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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6/28 08:34 / 28571 / 524
【小说】大明天下
穿越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9:00

第四百五十四章 息物议殿上示恩 辟蹊径府内认亲
  刘府花厅。
  「小同乡,新官上任,不在都察院坐院理事,所为何来?」刘瑾轻轻滑动著手中的青花盖碗,对堂下站立之人呵呵笑道。
  才由吏部郎中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张彩,长揖一礼,「学生有事求告,万望公公成全。」
  「乡里之间何须客套,但讲无妨。」刘瑾抬手示意张彩入座。
  「近日朝廷之上物议汹汹,科道皆论西北靡费挪用边帑之事,称杨应甯、韩贯道等人罪责难辞,公公可知?」张彩并不谢座,只是面色郑重,凝视刘瑾。
  刘瑾低头品茶,缓缓点头。
  「伏乞公公明察,粮草亏折浥烂年头久远,多不可考,杨应宁等人素有清名,断不会有损公肥私之举,纵有失察之过,亦当酌情而定,况且……」
  「况且什么?」刘瑾庞眉微微扬起。
  「况且杨应甯巡抚陕西,总制三边,督理马政,修边御虏,边事多有建树,念其有功於国,恳请从宽处置。」言罢张彩一躬到地,久久不起。
  「你这是为杨一清求情咯?」刘瑾淡然道。
  「学生据实而言,求公公明鉴,勿寒栋梁之心。」张彩垂首低眉,却言语铿锵,坚定无比。
  「这里有份户部的奏本,你不妨看看。」刘瑾从案头取出一本奏章递与张彩。
  「公公,这……」张彩一目十行,见里面说的是为巡茶御史翟唐请加旌奖事宜,一时没弄清楚这与他所说之事有何关联。
  「翟唐这一年的工夫,收茶七十八万二千余斤,与西番易马所得九千余匹,杨一清督理马政这些年与番人茶马交易,你可知每年所得多少?」刘瑾乜眼问道。
  张彩未有在户部履职经历,对此茫然不知。
  「杨一清勘发金牌,与番人贸易茶马,西宁洮河三卫之地每岁合计征茶不逾五万斤,易马也不过五六千匹之数,这便是他的政绩建树?翟唐一年之间便收他数倍之利,又该如何评断?」
  刘瑾轻蔑一笑,「至於奏请所修的边墙,他告病之时修了几里,你该当知晓吧?」
  「我……」张彩一时结舌,咬咬牙硬著头皮道:「然其仍有拣将选兵,保境安民之功。」
  刘瑾点头,「不错,比起常人杨一清确有过人之处,但其官至都宪,总辖三边,朝廷恩赏不谓不渥,已酬其劳,岂可作为他有罪不罚之依据!」
  张彩嘿然,良久才艰涩言道:「如此说来,公公定要治那杨邃庵之罪了?」
  「非只是他,延绥仓储所涉之人也罪责难逃,东厂已经派出番子分赴山西、南京,将韩文、熊绣等人锁拿入京。」刘瑾冷冷道:「大大小小上百个官儿,可要折腾好一阵子。」
  「公公要兴大狱?」张彩悚然失色,急声道:「万万不可!」
  「怎么?」刘瑾眉头微攒,似有不喜。
  张彩躬身道:「如今朝廷上科道缄口,百官束手,公公威风已立,正是振刷吏治,革除旧弊之时,公公如欲作为,当以求稳为上,不宜再起大狱,旁生枝节。」
  「你可是在教咱家做事?」刘瑾语声骤然转冷,面露不豫。
  刘瑾如今口含天宪,威权正盛,任尔封疆大吏,还是朝廷重臣,举手间可定祸福生死,张彩尽管心惊胆战,还是垂手道:「彩受刘公提拔知遇之恩,纵有冒犯亦不得不言,求公公明鉴。」
  刘瑾缓步走近,一言不发,张彩惴惴难安,额间冷汗已现,终究忍不住率先开言:「公公……」
  「不须说了,乡里良言咱家记在心里,如何做已有定计,你且回去吧。」
  张彩如蒙大赦,不敢再留,告辞而去,丁寿悠闲地自後转出,望著张彩背影,嘻嘻笑道:「公公,小子举荐之人如何?」
  「是个人才,比那些应声虫强了许多,难得还有此眼界。」刘瑾哂然道。
  「小子便当您是在夸我了。」丁寿一脸得意。
  投目一瞥,刘瑾不置可否,来至罗汉榻上坐定,淡淡道:「今日太后杖死了两个坤甯宫的奴才,皇后在仁寿宫外下跪请罪,最後还是清甯宫那边发了话才算收场,离间天家亲情,这事儿咱家该夸你么?」
  丁寿脸色突变,强笑道:「这……与小子有什么相干?」
  刘瑾凝眸不语,丁寿心头发毛,乾脆光棍地一摊手:「就算事因小子而起,起码不是我让太后如此做的。」
  「糊涂!天家之事岂是你可参与的,深宫之中藏了多少秘密,外人捕风捉影尚不能窥其一斑,晓得为何?因为死人从不会泄密,你可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刘太监疾言厉色,丁寿怏怏不服,鼓著腮帮子道:「事情已然做了,还能如何!况且我还冤枉著呢,天知道皇后娘娘怎会看我不入眼,撺掇著二张与我作对,坤甯宫里不遭难,受罪的便是我了!」
  「你……」刘瑾才欲勃然作色,忽地轻声一叹,「罢了,你小子福大命大,帝后不睦,又有太后这座靠山,暂时无人寻你的麻烦,至於今後是福是祸,看你造化吧。」
  「别啊,公公,您这话是不管我了么?」丁寿尽管平日对刘瑾训教之言多有不忿,但有老太监帮著遮风避雨,他还蛮享受这不动脑子的光景。
  「咱家老了,总不能管你一辈子……」刘瑾以手支额,神情落寞。
  「公公,小子有错,您尽管训斥,休出此气短之言。」
  见丁寿情真意切,刘瑾莞尔一笑,「莫慌,咱家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你小子想飞出咱家的手心,还要等些年头。」
  老太监郁怀纾解,丁寿松了口气,笑道:「那这番赌斗便算小子赢了?」
  刘瑾摇头,「尚早,二位侯爷那里暂无胆子与你为难,朝中左班声浪也算压制下去,但後续如何,还未可知,你要如何收尾?」
  「学您老啊,立威!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这帮孙子在西北时我便想收拾,碍著北虏入寇用人之际,只好虚与委蛇与他们周旋,但那些证据全都留了副本,借著这股东风一并拋出来,让诏狱也开开利市。」
  「威不可不立,」刘瑾缓缓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但其中的许多人你当日在西北可是承诺既往不咎的?」
  丁寿一晃脑袋,不以为意道:「当官儿说的话能信么!」
  「人不可无信,官场中可以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却不可轻犯众怒。」刘瑾从袖中取出一份手本,递与丁寿:「手本已然替你拟好了。」
  您老一直犯的不就是「众怒」么,怎么到我这儿净扯些不咸不淡的废话,丁寿腹诽著接过手本,一看里面内容,万分惊讶,「公公,您不是已派人……」
  「咱家如何做与你无干,只需按此上奏即可。」刘瑾神情漠然,冷冷说道。
  
  灰厂小巷,首辅李东阳宅邸。
  偏厅之内,语声喧腾,灯火摇曳之中,只见峨冠博带的杂乱身影彷徨游走,争论不休。
  李东阳背负双手,在厅中来回踱著步子。
  「阁老,您贵为首揆,如今万万不可弃我等不顾啊!」被西北仓储亏空之事牵扯的户部尚书顾佐焦灼万分,大声疾呼。
  李东阳深深望了顾大司农一眼,庞眉深锁,一言不发,转身游走他处。
  御史蒋瑶踏步迎上,躬身道:「恩师,顾部堂言之有理,如今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您素以文章领袖海内缙绅,岂可坐视!况那刘瑾名为查盘,实则打击异己,迫害忠良……」
  「住口!」李东阳怒叱门生,不安地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隔墙有耳,休得胡言!」
  蒋瑶垂手道:「弟子省得,只是如今东厂番子四出,当权者显有构陷株连之意,放眼朝中,唯有您老可援手救之。」
  李东阳无奈苦笑,「蒋生高看老夫了,内相岂是轻易受人左右的。」
  「李相此言有差。」一个不到三旬的文士中途插言。
  「哦?」李东阳扬眉打量来人,见是翰林院编修,江西分宜人严嵩,笑道:「分宜可有教我?」
  「学生不敢。」严嵩深施一礼,侃侃道:「阁老文章领袖,以诗文延引後进,海内名士,多出公门,公所进之言,内廷亦当顾虑一二,况您素与内相有旧…
  …」
  「惟中,不可妄语。」蒋瑶疾言制止,瞥了一眼座师神色,回首斥道:「刘瑾不过是仰慕恩师文名,其间谈何私谊。」
  严嵩自知失言,急忙请罪,李东阳微笑摆手,示其不必在意,「可还有其他?」
  严嵩见李东阳并无愠色,斟酌一番又道:「再则,如今朝堂上中州之人及得柄用,与南人处若冰炭,若大兴株连,南人必遭阻抑,公不可不慎……」
  李东阳悠然沉思,他自晓所谓中州之人指代的是内阁焦芳、吏部许进、兵部刘宇这三人,许、刘二人还好说,那位同年老夥计却是因早年经历,对南方士人深恶痛绝,刘瑾若想振刷吏治,焦芳定会其中推波助澜,贬黜南人……
  「恩师……」作为浙江人,蒋瑶初时还未想得这般深远,听严嵩一说,顿觉如坐针毡,一脸期盼地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环目四顾,只见众人眼中殷殷盼望乞求,捋髯苦笑:「看来此事,老夫不得不管了……」
  
  翌日,早朝。
  「老刘,西北之事可有章程了?」朱厚照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昨日在校场骑射投入精神太多,这觉还没补过来。
  「已遣东厂校尉缉拿涉事官员,待提问明白,分别情罪轻重,再行上报。」
  刘瑾躬身道。
  「嗯,该治罪的治罪,早些定了吧。」朱厚照点头,他实在被连篇累牍地奏疏折磨惨了。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不妥。」王鏊沉声道。
  「王师傅有话请讲。」自个儿老师横插一杠,让小皇帝到嘴边散了的话都不好意思喊出口。
  「械系衣冠,有辱体统,况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王鏊昂然道。
  「王相此言,是信不过东厂呢,还是信不过那些犯事儿的官员?」刘瑾冷冷眄视。
  「你……」王鏊怒气涌现,拂袖道:「老夫就事论事。」
  「东厂办案也是秉承圣意国法,不枉不纵。」刘瑾微微欠身,「就不劳阁老挂念了。」
  「好了好了,」一见老王鏊被气得翘起了胡子,朱厚照立时伸手打圆场,「
  老刘,待人犯到案,详加鞫问,刑罚勿要轻动。」
  「陛下放心,臣定当鞫问明白,无论何官何职,严惩不贷。」刘瑾躬身冷笑:「身为封疆,不知报效国恩,留他们何用!」
  听出刘瑾话中森森寒意,群臣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李东阳。
  终是还要老夫出面啊,李东阳心底哀叹,乾咳一声,出班施礼道:「老臣有事禀奏。」
  「李先生请讲。」朱厚照隐隐头痛,对这些老臣,他是奉若鬼神,敬而远之,真不想凑得太近。
  李东阳稽首道:「比来皇上励精图治,威令大行……」
  听了不是找麻烦而是夸自己的,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御座上端正坐姿,等待下文。
  「中外臣民无不悚惧……」
  「等等,你们害怕个什么?」好好听来这么一句,朱厚照立即打断询问。
  一副锦心突遭打断,李东阳好悬没一头栽倒,「这个……威令素严,以至臣等战战兢兢,惴惴惶惶。」
  「政令苛严,是对违法之人,先生等都是国之干城,忠君体国,何惧之有。
  」朱厚照理所当然道。
  李东阳神色尴尬,「陛下之言甚是,只是霜雪之後必有阳春,雷电之余必有甘雨,此固上天之道,人君宜当法者……」
  朱厚照皱眉:「何为」阳春「、」甘雨「,又如何去」法「?」
  「老臣姑举一二上尘睿览,比如兵部追索逃军及拐马人犯,谪令戍边,而窝藏者亦发戍近卫,虽有惩奸之意,然其罪毕竟有差,可量情拟之……」
  「还有么?」朱厚照问道,老刘曾说各地卫所在册军士逃亡缺额甚多,若不峻法追索,各地恐无可用之军,他也觉得所言有理,何况那些人逃就逃呗,还拐了军马走,是可忍孰不可忍。
  「比如通查各衙门历年有犯错案者,佥书职名追究惩治,虽是除奸之意,但以一时之失而穷一二十年之远,以一事之差而累数十人之众,非惟人才难得抑且情有可矜,可除侵盗钱粮并受赇人命者外,其余人等从轻发落……」
  「行了,朕知道了。」朱厚照点头。
  「陛下稍待,还有一事……」
  李东阳在内阁熟知内情,这几件事说是出自上谕,实则都是刘瑾授意,试探说了两事偷觑刘瑾神色,见老太监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继续道:「比如各处查盘粮草亏折浥烂者,罪逮巡抚重臣,虽有慎重钱谷之意,然职有大小,责有专否,陪补亏折律有明条,管粮管屯等官固难辞责,巡抚之职似可请从轻处置…
  …」
  「凭什么?他们身为疆臣,总理一方,地方粮草亏折,难道还没错了!」朱厚照愤懑不平,有错的都是底下当差的,你们对朕可没这般宽容。
  「并非无过,只是巡抚都御史等官总理民事戎机,事务繁冗,难免有失察之处,可治其督理不严之罪,械系追责……未免苛求。」
  「李相所言甚是,求皇上明察。」王鏊立即介面。
  「臣等附议。」户部顾佐与都察院屠滽等人紧随其後,各部属官见自家老大领头,也大多应和。
  「李相之言乃谋国之举,老臣深以为然。」遭参劾人中尚有许多故旧下属,既然主管的文臣都已无罪,武将能有甚错,张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领著五府众多武勋一同附议。
  朱厚照快被这群「双标」给气乐了,在群臣中来回巡?,终於在右班中发现一个「鹤立鸡群」的人来。
  「丁寿,你才巡视西北而回,依你之见如何处置?」
  遭了皇帝点名,王鏊才发觉今日还有这么个人物在侧,他这始作俑者能说出什么好来,急声道:「陛下,丁寿戴罪之身……」
  「朕几时定过他的罪!」一句反诘让王鏊闭上了嘴,正德和颜悦色道:「丁卿,你来说?」
  「臣以为李阁老之言深为国计,切於辅治,言之有理。」
  丁寿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不独小皇帝,一众百官也惊得不轻,这小子突然转了性!
  「什么?」朱厚照一脸困惑,瞥向身侧站立的刘瑾,暗道你们事先未商量好么,「依你说来,仓储浥烂亏折之事巡抚总督等官不应深究咯?」
  「臣以为一众该管官员法当重治,但仓储亏折年头久远,涉案人众,其情罪不一,不宜一概而论。」
  「大金吾之言甚是。」顾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当年户部主事的是韩文,一定要分清主次。
  「那又当如何去做?」朱厚照问道。
  「可令各处巡按御史会同锦衣卫提问明白,何者侵盗隐匿,何者滥收私放,视其情状,再行定罪。」丁寿朗声道。
  「丁大人果然少年持重,此议甚嘉。」李东阳微笑颔首,众臣俱都随声附和,王鏊尽管看丁寿不惯,也悻悻不再多言。
  「老刘,你说呢?」朱厚照转向身旁刘瑾。
  「粮草亏折毕竟乃国之重事,应让户部斟酌议覆。」刘瑾回道。
  见刘瑾并不反对,朱厚照也不再说什么,烦躁地一挥手,「就照此办,都散了吧。」
  下朝後丁寿便被一众大臣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这个称赞缇帅顾全大局,国之干城,那个说大金吾谋划深远,不愧朝廷股肱,总之可将丁寿吹到天上去,好似前几日被骂得当朝奸佞不是眼前人般。
  对众位同僚的「健忘」丁寿可以理解,毕竟锦衣卫参与到查盘事中,众人都担心将来被拿住痛脚,提前缓和关系才是正理。
  「缇帅今日出一言而满朝皆和,威风无两,实令下官钦羡。」兵科给事中张龙好不容易挤上前来,陪著笑脸言道。
  淡淡扫了一眼这位兵科给事中,丁寿暂且不理会,只与其他人寒暄客套,张龙被晾在那里,一脸难堪。
  待将身旁人都打发了,丁寿才转过身来,「张给谏……」
  「不敢,直呼下官贱名即可。」张龙谄笑道。
  丁寿失笑:「足下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何苦自轻。」
  「非是自轻,下官对缇帅高山仰止,钦慕已久,能得训教已慰平生,怎敢已官场俗礼相待。」张龙揣袖俯首,一副赤诚之貌。
  「这话可不敢当,丁某前几日还是过街老鼠……」丁寿乜眼斜睨张龙,嗤笑道:「喊打的人里不就有张给谏么?」
  遭了抢白的张龙笑容讪讪,「下官……一时糊涂,胡言妄语,求缇帅恕罪。
  」
  「恕罪?言重了。身为谏官,拾遗补缺是分内之事,丁某岂敢阻塞言路,只是……」丁寿意味深长地一笑,「给谏的题本是发自内心?抑或受人指使?这其中差别大得很呢。」
  「缇……缇帅何……何出此言?」事发了!张龙心底悚然一惊,兀自不肯松口,故作糊涂。
  「给谏尽可揣著明白装糊涂……」丁寿伸出手来,触及张龙肩头时清楚感受他浑身一抖。
  丁寿只是掸了掸张龙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捏著他的官袍若无其事笑道:「
  只是本官提醒给谏一声,天气虽说转暖,可诏狱里阴气还重得很,还是提前多备几件衣物为好。」
  看张龙面如土色,战战发抖,丁寿心中舒畅,曹鼎当日为了活命,可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自然这位张给谏受寿甯侯指使弹劾自己的事也没放过,王八蛋,二爷便是落水狗,也不是任人都可打上一棍子的。
  张龙汗出如浆,手足冰冷,结结巴巴道:「丁……大人,其中些许……误会,请容下官解……解释。」
  「别解释了,本官没那工夫听。」丁寿把手一摆,不与张龙说话的机会。
  不过二爷也确实忙得很,乾清宫内侍张锐一溜儿小跑奔了过来,见面先施一礼,「丁大人,万岁爷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走吧,我说张公公,光禄寺的膳食是越发难吃了,上次那道猪蹄肚快打死卖盐的,难为皇上怎么受得了……」
  丁寿毫不见外地抱怨著宫廷膳食,随张锐远去,单撇下失魂落魄的张龙,愣愣怔怔不知何去何从……
  
  「说说,朝上你是怎么想的?」朱厚照拄著下巴,瞪视丁寿。
  我也想知道老太监怎么想的,丁寿费了好大气力将嘴里的鹅肉巴子咽下肚,堆笑道:「今日朝上形势陛下也看见了,若不稍作曲意,恐难善了。」
  「凭什么每次曲的都是朕意,那些巡抚总督犯了错不该法办么!」朱厚照拍起了桌子。
  「应该,臣也没说不治他们的罪,这不掺进了锦衣卫么,只要罪证确凿,还怕跑了他们,不过是换个说法,让那些官儿白高兴一场。」
  「你是说……」朱厚照眸中放光,「那些臣子成了朝三暮四被耍弄的猴子?
  」
  「万岁圣明。」丁寿恭维道。
  朱厚照抚掌大笑,「好,你果然主意多,难怪老刘也没反对,朕都被你们蒙混过了!」
  「那些官儿,将士们出生入死,衣甲俱残,若让朕晓得他们中有侵盗贪渎的,断不轻饶!」朱厚照断然道。
  孩子得哄,丁寿心道,「陛下明见万里,依臣在边地所见,军士们最忌者便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赏罚不明,寒将士之心。」
  朱厚照深以为然,「不错,赏罚不明,百事不成,军伍之事更是如此。」
  「可据臣所知,有人却报功不实,欺君罔上,巧立名目,滥施恩赏,以致边兵怨恚,军心不稳。」这么难以下咽的饭都吃了,丁寿决计不让自己白受这份委屈。
  「谁人如此大胆!?」朱厚照立时嗔目。
  
  寿甯侯府,角门。
  「曹爷,您可出来了,求您为我引见侯爷,在下确有十万火急之事。」张龙抓住曹鼎衣角,苦苦哀求。
  曹鼎一脸晦气看著张龙,「什么事,火上房了?」
  张龙跺著脚道:「差不多了,那丁南山已然知晓在下受侯爷指使之事,须赶快商量出个对策,迟了怕就……晚了!」
  张龙意外的是,曹鼎听到消息後神色淡淡,「就这?」
  「是啊。」张龙茫然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惊喜道:「您都知道了?」
  我自己说的能不知道么,想起险些被活埋的经历,曹鼎心有余悸,看著张龙的眼神开始不善,若不是从你这个倒楣鬼家中出来,曹爷怎会落到那群花子手里,卖了主子不算,还在供状上画了血押,这辈子是被那丁寿吃死了。
  张龙还没理会到自己已然成了旁人迁怒的物件,一脸希冀道:「不知侯爷那里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闭门谢客。」曹鼎冷冷道。
  「侯爷这便罢了?难道不寻那丁寿小儿的晦气了,下官此番愿做马前卒,尽心效力……」左右已结了梁子,张龙此时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指望二张福荫能庇佑住他这棵小草。
  「休得胡言乱语!」曹鼎心虚地左右观望,低声斥道:「那丁大人何等身份,你竟敢直呼其名,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一点礼数不懂!」
  我不知礼数?他娘的当日是谁逼著老子上题本的!张龙险些没爆出粗口,眼见曹鼎要缩回门里,慌不迭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极尽哀怜道:「求曹爷通融,让我见侯爷一面,一点心意,万请笑纳。」
  感到掌心中多了一张东西,曹鼎低头看了一眼,不著痕迹地将银票收入袖中,放缓语气道:「侯爷嘛,是注定不见客的,不过看在你这份心意上,我倒可以给你提个醒儿。」
  「请曹爷明示。」张龙眼巴巴望著曹鼎。
  「锦衣卫不是好相与的,丁大人更不是好惹的,你呀趁早死了那份心。」
  张龙等了半天未有下文,惊愕道:「完了?」
  「这点银子你还想听什么!」曹鼎突然觉得这厮很不懂事。
  这话还用你他娘来教!当日本官是怎么说的,还不是你一力大包大揽,撺掇威逼,我才上的手本!张龙欲哭无泪,人都快给曹鼎跪下了,「二位侯爷毕竟是当朝贵戚,身份不同,恳请曹爷与二位侯爷言语一声,在圣人前为下官美言几句……」
  「美什么言?实话和你说吧,二位侯爷明著闭门谢客,实际上是被太后下旨禁足,这时节往侯爷跟前凑,不是找死么!」曹鼎被张龙催得紧了,只好说了实话。
  「啊?可二位侯爷是太后的亲手足啊!」张龙不可置信道。
  「而今这手足情分是抵不上丁大人的圣眷了,自求多福吧。」曹鼎拍了拍张龙肩膀,闪身缩进角门。
  「曹爷……」张龙还要再说,却是两扇沉重大门迎面撞了过来。
  张龙猝不及防,险些被撞个满脸花,急忙退後几步,只见侯府角门轰然关闭,门後还传来曹鼎的命令声,「上栓落锁,今後府里除了采买不许任何人进出,更不要让一些猫儿狗儿的去烦侯爷……」
  张龙听得心头火起,抡起拳头便要砸门,思量一番终究没敢下手,悻悻走出巷子。
  巷口处停著一乘小轿,轿後还列有几抬礼盒,见张龙出来,轿夫从人纷纷迎上。
  「老爷,可是要将礼品抬进去?」张龙的贴身长随凑前问道。
  正有一腔怨气无处撒的张龙对准凑上前的那张脸,抬手就是一嘴巴,「抬哪儿去?人家连门都不给开了!」
  挨打的下人不敢说什么,一边捂著脸,一边替张龙打起轿帘:「是是是,那小的送老爷回府。」
  「回去等死么!?」张龙钻进轿子,下令道:「走,快去西直门刘府。」
  
  刘瑾府门前,冠盖云集,挥汗如雨。
  照壁前的空场上停放著各色官轿,一排排的拴马桩前骡马成群,等候刘太监传见的大小官吏与之随从仆役,将这宽敞空场填得满满当当,望之热闹比起正阳门的棋盘街也不遑多让。
  张龙赶到时,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象,急火攻心,好悬没一口气厥过去,这要投刺排起队来,没三天也轮不上他呀,不得不说,张给谏脑子活络,立即喊过身边长随,嘱咐他不惜银子,买通刘府门子,将他的投帖排在前面。
  这长随也是个机灵的,与一个刘府门子攀上了同乡,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将事情办妥,张龙如释重负,立时著人抬著礼物便要进府。
  恰在此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家院出现在府门前,向一众门子吩咐道:「教人都散了,老爷今日不见客了。」
  张龙闻言一个趔趄,真是人倒楣喝凉水都塞牙,早不散晚不散怎地偏赶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散,当下也不顾身份,冲著那老家院打躬道:「老院公留步,在下实已等候许久,不知能否通融一二。」
  那个收了银子的门子也觉有愧,一旁帮衬道:「老管事,这位张大人从早上开始已然候了几个时辰,属实不易。」
  张龙连声称是,那门子又对张龙道:「张大人,这位是我们府上的姜管事,老爷最是信重不过。」
  张龙会意,急忙又取出一张银票塞了过去,「求老管家成全,请刘公公拨冗一见。」
  老姜将银票轻轻推开,缓缓道:「这位大人,我家老爷今日已不再见客,你既等得辛苦,明日老朽可安排第一个见面。」
  「这……」朝中之事瞬息万变,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万事宜早不宜晚,张龙打定主意,继续苦苦哀求:「在下实有紧急要事,老管家慈眉善目,当会体谅,只请通禀一声。」
  张龙也下足了本钱,将身上银票全数取出奉上,老姜见他求得恳切,答应入内一试,只是银票却万万不收。
  张龙千恩万谢,不多时老姜去而复返,只道刘瑾吩咐,公事可投书通政司,若是私事明日再来,他正与人饮酒,不见外客。
  张龙见事不可为,只好作罢,想著明日再来,临行前好奇问道:「但不知是何人有幸,与内相把盏?」
  「锦衣卫丁大人,府中常客,哦,他还托老朽向张大人道声」珍重「,险些忘了。」
  张龙如五雷轰顶,跌跌撞撞地出了刘府,府门前大多人闻讯已然散了,只有少数几个腿脚慢的,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汝言兄,拜会过刘公公了?」
  听得人唤,张龙才缓过神来,见唤他的人是吏科给事中李宪,同为六科言官,对方又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进士,入仕在先,虽然心中有事,还是无奈上前应酬,「良度兄,近来安好?」
  「好说好说,刘公公与你说了什么?」李宪瞅著张龙一脸艳羡,「内相定是对汝言兄青眼有加,我这排了大半日,也未进得府内,聆听刘公公教诲。」
  张龙苦笑,「小弟也无缘得见内相,刘公公要与大金吾丁大人把酒言欢,不见外客,徒呼奈何!」
  李宪恍然,难掩心头暗喜,随口笑道:「这却难怪,大金吾何等人,每次入府都是不经通传,登堂入室的。」
  张龙心中有事,未及觉察李宪笑容中幸灾乐祸的味道,只是忧心忡忡道:「
  坊间不是传闻二者失和么?」
  「坊间之言,何足为凭!汝言若在此门前蹲得久了,自能观出些门道,刘府下人借著内相权势,便是面对阁部重臣,亦是不假辞色,可有哪个敢对丁南山稍露不敬!以奴观主,可见一斑……」
  李宪不屑地「嗤」了一声,撇著嘴道:「前几日上蹿下跳的,不是别有用心之辈,便是愚鲁邀名之徒,蠢不可及!」
  老子是被坑死了!张龙只觉自己老脸被抽得啪啪作响,只得乾笑不语。
  李宪突然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汝言曾可听说,就在今日,那郭东山被缇骑拿下诏狱了……」
  「因为何故?!」张龙惊道。
  「说是他在宣府任纪公御史时市恩坏法、罔上欺公,其实嘛……」李宪玩味一笑,「你我心知肚明,郭东山依仗王相门生的身份,前几日可是闹得欢腾,如今算起後账,恐吃不了兜著走咯……」
  张龙只觉眼前一黑,「扑通」栽倒。
  「汝言兄!张大人!你怎么了?来人?,救命啊!」
  
  「公公,小子行事唐突,还请勿怪。」丁寿笑著为刘瑾斟了一杯酒。
  刘瑾微笑,一饮而尽,「怪罪什么?若只一味示好,怕有些人还不懂领情,只要掌握好分寸,这」威「立便立了吧。」
  「谢公公体谅。」丁寿喜笑颜开,挨?不还手,二爷也不要做人了。
  「不过你拿了郭东山,王鏊那老头断不会甘休,你可将证据坐实了?」
  「公公放心,都督府和宣府边军那里都有实据,绝不会冤枉他。」丁寿拍著胸脯保证。
  「都督府?」刘瑾庞眉轻挑,意带询问。
  「正要向您老禀告,如今六部已无人敢置喙您老,可张懋老儿仗著祖荫庇佑,常有不敬之辞,这五府还是握在咱们自己手里为好,恰巧保国公那里颇有亲近之意……」
  「朱晖?他想鹊巢鸠占?保国公的招牌可比不得英国公……」细长指甲在瓷杯上轻弹了一下,刘瑾微微摇头。
  「朱晖才虽不及乃父,可也出入兵间数十年,张懋老儿平生未临一战,却提督十二营,位居百官之首,他凭个什么!」丁寿为刘瑾杯中续酒,颇为不忿。
  「凭著人家父祖两代,河间、定兴二位王爷战陨疆场,圣眷优容,旁人羡慕不来的……」
  「可他张懋所为,可对得起这份优礼?」丁寿将酒壶往桌上一顿,义愤填膺。
  刘瑾端起酒杯,唇边浮起一丝隐隐笑意,「那张懋再是胡作胡为,恐也惹不得你丁大人动这份闲气,你打的主意怕是在统兵之後,身边无人掣肘吧……」
  
  丁寿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令他惊讶的是,竟还有一位客人在一直等著他。
  「张给谏,夤夜来访,可有要事?」看在对方礼单颇厚的情分上,丁寿决定还是见上一见。
  张龙见面就是大礼参拜,「下官日前糊涂,对缇帅多有不恭之处,思来寝食难安,特来赔情。」
  拎著猪头也没找到庙门的张龙被自家人抬回府里,醒来後就是嚎啕大哭,唤来家人准备後事,张家出身医籍,祖上做过御医,到他这代已是三代为官,慨思过往,叮咛家人,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别相信二张的破嘴,他是宁可一死,也不愿进那暗无天日的诏狱。
  张给谏连上吊的绳子都准备好了,被家人死活劝住,他的那个长随一语惊醒梦中人,既然事情著落在丁寿身上,何不直接去求他,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丁寿不给活路再死也不迟。
  听了一席劝告,张龙心头豁然开朗,他与丁寿似乎也没什么天大仇怨,只要一味俯首告饶,伸手还不打笑脸人,那丁寿也没必要非置他於死地不可,看著这个贴身长随,张龙嘉许万分,抬手又赏了他一个嘴巴,有主意不早说!累得老爷我寻死觅活的,很好看么!
  丁寿自不知晓张给谏的心路历程,他只是单纯不想再和张家人扯上关系,淡淡道:「给谏言重,丁某说过,拾遗补缺乃给谏本分,便是当今圣上也干预不得,何谈不恭,又何来赔情一说。」
  「这……」见对方还是油盐不进,张龙狠狠心,咬咬牙,张鹤龄,是你们不仁在先,可别怪张某人不义。
  「缇帅,赔情只是其一,下官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大人成全。」
  张龙突然「扑通」跪倒,吓了丁寿一跳,不觉站起道:「给谏何故如此?」
  「下官仰慕大人已久,想认大人为义父,伏惟大人开恩收纳。」张龙言罢「
  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给谏,这如何使得!」丁寿是真懵了,这位爷好歹是两榜进士,不说斯文体统,单只岁数,张龙已是奔四的人,若成亲早些,孩儿怕都比丁寿年纪大了,竟自认螟蛉,这不扯淡么!
  「给谏请起,你我年岁相差甚多,这於理不合……」张龙是与二张叙过宗谱的,真认了这乾儿子,张家哥俩不成了自己晚辈,你张龙可以不要脸,张太后还不把二爷给撕了。
  「学无先後,达者为先,何况父子之情,岂能一味以年齿论长幼!」
  这儿子张龙是铁了心当定了,任丁寿百般劝说,他死活不起,只是磕头行礼:「爹,孩儿与您见礼了……」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8:31

第四百五十三章 乾清宫君臣叙义 仁寿殿姐弟谈情
  仁寿宫,暖阁。
  张太后神情慵懒,半倚半靠在一张紫檀贵妃榻上,不时摩挲著手中描金袖炉,乜斜凤目,瞟向一旁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仁和大长公主。
  气色不错,看来她孀居的日子并不苦熬……瞧著仁和神采奕奕、艳光四射的模样,太后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妒羡。
  「皇嫂?!」仁和口若悬河说了半晌,发觉张太后神思不属,歪在榻上怔怔出神,不由小心试探。
  「嗯?」太后回过神来,看向自家小姑,懵然道:「仁和你方才说了什么,何不继续说了?」
  「皇嫂可是有心事?」仁和心中有气,自己口水说干,你都未听进半句,还说个什么!若是往日时候,仁和说不得甩个脸子打道回府,可念著那小坏蛋托付之事,只得强压怒火,陪著笑道:「还是臣妹扰了皇嫂清静,引得您心中不快?
  」
  「哪有的事。」太后摆摆手,罗袖掩唇轻打了个哈欠,「只是春日易困,精神有些不济,倒是仁和你,容光焕发,看来是越来越年轻了,可私藏著什么养颜长寿的秘方?」
  「皇嫂惯会拿臣妹打趣,不过臣妹虽未有长春延年之方,这养颜之法嘛,倒还真有一个。」
  「哦?」女子天性爱美,贵为国母同样不得免俗,张太后登时来了精神,「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本就是要进献给皇嫂的,去岁慈寿未曾亲至,蒙恩宽宥失礼之罪,今岁这寿礼怎么也要亲手交到皇嫂手里。」仁和笑著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
  「自家人客套个什么。」张太后将匣子抢在手里,迫不及待打开,一看却颇为失望。
  「玉滚子?这东西宫里有许多,有什么稀罕!」
  「皇嫂,此物可并非凡品。」仁和起身凑上前,指著匣中物道:「这是用料上乘的和田宝玉,您看这玉质略呈淡粉颜色,乃是优选古玉,不独细润滑腻,更有冬暖夏凉之奇效。」
  张太后「喔」了一声,不禁心动,持著那物向光洁玉面上试去,却被仁和中途拦阻。
  仁和暧昧笑道:「皇嫂,此物的关节还不止在按摩脸部,还有……」
  仁和贴著耳朵一番低语,听得张太後面红耳赤,羞恼地向小姑子肩头搡了一把,佯嗔道:「身为宗室,儿子都那么大了,还从日到晚琢磨这些,也不知羞!
  」
  「便是身为皇亲贵戚,更要在意容颜体态,否则岂不堕了天家颜面!」仁和正色道:「若是皇嫂看不上眼,臣妹拿回自用就是。」
  「别介,」太后忙掩上匣盖,将匣子迅速纳入袖中,才一本正经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难为你一片心意,哀家便收著吧。」
  「那臣妹谢过皇嫂了。」仁和半真半假施礼道。
  太后板著脸,威严颔首,「嗯,罢了。」
  「噗——」仁和掩唇偷笑,太后也忍俊不禁,一时间姑嫂二人俱感对方比往日亲近许多。
  「仁和,难为你一片心意,此番又破费不少吧,府中用度可还尽够?」重新落座,太后终於像模像样地唠起了家常,「有什么事尽管对哀家说,毕竟是一家人,无须外道。」
  「托太后洪福,良儿在锦衣卫当差,也算是能顶门定居了,丁大人对他素来关照,臣妹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丁寿?」张太后「哼」了一声,脸色又冷了下来,「那小猴儿忒不成话!
  」
  眼见太后神色不善,仁和心中打鼓,试探道:「不知那丁寿又何处招惹了皇嫂?」
  「那小子是个没心肝的,整日里胡作非为,都欺负到延龄兄弟头上了,这也就罢了,谁教他们哥俩横行惯了,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好,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那兄弟二人比作……比作狗,那哀家又成什么了!!」
  张太后大发雷霆,一众宫人噤若寒蝉,仁和却掩口失笑,「合著皇嫂就为的这事生气啊?」
  太后把眼一瞪,拍案而起喝道:「这还不该生气么?!」
  「应该,应该,」仁和扶著太后坐下,笑道:「只不过您是只知其一,气儿啊,生得太早啦!」
  「哦?照你说,这事还另有隐情?」
  「可不,良儿还真把这事当笑话说给我解闷了,」见太后玉面绷起,仁和连著解释:「非是存了对太后不敬的意思,只是这事啊,还真是二位侯爷自招来的……」
  听仁和一通叙说,通晓原委的太后也笑著摇头,「哀家这对兄弟啊,诶,老想著压那小猴儿一头,偏偏脑筋还不如他灵光,处处吃瘪,真个是自作自受!」
  「不过那小猴儿也是该打,出了这档子事也不晓得知会哀家一声,由著人搬弄是非,枉生了一张巧嘴。」
  「也怨不得丁大人,他如今被外朝弹劾得正紧,连御赐金牌都被收去了,怕是没颜面来见皇嫂……」
  「金牌被收了去,穿宫腰牌不还在,哀家还能将他轰出去不成!」太后扁扁樱唇,不屑道:「外朝那些官儿惯会虚张声势,没事找事,见不得皇上有几个贴心之人,他们的话句句当真,那日子也不要过了!」
  仁和笑道:「想是丁大人也晓得您这番信重,索性不做解释,知道您冤枉不了他!」
  「便是不来诉苦,进宫问个安也好啊,哀家整日里没著没落儿的,这心中…
  …」太后忽觉失言,心虚地瞥了小姑子一眼,掩饰道:「这心中烦闷得紧,那小子嘴甜会说话,打趣解闷儿最适合不过。」
  「皇嫂说的是,按说往日丁大人公务繁忙,还三天两头见驾面圣,这几日已交了差事,怎地还没了踪迹,莫非是……」仁和公主欲言又止。
  「莫非什么,你可晓得什么?」太后急声问道。
  「皇嫂,有些事臣妹不晓该不该说。」仁和犹豫迟疑。
  「咱们姐妹妯娌叙叙家常,哪说哪了,有什么该不该的。」太后只管催促。
  「皇嫂知晓,良儿在锦衣卫处理案牍卷宗,消息比常人灵通些,那孩子小不懂事,常来请安时当故事说与我听,唉,他这孩子不知轻重,臣妹说过他多少次,泄露机密,乃是大罪……」
  仁和公主这一打岔,将心思勾起的太后折磨得不轻,当即包揽道:「良儿什么罪过,哀家都替他担著,你便直说吧。」
  仁和道声谢,神神秘秘道:「皇嫂可知,二位侯爷为何一意与丁大人作对?
  」
  太后茫然摇首,又想起什么来急忙点点头:「不就是那年打了宗悦宗俭他们的事?」
  「那只是场误会,其实事情说穿了,还是咱们的家务事……」
  
  出了宫门,仁和大长公主在宫人扶持下上了府中车驾。
  杏黄轿幔才一放下,轿内便伸出一只强健的男人臂膀,将仁和揽倒在座上。
  仁和并不惊慌,平静地下令起行,随即将柔软娇躯贴伏到男人怀中。
  「可说过了?」男人隔著衣服揉弄仁和丰满椒乳,轻声问道。
  白了男人一眼,仁和理理云鬓,没好气道:「你丁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哪敢耽搁!」
  丁寿急问:「太后知道後如何?」
  「自然生气得很,本宫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将她稳住。」
  「如此这事便成了一半。」丁寿喜道。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本宫担了天大干系,」歪在男人怀里,仁和伸出一根葱白玉指,点著丁寿鼻尖,「若是处理不好,惹得宫闱大乱,消息传出,怕是没人能救得了你!」
  「那都是後话,如今殿下帮了臣的大忙,微臣实不知该怎生答谢。」丁寿调笑道。
  「嘴上说得好听,本宫连人带儿子都送给你卖命了,也未见你体贴到送个」
  推胸「与我?」仁和凝眄丁寿,语带嗔怨。
  「怎么,殿下吃味了不成?」
  仁和啐了一声,「你也配!」
  「没多想就好,其实臣整个人都送给殿下了,还计较那几个小物件作甚,咱二人玉帛相见,中无阻碍,这关系不比太后那儿亲近得多!」
  「真不知羞!」仁和挣了挣,坐直身子,「本宫倒是没多想,不过么……」
  「不过什么?」丁寿好奇。
  仁和美目斜飞,秋波流转,「本宫却从那位皇嫂话头里品出些别的味道,只怕她对你丁大人还存了」金屋藏娇「的心思。」
  丁寿笑容顿窒,「殿下,这玩笑可开不得!」
  「怎么,你丁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仁和眼中笑意盈盈,拎起丁寿一只耳朵,轻声道:「说实话,你就没对太后动过心思?」
  丁寿苦笑:「太后身份何等尊贵,臣下怎敢乱生妄念。」
  「好你个小坏蛋!」仁和手上用劲,咬牙切齿道:「她身份尊贵?本宫便下贱到你可以乱打主意不成!」
  丁寿苦著脸呼痛求饶,仁和只是不依,「说,是不想还是不敢?!」
  「殿下饶了臣吧,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为了您一时胡思乱想,非逼著臣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小子说的有趣,仁和咯咯一阵娇笑,松了手靠在座椅上笑道:「你也别妄自菲薄,太后怎么了,不也就是个女人,还是个虎狼之年的春闺怨妇……」
  丁寿揉著发红的耳朵,恼火地看著幸灾乐祸的大长公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仁和正掩著高耸胸脯开心,突然身边一只怪手从裙底探入,初时不以为意,毕竟二人亲昵惯了,她还反击般在男人胯下重重捏了一把。
  可之後这小坏蛋愈演愈烈,竟撩起宫裙将她裙下绸裤也脱了下来,随後他也去了裤子,挺著硬邦邦的棍儿冲她两腿间贴去。
  仁和终於慌了,推搡道:「不可,这里不可……」
  「有何不可?微臣这不正答谢殿下么……」丁寿调笑著,分开两条白嫩大腿。
  「不能在车上,等回去……别让外间人听见……」火热棒儿蹭著毛茸茸的阴部,仁和又羞又怕,偏又有几分激情刺激。
  「卤薄仪卫都是公主府中亲信,怕个什么!若真个不放心,殿下忍住声音就是了。」紫红肉龟不停厮磨著饱满耻丘,桃源中已有春露渗出。
  「你做起那事来,本宫如何忍得住!」仁和羞恼道,哪次欢好她不被这家夥折腾得嗓子嘶哑,筋疲力尽。
  「那就怪不得微臣了……」丁寿一声轻笑,下身朝前一顶,火烫菇头已然挤开了股间水淋淋的肉缝。
  仁和猝不及防,「哈」的一声轻呼,急忙警觉地掩住嘴巴,对著丁寿连连摇头,眼神中满是哀求乞恳之意。
  这时知道服软了,刚才拿捏二爷很有趣么!丁寿心头暗爽,抱著丰软娇躯一个旋转,变成了他在座上,而公主正岔著双腿对著他赤裸胯间的姿势。
  觑见丁寿脸上坏笑,仁和已知这小坏蛋打得什么主意,相处久了,公主清楚这小子但凡起了色心,求乞告饶俱都无用,既然在劫难逃,索性做好防范,不让丑事真个传到外边,当下匆忙取出怀中香帕揉成一团,塞入自己樱唇之中。
  对方知情识趣,丁寿也不再多言,托著公主丰硕香臀,缓缓沉下,粗大阳根一寸寸没入火热腔道之中。
  尽管蜜腔湿润顺滑,巨物尽根吞没後,公主身上还是泌出一层细汗,白生生的双腿自然而然盘在了男人腰後,双手也不觉搂紧了男人颈项。
  感受著穴腔中不住收缩的肉壁挤压,丁寿也知此间非尽情欢娱之所,尽管下身快意不断,他也一改往日疯狂动作,只是借著车驾行进,扶著丰满雪臀在胯间上下挪动摇摆。
  公主府一应卤薄仪从,旗幡招展,浩浩荡荡向城外官宅迤逦而去,城中百姓见天家威严,哪敢仰视,纷纷避道。
  微微颠簸的宽敞车厢内,天家贵女娇躯半裸,金丝镶边的凤尾裙卷在腰际,显露出起伏不停的丰硕臀瓣,在雪白臀丘间,一根黝黑粗长的棒儿时隐时现,每一次吞没,盘在男人腰间的白嫩大腿便一阵抖颤,被堵住的樱唇间发出一声快乐满足的哽咽,鬓发散乱,玉容汗湿嫣红,更添娇媚。
  春潮滚滚,不独濡湿丁寿胯间乱草,连唇边滴滴溢出的香津,亦打湿了男人肩头官袍……
  
  乾清宫。
  朱厚照拄著下巴,来回打量著御案下的丁寿,一言不发。
  奉召而来的某人被瞧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犹疑道:「陛下,臣下可是哪里不妥?」
  「气可消了?」朱厚照吊著眼睛问道。
  「陛下所指何事?」丁寿不解。
  「还能有什么事,」朱厚照「嗤」了一声,满是不屑,「西北一番出生入死,回来未得封赏,反被人参劾得一无是处,心中岂没一丝怨念?」
  「臣罪有应得,蒙陛下宽宥,已是感恩戴德,岂敢妄动无名。」
  「假话!」小皇帝撇了撇嘴,「朝中那些官儿们天天想著当国之栋梁,整日不是参这个就是劾那个,连朕都不厌其烦,你这祸水滥觞,日子恐更不好过?」
  「自不好受,不过想著陛下登基之初,所遭苦楚更甚,将心比心,臣下心里便舒服多了。」丁寿挑眉笑道。
  「和朕递葛是吧?」朱厚照笑斥了一句,随即叹气道:「当时的日子你是伴著朕走过来的,朕是受够了那等苦处,才将国事悉托老刘,图个耳根清静。」
  「陛下既知这些言官难缠,何苦还要惯著他们,挑出几个来严惩一番,自然会让他们停了聒噪!」二爷从来都是记仇的小性子,心中早有一本变天账。
  朱厚照摆摆手,「台谏虽然讨厌,却不得不立,朝中若无监察之制,百官行事无所忌惮,岂不天下大乱!」
  「况且你们虽然一口一个」圣上「的唤我,朕却知自己并非圣人,纵是圣人,难道便无犯错之时,有人时时提醒,拾遗补缺,对人对己,终归是件好事。」
  「陛下圣明。」丁寿道。
  「瞧瞧,又来了,」朱厚照转下御案,热络地拍著丁寿肩头笑道:「知晓你比外朝那些言官们差在何处么?」
  丁寿摇头。
  「那些人里颇有些不计朕之好恶行事的,言辞或许激烈,奏事甚或虚妄,这都无妨,十句话里但凡有一句真的,总能起到些警示之用,唐太宗怎么说来著,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而你和老刘一样,只挑朕喜欢的说……」
  朱厚照好似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老刘这么做,朕不怪他,毕竟朕从小是由他带大,好话坏话早已听腻,可你不同,朕是拿你当朋友的,整日里逢迎颂好,绝非为友之道!」
  「陛下垂意,臣铭感五内,但适才之言……」丁寿拱手一揖,「臣不以为然。」
  朱厚照非但没恼,反呵呵乐道:「这便对了,觉得朕有不是便说出来,朕哪里错了?」
  「陛下没错,错的是两班大臣。」丁寿肃然道:「台谏有规谏之责,但需陛下有过可谏,陛下既无过,妄行谤讪,便是以谏邀宠,以谏邀名,其心可诛,臣不屑为之。」
  朱厚照当即乐了,「依你说来,本朝便无可改进之事?」
  「倒还真有,只是臣不在其位,有越俎代庖之嫌,唯有先请陛下恕罪。」丁寿道。
  「朋友闲叙之言,便是真有过错,也没那么大罪。」朱厚照大度笑道。
  丁寿随即将武举改制之事和盘托出,朱厚照果然意动,「武举另加殿试,朕亲临考校……」
  「嗯,这个办法好,」朱厚照果然连连点头,「朕也想见见大明天下武艺绝伦的一众人才!」
  「揭榜、赐宴皆如文场之制,武状元跨马游街,以示恩荣,如此天下人人争相效用,豪杰亦有进身之阶,何愁将才不得!」
  「就按你的主意办,」朱厚照兴奋地捶了丁寿肩头一拳,「出个条陈,交朝中廷议。」
  「臣只是引玉之砖,具体条格还要兵部详加斟酌,涉及武选关节,臣也不甚明瞭,再则……」丁寿讪讪一笑,「臣如今戴罪之身,若由臣下提出,怕会招人非议,陛下还是透个口风与刘部堂,著兵部出具条格,先行部议。」
  「你总是想得太多,也罢,让兵部去操这个心吧。」只要事情能成,朱厚照无所谓。
  刘至大,给二爷吃闭门羹,爷们让你事照做,丁点儿好处都不落下!丁寿心底窃笑不已。
  「话说你这几日歇也该歇够了,何时回衙门办公去?」朱厚照踱步问道。
  丁寿随在皇帝身後,推搪道:「臣如今众矢之的,此时回衙怕……」
  「朝中这几日风向也变了,弹劾你的奏章少了许多,延安府那边还有府县联名题本要为你请修生祠,」朱厚照失笑,「你才多大年纪,也不怕折了你的寿算……」
  「赵楫他们确是小题大做,臣在陕西所为俱是秉承圣意,真要勒石立祠,也该庙祀陛下才是。」心里明镜儿的二爷故意装傻道。
  「朕可不想做个活牌位,」朱厚照脑袋如拨浪鼓般一通晃动,随即落落道:「与其被千万人顶礼膜拜,朕更想做个叱吒疆场的大将军,哪怕出身市井,也活个自由自在,胜过闷在这监牢般的紫禁城中。」
  丁寿晓得小皇帝佻脱好动的性子,一个西苑怕是难容得下,叹声气道:「难为陛下了。」
  朱厚照苦笑一声,「谁人又好做了,旁人只见老刘与你的威权恩宠,谁人知晓你们做的是朕不耐做、不能做的事!又何尝知晓你二人为朕背负了多少?名…
  …」
  「陛下言重,臣愧不敢当。」
  「且听朕说完,朕将朝中大事托付老刘,阃外之事寄予你身,便是拿你二人当作心腹股肱,朝野那些不中听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朕用人不疑,谁又能动得你们分毫,我等君臣相知相得的日子还长著呢!」
  「陛下隆恩厚意,臣感激涕零,岂能不竭诚报效!」丁寿躬身长揖。
  「你做得已然够好了,除了——那件事。」朱厚照扶起丁寿,促狭地挤挤眼睛。
  丁寿心领神会,暗道果然来了,「陛下,那事非是臣推脱延宕,人海茫茫,寻一女子不啻大海捞针,臣一不知其姓名,二不晓其形貌,实在无从下手。」
  「那你是没有办法咯?」朱厚照鼓起了眼睛。
  这小皇帝怎么娃娃脸,说变就变,丁寿暗暗吐槽,面上却笑道:「也非毫无办法,臣想著先寻一丹青高手,由陛下口述描绘画影图形,如此按图索骥,总好过这般盲人摸象。」
  「呸,又是」骥「又是」象「的,将刘姐姐当作什么了!」朱厚照先斥了一句,随即展颜:「不过你的法子还不错,还等什么,快去寻画师来啊。」
  小皇帝连声催促,丁寿却不急起身,「陛下,您的事不能张扬,动用宫中画师怕是不妥。」
  朱厚照猛然醒觉,「对对对,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
  「臣觉得还是从民间拣选能人为好,请陛下宽限些时日。」丁寿打定主意这关对付过去再说。
  「反正这事交给你了,越快越好。」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手。
  「只是徵调地方州府,锦衣卫怕是力有不逮。」丁寿开始得寸进尺。
  「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朱厚照从袖中取出金牌,随手拋了过去,「呶,物归原主,别再动不动交回来了。」
  「谢陛下。」丁寿作势行礼。
  「别来这套蒙混了。」朱厚照没好气地拽起丁寿,二人并肩向殿内踱去,「
  西北弹劾的事你还是与老刘商议下,尽快出个章程,朝中不能这样乱下去了……
  」
  
  出了乾清宫,丁寿仰头看看天色,正琢磨是回锦衣卫衙门理事还是直接打道回府,抬眼却见宫门前王翠蝶冲他猛打手势。
  「翠蝶姐姐,找我有事?」
  王翠蝶只道了声「太后传召」,便扭身而行,丁寿无奈只得跟在後面。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东侧日精门,进了长街夹道,王翠蝶觑了四下无人,放慢脚步与丁寿并肩。
  「丁大人,近日可恼了太后?」王翠蝶轻声询问。
  丁寿错愕,「没有啊,这几日我都在府闲住,便想触怒銮驾也没那个时间。
  」
  王翠蝶黛眉轻敛,「我说也是,可是太后显是动了真怒,你再仔细想想,可是惹了二位侯爷?」
  那俩家夥?丁寿恍惚觉出点味儿来,轻笑道:「多谢姐姐挂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慈驾果真动了雷霆之怒,弟弟也只得受著了。」
  见丁寿浑不在意,王翠蝶未免忧心忡忡,提醒道:「太后此回非同以往,大人万不可掉以轻心。」
  「姐姐人真好,心眼儿里疼爱弟弟。」丁寿惫懒笑道。
  人家心忧得很,这小子还在那里不著四六的说疯话,王翠蝶心中气苦,却又无可奈何。
  
  仁寿宫内,慈寿张太后面罩寒霜端坐榻上,冷冷俯视下跪丁寿。
  「丁寿,你可知罪」太后沉声喝道。
  王翠蝶不禁眼皮一跳,丁寿面不改色:「臣不知。」
  太后冷哼一声,「大明设立锦衣卫是侦缉百官,纠察不法,几时让你们稽查皇室,窥探宫闱了!」
  难道他与公主的事发了,王翠蝶心如擂鼓,忧心如焚地看向丁寿。
  「哪有此事,臣万万不敢领受!」丁寿闻言果然大惊失色,匍匐於地道:「
  臣受太后陛下恩典,报效尚且不及,怎敢行此忤逆不臣之事!」
  「还敢狡辩!」太后柳眉竖起,厉声怒喝,「不是你遣人侦讯,怎知哀家那两个弟弟贿赂内侍、交接坤甯宫?难道是他们亲口告诉你的不成!」
  「太后您都知道……」丁寿仿佛自知失言,匆忙改口,「那都是无稽之谈,太后莫要轻信。」
  「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哀家不成?!」这小子矢口否认,太后愈发恼怒,一张粉面已然变得煞白。
  「太后您消消气,也许丁大人另有隐情……」宫人翠蝶上前开解。
  「滚开!」太后不顾风仪地斥退宫人,「小猴儿,今日你不与哀家说个明白,便扒了你这身皮。」
  「太后,臣并非有意窥探宫闱秘辛,实在是……诶!有苦难言!」丁寿一脸委屈,欲言又止。
  「快说!」太后心头烦躁,厉声催促。
  太后再三催逼之下,丁寿才一副不情不愿地说出情由,「锦衣卫侦缉不法,发现了几桩人命官司,其中都牵扯到……二位侯爷……」
  「什么人命官司?」太后随口问道,她那两个弟弟胡作非为已非一日,具体做了什么她并不太挂心。
  丁寿一脸纠结地将二张杀僧害官,毁尸灭迹的行径简要说了一遍,听得张太後浑身颤抖,胸脯高低起伏不停,紧咬银牙道:「胆大包天,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太后息怒,您也知晓,前番曹祖击鼓告状,已是满朝风雨,臣担心再有类似之事,不得不谨慎而行,故遣人暗中查访,怎料却发现了二侯交接内官之事…
  …」
  「既然事出有因,何不明言上奏?」太后平复心情,蹙眉问道。
  「太后圣明,前番曹祖之事已害得皇上与母家失和,累得太后伤神,臣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岂能再让太后为此分神,伤了天家和气,故而将卷宗归档封存,不欲让人知晓。」
  「嗯,难得你一片苦心,那两个不成器的家夥还整日搬弄你的是非,真是不知好歹!」太后恨恨言道。
  「臣受些责难无妨,所谓天家无小事,只要太后陛下亲善和睦,则国家太平,百姓康乐,诶,说来还是臣虑事不周,致事机外泄,臣回去後便整顿卫事,严查泄密之人。」
  「这事便不要查了,你自己长个记性,这关节机要之事,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便好,免得泄露出去,有碍天家颜面。」太后嘱咐道。
  「太后教训的是。」丁寿恭谨道:「臣斗胆,为免日後再生芥蒂,请太后为臣与二位侯爷说和,消解误会,臣愿向二位侯爷当面赔罪。」
  「赔什么罪?该是他们两个向你道谢才是。翠蝶,马上去传那两个不省心的家夥,立刻进宫!」太后拍著榻上引枕叫道。
  不多时,有宫人来报二位侯爷已到宫外,太后命翠蝶引著丁寿隐身殿后,传旨令二张觐见。
  「姐姐,何事急唤我们来?」还未到近前,张延龄便扯著嗓门喊道。
  「住嘴,身为侯爵,一点礼数体统都不讲,平日哀家都是怎么教你的!」太後开口便挑弟弟错处。
  张延龄被姐姐训得一愣,他兄弟二人在宫内随便惯了,太后一般也都由著,怎地今日成了不是。
  张鹤龄察觉苗头不对,拽了兄弟一把,张延龄不情不愿地与兄长一同见礼。
  「臣弟叩见太后。」
  张太后冷脸不应,张家兄弟二人又唤了一声,还是不答。
  一根直肠子的张延龄首先不耐,嚷道:「姐姐,今日到底生哪门子闲气,直说可好?」
  「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姐姐?」太后凤目含威,冷声道:「怕是早将我忘到脑後了吧?」
  「姐姐这是哪里话,我二人是您一手带大的,如何敢忘了您?!」张延龄叫道。
  张鹤龄眼珠转了几转,「可是有人在姐姐面前进了谗言,挑拨我们姐弟关系?」
  「你们两个做的混帐事,还需别人挑拨!」太后怒哼一声,娇叱道:「口口声声姐弟情深,却去巴结坤甯宫里人,是嫌我这做姐姐的待你们不好么!!」
  藏身四扇紫檀木画屏风之後,丁寿面露微笑,果然,二张干出天大的错事来这位姐姐也可包容,真正让太后动怒的是,自家两个弟弟背著她去联络儿媳,呵呵,看来婆媳之间的敌对关系,古今一理。
  「姐姐从何得知?」
  一见二张张惶失措的模样,太后心知这事八九不离十了,心中更加忿忿:「
  说!你二人究竟怎生想的?若不说出个道理来,就别再认我这个姐姐!」
  「姐姐别生气,其实这事也是为了我们张家。」
  嗯?丁寿也多了几分兴趣,他也想知晓那小皇后何故与自己过不去,忍不住贴耳向屏风凑去,不想却撞到了另一个与他打著相同主意的人儿头上。
  王翠蝶揉著光洁额头,面露痛楚,终没喊出声来,丁寿歉意一笑,示意她先,王宫人随即将耳朵贴到屏风上。
  丁寿立在她身後,打量著袅娜妩媚的身姿,忍不住从後面轻轻挨了上去。
  纤细腰肢被搂住的一霎,王翠蝶「啊」地一声低呼,扭过头来,一脸惘然。
  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丁寿笑著指指屏风外,王翠蝶红著脸儿,整齐贝齿轻轻啮咬著鲜红樱唇,美目迷惘中透露著几分哀求,还有弱不可寻的一丝暧昧。
  温柔亲昵地啜吻著精巧耳垂,丁寿细声道:「姐姐几番回护之恩,小弟铭感于心,求姐姐再施恩德,慰藉相思之苦。」
  丁寿说得可怜,王翠蝶又怕被前面人发现,不敢出声挣扎,在他不断挑逗下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呈现出一片绯红光泽,翠蝶微微喘息,双手扶著沉重屏风,尽力压抑著喉间泛起的声声吟鸣。
  大手探进交领袄子,摩搓著一只秀气玲珑的椒乳,感受到那粒乳珠在掌心逐渐涨大凸起,丁寿身下某一部位同样随之膨胀高昂。
  「咱张家一门恩宠,勋戚中无人可及,全赖姐姐您,我等怎会不知……」
  「姐夫宾天,而今的皇上外甥与咱张家素来疏远,又经曹祖那狗东西一番闹腾,我二人连朝参都罢了,声势大不如前,连锦衣卫的丁寿都欺上头来……」
  二张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丁寿并不太在意,他的手指探入了温热潮湿的紧窄妙处,王翠蝶俏脸儿忽红忽白,她没有再制止丁寿的动作,只是死死夹紧的大腿,代言著少女的娇羞。
  作为欢场老手,丁寿并不心急,甚至颇为享受在太后宫中偷情的刺激,他的手指快速而又节奏地撩拨著少女身上的每一道防线,并欣然将之一一摧毁。
  男人的舌尖在秀颈与玉颊间往复纠缠,火热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王翠蝶的娇躯愈来愈软,仿佛五脏六腑都在慢慢融化,若非男人身子依靠支撑,她怕是早化作了一摊春泥。
  胸前活动的大手强健有力,毫无怜惜地揉搓著娇嫩敏感的肌肤,怕是已揉出褶皱了吧,翠蝶暗暗想著,偏偏她又不觉得疼痛,只感觉到阵阵难掩的愉悦,原来自己竟如此淫荡……
  快感愈烈,情动之处,翠蝶终於夹持不住双腿,一股暖流喷溅而出,丁寿掏出被春水灌润的两根手指,坏笑著竖在二人面前,手指上犹沾满汩汩淫液,泛著晶晶亮泽。
  王翠蝶娇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下,未等她羞态稍解,又惊见丁寿将湿漉漉的食指当面塞入了自己口中,细细品咂,仿佛上面沾的是醴泉甘露,美不可言。
  王翠蝶惊讶又害羞地看著丁寿,盈盈明眸中浮现著些许好奇。
  丁寿微微一笑,将湿漉漉的中指伸入檀口,王翠蝶雀舌翻卷,试探著品咂一番,并不甘甜,还有一股淡淡腥味,她疑惑地看向丁寿,丁寿只是眼神示意她继续。
  心头疑虑,王翠蝶还是捧著男人手指吸吮吞咽,看著柔软鲜红的香舌裹著自己手指进出往复,丁寿心中某个念头越来越盛,他已不顾此是何地何时,将宫人的马面长裙缓缓拎起,露出修长雪白的一双玉腿。
  「不要……不要在这……」翠蝶终於省起,拦住了男人动作。
  丁寿没有说话,牵著她的玉手放在了衣袍下高高耸起的部位。
  王翠蝶绯红的脸儿如火烧一般,羞涩的目光向偏殿处投去,丁寿会意,牵了玉手便要向那边行去,却听外间一通摔砸之声,随即太后怒吼声震天响起。
  「哀家还未死呢,你们便急著去烧那边的灶!你们是恨哀家不早死,还是觉得皇上更听得进枕边风!!」
  「姐,不说好了不生气么,我们也是为张家一门考量,鸡蛋总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张延龄还要解释。
  「滚,与我马上滚,仁寿宫里不是你们放鸡蛋的地方!」大明朝的皇太后此时如泼妇?街般疾言厉色。
  「太后息怒。」丁寿由後奔出,急声劝阻。
  一见丁寿,二张似乎明白什么,「丁寿小儿,定是你在姐姐面前鼓唇弄舌,本侯与你拼了!」
  「侯爷息怒,其中另有误会。」当著太後面,骂也骂不得,打又打不得,丁寿只有尽力闪避。
  「来人,翠蝶,将这两个家夥赶出去!」眼见这两个家夥一味胡闹,张太后急怒攻心,忽觉一阵晕眩,摇摇欲坠。
  「太后!」丁寿一步抢上,扶住娇躯。
  「姐姐!!」二张也抢上前扶持。
  「你们……滚!」太后声音有气无力,却坚定无比。
  「二位侯爷,请吧。」宫人王翠蝶这时才轻移莲步,自後殿款款而出。
  情势纷乱,二张也未留意王宫人为何衣衫不如平日整齐,只是狠狠跺脚,愤愤而去。
  丁寿扶著太后在榻上坐下,两手扶著她脑侧太阳穴轻轻按揉,太后微闭双目,神情渐渐舒缓,口中发出一声低低呢喃。
  丁寿俯视著太后玉靥,苍白如纸的容颜依然姣美,秀目微微闭合,嘴角渐有笑容浮起,适才发怒动作太过,扯掉了宫装坠领,胸前的一抹雪白若隐若现。
  往日丁寿与太后虽多有亲近,却不敢亵观,今日看来,这位太后陛下的确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再想起仁和轿中那几句点拨戏语,丁寿不觉怦然心动。
  感到头上手劲渐缓,太后不觉美目轻张,「怎么了?」
  「哦,没什么。」丁寿心虚地将头瞥向一侧,「太后本就有神思倦怠之症,更要注意将养凤体,莫要轻易动怒。」
  丁寿做贼心虚的掩饰话语,反教人心疑,太后顺著他适才目光,也发现了自己领口春光外泄,苍白玉颊上顿浮起两片酡红。
  抬臂将头上的两只手打掉,太後面朝里倒卧在榻上,借势掩住衣襟,轻声道:「你也回去吧,今日的事,哀家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太后安歇,小猴儿告退。」
  听丁寿自觉恢复了往日的惫懒称呼,太後手掩胸口,笑靥绽开。
  可惜太後背後未曾生眼,未看见那小猴儿离去之际,与自己的贴身宫人正深深对视,眉目传情……
  
  夜幕垂临,宫闱深锁。
  重重帷幄之中,一丝丝细不可闻的呢哝呻吟轻轻透出。
  一具半裸娇躯如蛇般在宽敞床榻间轻轻扭摆,淡粉色的玉石随著她的动作在洁白酥胸间缓缓滚动,玉石上的丝丝清凉,未带给她多少惬意,反令她血液都逐渐燃烧沸腾,娇躯蠕动更烈,直到一股热浪瞬间流遍她的全身,人如打摆子般发出阵阵颤抖,这香艳的场景才算告一段落,一声幽幽叹息传出,不知蕴含了多少不甘无奈与深深懊悔……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8:17

第四百五十二章 请援手尔虞我诈 引论战内攻外讦
  春日灿烂,映衬著南海子片片洼塘水泊,闪烁著奇幻金光,一丛丛芦苇水草间,獐鹿狐兔等野物成群结队,一闪而过。
  马蹄声骤起如雷,将高坡上略略吐出的几点碧绿践踏成泥,十余名骑士挟弓注矢,追逐猎物,将一大群水鸟惊得鼓翼而起,高低盘翱,声鸣四野。
  「我说杜头,卫帅与咱们分头行猎,您说他一个人能射到什么猎物?」一名锦衣卫百户勒马高坡,皱著眉头说道。
  「我等只是陪卫帅出来散心,至於大人收获如何,何须你邵琪操心。」杜星野端坐马上,冷冷回道。
  邵琪在马上微微欠身,「卑职不敢,只是忧心卫帅安全,海子里一望无际,到处都是苇塘水泡子,万一卫帅急寻我等不著,岂不是属下人等失职。」
  「卫帅早便有令,申牌後在北大红门处会合,我等遵命即可。」杜星野一带马缰,纵马而下。
  「北大红门?好端端怎选了那处?附近连个人家多没有,难道是……」邵琪突然掩口,不再多言,催马赶上。
  
  北大红门偏东,一座崔巍官宅孤零零伫立在南海子墙北,两行归鸦「呀呀」
  鸣叫,盘旋上空。
  「十一、十二、十三……」
  宫人彩霞背倚廊柱,默默点数著空中飞鸟,消磨时间,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身後内宅,「已然这么久了,公主怎还不唤我进去帮衬,丁大人那等本钱,殿下纵然空旷多时,一人还吃得下不成!」
  想到羞人处,彩霞两腿间一股热流涌出,玉面顿时升起两片红云。
  彩霞想不到的是,此时的仁和大长公主殿下,非但将丁寿的本钱一口吞下,且绰绰有余。
  卧房之内,丁寿赤身横躺在榻上,两腿垂在床沿,望著头顶幔帐怔怔出神。
  小皇帝的亲姑姑同样一丝不挂跪在床前脚踏上,将一对沉甸甸的粉腻雪脯置在男人大腿间,她则含著那腥臊之物拼命吮吸,瑶鼻更罕见的直触到他小腹肌肤。
  「唔——」螓首扬起,仁和吐出口中之物,只见那本该坚硬如铁的玉杵软耷耷水淋淋地垂在胯间,仿佛一条垂死肉蛇,尽管尺寸非凡,却毫无生气。
  仁和娇喘咻咻,本得了这小坏蛋要来的消息欣喜万分,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可如今媚眼做给瞎子看,自己累得半死,那根东西还是没精打采的,抬眼见那小子还躺在那里魂游天外,不知想些什么,愈加气闷,忍不住举手往他大腿根处拍了一巴掌。
  「啪!」
  「哎哟!」
  仁和含怒出手,这一掌手劲不轻,丁寿当即呼痛。
  「殿下,这是何意?」丁寿终於将目光转向了伏在胯间的人儿。
  「何意?本宫倒要问你什么意思?」仁和玉面含煞,雪白高耸的一对玉乳剧烈起伏著,气呼呼道:「可是嫌弃本宫老了,比不得那些年轻狐媚子,委屈你丁大人?!」
  「公主何出此言,您寡居之处非比寻常地方,不能说来便来,微臣这不是一寻了由头便来慰藉闺寂么!」丁寿一脸委屈道。
  「你这个死样子还不如不来!」仁和指著丁寿胯间之物,含怒欲起。
  丁寿牵住玉手向床边一带,温润丰腴的娇躯登时摔倒在他身边。
  「让本宫起来!」仁和嗔怒道。
  「真生气了?」丁寿把玩著一只白嫩玉乳,嘻嘻调笑。
  「生气?你也配!」仁和将俏脸扭向一边,不屑看这小子的惫懒模样。
  「你莫忘了,当日是你先招惹的本宫,如今若是嫌了厌了,趁早明说,咱们一拍两散,权当一梦黄粱,各奔东西。」
  「殿下想春梦无痕,却不顾臣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苦楚么?」丁寿苦著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仁和「噗嗤」一笑,媚眼如丝,扫向丁寿两腿之间,娇媚道:「本宫却看不出你有这个心思?」
  丁寿丧气一叹,「臣适才确是有些分神,可也不能全怪我啊,朝中的事你也不是不知,如今臣是落毛的凤凰,闭门思过,若挺不过去这个坎儿,怕是今後连饭辙都要丢了。」
  「丢了也好,省得你再出去勾引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本宫养著你就是。」仁和凤目斜飞,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你养我?!」二爷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吃软饭的潜质。
  「怎么,凭本宫府上几百顷庄田,还养不起你个小坏蛋!」仁和不服气道。
  「养得起,养得起。」丁寿哪敢否认,只是为难道:「可身为男儿,总不能只想著吃穿用度吧,若失了掌卫差事,旁的不说,良儿的前程怎么办,有我在总能帮衬他一把。」
  「良儿?」提到儿子,仁和终於上了心,「难为你还惦记著他……」
  「那是自然,自家晚辈么。」丁寿恬不知耻道。
  「不知羞。」仁和含羞啐了一声,「那你想怎么办,那些大头巾们可难缠得很,你总该有个章程。」
  「区区几个穷酸,我用一只手都能玩死他们,而今麻烦的不止在外朝,而是宫内……」
  「宫内?谁?」仁和好奇问道。
  丁寿一边继续揉弄著仁和胸前软肉,贴著耳朵说了一番。
  仁和被他撩拨得吁吁喘著粗气,「这你可难办了,那对兄弟都是没头脑的二愣子,闯出祸来不是求姐姐,就是找娘亲,没法以常理度之。」
  「说的就是呢,所以烦请殿下您帮忙啊。」
  「我?我可帮不上什么忙,本宫同张家人没什么交情,唔——轻点!」仁和鼻腔间发出一声诱人轻吟,原来丁寿一只手沿著她柔软如棉的小腹,缓缓向下,探幽揽胜。
  「别闹,勾起火来怎生是好?」仁和夹紧两条丰腴大腿,轻轻呻吟道。
  「臣给殿下消火啊……」丁寿坏笑,抓著仁和的一只手探向自己权杖所在。
  「嗯……」触手的坚挺火热让仁和娇躯轻颤,私密处更被那几根手指撩拨得春水潺潺,心弦荡漾。
  「给……给我!」仁和这段时日心内本就憋了一腔火,如今感觉这股火愈烧愈旺,简直要将她化为灰烬。
  「殿下肯不肯帮微臣啊?」丁寿手口忙个不停,却偏偏不使船儿入港,「臣心中有事,怕服侍不得尽心尽力。」
  「帮……帮……都听你的!」仁和夹紧玉腿,身子渐渐蜷起,攥著火烫玉杵只向身前牵引,「好人儿,给我吧,求你!」
  「谢公主殿下,臣今日定当鞠躬尽瘁。」一声轻笑,丁寿翻身压上柔软娇躯。
  一声饱含舒畅欢愉又夹著满足的呻吟长长响起,两条玉柱般的浑圆大腿朝天举起,轻轻颤栗著,十根点了凤仙花汁的玉瓣脚趾大大张开,抻得笔直,似乎想要抓住空气中的某些东西……
  二爷的确一言九鼎,非但将公主殿下伺弄得筋软骨酥,神荡魂醉,连进来代打的彩霞也被搞得瘫软如泥,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丁寿最後跨在公主胸前,用她那对丰满豪乳裹著玉杵往复抽耸,终将一股火烫阳精喷在这天潢贵女的娇靥之上。
  
  一桌水陆珍馐,齐齐楚楚摆置在雅轩之内。
  轩外蒙蒙细雨,润了园中蜿蜒枝蔓,池上青草,为庭轩又添了几分雅致诗韵。
  丁寿立在轩内朱红雕窗前,探手伸入雨幕,感受春雨的丝丝凉寒,品味著春光中的翠意芬芳。
  「草短花初拆,苔青柳半黄。隔帘春雨细,高枕晓莺长。」丁寿低声轻吟,随即摇首笑道:「好诗,配了这院中美景,连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都多了些丹青画意。」
  「可惜,老夫这里却无钱塘苏小小为缇帅佐酒,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丁寿缩手转身,对席上华服老人施个半礼道:「国公不因丁某戴罪闲散之人而拒之千里,在下已铭感盛情,岂敢?颜再做他求。」
  保国公朱晖捻须微笑,「缇帅简在帝心,一时小挫何必在意,只消风云际会,自有一飞冲天之时。」
  「借国公吉言了。」丁寿并不谦辞,只是回席安坐,哂笑道:「小子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否。」
  「缇帅但讲无妨。」朱晖颔首笑道。
  「小子与国公府上打过几番交道,说来多有冒犯之处,国公爷不计前嫌,折节下交,足见雅量非凡,如今么……」丁寿自嘲一笑,继续道:「丁某在朝中已是过街的老鼠,人人避之犹恐不及,国公爷此时请柬邀约,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么?」
  此等直白相问,的确出乎朱晖意料,微愕之後随即庞眉轻扬,「老夫若说与缇帅一见如故,志趣相投,缇帅想来不会满意?」
  「场面话说来好听,确难让人信服。」丁寿摆弄著手中的青瓷酒杯,自嘲笑著:「丁某自问面相还未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故而有此一问。」
  朱晖抚髯长笑,「缇帅果然妙语如珠。」
  「嘴皮子利索,心眼儿却不大,朝中既多以奸佞小人称呼,那在下不妨也以小人之心度之,求国公爷解惑。」
  丁寿步步紧逼,朱晖不动声色,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缓缓道:「缇帅心存疑虑,人之常情,只是为人处世,路不可走绝,话也未必定要说明,老夫今时多结善缘,只为来日行路宽敞平坦一些,有何不可。」
  丁寿点头,「自无不可,只是国公官居太保,爵列上公,位分已极,小子官卑言轻,实不知晓该如何才能为国公爷铺路搭桥,其中关节,还请直言不讳。」
  这小子时而直率近乎鲁莽,时而又老练圆滑,无处下手,朱晖拿捏不住丁寿脉络,举杯不语。
  丁寿悠然道:「国公爷真想与小子肝胆相照,不妨坦诚相待,免得小子白承了人情,还难以自安。」
  「朱氏一门世受国恩,进爵上公已历两代,老夫春秋已高,别无所求,只望世代子孙为国效命,不坠先人门风。」朱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凝视丁寿。
  不坠门风?老儿好大的胃口,丁寿心底一哂,打个哈哈道:「国公多虑,您老军中宿将,屡任要职,小公爷将门虎子,勋臣之中,谁人可以比肩,何须忧患子孙。」
  「老夫既赤诚相待,缇帅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先父征伐四方,迭立战功,得宪庙加恩,将祖传抚甯伯爵升至世袭公爵,可他老人家尸骨未寒,朝中左班便弹劾先父战功多有不实之处,先帝虽加恩追封我父王爵,却明旨保国公爵只恩袭一辈,为人子者,不能保全先人诰券,老夫百年之後何颜於地下!」朱晖狠狠捶案,须髯戟张,可见内心激动。
  这老儿广施恩赏於军中,屡屡对己示好,却是存了这个心思,这可是大头巾们自己把路走窄了,丁寿心中暗笑,动容道:「国公赤子之心,小子感同身受,国公袭爵十年来,朝廷委以重任,屡寄阃外之事,将来加恩子承父业,也是应有之义。」
  朱晖冷笑,「老夫自知,论战功才略,远逊先父,当日先父殁时尚有言官非议,遑论於我,况先皇对袭爵一事已有明旨,若无心腹之人谏言,恐难更改圣意……」
  丁寿见朱晖转目投向自己,当即苦笑道:「小子领会国公苦心,只是如今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朱晖抚髯笑道:「缇帅何必过谦,朝堂上汹汹物议,不曾损及尊驾分毫,陛下更是重语也未加诸半句,若说缇帅失了圣宠,老夫是第一个不信。」
  「可我的御赐金牌,是真真被收了上去?」丁寿半真半假地笑道。
  「以退为进,先消解燃眉之急,再图後进,这法子牟斌也曾用过,只是牟帅运道不好,遇上了刘公公与丁帅,未得再进之机……」
  朱晖亲自为丁寿把盏,丁寿起身谦让,朱晖压手示意无妨,「缇帅恩宠在牟斌之上,又有刘公内援,想要再进一步,却是容易得多。」
  「国公不知?刘公公近日与在下有些芥蒂……」丁寿解释道。
  「刘公公今时威权圣眷,早在昔年王振、汪直之上,倘若真对丁帅心存嫌隙,足下还有闲情四处游猎,赴老夫饮宴么?」朱晖笑道。
  敢情还是露了马脚,丁寿搔搔鼻子,幽幽道:「也许丁某天生没心没肺,不知」死「字何写呢。」
  「自然可以,」朱晖笑得更为开怀,「只是旁观许久,以缇帅入仕种种过往来看,实不像无智莽夫。」
  「国公爷真是用心良苦,在下受宠若惊。」丁寿实在不喜与这老狐狸对阵的感觉,幽幽道:「依国公之见,刘公公已然权倾朝野,所求何不诉诸於刘公,天大难题亦可迎刃而解。」
  朱晖笑容忽收,「缇帅想听实话?」
  丁寿颔首笑道:「实话或许不中听,却总好过假话。」
  「一么,刘公公年岁与老夫相近,实不敢说身後之事如何。」
  老头儿还真敢说,就老太监的内功修为,二爷都未必能熬过他,心中吐槽,丁寿笑容依旧,「这么说还有」二「咯?」
  「二么,老夫不敢与刘公公过於亲近。」朱晖沉声道。
  「可是担心有人非议?」丁寿笑问。
  「虚名虽然重要,老夫更担心的是利害牵扯。」
  「哦?这倒奇了,先宣平王破女真,御鞑虏,几次大功俱是与西厂汪直合力所得,才有了世袭保国公爵,如此珠玉在前,国公怎不效仿?」
  「缇帅只记得沙场风光,却忘了汪直失势後,王威宁遭人排挤,郁郁而终,前车之鉴不远,老夫怎敢妄为。」
  朱晖摩挲著手中酒杯,眄视丁寿,「反观缇帅,少年英才,常侍今上左右,福禄绵长之相,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丁寿轻笑,「倘有幸应国公之言,丁某自不敢忘怀今日良言美意。」
  「如此,老夫多谢了。」朱晖席上拱手。
  「别忙道谢,眼下还真有一桩难处。」丁寿突然面露难色。
  朱晖轻「哦」了一声,「是何难处,不知老夫可否帮忙。」
  「国公爷可知,陛下近来龙心不畅。」
  「老夫不敢妄揣圣意,只知今岁免了上元节群臣赐宴,其中内情,不甚了了。」
  老狐狸!丁寿暗骂一声,嘻嘻笑道:「主忧臣辱,身为臣子,总要想法子取悦龙颜,纾解圣忧。」
  「缇帅一片苦心,不愧陛下股肱,以心腹托之。」朱晖恭维道。
  和这老儿说话真累,丁寿蹙眉,「国公爷,咱们漂亮话就不多说了,丁某想请您帮拿个主意,如何使陛下解颐,或者说……分心旁骛,不再纠结於某事。」
  朱晖眼帘低垂,不露声色道:「缇帅随侍圣驾,当晓万岁喜好,何必求诸旁人。」
  「陛下喜欢什么我自然知道,可再好玩的把戏日日夜夜耍弄也该腻了,国公既然旁观者清,当有教我。」
  朱晖眉头一跳,品出丁寿不满之意,知晓如再一味避让,闪烁其词,怕会适得其反,於是展颜笑道:「陛下不类先皇,尚兵好武,丁帅若有意,不妨在此方面用些心思。」
  丁寿摆手,「没用的,陛下亲自拣选数百勇士,整日在西苑练习骑射,早已惯了,这方面当不得数。」
  「那些养豹勇士俱是京中选锋,骑射功夫了得,但不知演兵布阵上,与天下武学英才相比又待如何?」朱晖笑容玩味。
  「国公是说……」丁寿品咂出一些深意。
  「今岁按例是武举会试之年,两京各司武学举子汇聚京师,拣拔将才,去岁陛下曾诏令武科考选之後赐宴中府,此等开创先河之举,可见一斑,缇帅如能略加变革考成之法,引得圣心关注,当不是难事。」
  「变革武举成法?恐非易事。」丁寿拧眉陷入沉思。
  大明朝的武举选拔可谓历尽坎坷,洪武永乐之时开国靖难功臣犹在,虽有请立武学、开武举的呼声,并未引起帝王重视,仁宣二朝当政三杨自谓四海承平,百姓晏乐,也不会提起武举之事,倒是那位冲龄即位的朱祁镇,眼见北方瓦剌势大,南疆麓川复起,於南北二京开设武学,期望培育将才,再造军功,可惜事还未竟,蒙尘北狩,武举一事再度拖延。
  直到宪宗即位,内忧外患,盗贼频仍,鉴於武职世袭弊端重重,朱见深即位伊始,公布《武举法》,开创明代武举之制,可惜第一次武举竟无人应试,此後四十年间,武科举试时断时续,并非常态,录取武进士人数更不能与文科进士相比,究其原委,大明朝野间贵文轻武之风已盛,人都已三考两榜出身为正途,世家大姓子弟考中武举者,族人多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这期间也并非没有人想更改旧制,典型者便是西厂太监汪直,成化十四年汪直首开奏请武举悉如进士恩例,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旨下兵部集议,当时的兵部尚书余子俊与英国公张懋虽心中不愿,却不敢明面开罪如日中天的汪太监,大学士万安暗中定计,汪直之言可听不可行,於是兵部虽上了武举科条大略,加赐武举出身恩荣,录名勒碑等如进士科制,却在奏上内批中票拟:武举重事,未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学等官具奏起送。武科三考再被搁置,此後汪直用心边事,直到贬黜南京,再无人提及此事。
  弘治年间也有人上书奏请武举三年一试,并开殿试,兵部以「武举已有举行之典,不必轻易纷更」为由驳回,时隔两年恰恰又是兵部尚书刘大夏提出,将武举六年一试改为三年,但不行殿试,这三年一试的武举制度才算定了下来,正德二年武举乡试之期才过,今年正是会试之年。
  正因这其中纷乱纠葛,涉及多方利益,左班官不愿武人借武举出人头地,得到与文科进士同等恩荣,世袭武职自有举官之途,也不会乐见旁人来分自己篮子里的果子,办法虽好,也得做好了开罪人的准备,丁寿未免举棋不定。
  朱晖至此不再多说,他只管出主意,用与不用只在丁寿,至於成与不成更与他无干。
  见朱老头神态悠闲边上看热闹,丁寿心中有气,当即抱拳道:「多谢国公开导,在下茅塞顿开。」
  「缇帅客气。」朱晖谦和一笑。
  丁寿眼珠转了转,故作随意道:「可惜如今文武两班弹劾如潮,丁某如芒在背,那些大头巾们素来喜欢生事,且不去说,五府之中竟也有众多跟风者,不知国公怎生看待?」
  朱晖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转瞬笑容如常:「主事之人意图稍显,自有下属揣摩行事,也是常有之情。」
  「国公说的是。」丁寿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五府主事之人定要明白事理才好,不然所托非人,长此以往怕会生出乱子。」
  「此是缇帅有感而发,还是内廷之意?」尽管朱晖低垂眼帘,仍旧难掩眸中热切之意。
  大明朝有实权的几位国公,黔国公远在天南,魏国公与成国公这对姻亲守备南京,定国公这一支最近几代继承人不是病鬼就是疯子,家族中长期无人担任军职,已有中衰之象,如果英国公张懋挪出位置,谁可取而代之不言而喻。
  「谁的意思不重要,关键此等利人利己之举,国公可有兴趣一试?」丁寿坏笑道。
  「缇帅请看,」朱晖默忖良久,忽然遥指窗外一株巨槐,「那棵老树无材无用,又挡了院中景致,老夫早有除去之意,奈何其朽而不倒,支脉盘根错节,骤然推倒,怕会牵连甚广,坏了院中布置,使某一时难下决断。」
  「正德元年一场风雨,断折了许多枝蔓,看著虽是庞然大物,入土却未见深远,只要主人有心,丁某愿作提刀砍斫之人,」丁寿视线由窗外老槐转向朱晖,唇角轻抹,「但要国公相助一臂之力。」
  「丁帅血气方刚,素有直勇之名,何用一老朽襄助。」朱晖温言中带了几分求恳之意,「老树虽碍眼,却伴老朽多年,有荫庇眷顾之情,缇帅当体谅一二。
  」
  丁寿仰天长笑,「国朝初年有位叫施耐庵的才子写了一本《水浒传》,国公可曾看过?」
  不知丁寿何故突然扯过话头,朱晖还是茫然点头。
  丁寿贴近朱晖耳边,低声道:「那您老便该晓得,什么唤作」投名状「……
  」
  
  兵部尚书刘宇府邸。
  刘宇打量著眼前闲坐品茶的不速之客,迟疑问道:「缇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放下茶盏,丁寿开门见山,「无事,只是听闻本兵荣升宫傅,特来恭贺。」
  就说和你小子没什么交情,果然是冲这事来的,刘宇面色一变,随即笑道:「多谢缇帅,无非是万岁恩典,刘公公赏罚分明。」
  听见了么小子,老夫这官位是当今万岁与刘瑾首肯的,你来找麻烦最好掂量一二。
  「将士用命这一条,本兵没有忘吧?」丁寿揶揄道。
  「那是自然,参事边军校尉俱得封赏,无一人疏漏。」刘宇当著最大的疏漏人面前,侃侃而谈。
  丁寿也不著恼,点头道:「那就好,再有一事要请托本兵帮忙。」
  「缇帅处境老夫略知一二,只是下属多有不谙情理之徒,老夫虽为一部正堂,却不好阻塞言路,近日兵部偶有本章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刘宇上来便将自己先摘个乾净。
  不好阻塞言路?你老小子蒙谁呢,当年掌管都察院时,为拍刘瑾马屁,强钳言官之口,偏遇上一个刺头儿杨南金,人家当堂脱了官袍撂挑子,闹出好大笑话,怎么到兵部转性了,丁寿腹诽,还是强挤出几分笑容:「无关奏疏,而是想请兵部上个条陈。」
  听丁寿述说完毕,刘宇当即皱起了眉,入仕三十余年,他也非是傻子,丁寿能想到的利害关系他也想得到,何况三年一试的麻烦事是刘大夏那老对头搞出来的,他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往身上揽。
  「开设殿试,圣驾亲临教场御幄,以此激励人心,招揽将才……」刘宇捻著下颌短须,默默重复著丁寿适才话语。
  「正是,陛下常思慕太祖太宗武烈雄风,有鞭挞四方之志,选举谙晓韬略、克敌应变之将才,徵集安边守土之战策,定能迎合圣意,」丁寿振奋道:「本兵此条陈一上,必得陛下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怕会口诛笔伐吧,还鞭挞四方之志,上一个有这想法的皇帝可是被人逮去大漠吃沙子,回来连皇位都丢了,自己若挑唆这事,皇帝八成会高兴,士林中人一准儿会指著他刘至大的鼻子开骂,国子监翰林院那些吃饱撑的读书人也不会来什么揭帖了,估计往府门前扔的砖头碎瓦就能给自己起几座坟头,更关键的是,刘瑾会怎么想?!
  「此等美事,缇帅何不自行上陈,由圣上降旨交兵部会议即是。」
  我?若不是小皇帝和自己赌气,这好事能落到你头上?丁寿强摁下心中怒意,酸酸道:「武科应试责在兵部,丁某不好越俎代庖。」
  丁寿语气有异,刘宇如何听不出,他却会错了意,暗道这厮果是记恨前事,来给老夫挖坑的,哼哼,恁地小瞧刘某!
  「原来如此,」打定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刘宇微微点头,淡然道:「既依照兵部之意,此事便作罢吧。」
  「什么?」丁寿有些难以相信,这事儿是不太落好,但权衡利害,大有可为,绝对可以在小皇帝前露把脸的,自个儿白送一个好处给刘宇,老小子竟然不接著,真是给脸不要!
  「本兵可思虑清楚了?莫要後悔!」
  听出丁寿语气不善,刘宇也心头怒起,冷冷道:「本部堂清楚得很,武科考举之法弘治十七年才做修订,短短数年,朝令夕改,恐令天下武学应举之人无所适从,不易轻动。」
  言罢刘宇端起身旁几案上的茶盏,「丁帅,请茶。」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话不投机半句多,本兵也无须来这套端茶送客的把戏,不过在下还有一言奉告。」
  刘宇静待下文,丁寿一字一顿道:「本兵尽可踩著丁某肩头升官发财,但若以为如此做了还能不给我一点好处……呵呵,那丁某便不是人养的。」
  丁寿放话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被他混不吝的光棍劲儿惊得目瞪口呆的刘宇……
  
  正德三年的大明朝堂开年便可谓是异彩纷呈,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代天巡狩西北而归,未得嘉奖反被圣人呵斥,勒令闭门省过,朝野皆以为是锦衣帅失宠之兆,消息传开,闲散两京的科道言官们一个个登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
  自宫变之後刘瑾整肃朝堂,六科十三道的言官清流们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复往日指天画地、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刘太监随後安排查盘天下,科道诸官未得清闲,分赴各地清查府库钱粮,往来奔波辛苦自不必说,地方上谁又愿意被人翻查老底儿,明里碍于王命不敢违逆,暗中各种下绊子使手段,绝不会少了,铁面无私严查细究伤彼此同僚和气,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刘瑾必不相饶,一时间大明言官清流们竟沦为风箱中的老鼠,进退两难。
  外差难做人,留在京中的也未好过,如今想在衙门里聊天打屁白混日子是愈发难了,每日七个时辰的公事可不好熬,刘瑾用事,整饬吏治,再想借省亲丁忧这类由头违限偷懒,可要冒著被革职降级的风险,毕竟厂卫耳目消息灵通,便是托词养病,亦要有司核实真伪,内廷有旨凡养病一年以上的,俱令致仕。因托病请假及丁忧违限遭惩治的同僚故交,实不在少数。
  正德朝的衣冠缙绅们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算是理解了洪武年间前辈们的苦楚,这大明的官儿是真不好当,可要就此撇下官位不做,众人又实没那个勇气魄力,毕竟科场千军万马中杀出,才有了这一身冠带,人前尊荣,岂能轻易舍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大理杨南金的殷实家底,随意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既放不下名利,大家也唯有咬著牙苦捱,可身为言官,若是都做了锯嘴葫芦,怕是连屁也不如,六科十三道上百号的言官们早憋著劲头刷刷存在,只是目标一时难寻,刘瑾是万不能碰的,毕竟蒋钦等人血迹未干,不畏权阉、仗义执言的名头说来好听,真要用命去搏,却未必划算。
  如今丁寿这事一发,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锦衣卫与东厂番子并称,在人眼中也是为虎作伥的鹰犬爪牙,收拾他朝野定然乐见其成,关键是皇帝和刘太监似乎也对他失了宠信,有许多同辈投石问路,也未见获罪,丁南山反落个闭门闲住,足见此事大有可为,痛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近在眼前,怎能错过,大家心中权衡利害,得出一个结论:弄(neng)他!
  投递左顺门与通政司的题本如雪片般飞来,纷纷弹劾丁寿辜负圣恩,欺君罔上,残害同僚,骄纵不法,激发民变,杀良冒功……
  有的没的,先给按个罪名再说,证据什么的都是多余,反正风闻言事,本就是科道官们的特权,皇帝与百姓信不信无所谓,言官们自己先信了就是,只要参劾多了,假的都可成真,不信的自然也就信了。
  铺天盖地的奏章攻势,没得到小皇帝的褒奖,反激起了朱厚照的逆反心态,人家丁寿爬冰卧雪,刀丛剑雨中走了几遭,没得封赏已然冤枉,岂容你们这般糟践诋毁,那家夥纵然有错,要打要罚朕不会做么,碍你们这些吃饱撑的甚事!所有奏本留中不发,内廷传旨:近来弹劾建言者多浮泛不切,攀诬谤讪,各衙门不论可否一概覆奏,徒为烦扰,今後似此者不必覆奏……
  虽未指名道姓,但近日各衙门弹劾中心只围绕一人,两榜出身的人中或有愣子,却绝无傻子,如何看不出皇帝并无严惩丁寿之心,除了少数人仍持续上本弹劾外,其余人大多偃旗息鼓,静观形势变化,不过通政司的门庭并未冷清几日,西北边镇的弹劾奏疏又接踵而至,只不过弹劾的对象换了旁人……
  「给事中吴仪查盘宁夏固原等处仓场粮草糠秕浥烂、布匹窄短等项,弹劾历年巡抚管粮兵备等官,前侍郎顾佐等共一百八十八人,请查究其罪……」
  「吴仪弹劾前三边总制杨一清、巡抚宁夏佥都御史刘宪、苑马寺卿车霆等人挪移借补马价银,妄费数多,恳请严究……」
  「给事中安奎奏:查盘陕西边储亏折数多,并劾历年督粮、兵备等官,前巡抚都御史杨一清、刘宪等人情罪不一,俱难辞责……」
  「延绥宁夏仓库历年草料多支拖欠,虚出挪移,折放禄俸诸色银万有九千三百余两,因劾接管及奏乞者之罪,自尚书韩文、都御史杨一清而下凡三十九人…
  …」
  一石都能激起千层浪,接二连三的大石头砸下来,能掀起多少朝堂波浪自不消说,大明言官们只想一门心思干票大的,让朝野上下知晓吾辈不可欺也,眼见这些奏疏所指者不是封疆大吏,便是部堂都宪等朝廷要员,身份绝对是够了,况且西北递来的奏疏上都有确凿证据,比他们翻来覆去弹劾丁寿的话言之有物得多,听起来更让人信服,更重要是遭弹劾这些人大多老病致仕,已成了没牙的老虎,一番风险评估後,言官们明智地改变了攻讦物件,口诛笔伐的人物换成了官场的前辈同僚,反正他们只要寻找一个替罪羊作出气筒,至於那个人是不是姓丁并不重要。
  一时间只要名列奏疏其中的,不管是死是活,在位不在位,都遭到了言官们的无差别打击,什么空费国帑,国之蠹虫,交接边将,中饱私囊……丁寿曾遭遇过的,一点儿没糟践,又原封不动地砸到顾佐等人头上,顾尚书这几日都不敢回衙坐堂,生怕被手下的愣头青们堵在堂上骂个狗血淋头。
  不得不说,言官们发起狠来是人鬼不分,一视同仁,莫说顾佐、杨一清、韩文等人,便是诏狱中的车霆与翘辫子的刘宪都未落下,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坚决,大有皇帝不将这些人明正典刑,大家夥便以死相谏,将一腔碧血喷你一脸的架势。
  「怎么了这是?西北各镇府库糜烂至此!那丁寿为何没有上报?他代天巡狩,他巡了什么?看了什么?」
  小皇帝咆哮著将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推了下去,上百个官儿发疯地弹劾另外几百个官儿,大明朝哪来的这等乱象,简直都成了一锅粥!
  刘瑾扫了一眼散在地上的奏本,平静道:「丁寿才返京师,便连遭弹劾,想来西北内情还未及向陛下详述,至於西北奏疏所说……」
  刘瑾微微一笑,躬身道:「都是历年积欠,数目虽触目惊心,也远未到动摇根基的地步,陛下英明,拨乱反正,重申法度,革新吏治自是易如反掌。」
  老刘说的有道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朱厚照呼出一口浊气,皱眉道:「
  那丁寿这几日又做些什么,还不将西北详情如实禀奏,延宕公务成何体统!」
  刘瑾身子弯得更低,「陛下说的是,那小子惯常不知轻重,朝堂上受了些委屈便自暴自弃,不是纵马出游,便是饮宴宿醉,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这般不惜身体,真枉了陛下垂怜之心。」
  听刘瑾将丁寿说得不堪,朱厚照颦眉不乐,「真真胡闹!朕不过让他……让他将西北实情尽快上疏奏报,再将如何处置拟个章程,他在陕西停了数月,想来有些见解。」
  刘瑾躬身领旨。
  「再给他带个话,此番他确是受了些委屈,朕也并非真个恼他,来日还要委以重任的,别那个小心眼的心中郁结,莫名闷出病来。」朱厚照不放心地嘱咐。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深恩似海,那小子怎敢有别的心思。」
  「这话老刘你说我信,丁寿么,可未必,」朱厚照毫无帝王威仪地撇了撇嘴,揶揄道:「那人心眼儿针鼻儿似的,朝上朕还未说什么,他就要撂挑子不干,哪家臣子有这么大胆子!」
  「天大的胆子还不是陛下您给的,那小子是拉虎皮做大旗,一直打著您的名头行事,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刘瑾笑道。
  「照这么说,他也不算无旨行事咯?」朱厚照挤眉弄眼地笑道。
  「有旨没旨,还不是万岁的一句话么。」刘瑾将地上奏章一一拾起,整齐摆放在案头,「陛下一言九鼎,这些奏本煌煌大言,其中是真是假您还不一言就看得出。」
  「说的是,其实朕这几日就是看这些解个烦闷,交给你办,朕有什么不放心的。」朱厚照笑著又拾起一份奏疏,才打开看了几行,抬头只见张锐又捧著高高一摞奏本小步奔了进来。
  「陛下,通政司有奏疏递上。」
  小皇帝的脸顿时如同苦瓜般垮了下来……
  注:光禄寺寺丞赵松归省违限,吏部据例当复职,命罚俸三月,且曰省亲丁忧养病皆托事营私,玩法旷职者也,今後凡违限三月者宥之,四五月者罚,如松六七月者逮问,八九月者致仕,十月以上者削仕籍。及吏部查奏违限者凡百四十六员以请,诏俱令如前旨,惟养病者无限令,巡按官核其真伪及已痊与否,奏请裁处,病痊起用者所在有司亦核实以闻,既而复有旨:凡养病一年以上者令致仕。
  (刘)瑾以参官多而纳贿重者为称职,否则必遭棰楚械系之毒,而降黜随之,於是缙绅自相吞噬,衣冠化为豺狼矣。(这话真假自辨)
  时太监汪直用事……奏请武举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欲悉如进士恩例。得旨兵部即集议以闻。於是子俊会英国公张懋等文武大臣暨科道官议之,众皆心知其不可,亦不敢违,遂议上科条大略,欲选武臣嫡子就儒学读书习射,乡试以九月,会试以三月,初场试射,二场试论判语,三场试策,殿试以四月一日,赐武举及第出身有差恩荣,次第录名勒碑亦如进士科制。初令会议时,学士万安窃计曰:汪直所言出吴绶建白,可听而不可行,然沮之必有祸,何也?武举选材其号则美,非不可也,宜有以处之。及奏上内批:武举重事,未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举等官具奏起送处之。
  明代武举殿试直到崇祯四年才开始,崇祯爷什么都想管,包括亲自考核武进士,而且一改传统,让应试武举抡上百斤重的大刀,曾引得举子抗议,认为朝廷不是选将才,而是选家丁。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8:03

第四百五十一章 求活命二奴讦主 生变故群臣谏君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曹鼎激灵灵一个冷颤,悠悠醒转。
  「这他娘是哪儿啊?」曹鼎甩了甩头,迷迷糊糊道。
  「放心,还没到鬼门关,不过也不远了。」浇水的那人不屑冷哼,趿著一双露了脚趾的洒鞋,踢踢踏踏晃了出去,「?当」一声,掩起了房门。
  曹鼎挣挣身子,龇牙咧嘴勉强坐起,他最後的记忆是被几个乞丐围起来好一通胖揍,报出侯府字型大小都不济事,那群叫花子直将自己浑身上下值钱物件搜罗一空,又往他头上来了一记狠的,让他彻底昏了过去,醒来时已身在此间。
  捂著犹自疼痛的後脑,曹鼎睁眼打量周围,眼前所处房屋没有家俱,只铺了几堆乾草,四下里光线昏暗,门墙虽然结实,但依稀可见粉彩斑驳脱落,俱呈破败之象,房顶上还有几处破洞,看来像是一栋荒宅,联想自己所遇恶乞,曹鼎心头一惊,莫不是遇见绑票的了!
  在侯府当差,曹鼎也算耳目灵通,听闻京郊常有恶乞阉丐拦路行凶,年前锦衣卫和兵马司还联合整治了一番,怎地愈整治这帮人愈倡狂,寻肉票都进城里来了,锦衣卫直他娘的废物!
  心头怒火万丈,身上却瑟瑟发抖,初春时节本就料峭轻寒,再加上这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曹鼎不禁牙齿打战,哆哆嗦嗦向看来最厚实的一堆乾草上挤靠取暖。
  「哎呦!」
  草堆下一声痛呼,吓得曹鼎差点没蹦起来,「谁?!」
  那垛乾草动了动,随即翻开一边,下面蠕动著爬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见曹鼎,立即惊喜道:「是您?曹爷,您救我来了?」
  声音听来耳熟,曹鼎缓了缓神,眯眼细看,「刘东山?」
  曹鼎与刘东山一个在寿甯侯府,一个在建昌侯府,二张兄弟俩走得近,他二人也并不陌生。
  「是我呀,曹爷,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咱侯府的人呢?」刘东山抹著眼泪左顾右盼,没见到旁人,纳闷问道。
  「哪个孙子想到这儿来!」曹鼎没好气道,将自己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刘东山一听苦了脸,「合著您也是被叫花子劫来的,咱哥俩同病相怜啊!」
  「娘的,这帮叫花子还挺有眼力见,专挑咱侯府的人绑!」曹鼎骂骂咧咧一屁股坐在乾草上,「你是怎么被抓来的?」
  「我?哦,兄弟今晨去庙里上香,出门有几个花子上来讨钱,一不留神便遭了暗算,」刘东山支吾道。
  「你是侯爷身前得力帮闲,不带著那几个猢狲畜牲陪著内眷玩笑取乐,怎么还有心思烧香拜佛了?」曹鼎纳闷,这刘东山也是张延龄身前红人,平日甚为讨巧,颇得侯爷和夫人们欢心,那日搞出的浑事都赖著张延龄宠妾求情,没有真个责罚,与其有工夫求神拜佛,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到贵人身上。
  「这……不是前番糊涂恼了侯爷,想著捐些香火转转运道么。」刘东山言辞闪烁,躲躲闪闪。
  「没错,是得转运,」曹鼎不疑有他,附和地点了点头,「这两年真是走背字,先是老子失心疯地告儿子,如今更倒楣到做了肉票,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要到庙里多烧几炷香去去晦气。」
  「不对呀,曹爷,要说是绑票的,怎没问咱家中情况,也不教写信报讯,还专绑侯府的人,一绑一个准儿,这里面有事啊!」刘东山咂摸出点别的问道。
  「你是说……」曹鼎若有所思地翻著眼睛,琢磨半天,又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
  刘东山好悬没被闪了一跟头,暗骂一声棒槌,低声道:「二位侯爷平时可没少得罪人,占人田土的事就不提了,单就您老手下行钱被逼破家自尽的就不知多少,这群花子若是来寻仇的……」
  一股子凉气从後脊窜起,曹鼎心底生寒,颤声道:「可……可我也是照……
  照侯爷吩咐啊!」
  「侯爷出门前呼後拥的,那班穷鬼惹不起侯爷,没地儿撒气,可不就找到咱们这些下人头上!」刘东山理所当然道。
  「我他娘冤啊!」曹鼎哭天抹泪,「这做下人的,不尽心办差,侯爷能饶得了我嘛!怎么穷鬼们把这账都算到我头上咯!」
  「我他娘还冤呢,一不管田,二不放贷,一个逗乐解闷的闲差,混口饭吃罢了,怎地还要替人担罪!」刘东山揩著眼角大吐悲声。
  「兄弟,往日哥哥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多担待,哥哥不是成心的!」曹鼎难得和人掏心窝子,死到临头索性把话说开,「主家给的便那么多,我不多争,好处就归别人抢了,不是冲著你!」
  「大哥,别说这许多,兄弟平日也没少给您上眼药,府里那许多人,就您一个人得宠,谁找机会不给您下绊子啊,这事……欸,干得那叫人事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东山悔不当初,猛抽自己耳光。
  曹鼎慌忙抓住刘东山的手,「兄弟,什么都别说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这回但凡不死,你我就是一奶同胞,砸断骨头连著筋的血肉兄弟!」
  「大哥,有你这句话,兄弟这番死也值了,您放心,上刀山下油锅,兄弟我陪著您,绝不教您黄泉路上孤单!」刘东山拍得胸脯当当作响。
  「好兄弟!」「大哥!」二人相拥痛哭。
  「嚎丧呢!」房门骤然被大力推开,十余个手持棒棍的健壮乞丐冲了进来。
  二人惊惶分开,看著凶神恶煞的一众乞儿,心中所想更笃定几分。
  「怎么,要上路了?」曹鼎一挺胸膛,硬气道:「放贷行钱的是我,将我兄弟放了。」
  「我大哥去哪儿我去哪儿,别想撇下刘爷一个。」刘东山也不含糊。
  「真他娘活见鬼了,还有人抢著去死的。」中间一个领头乞丐拄棍谩笑,「
  放心,上面交待,你们暂时死不了,起码不会全都死。」
  乞儿的话让曹刘二人骤然又有了存活希望,刘东山惊喜问道:「当真?」,背著人命债的曹鼎却更加心慌。
  乞丐一翻白眼,懒得和他废话,「你俩谁是刘东山?」
  「他是刘东山。」心中忐忑不安的曹鼎心底狂喜,想都没想把手向对面一指。
  「大哥,你这是……」刘东山没想曹鼎卖他这样利索。
  「你是叫刘东山啊!」曹鼎满脸无辜。
  「拉出去。」领头乞儿一句话,立即有两个健壮乞丐夹起刘东山向外拖去。
  「大爷,诸位好汉,这里许是有误会……」刘东山连蹬带踢,拼命挣扎。
  乞丐头不理刘东山,看向一脸谄笑的曹鼎,「你是曹鼎?」
  「啊?我……我不……」曹鼎正想扯个谎应付过去,只听刘东山扯嗓子喊道:「没错,他就是曹鼎,专放印子钱的。」
  「拉出去。」乞丐倒也乾脆。
  「诶,几位大爷,您几位可是要银子,我有银子,我有……诶呦喂,您轻点嘿!」
  曹鼎被拉拉扯扯地拽了出去,刘东山却不挣扎了,冲曹鼎龇牙乐道:「曹鼎,哥哥诶,咱兄弟真要一起上路咯!」
  「滚你娘的,你才叫曹鼎呢,你们全家都叫曹鼎!」被夹著胳膊的曹鼎竟然能踹出几记飞脚。
  「你个见利忘义,卖友求荣的杂碎,还敢踢我,我咬死你!」挨了一脚的刘东山发了性,拼命冲上去对著曹鼎撕咬。
  「让他们消停些,贵人还等著问话呢。」乞丐头看著二人生厌。
  立即有两个乞丐听命,在每人小腹上都狠狠捣了一拳,曹鼎和刘东山立即痛得身子蜷成一团,再没力气挣扎撕扯,如死狗般被拖了出去。
  乞丐们拖著两人来至一空敞处,这帮花子毫不留手,将他们重重往地上一丢,曹刘二人登时又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过这一摔二人脑子倒是清醒许多,不敢再互相谩?喧哗,只是偷眼打量四周。
  两边耸立著几个残缺不全的泥胎神像,前方还摆著神龛供桌,看来所在是一处荒废庙宇,周遭至少有几十个衣衫破烂、浑身脏污的叫花乞儿,他娘的,这群饭都吃不饱的叫花子怎都生得恁地结实,若是要跑怕会被他们乱棍打死!
  二人正瞎琢磨,那名丐头已走向神龛,躬身一礼道:「二爷,人带来了。」
  「嗯,你们下去吧。」神龛後传来一个清朗男声,曹鼎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
  丐头领命,带著一干乞儿退了出去,一个裹著黑色斗篷的人影由神龛後转出。
  二人伏在地上,低头不敢吭声,直到一双粉底皂靴出现在眼前。
  「官靴!」曹鼎心头一惊,仰头只见一个清秀的年轻人正一脸坏笑地俯视自己。
  「丁……丁……」曹鼎舌头打结,怎也未想到绑他来此的幕後黑手竟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
  「才多久未见,曹爷便记不住丁某了。」丁寿龇著一口白牙,笑容森然。
  「小人给丁大人磕头,谢大人救命之恩。」即便已知道丁寿牵扯其中,曹鼎此时也只有装糊涂,寄望丁寿收拾自己一顿已然出气,留他一条活命。
  「曹爷说的,是今日的事呢,还是前番令尊刑部暴毙的事?」
  丁寿笑容依旧,曹鼎却面如土色,「自然是两个恩都要谢,大人救了小人贱命两次,小人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报答不完?」丁寿嘴角轻扯,冷笑道:「所以曹爷您便在宴席上给我搞了一个」侯「欺」狗官「的戏码……」
  「丁大人,那日百戏不干小人的事,是他!全是他搞的鬼!」曹鼎立时反应过来今日事乃是丁寿报复,也顾不得方才的手足情深了。
  「干老子鸟事!」一直缩头缩脑当乌龟的刘东山一听炸了毛,将老底儿都亮了出来,「我只是奉命从事,那顿不安好心的宴席可是你撺掇的!」
  「胡说,你诬赖好人!」曹鼎气急败坏。
  「好人?你若是好人,爷们都是圣人了,不是你放出的坏账太多,非要说甚是被丁府抢了生意,整日在二位侯爷面前编排丁大人的小话,才有了那档子事么,当我不晓得么!」刘东山急赤白脸地叫道。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曹鼎额头见汗,兀自嘴硬,「你空口无凭,胡说八道,没影儿的事!」
  「这事若不是你个王八蛋做的,老子便是猪生狗养喝猴子奶长大的!」刘东山是真豁出去了,口不择言。
  「好了,你们俩那点烂事本官懒得听,」丁寿紧紧斗篷,若无其事道:「反正都是死,争个什么。」
  「大人!」「老爷!」二人悚然大惊,一人抱住丁寿一条大腿,嚎啕大哭。
  「大人开恩,曹家一脉单传,可不能绝後啊,您给小的留条活路吧!」
  「老爷饶命,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满月的孩子,中间还有个二十岁的小媳妇,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没了小的她们娘仨可怎么活哟!」
  「都他娘给爷住嘴!」丁寿轻振衣袖,二人瞬间倒跌而出。
  「曹鼎,你浙江老家族人还不少吧,担心曹家绝嗣是否杞人忧天了?」
  曹鼎无声地张张嘴,没敢说话。
  「刘东山是吧,你爹刘孜今年才多大?你娘沈氏竟然有八十岁!你不怕你那娘舅沈云来追著你打啊?」
  刘东山笑容尴尬,讪讪道:「丁老爷您都晓得了?」
  「本官知道的多了,」丁寿冷笑,「不就是想让爷放你们回侯府么,直说就是,何必编这些没影儿的虚话。」
  「大人您肯放我们走?」曹鼎惊喜道。
  「大人您放心,今天的事小人全烂在肚子里,断不会透露一句。」刘东山对天明誓。
  曹鼎醒悟,急声道:「小人也是。」
  对著赌咒发誓的曹刘二人,丁寿权当没见,人心隔肚皮,鬼知道这俩人心里怎么想的,不过他也并不在乎,转身在神龛前一张乾净椅子上坐定,「不过本官有几句话要劳烦你们带给二位侯爷,你们可要记好了。」
  「大人请吩咐。」二人跪伏听命。
  丁寿不理二人迫切眼神,低头看著自己修剪整齐保养得宜的指甲,仿佛要看出花来,曹刘二人眼看要望眼欲穿,他才仿佛随口道:「曹鼎,你往外放债,定的利息比对侯爷说的还高出二分,银子你赚了,?名却让二位侯爷去背,果真是侯府的好奴才,二位侯爷知道了该如何赏你?」
  丁寿说一句,曹鼎脸色便白一分,待丁寿说完,他已是面无人色,冷汗如浆。
  难怪这小子手面阔绰,上下打点,啐!中饱私囊的家贼!刘东山暗骂一声,却听丁寿又道:「刘东山,你今儿早是从哪儿出来的?」
  刘东山心底一突,强作笑脸道:「回大人,小人是去庙里上香……」
  「上香?你把自个儿那香头子插到人家大腿中间搅和去了吧!」丁寿拄膝俯身,带著几分淫笑道:「侯爷的小妾——好玩么?建昌侯爷可晓得他与你做了襟兄弟,你二人可曾切磋过床上技巧?」
  「大人饶命啊!!」刘东山磕头如捣蒜,这家夥怎地什么都知道,若是只言片语传到张延龄耳朵里,自己怕是想死个痛快都难。
  「想活命?」丁寿挑眉。
  二人连连点头。
  「好办。」丁寿打了个响指,「本官心善,最看不得别人受难,可你们是不是也该对爷有点表示。」
  「大人您吩咐,但凡小的们有的,一定双手奉上。」
  「不要你们东西,只是打听点侯府的消息,你们都是侯府内的体面人,想必对二位侯爷的一些私事清楚得很吧,说出几件新鲜的,给爷解解闷。」
  丁寿笑语晏晏,循循善诱,曹刘二人却面面相觑,闭嘴不言。
  锦衣卫不好惹,那二位侯爷便是惹得起的,那可是万岁爷的亲舅舅!自己在这里卖了侯爷,回头丁寿拿著供状去搞风搞雨,二张不见得会把丁寿怎样,扒他们的皮确是轻而易举,早晚还不是个死!
  曹刘二人打定主意做了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丁寿意料之中,轻笑道:「你二人可是担心事情泄露出去,遭人报复?」
  曹鼎与刘东山四目相投,一同点头。
  「老实说,本官也怕。」丁寿坐直了身子,悠悠然道:「所以,本官此番并没动用官面上的人物,确保今日之事不会泄露出去。」
  看著二人纠结神色,丁寿冷声大喝:「老七!」
  随著丁寿高喝,那名退出大殿的乞丐头应声而入,「二爷,您什么吩咐?」
  丁寿起身燃了一炷香,冲著破旧神龛拜了一拜,将香头插上,回首道:「这二位都是忠仆义士,不肯出卖主家,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回二爷,庙後面坑都挖好了,只等著埋人了。」
  「丁大人!!」二人闻听吓得心胆俱裂。
  「别著急,那坑本官只留了一个人的位置,实话说,二位侯爷休戚与共,你两人留下一个便够了,至於留谁么……」丁寿瞧瞧二人紧张扭曲的面孔,指了指闪著红光的香头,「就看一炷香内二位谁说的更教本官感兴趣了。」
  不等二人开口,丁寿继续道:「懂事的那个平平安安回到侯府,今日事权当没发生过,那个不晓事理的……诶,畏罪潜逃,就此无踪,想来二位侯爷定会帮著他妥善照料家中一切。」
  看著二人额头鬓角不断渗出的涔涔冷汗,丁寿从容一笑,「自然,二位爷尽可一言不发,待这香头烧尽,让那帮花子辛苦多挖一个坑就是了。」
  二人脸色骤变,彼此互视一眼,都看穿了对方心头所想,刘东山突然抢声道:「禀大人,小的知道建昌侯爷违制擅买没官庄田宅第……」
  龟孙子,你倒嘴快,曹鼎悔恨之余,立即介面道:「寿甯侯爷设赌放贷,欺行霸市……」
  「好了,」丁寿烦躁地挥了挥手,「本官大费周章地将你二人弄来,不是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若是成心蒙混……老七,动手。」
  「别,别,小的还知道别的,容小人想想。」曹鼎惊慌失措,搜肠刮肚,却一时想不起更猛的料。
  「小人知道建昌侯爷府上有一个唤作翠花儿的婢女……」刘东山眼光一亮,膝行两步,凑近丁寿言道。
  「婢女?又和你有一腿?」丁寿翘著腿问道。
  「这个没有,」刘东山一晃脑袋,「她已经死了。」
  「死了你说个甚!消遣爷们?」
  「小人不敢,这丫头是被侯爷用棍子活活打死的!」
  张延龄可不是陈良翰,有那位太后姐姐在,别说杀婢女,就是杀宫女都未必能治得了他的罪,丁寿心头烦闷,张嘴便想呵斥。
  刘东山一见丁寿蹙眉,立即连声道:「不止婢女,还有一个和尚,那翠花儿曾暗地里偷了侯府金银与那和尚,被侯爷晓得後将她与那和尚两人生生杖毙,焚尸灭迹。」
  哦,有点意思了,张太后可是与先帝爷一同崇佛通道,不知晓得自家弟弟这桩好事後会如何处置。
  见丁寿眉头舒展,刘东山悬著的心放下一半,加快语速又道:「还有,建昌侯爷府上的行钱原本是由指挥司聪掌管……」
  「那司聪已然得急病死了,怎还说来扰大人耳根清静!」总算涉及到自身行当,曹鼎立即从刘东山话中挑错。
  刘东山不理曹鼎,继续道:「死了是没错,可不是暴毙,那家夥因为帐目不清,恼了侯爷,死于私刑,侯爷为湮灭证据,让司聪家的小崽子司升把他爹尸体一烧,报个急病而死。」
  丁寿终於将翘著的那条腿放了下去,杖杀朝廷命官,子毁父尸灭迹,罔顾人伦国法,这张延龄不知「死」字怎写么。
  「消息确实?」丁寿迟疑道。
  「侯爷的宠妾告诉小人的,千真万确,大人您一查便知。」刘东山斩钉截铁道。
  「好,爷会好好赏你。」丁寿勉励地拍拍刘东山肩头,又冷冷扫了曹鼎一眼,带著几分嫌弃厌恶:「老七,送曹爷上路。」
  「大人饶命啊!」曹鼎扑前跪倒,苦苦哀求。
  「人先要自救,说说你对本官有何用处?」
  「我……」曹鼎暗恨,早知今日,我他娘怎么不先睡几个侯爷的姬妾套套消息呢。
  「拉走拉走。」丁寿一脚将拽著自己袍子的曹鼎踹出去,不耐地连连催促。
  丁七也不含糊,上前拎著曹鼎就往外拖,曹鼎虽极力挣扎,怎是练了几年功夫的丁七对手。
  来真的啊!生死攸关,曹鼎也横下心了,大喊道:「寿甯侯爷贿赂内侍,交通宫闱!」
  「拉回来。」丁寿终於来了兴趣,他一身荣宠来自两宫,可不想糊里糊涂著了道,对著被重新带回的曹鼎问道:「哪个宫?乾清宫还是仁寿宫?」
  曹鼎摇头,「都不是,是坤甯宫!」
  听了曹鼎一番叙说,丁寿不禁头疼,外朝的事还没梳理明白,自己何处又得罪了那位小皇后,还撺掇著婆家人和二爷作对,难道是帮小皇帝寻相好的事被她知晓了?
  见曹鼎的爆料引起了丁寿重视,刘东山著了慌,他可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花子窝,「大人,我们侯爷对万岁爷疏远之举颇为怨恚,常出大不敬之言……」
  曹鼎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岂容刘东山再给送走,反正侯爷罪过也不小了,也不在乎多加几条,想开了的曹爷立即道:「我们侯爷除了讪上,还贿结边将,结党营私……」
  「我们侯爷除了结党营私,还勾结鞑子,阴谋不轨……」
  「我们侯爷除了图谋不轨,还……」
  「好啦!别他娘说啦!」丁寿振袖而起,越说越不像话,还想怎么样啊!就算两个空桶子侯爷失心疯了造自己外甥反,谁会跟著他们干啊!
  「老七,让他们俩把自己说的都写下来,签字画押。」
  
  北镇抚司。
  「周玺被打死了?!」回衙门的丁寿还未及喝上一杯热茶,便得了手下禀告这么一个惊人消息。
  才觉得抓了二侯小辫子的丁寿,瞬间觉得脑袋胀大了一圈,不禁开口骂道:「杨玉,你他娘怎么办的差事?!」
  杨玉苦著脸道:「卑职想鞫问他是否有人指使,顺便教训一番,谁想他那么娄啊,几棍子都挨不住……」
  「四品京官就这么死了,那些等著看本官笑话的人绝不会闲著,这回算玩大了!」丁寿双手扶额,跌坐在椅上。
  「卫帅放心,属下已封锁内外,消息绝传不到外边。」强尼道。
  「大庭广众之下抓了周玺,消息能瞒得住么,倘若陛下下旨放人,该怎么办?」丁寿揉著太阳穴,苦苦思索,周天章人缘不好,让他吃几天牢狱之苦肯定没人在意,可人若死了就是两回事了,自个儿拿人是无旨行事,会不会有人在此上做文章?敲山震虎不成,反是捅了老虎窝,这不倒楣催的么!
  「祸是属下惹的,卫帅全是为卑职出头,卑职甘愿领罪,想来……看在卫圣恭禧夫人面上,皇上不会严加治罪。」杨玉亦知事态严重,话说的有些没底。
  「当今陛下可没吃过杨家奶水,别存侥幸心思。」丁寿没好气白了手下一眼,摇手示意他走近,「你马上去办几件事……」
  
  奉天门,早朝。
  「周玺为顺天府丞,系正四品官,缇骑擅擎诏狱,恣意妄为,紊乱朝政莫过于此,恭请陛下治其不臣之罪。」御史郭东山清音朗朗,振振有词。
  「晓得了,退下吧。」喝退了忿忿不平的郭东山,朱厚照斜著眼睛看向一旁刘瑾,他对丁寿虽有不满,但也只近乎於耍脾气、使脸色,真要降罪可有些拉不下脸,毕竟人家西北大功未有寸赏,小皇帝心中过意不去,不由期望刘瑾此时出言驳斥,哪知御座旁的刘瑾此时眼观鼻,鼻观心,垂目低眉,对皇帝的殷殷眼神避而不见。
  朱厚照坐在那里乾著急,重重咳了一声,没提醒到身边刘瑾,反引来了内阁几位大佬的注意。
  「缇骑跋扈已非一日,锦衣帅负恃圣恩,横行无忌,矫旨索系大臣,目无君上,请陛下降罪罢黜。」王鏊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老师的面子不可不给,朱厚照温言道:「先生说的是,只是那丁寿入仕以来以身犯险,屡建奇功,纵有过失,亦过不掩功,轻言罢黜,恐伤臣子拳拳之心。
  」
  分明是圣宠犹在啊,兵科给事中张龙捏紧袖中琢磨一晚上写就的题本,又向後方缩了缩。
  王鏊庞眉一扬,「丁南山与国有功不假,然陛下赐官大金吾,权掌锦衣,荣宠至极,此子不知竭尽报效,反恃宠而骄,行止不检,凌辱同僚,固有一二微劳,荒唐更甚,若不早为罢黜,失却的便是天下士绅之心;若不早逐朝堂,一旦祸起,势必难消。」
  「阁老所言正是,昔日英庙以逯杲强鸷,委以重任,却因其生事,激变曹吉祥叔侄,可为明鉴,今锦衣帅肆意恣行,人所共知,长此以往,祸起滔天。」御史蒋瑶出班奏道。
  好好地怎将天顺朝旧事扯出,李东阳对自己门生唐突之举暗暗摇头,将逯杲与丁寿作比,那谁又是曹吉祥与曹钦,蒋生实在有欠思忖。
  李东阳轻捻须髯,偷觑御座旁刘瑾神色,只见刘太监面色如常,朱厚照却已有怒意泛出,李阁老暗道不好,急忙道:「陛下,臣有一言。」
  右班武臣之首的英国公张懋心头暗笑,今日果然热闹,几位阁老俱是由门生弟子打头阵,自家随後补刀,看来南山小儿这关不好过呀。
  「李先生还有何事?」朱厚照果然语气不善。
  「臣等之言多据旁人转述,难免有偏颇之处,老臣请宣丁寿上殿自辩。」
  李东阳的话出乎小皇帝意料,却仿佛提醒了他。
  「对,叫他来,连御前当值都开始推脱了,真该抽了他这条懒筋。」朱厚照没好气道。
  不多时,一身朝服的丁寿步入奉天门,依制行礼,朱厚照也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将弹劾奏本送与他看。
  「丁寿,你可有言自陈?」见丁寿草草看过奏本,急性子的朱厚照立时问道。
  「臣无话可说,周玺确是缇骑锁拿,臣亲自出面。」二爷光棍得很。
  「陛下,锦衣卫无旨缉拿大臣,恣意妄行,怨讟并作,请陛下明断其非。」
  王鏊立即介面。
  「阁老此言谬矣,下官并非无旨行事。」
  「旨从何来?」王鏊喝问。
  「锦衣卫与户部、都察院、司礼监会勘皇庄地土,乃陛下明旨,周玺身为顺天府府丞,罔顾朝命之重,罪莫大焉,锦衣卫为陛下股肱,臣身为锦衣帅臣,岂能坐视,故而将其索系诏狱,杖讯明白以奏圣听。」丁寿侃侃而言。
  「既然事出有因,先生,依朕看此事便罢了吧。」这家夥真能编,朱厚照看向丁寿的目光满是欣赏。
  「陛下,那周玺还拘於诏狱……」王鏊岂肯轻易作罢。
  「哦,周玺不顾轻重,罚俸三月,丁卿,将他放出来吧。」朱厚照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便起身准备退朝。。
  「臣恕难从命。」
  「什么?」丁寿一句话成功让小皇帝一屁股又坐了回来。
  「顺天府丞周玺昨夜毙於杖下,臣……无人可放。」丁寿垂首奏道。
  朝班中「嗡」的一声,好似沸水般滚了起来,四品京官被杖杀诏狱,还是矫旨行事,大明朝可有日子没这般奇闻了。
  周玺死了?死得好!英国公张懋嘴角微扬,他身後一班侯伯勋贵亦暗自窃喜,昔日被弹劾众人不堪统领京营兵将的恨可还未消呢。
  工部尚书李遂唇角才轻轻翘起,便醒觉收敛,眼皮轻抬,扫视周边无人注意自己,心中冷笑:周天章,你此番横死,可有天象示警乎!
  无上太乙救苦天尊!礼部尚书崔志端默诵尊号,因孝宗皇帝求长生,好道术,自己由一个神乐观道士得为礼部尚书掌太常寺事,作为弘治朝赫赫有名的黄老尚书,他被言官弹劾攻讦便没停过,如今弹劾他罢官归里的人却先一步魂归幽冥,呵呵,真是因果回圈,报应不爽。
  「陛下,丁寿蒙陛下恩宠信重,得赐王命金牌,不思报效圣恩,却簸弄威权,杖杀大臣,殊无人臣之礼,臣请严治其罪,以儆效尤。」王鏊振奋不已,下颌白须都高高扬起。
  「前有刘宪,今有周玺,丁南山冒窃名器,残害无辜,罪大恶极,请陛下乾纲明断。」郭东山紧随恩师之後。
  「臣御史陈天祥有本奏:锦衣帅代天巡狩西北,摧折衣冠,械系缙绅,其中岂无以私隙而用公器者,请万岁明察。」
  「臣工科给事中许天锡有本奏……」
  「臣御史蒋瑶有本奏……」
  科道言官纷纷出列,焦芳拉著长长马脸,眼角余光一直乜视面无表情的刘瑾,焦老大人虽不晓刘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几十年宦海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表面看得这般简单,此时落井下石,绝非智者所为,至於雪中送炭么……
  焦芳转目瞥向跪地不动声色的丁寿,「南山小友,计将安出?」
  墙倒众人推,此时出面演算法不责众吧?张龙鼓足了勇气,出班奏道:「臣兵科给事中张龙有本……」
  「好了!」朱厚照重重一拍御案,「丁寿,你可知罪?」
  「臣知晓。」丁寿取出御赐金牌,双手奉过头顶,「臣身负御赐金牌,有便宜之权,只惟王命是从,行事无惮,为朝野所忌,此一罪也……」
  「臣身临战阵,亲冒矢石,赖陛下英明,将士用命,虽小有斩获,却侦敌不明,使才军门失陷阵前,此二罪也……」
  「臣屡破白莲教匪,剪除羽翼,终不能擒获贼魁,根除祸患,办事不力,此三罪也……」
  这厮是请罪还是邀功!王鏊怒形於色,「陛下,丁寿巧言令色,文过饰非,迷惑圣聪,毫无请罪之态,请陛下严惩其罪。」
  「阁老说的是,有此三罪,臣无颜忝列朝班,请陛下收回金牌,褫夺官职,执臣赴诏狱听候发落。」
  「这……这大可不必吧?」这小子昏了头了,给自己挖恁大的坑,朱厚照心中暗恨:你撂了挑子,谁人与我去寻刘家姐姐!
  丁寿处置自己的狠厉手段,莫说小皇帝迷惑不解,连王鏊也闻听呆怔,一直无动於衷的刘瑾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陛下说的是,周玺亡命系大金吾无心之过,不必苛责,既然缇帅已然交回金牌,坦承错失,陛下自当宽恩宥之,」李东阳一片肺腑之谈,诚恳道:「自古使功不如使过,大金吾少年俊彦,国之栋梁,且观後效,未为不可。」
  「便依李老先生之言,丁寿闭门思过,且散了吧。」不耐烦上朝的小皇帝早已一个头两个大,挥挥手退了下去。
  出了奉天门,大臣们按照远近亲疏,三三两两散布御道之上,对适才早朝之事议论纷纷。
  「宾之兄留步,」王鏊快步追上欲回阁办事的李东阳,略带不满道:「宾之兄方才在朝堂上何故网开一面,须知那丁南山执掌锦衣,为刘瑾张目,借二人失和之机断其爪牙有何不好?」
  「济之啊,你觉丁帅与刘公公可是真的失和?」李东阳不答反问。
  王鏊一怔,「纵不失和,也当心有芥蒂,适才朝上刘瑾党羽皆作壁上观,张龙之辈更牵涉其中,照老夫看,八九不离十。」
  「真也好,假也罢,陛下却无处置丁寿之心。」李东阳摇头苦笑。
  「便是陛下无逐」丁「之意,有我等推波助澜,万岁骑虎难下,也当免了他执掌卫事。」
  「济之春宫旧臣,当晓今上脾气,可是个轻易屈从人言的?」
  「这……」王鏊一时语塞,小皇帝若真是个软性子没脾气的人,今日朝堂又怎会是这般局面。
  「没了御赐金牌,丁帅日後行事也会多几分顾忌,济之当晓知足常乐的道理,凡事过犹不及呀!」李东阳耐人寻味地一笑,扬长而去。
  王鏊正慢慢咀嚼李东阳话中意味,却听身後响起一阵阴恻恻的沙哑笑声。
  王鏊霍然回身,司礼监掌印刘瑾施施然走近,「王阁老殿上慷慨陈词,咱家受益良多,未知有暇,可否过府一叙?」
  「公公雅兴本当奉陪,怎奈老夫食朝廷俸禄,案牍劳形一日不敢稍懈,恐无此闲情逸致。」王鏊不卑不亢,气度俨然。
  刘瑾「哦」了一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阁老海内名士,何以自苦如斯?」
  「为国尽忠,何言自苦!」
  「呵呵……」刘瑾哂然。
  「哈哈……」王鏊朗然长笑,笑声倏地一收,肃然道:「告辞。」
  刘瑾望著王鏊背影,阴沉自语道:「刚易折,曲求全,王守溪,你白活了一把年纪……」
  收回目光,刘瑾又远眺向金水桥南的几个人影,目光顿时柔和起来,「以退为进,哥儿,退起来容易,你又如何迈出这一步呢……」
  
  「缇帅,李西涯插嘴太快,下官腹稿还未及说出。」刑部员外郎张禴追著丁寿陪笑解释。
  「老……老朽亦是。」韩鼎喘著粗气道,他这这副身子骨风吹都打晃儿,更别说快步追人了。
  「老大人,保重身体,近日你的通政司还有的忙呢。」怕这老头一口气喘不上来厥过去,丁寿只得放慢了脚步。
  「谢……谢缇帅体……体谅。」韩鼎喘得好似破风箱。
  「汝诚兄,你的奏本也别闲著,递到左顺门去。」丁寿语气半是吩咐半是请托,张禴点头应是。
  「卫帅,我们呢?」杨玉眼中精光闪烁,「可要探查这些大头巾的根脚错漏?」
  「不错,只要您老一句话,卑职将那些不开眼的穷酸翻个底儿掉,祖宗三代有什么不光彩的事儿都给他翻出来。」强尼摩拳擦掌道。
  「大度些,爷是没肚量的人么!」丁寿轻笑,「你们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近几日别给那些人抓住新把柄就是。」
  「那您老下步打算呢?」强尼忧心问道,锦衣卫还没风光几日,可别又打回原形了。
  「我?万岁爷不是教我闭门思过么,公事我是不管了,明儿一早出门打猎去。」丁寿没心没肺地笑道。
  注:京师人刘东山,狡猾多智,善笔札,兼习城旦家言。初以射父论死,得出,素为昌国公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门客,托以心腹,二张平日横恣,皆其发踪,因默籍其稔恶事状时日,毫发不爽。世宗入缵,张氏失势,东山屡挟之得赂不赀,最後挟夺延龄爱妾不得,即上变告二张反状。
  刘东山射父一事在《刘东山招由》中记载是射母舅沈寅(沈云),他揭发的二张不法事除了谋逆外大部分是真的,但嘉靖咬准了谋逆,还牵扯出正德朝时曹祖告发儿子曹鼎和二张的旧案,将当时刑部的尚书、侍郎、郎中、主事等几十名官员逮赴京师,俱革职为民。
  (周)玺竟毙於杖,然玺尝居言路,颇以地望恣傲,凌侮朝士,人亦不甚惜之。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7:11

第四百五十章 解心结缇帅夜访 纾困局债主登门
  弦月如钩,银光泻地。
  竹篱参差,圈围著数丛花畦,虽处早春,篱内已见青青绿草,吐蕊芳卉。
  花圃间的卵石小径上,两个人影默默对立,气氛凝重。
  丁寿神情与园内盎然春意截然不符,如罩寒霜,冷冷凝睇拦在身前的白衣人影。
  「你当真不让?」丁寿寒声喝道。
  白少川长身玉立,只是噙笑摇首。
  丁寿面沉似水:「你自认拦得住我?」
  白少川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不能,但丁兄夤夜登门,执意要带人去,在下唯有舍命奉陪。」
  丁寿寒眸一凝,「你要以命相搏?」
  「刘公有令,白某只要一息尚存,断不会违背。」白少川淡淡道:「拳脚无眼,奉劝丁兄出手时也勿留余地。」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丁寿垂手伫立,身如山峙渊渟,衣袂无风自起。
  白少川摺扇舒展,亘於胸前,白袍鼓荡,猎猎生风。
  「白大哥!」郭彩云忽然推门而出,望向白少川的目光中满是担忧挂怀。
  「彩云,回去。」白少川转眸喝道。
  丁寿冷眸如电,斜乜一眼郭彩云,冷笑道:「白老三,丁某人的媳妇儿一个屋檐下和你住了一年多,我可没说过半个」不「字儿……」
  「你……胡乱说些什么!」郭彩云又羞又恼,红透秀颈,急声道:「白大哥,休听他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你那两个姐姐都是人证,可要我带来对质?」丁寿吊著眼睛讥诮道:「还是要我将当日前因後果来说个明白?」
  「你……」丁寿的无赖放诞郭彩云曾亲身领教,保不齐真能说出当日姐妹三人的狼狈情形,既羞於解释又怕白少川误会而看轻自己,破云燕左右为难,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
  「丁兄,欺负女子非丈夫所为。」白少川一向平静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恚意。
  「丁某小人一个,不劳白兄烦心。」二爷倒是理直气壮,随即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么……」
  丁寿缓了缓语气道:「容我将那不成器的义女带走,咱兄弟的事便算两清,如何?」
  迎著丁寿一瞬不瞬的目光,白少川终於微微点头。
  丁寿才露喜色,又闻白少川道:「只要丁兄有刘公手令,白某悉听尊便。」
  这不和没说一样么,老太监说一不二,要是能轻易吐口,二爷还会来找你!
  丁寿立时垮了脸,颦眉道:「白兄,丁某属实不愿与你为敌。」
  「白某亦然。」
  「可今日却不得不动手,」丁寿笑容苦涩,「玉姐儿无状,合该严惩,但其母挂念骨肉,如今形销骨立,命在旦夕,若再不见女儿,怕是性命堪忧,白兄也为人子女,当晓父母恩重,情非得已。」
  丁寿晓之以情,白少川面色却无毫无变化,只是静伫不语,拦在路前的身形也未稍移半步。
  「罢罢罢,丁某告辞。」碰到这么块木头,今日二爷认栽了,瞧这意思,如果强行带人,白老三真能和自己玩命,尽管白少川与他之间若即若离,但好歹相交一场,丁寿不想伤他性命,当然更不想被他伤了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向老太监低头服软这一条路了。
  才部堂,您老与众将士的仇怨丁某只有另觅他法来报了,丁寿仰天长叹,扭身便走。
  「且慢。」白少川突然开口,沉声道:「人——你带走吧。」
  「当真?!」丁寿讶然回首,他素知白少川对刘瑾惟命是从,适才还不惜拼命阻止自己,何以转变如此之快,「你不怕刘公怪罪?」
  「刘公那里白某自会交待,人在东厢,你自去吧。」白少川侧身让开道路。
  「白兄,你……」丁寿踟蹰不前。
  「快走,迟了小心某会改变主意。」白少川竟有心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凝视一反常态的白少川片刻,丁寿一言不发,闪身投向东厢。
  「白大哥……」郭彩云冲至白少川身侧,张口欲言。
  白少川举手止住她的话头,举头望向天边新月,幽幽一叹,不知想些什么。
  
  昏黄的灯光吞吐摇曳,周玉洁倚著床栏,垂首低泣。
  灯光骤然一暗,周玉洁惊惶抬首,看清来人顿时惊呼一声:「大……爹爹!
  」
  丁寿端量著这个自己才认下不久的义女,春山含怨,秋水凝愁,面本艳光四射的俏丽娇容笼罩著一层阴霾,黯淡无华,薄薄樱唇苍白如纸,胸前衣襟更是被泪水浸染,湿了一片。
  玉人憔悴如斯,丁寿的满腔怒火一时竟发作不得,只是恨恨一叹,「你做的好事!」
  周玉洁自床上起身,默默跪倒,啜泣道:「玉洁自知罪孽深重,心中唯有母亲牵挂不下,但求……爹爹妥善照顾,女儿便赴阴曹,也当瞑目。」
  丁寿哼了一声,「你却瞑目了,可是也想拖著你娘陪葬!」
  周玉洁大吃一惊,慌忙间称呼又乱:「大人何出此言?莫非那刘瑾要株连大狱?」
  「闭嘴!」丁寿甩手将一物丢到周玉洁身前,「你自己看吧。」
  周玉洁定睛看是一幅白色绢帕,上面斑斑点点,仿佛一瓣瓣晕染桃花,孤凉凄美,「这是……」
  「这是你母亲血泪交织而成,自那日你被带走後,你娘茶饭不思,日夜哭泣,如今人已憔悴不堪,泪尽滴血……」
  「娘——,女儿不孝!」周玉洁长声悲嘶,心中百般懊恼,万千悔恨,汇聚一处,只觉愧不为人,合身向床头撞去。
  周玉洁身子才一动,丁寿已抢在她身前,单手扣住香肩,轻轻一扳,将娇躯甩了出去。
  「大人休拦,妾身祸害生父,累及娘亲,实是豚犬不如,不当人子,合该一死!」周玉洁不顾身上疼痛,悲声疾呼道。
  「你一死了之,教你娘如何独活!她已然为你去了大半条性命,难道连剩下的半条你也要拿去不成!」丁寿戟指怒喝。
  当头棒喝,周玉洁果然被唬得愣愣怔怔,伏地惶惶流泪道:「女儿千错万错,但求爹爹做主,脱此困厄,大恩大德,女儿永志不忘。」
  「自家人这些虚话就不必提了,本来今夜就想带你离去,只是……」丁寿不理周玉洁闻言後妙目中透出的祈盼希冀,反而将头转向了门外。
  
  庭院之中,白少川负手独立,月色之下,白衣胜雪,容华似水。
  见丁寿孤身缓步而出,白少川微露讶异,「你不带她走?」
  丁寿摇头。
  「怕我食言?」白少川轻轻扬眉。
  「怕你履诺。」丁寿道。
  「哦?这便奇了,难道你今夜来此不是为了将人带走?」白少川眼角瞥向东厢。
  「本来是,而今——改主意了。」丁寿道。
  「为何?」白少川问。
  丁寿不答,看向白少川的目光中却有几分不言自明的味道。
  白少川蓦地失笑,「今夜侯府夜宴,吃得如何?」
  「不好,所以不介意再吃一次。」丁寿毫不惊讶自己行踪被对方掌握,只是乾脆提出要求:「你这里可有酒菜?」
  「有。」白少川唇角一抹:「我来下厨。」
  
  一张方桌,罗陈著四个碟子,一碟色泽金黄的摊蛋,一碟陈年火腿,一碟卤豆腐乾,一碟笋片炒肉,另有一盆菌汤,菜式简单,香气扑鼻,足教人食指大动。
  丁寿看向对面才换了一身衣服的白少川,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你这翩翩公子却熟谙厨艺,不怕惹人耻笑?」
  整襟入座,白少川淡然道:「整日与你这小人为伍,怕是想做君子亦不可得。」
  「怨我?」丁寿微愕,随即展颜,「我认就是。」
  郭彩云款步上前,将一壶烫得滚热的黄酒置在桌上,丁寿上下扫视她一番,「飞云她们还忧心你过得不好,看来杞人忧天了,有白兄相伴,衣食无忧,身心俱畅,这燕子迟早要变成」鸭子「。」
  郭彩云晓得他所指何事,双颊酡红,飞眼瞟向白少川,「白大哥,我先下去了。」
  白少川轻轻点头,郭彩云立即匆匆而下,生怕丁寿再说出什么。
  「这妮子,连话也不与我这当家的说上半句,真是有欠家法管教。」丁寿大摇其头,状甚不满。
  「府上若真是家法严厉,丁兄此刻也不会身陷进退两难之境。」白少川替丁寿斟酒,悠悠道。
  「你别光取笑,可有什么好主意?」丁寿没好气道。
  「公公常赞丁兄心思灵透,想必心中早有定计。」白少川指如兰花端起酒盏,微微笑道。
  「朝中物议汹汹,按旧例我本该上表陈状,陛下对我虽有不满,但也不会真个降罪,最多申饬一番罢了,可我也不能白受这等委屈,那些鼓唇弄舌的大头巾们来势虽猛,不过是一些科道言官,我总不能连背後指使之人是哪个都未搞清便偃旗息鼓吧!」丁寿捶桌恼道。
  「况且一遭示弱,对方以为丁兄软弱可欺,非但不会收敛,反而会变本加厉。」白少川介面道。
  丁寿点头,「锦衣卫乃陛下利刃,绝不可收敛锋芒,认怂是不成了,可这?节儿上若由这些苍蝇围在耳边转悠,我府里人拖不起不说,寻那幕後之人却也不易。」
  丁寿眼中厉芒闪动,恨声道:「我准备找一只鸡,杀给那些胡乱聒噪的猴子们看。」
  「言官风闻言事,无可厚非。」白少川转动著手中白瓷酒杯,「这只鸡不好杀,官位高的通晓保身之道,你杀不得。」
  「官职不能太低,否则镇不住场子。」丁寿道。
  「科道言官,位卑权重,丁兄若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他们兔死狐悲,同仇敌忾,这事就更不好收场了。」白少川提醒道。
  「我也无意去踩这些耍嘴皮子的穷酸尾巴,得踅摸一个品级不高不低,大头巾们会感同身受,又不至犯了众怒的人来……」丁寿连著几杯酒下肚,侃侃而谈。
  白少川眉宇舒展:「丁兄已然有了人选?」
  「眼下还真有一个倒楣蛋。」丁寿招手,白少川微微皱眉,他对丁寿这藏头露尾的做派很是不惯,但依旧将耳朵侧了过去。
  凑近精致灵巧如白玉雕琢的耳垂,丁寿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白少川微微颔首,「人选倒是不错,由头呢?」
  丁寿阴笑:「送上门的,只是劳烦白兄与刘公那里打声招呼,丁某又要跋扈了。」
  「好吧。」白少川应允。
  丁寿又道:「丁某还有一事,要请托白兄。」
  白少川剑眉轻攒,「丁兄今夜要求不嫌太多么?」
  「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张嘴求人一次和一百次都没什么区别。
  」丁寿的确想得开。
  「从曹祖那件事看,刘公公对寿甯、建昌二位侯爷,应是在东厂时便伏了眼线……」
  白少川打断道:「丁兄慎言,公公绝无窥伺皇亲之举。」
  「那便换个说辞,多有关注如何,」只要能办成事,二爷从不拘泥细节,「
  想来那些暗桩尚在白兄掌握之中,打探些消息该不成问题吧……」
  丁寿素知白少川在刘瑾手下干的差事,这类湿活儿问他准没错。
  白少川不忙回答,俊目斜飞,乜视丁寿,轻声道:「那要看丁兄想知道些什么?」
  丁寿「嗤」地一笑,「丁某想知道,二位侯爷府上,究竟哪块板子最易撬开?」
  白少川并不急著应承,只是报以玩味一笑:「缇骑人才济济,此等小事当不必求助白某……」
  「不瞒白兄,我怀疑锦衣卫内有白莲教的探子,」迎著白少川错愕的目光,丁寿苦笑叹了口气,「挖二侯的把柄,传到太后耳朵里非同小可,我实在不放心让手下缇骑去做,放眼京城,除了刘公公,也只有白兄可令丁某心安了。」
  白少川轻「哦」了一声,「蒙丁兄信重,白某受宠若惊。」
  「这算是应下了?」丁寿探询道。
  「刘公公赌约,是要丁兄独当一面,自行解决……」见丁寿面皮发紧,白少川粲然一笑,「如今法子皆出丁兄谋划,是成是败也与在下无关,白某不过锦上添花,当不算坏了规矩……」
  丁寿会心一笑,举杯道:「白兄,请酒!」
  不多时一壶酒已被二人喝得涓滴不剩,丁寿摇摇空空如也的酒壶,皱眉道:「酒尽兴仍高,再来一壶。」
  白少川莹白如玉的脸颊上亦添了两片晕红,摇首道:「酒多伤身,丁兄还是请回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找对了人,何妨就这么一直饮下去。」面对主人的逐客令,酒兴正浓的丁寿不以为然。
  「酒再多也有尽时,正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趁著清醒时尽欢而散,总好过酒醉失态,彼此生厌。」白少川淡淡道。
  「白老三好生扫兴,罢了,便依你之言,待来日丁某作东,绝不会如你般小气……」
  丁寿振衣而起,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你只需记得,丁某壶中,永远为你留著一杯酒,只要你想喝,随时恭候……」
  白少川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凝视著手中空空酒盏,神色间浮起几分莫名怅惘,「天道经变易,人心更无常,便是有一样的人,一样的酒,恐再也拾不回今夜的心境了……」
  
  丁府,内宅。
  谭淑贞捧著半幅罗裙的双手轻轻颤抖,苍白乾裂的嘴唇低语呢喃,听不清究竟要说些什么。
  丁寿坐在床前,自顾道:「玉姐儿无碍,只是闻听你因她伤心亏了身子,愧疚不已,好一番寻死觅活……」
  「我……」谭淑贞闻听女儿事神情激动,想急声询问,却因身子过度虚弱,竟致失声。
  「有我在侧,她无事的,」丁寿宽慰道,「她咬破食指,以裙作书,就是为了表明心迹,倘你有个好歹,她断无颜苟活,你便是为了女儿性命,也要好生活下去。」
  「谢……谢大人!」谭淑贞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一家人,说些子外道话作甚,」丁寿笑著拍了拍柔荑,「养好身子,等候团聚就是。」
  「晓……晓怜!」谭淑贞侧首瞅向床边几女。
  「乾娘,我在。」高晓怜立即矮身跪在榻前。
  「我……饿……。」谭淑贞有气无力道。
  「欸,我们这便去准备。」高晓怜揉揉眼睛,回身向同样喜极而泣的几女道:「乾娘说她饿了!!」
  「听到了,听到了,我去端饭!」
  「先吃药,快去告诉谈先生!」
  屋内钗钏动摇,环佩叮当,莺莺燕燕乱作一团,丁寿含笑而出,家里事料理明白了,也到了收拾那群杂碎的时候了……
  
  灵椿坊,顺天府衙。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鸾与户部侍郎张缙在衙外落了轿子,随从掀开轿帘,二位大人相揖施礼,互道寒暄。
  「下官恭迎司农、佥宪大驾。」顺天府丞周玺虽是南人,却生得长手大脚,体貌魁梧,率领府衙吏目在衙前恭迎二人。
  「佥宪,请。」张缙身材魁伟,年近七旬仍是精神矍铄,举止威严。
  「不敢,司农乃是前辈,理当先请。」张鸾躬身谦让,莫说对方品级比他高,便是成化五年进士这条,也稳稳压他一头,张缙可不敢在人前放肆逾矩,沦为士林笑谈。
  「如此老夫失礼了。」张缙朗声大笑,当先而入。
  「天章兄,内廷的人还未到么?」张鸾入门时向周玺低声询问,踏勘顺天府皇庄,司礼监也派来一个监丞张淮。
  「非只内臣未到,那杨玉也不曾见。」周玺回道。
  「哦?这倒奇了。」张鸾愕然,那杨玉得了踏勘差事後干劲十足,从来都是早早赶来顺天府查阅文书卷宗,怎地今日例外。
  「有何奇怪,想是有自知之明,无颜与我等共事罢了。」周玺鄙夷言道:「
  区区武臣,不自量力。」
  想想周玺作为,张鸾不由暗自皱眉,「杨玉虽是武臣,毕竟奉皇命踏勘顺天府地土,天章何苦要挫其颜面,须知杨玉身後还有个丁南山,那锦衣缇帅乃天子近臣,绝非易与之辈。」
  「应治兄多虑,南山小儿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心思为其爪牙出头,年余来丁寿骄纵枉法,跋扈不臣,罪行累累,周某若还身居言路,定要效法包龙图,为国谏言,肃正纲纪,哼,大丈夫倘不垂名竹帛,只与草木同腐耳!」
  周玺掷地有声,豪气干云,张鸾则暗自撇嘴,嗤之以鼻,正德元年之前你说这话,他张鸾唯有高山仰止,敬佩不已,那段时日的周天章也的确是慷慨陈词,屡有奏表,文臣武将、勋戚内臣、儒释道三教九流几乎被他弹劾个遍,还老拿天变说事,淫雨霏霏是因为臣子欺蔽君上,内宦人数太多等缘由所致,好不容易雨停了哎呀不好,星象有异,国有佞臣,皇上您该亲君子远小人了,刚登基的小皇帝一听what!天象有异,这事大了,有关部门的专家们都马上看看怎么档子事!
  钦天监的天文学者们对著大明的璀璨星空琢磨了一晚上,集体抹脖子的心都有了,愣是不敢说嘛玩意没看见,显得自己学术素养不足,礼部给出的报告结果就是星象确实不太对,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陛下身为人主,皇上您的美丽心灵沟通著上苍神明,按周给谏的话您老引咎自省,再祭告天地宗庙社稷,星变神马的立即就不复存在了,於是乎英国公张懋、驸马都尉蔡震、惠安伯张伟这一票勋戚领了皇命马不停蹄出城祭天了。
  消停了没俩月,南京地震,这位周大人再以天变示警为由,弹劾两京户部、工部、光禄寺卿佐及各地督抚十余人,处理意见都给出来了:皆宜罢黜。已经当了半年皇帝的朱厚照也有了些主见,觉得没凭没据的罢黜十几个大臣实在太扯淡,所有人全部留用,让周玺懊恼了好一段时间。
  是金子总会发光,总有人能欣赏到周玺的价值,兵部尚书刘大夏与亲信何天衢等便很欣赏周玺的天人之说,经常引用出来给小皇帝添堵,但美好的日子在正德元年五月结束,刘大夏致仕,失去伯乐以後的周天章老实许多,再未对谁谏言弹劾,正德二年竟还高升到顺天府丞,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不知周玺最近吃错什么药,又开始不安分,但张鸾打定主意不想掺和,两句奉劝算是尽了人情,至於其他,自求多福吧。
  
  联合办事的厅堂内,二张各自带来的亲信书吏翻阅顺天府历年田土名册,府丞周玺陪著二位上官品茗谈天,通判杜萱随时听命,从各房书办处调集几位大人所需卷宗,没有附庸风雅的内官与粗鄙武臣,众人可尽情畅谈风月,闲叙公务,这个春日的清晨,过得简直不要太美妙!
  堂外忽然而起的喧闹打断了几人的闲情逸致,周玺霍地起身,「外间何人喧哗?」
  一名顺天府衙慌不择路撞了进来,含含糊糊道:「大……大人,锦……锦衣卫来……来了……」
  这口齿不清的狗才如何能当得好差!周玺面带怒气,喝道:「杨玉来便来了,难道还要本官与司农、佥宪二位大人去恭迎不成!」
  「来——来——」这衙役越是著急,嘴里话便越是说不出口,听得堂上几人心急火燎,偏又无可奈何。
  周玺自觉顺天府和自己的面子都要被这家夥丢尽了,若不是二张在此,他真想当场赏他两个巴掌,与其看这蠢材乾著急,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当下大步流星奔出偏厅。
  「何人在此……」见了外间情景,周玺也不由瞠目,数十名锦袍绣衣的锦衣卫手按腰刀,密匝匝罗列院中。
  「来了好多人,要见大人您。」那名跟出来的衙役终於捋顺了舌头。
  「周大人,昨夜睡得可好?」杨玉言笑晏晏,眼神却是不善。
  「杨玉?」周玺一愣,随即大恼道:「这里是顺天府衙,不是锦衣卫公廨,尔等持械擅入,作何道理?!」
  「拿人。」一只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杨玉,丁寿慢悠悠转了出来。
  「你是……」顺天府丞官居四品,在地方许是一方大员,在冠盖遍地的京城还嫌不够看,丁寿一直随侍圣驾,二人也未有什么照面的机会,是以周玺不识。
  「缇帅兴师动众,所为何来?」尾随而出的张缙看到众多缇骑白眉紧蹙,他位居卿贰要职,与丁寿并不陌生。
  「司农请了,」丁寿略一拱手,便算打过招呼,「张佥宪也在,丁某有礼。
  」
  「有劳丁帅动问,下官这厢见礼。」张鸾可没老张缙自重身份的讲究,姿态放得很低,莫说是他,便是顶头上司屠滽在此,也不敢与丁寿拿捏托大。
  「打扰二位公干,丁某失礼,待讨还旧账再行请罪。」丁寿向二张浅施一礼,随即扭身喝道:「周玺,你可知罪!」
  周玺已从初时的慌乱中恢复镇静,向身後杜萱递了个眼色,对方会意退下,此时闻声整襟冷笑,「下官不知,正要请教。」
  「大胆周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杨玉踏前一步,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杨大人,你我共事数日,当晓本官执法无私,公正严明,不知所谓死罪之说从何而来!今日锦衣卫莫名兴师问罪,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难塞天下悠悠众口!」周玺不愧言官出身,词锋锐利,诘问得杨玉哑口无言。
  「锦衣卫钢刀虽利,却不杀无罪之人,你想知道定的什么罪名,待进了镇抚司,自会让你一清二楚。」丁寿懒得废话,单臂轻挥,「拿人!」
  「丁帅,其中想必有些许误会……」面对如狼似虎的锦衣缇骑,张鸾连挥双手从中劝阻。
  「周玺乃四品京官,岂可无罪鞫问,丁帅拿人可有刑部驾帖?」张缙亦沉声问道。
  力抗强梁,终於让老子等到了,周玺这辈子最崇拜的便是自己的庐州同乡包青天,如今这不畏权贵的戏码眼看要在自己身上重演,直觉浑身血液都烧了起来,「司农何必多问,左右不过罗织诬陷,早在下官预料之中,今日让天下人识得此贼狼子野心,周玺死不足惜!」
  「听听,老大人,人家说你多管闲事呢,」丁寿嗤笑一声,向左右吩咐道:「成全他。」
  一众锦衣校尉再不怠慢,一拥而上,将周玺倒剪双手,便要就地绑缚。
  「且慢!」伴著一声大喝,众多捕快衙役民壮等如潮水般涌进了院子,反将锦衣卫裹在其中。
  周玺冷笑,「顺天府衙并非足下的镇抚司,缇帅生事选错了地方。」
  丁寿不慌不忙,只是静待主事者出面。
  三班衙役两边分开,一个年约四旬、器宇轩昂的红袍官员施施走进,後面亦步亦趋跟随著的正是顺天府通判杜萱。
  「下官胡汝砺见过丁帅。」红袍官员躬身一礼,不卑不亢。
  「胡良弼?」丁寿打量著这位顺天府尹,三品京堂,地方上已是封疆大吏,又是刘瑾一党,不好怠慢,当下拱手作礼道:「来得匆忙,未及拜见府台,伏望海涵。」
  「缇帅客气,」胡汝砺谦逊一笑,瞥向一旁周玺,「敝属不知何处得罪缇帅,下官代为赔情,万乞高抬贵手,饶过一遭。」
  「府台……」见上司服软,周玺立即急声争辩。
  胡汝砺皱眉怒喝:「住嘴。」
  「按说得罪丁某的小事,有府台关说,未尝不可一笑而过……」
  胡汝砺面露笑容,丁寿却话锋一转,冷笑道:「只是,此番他开罪的是当今陛下,丁某开脱不得。」
  胡汝砺才浮起的笑容立时凝固,「缇帅说笑?」
  「丁某而今没这心情。」
  「府台休听他一面之词,这是欲加之罪!」被缇骑擒住双臂的周玺嘶声怒吼。
  「欲加之罪?你以关文搪塞杨玉,可曾有假!」丁寿眄睇张鸾二人,「二位张大人便是当事之人,想必不会指鹿为马,伪证欺哄吧?」
  张鸾讪笑,未曾介面,张缙却拧眉道:「纵是行文不当,也不过偶失小过,何用逮系诏狱?」
  丁寿冷笑,斜上方拱手抱拳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陛下近侍,杨玉身负皇命,奉敕勘事,顺天府一体官员当受节制,全力配合,府丞周玺乃敢颉颃,分明无视君王,犯大不敬之条,这究竟是他个人所为还是幕後有人指使,难道不该鞫问明白么?」
  丁寿扫视众人,悠然道:「诸公苦苦拦阻,不知是尽同僚之义,还是别有用心?」
  这话诛心至极,莫说不想惹祸上身的张鸾,便是张缙也不好再开口求情,只把目光投向了顺天府尹胡汝砺,毕竟人是你顺天府的,这面子丢不丢自己看著办吧。
  胡汝砺掩唇乾咳几声,「缇帅,下官驭下不严,思虑不周,致有此过……」
  「丁是丁卯是卯,府台不必揽过上身。」丁寿抢声道。
  胡汝砺轻轻攒眉,「敝属办事不力,言行失当,但属无心之过,乞望缇帅念在同僚一场,高抬贵手,今後顺天府一体官吏当?力同心,报效王事,断不教缇帅再为此间事分神。」
  三品京尹拉下脸来步步退让,伏低做小,丁寿倒还真不好继续发作,一时举棋不定。
  一见有门,胡汝砺又上前低声道:「踏勘清丈,非比寻常,京畿之地不过牛刀小试,缇帅莫为了一时意气,坏了变法大计。」
  胡汝砺暗从袖中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丁寿清楚他指的是谁,但今日兴师动众而来,倘若偃旗息鼓而去,折了面子不说,也达不到他敲山震虎的目的。
  「府台这般说了,丁某也非不晓事理之人,只消少尹向杨玉低头认个错,这事便一笔揭过,如何?」
  「多谢缇帅。」胡汝砺拱手道谢,对周玺道:「还不谢过缇帅雅量,再向杨大人赔个不是。」
  「不!」一直抻脖子注意二人动向的周玺嗷唠来了一嗓子,「大人好意卑职心领,但若要我屈从缇骑,无故认过,下官不服!」
  周玺面目狰狞地大喊大叫,反将胡汝砺吓了一跳,「你可是失心疯了?」
  「下官清醒得很,丁南山擅擎官员,恣睢跋扈,非人臣之礼,卑职纵然一死,也不屈从於他!」周玺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跳,状甚骇人。
  这厮当真疯了,张鸾心中嘀咕;张缙捻须不语,看向周玺的目光中却有几分赞赏。
  「缇帅……」胡良弼还想再说,丁寿冷冷一笑,「胡府台,今儿的话够多了,这等货色留在顺天府,恐对」大计「也无甚裨益,在下替你料理了,省得日後麻烦。」
  「带走!」杨玉早等不耐。
  「丁南山,你一无圣旨,二无刑科佥批驾帖,凭何拿我?周玺不服!」周玺死命挣扎叫喊。
  丁寿一甩飞鱼服下摆,掌中亮出一物。
  「臣等恭请圣安。」自胡汝砺以下顺天府人等,张鸾张缙等人纷纷跪倒,周玺也停了挣扎,怔怔望著丁寿手中所举金牌,怎地忘了他还有这个东西……
  
  兵科给事中张龙宅邸书房。
  曹鼎呷了一口茶,大咧咧撇著嘴道:「我说张汝言,你究竟想的怎么样了,给个痛快话,侯爷那里还等著回信呢。」
  张龙搓著手犹豫不决,为难道:「曹先生,你晓得,这事不好办啊!」
  「好办还会找你!」曹鼎眼睛一瞪,没好气道:「当日若非我居中奔走,你能和侯爷连宗通谱,而今这么点小事就推三阻四的,成心打曹爷的脸么!」
  「曹先生的恩德,下官一直记得。」张龙陪著笑脸,将袖中一张银票压在几上,轻轻推了过去,「只是……那丁南山属实不好惹呀!」
  看清银票面额,曹鼎脸色缓和,带著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我说你究竟怕个甚,宫里面传出信儿,那丁寿已然恶了皇爷爷,他屁股底下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可他背後还有刘公公啊!」张龙愁眉苦脸,「您当知道,下官也是在刘公公门前奔走的……」
  「你不敢得罪刘瑾,就敢得罪侯爷了!」曹鼎嗤了一声,不屑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有侯爷这门面,凭你个弘治十五年的三甲出身,就是拎著猪头,也没哪个庙门肯收你吧……」
  「曹先生教训的是。」张龙脸色尴尬,讪讪笑道。
  「和张家叙了宗,就等於和太后结了亲,绕著脖子与万岁爷也是沾亲带故的,你怕那丁寿作甚,再说……」
  曹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丁寿已然和刘瑾闹翻了,刘瑾还会为他出头!」
  呸!还当什么事呢,这传言张龙也有耳闻,不过身为言官虽说可以风闻言事,但他本人对那些六国贩骆驼的胡言乱语还是持怀疑观望态度,官场迈步不用走快,但一定要走稳,一失足可就成千古恨,再想翻身没那么容易!你说丁寿是破鼓万人捶,张给谏只看到他在西北大杀四方,屁事没有,如今的通政使韩鼎还是丁寿保荐的,自己署名的奏疏一递上去,皇帝收不收拾丁寿还不知道,自个儿是一准儿在丁寿面前挂号,张龙可不认为丁寿拾掇自己会比在宁夏抚衙弄死刘宪麻烦!
  口水说了一大缸,见张龙还是满脸纠结犹犹豫豫,曹鼎也是心焦,自己在侯爷面前是拍胸脯打了包票的,怎料张龙恁地胆小,连个弹劾奏本都不敢写,这点老鼠胆子,也配当言官!
  「这么著,咱也别废话,摇头不算点头算,您只要摇个头,我曹鼎立马出门去跟侯爷请罪,就说我当年瞎了眼,给侯爷找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做亲戚,侯爷要打要杀,我都认了!」
  曹鼎这一光棍起来,张龙先自慌了,「曹先生何出此言,下官并未说不为侯爷效力。」
  「奏本什么时候上,给个痛快话!」二张急著痛打丁寿这只落水狗,奈何弘治朝时事做得太绝,言官中的人缘早都败乾净了,曹鼎才会紧催著张龙这倒楣鬼。
  「下官还要斟酌词句,想来要等个三……」张龙见曹鼎面色不善,连忙改口:「两天。」
  「一天!」曹鼎斩钉截铁道:「明儿一早,将题本递上去,三天之後再递一本。」
  「还要再递?」张龙失声,这不把人往死了得罪么。
  「怕什么!郭东山等人也未闲著,借著这股东风,把丁寿给掀了……」曹鼎恶狠狠道。
  
  出了张府,替主子又办成一件大事的曹鼎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上了自家马车。
  「回府。」在车厢里坐定,曹鼎大剌剌地吩咐一声。
  戴著斗笠的车夫闷声应了一句,车轮辚辚动了起来。
  随著马车行进,曹鼎坐在里面摇摇晃晃,琢磨著回去该怎样向侯爷回禀,才能显得出自己尽心尽力,事情办得漂亮妥帖。
  腹稿打好,在心里翻来覆去默念了几遍,自觉已然滚瓜烂熟,曹鼎才定下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诶,多久了,还没到侯府?这是走的哪条路?这么大一股子臭味!」
  没听到回答,马车却已然停下,曹鼎掀开车帘便要喝骂:「哑巴了你……」
  後面的话曹鼎不觉咽了下去,只见车边十余个衣衫褴褛,恶形恶状的乞丐正团团围了上来。
  「你们是谁?你们可晓得我是谁?你们晓得寿宁……诶,别他娘打脸啊!!
  」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5:08

第四百四十九章 侯门宴居心叵测 慈母泪寸草春晖
  「御史郭东山劾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淫滥奸憸,借平狱之名谋夺民妇,藏入私邸,其心存污,行止不检,辜负圣恩……」
  「御史陈天祥劾锦衣卫都指挥丁寿骄纵不法,肆意妄为,戕害同僚,朝野震惶……」
  通政使韩鼎念得是口乾舌燥,没听到任何回音,借用袖口擦拭额头汗水之际,偷眼观看座上人神色,只见奏章里被骂得狗血淋头,十恶不赦的丁大人正眯著眼睛晃著二郎腿,听得是老神在在,怡然自得。
  骤然没了下文,丁寿睁开眼睛,「这就没了?」
  你怂娃还嫌少!韩鼎苦笑道:「其他不痛不痒的还有那么几本,精力不济,请缇帅容老朽暂缓。」
  丁寿「哦」了一声,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辛苦老大人,来呀,续茶。」
  「缇帅不必客气。」韩鼎慌忙站起推辞,为了给丁二念这些奏章抄本,他已连喝了两杯茶水,此时起得急了,甚至能听到自个儿小腹中茶水「咕咚」「咕咚」晃动的声音,老大人岁数大了,尿道括约肌比不得年轻时好控制,再饮下去怕会当场出丑。
  「其实似此无稽之言,缇帅大可不必污了耳朵,老朽只想请教该如何处置这些言官奏本。」
  韩鼎年轻时为官也是清直耿介,造福一方,地方百姓为之立生祠的干吏,难为如今一把年纪,对著比自己儿子还小几岁的丁寿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没办法,冷板凳谁坐谁知道,当年得罪了姓张的那老娘们,前朝没被收拾掉已是先帝爷保佑,如今又得复出,老大人还想老有所为,不得不对这位有举荐之恩的朝中新贵俯首贴耳。
  「怎么处置?银台负责内外奏章陈情呈状,自然是尽本分将这些题本送给陛下御览咯。」丁寿瞪大眼睛,仿佛韩鼎多此一问。
  韩鼎左顾右盼,咬咬牙还是决定直说,「这其中尽多污蔑缇帅之虚言妄语,若是呈交上去,恐会损及缇帅声名。」
  「你不呈报他们就不说了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丁寿无所谓道。
  你小子既不在乎这些还让老夫读许多奏本作甚!你当言官奏本可以平白示人的么!韩鼎若不是嘴里没剩几颗好牙了,真想在那张欠揍的脸上狠狠咬上一口。
  「缇帅教训的是,您看是否与司礼监刘公公那里打声招呼,将这些奏本留中不发……」不与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念在重新出仕的份上,给他提个醒儿吧,韩鼎大度想道。
  丁寿点头,「好,那您去说吧。」
  一句话好悬没把韩鼎噎死,虽说他能和刘瑾叙上乡党之谊,可朝中谁不晓得丁寿和刘瑾亲得差不多同穿一条裤子,这话你说一句,岂不顶得上老夫百句,非要老夫去……嘶——韩鼎心底一股凉气升起,想起了某个坊间传闻,难道刘太监真与丁寿反目了!?
  「老朽糊涂,幸得缇帅当头棒喝,这便遵照缇帅吩咐,将这些奏本呈送御览。」两尊大神打架,韩鼎这老小鬼打定主意不想参与,反正丁寿这边来过了,他心意已然尽到,至於这份抄本……他打算出了丁府就直奔刘瑾府上,反正照例也该给那位内相递份「红本」的,两边都先搭上线,将来无论谁输谁赢关系也好找补不是。
  打定主意,韩鼎起身告辞。
  「银台何必著急,」丁寿笑盈盈道:「老大人行色匆匆,可有要紧去处?」
  「没……没有。」心中有鬼的韩鼎乾笑掩饰。
  「那就不急於一时,且稍坐片刻。」丁寿嘻笑道,抬手唤过一个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如此一来,恐丁寿生疑,韩鼎确不好执意离去,只好重新入座,忐忑不安地与丁寿闲叙。
  不多时,贻红捧来一个蒙著红布的托盘,丁寿站起笑道:「前番希哲高中,因公务在身,无以为贺,此一老坑歙砚,权作希哲乙榜之礼。」
  韩鼎先是一怔,随即迭声推辞,连道当不起缇帅如此重礼。
  「我与希哲相识於微末,志趣相投,一方砚台能值几何,韩老伯如再客套,便是真的外道了。」
  「啊?!」丁寿冷不丁改了称呼,让韩鼎措手不及,挢舌难下。
  「官场之中论尊叙卑,是律法体统所在,私宅之内自以长幼年齿为大,由希哲处论起,尊您一声老伯有何不可!」丁寿笑道。
  「老朽实在当不得大金吾此等称呼。」韩鼎又愧又悔,长揖作礼。
  「古语谓」三人言而成虎「,缇帅身系圣恩,尊荣皆出於上,倘此等小人污蔑之言,一而再,再而三,蛊惑圣聪,纵使天子圣明,也难保未有一时失察之举,不得不慎,老朽肺腑之言,请缇帅嘉纳。」
  老韩这算是掏心窝子了,丁寿也不得不交两句心,「仁伯金玉良言,在下受教,只是堵塞言路,平白授人以柄,智者不为,况且……」
  丁寿轻敲那一摞奏疏,冷冷笑道:「言官风闻言事,其职责所在,谁也说不得什么,丁某皮糙肉厚,不妨就让人再多咬上几口,无谓的。」
  韩鼎皱眉道:「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若是众口纷纭呢?」丁寿转首笑道。
  韩鼎品咂出了一些味道:「缇帅是说……把水搅浑?」
  丁寿呵呵一笑,自得道:「佛曰:不可说。」
  
  刘瑾府。
  「那几个攻讦丁大人的奏疏绝非下官授意,那些谏官竖儒也不会听从下官的指派,求公公明察……」都察院右都御史屠滽眼泪都快下来了,那帮子御史就没一刻让他省心。
  刘瑾拄著榻围子,眼睛半睁半闭,好似没听见屠都宪的一肚子苦水,屠滽无奈地看向户部尚书顾佐。
  收到老友求助的眼神,顾佐乾咳一声,轻声道:「朝宗兄所言非虚,莫说那些科道言官,便是下官的户部……也有几个司官是非不明,对丁帅西北劬劳多有非议,若非下官见机得早,消弭……」
  「消弭什么?」刘瑾终於开口,冷冷扫了顾佐一眼,「太祖爷有言,言犹水也,水塞则众流障遇, 言塞则上下壅蔽,隐避谏言,相为容默,可是顾部堂的事君之道?」
  顾佐冷汗「刷」地淌了下来,颤声道:「下官愚钝,公公教训的是。」
  「科道言官干的便是拾遗补缺、规谏稽查的差事,他们既对锦衣卫作为看不惯,按规矩递本子就是,哪个还能拦著不成。」刘瑾不屑道。
  顾佐、屠滽连连称是,躬身告退。
  眼见二个南方堂官退下,许进与刘宇两位河南老乡四目相投,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别的想法。
  「公公秉公执法,不因私情而塞言路,实为天下楷模,只是丁帅远涉千里,功勋卓著,岂能受诬不白,下官自当上表陈状,为缇帅辨明昭雪。」
  许尚书不愧曾带军出过塞的,嘴皮子同样溜得飞起,抢在刘部堂前将妙计说出,让慢了半拍表忠心的刘宇的扼腕跺脚,叹息不已。
  「那小子纵然受了冤枉,自有陛下乾纲明断,何须许尚书费心。」刘瑾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许进被刘瑾的回话惊掉了下巴。
  正揎拳掳袖想拍著胸脯掷地有声地来上一句「俺也一样」的刘宇,闻听後同样长大了嘴巴。
  坊间某些传言他二人不是没听到,只是一笑置之权当放屁罢了,刘瑾对丁寿如何信重,旁人不晓他们还能不知道么,远在西北千里之外,将吏兵二部的文武铨选差事都接过手去,可怜两位部堂大人一时都沦落为南山小儿的橡皮图章,这等恩遇信重,丁寿是吃了多少猪油才会为了一个犯妇与其翻脸,可是观刘太监此刻言行,遮莫那个「屁」竟是真的?
  
  兵部衙门。
  刘宇揉著渐渐胀大的脑袋,愁眉深锁,宦海风波险恶,若想长保富贵,见风使舵,顺势张蓬的本事可不能弱了,自己才具一般,也无甚拿得出手的功绩,如今位列九卿,一部正堂,还不是当初见机得早,烧了刘瑾的冷灶,才有了今日地位,谁想在那丁南山之事上竟看走了眼,虽说出头的是许季升那老匹夫,可这把不准刘太监的脉,早晚会有再栽跟头的时候,一遭碰壁,让犹有进取心的刘至大未免心中寥落,灰心丧气。
  「部堂,」兵部郎中杨廷仪步入内堂,将手中锦盒置於桌案上,浅施一礼道:「家兄在留都听闻令郎发解之喜,与有荣焉,特嘱下官略备薄礼一份,聊表寸心。」
  刘宇舒展双眉,微笑道:「贤昆玉有心了,据闻令侄杨用修亦中乡进士,老夫还未曾恭贺,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杨廷仪欠身笑道:「部堂科场前辈,有此心意已是舍侄造化,何须客套。」
  刘宇开怀大笑,杨家老三真会说话,心头阴霾消散许多。
  「部堂可有心事?」杨廷仪惯於察言观色,刘宇神情异常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刘宇笑声突止,喟然一叹,「正夫所言不差,老夫确有一桩烦恼……」
  刘宇将杨廷仪倚为心腹,心中烦恼也不会瞒他,杨廷仪听闻後静忖片刻,开言道:「如此说来,坊间传言竟是真的?」
  「那些愚民流言,十无一真,偏偏让老夫赶上了一次,欸!」刘宇苦笑,也不知自己算幸运还是倒楣。
  「那部堂前番嘱我起草再为丁南山论功升赏的奏疏……」
  「还写个什么,触刘公公的霉头么?罢了吧!」刘宇没好气道。
  杨廷仪淡然一笑,「下官却以为,强贼张华大逆僭号,其罪不谓不重,有功不可不赏……」
  「嗯?」刘宇白眉微攒,杨正夫往日很识大体啊,今天怎么不开窍了?
  杨廷仪迎著刘宇质疑的目光,不为所动,从容道:「只是叙功之人不妨变上一变……」
  
  「巡关御史林茂达奏兵部尚书刘宇居本兵要职,先事建谋,相机决策,剿灭昌平州僭号强贼张华,奏行升赏,上谕升兵部尚书刘宇为太子太傅,尚书如故…
  …」
  强尼偷觑丁寿神色,只见那位爷掩唇打了个哈欠,一副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模样。
  「就这个?没点别的东西提神了?」丁寿拄著下巴问道。
  我的爷,您还想怎么样,前阵子只是指著鼻子骂,现在已经开始骑脖子了,连刘瑾党羽都开始抢您的功劳了,您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强尼真怀疑自己跟错了主子。
  「卫帅,刘宇那老儿太不成话,竟冒功到了您老的头上,卑职这便派遣缇骑逻卒侦缉那老儿不法之事,待握住他的把柄,让他跪在您老面前求饶。」强尼恶狠狠说道。
  「这话怎么说的,爷是那么没容人之量的么,这於永升了佥事,其他人封赏也没少了,剩下点鸡毛蒜皮的小功劳计较那个干什么。」丁寿不耐烦地摆手,「
  这种小事别拿来烦我,丢人!」
  「卫帅,这可不是小事啊!」自家老大竟然失了往日精明算计,强尼为之痛心疾首,「锦衣卫巡查天下,震慑百官,凭的便是酷烈手腕,赫赫凶名,若被人欺到头上还听之任之,怕那些不开眼的杂碎会得寸进尺,弟兄们今後办差也是事倍功半,无人再当回事!」
  哟,看不出强尼还有这般眼光,真是难得,丁寿不免对这属下高看了几分。
  还没等丁寿夸赞强尼几句,杨玉气冲冲闯了进来,「卫帅,顺天府实在欺人太甚!」
  「胡汝砺找你麻烦了?」丁寿蹙眉问道,虽说他做好了墙倒众人推的心理准备,可胡汝砺堂堂顺天府尹,正三品官职,在刘瑾党羽中也算中坚,官儿当到这个位置了还亲自下场找麻烦,二爷不由开始怀疑自己人品了。
  「那倒没有。」杨玉摇头,鼓著腮帮子道:「是周玺那个棒槌……」
  原来杨玉奉命与户部侍郎张缙、都察院都御史张鸾会勘顺天府皇庄地土,顺天府方面由府丞周玺配合,周玺将各处地亩缴报,户部与都察院用的都是申呈,唯独给杨玉的是关文,杨玉的姑姑是弘治皇帝的保母卫圣夫人,也算半个宫里人出身,当年犯事也只降为千户,如今官位升了回来,却要被顺天府的官儿使脸色,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听杨玉吐了一肚子委屈,丁寿静默不语,强尼附和道:「卫帅,您看到了吧,那帮官儿就是怕硬欺软,已经开始给您上眼药了!这么下去……」
  「本官知晓了,你们下去吧。」丁寿晃晃手指道。
  「卫帅!」二人异口同声。
  丁寿只是摆手,二人对视一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喝退了手下,丁寿脑袋也开始疼了,小鱼小虾们或不成事,但乱哄哄围上来也够恶心人的,拖得久了,人心一散,队伍可不好带啊,可是有些人还没跳出来,现在就动手,是不是嫌早了点,要不然,再抻上个几天?
  「卫帅!」杜星野消无声息走了进来。
  「老杜,你也被别的衙门欺负了?」二爷都有心理阴影了。
  杜星野被问得一愣,「属下一直在衙门当值,未曾出去过。」
  「那就好,」丁寿一拍额头想了起来,坐直身子道:「什么事?」
  「有人下帖请您赴宴。」杜星野将手中请柬呈了过来。
  「哎呦,真是患难见真情,而今还有人请咱爷们吃饭呢……」丁寿接过烫金请柬,笑著打开,待看清里面附著的名帖,立时惊诧道:「寿甯侯府?!」
  
  申牌,寿甯侯府。
  碧瓦飞檐,高甍华宇,彩灯映照下,整个侯府五彩斑驳,气象非凡,无一不向人展示著大明外戚第一家的富贵奢华。
  闻得丁寿已至,张家兄弟携手迎出,满面春风道:「缇帅大驾贲临,我等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二位侯爷盛情相邀,下官万分惶恐,还请侯爷宽恩,不念在下荒疏礼节之罪。」丁寿同样喜笑颜开,远远便躬身一礼。
  二张哈哈大笑,连道何必多礼,一左一右与丁寿连袂进府,热络神情真是犹胜骨肉亲朋。
  进了厅堂,张鹤龄传令开席,片刻间水陆珍馐罗列满案,舞姬乐女翩然成队,二张频频劝酒,丁寿来者不拒,一时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座上之人渐觉耳热神酣,张鹤龄向弟弟使个眼色,张延龄心领神会,慢悠悠道:「缇帅近来过得可好?」
  丁寿正随著下边丝竹声敲打节拍,转首笑道:「甚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小王八蛋,敢给老子装蒜!张延龄横眉立目,便要出言讥讽,旁边张鹤龄接口道:「缇帅果有容人雅量,对那些宵小之言置若罔闻,本侯自愧弗如。」
  「侯爷过谦,下官从来都是以二位侯爷为楷模,亦步亦趋罢了。」丁寿笑眯眯回道。
  张延龄面色一冷,阴笑道:「我兄弟二人与当今太后血脉相连,岂是旁人可比,想学我们弟兄?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谢侯爷提醒,」丁寿谦和笑道:「下官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呗。」
  「你他娘说谁是猫?」张延龄终於按捺不住。
  「怎么话说的,侯爷身份尊贵,席间口出秽语,怕是有碍侯府声名,便是建昌侯爷不拘小节,也该替太后老人家珍惜羽毛才是。」丁寿大惊小怪道。
  张延龄拍案而起,张鹤龄拉住弟弟衣袖,示意他重新坐下,乾笑几声道:「
  缇帅,我兄弟二人盛情款待,你却句句言辞锋利,恐非为客之道吧?」
  「侯爷教训的是,下官酒後无状,言语唐突,请二位侯爷见谅。」丁寿起身赔礼。
  张鹤龄见丁寿服软,含笑点头,又听对方话锋一转,「席间失礼,无颜在座,这便告辞,待日後有暇登门赔罪。」
  别呀,你小子脸皮儿也忒薄了吧,两句话不对付就走人,那我们哥俩请你干嘛啊,张鹤龄急忙起身挽留,「席间戏言,缇帅何必认真,延龄,还不向缇帅告罪。」
  果然是夜猫子进宅,丁寿心中冷笑,一脸诚恳道:「明明是下官言语不周,怎可委屈建昌侯爷,告辞告辞……」
  一肚子闷气的张延龄见自家大哥眼睛都快冲自己挤瞎了,只好抱拳行个半礼:「缇帅,本侯得罪了。」
  对方服软,丁寿见好就收,不再急著走人,他也确实想知道二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逢场作戏么,谁不会!待二爷缓过神来,把你们家戏台子都给掫了。
  张鹤龄也觉心累,乾脆挑明瞭说话,「适才延龄言语或有不妥,但有一桩确是不假,张氏一门与天家葭莩之情,无须赘言,缇帅如今处境,我等也略知一二,不是本侯夸口,只要我等兄弟面陈二圣,几个文官跳梁,何足道哉。」
  张延龄也轻蔑嗤笑:「便是刘瑾,也不敢不给我们兄弟一个面子。」
  「届时缇帅困境迎刃而解,重获陛下宠信指日可待,来日青云直上,自不待言。」张鹤龄自得道。
  二位爷还真看得起自己,这话放在弘治爷那会儿我倒是信,您二位怕是不知道那位皇帝外甥多不待见您俩舅舅吧,丁寿面上一副诚惶诚恐貌,「多谢侯爷费心,下官近日……诶,不怕二位笑话,确是焦头烂额,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二张相视一笑,张延龄撇著嘴道:「不过几句话的事,有甚辛劳,可这人情世故,一来一往,想必丁大人也是明白人……」
  尼玛,还有敲竹杠敲到二爷头上来的!真是卖解的吞宝剑——要钱不要命,丁寿一脸纠结,「但不知二位元元侯爷需要多少心意?」
  张延龄默默盘算,这小子赴辽东,下江南,奔西北,这一圈圈划拉下来,家底定然厚实,正琢磨来个狮子大开口,却听身旁兄长笑道:「我等诚心愿交缇帅这个朋友,那些俗物往来实在是有伤情分。」
  不要银子?不说张延龄,连丁寿都对这位寿甯侯爷刮目相看了,「那侯爷的意思是——」
  「贵府家人程澧在京中经营钱业,」张鹤龄若无其事地转动著手中青花瓷杯,轻声一笑,道:「放债获利,天经地义,本来谁也说不得什么,只是贵价所放利息……别有不同,伤了同行间的和气,本侯受托代为说项,缇帅是明理之人,当不消本侯多说。」
  丁寿终於了然,合著两个姓张的生意场上玩不过程澧,从二爷这里往回找场子呢,「下官愚钝,劳烦侯爷还是明说为好,究竟要下官如何去做?」
  「放聪明的,退出」行钱「这一行。」张延龄喝道。
  丁寿眉头一挑,张鹤龄已然介面道:「即便受人之托,我弟兄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利钱上,不妨和光同尘,府上也能多些进项。」
  「那定多少合适?」丁寿再问。
  张鹤龄不语,他适才说得够多了,倘一再言利实在有损侯爵身份,连性情急躁的张延龄也缄口不言,身後肃立的曹鼎插言道:「至少月息八分。」
  「月息八分?」丁寿哑然失笑,「一年下来岂不是连本带利翻了一番?」
  曹鼎得意洋洋,「岂止!对方若是到期不还,来年转息为本,本再生息,本息叠加,最後所得何止数倍!」
  丁寿抚掌笑道:「果然是生财妙法,下官佩服。」
  张鹤龄道:「京城处处藏金,银钱是赚不完的,缇帅大可宽心,哈哈……」
  张家兄弟一同大笑,丁寿先是附和大笑,忽地笑声一敛,「下官不才,贵价所言利钱,听来怎么有些像蒙元朝廷的」斡脱钱「?」
  张鹤龄笑容顿时一凝,还未反过味儿来的张延龄又乾笑了几声,觉得气氛不对,才尴尬止笑,张鹤龄冷冷道:「缇帅说笑。」
  「色目人搞出来的羊羔儿息逼得多少百姓鬻妻卖子,破家散族,下官便是想笑——恐也笑不出来啊!」
  丁寿乜眼斜睨手足无措的曹鼎,意味深长道:「年息翻倍?此在唐宋确是常态,可我大明……」
  丁寿双手向斜上方一拱,振声道:「太祖高皇帝起于布衣,宝训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按大明律,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似尊驾这般年月过期,便叠算不休的,该当如何处置,请二侯教我。」
  张鹤龄摁住席下弟弟已经攥紧的拳头,面色变了几变,突然哈哈一笑,「缇帅教训的是,本侯碍於人情,一时不察,竟险些铸成大错……」
  话锋转冷,张鹤龄向身後喝道:「无知奴才,还不向缇帅请罪。」
  曹鼎慌忙跪倒,连声告罪。
  「不知者不罪,侯爷不必动怒。」丁寿大度道。
  张鹤龄笑容勉强,张延龄一直冷眼旁观,突然道:「缇帅久侍圣驾,想必见识过御前百戏,本侯近日也觅得几个把戏,请缇帅品评一二。」
  言罢张延龄摆手让歌舞退下,一名持著铜锣的青衣汉子恭谨而入,座下行礼道:「小人刘东山见过侯爷。」
  「把你那几个拿手玩意儿亮出来,让丁大人指点指点。」张延龄向丁寿处一瞥,二爷立时品出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
  刘东山恭声应是,举著铜锣一敲,一只头系梁冠的黑犬驮著一只猴子跑了进来。
  在锣声催动下,那只猴子在黑犬身上爬上窜下,百般捉弄,黑犬似乎被驯服得甚是温顺,无论怎样,也是俯首贴耳,不愠不火。
  张延龄捧腹大笑,斜睨丁寿,讥笑道:「好一个狗官,果然听话得很,刘东山,你是如何驯的这狗官?」
  刘东山谄笑道:「无非是心狠手辣罢了,那些不听话的,直接杀了吃肉,剩下的便是乖乖听使唤的好狗了。」
  「说得好,看来对那些不听话的狗官,只有趁早杀了,省得碍眼!」张延龄阴声连笑。
  张鹤龄此时也流露出几分报复快意,从桌上夹起一块鹿脯,嘻笑道:「狗官,过来看赏。」
  许是黑犬与二张不熟,未立时听从召唤,见张鹤龄面露愠色,刘东山哈腰陪笑道:「侯爷莫罪,这狗东西带上官帽,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有些狗眼看人低!」
  张鹤龄兄弟闻声哈哈大笑,曹鼎等下人更恨不得笑声将房顶都掀起来,张延龄高声道:「说得好,下去重赏,丁大人,你说这不识抬举的」狗官「,是该赏还是该杀?」
  丁寿揉了揉被夸张笑声震得有些发胀的耳朵,若无其事道:「自然是杀了好。」
  「哦,为何?」张鹤龄嘴角牵动微露讥嘲。
  「狗侯爷狗仗人势,有眼无珠,开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不自知,留著有什么用!」丁寿理所当然道。
  张延龄拍案怒喝:「丁寿小儿,你大胆!」
  「侯爷何出此言?」丁寿一脸无辜。
  张鹤龄的脸色也终於冷了下来,「丁大人,你这玩笑过了,便是太后陛下对你恩宠有加,也不能恕你这不敬之罪。」
  「下官就事论事,就狗言狗,何干太后!」丁寿一脸无奈,「下官区区二品,礼制六梁冠,那」狗侯爷「戴的可是七梁冠,上面雉尾犹存,二位侯爷请仔细看。」
  二张定睛一看,果如丁寿所言,张延龄暴跳如雷,指著刘东山跳脚怒?:「
  混帐,谁让你给狗戴七梁冠的?!」
  刘东山扑通跪倒,面如土色:「小……小的不知道,我哪……分得清这些啊!」
  「许是二位侯爷久不朝参,朝服礼制都淡忘了,著实可叹,下官告辞了。」
  丁寿唉声叹气,一步三摇地晃了出去。
  心口上又被捅了一刀的张延龄气急败坏,「来人,把这不晓事的奴才给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刘东山仓皇悲呼著被拉了下去,张延龄反手将整桌席面掀掉,厅内顿时狼藉一片,他犹不解气,又将案几上可见的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砸了一通,气喘吁吁坐在椅上生闷气。
  「早说这等玩闹之举不济用,你非要搞来折辱那丁寿……」张鹤龄看著被弟弟祸害一气的自家厅堂,直皱眉头。
  张延龄嗔目怒喝:「你还说我?按我的意思直接让人趁势把他搬倒,他那家业还不手到擒来,还商量个屁!」
  「怨我怨我,」张鹤龄轻叹一声,懊恼道:「不是想著这小子在姐姐那里还有些面子,先不伤和气地将买卖谈妥,至於他能否熬过这一关,看他自个儿运气就是,谁想他竟不知死活……」
  「你就是想太多,他到姐姐那儿去哭去求又能怎样,咱宫里又不是没别人递话,还弄不了他!」张延龄对兄长的小心谨慎不以为然。
  「这回听你的,弄他!」张鹤龄狠狠说道。
  
  丁府,花厅。
  「咕噜噜」、「咕噜噜」,丁寿含著一口茶水在嗓子里来回滚动,程澧在他身後垂手肃立,等候吩咐。
  「噗——」将茶水全部喷洒在一个盆栽绿植上,终於腾出嘴来的丁寿也不回身,径直问道:「你放债多少利息?」
  「二分。」程澧回道。
  「这么低?」丁寿扭身擦擦嘴巴,一脸诧异,「你不会用以本伤人的笨法子吧?」
  程澧躬身道:「以本伤人,对本钱小的钱商有用,可京中富豪势要之家甚多,要伤他们名下产业,却也困难。」
  「那你打得什么主意?」丁寿问道。
  「说来简单,不过是想让那些权贵们觉得京师钱业利润不高,改投他处罢了,京师之地寸土寸金,开店置铺样样赚钱,一年到头怎么也能挣出个三成利来,何必担上个放印钱的名声。」
  「你这话该不是告诉爷已然少挣了银子,还亏了名声?」丁寿半真半假地笑问道。
  程澧也看出丁寿玩笑意味居多,笑著回道:「老爷明鉴,银子固然少挣了些,但等那些大头出局,好处自然也就来了。」
  「什么好处?」
  「大明的官儿当得辛苦,权要职位还好,那些清水衙门里的官儿入不敷出,在京师生活,一年下来纵是再节俭度日,最低也要五十两银子,这还是在京久居的官员,倘是新科进士,贽见大小座主,拜会同年及乡里官长,酬酢公私宴醵,赏赐座主仆从与内阁、吏部轿夫,等等杂七杂八罗加起来,多则耗费六七百两,至少者也要一百两上下,寒门士子,授官未久,这银钱何处筹措,还不是要举债度日……」
  丁寿打了个响指,「今年便是会试之年,眼瞅著就有上千名各地士子进京…
  …」
  「没您不圣明。」程澧恭维道。
  「可这千余名士子中只有三百余人能中会试,便是他们个个家境贫寒,举债度日,我才能放出去多少银子?」二爷忽然觉得,银子多了也是一件烦恼的负担。
  程澧抬眼一笑,「大人忘了,今年除了春闱,还是朝廷京察大计的年份,为了得个优评,少不得人情奔走,另外京官外放,外官入京,都要向司礼监刘公公那里呈送心意,这一来二去,小人只担心老爷的银子不够多……」
  「在那些跑官儿的人身上花银子多了,爷别的生意进项岂不少了,你可说了,京城之内,寸土寸金。」
  程澧垂目低眉,轻声道:「别的生意,小人并未放下,老爷急公好义,不计蝇头之利,解人危难,那些举贷之人可是实打实的得了好处,还能传您什么坏话,况且待其他人出局後,适当调整些利钱,想来那些急用钱之人也不会多做计较。」
  丁寿忽然叹了口气,「老程,不枉爷为你和张家两个侯爷斗了一场,你仅只经商,实在是屈了大才!」
  「老爷对小人有知遇之恩,能为老爷奔走效力,略尽涓埃,小人於愿已足,不敢妄求。」程澧俯首道。
  丁寿朗声一笑,待要再勉励几句,只见高晓怜步履慌乱,匆匆而来,不由眉心轻蹙,示意程澧退下。
  「怎么到前院来了?」丁寿有些不满,高晓怜虽没名分,可也是後宅女眷,冒冒失失闯到前院花厅,算怎么档子事。
  「老爷开恩,救救乾娘。」高晓怜花容惨澹,跪地求告。
  「谭淑贞?她怎么了?!」丁寿惊问。
  
  房间内弥漫著一股浓浓的药味。
  本就不大的屋子内挤满了莺莺燕燕,可人黛眉深锁,在外间与谈允贤轻声交谈,里间贻青贻红二人捧著托盘立在床边,长今则眼泪汪汪跪在床边脚踏上,不时抹上一把眼泪。
  「师父!」长今一见丁寿,眼泪立时止不住流下。
  丁寿不言,缓步走近,只见谭淑贞额缠染血白帕,一身缟素呆靠在床头,发髻散乱,未见打理痕迹,原本丰韵艳丽的面容两腮凹陷,显得苍白憔悴,双唇间血色全无,一双眸子更是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丁寿拧眉,「怎地几日工夫,便憔悴成这般模样。」
  「老爷,乾娘她两日水米未沾,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顶不住了。」贻青拭著眼角悲声道。
  「开始乾娘只是哭,这几日怕是泪水都流干了!」贻红轻声啜泣。
  丁寿坐在榻边,握住一只柔荑,柔声道:「何苦糟践自己?」
  谭淑贞恍如行尸走肉,木然无声,半晌才扭头看向丁寿,惨然一笑,笑容无尽凄凉,看得丁寿心中隐痛。
  让贻青二人牵著长今出去,丁寿轻声道:「玉姐儿莽撞,我又未曾怪你,几日未来见你,也是事忙疏忽了,再想给她一个教训,过得几日便把人领回来,届时看到你这般模样,她做女儿的,又将如何自处?」
  谭淑贞面无表情看著丁寿,呆滞无语。
  「你不信我?」丁寿立目喝道。
  「老爷,乾娘如今半痴半傻,您就莫要怪她了!」高晓怜不知何时进得屋内,满脸悲戚。
  丁寿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了出去。
  「谈先生,可有法子医治?」丁寿沉声问道。
  「药石罔效。」谈允贤淡淡道。
  丁寿心头一紧,秦可人连忙道:「谈先生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消去了心中病根,自可不药而愈。」
  那你大喘气个什么劲,丁寿心急如火,如今看这些名医做派,真有一大耳帖子呼上去的冲动。
  「乾娘!您怎么了?老爷快来啊!」
  屋内惊呼声四起,丁寿风一般闪身而入,立时被眼前景象所吓,只见谭淑贞苍白面颊上,挂著两行殷红血泪,炫目刺眼,动魄惊心……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4:50

第四百四十八章 结义亲沾沾自喜 念旧恨茫茫失措
  天光才放亮,谭淑贞便带著女儿匆匆来见丁寿。
  「乾娘,何事这么早?」顶著黑眼眶的贻红看著两人好奇问道。
  「老爷可醒了?」谭淑贞面色惊惶,低声问道。
  「才睡下不久,哪里会起这早起来。」同样折腾了一宿的贻青掩唇打了个呵欠,恹恹欲睡。
  「乾娘若有急事,我这便去通报,咦!玉洁妹子,你可是哭过?」贻红发现周玉洁一双杏眼肿成鲜桃,甚是奇怪。
  「没……红姐姐多想了。」莫说有谭淑贞这层关系,三女彼此间还有少时一段共同经历,熟稔得多,周玉洁强笑掩饰。
  眼含薄嗔地瞪了女儿一眼,谭淑贞思忖一番,又道:「爷既未醒,我们便不搅扰,先自去了,你二人瞧著昨夜也未歇好,去补个觉,别伤了神。」
  话音才落,便听里间传来丁寿懒洋洋的声音:「人都来了,就莫急著走了。
  」
  「爷醒了!」贻青招呼一声,快步进了里间。
  「乾娘稍待。」贻红连唤外间几个洒扫丫头打来热水,自己转身去寻净面洗漱一应器物,端了进去,玉堂春母女一时被晾在外边。
  「妈……」周玉洁轻唤了一声母亲。
  「住嘴!」谭淑贞气犹未消,她昨夜不察,女儿偷跑了出去,回来时衣衫不整,哭哭啼啼,把她唬得不轻,可待问明情由後却又吓得手脚冰凉,胆战心惊。
  谭淑贞自东厂开始服侍丁寿,看著他步步高升,执掌锦衣,在外人眼中或许丁寿贪财好色,仅是走了狗屎运得刘瑾赏识,又逢迎拍马,讨了圣人欢心,才得今日地位,雪里梅那里更是将丁寿当作了恃权骄纵,欺压良善的小人佞臣,她却晓得这位爷内里绝非是旁人所见的放荡纨?表像,至於外间所谓「运气」之说,她更是嗤之以鼻,海东平叛,朝堂风雨,西北烽火,桩桩件件岂是仅靠运气好就能成事的,那些曾经鄙夷丁寿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不知长了多高!
  老爷爱美色,好享受不假,骨子里却有一股大异常人的狠辣果决,未尝与雪里梅计较,固然是那丫头沾了容貌姣好的便宜,让丁寿下不得狠心,更因那丫头其实并未触及他心底逆鳞,否则……谭淑贞回想起来也不知庆幸雪丫头命好还是慨叹老爷心软!
  正是对这位爷的性子知之甚深,谭淑贞才更为女儿忧心,她所谓女代母偿,怕会让老爷起了旁的心思,以为自己早有离心离德之意,谭淑贞是做过当家主母的,哪家府内会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奴婢留在身边,良善些的三言两语打发掉,心底歹毒的直接将人灭了,毁尸灭迹再随便安个逃奴的帽子,办得简直不要太容易,自己管家许多日子,府内大事小情知道的也不少,若是母女二人因此恶了丁寿……谭淑贞不敢再往下想。
  「女儿只是不忍见母亲受苦……」周玉洁嗫喏道。
  「我受什么苦楚了?莫说老爷素来待我不薄,便是真有什么责罚苦难,我也是心甘情愿,你也不摸著良心好好想想,没有老爷,你娘我不过是教坊司里任人打骂欺凌的孤老婆子,你如今又还哪有命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谭淑贞厉声叱责,玉堂春心中委屈,眼泪又止不住垂落。
  「你还有脸哭?还不与我一同跪下,听候老爷发落!」谭淑贞撩裙跪倒,叱喝女儿道。
  谭淑贞前所未有的严厉责?,周玉洁不敢辩驳,陪著母亲无声跪倒,珠泪挂腮,凄婉哀怜。
  「好了,大清早的,哪来恁大火气。」隔扇门开启,穿戴整齐的丁寿在二女扶持下步了出来。
  贻青见二人姿态心中好奇,开口想问被贻红眼神制止,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婢子女儿不懂事,昨夜冲撞老爷,求老爷恕罪,您如何责罚奴婢二人都甘心承受,只求看她少不更事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谭淑贞谦卑言道。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为人子女,有甚可怪的。」丁寿轻笑,「淑贞,你随丁某时日不短,服侍也算尽心尽力,今儿爷只要你一句心里话,你心中可真想离开此地?」
  「断无此事,求爷您明察。」谭淑贞仓皇叩首,用力甚重,雪白额头瞬间一层尘灰。
  「娘……」周玉洁哀婉唤了一声,扶住母亲肩头。
  「啪」的一声脆响,谭淑贞扇了女儿一记耳光,喝道:「都是你这孽障,不知感恩,四处生事,今日便替老爷处置了你,也省得日後招祸。」
  「欸,这是作甚?」丁寿蹙眉,令贻青二人拦住还要再打的谭淑贞,正色道:「你也不要多想,爷是诚心问询,你二人本大家出身,寄人篱下本属无奈,你若真心想走,丁某绝不阻拦,你我三人离离合合也算一场缘法,断不会让你净身离去,爷当为你二人准备一份产业,保你母女一世衣食无忧。」
  谭淑贞连连摇头,哀声道:「奴婢母女得老爷援手慈悲,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真心实意服侍报答,求爷莫再说这些折煞奴婢的话。」
  丁寿摇头叹息,「欸,当日救你是举手之劳,为玉姐儿雪冤是职责所在,你若执念於报恩,则大可不必,罢了,也算缘分尽了,你去帐房支……」
  「老爷!」谭淑贞抢声打断,凄声道:「老爷若真恼了奴婢,婢子母女不敢?颜再留,但也无颜要府上赏赐。」
  丁寿攒眉,「你二人孤苦无依,如何过活?」
  谭淑贞跪直身子,将头上乌云如瀑垂下,哀怨道:「寻一庵堂,日夜焚香祷告,祈求老爷平安福报,了此残生罢了。」
  丁寿扬眉:「这又何必?」
  「大人,娘是真心诚意报答服侍,求大人恕妾身无知之过,收回成命。」自幼便知母亲说一不二的坚忍性子,周玉洁晓得她并非虚言,立时磕头悔过。
  见母女二人并排跪在地上,泪珠莹然,风姿楚楚,丁某人如何舍得再多怪罪,当下摆手道:「既如此,适才之言便当丁某没说。」
  「奴婢谢老爷,定当竭心侍奉,报答您老恩典。」谭淑贞转忧为喜,忙拉著女儿拜谢。
  泪水未绝,笑靥生春,美貌的四旬妇人身上别有一番风情,丁寿踱步上前,托起她雪白圆润的下颌,似有心似无意地笑道:「竭心?若是用身子侍奉呢?」
  丁寿愈是轻佻嬉笑,愈见心中已无芥蒂,谭淑贞欣喜之余,也不顾女儿在侧,俊目流波,媚声讨好道:「只要爷开心,奴婢尽心竭力,义不容辞……」
  「说得好,哈哈……」丁寿哈哈大笑,甚为满意。
  周玉洁不想适才还掏心掏肺一副为母女二人打算的丁大人,转眼间就露出一副登徒子的下流好色模样,连自家这女儿在眼前也不避讳,不过殷鉴不远,她不敢再多做置喙,只是粉腮垂胸,缄默不语。
  斜眄苏三,丁寿一声轻笑,未作他语,见几人雨霁云消,贻红凑上前道:「
  爷,可要传饭了?」
  丁寿点点头,嘱咐跪著的二人道:「起来吧,想来也未曾用饭,一起吃吧。
  」
  招呼丫鬟摆了桌面,丁寿摩挲著下巴道:「昨夜的事哪说哪散,都不要再提了,赶上你母女二人都在,有个事与你们分说。」
  谭淑贞起身,「爷请吩咐。」
  「坐下坐下,内院的人没由子这般见外,爷昨儿想了半宿,玉姐儿这般没名没分的住在府内,确不是个法子,知道的是有你母女二人这层关系,不知道的还当爷们贪图美色,有非分之想……」丁寿丝毫不亏心地说道。
  「为大人添了麻烦,是妾身不是,这便搬出府去,以塞流言。」周玉洁道。
  「想多了不是,莫说坊间蜚短流长,就是朝堂上那些嚼舌头根子的,爷也权当他们放屁,丁点儿不放在心上,」丁寿摇头晃脑道:「只是碍著你与王顺卿那层关系,若流言传到他耳朵里,怕是会坏了你的红鸾星。」
  周玉洁玉面涨红,肃然道:「我与三郎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他断不会疑…
  …」
  「好了好了,」丁寿摆手打断周玉洁的慷慨陈词,「权当丁某小人之心,不过顺卿怎样想是他的事,丁某却不可置若罔闻,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出来……」
  「哦,老爷有何良策?」毕竟关涉女儿终身归宿,谭淑贞急切问道。
  「为堵悠悠众口,丁某决意收玉姐儿为义女。」丁寿颇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洋洋自得。
  没听到接踵而至的赞扬谀词,谭淑贞母女连同旁边的青红二人都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丁寿说出这么一个古怪主意。
  「娶养女可是重罪,有《大明律》在前,谁还会怀疑我二人有瓜李之嫌?」
  丁寿对自家妙计没有得到应当的附和相当不满。
  「爷说的是,可这义女之说……」枕席侍奉是一回事,可女儿如果堂而皇之的管丁寿叫爹,谭淑贞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彼人与己也大不得几岁,如何张嘴认父,周玉洁也玉面绯红,尴尬道:「玉洁谢过大人垂爱,只是……防人口舌也不必拘泥父女,若大人不嫌玉洁资陋位卑,妾身乞恳与大人结金兰之……」
  「然後爷和你一起拜乾娘么?爷好心救了人,回家里还倒跌了一辈,凭什么呀?!」丁寿翻著眼睛诘问。
  这不就是胡搅蛮缠么?谁让您跟著叫妈来著呀,贻青贻红二人在後面已经开始捂嘴偷笑。
  「玉洁不要胡闹,爷本是一片好意,便照爷说的办吧。」谭淑贞心结去得快,义父义女什么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大明律法不许庶人蓄奴,许多富贵人家里不照样奴婢成群,在官面文书上载明都是养子养女即可,自己母女反正都要为奴为婢地报答老爷了,换个称呼有何不可。
  母亲都发话了,周玉洁也不好执拗,盈盈下拜见过义父,满足了恶趣味的丁二哈哈大笑,唤人摆酒庆贺,许诺待来日召齐了府内人再大摆宴席,几女也认命由他胡闹。
  一顿乱哄哄的早饭还没吃完,有丫鬟来报:刘公公登门。
  大清早的,老太监不在司礼监办公,跑二爷家里作甚?丁寿心中疑惑,让谭淑贞母女自行用饭,他匆匆迎了出去。
  「妈,哪个刘公公让大人这般慎重啊?」周玉洁问母亲道。
  「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刘公公啊,对老爷有提拔知遇之恩,」昨夜至今的心头重担放下,谭淑贞轻松许多,自斟了一杯酒笑道:「老爷昔日在东厂时,没少得他老人家照拂,自与对别人不同。」
  周玉洁心头一跳,急声道:「刘公公此前一直提督东厂?」
  「对呀,」正自斟自饮的谭淑贞虽对女儿情急之态有些奇怪,还是哂笑道:「从弘治爷那会就是,正德元年末改掌司礼监,刘公公才卸了东厂的差事,怎么啦?」
  「无事。」周玉洁目光闪烁,强颜笑道。
  
  「无事?」刘瑾吊著眼睛打量丁寿,「你小子可别诓我,刘至大兵部报功的奏本呈上去,厂卫中人连著咱家都叙功不小,唯独你的功绩被万岁御笔抹去,你竟然说无事?」
  小皇帝真记仇了,丁寿心里撇嘴,面上笑道:「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儿个不小心惹了陛下不豫,想是陛下还没消气。」
  刘瑾点头,「嗯,咱家听说了,连原本要赐的蟒袍都收回了,按说依你与万岁爷的交往,不应该如此啊,究竟是什么事?」
  「嗨,小子自作自受,万岁爷也不愿多让人知晓,您老就别多问了,左右真的无碍。」丁寿拢袖苦笑。
  刘瑾失笑,「哥儿嘴巴倒严,也好,天家无小事,你知晓为陛下守秘,也不枉万岁与你相交一场,封赏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陛下不是记仇的性子,咱家早晚给你找补回来。」
  「有公公在,小子有何可担心的,只是眼前有点小麻烦,需要公公指条明路。」丁寿恭维道。
  刘瑾笑道:「说说。」
  丁寿便将张家哥俩递小话的事说了一遍,委屈道:「张家二位侯爷也真不知好歹,为他们脱了一场大难,谢字没听到半句,反过来处处搬弄是非,可见世上好人真是做不得。」
  「你还觉得冤枉了不成,」刘瑾淡然一笑,「罢二位侯爷的朝参,不就是你给陛下出的主意?」
  「那只是略施薄惩,咱为了遮掩他们的罪过,杀人灭口的手段都用上了,他们哥俩不能只记著这点小事吧?」丁寿郁闷道。
  「哥儿你心里何尝不是只记得对二侯的援手之恩,将得罪他们的事拋之脑後?」刘瑾反诘。
  「我……」丁寿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您老倒是想得开,能为他们开脱。」
  「人性如此,何须开脱,咱家不过多活几年,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刘瑾嗤笑一声,「寿哥儿,咱家与你做个赌如何?」
  「您老还有这个心思?」丁寿没好气道。
  「消遣解闷么,」刘瑾微笑:「如果你自己应付过去这波麻烦,你前番说的掌兵之事,咱家可再重新考虑。」
  丁寿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咱家几时对你食言。」刘瑾庞眉微挑。
  「这未免便宜小子了,缇骑虽然不才,掌握几个把柄还是轻而易举的,若不是碍著太后面子,那二位侯爷怕是早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丁寿胸有成竹。
  「你的麻烦岂止在禁中,」刘瑾轻轻搓手,笑眯眯给丁二泼著凉水,「此番叙功不论,朝中那些聪明人怕会品出一些别的意思,遇事生风,蠢蠢欲动,你的好日子怕是到头咯……」
  「公公是说……会有人挖小子的墙角?」丁寿目中厉色一闪。
  「佛曰:不可说。」刘瑾仰头一个哈哈,「总之,这次你一人去抗,与咱家无干。」
  见丁寿面露苦相,刘瑾揶揄道:「若是觉得自己没那个肩膀,不妨服个软,咱家替你料理,不过你那些不安分的心思趁早与我息了,如何?」
  丁寿乾笑几声,「谢公公垂爱,不过若是连对手都不知道便举手告饶,岂不输得过於冤枉,小子也属实有些好奇,究竟什么人不知死活。」
  刘瑾呵呵笑道:「好,有骨气,咱家拭目以待……什么人?!」
  「妾身拜见刘公公。」周玉洁轻移莲步,自後堂绕出,敛衽作礼,奉起托盘道:「公公请茶。」
  「何人?」刘瑾收了笑意,冷声问道。
  「这就是那个玉堂春。」虽然不知玉姐儿为何来到前边伺候,丁寿还是笑著对刘瑾解释。
  「苏三?!」刘瑾细细端详了一番,周玉洁凝眸对视,毫无怯色。
  良久刘瑾方点头道:「嗯,不错,人如其名,莹白胜玉,满堂生春,你小子因这女娃惹下风流债,不亏,不冤。」
  「公公说笑,这是小子今儿早上才认的义女。」丁寿一本正经道。
  「什么?!」刘瑾失色。
  见刘瑾失态,丁寿如小狐狸般奸笑,「有这层关系,旁人问起,总不会再想些有的没的风流韵事吧。」
  刘瑾捧腹大笑,翘著兰花指骂道:「哈哈……,难怪太后常称你作」小猴儿「,你这猴崽子,果然一肚子弯弯绕,有趣有趣。」
  丁寿尽量谦逊笑道:「公公过奖。」
  周玉洁在二人几前摆了茶,并未急著退下,只是移步一旁伺候。
  刘瑾捧著茶盏,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忽又道了一声:「可惜,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丁寿问。
  「咱家看这妮子婀娜娉婷,颜色不俗,哥儿你竟只认了作个义女,真是可惜。」刘瑾大摇其头。
  你老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丁寿看著一旁侍立的周玉洁,叹口气道:「没法子,她与南京户部侍郎王晋溪三子王朝儒互定终身,早有情义,小子纵有寻芳探幽之情,却无横刀夺爱之意。」
  当著乾女儿面,丁寿还真不掩藏自己的龌蹉心思,周玉洁面上也未见异色,只是小心打量著刘瑾。
  托著盖钟,刘瑾用碗盖轻轻撩拨茶汤浮沫,漫不经心道:「当什么事,你若真有这个心,莫说王家三小子,就是王琼——咱家也寻个由头把他打发了。」
  周玉洁心中一紧,终於变了脸色。
  公公诶,您给我留点好人缘吧,丁寿忙道:「不劳公公费心,她二人朝夕相伴时日不短,早已耳鬓厮磨,情根深种,便成全这一桩姻缘吧。」
  这话您老明白了吧,苏三已经被王三睡了多少日子,当日还是因为您老耽搁才没去坏他们好事,现在您想主意往二爷院子里塞,晚咯!二爷何苦枉做这个小人!
  「哦?」刘瑾微露讶异,转首又凝睇周玉洁,庞眉轻攒,「奇怪……」
  「奇怪什么?」丁寿好奇。
  「没什么,许是咱家走了眼。」
  刘瑾摇摇头,抿唇就茶,茶方入口,身子微微一顿,周玉洁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好茶,真是好茶。」刘瑾赞道。
  丁寿得意:「王鏊老儿送给陛下的碧螺春,公公喜欢,一会儿回府带上两斤。」
  「好,咱家便借寿哥儿你的光了。」刘瑾仰头一饮而尽。
  再好的茶也没这般牛饮的喝法,也不怕烫舌头,老太监这是怎么了,丁寿心中纳闷,却见刘瑾面色突变。
  「茶里……有毒!」
  「公公!!」丁寿抢步上前欲待扶持。
  一道犹如鬼魅的身影闪入堂内,剑光似电,直刺丁寿咽喉。
  「无三,住手。」刘瑾闷喝。
  剑光顿敛,又薄又窄的剑身轻轻颤动,细若嫩柳的剑尖仍锁定丁寿咽喉。
  「柳老大,其中有误会。」丁寿惶急向面无表情的柳无三解释。
  「哈哈……」一阵凄厉大笑,周玉洁状若疯癫,厉声道:「恶贼,你也有今日!」
  丁寿恍然大悟,暴喝道:「怎么回事!?」
  周玉洁扑通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莹白如玉的额头顿时隐有血迹渗出,凄声道:「此事皆小女子所为,自当一力承担,断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对我母女大恩大德,妾身来世结草衔环……」
  「爷们说过,别他娘和我提来世!」丁寿火大,刘瑾是在我这儿出的事,下毒的人偏又是自己新认的干闺女,能没牵连么。
  「公公,小子为您驱毒……」
  刘瑾摆手止住丁寿,冷眼瞧向周玉洁,「何人指使你的?」
  周玉洁螓首微扬,倨傲道:「无人。」
  「今日你说出幕後主使便罢,否则……来人,将谭淑贞与爷押过来。」丁寿如今趋於暴走,引狼入室,给自己添了天大祸事,可没好心情闲磨牙。
  「大人!」周玉洁慌忙道:「事皆妾身一人,家母并不知晓,求大人明察。
  」
  「咱家与你有仇?」刘瑾沉声道。
  「仇深似海!」周玉洁切齿。
  刘瑾冷笑:「女娃儿才多大岁数,想与咱家结仇怕还没那个福缘,替哪个冤魂索命?」
  被一语道破的周玉洁娇躯颤抖,显然激动至极,「恶贼,还记得周彦亨么?
  」
  「周彦亨?」刘瑾重复了一声,缓缓摇头。
  「恶贼你害人太多,已经记不清了么?」周玉洁眼见适才刘瑾随口间就要倾陷王琼父子,心中所想更笃定了几分。
  「先帝时任大同巡抚,因事获罪而死,妻女充入教坊,那周彦亨便是此女的生父。」丁寿知晓周家母女来历,急声解释。
  「与咱家有何相干?」
  「恶贼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周玉洁怒目道。
  「你给我闭嘴!」丁寿急道:「公公莫与她计较,先驱毒才是正经。」
  刘瑾眼皮微抬,「哥儿可是怕咱家死在你处?」
  我能不怕么!丁寿眼泪都快下来了,「小子是担心您老身体……对呀!」
  忽然灵光一闪,丁寿箭步上前,握住周玉洁皓腕,高喝道:「你下的什么毒?解药何在?」
  周玉洁薄唇紧抿,一声不吭。
  「贱人!」丁寿真的恼了,举手将她抽倒在地。
  「爷——」一声凄厉呼号,闻讯赶来的谭淑贞恰看到此幕,仓皇失措地扑倒在地,为女儿哀哀求告。
  「看你女儿做的好事!」丁寿暴跳如雷,白老三说的没错,宅里女人一多,果然麻烦无穷。
  「玉姐儿,你这是做的什么糊涂事啊?!」本以为母女团聚,共用天伦,谭淑贞怎么也未料到女儿会自寻死路,对刘太监投毒。
  「娘,你不晓得,害得周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便是此贼,」周玉洁戟指刘瑾,恶声道:「父亲落罪身亡,我母女沦落风尘,皆是拜他所赐!」
  「这……从何说起?」谭淑贞惊诧莫名,她对此一无所知。
  「是啊,玉洁,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一同赶来的贻红也错愕不解。
  「不会错的,」周玉洁珠泪盈盈,悲声道:「女儿当时年纪虽小,那日所见却永生不忘……」
  
  「爹……」一个扎著双髻的华服女童蹦蹦跳跳跑进了一件陈设古雅的书斋。
  房里无人,女童失望地噘起了嘴,正要去别处玩耍,忽听得外间人声,女娃促狭一笑,猫腰藏进了宽大的紫檀书桌之下。
  书斋外进来两个人,女童的视线中只能看见二人半身,栗色袍子的是爹爹,另一个青袍衣角的却不知是哪个。
  「公公,那件事可有眉目?」爹爹的声音有些急切。
  「周大人且放宽心,东厂做事还会有何纰漏,您纵然放心不下咱家,还对督公老人家不放心么?」这个叔叔的声音好怪,又细又尖。
  「在下怎敢,厂臣贤名朝野皆知,诶,若非事关重大,在下下车未久,大同无可靠亲信之人,断不敢劳烦督公。」
  「咱家明白,大同这潭水深得很,小心些也是对的,若非有督公亲笔书信,周大人您也不会对咱家开诚布公啊。」
  「惭愧,昔日都门时多聆督公教诲,急切间求助无门,只好病急乱投医了。
  」
  「投得好,这一投不就得了良医妙药了,哼,这帮家夥也忒不成器,军资也敢倒卖,眼中可还有皇上和朝廷!」
  「若只是求财倒还罢了,只是这物资去向……令人堪忧。」
  「周大人的意思咱家明白,那就速将证据交给咱家,立即飞马送往京师。」
  「这个……」
  「怎么,周大人还是信不过我?」
  「不敢,只是兹事体大,担心路途闪失,还是慎重行事,由朝廷明旨遣使交付为妙。」
  「呵呵,周大人不愧是两榜出身,行事缜密,便照大人说的办,只是那证据帐册可要妥善保管,别教督公失望。」
  「公公放心。」
  青色袍子站了起来,踱步到书架前,笑道:「大人藏书甚多,只是观这书帙函盖,恐有些日子未曾开启了。」
  「教公公见笑,整日忙於俗务,却是荒疏了圣人教诲。」
  垂下的青色袍袖中露出一角信函,「大人过谦,仕途险恶,其中学问可远在经史子集之上。」
  「谢公公教诲。」
  「什么人?」青袍人扭身厉喝。
  爹爹快步走向房门,只见青袍袖口迅速抬起,再落下时已不见了信函踪影。
  「外面并无人影?」
  「许是咱家眼花,自打接了这桩差事,整日里杯弓蛇影,大人见谅。」
  「哈哈,公公言重,彼此彼此。」
  「面上无光,无颜见人,就此告辞。」
  「送公公。」
  二人行至门边,青袍扭身道:「有些话咱家不得不说,内外交接,对督公名声有损,对大人也甚为不妥,那封信……」
  「那个……公公放心,早已烧掉了。」
  「好,好,哈哈……」
  送走客人的周彦亨返回书房,只见年方十岁的女儿正仰望著一排书架,似乎寻觅著什么。
  「玉姐儿,你在做什么?」
  「爹,适才那个叔叔好像……对了,那个叔叔的声音好怪,像……嗯,像鸭子叫……」
  「不许无礼!」周彦亨大声斥责。
  「是。」玉洁委屈地垂下了小脑袋瓜。
  周彦亨对这个粉雕玉琢又冰雪聪明的女儿素来疼爱,见她怏怏不乐,笑语道:「子曰:非礼勿言,你娘难道没教过你?」
  玉姐儿不服气地一扬头:「自然教过,今日还教了我一首新词呢。」
  「哦?来,写与爹爹看。」周彦亨坐在书案後,拿起一支笔道。
  玉姐儿立将适才想做的事忘之脑後,欢欢喜喜坐在父亲膝上提笔书写……
  
  「翌日官军即来抄家,从书房内搜出书信,硬诬父亲通敌倒卖军需,分明就是东厂恶贼栽赃嫁祸,我好恨……当初怎就未能提醒爹爹,今日恶贼当面岂能放过,我与你不共戴天……」
  「啪!」谭淑贞一掌打断了正自切齿腐心的周玉洁。
  捂著脸上热辣指痕,周玉洁错愕道:「娘……」
  「忤逆不孝的畜生,当日未能提醒你父也就罢了,怎地如今连人也认不清!
  」谭淑贞急怒攻心,面色铁青,「你父获罪在弘治十二年,彼时刘公公还未提督东厂,如何能怪到他的头上!」
  「不,不可能!」周玉洁脑中「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玉洁妹子,你可能不晓得,当日你逃出的戏班便是刘公公门下的,那时刘公公任职钟鼓司,岂会提督东厂。」贻红介面道。
  「什么?那戏班是……他的?」周玉洁惊疑不定。
  「可不是么,你逃出去後刘公公才执掌的东厂,哪会参与陷害周家,你素来聪慧,怎地此番连人也认差,干出这冒失事来。」贻青埋怨道。
  「我……」周玉洁百口莫辩,掩面恸哭,她那时一是年幼,不晓其中内情,再则日思夜念,乍一听仇人露面,心中先自乱了,一心只想报仇雪恨,其余竟未多想,竟做出如此错事,连累母亲恩人,可如何是好!!
  「想哭待会子再说,将解药交出来。」丁寿这边急得火上房,若不是刘瑾还沉得住气,他哪有那个耐心听她讲故事。
  「没……没有解药,我用……用的是……是雪妹妹的相思子手串。」周玉洁抽噎道。
  「红豆?她留此剧毒之物作甚?」丁寿瞪圆了眼睛,合著自个儿内宅里处处杀机啊,雪里梅那小丫头哪天想不开来个玉石俱焚,二爷立时翘辫子。
  「那是她与杨公子定情之物……」周玉洁悔恨交加,泪水如断线珍珠,不停滴落,「此事与她无关,是我听闻此物剧毒,才用来……呜呜……」
  「管好你自己吧,」丁寿吼道:「来人,快去……去将谈先生请来。」
  梅金书此时尚在太医院,丁寿省起家里还有一个女医,立时命人去唤。
  「好了,鸡飞狗跳的,惹人厌烦,不必费事了。」刘瑾不耐道。
  祖宗诶,是你饮了毒酒,怎么还当没事人似的,丁寿哭丧著脸道:「公公若嫌烦,便让小子替您运功驱毒,相思子名字好听,毒性可也剧烈,您这饮了一整杯的茶……」
  「咱家喝那杯茶是为了听故事,故事听完了,茶还留有何用!」刘瑾伸出左手,五指向下,垂在那杯只剩茶叶的空杯上方。
  只见刘瑾面上青气一现,左掌中指间顿时喷出一道水箭,源源不竭,转眼间茶盅已被注满,热气腾腾,犹如新茶初奉。
  「一滴不少,如数奉还。」刘瑾不屑冷笑:「区区毒物,也想要咱家性命!
  」
  丁寿瞠目挢舌,催动真气,借血液回圈逼出毒性,内力深厚之人皆可为之,可如老太监般将饮入腹内的毒茶原封不动由指尖排出,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老人妖莫不真是个妖精!
  刘瑾振袖而起,「将这女娃儿带回去。」
  谭淑贞虽不知刘瑾逼茶之术如何高深莫测,但也能看出刘瑾无恙,暗祷苍天保佑,此时听闻还要将女儿带走,立时魂飞天外,扑前求告,但手指一碰刘瑾衣摆,便被一股大力反震跌倒,摔得不轻。
  谭淑贞不顾疼痛,再度爬起,重重叩首道;「公公开恩,小女年幼无知,是奴婢教导无方,愿以身代,求公公饶她一条性命吧!!」
  刘瑾冷冷道:「她的性命不在咱家,在寿哥儿那里。」
  谭淑贞闻言立即转身叩求丁寿,声声泣血,几个头磕下去额上已是鲜血淋漓,贻青二人也随同跪倒。
  「娘!」已被柳无三擒拿的周玉洁挣扎著要去搀扶母亲,柳无三并指一戳,娇躯无力软倒。
  丁寿神色变幻,踟蹰道:「公公……」
  「不必多说,你我间的彩头又多了一个,你好自为之。」刘瑾说罢,拂袖而去。
  「玉姐儿——」谭淑贞一声悲呼,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扶她下去,好生将养。」此时丁寿无意迁怒,吩咐道:「把雪里梅那两个给我看起来,从头到脚细细搜一遍,连个发丝儿也别放过,看看都藏了什么劳什子。」
  众人听命退下,丁寿拧著眉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赌二爷还非赢不可了……」
  
  深夜的京城,数个高门大第的暗室内人影幢幢,私语窃窃。
  
  「那锦衣帅与权阉之间起了龃龉?」
  「千真万确,那个被丁南山收入府中的苏三在丁府中向刘阉投毒,刘瑾怒气冲冲将那女子押回,事关自家性命,绝不会轻纵,以那小贼好色如命的性情,心中定生不满。」
  「欸,果然风尘中多奇女子啊,我等自诩名士风流,岂不愧煞!」
  「可惜事竟不成,令人扼腕。」
  「不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等坐山观虎斗即是。」
  「若是斗不起来呢?毕竟只是一欢场女子,弃之何惜?」
  「二贼俱受圣宠,内掌司礼批红之权,外有缇骑侦巡天下,狼狈为奸殊为难制,今日既生芥蒂,何不推波助澜。」
  「借题发挥?」
  「试探二人是否果真反目,成,则断他一条臂膀,不成,也可在二人间埋下一颗钉子,老夫只忧心一件事……」
  「何事?」
  「附耳过来……」
  
  「哥,刘瑾那老狗与丁寿小狗贼翻脸了!」
  「呵呵,倒真成了狗咬狗,一嘴毛了。」
  「活该,打了宗悦不说,还罢了咱们的朝参,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因为他的缘故,连进仁寿宫都不如往日近便,让刘瑾弄死他才好呢,呸!」
  「不止於此,宫里传来消息,那小子不知因为什么,连皇上也不待见他,真是活到头了。」
  「嘿嘿,真是不开眼啊,办了几件差事,便以为自己了不得,连皇家的人也敢得罪,咱和万岁是打断骨头连著筋的亲戚,他算个什么东西……」
  「你这话说的透彻,出生入死再大的功劳也不如和宫里贵人打点好关系,咱张家富贵是依仗当今太后,为了子孙将来,咱哥俩也要早做谋划,把事办妥……
  」
  
  「消息传出去了?」刘瑾歪在罗汉榻上,笑语晏晏,毫无火气。
  「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想来此时已全都知道了。」白少川垂手肃立,轻声回话。
  刘瑾满意点头,「那女娃儿怎样了?」
  「服了药已然睡下。」
  「嗯,看好了她,别让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免得咱家到时输了,给寿哥儿交不出彩头。」手指轻敲著炕桌,刘瑾笑道。
  白少川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与咱家不必藏著掖著。」
  「消息传出,丁兄往日得罪那些人的同僚故旧,还有那些平日对公公敢怒不敢言的,定然纷沓而至,丁兄此番必成为朝野众矢之的,公公放心的下?」
  刘瑾嘿然,起身来至窗前,扶槛望向头顶明月,悠悠然道:「迟早都要放下,仕途遍地荆棘,宦海处处惊涛,这风风雨雨能吹打的别人,难道吹打不得他么……」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4:27

第四百四十七章 鼓唇舌巧解嗔怒 胡妄想乱添忧愁
  仁寿宫,寝殿。
  三足鎏金兽首香炉内焚著的百合宫香,正散出袅袅青烟,殿阶两侧八名宫人盛装侍立,香烟缭绕中一个男子人影跪在阶下,抓耳挠腮,焦躁万分。
  丁寿稍微移动了下已然跪得有些发麻的膝盖,娘的,瞧这意思太后长期失眠的毛病是全好了,都什么时辰了,还睡不醒啊!
  王翠蝶轻移莲步绕出红梅薄纱绣屏,默默自紫檀花几上摆放的景泰蓝箸瓶内取了匙箸,熟练地清除炉灰,更换香饼。
  「翠蝶姐姐,太后可醒了?」细若蚊蚋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王翠蝶吃了一惊,慌忙扭身,却见丁寿还跪在远处,只是略作暗示的挑了下眉头。
  得了传音的王翠蝶稍作犹豫,看看左右,见都是自家亲信姐妹,才踟蹰著走了下来。
  「丁大人跪得久了,可要杯茶?」走至近前,王宫人笑语晏晏问道,随即贴近丁寿耳边以细微的低声说了八个字:「銮驾早醒,有意拖延。」
  丁寿眉头紧皱,自个儿或许忘了小皇帝的事,但没哪处招惹他妈啊,没来由给二爷这下马威作甚?
  「谢宫人好意,只是在太后寝宫之内,臣下不敢随意放肆。」丁寿语声朗朗,不忘回报王翠蝶一个既感激又饱含深情的眼神,瞧得少艾宫人玉颊微红,匆匆躲了回去。
  重重黄绫帐幕之後,太后张氏披著长发,衣冠不整地坐在大梳妆台前,瞥了近前的王翠蝶一个白眼,压低声音道:「你倒会去做好人,还记挂著那猴儿是否渴了,偏这宫里便我一个心狠恶人?」
  王翠蝶盈盈一笑,上前为太后梳头道:「奴婢见丁大人跪得双膝发软,头昏眼花,若再不替您赏口茶喝,他怕是熬不到您的雷霆之怒了。」
  太后「噗哧」轻笑,乜眼道:「哎,他真熬不住了?」
  「奴婢瞧著悬,这许子时辰跪下来,怕是腿都短了几寸,待会儿保不齐能不能站起来呢。」王翠蝶笑道。
  「那……便饶了他这一遭?」张太后心中还没个定数,试探著道。
  眸中光华一闪而过,王翠蝶若无其事地将太后乌黑如瀑的长发梳理盘髻,轻声笑道:「奴婢可不敢多嘴,这雷霆雨露还不都是您一句话,外面的那人啊,只有乖乖受著的份儿……」
  尽管玉靥上笑容洋溢,张太后还是佯嗔道:「你这丫头恁地奸滑,一点不是都不愿担著,哀家还能真罪了你不成!」
  故作思忖一番,张太后道:「毕竟这猴儿还要为皇上当差,别真累出什么毛病,再耽误了朝中大事,要不然便……」
  王翠蝶介面道:「太后这便醒了吧?」
  「鬼丫头!」太后嘴角噙笑,笋指轻点宫人额尖。
  王翠蝶心有灵犀地一笑,提高了声音道:「太后您醒了!?丁大人已在外间跪了半日了。」
  张太后憋著笑,压著嗓子装出初醒倦怠的模样,「谁?哪个丁大人啊?」
  「小猴儿丁寿,一早儿进宫给太后您请安来了,恭祈銮驾福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直支棱著耳朵的丁寿立即介面。
  「是你啊,多咱回京的?」太后依旧是大梦初醒的声调语气。
  丁寿道:「回太後话,昨日回的京,时候晚了小猴儿进宫不便,没敢叨扰太後圣驾,这不一早儿来给您问安,又恐惊了您老人家鸾梦,一直在外间候著。」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轻掩樱唇,窃笑不已,太后重重咳了一声,手按酥胸,继续装作倦态:「难为你了,现在什么时候啦?」
  「日头升得老高,您老也起动起动吧,小猴儿看这殿里又是佛手,又是百合香,宫里殿外还有那许多个奇花异草的,都争著放香,给您圣驾问安?!」
  「这小子的本事全在他那张嘴上!」太后遮著脸轻声道。
  「那您到底吃不吃他这一套啊?」王翠蝶忍俊问道。
  凤目含嗔地瞪了王翠蝶一眼,张太后沉声道:「嗯,就起。」
  王翠蝶的笑容终究没忍住,太后瞬间来个大红脸,眼见就要恼羞成怒,王翠蝶急急忙忙奔到屏风前,向左右吩咐道:「伺候太后,传膳。」
  一众宫人遵命,进内外出按部就班,各去忙碌。
  丁寿又耐著性子熬了半晌,才听得里面传来声音:「别在外面傻跪著啦,进来让哀家瞅瞅。」
  「谢太后恩典。」丁寿如蒙大赦,才站起一半却「哎呦」一声痛呼,趔趄著又跪了下去。
  「怎么了?」屏风後声音关切。
  丁寿苦著脸道:「下臣腿麻,摔了一下。」
  屏风後声音松了口气,笑?道:「吓我一跳,你这小猴儿也是,哀家未起,你自随意便了,何须一直跪在外面。」
  演!接茬给二爷演!看咱们谁的戏好,丁寿哭丧著脸道:「猴儿晓得太后慈怜,可太后天颜近在咫尺,猴儿便是不敬天地,也不敢在太后近前稍有放肆,只得委屈臣下这两条不值钱的腿了。」
  张太后轻笑:「小猴儿就是嘴甜,翠蝶,出去搭把手。」
  王翠蝶应声而出,勉力扶起丁寿。
  「有劳宫人。」丁寿嘴上道谢,身子却是一歪,直接倒在了王翠蝶怀里。
  丁寿高大结实,王翠蝶一介弱女子如何扶持得住,因用力太过反将俏脸憋得通红,喘声道:「大人身子好重。」
  「姐姐身子倒是好香,温软细腻得很。」丁寿笑嘻嘻蹭著软绵娇躯上的两团软肉,嘻嘻笑道。
  感觉男人身子活动得过於放肆,王翠蝶匆忙後退半步,丁寿又「哎呦」了一声,慌得她又不敢撒手。
  「又怎么了?」张太后在屏风後问道。
  「没,没什么。」王翠蝶仓皇道。
  「怪臣下身子太重,王宫人承接不住。」丁寿揽住宫人柳腰,高声回道。
  张太后笑道:「半年未见,你小子还吃胖了不成,再出去两个帮忙。」
  「不……不必了,奴婢扶得起。」王翠蝶心慌意乱,怕被人瞧见二人亲昵之相说不清楚,匆忙推辞,玉手却尽力想将身上魔掌推掉,又慌又急地低声道:「
  你也看看时候地方,这里哪能胡乱放肆!」
  「左右又没旁人看见,待到了里间小弟自会谨慎,姐姐宽心就是,」丁寿倚在翠蝶娇躯上,咬著耳朵轻笑:「可别教太后等急了。」
  王翠蝶无法,只好暂由丁寿胡闹,搀著他身子步上高阶,怎料这家夥越来越不规矩,本在腰间盘旋的手掌竟探向了她裙下香臀,屏风後便是太后与一众宫内女官,让人瞧见可怎生是好。
  「你……快松开!」王翠蝶面红耳赤,带了几分羞恼。
  丁寿微笑,手掌一紧,将娇小香躯搂在自己身旁,快步向寝殿内走去。
  「你疯了!?」王翠蝶吓得心胆欲裂,偏又不敢挣扎呼叫,浑身上下惊出一身香汗。
  「太后,小猴儿给您见礼了。」转过屏风的瞬间,丁寿负手肃立,规规矩矩地一脸谄笑。
  张太后已在宫人服侍下理好宫装,歪在暖阁大炕上小憩,一见丁寿便坐正了身子,频频招手道:「过来让哀家看看,究竟长了多少斤两。」
  「怕是不少,王宫人被小猴儿累得不轻。」丁寿嘻笑上前。
  见王翠蝶面红气喘的模样,张太后先信了一半,上下仔细端详丁寿一番,迟疑道:「哀家看著还好,好像还瘦了些,糙粝了不少。」
  「西北风沙大,将养一阵就好了,肉都长在了衣服里面实处,您怕是要验明正身才瞧得见。」
  周边几个宫人面面相觑,这话头可有些过了,听著可都有几分调戏的味道,这位丁大人莫非是不知死的,只有才被上手轻薄的王翠蝶晓得这小子色胆包天,更过火的怕还没人看见。
  太后啐了一声,愠恼道:「去,凭你这一句大不敬的话,就该推出去砍了脑袋。」
  「臣下这颗脑袋本就是为太后和陛下长的,您若想要随时摘了去,何用在意小猴儿哪句话里的疏漏呢。」丁寿涎脸笑道。
  「瞧瞧,这猴儿永远是油嘴滑舌,好像油瓶儿里泡过似的,」张太后向王翠蝶揶揄了丁寿一句,随意道:「赏个座儿吧,莫道哀家不知道疼人。」
  「谢太后赏。」丁寿谢了座,喜滋滋地坐到大炕前的脚踏上。
  「不过是平个芝麻大的冤狱,个把月的事情还办不完,偏要拖沓上半年,说说你小子是怎么想的?」太後手持著一个玛瑙玉滚子,在秀靥玉颈间的娇嫩肌肤上轻轻碾滚,仿佛有一搭没一搭地信口问道。
  「不是万岁又交待了巡边的差事,加上宋巧姣的案子是太后您交办的,臣下不敢不慎重处置,是以耗费了些日子。」丁寿仰著说话,脖子有些发酸。
  「那苏三的事可也是哀家交待的?」太后动作一顿,凤目睇眄道。
  丁寿眼皮一跳,哂笑道:「路途中遇到冤情,臣下也就随手办了,伸冤昭雪也是为太后多积分功德不是。」
  「积累功德可要将人安排进自己府上?」太后伸出纤指,戳著丁寿脑袋道:「分明是你这小猴儿动了色心,哀家闻听那苏三花名唤什么玉堂春,是劳什子京城名妓,色艺双绝,想来不乏裙下之臣,你这小猴儿近水楼台,怕是早做了入幕之宾吧……」
  丁寿有些坐不住了,太后晓得玉堂春的事不算奇怪,毕竟外朝有人上了奏本,稍留心打听下未尝不能探出些消息,可还将苏三底细摸得这般清楚,那就是有人故意给二爷上眼药了。
  「太后您冤枉小猴儿,臣下对天明誓,断无有对苏三染指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张太后俊目流波,面上也添了几分关注。
  「只是臣下事後得知,此女确与臣府内人有些纠葛……」丁寿没把握太后到底晓得多少,索性把谭淑贞母女的事交待个底儿掉,反正他也真的没动过周玉洁一手指头,就是三头对证,二爷也是清清白白。
  「原来如此,天下还有这等巧事,」听了丁寿陈述,太后也觉曲折离奇,半信半疑道:「你没哄骗哀家吧?」
  「一切均是小猴儿亲身所历,绝无半句虚言,山西巡按王廷相与当地官员都可为臣下作证,太后若还不信,可寻来说事之人,臣与他当面对质。」
  见丁寿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张太后完全信了,轻哼一声道:「找谁?还不是你自己行为不检,没事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女人到宅里面才惹出的麻烦事,怨不得旁人嚼舌根子。」
  「是,太后教训的是。」见太后不再计较,丁寿见好就收,望著太后手中的玉滚子陪笑道:「有臣进献的七宝养颜散,太后您还用这劳什子啊?」
  凤目乜了个白眼,张太后叹道:「老喽,不紧著保养,怕是早成了无人待见的老太婆了!」
  「太后说笑,若是天下老太婆都能如您一般肤如凝脂,温润细腻,岂不羡煞那些个妙龄少女。」
  明明喜上眉梢,张太后还是绷著脸道:「又来胡吣,莫不是甜言蜜语在自个儿宅里说惯了,拿来填塞我这老婆子?」
  丁寿大呼冤枉,自来熟地就近轻捶太后双膝,「小猴儿身在西北千里之外,无时无刻不记挂著太后,这不想著圣旦之日将近,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最後连陛下交待的差事也未曾办妥,才在西苑吃了一番排头,您若还不念臣下这番苦心,小猴儿可是难做人了。」
  太后微闭凤目享受丁寿服侍,听了这话微愕道:「皇上斥责你了?为的什么?」
  「芝麻绿豆大的事,臣下没办明白,说来可就话长了……」
  朝中大事张太后都不愿去管,听闻是繁琐小事更不耐听,摆手道:「算了,哀家也不想听,回头我劝劝皇上,你这一番出去,千里迢迢,苦头吃了不少,没功劳还有个苦劳呢。」
  「谢太后。」丁寿暗暗擦汗,给您儿子踅摸女伎的事,您想听二爷也不敢说呀,连忙陪笑道:「还有一事,郿县宋巧姣冤情已雪,想面陈谢恩,暂时落脚臣府上,您看……」
  一个苏三闹得满城风雨,宋巧姣的事还是替前说个明白,免得被人寻後账,怎奈太后对这事并不上心,又有宫人上前回禀膳食准备已毕,太后随即淡淡道:「难得她这份心,寻个空再见吧,你陪哀家一起用膳……」
  用过饭又说了几句闲话,丁寿请辞,太后让王翠蝶引他出宫,未到宫门丁寿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问道:「翠蝶姐姐,究是何人在太后前说我的小话?」
  王翠蝶从鬓间取下蝴蝶点翠珠花,递与丁寿:「如此珍贵之物,奴婢无福消受,这便原物奉还,从此你我二人各不相干。」
  丁寿一愣,「姐姐这是为何?」
  王翠蝶目不斜视,冷冷回道「奴婢并非丁大人麾下缇骑,这侦缉探讯之事请大人另委高明。」
  丁寿微微皱眉,正色道:「小弟随口一问,姐姐若觉宫闱之事不便明言,不说便是,在下何曾勉强,此物既送与姐姐,便是姐姐之物,厌它憎它砸了也好,送人也罢,自主就是,何须送还,坏了我二人姐弟情分。」
  王翠蝶冷笑:「口口声声姐姐弟弟,动辄轻薄调戏,世上哪有这般姐弟,翠蝶乃宫中奴婢,不敢高攀,大人也莫以为女儿卑贱之身,便可随意欺辱!」
  见王翠蝶泪眼婆娑的气苦模样,丁寿懊悔玩笑开过了,深施一礼道:「小弟言行唐突,姐姐恕罪,只是生来放浪不羁,并非存心轻慢,姐姐责怪,小弟无地自容,今後断不敢在姐姐跟前放肆,惹恼姐姐,若违此言,天诛……」
  「诶——」王翠蝶连忙止住,柔声道:「以後莫再如此了就是,何须明誓,言语囉嗦不说,怠慢神灵恐惹降罪。」
  一点儿不麻烦,二爷经常发誓的,丁寿心说,面上却惊喜道:「那姐姐可是不罪小弟了?」
  王翠蝶板著脸道:「大人何等身份,奴婢怎敢怪罪。」
  「姐姐说话这般外道,还是心里有气啊。」丁寿苦著脸道。
  「奴婢一介宫人,纵然有气不过闷在心里,若是惹了贵人怄气,大人才真有麻烦呢。」
  「姐姐是说……」
  「前些日子二位侯爷进宫後,太后便发了几日脾气,大人日常……在男女之事上也该检点些,免得落人口实。」
  两个姓张的白眼狼,二爷当日还帮过你们一遭呢,不念好不说,暗地给爷下绊子,丁寿暗中咬牙,扬眉笑道:「谢姐姐关照,只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小弟那方面要改怕是很难……」
  王翠蝶猛想起这厮与仁和大长公主怕也有些纠缠不清,连孀居公主都敢上手,天下女人怕是没有他不敢碰的,便是这深宫之中……哎呀,自己胡乱想写什么,王翠蝶霎时间面色殷红,灿若朝霞。
  
  锦衣卫,北镇抚司後堂书房。
  丁寿翘脚搭在条案上,百无聊赖地听著部属奏报不在之日的政事要闻。
  强尼回道:「河南守臣奏各处王府镇国将军以下房价俱官给,惟河南将军府盖造用资未经定拟,章下工部会议,谓势同事异,诚有不均,若概与之人恐民劳财伤,难於经久,今自正德三年正月以後,凡将军授封出阁者按季类奏,每镇国给银二百四十两,辅国视镇国六分去一,奉国视辅国五分去一,中尉视奉国四分去一,俱布政司给与自行修盖。圣上内批曰宗室日繁,房屋宜有等,恩可溥施而财力不屈也,其著永为令。」
  「荣王奏长子次子皆未受封,用度缺乏,乞赐颁给,上谕:朕念亲亲之情,固欲从厚,但稽之祖训禄米自有定制,岂敢有违。」
  「楚王奏楚府缙云王荣淋、奉国将军荣滹病故,其先前预支禄米乞免还官,诏令不允,曰今後禄米俱按季关支,未及期而支者,巡按御史究问以闻。」
  什么内批上谕,还不都是老刘的主意,看来老太监是对朱家这些越来越多的亲戚们下手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丁寿懒得替那些龙子龙孙们操心,示意继续。
  杨玉道:「去岁年末起,刘公公派遣官员赴各处踏勘清丈田亩,十一月,卫辉汝王府上奏先皇故赏汝府获、辉二县三桥坡田地,乞踏勘顷亩,通给管业。上谕下敕户部行守臣踏勘,勘报汝府奏前地共一百三十一顷有奇,已拨汝王府七十顷,其余为退滩无粮地,地方奏报於例可以拨给,传诏只以原赏地七十顷与之。
  」
  「十二月,命司礼监与户部往山东沂州查勘泾王奏请土地,赐王为业者二百零五顷,其余各类土地一千七百余顷,难以给赐,前此承勘官开报未明,上命锦衣卫逮系有关人员至京究问。」
  二爷说什么来著,老朱家的亲戚们好日子到头咯,相比较正德元年就被加税的德王爷,汝王、荣王、泾王这几个小皇帝的亲叔叔还是欠敲打,谁教先帝爷惯著亲戚呢,丁寿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好了好了,除了这些宗室王爷们还有哪家清丈倒楣了,倒大霉的那种,百十顷的事就不必说了。」
  丁寿想听个乐呵,几个属下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搭话。
  「怎么了你们?」丁寿纳闷。
  「有个四千多顷地的,不知算不算?」杨玉纠结道。
  丁寿乐了,「呦呵,哪位爷这么大手笔,公爷还是侯爷?」
  杨玉看了看手中文牍,嗓子有些发干,艰难说道:「徐保。」
  勋贵里没这一号啊,丁寿琢磨半天,「是定国公还是魏国公门里的?」
  「都不是,皇庄管事。」杨玉乾巴巴说道。
  「皇庄?皇庄田亩也被清丈了?」丁寿纳闷,刘瑾是红了眼,对姓朱的名下田产无差别打击么。
  杨玉用口水润了半天嗓子,才费力禀道:「徐保,其祖徐聚兴,洪武年从征有功历升元帅,赐扬州江都县田共九百一十三亩有奇,世袭万全左卫指挥使,其後人子孙不能守业,尽鬻他人,至徐保一代,听小吏谋划妄指旁近民产四千三百余顷皆太祖赐田,奏疏进为皇庄……」
  「然後呢?」丁寿挑眉问道,空手套白狼,投献他人产业的事在大明朝时有发生,上至首辅下到举人玩得叫一个娴熟,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所谓投献的田亩家产并不是那些自愿上门为奴的人所有,但只要一个名头,便能逼得原主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不得不说徐保是个聪明人,天下勋贵谁还大过皇上呢。
  「上命户部侍郎王佐等督守备巡按等官踏勘,具奏江都概县田地大数不及六千顷,徐保所奏虚妄明矣,其祖原赐田已被其父徐洪售与他人,今只余瘠地四十八亩,契外田九十亩,鬻而未割者一百二十余亩,则徐保所能献皇庄之数……」
  「归齐这小子两顷多的地,敢投献出四千三百多顷作皇庄,这他娘不是作死么!」丁寿都被气乐了,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笨的蛋,真收了这个皇庄,怕是全江都县都能戳小皇帝的脊梁骨。
  杨玉道:「卫帅说的是,上谕徐保等人罔上害民,情罪可恶,令巡按御史各棰四十,枷项三月,同妻子发配云南澜沧卫充军,至於徐保所投献皇庄重新踏勘,量出余地给无田百姓种之,如例起科。」
  「活该,没宰了他就算便宜,给万岁脸上抹黑,早死早投胎。」
  「卫帅高见,所以属下如今的差事便是联同户部和都察院,会勘顺天府皇庄地土。」杨玉陪笑道。
  「你?内廷的事你不管了?」丁寿奇道。
  杨玉乾笑道:「有司会勘少不得锦衣卫参与,刘公公交派下来,内廷卫士便先由老杜管著,属下特向您告备一声,若是卫帅有异议,属下再去分说。」
  为这点小事去触老太监霉头,嫌二爷如今得罪人还不多是吧,丁寿毫不客气地送了杨玉一个白眼,「既然刘公公交待的,你便好生去做,秉公行事,别坠了锦衣卫的名头,丢了爷的……嘶——」
  丁寿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猛想起月仙似乎说过要在宣府屯田上做文章,刘太监连小皇帝的皇庄都给革了,自己家人若是占了军屯……
  「卫帅,您怎么了?」见大大咧咧的上司突然坐直了身子,一脸郑重,强尼二人急忙关切询问。
  「没事,没什么大事,」丁寿安抚心情,至少目前事还没发,补救得及,当下和颜悦色道:「老杨忙你的去吧,公事要紧。」
  待杨玉退下,丁寿瞥向一旁的强尼,「空印的事查得怎样了?」
  强尼面色羞惭,「属下无能,毫无头绪。」
  「镇抚司的大印被人盗用,你竟查不出半点线索,本座要你们何用!」丁寿声音转冷。
  强尼一副苦相道:「卫帅明鉴,自您老接掌卫事後严明法度,重申令禁,断无有空文用印之事,只是之前那段时日镇抚司上下实在过於混乱,有机会动用大印之人年头久远,多不可考,实是难以逐一访询。」
  强尼的难处丁寿略知一二,从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元年,锦衣卫大掌柜的一年之内更迭三任,每一个上来都清理一批旧人,石文义屁股还没坐热就在任上挂了,丁寿为了更好掌控卫事,也大力提拔强尼杨玉等人,加上勋戚子弟那些搅屎棍,镇抚司的人事关系相当一段时间内就是一团乱麻,如今想翻旧账,怕是当事人能否找到活的都难。
  理解归理解,不等於二爷肯接受这个结果,何况丁寿如今心情也不甚好,当下寒声道:「纵使卫事再乱,当官的总不能把印丢了吧,钱大人是嫌担子太重,可要本座帮你减减?」
  强尼仓皇跪倒,以头触地道:「卫帅开恩,卑职定竭尽驽钝,肝脑涂地,报答大人恩遇。」
  丁寿对地上的强尼看也不看,「漂亮话就不必说了,事情办妥了才是真的,下去吧。」
  强尼又连磕了三个响头,才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敲打了强尼一番,丁寿拧眉陷入沉思,有一点他未说错,锦衣卫内部再是混乱,镇抚司大印也非任人可以轻动,白莲教既然可以空文用印,足见此人在锦衣卫中职位不低,这样的宝贝内线应该千方百计蛰伏,平时不用,来日大用,可对方竟然在接管方争马场时便出具了空印官文,便是当时未被麻家兄弟察觉,事後锦衣卫追究起来,这内线也难免不露踪迹,白莲教是一时托大?还是有足够自信?抑或根本不在乎损失这个内线?
  丁寿想得脑仁儿疼也没得出答案,却萌动了另外一个心思,重新取出锦衣卫密探名册,细细查找,终於如愿找到了那个名字:姓名:哈台代号:随风经历:原名巴秃帖木儿,本蒙元签军,龙凤年间应天从龙,累功升至总旗,选入锦衣亲军,洪武二十年裁撤锦衣卫,携家眷定居大同後卫罗村务农。
  承袭:哈台传子忠,忠传子雷,正统十四年,瓦剌也先犯边,屠罗村上下四百三十一口,全村付之一炬,哈氏嗣绝。
  绝嗣?!那与我传递沙窝设伏消息的暗探随风又是谁?难道是蒙人奸计?可消息确实无误,若非曹雄大军间隔太远,未必不能接应才宽突围,难不成是鞑子疑兵之计,或者锦衣卫前辈英灵未泯,让二爷活见鬼了!丁寿只觉脑袋更加疼了……
  
  深夜,月明。
  朗月清辉映照下,丁府内宅沉寂在一片晦暗之中。
  「吱呀」,雕花镂空的房门轻轻张开,正堂摆放的案几在墙壁的阴影中显得有些模糊,缓缓推开次间隔扇,临窗大炕上贻青贻红二女并头躺在一处,贻青探出锦被的一截臂膀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白嫩。
  曲折的多宝格碧纱橱後,可以听到雕花填漆床内传来的阵阵鼾声,这个男人睡得很熟,月色下脸孔苍白,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此时紧闭著,只有嘴角还微微翘起,显出一抹笑意,也不知梦中见到些什么,第一次静下心来观察,发觉这男人其实长得很耐看,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气质……
  丁寿今日心情不佳,不但夜间没去诸女处安歇,连贻青二人自荐枕席的暗示也视而不见,早早去会了周公,睡梦中感觉似乎有人走近,且不住盯著自己看,以他如今武功修为,立即分辨出梦境与现实之别,不假思量腾身而起。
  一声娇呼,攥著领口的披风瞬间坠落,白色轻罗包裹的曼妙娇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看清来人,丁寿微愕,「三姑娘?!」
  玉堂春屈膝一礼:「玉洁见过大人。」
  月光透窗,此时的玉堂春仅著了一件单薄白罗,圆润香肩袒露在外,胸前两点高高凸起,裙下窈窕修长的玉腿光影玲珑,玉腿尽处那片暗影更是活色生香,惹人遐思,丁寿一时竟有些失神。
  「大人?」周玉洁轻声道。
  「哦,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贵干?」後院虽说是禁足外宅男子,但对女子们可算不得重门深锁,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的,还穿成这样,由不得二爷不想入非非。
  玉堂春面色酡红,好似鼓足了气力,才吞吞吐吐道:「妾……妾身……为大人侍寝。」
  「姑娘可是有什么苦衷?」以往的玉堂春自矜清高,误会被二爷贴身上药之下几乎羞愤欲绝,今日却主动送上门来,事出反常,不得不防。
  「不,大人对小女子有活命之恩,妾身……心甘情愿。」周玉洁眉宇间比之适才多了几分坚定。
  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让丁寿心里更加没底,搔搔眉心道:「周姑娘,有甚话不妨直说,丁某人不习惯与人绕弯,更厌烦被人算计,真惹恼了在下,姑娘今夜怕会赔了身子又折兵。」
  清冽的晶眸中蒙上一层暗影,周玉洁轻咬著下唇,犹豫再三,才道:「妾身尽心侍奉大人枕席,只求大人……放过家母。」
  「你娘?」丁寿心中动了真怒,他自问对谭淑贞向来不薄,内宅中事更是尽数托之,怎地人心还捂不热,一门心思想要走,与张家那俩狼羔子简直一丘之貉。
  「她要离开自来寻爷说就是,丁某自问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何须白饶上一个女儿。」丁寿冷冷道。
  玉堂春螓首连摇,急声道:「不,家母并无离开府上之意,只是……」
  「只是什么?」丁寿问道。
  「家慈年齿已长,受不得苦楚,求大人在床笫间莫要强索,玉洁愿以身代。
  」话至此时,周玉洁已珠泪涟涟,凄苦万分。
  这话怎么说的,二爷在那方面虽说狠蛮了点,可跟自家人时都是悠著的,哪回不将一众女子弄得骨酥神颤,通体舒泰,怎么搁你嘴里跟遭了大罪似的。
  「这是你娘说的?」
  「非也,家慈对大人之恩念不绝口,断无菲薄之言,只是为人子女,怎忍眼见娘亲受苦,求大人体念妾身一片苦心,成全一二。」
  周玉洁玉容哀怨,语声凄婉,足令闻者落泪,见者动心,可惜却碰见丁寿这个油盐不进的怪胎,只见他摇头晃脑,唏嘘道:「姑娘孝心可悯,丁某恕难从命。」
  「大人?!」周玉洁对自己容貌颇为自信,丁寿的回答让她属实意外。
  「令堂有何想法,可自与丁某来说,不必姑娘越俎代庖,只要她开口,丁某断不会再有一指加身。」
  娘的性子若是肯说,何须女儿舍身,周玉洁一声苦笑,「大人莫要言之过早……」
  轻薄罗衣自光滑如缎的肌肤上无声滑落,室内顿时明亮了几分,月华朦胧若水,白亮娇躯仿佛又裹上一层轻纱,饱满的酥胸高高耸立,两粒嫣红也因骤然遇风而微微上翘,浑圆臀丘膨如满月,白得耀眼,神秘的三角地带芳草萋萋,整齐纤细,轻覆在同样洁白的阴阜上,遮掩著殷红落英的桃花源头。
  澄明若水,皎洁如月。
  面对这样一具诱人的娇美裸躯,丁寿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自然开始膨胀。
  衣衫单薄,男人肉眼可见的变化周玉洁如何看不到,虽本就寄望於此,事到临头,她仍感到有些羞涩和拘谨,轻轻闭上了眼睛。
  红扑扑的玉颊上泪痕犹在,宛如红花滴露,娇艳柔美,洁白清丽,秀色难描。
  虽是阖上双眸,仍能感觉到男子气息逐渐接近,周玉洁的呼吸随之沉重了几分,雪白的山峦轻轻起伏著,等候随之降临的狂风暴雨。
  风雨未至,脱掉的罗衣重新披在了身上,周玉洁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姑娘今日一时意气,来日又如何面对故人呢?
  」
  男人近在咫尺,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亲手绣制的定情香囊,周玉洁泪水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来时未尝没想过王顺卿,但念及母亲承受之苦,也只好将情郎暂拋脑後,终是二人有缘无分,愿他与一仙双宿双飞,早成佳偶,可待见到这香囊时,终是心魂俱颤,泣不成声。
  「此物是从何处得来?」
  丁寿简要将得来香囊的经过说了几句,又道:「姑娘心有牵挂,凡事便要三思而行,莫要做出悔恨终身之事,今夜权当南柯一梦,明日醒後无痕,不送。」
  周玉洁神情倦怠寥落,泪眼复杂地望著丁寿,忽地掩面奔出。
  一只雪白透亮的肥鸭子,自己煮熟了送上门,二爷竟然把她给放了,简直禽兽不如么,丁寿後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回身扑到床上,连捶带踢,将好好的床铺折腾得一片狼藉。
  白天才赌咒发誓没关系,夜晚上就赤条条爬上床来,搁谁受得了?你倒是再腾两天,让二爷消化消化啊!
  王顺卿啊王顺卿,你们老王家是祖坟冒青烟了,摊上二爷这么个朋友,我对亲大哥都没这么仗义过呀!
  啪!丁寿没忍住,终究给了自己一嘴巴。
  「爷,您是怎么了?」
  「奴婢适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
  丁寿这番折腾,终於将外间二女吵醒,披了衣服掌灯过来一探究竟。
  丁寿霍地转身盯著二女。
  贻青二人一愣,大惊失色道:「哟,我的爷,您这是……怎么哭了还,出了什么事啦?」
  「少废话!爷现在心情不好。」
  丁寿麻利儿将裤子一脱,直愣愣躺在床上,大喊了八个字:「脱衣服!上来!自己动!」
  注:踏勘革除徐保所进皇庄,户部侍郎王佐、大理少卿王鼎升俸一级,锦衣卫指挥佥事周贤加官一级,明实录里记载此事评价说因勘事而加升者前此未有,王佐等人勘处庄田能阿瑾意,故有是命。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1:44

第四百四十六章 花心揉碎浑无主 龙颜震怒别有因
  夜漏更深,澄明如水的光华透过宫灯绢纱,洒落在一具具粉光致致,汗香腻腻的娇躯上。
  细细的川字纹呈现在蕊儿光洁的额头,美丽娇小的身躯波浪般上下起伏,粗巨滚烫的巨物在鲜嫩娇艳的花蕊裹夹中忽隐忽现,一声如泣如诉的哀鸣娇啼,弱不胜衣的娇躯轻轻卧倒,贴伏在男人胸膛上吁吁娇喘。
  同样香汗津津的美莲将女儿扶下抱在怀中,轻嗅著母亲身上淡淡乳香,蕊儿昏昏睡去,炕上狂欢还远未到结束之时。
  看著沾满淫露体液的硕大阳物,倩娘不禁一阵眼热心跳,抬起玉腿跨坐在丁寿腰间,玉手把著那根近尺长的昂然巨物,凑准自家丰隆突起如馒头般的嫣红肉缝,缓缓沉坐,那根独眼怒龙便一分分没入了浑圆玉柱似的一双美腿缝隙之间。
  「啊……二爷,奴……奴服侍……你……唔——」
  坚挺巨阳直入花心深处,将细密多褶的肉壁一层层的碾直抻平,久违的充实饱涨感让倩娘还未动作便小泄了一番,春情激荡之余忍不住伏在丁寿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丁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倩娘这一口正咬在左肩被乌伦珠刀伤之处,虽说伤势不重,刀口已然愈合,可新生嫩肉终归不耐痛,况且倩娘兴奋中的一口也著实不轻。
  「二爷,奴家不是有意……」倩娘久未和丁寿欢好,一时失禁,竟咬伤了主家,慌乱得不知所措,轻声饮泣。
  她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那根巨挺阳物却还深入穴中,随著娇躯抖颤,重峦叠嶂的宝穴内壁轻轻蠕动,就像千百条蚯蚓在肉柱上来回爬行,令丁寿欲仙欲死。
  「别慌,爷又没怪你。」丁寿抚摸著身上玲珑凹凸的娇躯,柔声宽慰:「许日子没疼你,可怨怪二爷?」
  「奴家不敢,只是……」倩娘埋首垂眸,秋波闪动,三分羞涩七分妩媚道:「荒得久了,心中想爷得很……」
  丁寿哈哈大笑:「那二爷今天便好好疼你。」
  两手抚过修长笔直的一双玉腿,丁寿托住月臀不住的上抬下坠,倩娘娇躯好似置身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颠簸起伏,两只玉乳随之上下跳动,晃起层层乳波。
  丁寿细细体会著倩娘名器所带来的裹吮蠕动,坚挺阳物每一次顶入,粉嫩肉壁都由四面八方挤压而上,仿佛试图阻止肉柱向内探索,坚硬如铁的独眼巨龙每一次顶耸都似披荆斩棘,蜿蜒而进,直至深入花蕊才得甘休。
  「二爷……奴……奴家要……要死了……慢些……不……快些……弄死奴…
  …」
  倩娘拔下发簪,长发如瀑般垂下,又随著她杨柳般的摇曳身姿,飘舞飞散,倩娘如痴如醉不知所云地荡呼轻哼,玉手托著胸前双峰猛烈揉搓。
  丁寿忍不住一声大叫,怒龙又一次破开重叠肉壁,冲入花宫,一股激流喷洒在名器宝穴之中。
  倩娘被如岩浆般滚烫的热流射得哇哇大叫,身子瘫软如泥。
  「姐妹们这车轮战法,爷觉得如何?」杜云娘让青红二女将倩娘搀开,扶著还未软下的肉柱嘻嘻媚笑。
  「胜负未分,不要高兴太早。」丁寿嘴硬道。
  「那妾身拭目以待。」杜云娘媚眼睇眄,也不嫌那根沾满了旁人淫液的阳物污秽,大张檀口直将那粗如鸭卵的紫红肉龟吞了下去。
  「咕——咕——」灵巧滑腻的香舌只在龟棱下轻轻一舔,便含住菇头狂吸猛吮,将精管内的残余精液涓滴不剩的压榨而出。
  丁寿本就阳旺气盛,杜云娘舌技略一挑拨,丹田热气立即直冲而下,肉柱再度坚挺膨胀。
  杜云娘口中巨物暴涨,险些撑裂樱唇,急忙吐出长吁口气,在丁寿小腹轻拍一掌,「我的爷,可是要憋死奴家?」
  「快,快上来!」丁寿喘息著。
  纤长指尖在菇头上轻轻滑过,杜云娘摇头笑道:「那可不成,还没轮到妾身呢,宋家妹子,下个该你了。」
  「这……」宋巧姣玉面通红,尽管回京这一路上早已习惯了与慕容白共荐枕席,後宅这场面对她言来还是过於淫靡,若非适才宴席间与诸女熟络许多,又有个同样初来乍到的慕容白作伴,她怕是早就掩面而逃了,可是当著诸女的面主动骑在男人身上欢好,面上又实在是抹不开。
  「小妹毕竟是府内新人,还是杜家姐姐先来吧。」巧姣推辞道。
  杜云娘咯咯媚笑,「那可不成,这次序适才抽签已然定下,姐姐可不能乱了先後。」
  「哪许多闲话,你若不来,我就上了。」正用香舌生疏地舔吸丁寿胸膛的慕容白抢声道。
  「慕容姑娘莫急,待巧姣过後便是你的位置。」身旁可人轻声劝道。
  她几人推来让去,支棱著阳物的丁寿却等不得了,翻身将宋巧姣掀在炕上,分开雪白玉腿,火烫肉龟在毛茸茸牝户上蹭了几下,便急吼吼地搠了进去。
  宋巧姣「嗷」地叫了一声,还未缓过劲儿来,便让丁寿一顿乱抽,弄得体酥骨软,阴精狂泄。
  「太师叔,这下该白儿了。」早在一旁等著轮班的慕容白擦拳磨掌,跃跃欲试。
  丁寿却再没心思等著众女排队队分果果,就近一把扯过可人,将她仰躺摆放,腾身跨上娇躯,凑准微露红心的鲜艳肉缝儿,用力一耸,直抵花宫。
  可人本还想著让位小慕容,未等动作被他一下猛顶得眉心紧蹙,一口气好悬没喘过来,好在年来没少经丁寿雨露滋润,她早已习惯了丁寿宝贝尺寸,匀过气後见夫郎双目泛赤,鼻息咻咻,晓得他欲火难捱,也不好再强求起身,只是揽著脖颈,挺腰迎凑,不时为他擦拭著额头汗水,随著花心激荡,快感渐增,也放开胸怀咿咿呀呀呻吟起来。
  丁寿腰身猛耸,一手把玩著可人胸前玉乳,另一手去摸杜云娘多毛牝户,侧颈又与高晓怜吻到一处,其余几女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不须赘言,贻青贻红坐在炕沿两旁,一人把著可人一只雪白光腿,高高推起,方便丁寿更加深入,小桃来至身後,赤裸娇躯贴在丁寿背上,用阜上茸茸细草摩擦著二爷坚挺臀肌,腰臀不住轻耸使力,让丁寿不须用力便可尽享入港之乐。
  众人各取所需,反将本该上位的慕容白晾在一边,炕上曲著长腿不住抱怨:「说了讲规矩排先後,轮到人时偏又乱了次序,还说劳什子新人旧人一视同仁,你们分明是欺负我这新来的!」
  杜云娘被丁寿的指头抠进阴门,淫水不停浸出,听了慕容白委屈,不由笑道:「慕容姑娘,你且忍……啊……忍下,咱们爷性子起了,从不讲规……矩……
  哎呦我的爷,轻些,抠烂了您就没得用啦!」
  「爷……爷……奴不成……要了奴的命……啊——」可人身子突然一阵癫狂乱送,随即长呼一声,一阵阵丢了。
  丁寿放下可人,转目再寻猎物。
  高晓怜离得最近,又被他一番热吻亲得玉面潮红,媚眼流波,丁寿才要扑上,慕容白已一把将她扯开,叫道:「太师叔,白儿在这,真的轮到人家啦!」
  见小慕容俏脸红扑扑迫不及待的模样,丁寿心中发笑,有意逗弄,「那你还不躺好?」
  慕容白喜上眉梢,忙不迭躺平身子,四肢大张道:「太师叔,白儿准备好…
  …呀!」
  丁寿将慕容白横拉在炕沿前,把高晓怜轻柔娇躯置在慕容白腰腹间,他立在炕下拎起一对玉足便尽根而入。
  「爷,别太用力……啊……这下太深了……戳到妾身心窝窝啦……饶命!」
  高晓怜身子娇弱,被如饿狼一般的丁寿弄得又爽又痛,绯红玉面上瞬间浮起一层旖旎春潮。
  「太师叔,你蒙骗白儿……啊哟,轻些,抓破咯!」慕容白才要发泄不满,那对饱满玉乳已被丁寿握在手中来回揉捏,痛声告饶。
  丁寿不理二女叫嚷,一口气又快又猛地抽送了千余下,将晓怜弄得螓首连摇,娇躯颤抖,糊里糊涂泄了一气。
  丁寿抽出肉柱,把著小桃螓首轻轻一拍,小桃会意蹲下身子便捧著阳物吞吐起来,贻青二人则跟著过来安置瘫软成泥的高晓怜,慕容白捧著已现青紫淤痕的雪白酥胸,苦著脸道:「太师叔便是不爱肏弄白儿,也犯不到这般糟践,将人压得浑身酸疼,胸都破了,只顾成全你们快活!」
  杜云娘瞧著慕容白有趣,忍笑不住,「小妹子这点痛也捱不得,将来可怎么伺候老爷?」
  「你胡笑个什么,不信你来做这垫背!」慕容白心中火烧,感觉在枕席间受尽众人轻视,眼眶中已有泪珠打转。
  「哟,怎么话说的,真就哭了,好妹子,咱们几个谁也不和你抢,下个让你来!」杜云娘赤身爬了过来,软语安慰。
  「谁要你们让!本早就该轮我了!」慕容白赌气抽泣道。
  「该你,该你,这次姐姐为你做靠背,如此可好?」杜云娘笑道。
  「你说的又不算!」慕容白俏目一翻,瞥向了闭目享受小桃口舌服侍的师门长辈。
  嘉勉地在小桃脸颊上掐了一把,丁寿睁眼笑道:「白儿躺好,太师叔这便过来疼你。」
  「说得好听,天知道是不是又要哄人作肉床……」慕容白嘟嘟囔囔,身子却迅速躺平摆好。
  「你二人也过去躺好。」丁寿拉起小桃,眼神微瞥,贻青二人立时会意,一左一右躺在慕容白两侧,自把著雪白大腿高高举起。
  慕容白看著二人眼神迷茫,也有样学样要将一双长腿挑起,可挨到身上的却是小桃的粉腻香躯。
  慕容白被砸得「哎呀」一声,「太师叔,你又诓……啊呦——」
  肉龟挤开肉缝,丁寿腰身一动便搠了进去,著是慕容白适才看了许多,早已春水潺潺,欲火如焚,还是被他没头没脑一通乱抽弄得频频叫唤。
  「呀……哈,太师叔,快……弄……弄死……不行……别,别走!」才被捣了百十来下,丁寿突然抽身退出,穴中空虚的慕容白顿感空落落的,两手虚空乱抓,期望将丁寿重新带回。
  「嗯嗯,二爷……轻些……」叫唤的人却换成了小桃,挺翘鼻尖上汗津津的,摇晃著身子轻轻哼叫。
  「旁人都是直接弄得爽利,为何单要吊著我,去弄这小蹄子?」丁寿处事不公,慕容白大为不忿。
  「一人一百下,二爷我公平得很。」说话间丁寿已离了小桃,就著贻青耸了起来。
  「求求太师叔,先别管几个骚浪蹄子,到白儿这来吧。」
  耳畔听得贻青、贻红叫声此起彼落,慕容白更是心火旺盛,求告声已带了几分哭腔,眼见忍耐不得,便要把小桃扯下,耸身爬起,忽然身上一沉,丁寿重又回身,却是刺入了小桃体内。
  小桃只觉这一下又深又狠,仿佛直突入顶门,嘴巴一张,叼住了慕容白胸前一颗鲜红樱桃。
  「诶,你这丫头发骚了怎地什么都敢咬,快松嘴!」慕容白扭动身躯娇叱不已。
  小桃正被丁寿弄得六神无主,哪理会她的言语,只顾撅著屁股挨肏,咬死了不肯松嘴。
  终於一声长嘶,小桃软软伏倒,盯著粉色乳晕上新添的两排细细齿痕,慕容白真是寻死的心都有。
  丁寿将小桃移开,再度冲进她体内,一口气就狠弄了千百抽,转眼便让小慕容欲仙欲死,两手狂舞乱抓,正巧抓住旁边贻红一只酥乳,揉搓起来。
  慕容白心魂激荡之下,手上没轻没重,贻红被抓得蹙眉轻呼,旁边贻青取笑道:「姑娘好不知羞,只会笑人,自己舒爽了不还是一样乱抓乱咬。」
  慕容白此时也无暇分神答话,用力挺著紧实翘臀,凑著阳物只管狠命乱套,每次都是尽根纳送,仿佛只有把花心捣碎揉烂,才能解痒。
  丁寿挺著阳物轮番在三女穴中忽左忽右,忽轻忽重,折腾了好番工夫,才将三人弄得淫水淋淋,有气无力叠抱在一起,昏昏睡去。
  丁寿呼出一口浊气,听得背後又发出一阵轻笑,扭过身去,只见杜云娘靠著壁板坐在炕沿,一条雪白丰腴的大腿扯得极开,踩在炕前春凳上,纤纤玉指探在身下,将幽暗深邃的腔道敞与丁寿,黏答答的水珠还正缓缓滴出……
  杜云娘吸吮著染了蔻丹的鲜红指甲,品味著自己胯间春露的味道,腻声道:「爷,可还能战否?」
  「试试不就晓得了。」
  看了这个淫骚模样,丁二兴发如狂,箭步冲到杜云娘身前,也不做研磨前戏,直挺挺刺了进去,一口气尽根顶送了数百下,将九尾妖狐肏得骚水乱溅,雪白双足勾在丁寿臀後,腰臀狂舞乱动。
  感觉腰臀受束,动作不便,丁寿将她双足提起,先在手中把玩一番,引得杜云娘花枝乱颤,穴心子也是一阵蠕动吮吸,丁寿才将她两腿扛在肩上,提起鸭卵大的菇头,对准水淋淋的牝户重重往内一捅。
  杜云娘被这一下顶得花心酥痒难禁,颤巍巍娇呼一声,丁寿也不废话,大起大落,狠抽猛挺,杜云娘一身丰腴美肉随著他的冲击波浪阵阵,抱紧虎躯恣意迎凑,快活异常。
  丁寿猛抽了一阵,将美白娇躯抱起,压在春凳上又是一通狠干,杜云娘身子对折,无处躲闪,只把那阴功运起,竭力裹夹,妙处突然生出的巨大吸力让丁寿身子一震,菇头顶紧花宫,屁股画圈开始了研磨碾蹭。
  相持片刻後,九尾狐花心剧颤,肌肉一松,阴精狂泄而出,丁寿乘势再度抽送挺动。
  「爷……爷……妾身……不行……换人吧……要了亲命啦……」杜云娘只觉花心牝户已不是自家的,都已被揉碎捣烂,见血见骨,声嘶力竭地求告起来。
  丁寿适才泄过,如今兴致正浓,岂会轻易罢手,压著粉腻汗濡的软绵香躯,动个不停,乌木春凳被他二人挤压得嘎吱嘎吱声声作响。
  杜云娘四肢无力软垂,柔软如棉,只是随著丁寿挺动轻轻颤抖,承接著一次次顶入心扉的重击,臀下春凳清晰可见汪汪水渍。
  「爷,云娘姐姐怕是不成了,换奴婢伺候您吧。」
  屋内又多了一具赤裸身躯,如杜云娘般成熟丰腴,风韵诱人,雪白肌肤光滑如缎,在灯光下隐隐有波彩泛起。
  有其女必有其母,丁寿生出的却是这么个古怪念头……
  明月缓缓西移,西次间内伴随著众女的轻轻鼾声,又多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古怪声响。
  「咕——咕——」
  「啧——啧——」
  谭淑贞跪在丁寿胯间,卖力吞吐著,这活计她已十分熟练,用力缩紧粉腮,喉头夹裹吮吸,香舌抵绕刮扫,丁寿坐在榻上,闭目享受著美妇人的尽心服侍。
  耳朵一动,丁寿眼睛倏然睁开,面露凝重之色,一直注意他神态的谭淑贞慌忙吐出口中巨物,微微慌乱道:「可是奴婢弄痛了老爷?」
  丁寿转瞬一笑,「无事,你做的很好。」
  两手握著狰狞巨物轻轻套动,谭淑贞带著几分歉然道:「奴婢驽钝,口舌服侍之事虽经杜家姐姐指点,还是无有寸进。」
  「休要多想,数月不见,你却更添风韵了。」丁寿笑著在谭淑贞胸前掏摸了一把。
  谭淑贞面颊赤红,「老爷说笑,奴婢哪比得上几位姑娘。」
  「比不比得上,试过就知道了,来,入正题吧。」
  谭淑贞看著遍是玉体横陈的大炕,犯难道:「此处似乎不便,可要去东面书房?」
  「何用麻烦,跪下,将屁股撅好。」丁寿笑道。
  谭淑贞依言四肢著地,将丰满雪白的屁股向著丁寿翘起。
  丁寿把玩一番,便不客气地长驱而入,谭淑贞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可是痛了?」丁寿反常地?住了身子。
  「没,没有,老爷尽兴欢娱就是。」谭淑贞说著不忘提肛吸气,使得自己穴腔更紧了几分。
  「怎么教我尽兴欢娱,说得爷多自私似的,你里面湿答答的,老实答话,是不是也想了?」
  「是,奴婢从方才便一直想著。」谭淑贞螓首埋进臂弯,羞涩言道。
  成熟妇人的羞臊之态可不易见,这便是谭淑贞与杜云娘的最大不同之处,丁寿又狠顶了一下,戏谑道:「想著什么?」
  「想著……爷的命根子……狠狠肏弄奴婢……」晓得丁寿心意,谭淑贞近乎咬著牙迸出这几个字,羞得不敢再抬头。
  丁寿得意大笑,腰身挺动,将粗长巨物在妇人成熟肥美的牝户中来回纵横驰骋。
  「爷……重些……深些……奴婢受得住……您尽兴……呀——」
  性器交合的滋响声与谭淑贞如泣如诉的呻吟,透过窗棂间的彩绘明瓦,不断传入檐下站立的周玉洁耳中。
  天然云母经名匠打磨,轻薄透光,室内灯光人影依稀可辨,周玉洁如何也想不到记忆中端庄秀雅的母亲如今竟如牝犬般跪伏在地上,任由背後男人用那丑陋可怕之物在娇柔身躯中穿梭进出,还口出种种淫荡污秽之词……
  周玉洁心如刀割,呆呆伫立,晶莹清泪夺眶而出。
  
  月影西垂,渐失踪迹,天地间一片晦暗。
  疲惫的谭淑贞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又轻轻合上,上下整理一番衣襟,才蹑步进了卧室。
  「玉洁,你……还未睡?」
  见女儿如雕像般静坐在椅上,谭淑贞惊讶中更夹著些许恐慌。
  「娘还未睡,女儿怎敢先睡。」周玉洁的笑容中带著几分讥诮。
  「娘……想起有些事须办。」谭淑贞心中打鼓,遮掩道。
  「伺候男人睡觉的事?」周玉洁也不晓得她脱口而出的话竟如此不留情面,才一出口心中便隐隐後悔。
  谭淑贞心头一颤,随即露出几分释然的微笑,「你都晓得了?」
  「为什么!?妈,您这样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爹!」
  「轻声些,莫要吵了雪丫头她们。」谭淑贞来至周玉洁身旁,淡淡道:「娘早已对不起你爹了,没入教坊,莫以为娘还能为你爹守住些什么?」
  周玉洁娇躯巨震,想起当日抄家,母亲拼死阻挡官军,只为护卫自己脱身的情景,当初若非母亲护佑,自己怕也早入教坊,被逼著卖身迎客,虽说几经周折,终是难免沦落风尘,可也正是自幼母亲悉心教导,让她有才色可凭,被一秤金视为可居奇货,得以保全清白多年,自己一切都是母亲所予,又有何颜嗔怪於她!只是……
  周玉洁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悲哀,为记忆中的面容已渐模糊的父亲,为命途多舛的母亲,也为红颜薄命的自身。
  「娘好苦,天爷对周家实在不公!」周玉洁语声凝噎,依偎在母亲怀中。
  「休要口出不敬,运道蹭蹬,阖家罹祸,如今你我还能平安团聚,该谢老天庇佑才是,」谭淑贞慈怜地抚著女儿秀发,「还有老爷,若非他,你我二人还自沉沦苦海,不止何日是头。」
  「那……那娘也不必受那苦楚啊,他宅中尽是少艾姬妾,何须娘你……」周玉洁话难出口,耳边挥之不去尽是母亲承欢时的荡呼娇吟。
  「娘一个女人,除了身子还有什么可报答老爷的,难得老爷不嫌弃……」谭淑贞恬静的玉颊上浮起一片红晕,为防女儿发觉,她伺候丁寿出精安歇後便匆忙赶回,并未多做清理,此时整齐的裙装掩盖下,还有男人残精自湿热牝户内缓缓溢出。
  周玉洁珠泪盈眶,忿忿道:「连娘他都染指,果如雪妹妹所说,他真乃……
  果有寡人之疾!」
  「不许胡说,老爷对我母女恩同再造,略充下陈算得什么!」觉得语气过重,谭淑贞又宽慰道:「你也休要多想,老爷对自家人素来甚好,雪丫头那般也未曾用强,既晓你与王家公子之事,绝不会迫你做不愿之事,不过老爷他性子佻脱,偶尔调笑,不要放在心上,娘自会与你解围。」
  「委屈娘了……」周玉洁扑在谭淑贞怀中,嘤嘤泣道。
  真的委屈么,谭淑贞微露迷惘,初次交欢是畏於时势,之後献身源於报恩,可到了今时今日她对那鱼水之欢却多了几分向往期待,数月间丁寿不在府中,午夜梦回,久旷的妇人身躯对那淫靡之事竟隐有渴求,难道自己真是放荡不羁的淫妇不成!
  谭淑贞用力摇摇头,将心中杂念甩开,揽著女儿柔声道:「娘没什么委屈,只要看著你平安喜乐,心愿已足。」
  周玉洁倒在母亲怀中,嗅著母亲身上幽香,温馨安适,心中却是倒海翻江:「娘为我已付出许多,做女儿的无论如何,总要帮衬她脱离魔掌才是……」
  
  天光大亮,丁七家的秀红步履匆匆,一路穿堂过院,进了後宅的垂花门,沿著游廊绕过庭前花畦,直至正房门前。
  对著紧闭的雕花木门,秀红犹豫了一番,想著外间事不敢耽搁,还是举手轻轻敲了敲:「倩娘姐姐,倩娘姐姐……」
  轻唤了几声,无人应答,秀红大著胆子推开房门,明间内空无一人,空气中隐约飘浮的淫靡气味让过来人的她面容羞红,也是循著这股味道,径直奔了西面卧室。
  尽管心有准备,西次间内的景象还是惊得秀红险些叫出声来,杜云娘一丝不挂,蜷著身子侧卧在春凳上睡兴正浓,旁边大炕上横七竖八的赤裸身躯交臂叠股,白花花一大片,乍看下竟分不出哪个是谁,可人姨太太垫著贻青姑娘,府上老爷则将她的柔软小腹作了枕头,亘在爷胸前的那条丰腴大腿当是美莲管事的,下面……
  秀红不觉一阵燥热,老爷命根子便是软著也可看出尺寸非凡,一个长腿高挑的姑娘枕著他大腿根,手中握著那根东西轻声呓语,睡得正香,也不知那东西硬起来是怎样的景致,自个儿能不能受得住……
  秀红微微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此行目的,红著脸蹑步向前。
  才一走近,丁寿霍然睁眼,反吓了秀红一大跳,「老爷,是奴婢秀红。」
  「丁七家的?」丁寿看看窗外天色,掩嘴打了个哈欠,「大清早的,什么事?」
  辰牌末了,哪里还早,秀红不敢反驳,垂眉低眼道:「是奴婢的错,吵了老爷休息,实是宫里来人,不敢耽搁,中门内外人又不宜入,故而奴婢……」
  「宫里的?谁啊?什么事?」丁寿心不在焉,昨儿近乎折腾一宿,还有些困觉。
  「是位唤作张锐的公公,说是皇爷爷催您进宫……」
  「皇上口谕?!」丁寿惊叫了起来,「你怎不早说!」
  被他昨晚折腾得死去活来、体酥骨软的众女被他一声尖叫惊醒了大半,杜云娘娇躯一翻,纵了起来,慕容白懵懂中便要握剑而起,可惜她此时手中握的却不是佩剑……
  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登时从後宅中响起——
  太液池畔新建的宽敞平台上,面壁设有一人形箭靶,一人一骑策马宾士,纵横往返间不住张弓搭箭,羽箭流水般射出,每当发矢中的,围观的一众将士立即轰然叫好,响彻殿瓦。
  丁寿在张锐引领下由一侧斜廊拾级而上,来在平台上张锐规规矩矩向场中行了一礼,尖著嗓子道:「陛下,丁大人到了。」
  身著戎装的骑士立即勒马止步,一跃而下,不是朱厚照还有哪个,小皇帝随手将缰绳一丢,大笑著奔了过来,「丁卿,你看朕这手骑射功夫如何?」
  半年不见,熊孩子长高许多,身子骨也更加结实,看他满脸红光,头顶热气腾腾,丁寿不好扫了他的兴,略微躬身道:「陛下弓马娴熟,骑射无双,便是军中宿将也未必及得。」
  二爷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要脸了,瞎话张口就来。
  「哈哈,他们都这么说,朕还不信呢,听你这么一说,果然不是欺哄朕。」
  朱厚照喜不自胜,「朕若是跃马疆场,定要那些来犯的北虏好看。」
  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丁寿隐觉不妥,急著往回找补,「其实陛下乃万乘之君,只消专心政务,用将选帅即可,这御虏折冲,摧坚破敌的临阵之事,自有臣下将士代劳。」
  「不消你说,政务用人有老刘操持,朕放心得很,倒是你……」
  朱厚照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将丁寿看得心底发毛,「陛下,您……」
  「奏疏上说你又是御虏,又是平贼的,还多次亲临矢石,身陷险境,朕还忧心你出个好歹,而今看么……」朱厚照笑眯眯地往丁寿左肩上捶了一拳,「没把你怎么著啊!」
  小屁孩下手越来越没轻重了,丁寿咧咧嘴,故作夸张道:「万岁爷手下留情,臣肩上的伤还未好利索呢。」
  「你真受伤了?奏疏里怎地没提?」朱厚照关切问道。
  「些许小伤,何须惊扰圣听。」那位伤得比我重多了,挨了一刀,还了一枪,这买卖不吃亏,丁寿心道,想起那匹全身苍白的母狼,忍不住裆下微微一硬。
  「马虎不得,快与朕看看。」朱厚照不知这厮心中所想,急火火上手便要扒他衣服。
  「君前露体,为大不敬,臣怎敢轻狂!」丁寿急忙推拒。
  「你在朕龙床上都睡过了,还有什么可避忌的。」朱厚照说话便扯开了丁寿的圆领常服。
  眼瞧周遭军士瞅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丁寿心里叫苦,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皇上间绝对是清清白白。
  朱厚照不管不顾地让丁寿亮出了膀子,对著伤口端详半天,迟疑道:「伤看著确是新伤,可这两排牙印是怎么档子事?」
  丁寿乾笑几声,低声道:「臣昨日才回京,您知道家里女眷多,小别胜新婚……」
  「好了,那些破事朕不想听。」朱厚照厌恶地直摆手,从身旁将士捧著的托盘内取出片羊肉喂到一头蹲坐的文豹嘴里。
  二爷睡女人本来就不干你熊孩子屁事!不是你非要问么,谁想说给你听了,丁寿心底直翻白眼,「陛下,您刚才出手太重,臣袍子都被撕破了,您得恕臣君前失仪之罪。」
  朱厚照正用绢帕擦手,闻言挑眉道:「不就是身衣服么,朕赔你套新的,张锐,去取件蟒袍给他。」
  「哟,这臣可不敢受啊!」丁寿嘻皮笑脸,虽同是赐服,蟒袍规制可在飞鱼服之上,二爷早看王鏊老头那身织金蟒服眼热了。
  「甭客气,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老刘前阵子还跟我念叨,这次出巡你军功不小,也该封个爵位,朕这几天就想啊,封你个什么名头好,平虏?还是定边?
  」朱厚照挠挠头,好像真的很纠结这个问题。
  「万岁隆恩厚意,臣感念不尽,只是国朝非军国大功不得封爵,臣薄有微劳便得封赠,恐惹人非议,还请陛下收回成命。」甭管心里怎么想的,面子上的辞让还是要做的,丁寿也觉而今的自己忒虚伪。
  「你的非议何时少过,休在朕面前做戏了。」朱厚照可不吃他这一套,打发走了张锐,遂令平台上众军士也都退下。
  瞧著个个都眼生,丁寿不禁问道:「陛下,这些人是……」
  「朕从军中选拔而出的养豹勇士,共有二百四十人,皆是军中健儿,随扈朕左右,驯豹养豹,携豹出猎。」朱厚照觑了左右无人,招呼著丁寿,随他单独进了台上的黄瓦团顶小殿。
  看熊孩子神秘兮兮同做贼似的,丁寿有些纳闷,「陛下,您有事吩咐?」
  「你这次回京……」朱厚照尴尬地搓搓手,挤眉弄眼道:「可是带了……女人回来?」
  这下轮到丁寿脸红了,老太监嘴真快,多大工夫就传到小皇帝这儿了,赧颜道:「陛下,您都知道了,臣……唉,实在有负圣恩,虽平了几桩冤狱,却也惹上几笔风流债……」
  「风流债?什么风流债?你把刘姐姐怎样了?!」一连三问,朱厚照瞪起了眼珠子。
  「哪个刘姐姐?」丁寿也懵了,刘瑾家俩闺女和小皇帝这般亲近么,天可怜见,刘彩凤还好,若是刘青鸾,那还不把自己活拆了啊!
  「本司胡同的那个啊!」朱厚照气得直跺脚,「你说哪个?!」
  「那个啊,臣以为您说……嗨!拧巴了不是!」丁寿恍然大悟,才捂著胸口如释重负,猛然间惊醒过来,靠,二爷把找那姓刘的小娘们事给忘了!!
  「什么拧巴了?」朱厚照疑惑道。
  丁寿强颜道:「臣还以为您说的是……算了,不说了!」
  「别不说啊,朕听说你枉道去了大同,心里别提多欢喜了,爱卿果是守诺之人,待听你被困孤城,朕忧心如焚?,朝中那些清流言官说什么你擅预边事、恣意妄为,朕全给他们驳回去了,丁卿做事朕不放心,还能放心谁!」
  朱厚照剖肝沥胆,夸得丁寿老脸都快挂不住了,嗫喏道:「那个陛下,臣还是要请罪,洪洞县玉堂春得知其母在臣府上供役,申雪冤情後来京与母团聚,因此……暂居臣府内。」
  朱厚照对那位青楼才女记忆犹新,「早在宜春院时便觉此女和你有缘,住就住吧,她娘既然给你做事,你不管谁管,朝中有人弹劾过此事,朕都留中不发,权当耳旁风,那些小人之心,龌龊至极!」
  「还有宋巧姣沉冤得雪,特来回京谢恩,臣斗胆也将她安置在舍下。」丁寿小心言道。
  「这事去与母后说,与我无干,那个……刘姐姐你何时带来见我?」
  迎著小皇帝巴巴的眼神,丁寿苦著脸道:「陛下,只知那刘姓女子夫妇是乐工伎户,一不知其名,二不晓其地,臣如何去寻啊?!」
  朱厚照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没寻到?哪你去大同做什么?」
  「臣……臣停留大同时日甚短,又有北虏犯境,未曾得便……」丁寿忽然间变得笨口拙舌。
  「鞑虏退了以後呢?听闻你又去了宣府,刘姐姐在那儿?」
  「那夫妻二人溢籍流寓,保不齐就去了宣府……」丁寿声音渐不可闻。
  朱厚照没好气道:「那宣府你可曾找到人?」
  「万岁您圣明,若找到人还能不给您带回来么,臣一向……」
  「呸!」没等他说完,小皇帝便极不友好地啐了一口,「没找到人你回来干嘛?」
  「臣想著出去久了,总要交旨覆命,也怕您忧心臣……」
  「呸!你一出去大半年,怎没想到朕忧心,如今急三火四要回来,可曾将朕交待的事放在心上?」
  「自然日日在念,夜夜上心,可臣也有苦衷,此女讯息太少,实在不易寻…
  …」
  「呸!锦衣卫是朕之耳目,你连丁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朕还要这耳目何用,摆设么!」
  「陛下教训的是,臣立即派遣缇骑,大索天下……」
  「呸!你早干什么去了,这事能大张旗鼓,朕还会和你做贼似的说话!」
  「陛下放心,臣立誓定要……」
  「打住,打住,丁大人,这事你我二人前番已击掌为誓,您没忘吧?」
  「臣记得。」
  「轻诺者,必寡信,一件事立一誓便够了,再多了,怕就是对天地鬼神不敬,人若连天地都不敬了,还会敬我这个人君么?」
  「陛下教训的是。」丁寿被训得无地自容,暗道自己是不是平日发誓当放屁,今日终遭了报应。
  「陛下,丁大人的蟒袍取来了。」张锐喜滋滋地进了小殿。
  「拿走!」朱厚照冷声道。
  「啊?」张锐一愣。
  「滚出去!」朱厚照厉声喝道。
  「奴婢遵旨。」张锐敏锐地发觉苗头不对,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朱厚照冷笑:「蟒袍?赐爵?我呸!」
  直到朱厚照怒气冲冲离了小殿,丁寿才得空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吐沫星子。
  小皇帝的夫妻生活似乎很不和谐啊,这么大的火气!丁寿闻了闻袖上「龙唾」,眉头直皱,看来得寻个法子,不然自己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1:28

第四百四十五章 开夜宴群芳献艺 离萱堂独艳无眠
  时至掌灯,丁寿居处正房内恍如白昼,莺莺燕燕笑语声喧。
  丁寿在家中素来随意不拘,著贻青贻红二女伺候著沐浴更衣,只换了一身银红暗纹的茧绸交领中衣,连冠帽网巾也不再用,教贻红用一根坠著玉蜻蜓的金丝线将披发束在脑後,赤脚踩著鞋子清清爽爽出了卧室。
  「给爷见礼。」一众老少佳人齐齐离座,敛衽施礼。
  「罢了罢了,自家人哪恁多俗套子,」丁寿摆手笑道:「今夜是补过新年,阖家守岁,不讲尊卑,百无禁忌。」
  打眼一看,座上还少了几人,丁寿疑惑:「嫂子与谈先生怎地未到?」
  「师父,先生道既是家人守岁,她一个外人往来不便,教我送来封帖子道贺。」长今从怀中取出一封贺贴敬上。
  丁寿大略一观,嘻笑道:「瞧瞧,还真当是贺岁了,也罢,反正没出正月都是年,难得她一番心意,改日回她一份礼就是。」
  「那我呢师父?这贺贴是我送来的,是不是礼物也该有份?」长今摇晃著丁寿手臂一脸期盼。
  「你嘛——」丁寿出其不意在长今挺直的俏鼻上重重一刮,「明日我便考校你的武功课业,若是没有长进,少不得一通好打,这礼儿可还中意?」
  捂著发酸的小鼻子,长今迅速躲在谭淑贞身後,缩著粉颈可怜兮兮地唤道:「娘,救我!」
  谭淑贞面色突变,「长今小姐不可乱叫!」
  「好了,你和晓怜几人间的那点事情我又不是不知,偏你几个遮遮掩掩好似见不得人。」丁寿不屑轻笑。
  谭淑贞与高晓怜、贻青几个忙不迭跪下请罪,单撇下长今左瞧右看不知所措,只好也陪著一同跪下。
  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宋巧姣措手不及,有心相劝却不知从何说起,慕容白只是好奇地打量众人,抱臂不语。
  美莲眸子微转,献著殷勤道:「爷请先这边坐下,奴婢想著大夫人车马劳顿,夜里又不知闹到几更,先请她到收拾好的院子里休憩,养足了精神今晚也好欢娱不是。」
  「你倒是想得周全,」丁寿颔首,在美莲服侍下坐定,「嫂子可醒了?」
  美莲唇角微挑,难隐眉梢得意之色,笑道:「早便醒了,奴婢已打发蕊儿去请,爷您安心。」
  可人看不过去,不禁劝道:「谭管事几个毕竟都伺候您日子久了,彼此关系近便,私下间称呼除却多了几分亲近,也无伤大雅,您不妨……」
  「不妨怎样?」丁寿眼皮微抬。
  杜云娘暗中牵住可人衣袖,摇头示意,随即介面笑道:「还能怎样,爷是府里的主子,还不是要怎样便怎样,不过我的爷呀,今儿既是当年夜来过,跪这一屋子终究不是个喜庆样子,您若吃酒时不嫌碍眼,咱娘儿几个也只好陪您受著了,但不知这有坐有跪的团圆饭最终怎么个吃法?」
  丁寿「噗嗤」一乐,「哪有恁多牢骚,她们自己要跪,爷可曾说过半句狠话,在一个屋檐下住的久了,她们几人认个乾娘,结个手帕的,人之常情,爷哪心思管得过来,只要不是勾心斗角,暗敲闷棍使绊子,你们其乐融融,爷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话你几个可听明白?」
  「奴婢省得,谢爷宽宥。」众人听了,心头块垒放下,纷纷称是。
  「你呢?」丁寿叉手托著下巴,笑吟吟地乜向一旁的美莲。
  丁寿虽是笑语晏晏,美莲却禁不住心头一寒,连连点头:「爷菩萨心肠,慈悲大度,婢子哪有不懂理的。」
  「那便好,爷这差事,常年奔波在外,家中事全仰仗你们几个相互照应,姐妹也好,母女也罢,你们直管各论各的,却不要无端生事,招惹是非。」
  一指宋巧姣,丁寿又道:「巧姣你们也曾见过,今儿爷把话挑明,她虽没个名分,也是府中的新姐妹了,你们几个今後多多照应,可不要欺负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众人连称不敢,宋巧姣不想今夜丁寿所谓除夕聚会,却是召集众女为她张目,不禁心潮起伏,感动万分。
  「巧姣,在座虽职事不同,却也都是府中内眷,你毕竟新来乍到,再向姐妹们见个礼,谢她们日後关照。」
  宋巧姣应声上前,盈盈道福,众女推辞还礼。
  「太师叔,我呢?」厚此薄彼,小慕容顿觉委屈。
  你?你不欺负别人二爷便烧香念佛了,丁寿抓抓头,琢磨该喂这小丫头一颗多大的甜枣儿才好,「那个白儿,长今武学才刚筑基,你闲暇时可多指点一二。
  」
  好处半点没有,还得白教那小丫头,慕容白嘟著嘴道:「哪有师侄指点师叔武艺的……」
  「门中长幼尊卑不可废,你的称呼不变,长今么……便唤你姐姐吧。」反正魔门上下就是一团乱账,丁寿也不介意再添一笔。
  「啊?叫姐姐呀?!」才长了辈分的小长今些许不满,「那蕊儿姐姐呢?」
  「她比你懂事。」丁寿白了徒弟一眼,吓得长今低头不敢再说。
  师侄,低一辈;姐姐,高半辈,好像吃的亏没开始那么大了,颇有朝三暮四之风的慕容白,掰著手指盘算半天,表示可以勉强接受。
  「好了,正事儿差不多了,我也有些饿了,什么时候开席?」丁寿笑问。
  「厨下已准备好了,只等大夫人入座,便可开席。」谭淑贞应道,今夜人数多,为防倩娘支应不开,她一早打发女儿几个在内厨帮忙。
  丁寿看看两席红木圆桌,一个劲儿摇头,「不好不好,既是年夜饭,哪有分席而坐的。」
  「爷说的是,奴婢欠了思忖,这便换两个四仙桌来拼在一处。」谭淑贞歉然道。
  「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将席面摆在炕上吧,地方宽绰,大家围坐也便宜。」
  丁寿把手往临窗大炕上一指。
  不待谭淑贞答话,丁寿已甩鞋蹦了上去,知道这位爷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谭淑贞无奈,招呼众人将炕上引枕挪开,把两个紫檀炕桌拼在一处,倒也成了个六尺的长条桌子。
  见可在炕上用饭,长今拍掌叫好,纵身跃上炕,又叫又跳,谭淑贞劝阻非但不听,还直接扑到丁寿怀中撒娇,教众人哭笑不得。
  丁寿将长今横抱在怀,感受这小丫头如今骨肉又多了几分丰韵,笑问道:「
  数月不见,可曾想师父?」
  「自然是想,可师父却不喜长今,每次出去玩都不带我,回来还凶巴巴的!
  」长今皱著鼻子倾吐委屈。
  丁寿呵呵笑道:「为师可不是出去玩的,不过你既这般挑理,大不了再出外差时带你一同便了。」
  「真的?」长今眸子晶晶发亮。
  「还骗你不成。」丁寿点头确认。
  「师父果然疼徒儿。」长今欣喜不胜,揽著丁寿脖颈香了一口。
  猝不及防被徒弟占了便宜的丁寿瞬间错愕,谭淑贞看得不禁皱眉:「长今!
  女娃家成什么话!」
  长今情急失态,此时也红透秀颈,丁寿哈哈大笑:「无妨,无妨。」
  这小丫头果然是天生狐媚,太师叔让我指点她武功,还真要将她牢牢看住了,慕容白提防之心大起,看长今目光透著几分不善。
  「咦,不是说夜宴将开了么?」
  月仙在小桃蕊儿引领扶持下进了西次间,看到的便是坐席空空如也,榻上杯盘齐备,人头簇拥。
  「嫂嫂来的正好,才布置齐整,嫂嫂一来便可开席。」丁寿盘坐在炕上笑道。
  「小郎这又是搞得哪一出?」月仙想著今日晚宴,她身为长嫂席间不可让宅中女眷看轻,早早便唤小桃帮衬,拂奁修眉,开镜调粉,钗钏坠环打扮地齐齐整整,盛装而来,怎料看到的是这番情境。
  「今儿是家宴,没那些子规矩,大家随性适意便好。」丁寿与众女笑著延请月仙上榻。
  月仙初来,不好拂了众人之意,便依著丁寿,垫了靠背倚著板壁坐在了左首边上,丁寿右首可人、杜云娘等人围著炕桌依次而坐,贻青贻红为方便安席,只搬了凳子贴著炕沿坐下。
  众人落座,传命开席,倩娘领著周玉洁、雪里梅等人端著大方托盘流水搬将菜肴运上来,足有三五十个碗碟,一色的永乐官窑甜白,水陆酒馔齐备,干鲜果菜俱全。
  长今见了菜色便忍不住眸子发光,才要下箸被身旁蕊儿暗戳了一下,示意她等老爷发话,长今不情不愿地放下了筷子。
  丁寿左顾右盼,见美艳齐列,佳丽眼前,心中欢畅,斜倚著一个软枕道:「
  今儿不拘礼数,尽情取乐,想吃什么自取便是。」
  小长今欢呼雀跃,率先拿起筷子奔著前面一盘鸡髓笋夹去,不妨绉纱衫袖口沾到了一盘攒汤内,蕊儿只好蹙著眉头帮她挽起袖口。
  丁寿含笑道:「反正屋内不是外人,不妨都脱了衣裳,省得宽袍大袖,吃起酒来多有不便。」
  嘴里嚼著正欢的长今连连鼓掌,既然丁寿发了话,众人都笑著应了,一个个忙著卸妆宽衣,将夹袄罗裙分别搭到屋内台架上,只穿著各色罗衣,薄纱裤儿散了裤脚,重新入座。
  「小郎,嫂嫂便算了。」月仙不愿当著人面显得过於轻浮,摇头婉拒。
  丁寿也不强求,却见周玉洁、雪里梅连著坠儿三个还衣衫整齐戳在下面,戏谑道:「你们三个,可还要爷我帮著脱么?」
  坠儿怯生生望了丁寿一眼,又看看玉洁二人,圆圆脸蛋上升起几分为难神情,手指摆弄著腰间柳绿汗巾,解与不解踌躇难定。
  「二爷要是动手,可是全扒光了?」丁寿从枕上半支起身子。
  雪里梅信以为真,惊得退了一步。
  周玉洁却蹙著眉头望向只披著桃红色对襟纱衣的谭淑贞,内里银红抹胸和丰泽肌肤若隐若现,心中隐觉不妥,小声提醒道:「妈——」
  谭淑贞恍如未闻,神色如常,只是起身陪笑道:「奴婢向老爷告罪,这酒宴还不知到何时,却忘了安排人筛酒,便让她几个小的在外间看炉,帮衬酒兴如何?」
  「小郎,不要生事。」月仙轻声道。
  哪个想要多事了,好心没好报,丁寿暗中撇嘴,挥手打发几人快些出去。
  「去外间生炉看火,随时候著听吩咐,可懂了?」谭淑贞连打眼色,半推半送的,将三女撵出了门。
  「忙了半天,今儿晚上饭还一口没吃呢,」坠儿嘟著樱唇,抱紧双臂瑟瑟发抖,「这里没通地炕,比里间可冷多啦!」
  「你若是想,脱了衣服进去就是,我宁可忍饥受冻,也不愿看里面人的丑态。」雪里梅盯著炉火忿忿道。
  坠儿委屈地扁扁嘴,「玉姐姐,你说呢?」
  正想著适才自家母亲在里间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宽衣解带,周玉洁神思不属,坠儿有问了一遍才醒过神来,苦笑摇头:「我也不知。」
  「哼,姐姐你是没见过他几个宣淫的场面,那真是……」雪里梅毕竟自幼在宜春院中读书习文的培养,有些粗语还是说不出口,思索半天,才给出了一句评价:「淫君在世!」
  
  此刻次间大炕上正乱嚣嚣闹成一团,贻青贻红两个唱曲儿助兴,丁寿闭著眼听得摇头晃脑,余人或用牙箸敲著水晶杯子合拍,或开怀畅饮,各取所需。
  月仙吃了几杯,愈发燥热,她本就穿得严实,加之背靠板壁,稍间是丁寿卧室,谭淑贞一早便命人笼了地炕,此时热气浸蒸,顿感难捱。
  「小郎,我身子乏了,与小桃这便回院安歇吧。」
  丁寿睁眼诧异道:「开宴未久,嫂嫂何必心急,再说小桃还未吃够呢……」
  月仙转目望去,只见婢女小桃捧著斟满嫣红桃花酿的水晶酒杯,正对著席间几盘瓜茄菜蔬嘎吱嘎吱嚼得起劲。
  这婢子真不给自己长脸,月仙好气又好笑,喝道:「小桃!」
  小桃抻脖吞了一口弹丸大的小鲜茄,喜道:「小姐快尝尝,二爷这里果蔬真是不少,在宣府这个时节便是有银子怕也寻不到呢。」
  倩娘一旁笑道:「这本不是如今时令产的,是府里温室专用火炕育出,确也珍贵,咱们今儿也是托了爷的口福,小桃妹子喜欢,不妨多吃一些。」
  小桃点头,筷子不停,月仙看得恼道:「小郎宽宏,特允主仆同桌,你这奴才也该收敛一些,为主子存分体面,这般吃相成何体统!」
  小桃被训斥得讪讪落筷,丁寿开解道:「说了今夜不忌尊卑,嫂子何必多心,小桃常年随侍,多有辛劳,今夜权作嘉奖,莫再计较。」
  美莲、倩娘等宣府旧人也在旁关说,月仙只是怕被丁府内眷看低,本就未真得著恼,借著众人之口也便罢了。
  丁寿又道:「今夜达旦之饮,首要便是为嫂子接风洗尘,主客若是走了,这酒如何还饮得下去,嫂嫂若是乏了,便去里间床上歇息,待缓过神来再饮不迟。
  」
  月仙也觉不好拂了众意,再看小桃一身水红撒花小袄绸裤,嫩脸红扑扑的,微露汗迹,若是急著出去,怕著了夜风害出病来,便在小桃扶持下入内安歇。
  月仙既去,丁寿更加散漫,醉眼看向身旁可人,数月不见姿形秀丽如故,一张瓜子脸因吃了酒,红晕晕的,愈增娇艳,偎桌闲坐,一双修长玉腿在薄薄的玉色撒花百褶裙下半屈轻叠,身姿曲线窈窕风流,勾人心魂。
  丁寿不觉心动,桌下手掌轻轻握住了叠放在身侧的一只秀足,正捧盏浅饮的可人神情一窒,眼珠左右闪转,不动声色。
  隔著罗袜,亦能察觉掌中之物秀气纤美,丁寿揉捏把玩一番,弄得可人气也粗了几分,才恋恋不舍弃了小脚,沿著纱裙下光滑紧实的小腿,一路攀爬了上去。
  一只素手按住了贪求不停的手掌,可人美目稍带迷离,轻轻柔声道:「爷,您做什么啊?」
  手掌继续寻幽探秘,丁寿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精致细小的耳垂,小声反问道:「做什么你还不清楚?」
  甜糯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央求,「爷,别闹了,妾身不想当众出丑。」
  「可爷那里,已经丑态毕露了。」丁寿牵起玉手,放在了自己裆上高高鼓起部位。
  可人两颊如绽桃花,狠了狠心,顾盼席上无人注意这边,手掌迅速探入丁寿胯间,握住那根粗巨的火烫之物,上下套动。
  轻轻一声呻吟,丁寿身子微微後仰,可人服侍他久了,早非当年雏儿,便是再愚笨的,身旁有杜云娘这么个欢场高手,耳濡目染下也平添了许多手段,那只滑嫩小手忽松忽紧,灵活翻飞,时而握在根部,倏忽紧箍冠沟,指尖轻挑马眼,温润掌心包裹著鸭卵大的菇头缓揉慢搓……
  丁二歪在炕上,被可人服侍得微微轻哼,美中不足则是小二爷窝在内里见不得风,憋闷不已,左右四下之人都与自己有肌肤之亲,丁寿也不避讳,直接将绸裤褪下。
  没了衣裤阻挡,可人更觉羞臊,她也晓得这位爷的性子,半途而止是没可能的,只好加紧套弄,只求快些让这魔星出火,少在人前露丑。
  此刻贻青贻红献艺已毕,长今来了兴致,也跳下榻唱几首朝鲜童谣,众人不解其意,权当听个新鲜热闹,全神贯注场中,倒也无人发现。
  玉洁几个奉命过来添酒,谭淑贞毕竟心疼女儿,央丁寿赏几个碗碟让她们外间去吃,这厮正被伺候得爽利,连连点头,哪有不允之理。
  玉洁谢过,谭淑贞取了托盘,拣了几个果肴点心,才交予女儿,不慎筷子跌落一支,玉洁弯腰去拾,抬眼恰见桌腿间正有五只嫩笋般的玉指,在一根足有八九寸长的粗壮肉柱上摩挲套弄,吓得她一声娇呼。
  「怎么了?」谭淑贞关切问道。
  「没什么,看见了一只黑虫子。」周玉洁玉面飞红,掩饰说道。
  「黑虫子?!」谭淑贞变了脸色,席上吃出虫子可非小事,别败了爷的兴致,连忙俯身去看。
  「别看了,妈,是我瞧错了。」玉洁忙著阻止。
  「这妮子,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谭淑贞嗔道,母女重逢,她对女儿疼爱还来不及,岂会真心责怪,只让她几个快出去用饭,嘱咐围在火前,莫再著了凉。
  周玉洁心神不宁地退了出去,她母女间对话旁人或没在意,怎瞒过老江湖的杜云娘,见周玉洁俯身之後神色古怪,便也有样学样,探身一看,便已了然那丫头看向何处。
  丁寿正眯眼享受,冷不防一个温润丰腴的身子靠在了胸前,酥腻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难怪可人妹子将身子挡个严实,原来妹子也学会偷食了,爷,厚此薄彼,未免不公吧?」
  丁寿睁眼,见眼前杜云娘面如满月,目含春意,她那件黛色纱襦一半滑下肩头,露出圆滚雪白的一段膀子,丰满滑腻的雪脯也露出大半。
  「云娘姐姐,你怎也取笑我!」见席间众人都向这边瞅来,可人迅速缩手,羞得无地自容。
  「偏都是我的不是,这便补偿於你。」丁寿笑著挺了挺腰,大手向杜云娘深邃乳沟探去。
  杜云娘拍掉丁寿伸来魔掌,反手将他裤子拉好,拋个媚眼道:「光我们娘几个自没避讳,莫忘了还有爷的好徒儿在呢。」
  看长今正直勾勾看著自己,丁寿老脸不觉有些发红,对这小萝莉终究做不出禽兽之举,可裆内之物涨得快要爆掉,他实实憋得难受。
  杜云娘拢拢鬓发,将肩头纱襦拉好,娇慵道:「爷若忍不住,里间大床上还躺著一个呢,自去便是,别扰了妾身们酒兴。」
  丁寿心头豁亮,也不闲话,直接下炕穿过碧纱橱,轻轻掩上门,向内行了几步,见雕花大床前的榉木衣架上依次挂著桃红罗袄、银红罩衫、细褶长裙,一双红纱凤头绣履整齐摆在床前,里面有细微鼾声传出。
  丁寿心头竟萌起几分偷香刺激,蹑手蹑脚来在床前,见月仙身盖衾被,一双粉白玉臂裸露在外,丁寿迅速脱去衣物,笑嘻嘻掀开被子向香躯上伏了去。
  月仙正睡,陡觉身子一冷,随即一个热烘烘的赤裸身躯靠了上来,岂有不醒,睁开睡眼见是自家小叔,恍惚朦胧中错以为仍是宣府自家,不由噙笑张开玉臂将男人抱在怀里。
  「猫儿可又偷腥来了?」
  丁寿直把手插入她裤内,摸著毛茸茸的阴门,探了一个指头进去,「却不知里面有无鱼吃?」
  牝户在手指挑弄下流水淙淙,黏黏蜜液不断从狭长缝隙中渗出,如露珠般挂在卷曲毛发之间,「咕叽、咕叽」真有几分鱼儿吃水的声响,月仙眯著双目呢喃低语,揽著丁寿脖颈吐出香舌舔吻。
  「长今,趴在这里作甚!」
  谭淑贞的一声轻喝,直将意乱情迷的月仙唤醒,原有的三分酒意立时不见踪影,才省起身在何处,摁住丁寿挑逗手掌,「小郎,外间有人!」
  「无人才怪。」丁寿嬉笑将月仙亵裤扒下,露出雪白双股,分开两条腿儿,将阳物对准牝户,菇头贴著湿漉漉蜜唇蹭了几下,款款而入。
  月仙推拒不得,只好由他,恐自己忍耐不住荡呼浪叫,让外人听去了笑话,忙将被角咬在口中,颦著眉头任小叔肏弄。
  丁寿耸了几下,深入花心,便提了她双足,腰身连挺,狠提快送,卵袋撞得阴门啪啪声响,月仙娇喘吁吁,柳腰乱摆,任凭他抽送研磨,全身酥软,只是咬紧衾被,不发一声,不多时,花心一通乱颤,一股子淫水喷出,先自丢了。
  「嫂嫂这般可便没了趣儿……」少了佳人吟唱,丁寿动作都少了劲头,将硬梆梆的宝贝抽出,手指就著春潮,在隆如馒头的小穴内来回拨弄。
  月仙吐出已被香唾浸润的被角,央著唤道:「祖宗,快些弄完了吧,若再有人来,嫂子羞也羞死了!」
  原是怕羞啊?丁寿促狭一笑,拇指继续摁著穴口挑逗,细长中指却戳入了圈圈涟漪的紧窄梨涡。
  「你……你挖弄那里作甚?也不嫌污秽!」那处从未被异物侵入,月仙不安地扭著娇躯拒绝。
  「嫂嫂,将此处给了小弟吧。」将穴内淫露均匀涂抹在菊蕾四周,丁寿贴著月仙耳垂笑道。
  「那里!不成!!」月仙断然拒绝,肛口内仅只一根手指进入,便被箍得紧紧,胀得下身说不出的别扭,若是小叔那近尺长,一手把握不来的宝贝进入,还不将嫩臀撕成两片,怕是日後连出恭都绷不住了。
  「却由不得嫂嫂了。」准备就绪,丁寿可不会因人拒绝便打退堂鼓,翻过娇躯,将白嫩嫩两条腿儿八字分开,整个人压了上去。
  「小郎,听嫂嫂说,前面随你怎么弄,嫂嫂由你……」
  月仙不住想挣著翻过身来,却被丁寿摁住腰臀,动惮不得,只好低声下气苦苦哀求。
  「嫂嫂,且忍一忍,这和落红一样,第一次嘛,总归是要疼些的。」丁寿虽是这般说著,还是将紫红菇头在嫣红肉缝儿外边一番研磨擦蹭,连著棒身也尽量多涂些湿露润滑,才寻凑上了浅褐菊蕾。
  「嫂嫂求你,床上这次你便依……啊唔嗯——」
  觑准圆圆肉洞,丁寿用劲往里一挺,「突」的一声,大如鸭卵的菇头连著半根肉柱直没入月仙肛中。
  月仙总还记得外面诸女饮宴,匆忙间来不及再咬衾被,只将一只玉手死死捂住樱唇,嘶声痛呼还是抑制不住地从喉间鼻腔迸发,传出老远……
  
  「坠儿,你适才喊饿,如今多吃些。」雪里梅帮著向坠儿碗里夹菜,坠儿连声应著,小嘴也确实没停。
  周玉洁端著瓷碗,思想著方才所见之事,大人与姬妾狎玩不避众人还可理解,毕竟那些女子都是他府中内眷仆婢,岂有主人行事需要避讳的,但娘亲毫不避忌在大人面前脱衣露体,却让她心头上蒙了一层阴霾。
  周家是诗礼名教之家,玉洁自幼家风严谨,儿时记忆之中的母亲也素来端丽守礼,恪谨待人,此次重聚,母亲清丽温婉,一如往常,问及抄家失散後事,只是一声喟叹,言道母女二人皆蒙大人恩典脱离苦海,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尽心报偿,当时未曾多想,难不成这「报偿」之中还包括暖席侍寝不成!
  玉洁暗暗摇头,丁大人官势?赫,位高权重,後宅女子莫说国色天香,也是各擅胜场,母亲虽说薄有丰姿,毕竟年齿已长,恩人怎会饥不择食,老少通吃!
  可是……雪妹妹似乎说大人阳气旺盛,甚好渔色猎艳,倘若有一天要自己铺床暖席,又该如何是好?
  玉洁秀气耳垂有些发烫,按说自己残花败柳之身,若非大人明断,早死在暗无天日的洪洞大牢之中,还不知死前要受多少摧残,献身报答也是应有之义,可自己与三郎早订鸳盟,岂能背誓!
  「姐姐,你怎不吃?」雪里梅见玉堂春若有所思,面色阴晴不定,担忧问道:「可有心事?」
  「没……没什么!」玉洁只觉心思被人看穿,面赤心跳,运箸如飞,往碗里胡乱夹著菜。
  一声从喉头深处压抑至极的嘶吼声突然从内间传来,吓了三人一大跳,吃得甚急的坠儿不留神一口菜呛入气管,捶著小胸脯连连咳嗽,圆脸儿都憋白了。
  雪里梅惊愕:「这是……怎么了?!」
  
  次间众女闻声也停了饮宴喧闹,一个个面面相觑,连素来骄矜的慕容白都忍不住黛眉轻挑。
  「娘,师父在打罚婶婶么?」长今面露惧色,叫得这样凄惨,该是受了多大的痛啊!
  早知会如此,可人苦笑,看著众人道:「今儿便就此打住,各位早做准备,谭妈妈送长今回去歇息,外间三个……」
  「太太放心,奴婢自会打发她们回去。」谭淑贞施礼道。
  
  雕花大床上,月仙痛得浑身冷汗,两手把著床栏「嘶嘶」倒抽著凉气。
  一时兴发,没头没脑搠进去半截,看嫂子疼得娇躯微颤,丁寿也有些不忍,毕竟这是自家大嫂,真弄伤了身子不好相见,试著拔出几分。
  「别动!」月仙只觉那根铁杵火烫怒涨,被肛口肌肉一圈圈紧紧束著,向外一动直要将肛心扯开也似,痛得她咧嘴又出了一层虚汗。
  「吃痛得很,你缓一些,慢慢儿进……」
  听嫂子没让他退出去,丁寿如何不喜,双手在她屁股穴心几处一番把玩,乘著她肌肉松弛,身子又缓缓前凑,一连几挺,终於将一根近尺长的宝贝彻底没根,塞进了两瓣雪白香丘之内。
  月仙也不知出了几层透汗,身上仅存的桃红抹胸都浸透了,丁寿也长出口气,将强壮身躯完全贴伏在汗湿滑腻的玉背上,轻轻舔舐著粉颈香汗道:「嫂嫂若是忍受不得,便算了如何?」
  「你这家夥专会得了便宜卖乖,如今弄都弄了,还说三道四作甚,只快弄出火,早些住了,给嫂嫂我留几分见人颜面也就罢了。」月仙蹙双眉没好气道,李家虽不是钟鼎世家,她好歹也自幼在父亲教导下读书明理,嫁人之时怎想有朝一日,前前後後竟被兄弟俩分别破身开苞,家中先祖若是地下有知,怕会气活过来。
  「小弟尽力而为。」丁寿扯去月仙胸围,把玩著凝脂双丸,挺翘红豆,屁股一耸一耸,开始在嫂子谷道内缓缓抽送。
  月仙把紧床栏,低头死死咬住填了花瓣的绣纱软枕,紧攒著细长黛眉,任由小叔在那隐秘污秽之处来回进出穿梭。
  百十抽後,月仙慢慢体出些异样滋味,旱道虽不如前面水陆润滑,却也敏感异常,细嫩肠壁连那狰狞巨物上的根根虬结青筋,丝丝血管跳动也能感受入微,只有一层薄皮相隔的花心嫩蕊竟也随著阳物进出後庭,又开始淌出骚水,真个奇哉怪也。
  月仙淫兴渐起,却羞於开口,微微松开噙咬香枕,含羞带怯道:「小郎,嫂嫂禁得住,你可……快些!」
  丁寿如聆纶音,立时抱紧香臀,大抽快送,撞得月仙臀肉乱颤,劈啪作响,一张雕花大床也随著他的动作「咯吱」「咯吱」发出抗议之声。
  「嗯——唔——嗯哦——」月仙留存最後一丝颜面,咬紧牙关不出浪呼,仅鼻腔内偶尔发出声声闷哼,紧握著床栏的汗津津手背上,青色血管隐隐凸起,足见忍耐辛苦。
  丁寿揽住了娇躯,尽根顶耸,片刻间冲了足足千余下,月仙被肏得鬓乱钗横,四肢瘫软,终於鸭卵大的菇头又一次全根而入,随後一阵跳动,一股股火烫精水射入月仙肠道深处。
  月仙双足连蹬,花心狂颤,究是又丢了一回。
  二人身下衾褥俱被汗水浸透,丁寿舌尖在灵巧耳轮上轻轻刮过,嘻笑道:「
  嫂嫂,该放手时须放手……」
  月仙狠狠长吁了一声,松开已被她指甲刻出细痕的床栏,把身子一歪,将那根兀自挺硬的东西从後庭中挤出,「小郎,得饶人处且饶人……」
  丁寿呵呵大笑,含著香舌又品咂一番,眼见床上睡不得人,便将娇躯抱起,放置在临窗暖阁中,帮她盖上衾被,月仙被他连番征挞,也真是累了,甫一安枕,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外间如何,丁寿披了件衣服,走出碧纱橱,入眼顿觉一亮,十一具赤裸香躯,光彩相映,玉腿粉弯,好似玉树琼枝,真个如梦如幻,恍似仙宫。
  贻青贻红,青春年少;巧姣晓怜,纤纤弱质;美莲蕊儿,母女承欢;云娘倩娘,风流妖冶;可人小桃,堪怜堪爱;小慕容高挑健美,英气勃勃,好一幅群美图,真教二爷左顾右盼,眼花缭乱。
  杜云娘咯咯娇笑,丰满双峰随著笑声颤个不停,「爷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倒好像傻了一般?」
  「爷还真有些傻了,不知从何下手。」丁寿挠头道。
  「那便不要下手,今日我们伺候您就是。」众女上前将他衣服除去,簇拥著丁寿倒在靠山墙设立的大炕上。
  丁寿躺在中间,近尺长的粗巨之物好似旗杆般昂然挺立,在几十只玉手间争来抢去,纵然二爷素来对宝贝尺寸甚为自傲,在群雌围攻之下,如今也要徒呼负负。
  「你们这些人莫不是要轮了爷吧?」
  「不可么?爷是怕了?」可人跪在丁寿头顶,俯身凑近,主动奉上香吻。
  二人舌尖一通纠缠,吐出香舌,丁寿笑道:「怕倒是不怕,可也该有个顺序才是,毕竟宝贝家夥只有一个。」
  「这倒不用爷来操心,适才姐妹们已抽过签子了,莫说宝贝,爷这浑身上下,都已许了人。」杜云娘轻搓著囊中卵球,腻声媚笑。
  「哦?但不知谁人拔了爷的头筹?」丁寿笑问。
  「爷静观便知。」可人把丁寿头扶起,将一双光滑玉腿权作香枕,伺候他舒适躺稳。
  嗅著可人幽幽体香,丁寿略感新奇:「你们到底弄什么么蛾子?」
  众女嬉笑不答,左边依次跪著慕容白、宋巧姣、高晓怜、蕊儿,右边坐定倩娘、贻红、小桃、杜云娘,贻青与美莲两个裸身坐在脚踏上,二十根尖尖玉指摁揉著搭在炕沿上的一双脚掌。
  「技止於此?」足底按摩就想把二爷服侍舒坦,忒小瞧人了吧,丁寿握住可人因俯身更显挺拔的酥胸,不屑笑道。
  可人娇喘著伏低身子,按住他在自己胸前肆虐的手掌,轻声呢喃道:「爷别多问,闭目享受就是。」
  杜云娘又是一阵娇笑,「爷不在的几个月,奴家可没闲著,效果如何还要试过才知,慕容姑娘,宋家妹子,还有小桃,关节已交代过了,你二人可要努力哦,做不做得自家姐妹,就看今夜了……」
  小桃眼带好奇,轻轻点头,宋巧姣螓首垂胸,略带娇羞道:「小妹尽力便是。」
  慕容白却不服气道:「是骡子是马,试过才知。」
  「你们搞什么名堂……嘶——」
  一双双樱唇檀口忽然此起彼伏地印在丁寿脸颊、胸肌、小腹,甚至高耸权杖与两颗肉球也被火热唇舌所包裹,也不知一张张樱桃小口之间,怎会产生那样强劲的吸力,丁寿魂儿仿佛瞬间都要被嘬吻而出……
  伴随著吸气声,十根脚趾倏地笔直张开,却也未被放过,美莲、贻青不约而同地将脚掌贴在自己柔软胸口,垂首将绷得紧紧的脚趾含入了口中……
  
  皓月悬空,房间内飘浮著萱草清香。
  谭淑贞将长今送回安歇,本让玉洁等自行回去,言说回去收拾残局,对母亲百依百顺的玉洁却大反常态,道要母亲相陪才得入眠,二人劫後重逢,谭淑贞一事也不愿与女儿相拗,只好点头依了他。
  谭淑贞居所是一处三间正房的小院,丁寿本要与她配几个丫鬟使唤,她却谨守本分,凡事亲为,雪里梅与坠儿随她以後,安置在东间休憩,周玉洁入府,便与她共住一处,母女抵足同卧。
  回了住处,谭淑贞让女儿快些安歇,周玉洁反又央著娘亲述说儿时过往,说了不知许久,或是白日劳累困倦,谭淑贞先自支撑不住,玉洁心中得计,便也叫嚷困了,与母亲相拥而眠。
  在娘亲怀抱中玉洁睡得很沉,睡梦中突感身上微寒,似乎有冷风吹进被中,这股寒意随即消失,玉洁初不以为意,可耳畔又想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这才意识到,身畔躺著的娘亲不在一旁了。
  玉洁微闭双眼,假作沉睡,她能感受到娘亲走到床边,为自己掖紧被角,默默看著自己,娘亲呼吸如兰如芝,近在鼻端。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谭淑贞转身走了出去,轻轻打开房门,又轻轻将房门关上。
  不顾寒冷,周玉洁赤足跳下榻,快步冲到房门前,扒著门缝,可以看见月色下的娘亲走出庭院,月华如水,娘亲丰腴柔软的身躯上,仿佛笼著一层月白色的轻纱。
  周玉洁背倚门板,缓缓坐倒,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1:10

第四百四十四章 踏归程二女斗勇 请长缨权阉驳斥
  山寨,「金銮殿」。
  「标下办事不力,请卫帅治罪。」沈彬战战兢兢跪在丁寿面前。
  丁寿叉手坐在张华的「御座」上,默默看著宣府边军士卒将厅内一具具尸体拖出,对沈彬不理不睬。
  没听丁寿发话,沈彬垂首不敢起身,那边缓过气来的刘景祥连忙赶来求情,这次遇险沈彬还折了几名属下,刘老头心里蛮过意不去,将大事小情各种罪过尽往自己身上揽。
  「刘老伯您有何过错?」丁寿笑问。
  「啊?额嘛……这个……」刘景祥本就拙於言词,丁寿冷不丁一问,更是说不出所以然,最後一咬牙一跺脚,「总之小老儿有罪,请大人放过沈大人吧。」
  「刘老伯以身犯险,深入贼巢,锦衣卫与东西二厂拣选校尉内外夹攻,大破僭号贼首张华,为您老请功还来不及呢,谈什么罪过!」丁寿抚掌笑道。
  这事还能这么说嘛?真是官字两个口,刘景祥算是开了眼。
  转脸笑容一收,丁寿沉声道:「沈彬,你跟著刘百户也算立了大功,手下阵亡校尉按例优恤,起来吧。」
  「谢卫帅,谢刘百户。」沈彬抹了一把冷汗涔涔的额头,这关总算过了。
  郄永带著一身血腥气踏步而入,「缇帅,寨内贼人都已清剿乾净,俘虏著人看守,仅有部分贼人沿後山逃窜。」
  「知道了。」丁寿并没当回事,这帮山贼真上不得台面,在宣府边军手里拢共也没挺过半个时辰,就这还闭门称王呢,丢人现眼的东西。
  丁寿倒在椅子上揉揉眉头,「老郄,烦你速安排人将山外的人接进来,夜里风寒,别再著了凉。」
  月仙等人身边还留了一百边军护卫,慕容白上蹿下跳地要跟著进山剿匪,被他摆出长辈威严才震住了场面,若是再把她忘到山外,怕是小丫头会使性子,最好别惹那麻烦。
  郄永领命退下,丁寿又作了一番安排,衣衫带著露水的於永悄声凑近。
  「卫帅,俘虏那小子没撒谎,属下等在後山小道守候,果然等来了一帮子漏网之鱼,还是一群肥鱼。」
  「这小破山寨能肥到哪里去,」丁寿不屑一顾,「安排你们不过是怕走了贼首,有备无患而已。」
  於永连连称是,「大人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别拍马屁了,这回没再走了人吧?」
  於永双手连摇,「绝对没有,都丧命在我等连弩之下,据被抓那小子指认,其中就有那个什么狗屁总管胡十八。」
  丁寿嗤笑,「自寻死路。」
  于永又上前一步低声道:「另外属下在那胡十八身上还搜出一件玩意儿。」
  「得了,我不看了,风寒露重的,蹲守半宿也不容易,都赏给你们了。」不义之财,丁寿乐得大方。
  「您老还是看看这个吧。」於永捧出一个香囊,递到起身伸懒腰的丁寿面前。
  於永这小子今儿怎么这不开眼呢,丁寿纳闷接过香囊,不由失笑:「这个,像是女人的绣工?嗯,绣得倒是用了心,你说那没卵子的无名白们还有什么相好不成!」
  「您老请看背面绣的小字,」於永识趣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卑职愚钝,曾听郝兄说起此女,与大人似乎有些关联。」
  与我有关联?二爷与那帮叫花子的女人能有什么关系?郝凯腿脚不利索,连脑子也不灵光了,胡乱编排消遣爷们?
  丁寿疑惑地翻过香囊,只见针脚处果然绣有两行蝇头小字:成泥作土香如故,却为谁?妾身周玉洁与王郎顺卿结褵之凭。
  哎呦喂,这还真巧了不是……
  
  马蹄清脆,车声辚辚,单薄车厢随著挽马驱驰颠簸微微晃动。
  「天杀的贼人,对花朵般的女子竟也下得如此狠手!」月仙细细察看著刘彩凤头部瘀伤,唏嘘不已。
  「区区小伤早已无碍,劳夫人费心照料,彩凤谢过。」刘彩凤浅浅一笑,尽管车厢逼仄,还是勉强起身施礼。
  「哎呦,使不得,担不起。」月仙诚惶诚恐,急忙起身劝阻:「妾身寒门陋户,哪敢称什么夫人,更当不得姑娘一礼。」
  刘彩凤执意拜谢,月仙知晓此女是当今如日中天的刘太监亲眷,如何肯受,车厢内空间狭窄,二人正一番牵扯,随著车身一震,也不知马车轧过了哪处坑洼,二女不约而同把额头撞在了一处,娇呼出声。
  二女不顾自身,异口同声关切对方:「姑娘(夫人)可无恙?」
  「嘻嘻——」小桃一旁看得有趣,不由掩口偷笑。
  「死丫头,惯会在旁看热闹,也不知帮忙劝解。」月仙横眉佯怒。
  小桃抿唇强忍著笑,道:「婢子怎敢,若是掺和进去,怕是如今三人都撞在一处相互问安了。」
  二女双双对视,同时掩唇轻笑,月仙啐道:「偏你有怪话,也不怕刘姑娘笑话咱丁家人不识礼数。」
  刘彩凤连道不敢。
  小桃扁扁嘴,「照婢子说啊,小姐与姑娘相聚即是有缘,如今这么个窄小地界,肩挨著肩,声息相闻,若再讲那些虚礼客套,反倒显得矫情,不若大家都随意一些,也图个适意自在。」
  「这……未免太失礼了吧?」月仙纠结,实不想细枝末节上开罪刘瑾家人,耽误小郎前程。
  「小桃姐姐说的是,彩凤一家性命赖丁大人援手才得保全,姐姐若再执意见外,便是责怪小妹不通人情,不知感激了。」刘彩凤转眼已是姐妹相称。
  眼见刘彩凤已然改口,月仙也不好继续执拗,只得应承,心中对刘彩凤观感大好,「妹妹不愧宦门官眷,知书明理,平易近人。」
  「姐姐见笑,妹妹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倒是丁……」自知失言的刘彩凤玉颊上飘过一朵红云,螓首迅速微垂,轻声道:「倒是姐姐谈吐一看便是出身书香门第,难怪丁大人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丁府门风家传可见一斑。」
  「二爷若是听了姑娘这番夸赞,怕会笑痛了肚子,他浪荡顽劣的时候,您还没缘见识呢……」
  「小桃,不许胡说,小郎那是韬光养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懂些什么!
  」月仙真有些火气,便是暖过几次床,也不该在外人前如此编排主家。
  小桃嘟著嘴,「这又不是婢子我说的,当日小姐不也没少抱怨。」
  「你……」若不是主仆二人间情同姐妹,月仙恼得发卖了小桃的心都有。
  刘彩凤柔声道:「姐姐休恼,此间不过闺中闲叙,断不会有外人知晓,只是……旅途烦闷,姐姐不妨对小妹讲讲丁大人少时之事,略解困乏。」
  针黹女红,诗词歌赋,这一路谈些什么不好,何必拿自家小叔子童年不光彩之事充作谈资,成何体统!
  月仙正自纳闷,被紧挨她的小桃偷偷捅了捅腰间,顺著她目光示意望去,只见一旁刘家姑娘面泛红晕,目光莹莹的期盼羞态,早是过来人的月仙恍然大悟,不觉哑然失笑。
  「也好,左右路上无事,妹妹若是不嫌,咱不妨就拿小郎来打打趣。」刘太监权倾天下,难得这刘家姑娘还如此温婉有礼,若是得成佳偶,小郎仕途无忧,内宅中也多了一位贤助。
  虽是打定主意,月仙又蹙起眉头犯了难,那小子混帐事太多,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和宣府那帮闲汉喝酒胡耍的事自不能提,哪家姑娘愿意无端嫁个混混,可别不小心再剪了二人间的红线,至於丁寿幼年之事她又所知甚少,总不能和刘彩凤说自家小叔子那话儿是驴的大行货,在榻上龙精虎猛,自己主仆二人联手都招架不住,妹妹过门後可以夜夜春宵,床笫之欢保管酥烂你一身骨头,那自己还有脸活嘛!
  「姐姐,可是身子不适?」刘彩凤见月仙迟迟不开口,反而玉面红透,连秀颈都赤了,惊诧不已。
  「哦?妹妹,你说什么?」月仙微微失神。
  「姐姐心中有事?」刘彩凤继续问道。
  「哦,我在想驴……」惊觉失言的月仙急忙掩住樱唇。
  「驴?什么驴?」刘彩凤疑虑顿生。
  月仙脑中转得飞快,眨眼面色如常,轻笑道:「姐姐是说,咱们便从摔了小郎一跤的那头青驴开始说起吧……」
  
  与欢声笑语一片祥和的三人不同,另一间晃动的车厢内,气氛冰冷,剑拔弩张。
  刘青鸾杏眼圆睁,瞪著面色不善的慕容白,对方毫不示弱,同样一瞬不瞬以犀利目光回敬。
  「刘姑娘,许日子不见,你一向可好?刘老伯还康健?」宋巧姣试图打破车内沉闷,笑语相询。
  「人你不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刘青鸾依旧正对慕容白,顺带乜了一眼宋巧姣,「倒是你,冤狱也平了,官司也打完了,听说已与傅鹏成亲,怎么又和那个叫丁寿的无端纠缠到一起?」
  问到心中痛处,宋巧姣不由笑容一窒。
  「提及我太师叔名讳时嘴巴乾净些!」慕容白当即不依。
  「傅鹏是你太师叔?!」刘青鸾疑惑不解地看向宋巧姣,「你何时有这么大的晚辈?」
  「傅鹏是什么东西,谁晓得他是哪个林子里的兔子!」慕容白脱口娇叱。
  这一路同来知晓慕容白行事无忌,有口无心,宋巧姣此时唯有尴尬苦笑。
  「这么说你是丁寿的徒孙?」刘青鸾嗤笑:「他那样子也能为人师表,果然物以类聚!」
  「口气不小,你又是何门何派,报个名来。」慕容白如今瞧刘青鸾是一百二十个不顺眼。
  刘青鸾螓首轻扬,傲然道:「竖起你的耳朵听好了,本姑娘刘青鸾乃是华山派」仁义无双「段掌门嫡传入室弟子。」
  华山派名列九派之一,开宗数百年,八百里秦川口碑载道,自幼好武的刘青鸾对自己刘瑾侄女的身份并不在意,颇以行侠仗义的华山女侠自诩。
  「不入流的门派。」慕容白面露不屑。
  刘青鸾顿时柳眉倒竖,「辱我师门,撕你的嘴。」左手呈鹰爪之姿骤向慕容白面门抓去。
  慕容白冷笑一声,玉腕翻转,指如兰花,直拂刘青鸾脉门,逼得刘青鸾匆忙回腕撤招,惊疑不定地看向慕容白。
  「区区」鹰蛇生死搏「,也敢出来卖弄,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慕容白一脸戏谑。
  「这……这是我的鹰爪功学艺不精,不是你的本事高!」眼角余光一瞥,看到竖在车厢角落的一柄长剑,刘青鸾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目光大亮,「你也用剑?」
  「怎么?不可以?」慕容白不甘示弱反诘道。
  「有本事——咱们比剑。」刘青鸾扬眉挑衅。
  「怕你不成。」慕容白可不会弱了气势。
  宋巧姣暗暗头痛,早跟爷说过,刘二姑娘性子不宜与慕容白同在一辆车上,爷偏是不信,如今在厢车内上演起全武行,若是伤了哪个,怎么与爷交待。
  其实丁寿也有自己苦衷,有蓬的厢车就这么两辆,每辆车三个人还可勉强挤一挤,四个人绝是坐不开的,刘青鸾那倒楣性子,怕是月仙和小桃哪个都忍受不得,本来将刘家姐妹与宋巧姣安排在一处是最佳之选,偏小慕容也不是个善茬,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仅限面对丁寿,哦,还有个之前的司马潇,长途漫漫,若是一个不小心她再原形毕露,本就对自家睡徒孙颇有微词的嫂子不定会唠叨成什么样子,拢共两个篮子,六个鸡蛋里有两颗是定时炸弹,挑来拣去也只有刘家姐妹一车一个的安排了,好歹宋巧姣与刘青鸾有旧,当日也曾「姐姐长」「姐姐短」的称呼过,量来不至於有什么大乱子,如果车厢里动刀子算小事的话……
  眼见二人兵刃在手,一触即发,宋巧姣忽地掀开车帘,疾呼道:「大人!」
  队伍中的丁寿催马上前,见宋巧姣猛打眼色,转目问道:「怎么小慕容,可是有何变故?」
  「没有,太师叔,白儿听话的很。」慕容白甜甜一笑,手中那柄长剑早已藏到盘曲的长腿之下。
  眼见慕容白前倨後卑,装出一副乖宝宝模样,刘青鸾「嗤」地冷笑,带著几分鄙夷道:「惺惺作态!」
  「又出了何事?」另一边白少川跨马经过,探头询问。
  「无事,白公子,春寒料峭,你要保重身体啊。」刘青鸾转身笑脸相迎。
  慕容白恍然大悟状,「太师叔,原来」惺惺作态「是作此解啊,今日领教,多谢刘姑娘以身示例。」
  刘青鸾恨得银牙暗咬,丁寿无奈扶额,自个儿造了什么孽,赶上这俩「活宝」!
  「那个刘姑娘,在下有一事相商。」
  「有话快说。」白少川已然过去,刘青鸾懒得再作戏。
  「许是受了风寒,在下身子有些不适,想与姑娘换个位置,在车上歇歇。」
  丁寿难得这般轻声细语对刘青鸾说话。
  「你看这车上哪里还有位……你是说……换换?」醒过味儿的刘青鸾目泛异彩。
  「请姑娘成全。」
  「换换换!这就换!」刘青鸾一跃下车。
  委屈你了,苍龙驹,丁寿心中默念,撩袍蹿上厢车。
  眼见刘青鸾乘著苍龙驹向白少川背影追去,宋巧姣心忧地放下车帘道:「爷,您不是担心青鸾姑娘在外惹祸么?」
  「左右都是惹祸,让他去外面祸害白老三吧,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丁寿枕在慕容白弹性十足的大腿上,蜷著身子打了个哈欠。
  「就是,那女子不通礼数,在眼前晃著便让人生厌。」慕容白帮丁寿松著肩膀,随声附和。
  「可她若是……」宋巧姣还不放心。
  「放心,有白老三镇著,她闯不出什么祸来。」丁寿嘿嘿怪笑,「爷也好借机疼疼你们啊……」
  火热大手伸入裙底,宋巧姣低低发出一声呻吟,「爷,这儿不行,外面有人……」
  松开罗带,丁寿手掌探入裤腰,贴著凝脂肌肤,指尖已触到萋萋芳草,淫笑道:「车夫的都在前面牵马呢,怕什么,来吧!」
  咚!!
  「太师叔!」「爷,您没事吧?」
  「他妈的,哪个杀千刀干的活计,车厢造大点会他娘死嘛!!」
  
  好在之後行程还算顺当,为求早点甩掉这几个烫手山芋,丁寿一行人马入京穿行西直门,直抵刘府。
  早有前哨快马通报刘瑾,队伍到时刘瑾已率人在府门外迎立。
  「兄弟!」弟兄二人多年未见,如今俱是两鬓苍苍,刘景祥情不自禁老泪纵横,语带哽咽。
  「大哥一路辛苦。」 少见动情之态的刘瑾同是眼眶微润,感怀万千。
  「见过二叔。」 刘家姐弟上前行礼。
  光阴似箭,见几个後辈俱已长大,两个侄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刘瑾感慨之余,欣慰不已。
  人总算安全送到,丁寿也涎脸上前卖好:「公公,小子此番幸不辱命。」
  「你啊,差事办得不错,祸也闯得不小,西北算是让你折腾成一锅粥了。」
  刘瑾略带不满:「让你整肃官场,谁让你去亲冒矢石了?」
  「是,小子多事,为您老添烦了。」刀丛剑雨里闯了一阵还没落好,丁寿暗觉委屈。
  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刘瑾点点头道:「人平安就好,你的事回头再说。」
  「哎,换个时间,咱们再好好比试一番。」刘青鸾进门前不忘向马车内的慕容白下战书。
  「练好你的功夫,随时候教,如果只是嘴皮子厉害,恕不奉陪。」慕容白反唇相讥。
  「你……」刘青鸾作态翻脸。
  「小妹,不要胡闹。」刘彩凤牵住妹妹衣袖低声呵斥。
  「这是何人?」刘瑾在府门前望著那两个斗嘴的小辣椒问道。
  「小子回程去了趟宣府,此乃家中内眷。」丁寿可不敢实言慕容白师承来历,莫说魔门那摊烂事,便是天幽帮也是黑道帮派,拿不到人前说口。
  「你呀你呀,老谷说你命犯桃花,果然不虚。」刘瑾指著丁寿一番揶揄,忽然见车厢内倩影一闪,一个丽人拉著慕容白贴耳轻言。
  「那女子又是何人?」
  未等丁寿接话,刘二汉已施施然道:「那是丁大人的相好,宋巧姣。」
  「郿县告御状的宋巧姣?」刘瑾眉头微挑,他对宋巧姣是只见其状未见其人。
  「可不就是那个傅鹏的婆娘,」刘二汉不理老爹拉拽,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真不知羞耻!」
  「大哥,你与孩子们且先入府安顿,」刘瑾紧蹙庞眉,斜睨丁寿道:「你随我来。」
  没好气地瞪了刘家混帐崽子一眼,丁寿唯有乖乖尾随进府。
  「二汉,额们一家性命还是靠丁大人才救下了,怎能编排他的不是?」刘景祥对幸灾乐祸的刘二汉一通埋怨。
  「哪个胡乱编排了,不过对二叔实话实说而已。」刘二汉不服气道。
  
  刘府後堂。
  「说吧,怎么回事?」刘瑾端坐在罗汉床上,眼神不善。
  「山西才送回来一个玉堂春,陕西又带回一个宋巧姣,你内宅女人还嫌不够么,非要搜罗涉案女子!」
  自己府里的事老太监倒是知道的门儿清,眼见隐瞒不过,丁寿索性将事情原委从头到尾道了一遍。
  「简直混帐。」刘瑾拍案。
  「是,小子混帐。」丁寿低头认怂。
  「没有说你,」刘瑾瞥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小子,「咱家说的是傅鹏,卖妻求荣的腌臢事都干得出来,无耻之尤。」
  吁了口气,刘瑾语气放缓,「此女你打算作何处置?」
  「小子想将她收在府里……」
  「胡闹!大明律条你不是不知,旁的女人你尽管十个百个的招进宅中,没哪个多事管你,宋巧姣是在两宫那里挂上号的,你明目张胆纳入府中,就不怕百官弹劾,圣人降罪!」刘瑾厉叱。
  「小子知晓身负皇命,如此行事殊为不妥,可那宋巧姣既然失身於我,面对那狼心狗肺的傅鹏已是心存死念,若就此弃之不顾,岂不枉害她一条性命。」丁寿声情并茂,据理力争:「小子情愿陛下降罪,也不能做此忘情薄幸之人,凡此种种,请公公体察。」
  「你倒是个多情种子,」刘瑾哼了一声:「咱家若再言其他,岂不是逼你做负心之人了?」
  「小子不敢。」丁寿躬身垂首。
  刘瑾默忖片刻,长叹一声道:「也罢,此女昔日独身入京冒死投状,足见是个重情之人,纳入内宅想也不会无端多事,便宜你小子罢。」
  「谢公公成全。」丁寿喜道。
  刘瑾招手,待丁寿凑近低声道:「朝中物议咱家都可以替你挡著,陛下和太後那里你还须有个交待才好。」
  「小子省得,劳公公费心。」
  「咱家便是个劳碌命,整日为你小子擦不完的屁股。」刘瑾笑?。
  「实话说,小子还真有几桩事要继续劳烦公公。」丁寿陪著笑,从炕几上捧起一杯茶递与刘瑾。
  「蹬鼻子上脸了不是,」刘瑾低头抿了一口茶,随意道:「说吧,咱家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
  丁寿将文贵请银重修墩堡之事告知,刘瑾细细品咂口中香茗,不言不语。
  丁寿小心观察刘瑾神色,「小子知晓太仓贮银不丰,可在西北时眼见只要防守得宜,几百鞑虏也不能奈何数人守卫之墩台,此法确实可行,如若朝廷一时筹拨不齐,小子可暂行报效,不过还要烦公公与户部先行打个招呼,最好能出具份文书。」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了宣大边防,丁寿可以忍著肉疼先出点血,却不想平白给自己招祸。
  「你不要命了?」刘瑾乜眼道。
  「公公何出此言?」丁寿一愣。
  「陕西为阵亡将士祭灵已是出自你的体己,如今又要用私产输边,不怕人给你安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刘瑾伸出手掌在丁寿颈间轻轻一划。
  「所以才要您老给想个名目啊。」丁寿摊手道。
  「甭费事了,前番各省府库钱粮输京,太仓内充裕许多,这点银子还出得起,回头让户部支用太仓银三十万两,太仆寺再出十万马价银,该是够文贵折腾了。」
  呦呵,张口就能出三十万两太仓银,老太监如今真是财大气粗啦,和小皇帝大婚之时捉襟见肘的状况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刘瑾不知丁寿脑子里已不著四六又想了一堆旁的,反语重心长道:「你为陛下修建豹房,传出去无非是多一个佞臣近幸之名,无足挂齿,可其他逾矩之事,心中也该有个分寸,便是与天子私交再笃,亦要谨守人臣本分,勿要轻越雷池一步。」
  丁寿垂手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
  「好了,你也不要多想,西北之行总得来说还算不错,陛下也很满意,提了几次褒奖之事,咱家估摸著,银子你也不缺,该给你弄个爵位光耀门楣啦。」刘瑾拍著丁寿肩头笑道。
  丁寿也笑了,「小子蒙陛下和公公看重,心愿已足,也不在意什么封官赐爵,心中只想多多报效朝廷。」
  「在咱家面前不必说这些虚头,既不想要官爵,不妨将你想要的说出来,咱家替你谋划。」
  就等您老这句话了,丁寿立即将自己心意说出。
  「你想带兵?」刘瑾变了脸色。
  丁寿不察,慨声道:「是,此次西行,小子也算见识了蒙古兵锋,鞑虏肆虐边地,荼毒百姓,多少将士血洒疆场,多少孤寡望门悲声,北虏不除,朝廷难安,小子心中更难自安。」
  「故而小子想统率精兵,北伐大漠,扫穴犁庭,建不世之……」
  「不成。」刘瑾冷言打断慷慨激昂的丁寿。
  「公公?」丁寿不解。
  「旁的事或还依你,这件事万万不能。」刘瑾眼皮夹了丁寿一眼,摇头道:「你不是这块料。」
  「小子此番也与鞑虏交锋数回,颇有斩获……」
  「可损失也同样不小,与你同行的锦衣卫如今还有几人?」刘瑾一句话噎得丁寿哑口无言。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绝非儿戏,朝中领兵军将不是将门子弟,世代簪缨,便是起于行伍,百战余生,如此履历,历年阵殁之人仍不知凡几,才汝栗於地方时堪称能臣,一时不慎,饮恨疆场,哼,武功再高,在万马千军中不过是个多费几箭的活靶子,咱家不能看著你去寻死。」
  「小子并非只求斩将夺旗的无智莽夫,宣大之战,鞑子还不是损兵折将!」
  丁寿争辩道。
  「可鞑子西路军依旧全身而退,况此战依仗的是四镇强军,镇巡官居中调度,你莫以为仰仗天威发出几道手令,便自觉可统率千军?咱家不能将万千将士的性命交给你个军中雏儿!」
  「那曹雄贪生怕死,逡巡不前,您老还不是将陕西重镇交给了他!」 丁寿心中不忿,口不择言:「才总制英灵未远,您老於心何忍?」
  「放肆!」刘瑾拍案怒喝,「你还敢提才宽?好,那咱家问你,鞑虏驻牧柳条川,你侦得敌讯後为何不再遣人核勘,鞑虏作何应对你可知晓?兵者诡道,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单凭一腔血气贸然出征捣巢本就是不智之举,依咱家看,大沙窝之战,才宽贪功冒进,临战失机,曹雄拥兵畏葸不前,寿哥儿你敌情不察,轻率大意,丧师之罪你三人各居其一!」
  负手踱到丁寿身前,刘瑾冷笑:「你道咱家将这罪名都推倒已是死人的才宽身上是为何?为了收买陕西人心?嗤,那几个官儿也值当咱家如此费心?还不是为了哥儿你,我的丁大人!」
  刘瑾乾枯的手掌轻拍著丁寿脸颊,「为了让你有个百战百胜的光彩名头,咱家在万岁爷那里只陈功不言过,只好委屈死人了,这份苦心你晓不晓得!」
  一盆盆凉水兜头泼下,丁寿被浇了个通透,俯身跪倒,以额触地,「小子有错,请朝廷降罪。」
  「此事咱家不愿再多纠缠,你以後也休要再提,起来吧。」刘瑾冷声道。
  见丁寿依旧伏地不起,刘瑾无奈摇首,矮身将丁寿搀起,「你也不要太往心中去,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锦衣卫本就有缉盗巡捕之责,何必与北虏较劲,过是过,功是功,平白莲教的事你就办得不错,哦,还有昌平……」
  「番子把消息传来,老谷可乐得不轻,少不得咱家几个还要承你的情,在圣驾前露一次脸,呵呵……」刘瑾开怀道:「平叛除逆,这功劳也是不小,足够你积累资望了。」
  「小子不敢贪功,此乃东西二厂校尉与宣府边军之劳,锦衣卫恰逢其时,白兄其中也居功甚伟。」
  「嗯嗯,很好,若只一味揽功诿过,那个下属还愿意跟随效命,寿哥儿你还是颇有可取之处嘛。」刘瑾点头称赞,「小川你不必操心,你那几个跟班功劳簿上也少不了一笔,你想要什么赏赐,且与咱家说说。」
  「小子只想请公公再给小子一个赎罪之机。」丁寿仰首道。
  「冥顽不灵!」
  刘瑾待要厉声呵斥,见丁寿薄唇紧抿,仰起的一双桃花眼中现出少有的坚定倔强之色,後续的训斥终究没有出口。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刘瑾摆手:「你退下吧。」
  「公公……」丁寿还不死心。
  「退下!」刘瑾沉声道。
  终究不敢与老太监真的翻脸,丁寿恭声应是,倒退而出。
  「诶——」一声长长喟叹,刘瑾两手支颐,枯坐孤榻,良久之後,布满沧桑的唇角绽出一丝笑意。
  
  刘府後宅之中正一番忙碌。
  「爹,您看这个摆哪里?」刘彩凤捧著一面铜镜问道。
  「诶爹,您说这东西值多少银子?」刘二汉从多宝格上取了一个莲叶玛瑙杯盏摩挲把玩。
  「那里,那里就好。」刘景祥顺手一指,又跺脚喝道:「二汉,你不要闲杵在那里,过来帮帮你姐姐。」
  「我笨手笨脚的,再把您的宝贝家什磕了碰了,您不得心疼死,」刘二汉向多宝格後努努嘴,「找二姐吧,她手脚利索。」
  正在东梢间空阔处挥舞著剑花的刘青鸾闻言顿生不满,「我哪有闲工夫,待这几日练好了剑法,还要去寻那姓慕容的女子比试呢!」
  「好,好,你们都忙,累死我老汉罢了!」刘景祥吹胡子瞪眼道。
  刘青鸾好似充耳未闻,刘二汉倒是放下了杯子,又眉花眼笑地捧起一个汝窑天青盘,爱不释手。
  刘景祥被一对儿女气得胡须乱颤,刘彩凤过来扶著父亲坐下,斟了一杯热茶递过:「爹,您坐下安心歇息,反正东西不多,女儿一人收拾得过来。」
  「亏了有你,」刘景祥长吁短叹,「若哪一天你嫁人後,爹非得被这两个怂娃气死!」
  「爹——」刘彩凤含羞娇嗔,「女儿不嫁,守在您身边陪您一辈子。」
  「傻话,女娃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刘景祥慈爱地看著女儿,「你也不小了,爹总要为你寻一户好人家。」
  「想娶我刘瑾的侄女,怕也没那么容易。」刘瑾哈哈大笑,徐步而入。
  「兄弟你忙完公事了?」刘景祥乐呵呵地迎了过来。
  刘瑾含笑点头,环顾四周道:「怎不吩咐下人打理?」
  「用不著,用不著,」刘景祥连连摆手,「拢共没几样东西,额自己收拾就是了,你这么大宅院,让他们忙别的去吧。」
  知晓大哥脾气,刘瑾也没强求,寻了一把椅子坐下,「这住处大哥可还满意?」
  「满意,有甚不满意的,比兴平家里好上许多。」刘景祥坐在对面,笼著袖子笑道。
  「二叔,那丁寿您怎样发落的?」刘二汉凑上前问。
  「一边去!」刘景祥喝退儿子,略带尴尬地说道:「多亏了丁大人,额们一家才平安团聚,兄弟莫要难为了他。」
  「大哥放心,我自理会,昌平的事我已知晓,教你与孩子们受苦了!」刘瑾道。
  「虚惊一场,已过去了,不打紧的。」刘景祥憨笑。
  「哼,京畿之地,盗贼横行,成何体统!」刘瑾冷笑:「这些杂草野蒿也到了该砍一砍清一清的时候了……」
  刘瑾话中突然透出的森然寒意,让刘景祥不禁打了个寒颤,如同不认识地看著自家兄弟,「兄弟,你……」
  刘瑾转瞬一笑,「无事,小弟恭喜兄长,就要荣升千户了。」
  「怎又要升官?丁大人不是才给了额一个百户么?」刘景祥瞠目问道。
  「兄长擒拿昌平僭号贼有功,兵部奏报,朝廷恩赏官升二级,实授世袭千户,兄弟沾您的光,也涨了十二石禄米。」刘瑾笑道。
  「额是被救的,跟额有甚干系!」刘景祥倒是老实人,不肯贪图功劳。
  刘二汉一旁急得直跳脚,「爹,二叔一番好意,哪有官职到手还往外推的!
  」
  刘景祥脑袋只是拨浪鼓一般连摇,不停念叨著:「不能要,不能要。」
  「朝廷恩旨,岂是可以轻易推脱的,兄长便不要推辞了,便是为了孩子们,也该领受,」刘瑾劝道:「彩凤已届摽梅,大哥官职品级高些,谈婚论嫁之时也不至弱了门楣。」
  「噢——」刘景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为了女儿终身大事,他岂有不应之理。
  「二叔,你怎么也拿彩凤打趣,」刘彩凤板起俏脸,佯嗔道:「那些只重门第的势利之徒,谁愿去嫁!」
  刘瑾大笑:「说得好,不愧是我刘家女儿,能与咱家彩凤配得鸾凰的必当是少年俊彦,当世英才,看来这妮子心里有数得很呢。」
  刘景祥父子也一同哄笑,刘彩凤羞得粉面通红,心底却浮现出一个高大身影,回想起男子的结实胸膛,不由俊脸儿火烫,芳心鹿撞。
  刘瑾摩挲著下巴暗中寻思,会试在即,两京一十三省上千举子云集京师,从中择一才彦与彩凤配成佳偶,岂不甚妙……
  
  丁府,内堂。
  「见过老爷,大太太。」自可人以下,一众内眷侍婢敛衽作礼。
  「小郎,这些都是……」看著一群莺莺燕燕,月仙心中狐疑,眼前人中她勉强识得一半,倩娘与美莲母女自不必说,可人与杜云娘彼此也曾裸袒相见,可这其他人——看穿戴不像下人,若是小郎屋里的,有几个不是岁数有些大了便嫌太小,小郎宅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教她如云里雾里弄不清状况。
  丁寿被刘瑾教训得还没缓过神来,懒得多话,直接让众人一一上前唱喏自荐。
  听闻岁数大些的美妇是内宅管事,小的那个是小郎徒弟,月仙算松了口气,又见长今年仅豆蔻,冰雪可爱,不禁母性大发,将她拉在身边询问了几句。
  「你是太师叔的徒儿,那我该叫你什么?」慕容白暗自委屈,总觉自己辈分上吃了恁大的亏。
  长今一双灵动晶眸眨了又眨,「若在我们朝鲜,通常是该唤我声」师叔「的,中原可也是这个称呼?」
  啊呸,你个小番女也敢在本姑娘面前充大!慕容白心中暗恨,早在京郊野店便觉这女娃是个惹人厌的小狐媚子,果不其然。
  「不过么,」长今歪著小脑袋瓜,若有所思道:「师父内宅里没那许多规矩,你年纪比我大,我唤你姐姐吧,至於对我,只要师父不介意,你随意就是。」
  提到丁寿,慕容白警醒地看向一旁,只见那位太师叔正面无表情地侧目相望,小慕容心虚地一捂屁股,霎时间笑靥如花,「小师叔言重了,弟子岂能尊卑不分,适才不过玩笑之言,不必当真。」
  「真的?」长今似乎还要确认一番。
  「千真万确。」慕容白螓首连点,心头泪流,怎么拜了司马潇为师,走到哪里都要低人一头。
  「空口无凭?」长今还不放过。
  遮莫还要立字为据不成,慕容白被小丫头逼得欲哭无泪。
  「长今,不许胡闹。」丁寿终於开言。
  小长今吐舌扮了个鬼脸,溜到谭淑贞身後。
  谭淑贞挽著玉堂春上前,盈盈拜倒,叩首道:「奴婢母女二人谢过老爷,老爷恩同再造,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丁寿细细端详跪在眼前的这对母女:谭淑贞文秀清雅,风韵犹存,周玉洁云鬓花颜,清丽难言,二女并在一处,容貌相近,倒像姐妹胜过母女。
  丁寿捏紧袖中香囊,沉默不语,谭淑贞二人未听丁寿开口,也不敢起身。
  「小郎……」月仙提醒一声失神的小叔子,眼色示意。
  「哦!」丁寿晃过神来,「淑贞这几年操持内务,也是辛苦不易,些许小事不要再提了。」
  「是,奴婢自当尽心竭力,结草衔环,报答老爷恩典。」谭淑贞再拜而起。
  「眼前便有一事安排於你,这个新年老爷我又是外差未归,累你等空宅守候,心中不忍,今夜便在我房中大排筵宴,一来为大夫人接风洗尘,二来补过除夕,尔等都来,全了阖家团圆之意。」
  周玉洁暗觉不妥,婉辞道:「老爷美意,只是奴家身份卑微,擅入後宅怕会惊扰不便。」
  丁寿目光一凛,谭淑贞已训斥女儿道:「老爷恩典,你还痴想旁的作甚,听娘的话,好好操持就是。」
  「奴婢定会精心安排,老爷您放心便好。」谭淑贞万福笑道。
  注:贼有王玺者,於昌平县山中聚徒劫掠数年,无敢捕者,人以其所居近山,因号靠山王,至是并其党五人俱为锦衣卫校尉所捕杀。(《孝宗实录》)
  司礼监太监刘瑾、御马监太监谷大用、丘聚各奏选差官校擒获僣号贼首张华,请论功升赏。兵部尚书刘宇因据瑾等所奏,分别升赏等第,而极言大用、瑾、聚制胜有方,其功尤伟,赏不可以例拘。诏大用、瑾、聚各岁加禄米十二石,升千户於永、百户刘景祥各二级,俱与实授世袭。(《武宗实录》)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0:49

第四百四十三章 保家人孤女饲狼 破贼巢双雄救美
  夜间山风掠过,将山寨望楼上的松明火把吹得凌乱飘摇,火光映照下可见几个望风的小喽囉裹紧身上褴褛衣衫,嘴巴张合不知咒?著什么。
  山石遮挡的阴影後,丁寿遥指寨门左右的两座望楼,淡淡吩咐道:「搞掉它们。」
  「遵命。」曹大康与吕金标各自向身後示意,焦福与鲍子威两个矮小身影一左一右闪身而出,一路蛇行鳞潜,不到片刻已藏身在寨栅之下。
  觑得墙上无人,焦福瘦小身子一跃近丈,峨眉刺在寨栅上轻轻一点,轻若鱼鹰般再度飞起,附在瞭望楼底部。
  鲍子威则灵如猿猴,用他一对铁爪在寨栅上交替攀援,几息间也到了另一侧望楼的同样位置。
  二人相互打了个手势, 几乎同时翻身而上,两边望风的喽囉还未及哼上一声便被取了性命。
  从千里镜里观察到二人乾净俐落的表现,丁寿甚是满意:「不错,你们几个平日少点内斗,劲儿往一处使,得给爷们省却多少麻烦!」
  「大人教训的是。」曹大康乾笑道。
  「不多说了,既然望风的已被料理掉了,就按早先谋划的办,今儿晚上能不能在屋里过夜,就看哥几个的了。」昌平县的驿馆是肯定没戏了,丁寿总得给嫂子找个遮风避雨的住处不是。
  东西二厂的番子们低声应命,率先跃出。
  「缇帅,末将领命是护得您老周全,如今半途剿匪,地方和兵部问责下来,标下该如何回复?」郄永心中忐忑,一脸愁苦。
  「放心吧老郄,出事我兜著,今儿这差事办好了,少不得你的好处,没准儿神总戎还要沾你的光呢。」京畿之地僭号为王,就地剿灭,搁到哪里都有话说,丁寿是胸有成竹。
  丁寿既然打了包票,郄永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只是担心跨境用兵被上峰怪罪,千把人的草寇还真没放在边军这些百战之师眼里,向前用力一挥手,二百边军紧随其後,向山寨潜去。
  靠近寨门处的寨墙上有两个喽囉围著火盆取暖,其中一个大胡子跺跺脚骂道:「正月的夜里恁地冷,那帮没卵子的,在里面吃酒也不知送到墙上一壶!」
  「山寨进项多了,怎么感觉这日子还不如以往呢,起码没恁些规矩。」另一个喽囉胆子略小,只是不住往手中哈气,小声嘀咕。
  「他娘的,那天逼急了,老子们也学戏文上的,给那几个阉人来个」清君侧「。」大胡子狠狠往下面吐了一口浓痰。
  「说话小心些,那个胡十八真把自己当成内廷总管了,山寨上下都有他的眼线,要是你的话传到他耳朵里……」
  「传过去能怎么样,老子怕他个鸟!」大胡子低头翻烤著手掌,愤愤不平。
  没听到同伴回话,大胡子迟疑抬头,只见同伴颈间紧紧缠绕著一根皮索,眼珠都被勒得向外突出,眼见已死得不能再死。
  大胡子亡魂大冒,才要张嘴喊叫,忽地後脊一痛,高大身子瞬间软瘫了下去。
  火盆边显出曹大康的瘦长身形,阴笑道:「公羊掌班好手段啊!」
  「不敢当。」公羊柏抖腕收鞭,将喽囉尸身甩到寨外,低声向下呼道:「吕头儿,墙上清理乾净了。」
  吕金标闻声,侧首嘱咐身边陆坤,「动静小些。」
  陆坤一如往常不声不响,来在寨墙下,抱住一根木栅,劲装下两臂肌肉瞬间坟起,「咔嚓」一声脆响,那根足有成人大腿粗的寨栅应声而断。
  乖乖,这闷瓜好大的力气,熊天霸暗暗挢舌。
  陆坤闷头连撅四五根木栅,数百人鱼贯而入。
  
  「金銮殿」上,商议已毕的张华咧著大嘴转到几个垂吊的肉票身前。
  「丈人爹,没想到你还有恁厚的家底……」张华绕著老者转了两圈,嘿嘿直乐,「只是我朕这么多弟兄,一万两怕是不够啊。」
  老者被他笑得头皮发麻,颤声道:「只要大王放我等一条生路,老汉倾家荡产报答诸位。」
  「有这话就好办,」张华一拍巴掌,朝左右喝道:「不开眼的龟孙子,还不快把国丈爷给放下来。」
  被解了绑绳的老汉扶著酸胀的肩膀,陪笑道:「小老儿不敢当大王如此称呼。」
  「什么敢不敢的,您老见外了不是,跟自家女婿客气个甚!」张华倒是真不见外,亲热地拍打著老者肩头。
  「大王,不是答应用银子换小女么?!」
  张华怪眼一翻,「老子几曾说过!」
  炽热的眼神在梁上吊的一昏一醒两名少女的曼妙身姿上流连不舍,张华咂著嘴道:「从今以後你的女儿就是我朕的皇后和贵妃,你就是我朕的亲国丈,我朕这山寨就是你的,你的家业就是我朕的,咱们皆大欢喜,是不是啊丈人爹?哈哈哈……」
  老汉扑通跪倒,连连磕头,「使不得呀,求大王开恩,放过小女吧!!」
  胡十八插口道:「怎么老家夥,可是瞧不起我家陛下!」
  老者连道不敢。
  「不敢就好,睁开你的雀么眼好好瞧瞧,我家陛下乃人中之龙,一旦风云际会,成就未必就在朱洪武那叫花子之下,到时你就是开国元老啦!」胡十八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这……这实在是……」老汉不知说什么才好,那一万两银子已是他鼓足了劲喊出,实没想到这般盗匪竟打得人财兼收的主意。
  「老爷家财都在二老爷手中掌握,若是两位小姐失……留此伺候大王,二老爷为保门风定然不认此事,届时诸位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被吊的大汉再度介面。
  「正是正是。」老者连连点头。
  「他娘的,家里到底你当家还是老二当家,怎么钱袋子还在他手里攥著!」
  一听可能收不到银子,心理落差甚大的张华当即红了脸。
  「自然是大老爷当家,只不过二老爷管著府里往来钱财,平日又多读了圣贤书,对这贞洁之事看得重些。」
  张华回身问道:「胡总管,你看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
  这些大宅门里的事我哪儿清楚啊!要是能知道这个,谁还会没事把自己切喽,胡十八脸上一红,得亏脸黑没人看得出来,故作高深地思索一番,「依臣之见,八九不离十,据说这些诗礼传家的高门显第最是看重这些虚名俗礼,如果听说自家女儿……嘿嘿,怕是真会将她们扫地出门,来个抵死不认。」
  「他娘的书呆子真是误事!」张华恨恨骂了一句,「依你说怎么办?」
  我说?胡十八眼珠转了几圈,「陛下,女人嘛哪里弄不到,不如便依言将那护院放回去,让他们拿银子赎人。」
  恋恋不舍地盯著著少女光溜溜雪白细嫩的脚掌,张华「咕噜」吞了一大口口水,脑袋一拨楞,「不行,美人最多放一个,大不了少收点银子。」
  「陛下不妨再想想……」在胡十八看来,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可爱,有心再劝张华大局为重,张华已经听不下去了。
  「就这么著了,今晚上先洞房,明天放那小子下山报讯,三天之内,银子未到,我朕银子也不要了,直接」一箭双雕「。」
  说著话,张华淫笑著再度向那光著脚丫的少女凑去,老汉急忙去拦,被他一推摔了个跟头,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恶贼,你……你要干嘛?」少女又惊又怒,扬起玉足朝张华头顶奋力踢去。
  「干嘛?你很快就知道啦!」张华偏头躲过,一把抓住圆润脚踝,裂帛声中,少女裙裾飞扬,一条白嫩修长的玉腿顿时露出大半。
  「作孽啊!」老汉捶地痛呼,老泪纵横。
  「两万两!!」被绑大汉震天嘶喊。
  「金銮殿」再次陷入静寂。
  「你说啥!?」张华忘了进一步动作,连那伏地老汉都怔住了,一万两银子算上此番一路所得浮财,兄弟帮忙或许还可勉强筹措,这骤然翻了一倍,如何凑得齐啊!
  「白银两万两,换我家主人一家平安无事,先见银子再放人。」大汉已经豁出去了,「只要主家完好无损下山,再奉送诸位白银两万两。」
  「咚」,一位张华敕封的大将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周遭也无人去管,其他人也未见比他强到哪里,一个个张大嘴巴,舌头伸出老长,好似痴傻地瞪著大汉。
  四万两啊!张华抓著少女两只雪白足踝,心中小算盘已经劈里啪啦打了几十遍,怎么都觉得让自己「老二」爽上一次的代价实在太大。
  「陛下……」胡十八眼珠子已经泛起了血丝,这夯货如果还只顾「小头」,挡了大家财路,说不得老子要来个「火拼王伦」了。
  眼见厅内群匪被银子砸晕,被缚大汉暗松口气,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不料一个突兀的年轻声音突然响起:「兀那汉子,快放开我二姐,你知道少爷的二叔是谁嘛?!」
  操他奶奶,大汉心底暗骂一声,这小崽子怎么偏偏这时候醒啦!!
  
  锦衣卫百户沈彬沈大人自打吃了缇骑这碗饭,让他後悔的事情算是不少,可如果世上真有「後悔药」,甭多了,哪怕只有一小包,沈彬做出的选择一定是宁死也不接这趟差事。
  平素被刘青鸾当成沙包练也就罢了,刘二汉狐假虎威地吆五喝六众人也能忍受,毕竟饭碗要紧,咬咬牙捱过去就是,谁知这苦日子竟像没个尽头,众人一行早早离了陕境,刘家那对姐弟平日也少出门,还真将这趟旅程当作游山玩水了,沿途不时便要逗留玩闹个几日。
  其实隆冬时节也没甚风景可赏,沈彬盘算做个样子就当哄孩子了,刘家人生地不熟的,兴头过了估计自己也会生厌,偏偏沿途那些地方官儿都是没骨头的,一听是大太监刘瑾的家眷过境,一个个放著地方政事不顾,不但客串起了导游,还每日饮宴不断,将刘家人都捧到了天上,连老实巴交的刘景祥都被吹捧得晕晕乎乎,别说他那趾高气扬的倒楣儿子了,整日里对哥几个说话都没个好声气。
  其中佼佼便是太原知府鲍辇,身为省城太守,一点官仪体统都不讲,眼瞅都要将刘家父子当祖宗供起,马屁拍得沈彬等人都觉脸红,将一行人一再挽留,若不是听闻鞑子入寇大同,惊吓到了刘景祥,怕是大家还要在太原府过年!
  好不容易进了北直隶境,交差总算有个盼头了,嘿,顺德知府郭紝又贴上来献殷勤,沈彬心中的腻味就别提了,鲍辇那厮本就是个贪官,夤缘媚上大家也都认了,你郭紝不是号称什么一身廉洁,两袖清风,官场风评「在世包公」么,包龙图就你这德性?我呸!谁以後若再在沈彬面前唱包公戏,怕是沈百户能将对方戏台给掀了。
  离了顺德府,听了大女儿一番劝说,刘景祥也觉这一路耽搁太久,迁延下去也不知何日能见到自家兄弟,便来寻沈彬商量,沈彬求之不得,建议轻车简从,不住驿馆,不亮身份,拣选四个校尉换了便装护卫家眷赶路要紧,至於装满了沿途府县所送「土产方物」的车队,交由其他人缓缓押送就是。
  刘景祥从善如流,此後真定、保定二府也都一路过境顺畅,唯一不开心的便是失了众星捧月感觉的刘二汉,北京城遥遥在望,那小子故态复萌,又闹起了么蛾子,眼看都要到卢沟桥了,好端端地你他娘打什么尖儿啊!
  仨小的被蒙汗药直接放倒,暗留了心思的沈彬倒是没中招,可己方寡不敌众,对方又擒了刘景祥作要胁,沈彬只能乖乖弃刃受缚。
  自打上得山来,沈彬早已瞧得明白,别看这帮贼人陛下总管叫得似模似样,实际就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是以沈彬不断大胆加价,将全场贼人尽数震慑,只要能保得刘太监家四口人平安无事,几万两银子不在话下,至於事後么,嘿嘿,怕这些贼人是有命收钱没命去花……
  眼见事情就要成了,中了蒙汗药的刘二汉却醒了过来,那小子一见周围状况,老爹伏地痛哭,大姐绑在身旁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二姐衣衫不整吊在另一边,一个黑猩猩似的汉子正抓著她的两只雪足,痴痴呆立。
  刘二汉脑子不慢,立时醒觉自家是遇上山贼土匪了,不过他的想法与沈彬不同,这一路上各路官员巴结逢迎,怎么也对自家二叔的?赫权势有了个大概认识,区区山贼草寇听了二叔大名还不只有磕头求饶的份儿,哪个还敢动刘家人一手指头!
  「告诉你们,少爷的二叔是当朝司礼太监刘瑾刘公公,你们还敢放肆,怕是都活的不耐烦啦!」
  沈彬两眼一闭:完啦!
  果然,胡十八脸色骤变,上前一步问道:「你们是刘瑾的家眷?」
  刘二汉趾高气扬地仰著脑袋,「没错,怕了吧?」
  全场贼人闻听之後哄声一片,当今天下谁还不知道刘瑾大名,自家竟然不开眼地招惹到这阉人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胡总管,怎生是好?」张华这位皇帝陛下听了刘太监之名,也是心惊胆战,没了主意。
  胡十八咬紧牙关,「银子要不得了……」
  「哎呦,这时候还谈什么银子,我等的命都要保不住啦!」几个凑上来的「
  文武大臣」急得跺脚,「胡总管,您老给拿个主意啊。」
  「保命好办,」胡十八阴恻恻地一笑,「把他们全宰了,毁尸灭迹,刘瑾本事再大还能查到我们头上不成!」
  「杀人灭口?」这确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张华立时意动,可从刘青鸾扭动挣扎的窈窕身姿上瞥过,目光中又流露出几分不舍。
  「胡总管,这人不妨过了今夜再杀不迟……」
  胡十八会意,躬身道:「陛下尽兴。」
  「小娘子,快随我朕来吧——」张华再度扑上,刘青鸾双脚连踢,咒?不已。
  「恶贼,快放开我姐姐!」眼看二姐受辱,刘二汉同样挣扎叫?,直到肚子上狠狠挨了山贼一棒子,才算消停下来。
  「额与你们拼了!」刘景祥挣扎站起,可还未到近前,便被几个喽囉头目摁住。
  「先把这老东西埋了。」胡十八冷声下令。
  几个喽囉拖著刘景祥便向外去,沈彬此时万念俱灰,差事砸了,究问起来自己难逃干系,怕是贴上阖家性命也未必能息刘瑾雷霆之怒,沈家香火要断咯!
  「爹——」眼见父亲遇险,刘青鸾不知何处升起一股力气,玉足挣脱张华掌握,飞腿将他蹬了个跟头。
  「臭娘们!」摔得不重,却教张华在「群臣」前失了颜面,张华恼羞成怒,「弟兄们,把这小娘皮扒光,大家一起狠狠地干!」
  「陛下与民同乐,真乃有道明君。」胡十八戏入得深,这时候还不忘奉承一句。
  一众匪首有日子没开荤,难得寨主陛下吐口,一个个面露淫邪,揎拳掳袖地围了上来,将一向骄矜刁蛮的刘青鸾也吓得哇哇大叫。
  「放开我妹妹,我来伺候你。」
  声音脆如莺鸣,众人回首,只见一直昏迷不醒的另个少女也已醒转,两行清泪淌过玉颊,惹人生怜。
  「姐——」刘青鸾不禁悲呼。
  「大美人,你也醒了?」张华望著刘彩凤,心中直发痒,这女子昏迷之时还不觉显,自个儿心思都放在那早醒的泼辣丫头身上,此时见她星目含泪,远山凝愁的楚楚可怜模样,心如铁石的他都觉得好像被针扎了一般,戏文中常说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过如此吧。
  「放了我家人,我把身子给你。」刘彩凤紧抿薄唇,声如子规啼夜,凄凉哀婉,她不同刘青鸾有功夫底子,药效才过,可醒来後看了眼前场景,如何还不知一家人危在旦夕。
  「放明白些,而今陛下想要什么,你们还能不给嘛!」胡十八因某些原因,对美女的免疫力要强过他人,此时还有心呵斥。
  「我一家人平安,我随你处置,否则——」刘彩凤唇边一丝鲜血渗出,「我便是自尽也不会遂了你的意。」
  「别别,只要你随我入了洞房,我朕保你一家无事。」张华著实慌了。
  「陛下……」胡十八还要再劝。
  「闭嘴!」张华厉叱一声,「他们几个老弱妇孺,寨子里也不差这几口饭,养著就是了。」
  喝退胡十八,张华令人将刘彩凤放下松绑,刘彩凤泪眼婆娑地向刘景祥盈盈一拜,「女儿不孝,不能再膝前侍奉爹爹!」
  「诶,你……你何必……诶!」刘景祥老泪纵横,唉声叹气。
  「姐,你别做傻事!」刘青鸾急声劝阻。
  「青鸾,你性子也该收收,将来找个好人家,二汉……」刘彩凤目光转向了疼爱的幼弟。
  「姐——」纵然再不成器,此时的刘二汉也止不住泪眼汪汪。
  「听话,别再惹事气爹爹啦。」刘彩凤噙泪嘱咐。
  「好啦,别没完没了,等明儿一早你们再慢慢叙旧吧。」张华早已不耐,弓腰将柔软娇躯扛在肩头,急不可耐向他的後堂「寝宫」走去。
  刘彩凤不哭不闹,顺从地趴在贼人背上,唯有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洒了一路。
  「胡……胡总管,这就完了?」折腾半晚上,大起大落太多,几个匪首有些弄不清状况。
  「陛下有旨,还能怎么办?」胡十八反诘道。
  「娘的,合著一晚上银子没有,娘们也就他一人睡啦!」几人爆了几句粗口,围坐喝起了闷酒。
  胡十八不动声色,暗中招手唤来一个随他上山的心腹丐阉。
  「交待你的事怎么样了?」胡十八低声问道。
  「按大哥吩咐,库房守卫大多换上了咱们的人。」
  「好,今晚收拾细软,咱们走他娘的。」
  「大哥不是说将来取而代之么?」心腹讶异。
  「惹了不该惹的人物,这山寨就是个烫手山芋,沾不得啦。」胡十八话语中也透著一股子惋惜。
  心腹作为张华陛下的内侍也一直在侧,今夜的事他也看在眼里,「瞧那几个对张华作为不满,咱们挑唆几句让他们按您的意思把人灭了不就是了……」
  胡十八摇头,「你当朝廷衙门都是吃乾饭的,平日没抢到他们头上,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还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刘瑾家眷失踪的事情传出去,甭说锦衣卫,地方州县怕会是恨不得掘地三尺,你以为能瞒过几天!」
  「可库房守卫里还颇有几个张华死党,真动起手来怕是会闹出些动静……」
  胡十八狠狠揉了揉鼻子,眼神向刘家人身上一瞥,「放心,我来将动静搞大。」
  
  将雪润娇躯往宽大木床上一丢,张华拿起案上一个银制酒壶,嘴对嘴喝了个痛快。
  舒畅地抹抹嘴,张华乜著刘彩凤道:「我朕看得出来,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只要好好服侍我朕,保证你一家平安。」
  「说话算话,你先发个毒誓。」刘彩凤秀发蓬乱,语气坚定无比。
  「好好我发誓,如果我朕张华说话不算,就死在美人你的肚皮上,行了吧?
  」张华淫笑道。
  刘彩凤气得玉面通红,「不行,重新来过,必须是毒誓。」
  「差不多得了,算了不说,说了不算,你小孩子过家家呢。」张华嬉皮笑脸向床上凑去。
  「你若不赌咒发誓,休想碰我!」刘彩凤向床头缩了缩身子。
  「床都他娘上了,还跟我朕装个鸡巴!」张华欲火已经冲向顶门,再也按捺不住,虎扑了上去。
  刘彩凤惊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将张华掀开,挣扎起身逃开。
  一声裂缯,刘彩凤背部衣衫被张华一抓撕裂,光滑美丽的脊背现出大半,隐约可见细细的肚兜系带,刘彩凤仓皇回身,面朝著张华踉跄後退。
  「往哪儿跑啊,大爷嘴里的雀儿还能让它飞了!」张华步步紧逼。
  挺翘香臀顶到了身後桌案,刘彩凤步子不由一顿,张华立即合身扑上,将她摁在桌上又亲又啃。
  臭烘烘的嘴巴让刘彩凤恶心欲呕,拼命闪躲,却如何挣得过身强力壮的张华,急切间手边摸到一物,想也不想朝贼人额头砸去。
  张华一声惨叫,双手不觉松了,刘彩凤立时挣起,原来适才不经意间竟拿了案上酒壶。
  「臭娘们!」张华眉角绽裂,鲜血直流,面目狰狞可怖。
  眼见张华缓缓逼近,刘彩凤步步後退,拿著已砸变了形的酒壶挡在胸前,颤声道:「你不要过来,不然……我死给你看!」
  「想死还不容易,大爷帮你!」张华一个跨步窜到刘彩凤身前,抓住她的秀发向床头撞去,「???」一连数下,直将这柔弱女子撞得昏死过去。
  「给脸不要脸!」张华骂了一句,再度将瘫软如泥的身子丢到了床上。
  将白嫩玉背和粉颈後的两条绳扣扯开,翻过娇嫩身躯,狗熊般的身躯骑跨在纤柔腰肢上,呼呼喘了几口粗气,一把扯开刘彩凤的立领长袄,连著粉缎刺绣肚兜一同拽掉,随著最後的束缚除下,张华呼吸瞬间停滞了……
  昏黄的烛光中,玉体毫无遮掩,柔若无骨,每一丝曲线都令人迷醉,酥胸盈握,温润丰挺,两点粉红嵌在雪白乳峰之上,迷离炫目。
  张华只觉眼前一片晕眩,他越想看得清楚,眼前却越是模糊,伤口血滴不断滴入眼中,怎么也擦不乾净,血滴坠落在苍白娇躯上,白的更加耀眼,红的更为刺目!
  张华脑子已然全是空白,他像野兽般嘶吼著,拼命撕扯著身上衣物,挺著被欲火烧灼直欲涨裂的阳物猛扑了上去……
  
  胡十八缓步踱到刘青鸾身前,仰头看著一脸倔强却泪水不停的少女,「你生得命好,你叔叔一人得道,你们全家跟著鸡犬升天……」
  刘青鸾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胡十八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道:「刘瑾不过是命好,得了皇帝宠信,要是容我进了宫,哪还有他的位置!」
  「你也配合二叔比!」刘青鸾满是不屑。
  「为何不能比?大家都是阉人,我想进宫搏个出人头地有什么错!既然已进不得宫,不人不鬼地在京师讨个生活又招谁惹谁啦,刘瑾那阉狗恁狠毒要将我们斩尽杀绝!」胡十八怒吼咆哮。
  这疯子不可理喻,刘青鸾愤愤盯著胡十八道:「二叔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省省心吧,弄不了刘瑾,还整治不了你这个小丫头么!」胡十八森然冷笑。
  「你……你要作甚?」刘青鸾心底陡然一寒。
  「陛下一时糊涂,我等帮他下个决心,你们是非死不可……」胡十八环顾周遭围上来的山寨众匪首,「不过左右是死,不妨慰劳一下朝中文武……」
  众匪齐声淫笑。
  「你……你们敢!」刘青鸾此时呼喝不免有些色厉内荏。
  「敢不敢的,姑娘看著办吧。」胡十八走出圈子,冲自己心腹点了点头,对方会意退下。
  一众匪首已开始迫不及待动手动脚,任凭刘家父子喝骂叫嚷,他们全然不顾。
  「不……不好啦!」一名喽囉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大胆,竟敢擅闯大殿!」胡十八官威十足。
  「官兵杀进来啦!」那喽囉哭喊道。
  精虫上脑的一干人俱都愣住,胡十八揪住喽囉衣领,「说清楚,来了多少人?到哪里啦?」
  「到……到……」那名喽囉突然变得面孔紫黑,吓得胡十八匆忙松手。
  喽囉摔倒在地,七窍中汩汩黑血流出。
  「这是官军的手段么,恁地怕人!」
  「胡总管怎么办?」
  一众人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诸位休慌,莫忘了咱们有人质在手。」胡十八安慰众人道。
  众人省悟,立时朝刘家几人身前涌去,突然间房顶破裂,一道白色人影翩翩旋转,恰如回风舞雪,落在厅内。
  来人轻摇掌中玉骨摺扇,淡然道:「天兵已至,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此时「金銮殿」内山匪众多,彼方只有一人,却潇洒从容,气度非凡,众贼为他气势所慑,脚步身形不由齐齐一滞。
  刘青鸾望向天降救星,只见他一身白衣,面如敷粉,星眸朗目,立在堂前犹如鹤立鸡群,俊逸超群,不觉一怔。
  沈彬一见来人,心中狂喜,老婆孩子有救了,脱口叫道:「白三爷!」
  「沈彬?」白少川星眸在受缚的刘家众人身上一转,「是刘公家眷?」
  沈彬连连点头,白少川眸中寒光大盛,「该杀!」
  「他就一个人,宰了他!」一名山中悍匪喊道。
  众人也都回过味儿来,齐齐操家夥一拥而上。
  白少川身形一旋,摺扇斜挥,冲到他近前的众匪立时倒了一片。
  「邪门啦,这小白脸会妖法!」余众呼拉拉顿作鸟兽散。
  几个腿脚快的才逃到门前,忽然大叫一声,仰面栽倒,胸前各有一个血洞,汩汩冒血。
  「三铛头!」吕金标一跃而入。
  白少川剑眉轻蹙,皓腕轻扬,掌中摺扇旋转飞出,刘青鸾娇呼一声,吊挂绳索应声而断,白少川如乳燕穿帘,飞跃而起,人在半空一式「脱袍卸甲」,白色直身已然甩下,随即手腕一抖,衣袍裹住了衣衫不整的青鸾娇躯,并消解坠势,助她平安落下。
  白少川身形甫一落地,转头喝道:「一个不留,杀!」
  两柄板斧挂著金风盘旋飞舞,如砍瓜切菜般扫掉了两名山贼的脑袋,一左一右各划出一道弧形再度飞回大门前一个虬髯壮汉手中。
  「好极了!」熊天霸收回飞龙斧,左右交击,金铁声鸣,哈哈大笑道:「今日大发利市,有赚无赔。」
  剑光闪烁,一名山贼手筋脚筋俱被挑断,哀嚎倒地,天风子阴笑道:「老规矩,道爷断手脚,你来砍脑袋。」
  哪里冒出的一干杀神,一众匪徒心胆俱裂,哭爹喊娘地各寻生路。
  身裹陌生男子外袍,刘青鸾双颊火烧,此时却无暇虑及,匆匆向白少川身边奔去。
  白少川目不斜视,轻声道:「今日眼污姑娘贵体者,断无生还,尽可放心。
  」
  白三爷也是多虑,易地而处,刘二小姐绝非郭三燕子的性子,只是语如连珠道:「请公子速去救我姐姐!」
  
  「呼~」
  「呼~」
  赤身如同一只黑毛大猩猩的张华重重喘息著,在他眼前的仍是柔软雪白的赤裸娇躯,可搭在他肩头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雁翎刀。
  张华不敢回头,小腹下的那点欲火早被雁翎刀寒如秋水的光芒灭个乾净,「
  朋友,亮个万儿。」
  「在下当不得陛下如此称呼。」一个男人他身後惫懒说道,声音并不难听,语气却很欠揍。
  「不过是关起门来过过干瘾,教大爷见笑。」张华眼神闪烁,四处寻找活命之机。
  「岂敢岂敢,在下钦佩还来不及呢,」刀锋微转,身後人似乎移动了下身子,嘻嘻笑道:「何况陛下选妃的眼光著实不错。」
  听对方语气暧昧,张华心中一动,「大爷若不嫌弃,此女便是您的了,」又怕对方挑刺,不忘强调了一句,「放心,此女还是个雏儿。」
  「哦?那丁某岂不是夺人之美了?」丁寿用刀背轻拍张华脸颊,戏谑言道。
  「哪有此事,该说是乘人之危,哦不,是成人之美,呵呵……」命在旦夕,一辈子没拽过几句文的张华,终於在危急关头肚子里倒出了二两香油来。
  「张寨主真是妙人啊!」丁寿哈哈大笑,慢慢欣赏著床上胴体,雪白秀气的一双玉足,连接著一对修长笔直的玉腿,微微蜷曲的萋萋芳草轻覆在神秘的三角地带,小腹平坦,柳腰细细,顺著缎子似的光滑肌肤,可见盈盈一握的温挺酥乳……
  踏上半步,丁寿终於看到了被张华健壮身躯遮挡的芳容,失声叫道:「刘姑娘!」
  转首怒视张华,丁寿眼中喷火,「这便是你今日要纳的妃子!你把她怎样了?」
  「没,没怎样,只是打晕了而已。」对方好似要吃人的神情,看得张华心惊肉跳。
  「你个混帐王八龟孙子,二爷的前程差点被你毁了!」
  丁寿怒吼伴随著的是张华的厉声惨叫……
  「刘姑娘,刘姑娘……」
  在丁寿推宫活血并轻声呼唤中,刘彩凤终於悠悠醒转。
  骤见眼前是男子身影,早成惊弓之鸟的刘彩凤尖叫著拼命扑打。
  丁寿抓住玉腕,柔声道:「刘姑娘,是我,丁寿。」
  「丁,丁大人……」刘彩凤终於认出丁寿,惊魂稍定,忽感身上发凉,原来一番挣扎将丁寿盖在她身上的长袍滑了下来,露出圆润香肩和大片雪肌。
  刘彩凤惊呼一声,双手掩胸,丁寿重将长袍为她披上,歉然道:「姑娘见谅,你原来衣裙残破,实在不能蔽体,在下贸然唐突之处,还请恕罪。」
  刘彩凤脑中「嗡」的一声,「如此说来,我……我已……」
  想到女子最为紧要的贞洁已失,刘彩凤轻咬朱唇,泣不成声。
  「姑娘莫要惊慌,在下来得及时,恶贼授首,姑娘清白无碍。」丁寿软语宽慰。
  刘彩凤一时情急智昏,心丧若死,听了丁寿之言,再细察自身似乎并无不适之处,暗中松气,离床盈盈拜倒,「大人再造之恩,彩凤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怎么这些古人都喜欢讲来世啊,真想报答你脱光躺好腿分开,二爷敢不敢上是回事,好歹是个诚意呀!丁寿心中吐槽,面上依旧谦逊有礼,侧身避让道:「
  姑娘言重,丁某愧不敢当。」
  心中块垒既去,刘彩凤想起父妹幼弟,急声道:「还请大人再施援手,救救彩凤家人。」
  「姑娘无须忧心,刘老伯那里自有人去。」丁寿心中默祷老天保佑,当初布置时可不知是刘家人身陷此地,白老三你可别杀红了眼,敌我不分啊!
  丁寿引著刘彩凤向外走去,刘彩凤陡见到墙角张华凸眼吐舌的裸尸,吓得花容失色,娇躯一软险些摔倒,幸被手疾眼快的丁寿扶住。
  男子坚实胸膛与强健臂弯让刘彩凤心魂稍安,站直身子,俊脸儿羞红道:「
  小女子无状,大人见笑。」
  「无妨,此贼对姑娘无礼,死有余辜。」
  外间房门突然「蓬」地摔开,刘青鸾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姐,姐,你无恙吧?」
  「青鸾!」
  「姐!」
  姐妹本以为天人永隔,转眼又转危为安,个中心境起落变化万千,二女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爹和小弟都没事吧?」刘彩凤抚著妹妹脸庞问道。
  「无事,那些贼子死个乾净,多亏了……」刘青鸾晕生双颊,还不知那人姓名,关切地上下打量姐姐一番,疑惑道:「姐,你怎么披著男子衣袍?」
  「啊!我……咦,你身上这件衣物又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