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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6/28 08:34 / 28338 / 524
【小说】大明天下
穿越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12/03 07:19:16

第五百二十五章 少妇途穷辟蹊径 老朽冥顽独专行
  「啪」,新任的吏部考功司郎中杨廷仪面色铁青,随手将一个青花茶盏摔得粉碎,依旧余怒未消。
  刘宇如愿入主吏部,自然也将这亲信部属带在身边,且刘老大人言而有信,对帮他出谋划策的得力助手论功行赏,上表举荐杨廷仪出任吏部侍郎,结果却被刘瑾驳回,直接拔擢了佥都御史张彩回吏部担任右侍郎一职。
  即便所在考功司也是吏部一大肥缺,可杨廷仪忙前忙后一场谋划,最终却眼瞧着六部之首的卿贰之位花落别家,心中懊恼失落可想而知,连平日的涵养气度都荡然无存。
  府中下人见老爷少有的失态发火,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上前去触霉头,唯有一个门子实在绕不过去,硬着头皮打佥儿见礼。
  「何事?」杨廷仪大声喝问。
  门子小心翼翼站在厅堂廊下回道:「禀老爷,有客来访。」
  「就说某不在。」杨廷仪如今没心情见客,暗骂狗奴才好不晓事,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门子咧了下嘴,「小人回过了,只是来人不易打发,说是愿意在门外枯等,不见到老爷绝不回去。」
  杨廷仪微微蹙眉,这般死缠烂打的客人的确少见,「来者何人?」
  门子壮着胆子跨进厅堂,凑到主人身前低语了几声,杨廷仪吸了口气,「是她?」
  随后略一沉吟,杨廷仪吩咐道:「请人进来。」
  门子应声退下,杨廷仪立即命人将地上打扫干净,尽力平复心境,待下人引了客人到来时,杨大人早又恢复了满面春风的翩翩君子风度。
  「不知嫂夫人驾到,有失迎迓,还望恕罪。」杨廷仪走到厅前,躬身一礼。
  来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面对杨廷仪,二话不说,噗通跪倒,凄声道:「求杨大人救拙夫一命!」
  杨廷仪面色张皇,侧身避过,连声道:「这如何使得,嫂夫人快快请起,有话起来再说。」
  好说歹说,妇人才悲悲戚戚起身,甫一入座便再度求恳起来,其实不用她多言,杨廷仪也知其来意,妇人姓李,其夫张文锦与杨廷仪同为弘治十二年的一科进士,职授户部主事,前些时日因往顺天府召商纳草处置不周,以致众商拥门争入,出了事故,有几人在相互拥挤踩踏中丢了性命,事情被东厂逻卒所发,遭锁拿下狱拷问。
  张文锦妻李氏抹着眼泪,悲泣道:「外子一介书生,如何经得住虎狼般的厂卫刑讯,若是延宕几日,怕性命也难以周全,求杨大人看在与拙夫往日交情份上,救他一救!」
  杨廷仪低眉沉吟良久,摇头道:「此事难办!」
  李氏不觉心头一沉,抢声道:「尊兄贵为阁臣元辅,难道不能施以援手,救外子一条性命?!」
  杨廷仪一声苦笑,「家兄入阁最晚,资历浅薄,如何能干涉得了厂臣问案!
  况且莫道家兄,便是当朝首辅……」
  杨廷仪微微一顿,似笑非笑道:「嫂夫人应当还去寻过旁人援手,当知其中内情……」
  李氏面上忽青忽白,玉指绞着手中绢帕,险些将之撕成碎缕,杨廷仪所言不假,她这几日的确求神拜佛,将自家老爷所有的故友旧交都走访了一遍,自也没忘了张文锦的科场恩师李东阳。
  可所有人包括李东阳在内,不是闭门不纳,就是对她说什么爱莫能助,或者劝她少安毋躁,静待朝廷处置之语,呸,又不是你们被关进大牢,自然能静观其变地说风凉话,我家老爷如何等得起!虽是弱质女流,李氏也听闻许多诏狱惨状,进去之人凶多吉少,如何能安心坐等!
  观李氏神色,杨廷仪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八虎之中丘聚阴鸷狠辣,行事最为不近人情,且兼提督东厂,耳目众多,若是被他记挂上,今后怕是没甚好日子过了,眼见最近朝中又有兴大狱之势,众人明哲保身还来不及,岂肯为了区区一个张文锦火中取栗。
  李氏心丧若死,眼泪如断线珍珠,顺着如玉面颊不停滚落,杨廷仪侧目细看,这妇人梨花带雨,颇有几分姿色,不由心中一动,也许张文锦命不该绝……
  干咳一声,杨廷仪道:「其实嫂夫人还有一法可试……」
  本已绝望的李氏一听此言,立时惊喜若狂,「大人请讲,妾身无不遵命。」
  「暗夫兄虽为番役所拿,但毕竟人关押在镇抚司大狱之中,只要走通了那锦衣帅的门路,想要开释并非难事。」
  「锦衣卫的丁大人?他……敢违逆丘督主之意放人?那东厂可是皇命钦差啊!」李氏好歹这几日跑了许多人情,满耳朵听得都是东厂厉害之处,心中不免迟疑。
  杨廷仪呵呵笑道:「嫂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东厂提督身负皇命不假,但尚位居司礼监之下,丁大人非但是司礼监内相刘公公跟前红人,更是当今天子身边近臣,他要放人,那丘督主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李氏听了先是一喜,随即沮丧道:「可妾身与那丁大人并无交情门路,这贸贸然上门请托……」
  「所谓门路,也不过是一块敲门砖,只要投其所好,自然就有交情可攀。」
  杨廷仪指点道。
  李氏满是热切,探身询道:「但不知这丁大人喜好些什么?」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人如其名,丁府女眷中不乏收纳教坊乐伎,其心头所好可见一斑……」
  「这……」杨廷仪虽说得隐晦,李氏还是心中分明,不免玉颊微酡,毕竟与一个男人当面探讨另一个男人好色的话题,实在有些暧昧。
  「在下并无他意,只是忧及暗夫兄安危,略抒浅见,嫂夫人姑妄听之。」见对方已然明白,杨廷仪瞬间撇清。
  「妾身谢过杨大人指点。」李氏起身道谢。
  送走李氏,杨廷仪在堂中负手冷笑,刘瑾啊刘瑾,某倒要看看,你手下这两人起了争端,你又是如何处置……
  ***    ***    ***    ***
  司礼监文书房。
  司礼太监张雄漫步在一行行大书架间,边走边笑道:「这密疏虽说是送呈到司礼监,可也仅只是在此登记造册,随后便转呈给内廷万岁御览,说穿了咱司礼监也就是转手跑个腿,里面写的什么是万不能看的,这也就是丁大人您的面子,又赶上查看的是积年旧档,换旁人来是休想破这个例,丁大人……」
  丁寿边走边思量事情,险些与突然停步的张雄撞个满怀,匆忙后退一步,「
  哦?张公公……」
  张雄指着右首一个大书架,笑道:「永乐至宣德几朝的内臣密疏都在这里,敢问您要查阅哪一件啊?」(1)
  望着眼前堆叠如山的一函函书帙,丁寿只觉一阵眼晕,揉了揉眉心道:「是有关三宝太监郑公公的。」
  「三宝太监的……」张雄确是真心帮忙,从架上一排排书签中上下左右细细寻觅,忽然眼睛一亮,道:「找到了,这个是,那本也是,还有这边几个……」
  转眼间丁寿怀中便多了十余份手本,二爷不由暗中皱眉,本以为大多数奏疏表章都在内阁文书房里存放,司礼监内不会有几本漏网之鱼,怎料这位郑公公与皇帝有恁多私心话要说,让本心过来碰运气的他一时竟有些应接不暇。
  初时丁寿还欣喜以为能从中找到郑和船队航行的蛛丝马迹,验证他心中的大胆猜想,可翻看几本密疏后这热情又逐渐冷了下来,里面内容多是请安为好,请皇帝为天下臣民计多多保重龙体之类的家常话,塘骑千里迢迢送到京师一份密疏是多不容易,郑公公您老这不纯粹是浪费国家资源么!
  丁寿自无法明白,郑和自幼长在朱棣身边,二人之间的关系远逾一般君臣,郑和远涉重洋,常年领军在外,这塘报往来是君臣互通的唯一渠道,自然真情流露,纸笔间对君王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好在永乐朝之后的奏本少了许多,丁寿只是大略一看便丢在一边,直到拾起一本宣德六年,由福建长乐呈递而来的密疏。
  「罪臣郑和锥心泣血叩上:和生自南滇,长于潜邸,躬荷太宗文皇帝抚养训诲,御书赐姓之恩,以臣残缺卑贱之躯托之腹心,领雄师,驭巨舰,扬帆鲸波,播圣泽于四海,此实亘古未有之殊遇也;仁宗昭皇帝恩加深厚,命臣守备南京,抚军安民,厥任匪轻;陛下登基,愈加重任,再付托以赉诏往谕诸番国,三圣大恩,德同天地,国之宠贵,未闻此荣,和夙夜感戴,深切于心,自顾草茅内臣,不能补报圣恩万一……」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郑公公这词儿可是真有点肉麻,丁寿嘬了下牙花,本待丢到一边再看下一份,忽然一瞥间又被下面几行文字所吸引……
  「臣蒙文皇旨意,查访建文踪迹,其下落实已侦知,故有隐瞒,因不忍圣人干犯太祖御制亲亲之意,臣亦知此举罪犯欺君,百死莫赎,然若缄口不言,辜负圣恩教诲,狗彘不若,又何以堪处……」
  「罪臣自晓建文下落为文皇心中所系,三十年来时刻留意其动向,以臣观之,建文年齿渐高,且醉心武道,夺位复仇之心已淡,然人心叵测,倘变生肘腋,祸及宫门,罪臣地下便受阿鼻酷刑之苦,亦难赎罪愆……」
  「建文神功大成,罪臣垂垂老矣,难再有力制衡,幸得早有定计,预留克敌之……」
  丁寿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建文传人,虽说心里没丁点儿帮朱允炆报仇复国的意思,可他一身所学皆是出自天魔一脉,朱允炆也曾亲口言说郑和武功深不可测,当年若非年老气衰,又不如他三十年来心无旁骛专心武道一途,第三回比武的胜败犹未可知,故而丁寿丝毫不怀疑郑和有克制天魔武学的本事。
  心中忧虑,丁寿急忙往下再看,却霍然发现这份密疏后面部分已经被人裁掉了!
  「张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张雄一看也是瞠目结舌,张顾左右道:「哎呀,这是为何,莫不是房内进了老鼠?」
  「扯淡,哪家老鼠会将纸张啃得丁点儿不剩,还咬得这般齐整!」事关自己未来安危,丁寿可顾不得措辞客气了。
  「这……咱家,哦不,奴婢真个不晓得啊!」张雄苦着脸道。
  「其他密疏呢?快寻来我看。」丁寿只能指望别处再能寻到线索。
  张雄两手一摊,「没了,三宝太监不久后离世,这份便是他的遗奏。」
  丁寿面沉似水,沉声道:「此处都有谁人能进来?」
  「司礼监的几位公公,另外还有负责日常打扫的小内侍,还有……还有……
  哎呦我的丁大人,这七八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您让奴婢我可怎么说得清啊!
  !」
  ***    ***    ***    ***
  兵部正堂。
  丁寿寒着脸来回踱步,新任兵部尚书曹元在一旁笑脸相陪。
  「丁大人,不妨先坐下用茶。」曹元笑吟吟好心劝说。
  「没心情。」二爷一句话就将曹大人的一张笑脸给硬怼了回去。
  非是针对曹元,丁寿如今的确没法静下心来,起了一个大早却赶个晚集已经够教人郁闷了,更别说找来找去,最后将自己也绕了进去,郑和留下的所谓「克制」,无论是人还是武学秘籍,都让他有如芒在背之感,尽管早听刘瑾说兵部自成化年起就已不见下西洋旧档,他还是抱着万一之心,想着或许可以再从兵部旧案中找到一些线索。
  好在曹元与丁寿在陕西共过事,晓得这位爷有口无心的脾气,看来八成是火烧眉毛了,才会如此失态,只是曹元也纳闷,百八十年前的旧案究竟有何重要,竟让这位锦衣帅这般急迫?
  「大人……」今日当值的职方司郎中领着手下书办吏目等人进来回事。
  「怎样?」丁寿抢上一步急声问道。
  郎中没有回话,偷眼瞧了下自家部堂,见上司微微颔首,才小心回道:「卑职查阅了各朝旧案,未曾发现有关三宝太监的只字片纸。」
  尽管心中有所准备,丁寿还是难掩失望之色,曹元见他神情不豫,便帮着问道:「可搜寻仔细了?」
  郎中回道:「部堂交待,卑职不敢懈怠,督促人等仔细翻找了数遍,确是一无所获。」
  「那不是见了鬼嘛!」丁寿突然叫了起来,身畔曹元被他吓得一激灵,只听丁二跳脚嚷道:「好端端放在库房里的案卷,说没就没了,你们兵部的人都是怎么当得差!都他娘吃干饭的?难道就不怕王法治罪!」
  丁寿声色俱厉,本意发泄下胸中怒火,好让心中痛快些,却将这一干人等吓得不轻,这位爷可是管着诏狱,而今朝廷内外被东厂请进北镇抚司吃牢饭的同僚不在少数,天知道会不会就着这由头把他们几个也一道送了进去,一时间纷纷拜倒求饶诉苦。
  「大人开恩,我等官资尚浅,这代远年湮之事属实不知,求大人明察!」
  「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距今已有近百年光景,谁知是哪一任的官吏出的纰漏,小人等冤枉啊!」
  众人言辞恳切,偏偏这套说辞丁寿今日已听张雄说了一耳朵,早便腻了,没好气道:「既是前任丢弃,你等履职后为何没有清查明白,事到临头才想着委过于人,朝廷俸禄养你等渎职之人何用!」
  耳听丁寿话越说越重,众人吓得魂不附体,哭求之声更响,突然有个书吏叫道:「大人明鉴,小人师父曾在职方司供职四十余年,对库中典籍案卷往来了然于心,他可为小人等作证,那三宝太监旧档是否在我等任上丢失!」
  哦?本想再怒骂一通出出气的丁寿希望重起,指着那小吏催促道:「那还不快把人给我找来,哦不,请来!」
  ***    ***    ***    ***
  事关性命,兵部众人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没用一刻,就将告老在家修养的老都吏给搬了过来。
  「小老儿给两位大人见礼。」这老书吏满脸褶子,须发皆白,看着至少有快八十的年纪了,进门后颤颤巍巍给堂上行礼。
  「免礼免礼。」丁寿瞧这位走路都打晃儿,生怕他一跟头就再也起不来,哪敢受他的礼,急忙吩咐道:「来人,快给老前辈看座。」
  「谢大人,恕小老儿不恭了。」老书吏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气,好不容易恢复精神,这才问道:「不知二位大人寻小老儿来,有何事吩咐?」
  老头子在家中被自己带出的徒弟急三火四给架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曹元与丁寿二人相视一眼,曹元问道:「听闻老前辈在兵部供职四十余年,库中案卷典籍了如指掌,有一桩旧档想要请教您老,还请不吝赐教。」
  老书吏闻言甚是自得,捋须笑道:「原来如此,大人尽管下问就是,小老儿身虽老朽,这记性可还好得很,不是夸口,这四十多年来经手往来的兵部文档案宗俱都在脑中清清楚楚,何时何地,何人报送,何……」
  人老话多,丁寿却没那闲工夫听他抚今追昔,直截了当问道:「有关三宝太监的案宗,老前辈可曾记得?」
  方才还沉浸在自矜得意中的老书吏笑容倏地一僵,变色道:「大人问的是三宝太监的案宗?」
  「不错。」丁寿点头。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把我找来?」老书吏转首问自己徒弟。
  「可不是嘛,丁大人要治我等渎职之罪,求师父您老人家给做个见证,我等接手案库时那些卷宗可曾还在?」几个书办眼巴巴望着前辈哀求道。
  老者神色变幻,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丁寿见这老家伙神神道道,不由皱眉道:「老前辈,三宝太监的案宗究竟在不在兵部,您老给个准话?」
  「在,当然在,老朽景泰三年供职兵部,彼时三宝太监七下西洋之海图船志,连同奏本文书共文牒一百四十七道,俱都在册存放。」
  「现在何处?」丁寿兴奋得站了起来。
  「丢了。」老书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险些将丁寿气背过气。
  「丢了?谁人丢的?」丁寿横眉立目道。
  「便当是老朽丢的吧。」
  老者无所谓的态度把丁寿给气乐了,冷笑道:「兵部案牍,国之典籍,轻飘飘的一句话说丢便丢了,老前辈可是以为年老体弱,便不会被治罪?」
  老书吏颤巍巍站起,缓缓跪地道:「老朽愿领责罚,只是此事与这些后辈无关,请大人勿要加罪。」
  几个徒弟连忙一同跪倒,「大人,师父老人家在兵部数十年做事一向勤恳,断不会无故丢失案册,求大人明察。」
  「尔等不必代老朽求情,我这一把年纪,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听凭大人处置就是。」老书吏神色惨然,一副认命待罪的架势。
  丁寿微微蹙眉,挥手命书吏们退下,亲手将老者扶起,「老前辈,是否别有隐情?」
  老者断然摇头,「大人不必多想,老朽甘愿认罪伏法。」
  「本官曾有耳闻,当年成化爷欲效太宗故事再开西洋,事下兵部索要图档,时任车驾郎中的刘大夏抗旨不遵,大言什么」旧案虽有,亦当毁之以拔其根「,从此兵部再不闻有关旧档,此事可实?」
  老者干瘪的嘴唇蠕动几下,欲言又止,旁边的曹元一听牵扯到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不禁心头一跳。
  「丁某无意追究过往,只是西洋旧档乃是前辈先人耗费心血无数,历尽千辛万苦探索而得,非是某人一家之私物,倘若就这般消失得不明不白,非但有负朝廷,更是愧对前人,这身后恐也不得安宁……」
  许是人老更敬鬼神之说,丁寿这话戳中老书吏心中痛处,思量再三,重重一叹,施礼道:「请二位大人恕小老儿失仪之罪。」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老书吏宽衣解带,将外边衣袍除去,身上只剩了一件轻薄里衣。
  老书吏不言不语,连那件里衣也一同脱掉,露出瘦骨嶙峋的两排肋骨,「二位大人请看。」
  这老儿怎么忽然打起赤膊来了,曹、丁二人四目相对,都是摸不着头脑,却见老书吏背转过身,那干瘪的脊背上竟然纵横交错,足有数十道鞭痕,虽然年深日久,痕印已变得浅淡,但仍可想象当日所遭惨况。
  「这是……」
  拉上衣服,老者转身苦笑道:「大人看见了吧,当年成化爷向兵部索要西洋旧档,可那文牍早被刘郎中先行调走,项部堂入库翻检旧案不得,便如今日二位大人一般,当场责问群吏,小老儿因着素来博闻强记,自然首当其冲,可当着上司之面,老朽又如何敢道出实情,项部堂怒不可遏,下令当众鞭笞,呵呵,刘大人当时便在一旁……」
  老者难掩悲凉愤懑,丁寿听得同样心有戚戚,疑惑道:「刘时雍就这样一旁看着你被打?」
  老者伸出三只枯瘦手指,「三天,整整三天,幸好科道言官纷纷上奏,请成化爷收回成命,再开西洋之事作罢,项部堂才停了追索,此时刘郎中方才道出实情,其言辞一如大人方才所言。」
  「你代人受过,又不曾揭发于他,想必那刘时雍对你必有重谢,这才至今还为他遮掩?」
  老书吏一声苦笑,自嘲道:「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老朽了,老朽不过一介小吏,生死祸福岂能入得了贵人法眼,当日项部堂听刘郎中阐明缘由后,当即降位揖谢,称刘公此举阴德不浅,来日必居其位,后来刘大人果然执掌兵部,至于老朽,几十年蝇营狗苟,终究只是一吏罢了。」
  品出老者笑容苦涩,丁寿也是感怀一叹,「那刘时雍藏匿的案宗现在何处?
  」
  「刘大人调走案宗后再未归还。」
  「什么?他真把兵部案库当成他自家书房不成!你难道就没向他索要归还?
  」
  老者如同看着一个怪物般看向丁寿,「连项部堂都盛赞刘大人藏匿旧案之举为国为民,阴德昭彰,老朽有几个胆子再去自讨没趣?」
  「这……」丁寿语塞,兵部尚书项忠眼瞅着和刘大夏穿一条裤子,易地而处,装聋作哑的确是最好手段。
  老者叹了口气,「小老儿与那西洋案宗许是命里注定的孽缘,快三十年了还是没有躲过,如今大人又来追索,老朽风烛残年,来日无多,情愿领罪,只求大人不要罪及他人,彼等确是毫不知情。」
  事情来龙去脉既然已经清楚,丁寿自也不会为难几个小吏,命人送老书吏返家,他拄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发呆。
  「不知丁大人下步如何安排?」这瘟神坐在自己衙门里,曹元心里总觉没底。
  「自然是去找刘大夏那老东西把案卷要回来。」丁寿眼神空洞,望着前方虚空处说道。
  「这个……」曹元犹豫一下,还是劝道:「刘东山四朝老臣,门生故旧在朝中盘根错节,根基深厚,缇帅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好……」
  丁寿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咬着牙道:「他刘大夏就是只虎,丁某也得去捋一下他的老虎须子!」
  ***    ***    ***    ***
  「大金吾纡尊贲临,老夫有失迎迓,恕罪恕罪。」尽管刘大夏心中奇怪,他与丁寿素无交情,何以会突然而至,不过刘大人为官多年,胸有城府,面上未有丝毫表现,将人迎至府内,奉茶待客。(2)
  「宫保乃官场前辈,下官本当早来拜会请益,只是俗务缠身,延宕至今,还求宫保见原。」
  刘大夏笑道:「丁大人言重,公乃天子近臣,朝中新贵,执掌卫事以来屡立殊勋,天下有目共睹,刘某不过一致仕老朽,日夜除却秋风鲈鱼之思,再无他念,何敢言教!」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日文华殿上被自己当面指斥的毛头小子摇身一变,如今已成了朝中不可轻忽的一股力量,刘大夏不得不慎重相待,一些违心之言在老大人看来也是无伤大雅。
  「宫保客气,实不相瞒,下官此来确有一事相求。」丁寿折腾了一天,实在没心情兜圈子。
  「大金吾但讲无妨。」
  「宫保昔年调走的兵部三宝太监旧档,可否容在下一观。」丁寿不愿多费唇舌,直接点明了晓得东西在刘大夏手里。
  刘大夏果然也没有否认,似笑非笑道:「大金吾原来是为此事而来,怎么,朝廷又要行下西洋之故事?」
  「绝无此事,丁某仅只是好奇而已。」丁寿生怕刘老头矢口否认,再来一通为国为民的闲扯淡,连忙表明心迹,打消他的疑虑,他如今自己还一脑门子官司,的确也没有撺掇开海远洋的兴趣。
  「如此最好,须知三宝太监昔年下西洋靡费钱粮,死伤军民巨万,纵得奇宝,于国于民……」
  眼见刘大夏又要滔滔不绝诉说一通,丁寿赶忙抬手打断,「宫保,其中利害下官已然知晓,只请宫保将旧案取出一观即可。」
  「案卷么……」刘大夏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已然烧掉了。」
  「烧掉了?」丁寿霍地站起,满是不可置信道:「宫保在说笑?」
  刘大夏老神在在,皓首微杨,「老夫从无戏言。」
  猛吸一口气,丁寿沉声道:「宫保可知,七下西洋乃是皇明永乐、宣德两朝盛事,这些记录的文牒图档更是耗费心血巨资,用无数条人命换回来的,实属国之重典,你何敢轻言处置!」
  丁寿只当这老梆子和自己打擂台,故意如此言说,还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怎料刘大夏闻听他言后嗤的一声笑道:「大金吾既晓下西洋之举劳民伤财,老夫为国除弊,拔其根本,如此利国利民之举,有何不可!」
  「纵然为断绝海途,那毁去航线海图即可,那些记录文献何必一同毁掉?」
  刘大夏轻振衣袖,哂笑道:「老夫观那文献所载多是缥缈虚妄,恢诡谲怪之言,唯恐其蛊惑后人,自当一并焚毁。」(3)
  丁寿咬着牙忿忿然道:「兵部典册乃是朝廷公物,宫保付之一炬,可知其罪非轻!」
  刘大夏朗声长笑:「大金吾如要问罪,老夫恭候缇骑大驾,若要明辨是非,不妨将此事交诸廷议,看看六部九卿,满朝文武,是否界说老夫此举为非……」
  ***    ***    ***    ***
  清冷月光之下,苍龙驹的马蹄哒哒轻响,敲打在青石板路面上,背上骑士伴着马蹄震动身躯微微摇晃,一张清秀俊脸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刘大夏摆明了油盐不进,照丁寿本心剐了这老东西都不解恨,可是师出无名,仅凭一个损毁文牒,还难以撼动这位四朝老臣,搞个不好,没搬倒刘大夏,还教他那套为国为民的歪理邪说传之天下,平白给这老儿在仕林中扬名,那二爷非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可。
  「食古不化,冥顽不灵,老而不死……」丁寿坐在马上,心里不停咒骂着刘大夏,不知不觉已到了自家府门前。
  「老爷回来了。」府门前已然掌灯,见了丁寿归来,丁府门房赶忙上前迎候。
  丁寿翻身下马,将马缰绳随手一丢,低头就要进府,门子凑前道:「老爷,有客来访。」
  丁寿如今没甚好心情,头也不抬道:「不见。」
  「念着妾身在府门前恭候多时,一片苦心,万求大人拨冗一叙。」靠府墙的一乘小轿内,走出一个云鬓花颜的妇人,向着丁寿遥遥一揖。
  ***    ***    ***    ***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一桌酒席,珍馐齐备,两只木匣,宝气珠光,纤纤素手捧着白瓷酒盏,殷勤劝酒,对坐之人如老僧入定,不为所动。
  「尊夫处置失当,办事无序,致人亡命,罪有应得,夫人以为本官会贪赃坏法么?」丁寿冷冷说道。
  张文锦妻李氏面色微变,强作欢颜道:「妾身不敢言拙夫无罪,只是求大人高抬贵手,保全他一条性命,张家一门老小感激不尽。」
  目光微垂,从两只檀木匣中盛放的珠宝上轻轻扫过,丁寿一声冷笑,讥嘲道:「尊夫不愧在户部任职,出手好阔气啊!」
  听出丁寿话中讥讽之意,李氏笑容微窘,道:「大人若嫌不足,妾身再去筹措就是,张家虽非大富之家,不过只要能救外子性命,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免了,夫人找错人了。」丁寿起身离席,「丁某明日还有公务,不好再多叨扰,承蒙款待,告辞。」
  见丁寿欲走,李氏仓皇站起劝阻,「大人莫要心急,妾身还为大人精心准备了四名教坊乐伎,这便唤她们出来佐酒。」
  虽然早做准备,但李氏毕竟闺阁女流,不惯那等风月应酬,只想先谈明情况,再做打算,故而一直未曾唤人出来,谁料丁寿不循常理,不到三言两语便要拂袖而去,既然不能动之以财,只好诱之以色了。
  怎奈丁寿去意已定,抬手拉开一扇房门,头也不回道:「好意心领,丁某府中自有歌舞乐班,旁人看不入眼,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大人!」
  背后一声娇叱,听出语气有异,丁寿微愕,回头看去,只见李氏罗裙委地,雪白肌肤已然露出大半。
  李氏咬着下唇,声音微微发颤,却坚决无比,「不知妾身蒲柳之姿,可否入得大人法眼?」
  不得不说,李氏很懂得男人心理,单只官家命妇这层身份,就比那些教坊卖笑的乐户更多了几分禁忌诱惑,更别说丁二如今,也迫切想找人发泄一番,李氏此举,丁寿只能说:看人真准!
  回腿将房门勾上,丁寿缓缓走近半裸娇躯,李氏身子轻轻发抖,更不敢面对男人,悲愤羞恼,把头扭向一边。
  好在丁寿并不在意她的情绪,手指划过光滑细腻的肌肤,将李氏仅存不多的遮羞之物一一除去,不多时,眼前已是一副完全赤裸的女性娇躯。
  灯光映衬下,李氏丰满酥胸微微起伏,丁寿目光从她高耸的胸部看向平坦小腹,又到达女人神秘的三角地带,李氏两手放在两腿根处用力遮挡着,难以窥到全貌,玉柱般的大腿紧紧并合,小腿匀称修长,再下面的脚踝玉足则被落地衣裙隔挡,他的目光又回到女人不知是因酒醉还是羞愤而变得酡红的娇容上。
  手指轻勾女人下巴,将她的俏脸扳正,丁寿凝视着泪水打转的一双黑亮晶眸,淡然道:「你可曾想好了?」
  「妾身所求大人已然知晓,不必多说,此处已被包下,大人今夜只管尽兴就是。」李氏双眸微阖,一副认命架势,只是几滴泪珠还是不争气地从玉颊滚落。
  「好,如此——多谢了。」丁寿抄手将裸躯抱起,在女人娇呼声中,将之丢到了里间大床上。
  红罗帐内茵褥厚实,李氏并未觉得疼痛,可当她看见脱光衣物走近的丁寿时,却不由失声惊呼。
  早为人妇,李氏自然识得男人物件,可是丁寿胯下阳物粗若儿臂,七寸有余,望着就像是一根小棒槌,比之自家丈夫大了何止一倍,这若进了自己身体,还不得将人痛晕了过去。
  男人走到床边,李氏惊恐地蜷缩身子向床里避去,丁寿探一把手握住她一只脚踝,向外一扯,赤裸娇躯便被拉到床边。
  丁寿虎躯伏下,两条雪白大腿便被男人身子迫向两边,李氏感到腿根处火烫巨物蹭来蹭去,心中不由张皇不已。
  「大人,可否先容妾身……啊!」李氏突发一声惨叫,男人腰身用力一挺,巨龙瞬间破关而入,二人胯间紧密相连,一丝缝隙也无。
  李氏感觉仿佛重回新婚破瓜之夜,男人那件东西狠狠顶在自己花心尽头,疼得她全身绷紧,蜜穴宝蛤不觉收紧,死死包裹住了腔内巨物。
  丁寿试着向外抽动了下,穴壁内嫩肉蠕动,轻轻按摩着他坚挺火热的阳根周身,他只缓缓抽送了数下,便觉穴腔逐渐润滑,阻碍渐小,立即挺动屁股,大起大落猛干起来。
  「哦……大人……求慢着些……啊……」毕竟成熟妇人,适应得快,挺过初时不适后,穴腔内渐有淫水分泌,变得润滑起来,尽管李氏心中不愿承认,可身体却做不得假,这年轻锦衣帅的确是床笫间的一员悍将。
  巨硕阳根在肥厚蜜唇的夹裹中来回抽送着,翻转搅动着李氏的花心浪穴,李氏蛾眉时攒时舒,说不清究竟是痛是爽。
  丁寿闷头蛮干,双手紧抓着李氏一对玉乳,又搓又揉,掐得她胸前片片淤青,李氏吃痛不过,出声告饶。
  「大人轻些……痛……哎呦……」
  妇人苦苦哀求,丁寿无动于衷,前面干了数百下,他动作忽地一停,将阳物抽了出来,李氏连忙趁机喘了几口气,只听男人吩咐道:「转过身去,将屁股撅起。」
  「就这般……不可吗?」李氏一时犯难,那等如狗爬的交媾姿势,想想也让她觉脸红。
  「不是说让本官尽兴么?」丁寿面色一沉,李氏记挂自家男人安危,不敢再多耽搁,立时翻转身子趴好,将雪白玉臀高高翘起。
  丁寿在妇人屁股上简单把玩了几下,便俯身握住李氏双乳,从后面重又强力插入。
  李氏被男人顶得娇躯向前一耸,还没等她反应,纤腰又被男人握着拉了回去,雪臀撞到男人小腹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随即肌肤撞击声迅速连成一片,狰狞男根在她穴腔中肆意往来,无所不为。
  雄健腰身不知疲倦地往复运动,雪白丰腴的玉臀在强烈的冲撞下,臀肉如波浪般翻滚不休。
  李氏无奈地配合着男人抽送,尽力将屁股撅起,柳腰来回摆动,毛茸茸的阴部摩擦着男人下体,期望他早些出火,结束这场荒唐噩梦。
  不知泄了多少回,桃源洞口涌出的淫液已将二人胯间毛发打成了绺儿,李氏手足酸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榻上,「大人……妾……妾身真的不成……
  求……我缓……一缓……」
  丁寿并未停歇,索性趴在绵软娇躯上,晃动屁股一通快筛疾挺,这般短促快捷的连绵攻势,妇人更加消受不起,不过片刻,一声长长娇吟后,娇躯猛地痉挛绷紧,一股热烘烘的淫水再度喷薄而出,妇人抖了几下,便四肢瘫软在榻上,再也呼唤不起。
  用手探了下鼻息,晓得她只是暂时昏迷,并无大碍,看她青白面色,丁寿晓得妇人已经不起阴元再度损耗了,不过他并没打算就此放弃,跨坐在妇人腿根,掰开两片如雪臀瓣,亮出浅褐色的后庭妙处,丁二露出一分狰狞笑容。
  李氏正在魂游天外,隐隐觉得菊门处有些胀痛,似乎一根火烫圆柱正在试图插入。
  「大人不行,那里不行!」李氏瞬间省悟了那根「圆柱」是何物件,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
  丁寿一只手压在玉背上,坐实了双腿更教李氏使不上力,手脚无力扑打着床头,只得苦苦求饶。
  「大人,那里不可,那里连外子都没有碰过啊!!」
  「这么说此处还是完璧,甚好。」丁寿一个冲刺,将硕大菇头硬生生挤入了李氏后庭。
  「啊——」李氏疼得大叫,眼泪都迸了出来,双手紧紧抓住身下衾褥,手背青筋更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凸显。
  「太大了,裂开了,呜呜……」泪珠扑簌簌滚落,李氏疼得出了一身透汗,比肉体疼痛更加她难受的,则是心底那份屈辱。
  本想着自己并非完璧,用这残破之躯换回丈夫平安也还算有些慰藉,可如今连身体最隐蔽污秽之处都在被男人亵弄,怕是勾栏中最下贱的婊子也未必会如她一般,更紧要的是,那后庭连自家夫君也没碰过,自己如今这可算遭人破身?
  大滴的汗珠自额头滚落,滴在光洁玉背上,混着妇人香汗向下流淌,逐渐在凹陷腰窝处汇成了一汪浅洼,丁寿双手使劲抓弄着雪白玉臀,指甲在臀峰上留下的掐痕清晰可见,鲜红肛肉被巨硕阳物带动不住塞进翻出,一丝丝嫣红沾染了棒身。
  好像出血了吧?李氏趴在榻上,贝齿紧咬着身下衾枕,男人的物件实在太大了,涨得她几乎要呕出来,耳边只听见臀后不断传来的噼啪声响,如马蹄声般散乱纷杂,直肠深处翻江倒海一般,一股浓浓便意充斥下身,她强自忍着,不慎丢丑事小,若是惹怒了身后男人,便彻底断送了丈夫性命。
  菊门已经被肏得殷红肿胀,丁寿浑然不觉,紧抱着李氏腰腹,机械般耸动着屁股,粗胀巨物连续不断进出着妇人后庭,雪白玉臀被他坚硬小腹撞击得呱唧作响,红彤彤一片。
  肏你娘的刘大夏!肏你娘的六部九卿!肏你娘的左班文臣!我肏,肏,肏!
  !丁寿两眼血红,咬牙切齿,狠命作践着李氏肉体。
  身后男人突然加快了速度,李氏竟然觉得有一阵痉挛般的快意,她不禁为自己的感受而觉得羞愧,难道自己果然是个淫妇,连被男人肏弄后庭都生出快感!
  肛肠深处的阳物突然涨大了几分,还没等李氏反应,一股浓稠精液扑地喷进了她直肠深处,李氏被烫得哇哇乱叫,一下扑倒在床上,汗湿秀发紧贴着潮红玉颊,除了吁吁软喘,身上再无一丝力气。
  丁寿抽出巨蟒,直接拿妇人衣裙将棒上血迹秽物擦拭干净,随手丢在她汗津津的玉背上,「你男人的事交给我了,在家等消息吧。」
  房门声响,男人步履声逐渐远去,李氏忽觉悲从中来,伏在榻上嘤嘤低泣…
  …
  注:(1)「故事,阁臣密揭皆留中。」(清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
  ,明代密疏一般都存放在内阁文书房里,至于宦官密疏存放在哪里是真没查到,既然阁臣的都留中不发,估计内臣的也差不多,小说里姑且设定给安排在司礼监存放,另外司礼监按制不能干涉密奏,直到九千岁魏忠贤才破了这规矩,司礼监各房传看个遍。
  (2)刘瑾掌权后不准致仕官员长期逗留京师,历史上刘大夏这时候已经回了湖广老家。

  (3)刘大夏是否真的烧毁海图众说纷纭,不过他眼看着小吏挨打是众口一词。
  「项(忠)使一都吏检旧案,刘(大夏)先检得之,匿他处,都吏检之不得。项笞都吏,令复检,凡三日夕莫能得,刘竟秘不言。会科道连章谏,事遂寝。
  后项呼都吏诘曰:」库中案卷,安得失去?「刘在旁微笑曰:」三保下西洋时,所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以万计,纵得珍宝,于国何益?此大臣所当切谏。
  旧案虽在,亦当毁之,以拔其根,尚足追究有无邪?「项悚然降位,向刘再揖而谢之,指其位曰:」公阴德不细,此位不久当属公矣。「(明 焦竑《玉堂丛语》)
  」诏索郑合出使水程。兵部尚书项忠命吏入库检旧案不得,盖先为车驾郎中刘大夏所匿。忠笞吏,复令入检三日,终莫能得,大夏秘不言。会台谏论止其事。忠诘吏谓:「库中案卷宁能失去?」大夏在旁对曰:「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此特一敝政,大臣所当切谏者也。旧案虽存,亦当毁之以拔其根。尚何追究其有无哉!」(项)忠竦然听之,降位曰:「君阴德不细,此位不久当属君矣。」(大夏后果至兵部尚书)自后其国(古里)亦不常至,间一遣使朝贡云。按:《灼艾集》中刘大夏为兵部郎中,有中官用事,献取交南策。以中旨索永乐中调军数。公故匿其籍,徐以利害告尚书。余子俊力言阻之,事遂寝。与此相类,因附记以俟考。「(明 严从简著《殊域周咨录》)
  明代焦竑和严从简记载的都是刘大夏事前藏匿郑和旧案,评论应该烧而不确定实际行动,严从简还特别注明了这记载和藏匿安南档案的事情类似,所以究竟是张冠李戴还是刘大夏两件事一个做法还需考证。
  不过另外一个明代人顾起元在《客座赘语》中则明确记载了刘大夏焚书,且此君也是少有的肯定郑和下西洋意义的明代官员,」案此一役,视汉之张骞、常惠等凿空西域尤为险远。后此员外陈诚出使西域,亦足以方驾博望,然未有如(郑)和等之泛沧溟数万里,而遍历二十馀国者也。当时不知所至夷俗与土产诸物何似,旧传册在兵部职方。成化中,中旨咨访下西洋故事,刘忠宣公大夏为郎中,取而焚之,意所载必多恢诡谲怪,辽绝耳目之表者。所征方物,亦必不止于蒟酱、邛杖、蒲桃、涂林、大鸟卵之奇,而《星槎胜览》纪纂寂寥,莫可考验,使后世有爱奇如司马子长者,无复可纪。惜哉,其以取宝为名,而不审于《周官王会》之义哉。或曰宝船之役,时有谓建文帝入海上诸国者,假此踪迹之。若然,则圣意愈渊远矣。「
  所征方物,必不只限于奇珍异宝,可惜后世纵有如司马迁者,也无从记录可考,倒是给了写小说者发挥想象的空间。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11/16 01:41:58

第五百二十四章 白羽振翅惊鸳梦 雄狐探幽迷蝶影
  仁寿宫。
  「臣丁寿恭请太后万福金安。」丁寿规规矩矩朝上行礼。
  「你这小猴儿近日来得却勤,着实难得!」张太后打趣了一句,难掩面上欣喜之色。
  丁寿讨好地笑道:「臣即便未曾得空日日过来请安,这心里还是时时念着太后凤体安康的。」
  「你也不用整日拿好话哄我,哀家晓得你从来无事不登门的,说吧,又惹什么麻烦事了?」太后在贵妃榻上半支着香腮,眼带笑意问道。
  「瞧太后您说的,好像小猴儿在您眼中成了个惹祸精一般,」丁寿先是委屈叫屈,随即献上一副谄笑:「不过太后圣明,臣确实有点小事要求您老通融。」
  张太后瞥了一眼旁边为她打扇的宫人王翠蝶,颦眉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就不是成心为看我来的,真该把他乱棍轰出去算了!」
  王翠蝶掩唇一笑,「反正人已经进来了,太后不妨听完丁大人求的是什么事,再轰走也不迟。」
  「你就知道帮他说好话。」张太后美目一翻,嗔怪了一句,然后好似极不情愿地拂了下袖子道:「说吧,有什么事?」
  「臣下这不是想着在遵化的温泉别业里弄些花卉装点么,担心那些寻常山花野草的布置玷染了太后贵气,琢磨可否借鉴下宫后苑的奇花异草,纵然不敢说将整个后苑都照搬过去,至少对太后喜好心中也有个数,臣就是照猫画虎,也能整治个八九不离十,一来可称太后心意,二则臣那别业也能借机沾些天家富贵,这点小心思还乞请太后恩准。」
  「哀家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一处别业罢了,哀家最多三不五时过去散散心,也不用大费周章地铺陈,随便简单布置下就是了。」太后掸了掸衣袖,欣慰笑道。
  「太后不计较是体谅臣下,小猴儿若不尽心尽力布置则是对太后不恭,借小猴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生出这点心思来,所以……」丁寿抬头扮了个可怜兮兮的怪模样,「求太后成全小猴儿这点孝心。」
  张太后被逗得咯咯娇笑,「小猴儿倒总有话说,可那后苑在坤宁宫后头,你这外臣按规矩可是不该进去的……」
  丁寿涎着脸笑道:「太后您是这后宫之主,只消您金口一开,那不就是规矩么!」
  「今时不同往日,上面有清宁宫,下头还有坤宁宫,哀家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还算什么六宫之主……」轻抚玉颊,太后颇有些自怜自伤。
  没想到把这娘们弄得触景伤情,丁寿属实不知道说什么了,看向一旁翠蝶求助。
  王翠蝶心领神会,温言劝道:「太后,难为丁大人考虑得这般周到,不如就破例降道口谕,由奴婢陪着他去挑选几株您平常喜欢的花草盆景,待来日您驻跸遵化时,也能更舒心惬意些,有何不好?」
  丁寿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是极是极,有王宫人陪着挑选,有的放矢,臣下定能事半功倍。」
  张太后也听得意动,终于点头应允,「好吧,翠蝶你便陪着他走一遭,也省得他在哀家耳边聒噪。」
  「奴婢理会。」王翠蝶敛衽答应。
  
  「此番幸得姐姐襄助,小弟感激不尽。」通往后苑的筒子夹道上,丁寿拱手道谢。
  王翠蝶停下脚步,正色道:「丁大人不必客气,只是大人执意要往后苑一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如今可否见告?」
  「这个……」
  「大人若是不便言讲,就当奴婢从未问过,只是莫要说些什么帮太后点缀别业花园的话搪塞。」王翠蝶果然不再问,扭头继续前行。
  丁寿急忙快步追上,「非是丁某有意欺瞒,其实这事还要姐姐帮忙才行。」
  「哦?」王翠蝶秀眉斜挑,「帮什么忙?」
  「听闻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带回许多奇花异草栽种在后苑之内,姐姐可否领我一观?」
  「就为这点小事?」如此大费周章,王翠蝶实有些不信。
  「的确就为这事,却绝不是小事。」丁寿一本正经道。
  
  丁二还是将事情想简单了,即便真的如他所想,郑和船队到了美洲,且带回了一批新大陆农作物种在了紫禁城后苑里,而且经过百八十年后还在继续茁壮成长,这些前提都满足了后,可他还是忽略了一点——他压根就不认识。
  土豆地瓜玉米辣椒这些东西他后世吃过不少,可对其生长期的花叶究竟是何模样基本是两眼一抹黑,在佳木葱茏的花丛里闷头钻了半天,除了累出一身臭汗,旁的一无所获。
  宫人王翠蝶陪他顶着日头操劳半日,也是香汗微喘,「丁大人,奴婢既然已经做了这个人情,自会帮衬到底,你到底要寻什么,可否给奴婢透个实底!」
  听出王翠蝶语气中有见疑之意,丁寿有苦难言,也是一脸丧气,「罢了,是我想得差了,现在给太后选上几株花草,便回返交命吧。」
  弄不清丁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王翠蝶索性也不再去管,与丁寿指出几个张太后平日中意的花草布置,丁寿一一记下。
  忽然听得一串娇笑声,远远见有两个宫女向这边走来,两人边走边说笑,并未留意此处有人,王翠蝶却是神色一变,「不好,是坤宁宫的人。」拉着丁寿就势钻进了一旁花丛中。
  园中所植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枝叶茂盛,郁郁葱葱,遮蔽二人身形并不困难,只是坤宁宫那两名宫女行得近了,竟鬼使神差地不再前行,互相咬着耳朵,在花丛前说起了悄悄话,这可愁坏了躲在里面的王宫人。
  王翠蝶心中不免叫苦,早知如此,就不该心虚避让,纵使让皇后知晓他带男子进了宫闱内苑,可有太后首肯在先,充其量不过一通斥责罢了,可如今再让人瞧见他们孤男寡女躲在花丛里,真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王翠蝶心中默祷,祈求上苍让这两个丫头快些离开,忧心如焚,旁边的那位却好整以暇,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身边这个妙龄宫人来。
  几缕阳光透过花枝缝隙,照在洁白清秀的一侧脸颊上,或许因为紧张之故,脸庞上还浮现出几分红晕,伴着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让丁寿心头不由生出一丝悸动。
  翠蝶觉得柔软腰肢忽地被人搂住,惊吓扭头,入目的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媚眼,清澈双眸中柔情款款,一切尽在不言中。
  四目相投,翠蝶不由一阵心跳加速,娴雅秀气的玉颊上透出阵阵潮红,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去。
  颈间肌肤感受到男人喷着热气的嘴唇轻轻靠近,翠蝶的心都快要从胸腔中跳出,他想要干些什么?不知外间还有人在么?我该不该把他推开?
  翠蝶心乱如麻,呼吸逐渐急促,莫名竟还有一丝期待,然而出乎预料,男人靠近她的耳畔,只是轻声道:「翠蝶姐姐,往里边一些。」
  王翠蝶一愣,向前一望,丁寿手边花树前的确还有一小片空间,不知该失望还是庆幸,王宫人咬着嘴唇,抬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就这么由他搂着向里又挪了两步。
  靠在花树上,这里枝叶更加茂密,只能依稀听见两个坤宁宫人的笑声,瞧不见人影,翠蝶不免略松口气,只是到了地头,丁寿的手并没从她身上移开,而是慢慢滑向下面隆起的臀峰。
  自四月初四日起,宫眷内臣都按例换穿纱衣,翠蝶自也不免,轻薄纱衣下只罩着一条单裙,轻薄贴身,男人的手覆上圆润滑嫩的臀丘,可以清晰感觉到她后臀肌肤的圆滑弹性。
  翠蝶心慌意乱,惊惧交加,凭心而论,她并不排斥这位风流年少的锦衣帅,她十三岁被选入宫,如今已届双十,正是情窦初开的怀春之时,丁寿的人品模样,比之平日所见二张之猥琐跋扈,不知强出多少,更别说惯会伏低做小,讨人欢喜,不知不觉中她早已将一缕情丝暗系,只是这冤家,为何……总是喜欢在人前与人亲热!
  不同上回在仁寿宫中,好歹有宫墙帷幕遮挡,这幕天席地的花丛中,身旁还有坤宁宫的人在,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两个都难逃一个秽乱宫廷的死罪!翠蝶仅靠残存理智,知晓此举不妥,挣扎着想把在她身上动手动脚的男人推开,却无意间碰触到身畔一丛花枝,发出一阵哗哗轻响。
  外间的两个宫人似乎被声音惊到,都停了说笑,翠蝶吓得几乎晕了过去,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依偎着男人坚实胸膛,瑟瑟发抖。
  好在花丛遮挡严密,没发现什么异常,那两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丁寿将翠蝶搂得更紧了,此时的翠蝶不敢再胡乱动作,静静地伸出手拥抱着身前男人,那坚实火热的胸膛和铁一般的强健臂弯,让她感到格外的安心踏实。
  紧紧地搂着男人雄健身躯,柔软的一对香乳密密实实贴靠在宽阔坚实的胸膛上,翠蝶似乎可以感受到男人的心跳声,她紧闭着眼,迷醉在男人浓烈的雄性气息里,甚至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又麻又痒的感觉从胸前传开,她的乳头已经有些灼烧的感觉,后颈和鼻尖也都泛起了一层细密汗珠,翠蝶的娇躯情不自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丁寿火上浇油,垂首贴着翠蝶精致秀气的耳垂轻吹了一口气,火热滚烫的男人气息仿佛一下便将翠蝶身子融化了,她羞红着脸,无力地依偎在男人胸口,吁吁轻喘着,任由男人噙住了她的一边耳珠。
  男人的牙齿在细嫩的耳垂上轻轻啮咬,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疼痛,那湿湿痒痒的感觉反让她觉得莫名受用,就这样地久天长地依偎拥抱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该有多好……
  翠蝶浮想联翩,丁寿却不甘心仅此而已,左手依旧搂着纤细腰肢,右手却移到了她的胸前,顺着襦裙交领伸了进去……
  娇躯上香汗未消,摸上去不免有一丝黏腻,但丝毫不影响玉骨香肌的绝佳手感,单衣下是一件湖丝抹胸,质地轻薄,即便隔了这一层衣料,丁寿依旧能清晰感觉到下面包裹着的那团娇嫩乳峰,是如何地柔滑坚挺。
  作为花间老手,丁寿只是略作比量,便能探索出翠蝶那对双峰的尺寸大小,翠蝶并非丰腴型,香峰也仅只盈盈一握,莫说杜云娘那等熟妇,便是与小慕容、宋巧姣等女相比,也差了些分量,不过握在掌心,却给人一种掌控在手的成就感,且那挺拔手感,也是未破瓜女子所独有的。
  一念至此,丁寿不禁手中用力握了一下,果然捏到乳峰内那一团硬核,翠蝶只觉胸口疼痛,又不敢出声,只得咬牙强忍,抬头嗔恼地瞪了他一眼。
  美人含嗔,别有风味,丁寿讪讪一笑,开始温柔地抚摸她胸前软肉,尽管隔着一层抹胸,那男人大手的清晰触感和掌心灼热,仍教翠蝶娇喷软喘,生怕自己失态发出动静,她紧紧地抓住了在胸前肆虐的大手,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阻止男人进一步侵扰。
  女人眼中的哀求并没有打动丁寿,他的手掌已经清晰地察觉到薄绸抹胸下的乳房变得火热,乳头隔着衣料,坚硬地顶着自己手掌心。
  手掌从女人手中抽出,直接从抹胸下端摸了进去,女子微微汗腻的乳房比身上精美的湖州丝绸还要滑腻百倍,丁寿贪婪地抚摸把玩那对充满弹性的软玉温香,爱不释手。
  丁寿一再得寸进尺,翠蝶也试着想将他的大手从胸前拿开,但几次都告失败,男人不仅不放,反而握得更紧,把那两团软肉都捏变了形,翠蝶无可奈何,索性随他去了,胸前不断袭来的快感,更让她停止了万千思绪,靠在男人怀里任其施为,脑中只留一片空白。
  染晕的脸颊被男人低头亲了两下,随即便主动寻向两片樱唇,翠蝶脸红红的,侧脸避开男人索吻,丁寿却是锲而不舍,火烫的嘴唇在她娇嫩的脸庞上雨点般吻落,玉面都被他舔湿了一片,仿佛雨后春潮,翠蝶终耐不过,鲜嫩红唇被他逮到,一条喷着热气略微粗糙的肉舌,撬开薄薄唇瓣,沿着紧闭贝齿一路向内探索。
  翠蝶感觉那肉舌真如无缝不钻的灵蛇一般,都快要揉进她的牙缝中了,她抵受不住,牙关失守,男人舌头突入口腔,与她的香舌纠缠一处,恣意品尝着少女的香津美唾。
  丁寿张大了嘴,将宫人的双唇完全覆住,吻得贪婪激烈,翠蝶娇羞挣拒了一下,便不知不觉顺从着男人的舌头指引,任由他在自己嘴里翻滚搅动,甚至卷住香舌吸吮品咂。
  翠蝶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轻启樱唇中香舌暗度,与男人的舌尖勾连纠缠,并在其带动下热情回吻,不觉鼻腔中发出若有若无的几声销魂低吟。
  男人的手依旧在椒乳上自由肆虐,翠蝶早已顾不上,她觉得体内的气息都被男人舌头吸走,有些喘不上气来,娥眉不住深锁,娇躯越来越软,若非有男人倚靠,她怕是已然瘫软坐地。
  轻轻舍离香唇,一缕银丝恋恋不舍牵在二人嘴边,翠蝶美目失神,似乎还在回味方才妙境。
  「好姐姐,舒服吧?」男人在耳边的低喃唤醒了沉醉宫人,甚至还就势舔舐起她那精致小巧的耳朵来。
  「你好坏啊,这样子欺负人家……」翠蝶声音很低,与其说是指责,听来倒更像对男人撒娇。
  「哪样啊?」丁寿明知故问。
  「就……方才……那样……」翠蝶如今衣衫凌乱,领口大张,一双乳房大半暴露在空气中,回想起方才二人举止,不由羞得无地自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知道了,是不是这样?」丁寿忽然伸手拉下了她怀中抹胸,将一双雪白鸽乳拽了出来,不待失魂儿的翠蝶惊惶避让,他俯身将整个脑袋都埋入了那对香峰中。
  「好姐姐,让弟弟我吃口奶。」丁寿低吟着,闻着女人胸前温润汗香,张嘴含住了一粒挺翘坚硬的乳头,啧啧品咂起来。
  「小冤家,你……轻声些。」翠蝶低低呻吟了一声,木已成舟,眼见人是推不开了,翠蝶只好留意着外间动静,一边小声提醒。
  丁寿「嗯嗯」了两声,算是答应,手口并用,嘴上吮着汗香醉人的一粒乳珠,含舔啮咬,两手更是各抓着一个香乳,抚摸揉搓,待一边品尝够了,立即又将另一粒乳珠送进嘴里,直弄得翠蝶欲火激昂,娇躯酥软,亭亭玉立的两只乳峰好像生生被他搓大了一半。
  翠蝶美目迷蒙,玉颊仿佛三月桃花,一片嫣红,宫裙下两条修长玉腿不住摆动厮磨,敏感的乳尖在男人熟练的挑逗亵玩下,麻酥酥的快感一波波地传遍全身。
  背倚着花树树干,翠蝶樱唇微张,无声娇喘,男人的双手在她周身游走,好似有什么魔法,不断勾起她阵阵欲火,她紧张万分,生怕自己忘情之下,失态叫出声来,让外间的人听到,这磨人的小冤家,怎么还不肯停手,难道非要暴露人前才遂他心意么!
  许是听到了翠蝶心声,丁寿终于从她身上抽出了双手,翠蝶瞬间大大松了口气,总算这家伙还知道轻重,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翠蝶睁开双眼的一刻,便晓得自己大错特错了。
  眼前男人正将自己衣袍下摆撩起,入夏后丁寿同样也换了夏衣,大红妆花纱的飞鱼袍里只着了件实地纱的月白衣衬,虽然平纹细密,不致露肤,但质料却是足够轻薄,裆下鼓鼓囊囊一团如旗杆般撑起,正入翠蝶眼底。
  「你……你要作甚?」翠蝶大略猜出丁寿盘算,顿时心惊肉跳,这家伙是色胆包天,还是真不知死字如何写?!
  「做那日在仁寿宫中未完之事啊。」丁寿贴着翠蝶耳边一声轻笑,将身子压了过去。
  翠蝶被男人抵在花树上,避无可避,蹙眉哀怜地求恳道:「可这里不行……
  」
  「为何不行?」丁寿一只手已然放在了宫人大腿上,却不再是抚摸调戏,而是将她的马面宫裙轻轻拉起,一截雪白修长的小腿立时露了出来。
  抓住腿上男人大手,翠蝶楚楚可怜道:「外间有人……」
  「前次外间也有人在,还是太后呢……」想到此,丁寿愈加兴奋,身子抵着翠蝶,一手将她长裙拉到腰际,另一手将自己宝贝释放出来,向女人两腿间挺了过去。
  翠蝶此时哪还顾得矜持羞涩,玉手下探一把将那物件握在手里,感觉一手竟无法握拢,她忍不住垂目一瞧,吓得心头一跳,「好大!好烫!」
  肉柱让柔软玉手握住,丁寿更是欲火如潮,腰身前挺,鸭卵大的菇头直戳到宫人两腿中央,紧贴在她薄薄的丝质亵裤上。
  「好兄弟,不是姐姐不让你干,你好歹选个时候……」翠蝶死死攥着男人命根,小声苦苦央求道:「你这物件实在太大,若是真个弄进来,姐姐定要忍受不住大叫,你是真要害我俩丢掉性命嘛!?」
  「姐姐说得有理,可小弟如今箭在弦上……」丁寿愁眉苦脸道。
  听丁寿语气松动,翠蝶急忙道:「兄弟你今日先委屈忍耐下,待有空暇,姐姐定教你如愿就是。」
  小不忍则乱大谋,尽管丁寿不得不承认,在如今的场景下办事的确刺激,可是真要惊动旁人,除了灭口他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
  「好吧,小弟不敢让姐姐为难,只是姐姐能否先救个急……」丁寿贴着翠蝶耳边几声低语,王宫人听得耳根通红,还是轻轻点头。
  
  微风拂过花丛,送来阵阵幽香,两个青年男女紧紧相贴在花丛间,男子轻轻耸动着身躯,女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着。
  两条笔直匀称的大腿紧紧闭合在一起,随着男子耸动,巨大火热的男根不停穿梭摩擦着翠蝶的大腿根部,生平第一遭与男人性器这般肌肤相接,她的心中不免有些慌乱,那肉棒每次顶开雪白大腿间的缝隙,她都能清晰感触到棒身的坚硬火烫,上面每一根血管的跳动,都像撩拨着她的敏感心弦。
  薄薄的丝质亵裤根本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翠蝶感觉到男人那壮硕的菇头几乎是直接贴着自己娇嫩花蕊在厮磨刮蹭,从未经历过的酥麻感一阵阵如浪潮般冲击着她心理堤岸,她的心砰砰乱跳着,菇头在她大腿尽头来回顶挤摩擦着两片花瓣嫩肉,将亵裤都顶入了那一线凹陷,体内异物的刺激让她两腿轻轻打颤,一股春水细流湿润了羞处。
  「一片布料都这般滋味,要是让他整个放进去,该不知怎生痛快……」突然升起的大胆念头,让翠蝶猛吃了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身处险地,稍有不慎让人发觉都会掉脑袋,竟然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岂不是和这冤家一样色胆包天了!
  翠蝶不禁为有这样的想法而倍感羞耻,可是自家身体却骗不得人,随着男人动作,一丝热浪从逐渐从小腹升起,被粗大滚烫的菇头紧紧压顶的蜜唇不自主地猛缩了一下。
  丁寿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秘处的细微变化,肉棒随之跳动了一下,变得更加粗烫,呼吸也略微粗重,呼出的热气直喷到翠蝶耳边,热烘烘的,好像能把人融掉,翠蝶只觉心慌气促,面色潮红,酥胸发涨,两腿间的蜜穴更是酥麻痒涨,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滋味,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更加用力地夹紧了双腿,翠蝶迷醉了,男人每次顶入,她都不禁欢愉地颤抖,紧紧拥抱着男人身躯,恨不得他整个人都纳入自己身体里面,当他退出时,她又是那么地不舍难分,生怕他一去不回,玉手下探,握住了那巨龙根部,希望将他快些带回自己身体。
  玉手无意识地撸动,的确更加刺激丁寿欲望,不停穿梭在温润掌心与滑腻两腿之间,他更加兴奋,顶得更加用力,仿佛要穿透玉手,顶破亵裤,就这样直入到她穴腔深处。
  肉棒变得更硬更烫,翠蝶感觉自己已经融成了水,要不然下面的淫水怎么流也流不完,不但浸透了自己亵裤,还将那根肉棒也淋得湿漉漉的。
  如果说开始丁寿还只是调戏逗弄王宫人的成分多些,而今他却有些欲罢不能了,在天下人仰望的皇宫内苑中,肆意轻薄着美貌宫人,怕是世间人想也不敢想的,更莫说身畔还有其余人在,这种偷情的禁忌刺激已经超乎生理上的鱼水之欢,更让他快感倍增,情难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翠蝶突然感觉两腿间的肉棒猛烈地涨大了一圈,随即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有一股好像岩浆般的滚烫精液喷了出来,喷出的力道是如此强劲,直接穿透了湿润亵裤,连蜜穴内都能清楚觉察到精液的温度与力量。
  肉棒大约跳动了十几下,才缓缓停歇,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男人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翠蝶推了他一把,嗔恼道:「快松开,你要勒死我了……」
  丁寿讪讪一笑,轻轻放开怀中娇躯,他喷出的秽物不但在翠蝶雪白两腿间到处都是,还沾到她手上许多。
  瞧瞧莹白玉掌和胯间黏黏糊糊的混浊白浆,翠蝶羞恼不已,含嗔带怒道:「
  看你,把人衣服都弄脏了,可怎么回去!?」
  外间坤宁宫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花丛间只有二人在,翠蝶终于敢大声说话,丁寿却没皮没脸地惫懒一笑,「好在只是脏了里衣,脱掉就好,反正没人看得见里面。」
  这主意虽说荒唐,可也不失为一个法子,翠蝶心中定计,对丁寿道:「你转过身去,不许看。」
  「如今你我二人还有必要这般见外嘛!」丁寿取笑一句,不等横眉立眼的翠蝶发怒,便识趣掉过头去。
  翠蝶急忙将手上白浆在亵裤上擦拭干净,背转身蹲下解了裙子,除下里衣,待她站起重新围上裙子,转身却发现丁寿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色眯眯地打量着自己。
  「你……几时转过头来的?」翠蝶玉颊火烫,纵然二人方才一通胡搞乱搞,但女子换衣除裤还是羞于见人的。
  「刚转过来的,」丁寿嬉皮笑脸地凑近,搂着翠蝶道:「姐姐方才说的话可要作数,不知何时有暇让弟弟我如愿以偿啊?」
  这冤家才出了浆子,就又惦记着什么时候占人便宜,翠蝶又羞又气,在他还未完全软下的命根子上狠掐了一把,「我这就让你如愿!」
  「哎呦!」丁寿捂着胯下,做出一副夸张地痛苦神情,「不好了,姐姐把弟弟的弟弟弄坏了,可没法伺候姐姐的小姐姐咯!」
  翠蝶被丁寿逗得噗嗤一乐,笑骂了一声:「你这个坏弟弟!」
  「坏弟弟!坏弟弟!」一道白影伴着突兀而起的声音蓦地自一旁花丛中窜出。
  翠蝶吓得花容失色,丁寿更是悚然一惊,他天魔功修为已至四层兜率陀天之境,适才虽意乱情迷,但方圆丈余内飞花落叶都难逃他耳目,竟连身边伏了一人都不晓得,此人功力定然深不可测!
  丁寿惊魂未定,急忙抬头去看是何方神圣,这一瞧险些气歪了鼻子,原来那所谓「白影」竟只是一只白毛鹦鹉,看那通身雪白、无一根杂羽的模样,想来也是内苑珍禽,只不知是何人豢养。
  「找死!」管它谁养的,二爷素来不是大肚量的,方才那扁毛畜生一嗓子鹦鹉学舌,险些将他吓得萎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丁寿从旁拈起一片花瓣,照准白鹦鹉弹指飞射。
  「不可!」翠蝶见状,匆忙扯了他一把,丁寿这一指立时失了准头,擦着鹦鹉翅膀飞了出去。
  「咯咯呱呱,坏弟弟,坏弟弟……」白鹦鹉扑腾腾振翅盘旋,高飞而去。
  「姐姐这是何故?那扁毛畜生恁般多嘴学舌,若是让旁人听见,又该如何是好?」丁寿眉头微蹙,语带埋怨。
  「其中利害我如何不知!」王翠蝶也是面色苍白,愁眉不展道:「只是那鸟儿乃沈阁老所喂养,伤不得啊……」
  
  白鹦鹉展开双翅,掠过层层宫墙,直飞进一处僻静宫院,穿过一扇半开窗扉,扑啦啦落在一个造型古朴的苍松站架上,才乖乖收了翅膀。
  一只纤纤玉手挽起宫袖,露出半截如雪皓腕,将一碟坚果摆在鹦鹉近前,鹦鹉低头啄了几粒,甚是欢喜,扇动翅膀叫道:「坏弟弟,坏弟弟……」
  「嗯?」细长蛾眉轻轻敛起,抬手欲将那碟坚果移走,鹦鹉似通人性,立时改了口。
  「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一只禽鸟,竟然能熟诵《尚书》名篇,其主人似也习以为常,展眉一笑,在琴案旁坐定,素手轻理丝桐,一曲悠扬琴声伴着鹦鹉吟诵的儒家经典,如习习清风,穿过曲折重廊,越过峻宇雕墙,传入万千人家……
  
  时近晌午,酒楼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青年士子、失意墨客,几杯酒水下肚,一如既往,逸兴横飞地开始指点江山,臧否时政。
  「近日东厂逻卒四出,内外有许多官员落罪逮问,看来那位立皇帝是又要大兴冤狱啊!」一人抚案慨叹。
  「嘘——,噤声,你不要命啦?」同伴急忙提醒。
  「怕个甚,如今近在京师,远则天下,谁人不晓大明朝是两个皇帝,一个居皇帝之位,一个秉皇帝之权罢了。」(1)那人不以为意。
  「唉,眼见一个个朝廷股肱耳目之臣今日杖毙,明日枷亡,又明日发配充军,刘瑾这般专权自恣,动摇大明根基,使得陛下尽失文臣之心,那些内阁九卿的重臣贤臣,怎么就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呀!」
  有人冷笑,「内阁里哪还有什么贤良之臣,那焦泌阳本就是刘瑾一党,平日阿谀奉承还来不及呢,至于李西涯,空有满腹诗书,一笔锦绣文章,却不顾名节,刘瑾在朝阳门外所造玄都观,那碑文就是李阁老亲笔,其言辞称颂,礼貌卑屈,实不忍观之……」
  「内阁中不是还有王守溪与杨新都在么?他二人可都是清流领袖啊?」
  「清流又如何?杨石斋新晋入阁,资历尚浅,那位震泽先生明着与刘瑾等人不是一路,可谁知道暗地里有什么勾当,不久前科场舞弊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却不明不白结了案,王守溪能全身而退,安知不是刘瑾在其中使了力气……」
  「唉,阉宦弄权,阁揆重臣不思报效,只想坐保富贵,听其所为,国是如此,直教人不忍睹啊!」
  「我等虽不在庙堂,但洁身自好,以仁孝为本,恪守圣人礼义忠信之道,比之那些贪位慕禄,连高堂老父也参劾以媚权阉之徒比起来,不知强过多少!」
  众人自然晓得所指何人,纷纷讪笑,交口道:「是极是极,此等不顾名节之辈,实为士林之耻,吾等幸不与识,否则真是羞煞见人!」
  「无耻之辈,当真枉为人子……」(2)
  
  大堂旁的一间雅间内,两名食客相对无言,只是默默饮酒,直到外间讥嘲诟侮之词不绝于耳,有愈演愈烈之势,其中一人忽地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我去与他们论理!」
  「舆成,」外间人口中不为人子的高淓赫然在座,向同年好友顾可学微微摇头,安抚道:「不要多事。」
  「那些人只道高兄你纠劾令尊,却不言颖之请以身代之孝义动天,非但令尊,其余数十官员有幸免咎,何尝未借颖之之助!」顾可学怒形于色。
  「那是朝廷陛下之恩泽,内相刘公公宽宏,高某不敢贪功,」高淓一声哂笑,「旁人如何说由他们去,高某问心无愧即可。」
  既然正主都不在意,顾可学也没了发作必要,愤愤入座,面上犹带不平。
  「舆成急公好义,愚兄感激不尽。」高淓为同伴斟了杯酒,徐徐道:「今日燕饮,一为感怀盛情,二来也是辞行。」
  「你不是才踏勘回京么,怎么又派了外差?」顾可学奇道。
  「非也,是愚兄改官铁冶郎中,不日便要赴遵化上任。」
  顾可学先是一愣,随即拱手道贺,「颖之兄又有高升,小弟道喜了。」
  话是说得客气,顾可学心中未免有些酸溜溜的,都是弘治十八年的同榜进士,这人与人的差距怎就恁大哩!
  「颖之兄此番迁转,可是因踏勘之事叙功?」眼瞅同年外放的外放,升官的升官,至今未得选官的顾可学说心中不着急那是假的,抓紧一切机会打听消息门路。
  高淓也是微微蹙额,茫然摇头道:「未必尽然,似乎是有锦衣帅的关系。」
  「丁南山?他几时也管工部事了?」
  高淓思忖着道:「愚兄领告身时,上峰面授机宜,言大金吾在圣人面前讨了恩旨兼理铁厂,让我好生配合,勿生芥蒂云云,虽未明示,但愚兄猜来,此职赖其阴助,恐八九不离十。」
  随便一出手,就是个五品郎中,这位锦衣缇帅,看来真是比吏部衙门还要顶用呢,顾可学的心思不由活泛起来……
  注:(1)「今近而京师,远而天下,皆曰两皇帝:朱皇帝、刘皇帝,又曰坐皇帝、立皇帝,谓陛下居皇帝之位,而刘瑾实秉皇帝之权,陛下朱姓朱皇帝,刘瑾刘姓谓刘皇帝也」。(《皇明经世文编》林俊《急除权宦以御大乱疏》)
  (2)「(高)铨,淓父也。(高)淓畏瑾,遂并劾其父,士论薄之。」(《明武宗实录》)
  「(高)淓,字颖之,铨子也。弘治进士。事父母以孝闻。正德初,刘瑾罗织大臣,诬逮铨下诏狱,淓请以身代,疏词迫切,事得雪。」(《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按《扬州府志》)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11/04 07:10:53

第五百二十三章 解苦楚甘受淫威 觅良方惊悉异闻
  「明淑殿下,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几天工夫,下官就险些认不出了!
  」
  丁寿这话非全是调侃,李明淑只比尹昌年多撑了两日光景,可为了这两日,她不知承受了多少苦楚,再见的情形也更加不堪。
  眼前的李明淑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曾经的如花玉容上满是苍白病态,樱唇间血色全无,娇躯瑟瑟发抖,似乎一阵风便能将之吹倒,从不离身的佩剑更不知丢到了何处,整个人瞧来分外狼狈。
  「殿下去而复返,不知所为何故?」丁寿明知故问。
  「你……给我……下了……毒?」李明淑牙齿打颤,堂堂朝鲜奕剑传人,哆嗦着说出这六个字似乎都用尽了全身气力。
  「此话何来?殿下在敝宅养伤期间,丁某一直避而不见,连汤药都是殿下亲近信任之人侍奉身前,依殿下本领,当能判别有无毒否,如今这话未免有诬赖好人之嫌……」丁寿矢口否认,好整以暇地欣赏李明淑地落魄模样。
  「我不知……你用的什……么办法,总之我……中了算计,给……我……解药……」李明淑忽然身躯一软,瘫坐在地,两行清泪无声落下,她的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兴师问罪,倒更像是求恳哀告。
  「是非不明之前,在下爱莫能助。」丁寿负手轻笑。
  「老爷,您找奴婢有何吩咐?」尹昌年敲门而入,见了屋内的李明淑也是一惊,「明淑,你……回来了?怎么变得这副模样?」
  「是找你来做个见证,明淑殿下硬说我给她下了毒,你说有这回事么?」
  「绝无此事!」尹昌年斩钉截铁地说道:「老爷对明淑乃是一片好心,分外照顾,绝无有半点加害之意,奴婢可以作证,明淑怕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出此妄语,大人不必理会。」
  「你……」李明淑没想到尹昌年当面对她横加指责,不由气苦。
  「明淑,你看得明白些,身在他乡异国,你我安危荣辱皆系于老爷一身,只要服侍得老爷欢乐,你我自也不会身受他苦,莫要执迷不悟,与己为难……」尹昌年又非愚笨之人,就算当时未曾想到,事后细思如何猜不到自己落入了丁寿彀中,但她宁可就此认命,也不愿再承受那生不如死的痛楚滋味,但毕竟一场姑嫂,二人交情颇深,见李明淑仍旧不知轻重,忍不住出言点醒。
  「你这浪货倒是念旧,还肯拉小姑子一把……」丁寿一声轻笑,尹昌年的言外之意他焉能听不出来。
  尹昌年一脸媚笑,「奴婢哪想那么多,只是老爷您龙精虎猛的,奴婢每次骨头都被弄散架了还抵挡不住,想着床笫间多个人来帮衬,也能让老爷您更尽兴不是……」
  「这么说你是觉得和爷欢好苦不堪言咯?」丁寿挑了挑眉。
  「爷哪的话,奴婢快活还来不及呢,只要爷不嫌弃,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插着奴婢的骚穴,奴婢也心甘情愿,乐不思蜀……」尹昌年尽力展现出万般媚态,讨取丁寿欢心。
  「你们……真是……」李明淑实想不到素来端庄的尹昌年当着她面说出这等露骨话来,若非她如今全身骨节酸痛,提不起丝毫力气,当真就要拂袖而去,不再看他二人丑态。
  尹昌年见李明淑还是不明就里,忍不住轻推了她一把,「明淑还等什么,还不快脱了衣服跟我一起侍奉老爷,老爷一开心赏你一颗神仙丸,你立即就百痛全消,快乐似仙……」
  李明淑一愣,什么神仙丸?莫非就是能解她痛苦的灵丹妙药!
  「你这浪货倒是明白事理,」丁寿哂然一笑,取出一粒神仙一日丸托在掌心,「可是想要这个?」
  「求老爷开恩。」神仙丸出现的瞬间,尹昌年的目光立即就被吸引过去,两眼熠熠生辉,满是热切渴望。
  「明淑殿下,这也是你要的宝贝……」丁寿如同逗猫逗狗般冲李明淑招了招手。
  「给……给我!」李明淑嘶哑着嗓子,眼神同样充满炽热企盼。
  「这东西可金贵得不得了,你们二人都想要,我只有一粒,该给谁好呢?」
  丁寿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巡睃,轻声笑道。
  「奴婢今日的份儿还没有呢,求老爷您慈悲!」尹昌年向前膝行两步,自顾开始脱起衣裙,「奴婢一定伺候爷您舒坦。」
  李明淑紧咬着下唇,心中天人交战片刻,狠狠心,微微娇喘道:「把药给我,这身子随便你处置。」
  「哈哈……」丁寿大笑,命道:「把衣服先脱了。」
  李明淑只是身子一顿,随即便抖着手解开腰带,她这边才衣衫半解,尹昌年已是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母狗般爬在地上向丁寿摇晃屁股。
  「爷,奴婢骚穴里好痒,您可怜可怜我吧!」
  丁寿不为所动,自解了衣服,露出胯下昂然巨物,如今那根宝贝仿佛毒龙出海,独目圆睁,望之狰狞可怖,丁寿掌心拢住菇头轻轻一揉,那粒神仙一日丸便被他塞入了怒龙马眼。(1)
  「东西就在这儿,你们谁有本事就自己吃到嘴里吧!」丁寿促狭笑道。
  望着那根粗壮巨龙,李明淑暗吞了下口水,莲步轻移,可她才走没两步,身旁尹昌年一把将她推倒,三步并两步冲到了丁寿身前,张开樱唇就将那鸭卵大的菇头给塞进了嘴里。
  李明淑如今全身酸软无力,被推了这一跤好半天才爬起身来,眼见尹昌年含着男人鸡巴狼吞虎咽地疯狂模样,不由目瞪口呆。
  尹昌年含着男人菇头,舌尖拼命向顶端裂缝深处探去,只是相比马眼来说,她的雀舌还是稍嫌大了,尽管男人肉棒被他嘬得啧啧直响,那细若米粒的神仙丸还是不住内陷,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
  「靠,你他娘的轻些,爷的龟头都被你舔裂了!」丁寿骂了一声,在尹昌年头上拍了一巴掌。
  女人只是「唔唔」了几声,螓首起伏得更加剧烈,丁寿也是沉醉在这又酥又痛的感觉交叉中不能自拔,转眼见坐在地上怔怔出神的李明淑,嘿嘿一笑,「虽然落后了人家一步,但爷还可以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乖乖听话……」
  李明淑彷如绝境逢生,闻言狂喜点头,丁寿往下面一指,「你这寡嫂伺候着爷的宝贝,她下面可还空着,你也该给自家嫂嫂尽点孝心才是,过来帮她舔……
  」
  「什么?你教我舔她的阴沟?」李明淑下意识觉得那处乃是污秽之地,如何下得去嘴。
  「不愿意?」丁寿面容一板,「那殿下请自便,恕不远送。」
  「不,我愿意。」若非抵受不住痛苦煎熬,李明淑如何会回到这里,那点心理堤防轻易便被冲溃,依言爬了过去,到了尹昌年近便时才改为仰躺。
  此时尹昌年正跪在丁寿胯下卖力吞咽吮吸,对身后小姑不闻不问,丁寿拍拍她的头,提醒道:「还不快把你的骚穴给明淑殿下尝尝。」
  得了指使的尹昌年依旧不肯松口,只是腰身微提,随即玉臀向下一坐,毛茸茸水淋淋的肥厚阴部便正坐在了李明淑的脸上。
  李明淑先是被压迫得一阵窒息,脑中空白一片,只记得丁寿吩咐,木然伸出香舌舔舐嘴边的毛发肥阴。
  「嗯嗯……唔唔……」阴部传来的阵阵快感让尹昌年托着悠长鼻腔轻哼呻吟,忍不住晃动屁股,穴口在李明淑嘴边来回厮磨,桃源洞中的汩汩春水更是流了她一口满脸。
  李明淑无从闪避,只好照单全收进肚里,似乎味道也没预想得那般难以下咽……
  
  「丁寿,你找人喊我来干嘛?」小海兰直接推门而入,却被眼前一幕惊得呆了……
  丁寿赤身坐在椅上,同样赤裸的尹昌年背坐在他怀中,两手扶着椅子扶手,玉臀如磨般疾旋着,看她紧咬贝齿,玉面憋得通红的模样,只从鼻腔不时发出几串低吟,也不知忍了多大辛苦,更教海兰惊奇的是,两人身前还跪了一个赤条条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如母狗般吐着舌头,在二人性器交合处来回舔吻不停。
  「咦?」海兰忽然惊讶发现,女人垂头舔舐男人卵蛋的时候,可以清楚看见尹昌年的穴口一开一合地剧烈收缩着,一丝丝粘稠的液体从她的桃源洞口不断滴落出来,他们不是正在做那事么,怎么会看到整个撒尿的地方?那丁寿那根粗肉棒又插在哪里?
  海兰心存疑惑,慢慢走近,正好跪着的女人随手撩了下垂在脸侧的碍事秀发,将之别在耳后,海兰瞬时看清来人,失声叫道:「是你?你不是离开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李明淑无暇作答,只是立即又埋首下去舔舐着男女性器,仿佛那里有什么美味一般。
  丁寿把玩着尹昌年一对大小适中的玉乳,冲着海兰歪头笑道:「明淑殿下去而复还,只因舍不得我这根大肉棒,是不是啊殿下?」
  「嗯嗯,啧啧……」李明淑闷声应了两下,舌头始终在忙碌着,尹昌年流出的淫露转眼就被她舔舐干净。
  走到近前,海兰终于看清二人交合部位,丁寿那根粗若儿臂的大肉柱满满当当塞在尹昌年后庭里,把个紧窄肛口撑得爆满,难怪她神情这般古怪。
  小海兰不由心惊肉跳,探手摸了摸自己挺翘屁股,那么粗的一根肉棒,只插自己前面就疼得受不了,这后面小洞又窄又小,哪里禁得住这么壮硕的家伙,一通下来怕是屎都夹不住了……
  「你……痛不痛?」海兰又是好奇,又是关切地问道。
  尹昌年玉面通红,咬着嘴唇猛地摇了摇头。
  「这究竟是痛还是不痛啊?」海兰一脸懵懂。
  「啪!」丁寿抬手在尹昌年玉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人家问你话,还不好好回答。」
  「痛——快!」尹昌年猛地张嘴发出一声哭嚎,吓得海兰一屁股坐到地上。
  尹昌年扶着椅子,雪白屁股上下纷飞,大起大落,拼命用屁眼裹夹着丁寿肉棒,鲜红肛肉都干翻了出来,也不管不顾,只是忘情浪叫着,「亲爹,亲爷爷,舒服死我了,求您快点给我吧,奴婢受不了啦,啊……」
  丁寿露出一脸坏笑,体会着尹昌年火热肠道的密实包裹,不时用力一挺腰身,猛地将尹昌年娇躯顶起,引得她一串呻吟浪叫。
  二人动作加快,屋内响起连绵不断地肌肤碰撞声,李明淑跪舔已是不及,只好玉手捧着男人卵袋不停搓弄,跟着出声淫叫,好似丁寿每次都干在她身上一般,「噢……老爷……妾身也要……求求……」
  海兰也是尝过禁果,晓得那销魂蚀骨的迷人滋味,看三人那疯狂模样,耳畔淫声浪语,不禁两腿间微微发热,一股水儿流了出来,窘得她急忙夹紧双腿,想要张口求欢,却是难为情。
  尹昌年忽然呼吸急促,双臂伸直,娇躯一阵抽搐,一股水箭从蜜穴喷出,直溅到近在咫尺的李明淑脸上,这位朝鲜公主不由一愣,下意识向后一缩,丁寿却趁着她潮喷之际,肌肉痉挛收紧的当口,更加猛烈地连顶了上百下,干得尹昌年美目翻白,险些晕了过去,这才精关一松,滚烫阳精连着那颗神仙丸一道射入了朝鲜大妃的谷道热肠。
  「全给你们了,自个儿分去。」丁寿将全身瘫软的尹昌年往李明淑怀里一丢,起身搂住了边上玉颊涨红,吁吁娇喘的海兰。
  「小海兰,都看见了?可是她自己回来求我接着干他,非是我强人所难……
  」
  海兰全身发软,就势倒在他怀里,噘着樱唇嘟囔道:「我却看不出,你那个东西有甚好的,让人这般离不开!」
  话是这样说,海兰的一双眼睛可是骨碌碌盯着男人那根还没软掉的肉棒直转,舍不得离开片刻。
  「好不好,你自己试试不就得了。」丁寿淫笑着已经开始脱她衣服。
  海兰半推半就,「说好了,干归干,可不许你插人家屎孔,我可不像她……
  呀!」
  不经意往地上两人一瞥,海兰不由花容失色,只见尹昌年趴在地上,雪白屁股高高翘起,李明淑埋首在她臀缝间,正拼命吸吮着她肛口缓缓流出的混浊白浆。
  尹昌年有气无力,哀哀求道:「明淑,慢着些,给嫂子我留上一口。」
  李明淑一言不发,依旧吸溜个不停,尹昌年奋力挣扎而起,搂过自家小姑,就着她嘴边白浆,一滴也不肯浪费,两张小嘴叠成个「吕」字,互吮了起来。
  海兰看得挢舌不下,疑惑道:「你那白浆子我吃过啊,没甚好味道,她们争抢个甚?」
  「许是你没品出味道,再尝尝就不一样了……」三两下把海兰剥成一只白羊,丁寿直接将轻盈娇躯一把托起。
  「嗐,你要干嘛?站着也能搞吗?」海兰对这新姿势有些慌张。
  「滋味更加不同,你试试就知道了。」丁寿一手搂着娇躯,一手将宝贝扶正,对准穴口。
  「等等,你这东西刚插完别人屎孔,先洗洗……呀——」海兰引颈一声嘶鸣,自然而然地搂住男人脖颈,修长双腿盘在雄腰之后,随着他的抽送动作,如玉肩头轻轻抖动起来……
  
  「谈先生,在忙?」丁寿满面春风,进了药庐便先是一躬,搞得女郎中微微一怔,匆忙敛衽还礼。
  「东主请了,寻妾身可是有事吩咐?」
  「没有没有,只是过来探望先生,」丁寿转目四顾,打量了一番周遭,才装作无意道:「哦,顺便向先生道个谢,先生所制乌香果然功效神奇,为丁某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敝人在此谢过。」
  「不敢,」谈允贤欠身回礼,微笑道:「听闻东主还给这药取了个」神仙一日丸「的名字?」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先生也听说了?不过一时兴起,随意所起,拙劣之处教先生见笑了。」
  「好名字,功效时长一言蔽之,妾身望尘莫及。」谈允贤由衷赞道。
  「说到此,丁某还有一事要麻烦先生?」
  「东翁尽管吩咐。」
  丁寿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先生和药的本领在下已然领教,的确立竿见影,只是成瘾速度如此之快,不知那神仙丸的毒性是否也会有倍增之虞,须知毒药伤人,丁某虽迫于无奈出此下策,可也实不愿坏人身心性命!」
  「东主宅心仁厚,妾身又怎敢滥施虎狼之药,为老爷平添恶业,入药之时早便另作缓剂调配,虽不敢说根除毒性,但至少不致损人脏腑,只是还有一害……
  」
  「是何害处?」丁二好色如命,可不想两个美貌徐娘还没玩回本儿,便成了面容枯槁的大烟鬼,一看谈允贤欲言又止,心立时悬了起来。
  「乌香其性实在过于热燥酷烈,妾身虽能减其毒性,不使其如平常般摧残肌体,但其催情助兴之效……妾身实在无能为力。」谈允贤玉面微赧,似对自己医术不精甚为汗颜。
  丁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个害处却也无妨,丁某还撑得住,只是那神仙丸消耗甚快,还请先生多辛苦些。」
  谈允贤面露难色,丁寿拧眉道:「怎么,先生有何难处?」
  「府中乌香多来自外洋贡品,数量有限,中国虽亦可栽培,但未料东主之需,临时培育恐缓不济急……」
  丁寿扶着额头道:「却没想到这个,可那二人瘾头正大,要是断了供应,怕是人就撑不住了……」
  「东主可以让她们改服为吸,一粒药丸所烧之烟足够几人所需,见效虽慢,但也可解一时燃眉。」谈允贤帮着出了个主意。
  「这也是个办法,只是那劳什子一烧起来乌烟瘴气的,旁人在屋内都不好逗留,太易伤及无辜啊!」丁寿可不想没头没脑沾上烟瘾,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谈允贤似乎早有对策,哂笑道:「东主可以为吸烟之人制作一件器物,只让其和烟吸之,旁人品尝不到即可。」
  「你是说……烟枪?」丁寿瞬间苦笑,这已经有了烟泡,再给配上烟灯、烟枪,得,丁府真成大烟馆了。
  谈允贤一愣,「妾身不知东主说的是何物件,只是滇人吸食烟草常以竹为管做成烟筒,妾身觉得可以一试。」
  「等等,你刚才说烟草?咱大明如今有烟草了?在哪儿?」丁寿纳闷,记得这东西似乎是从美洲传来的啊。
  谈允贤微讶,不晓得这位东主如何对烟草又产生了偌大兴趣,如实回道:「
  自然是有的,昔日大明天兵西征入滇,便有军旅吸烟以避瘴,而今西南一方老幼,皆服此物,早晚不断,和光道人所著《滇南本草》有载」野烟,一名烟草,后人起名气死名医草,治热毒疔疮,痈疽搭背……「」(2)
  丁寿脑子一团混乱,谈允贤的大段医典他没听进去半句,只问道:「这位和光道人如今身在何处?」
  谈允贤轻声一叹,「和光道人姓兰名茂,生性恬淡无为,以耕读自得,乡里人称其为」小圣「,惜哉,此公已于成化六年辞世,缘悭一面,实为生平憾事!
  」
  丁寿没工夫附和谈允贤的伤春悲秋,心中只在默默盘算日子,成化六年?离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有二十来年呢,这烟草哪里来的!
  「谈先生,请稍待。」丁寿如一阵风般奔了出去,独丢下谈允贤一人在药庐中怔怔发呆。
  
  丁寿再度回到药庐,手里已经捧了两根没剥皮的完整玉米棒,献宝似地堆在谈允贤身前桌上,「谈先生,可识此物?」
  不是丁二做人小气,实在是那些玉米他有大用,宣府收成大多都拿去给庄田做了种子,少部分交给酒楼试着酿酒,府里只留着一些预备平日换口味的,宅中人口多,各房各院的自不能人人都有分润,若不是这回谈允贤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位女医怕是也没机缘在餐桌上尝到这口鲜物。
  「东翁是要考校妾身?」谈允贤扬眉轻笑,来在桌前坐定,「区区玉蜀黍,在下焉有不识之理!」
  听谈允贤一口叫出玉米的学名,这可比王直口中的珍珠米更教丁寿激动,「
  这么说先生识得此物?」
  「有何不识的,《滇南本草》中有载」玉蜀黍,气味甘、平,无毒,主治调胃和中,祛湿,散火清热,用此造酒,最良。「」谈允贤微微一顿,又徐徐道:
  「其花柱名玉麦须,味甜,性微温。入阳明胃经,宽肠下气,其功神速,亦未可视为弃物而忽之……」(3)
  又是《滇南本草》,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会熟知美洲事物?且这些东西又是谁带到大明来的,莫非……丁寿忽然有了一个大胆而又荒诞的猜测。
  
  刀光飞舞,如匹练横空,转眼间又似天河倒挂,奔流直下,一发而不可收拾。
  昌佐身着便袍,手摇一把洒金川扇,望着院中跃动的矫健蹁跹的窈窕倩影,不住噙笑点头。
  「大人,京师有信传来。」一名校尉在后躬身行礼,奉上一封盖有火漆的密封书信。
  折扇一收,昌佐接过书信,验了一下封口火漆无损,撕开取出信笺仔细观瞧,面色不由逐渐凝重起来。
  「爹,我的刀练得如何?」似江海凝波,漫天刀光瞬间收敛,一个肤白如雪,高鼻深目的美貌女子奔上前来,笑靥如花地问道。
  此女乃是昌佐爱女,名昌文绮,昌佐对其素疼爱有加,闻声微微一笑,取出手帕帮女儿擦去额头微汗,笑道:「甚好,黄河入海,奔流不回,咱家的九曲刀法要的便是这股一往无前的奔腾气势。」
  「爹也不用光捡好听的说,女儿明白,九曲刀法并非仅靠一个」猛「字,所谓黄河九曲,盘旋往复,女儿在招式变化上还要多花些心思。」昌文绮对父亲的一味夸赞并不买账,自己拿过手帕拭汗。
  见女儿知晓上进,昌佐也是老怀大慰,微笑颔首道:「来日方长,你还年轻,也不必计较一时,回头收拾一下,咱们父女也快离开此地了。」
  昌文绮一愣,蛾眉轻扬,讶异道:「去哪儿?这又是谁来的信?」
  发现了父亲手中书信,昌文绮忍不住探头来瞧,昌佐不露声色地把信折叠收起,淡淡道:「四川松潘,当地官员失职落罪,卫帅丁大人保荐爹以都指挥同知衔出任松潘副总兵,朝廷公文应当不日便到,卫帅特来信知会一声。」
  「太好了,分守地方,爹您终于可以独当一面,大展宏图了,卫帅他老人家还真是知人善任,我这就给您收拾行装去。」听闻老爹又得升迁,女子喜上眉梢,连对那素未谋面的丁卫帅都多了几分好感。
  见女儿兴高采烈奔向后院,昌佐轻声喟叹,「傻孩子,你爹这位置能做多久还要另说呢……」
  丁寿送来的密信中除了告知他未来的官职安排,还嘱他到任后秣马厉兵,护卫江油硝矿安全,再则留心周边蕃汉土司动向,遇事可多与佥事马昊商量,若说这些还只是上司对下属差事正常的交待布置,可后面又单独点出龙州土司来,再联想前面嘱咐他查奸访逆的种种言语,话里话外未免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昌佐在锦衣卫供职多年,消息灵通,自然晓得龙州土官后面连着新都杨家,莫非自家大人想要算计杨廷和不成?龙州土官树大根深,杨廷和身为阁辅,门生故旧遍布内外,还与当今圣上有师生之谊,卫帅虽简在帝心,想要谋划他恐也不易,弄个不好,自己这马前卒先要遭殃……
  望着密信燃烧跳动的簇簇火苗,昌佐不禁一声苦笑,卫帅啊,您可是给属下出了个大难题……
  
  人逢喜事精神爽,柳尚义如今大概便是此一映照,围捕京师盗贼与清剿畿内白莲教匪的叙功下来,他与老冤家甯杲双双升任都察院佥都御史,这已经是可以外放出去抚治一方的官衔了,眼瞅青云之路已然畅通,与甯仲升之间的那点不快芥蒂又算得什么,柳尚义如今心里只有终于跟对了人的感慨庆幸。
  轻弹了下手中公文,柳尚义笑吟吟地将之递与麾下的一文一武,「贾先生,杨捕头,本来为二位请功的批文早该下了,只是最近吏部人事变动,因而略微耽搁了下,不过好在事情还算顺利,二位也都有了官身,贾先生出知陕西汧阳县,杨捕头担任该县巡检司巡检。」(4)
  「学生……谢过大人。」千思万想的功名终于到手,贾钺惊喜交集,不由声音哽咽,纳头便拜。
  「诶,贾先生何必客气,你们兄弟缉凶捕盗,出力良多,这前程乃是朝廷纪功所授,柳某何敢贪功。」柳尚义急忙搀起贾钺。
  相比贾钺的喜极而涕,杨校冷静得多,施了一揖道:「谢过大人好意,恕属下不敢生受。」
  莫说柳尚义,连贾钺闻言都吃了一惊,「贤弟,你……」
  「杨捕头莫非嫌弃这官太小?巡检一职虽只九品,但好歹也是流内之官,待来日再立功劳,本官自当奏表举荐,迁转指日可待。」毕竟跟随自己日久,柳尚义担心杨校一时意气自毁前程,好心劝道。
  「是啊贤弟,你我在一处供职,彼此也有照应,况柳大人考虑这般周全,万勿意气用事啊!」贾钺也在一旁规劝。
  「大哥,小弟并非计较官位前程,此番赴任恕小弟不能相陪了。」杨校蓝眸闪烁,再向柳尚义行了一礼,「大人栽培美意,属下感恩不尽,只是厚颜请求继续留在六扇门中当差,还请大人恩准。」
  柳尚义眉头微蹙,「杨捕头可要思量明白,捕快毕竟只是吏役,比不得巡检官身!」
  杨校束手道:「属下明白,属下本就不是做官的料,前番不察,使王大川党羽张玄漏网,一直耿耿于心,还请大人赏小人一个机会,了此心愿。」
  「那事非你之过,上峰也未曾追究,你何必……」贾钺还要苦口相劝,柳尚义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杨捕头全心为公,本官敬佩,又岂能阻拦你一腔报效热忱,陕西赴任之事权且搁下,待张玄归案,柳某再为你一并请功。」柳尚义正色道。
  「谢大人体谅。」
  柳尚义微微一笑,拍着杨校肩头道:「如此也好,本官也舍不得你这员得力干将,沧州府刘儒等公人遇害,甯佥宪麾下众人也是群情激奋,誓要报仇雪耻,你不妨也多帮衬一下,早些将元凶缉拿归案。」
  杨校躬身,「属下听命。」
  
  幽深空旷的太行地宫中,死一般沉寂,只有石壁上用来照明的火炬在无声摇曳,映衬得祭坛石座中人脸上的弥勒面具也随着明暗交织,莫测变幻。
  面具上仅能露出的一双眼睛明亮清冷,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长长石阶下跪伏的白袍身影,肥大宽袖如羽翼般平铺在身体两侧,金线织就的莲花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光。
  「属下本想利用王大川见利忘命的贪财性子,在京城里生出些事端,吸引官府注意,没想到伪明朝廷抢先一步,非但会剿了齐聚京师的各路盗魁,还一路追到文安,累得张堂主及一干大行堂弟子性命,属下百死莫赎,求教主降罪处置。
  」白袍人将头深埋于地,不敢稍抬。
  静默片刻,面具人发出轻轻一声喟叹,「罢了,也许是那伪明小皇帝命不该绝,圣教未得功成之日,横空出了丁寿这么个人物,人算不如天算,也不能全归罪于你。」
  金莲使者再度叩首,「谢教主慈悲,那伪官丁寿屡屡坏我教中大事,实在留他不得,属下特向教主请命,可否伺机将之除去……」
  「不要动他,本座另有安排。」
  金莲使者急声道:「教主,那丁寿统率伪明缇骑,大愿、大行两堂弟子精锐陨命其手不知凡几,若不早做处置,恐怕来日必成圣教心腹巨患……」
  「你是在教本座做事?」
  声音倏冷,大殿气温似乎降入冰点,连壁上松明都缩成一团团细弱光炬,金莲使者不禁全身一颤,匆忙请罪,「属下多言,求教主恕罪。」
  「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差事,旁的无须多管。」
  金莲使者俯首道:「属下谨遵教主法谕。」
  半晌不闻人声,金莲使者偷眼抬头,只见祭坛石座上早已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玉兔西沉,丁府书房内依旧灯火闪亮,丁寿破天荒地没有在女人堆中厮混,而是埋首在文山书海之中苦苦搜寻翻找。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丁寿托了焦芳的人情,将内阁文书房存放的有关郑和本章全部借来翻阅,年头久远,文牍如山,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罔不臣妾。其西域之西,迤北之北,固远矣,而程途可计。若海外诸番,实为遐壤,皆捧琛执贽,重译来朝。皇上嘉其忠诚,命和等统率官校、旗军数万人,乘巨舶百余艘,赍币往赉之,所以宣德化而柔远人也。自永乐三年奉使西洋,迨今七次,所历番国,由占城国、爪哇国、三佛齐国、暹罗国,直逾南天竺、锡兰山国、古里国、柯枝国,抵于西域忽鲁谟斯国、阿丹国、木骨都束国,大小凡三十余国(5),涉沧溟十万余里。观夫鲸波接天,浩浩无涯,或烟雾之溟蒙,或风浪之崔嵬,海洋之状,变态无时,而我之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彼狂澜,若履通衢……」
  鲸波接天,浩浩无涯,烟雾溟蒙,风浪崔嵬,寥寥数言,茫茫大洋之波澜壮阔,碧海惊涛,生死险阻,跃然纸上,而大明舰队乘风破浪,如履通衢的豪情壮志,更是教人热血澎湃,心向往之。
  「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海,危险亦来自海上……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我国船队战无不胜,可用之扩大经商,制服异域,使其不敢觊觎南洋也……」(6)
  这封奏疏是仁宗即位后,下旨停下西洋,郑和见到昔日扬威四海的庞大舰队只能空置在船厂中日渐腐朽,无奈不甘地泣血上奏,可惜,对于每有机务必要专门请教三杨等阁臣筹划的洪熙皇帝来说,已然认定了下西洋之举劳民伤财,这封奏疏的结局早已注定,不会有半点浪花激起。
  「财富取之海,危险亦来自海上……」
  「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
  「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
  丁寿推案而起,只觉胸口好似被一团东西塞住,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猛吸了一口冰凉夜风,才觉胸中郁气略微纾解。
  竟有如此犀利见解,好一个三宝太监!眼光竟如此长远,不愧是你郑和!!
  注:(1)明代的确有塞进龟头的春药,高濂在他的《饮馔服食笺》中记载「含于龟者,有先天一粒丹」,不过他也说明「药物误人,十服九毙,不可救解,往往奇祸惨疾,溃肠裂肤。」大家引以为戒。
  (2)明末张介宾著《景岳全书》虽然载烟草「此物自古未闻也,近自我明万历时始出于闽广之间」,但同时也记录了明初明军西征入滇期间,有吸烟避瘴的情形,「求其习服之始,则向以征滇之役,师旅深入瘴地无不染疾,独一营安然无恙,问其所以,则众皆服烟,由是传遍。而今西南一方老幼,朝夕不能间矣」。当然不排除明军当时吸食的有可能是被称为兰花烟的韭叶芸香草,《滇南本草》「(补注) 昔武侯入滇,得此草以治烟瘴。此草生永昌、普洱、顺宁,茶山地方。形如兰花,但叶有细白毛,且如韭叶,但韭叶则软,芸香草硬。」
  另外《滇南本草》中也同时录入了另一种烟草,「野烟,一名烟草、小烟草。味辛、麻,性温。有大毒。治热毒疔疮,痈疽搭背,无名肿毒,一切热毒恶疮;或吃牛、马、驴、骡死肉中此恶毒,惟用此药可救。」可见国人吸烟历史悠久,绝非等到美洲烟草传入才有烟抽。
  (3)兰茂的《滇南本草》有万历版传世,所以也不排除是后人添加有关玉米的部分内容,小说创作只采取一种可能性,也不必太较真。
  (4)捕盗右佥都御史柳尚义上所部功……生员义民贾钺、杨校等授官升俸有差……时刘瑾以各处盗贼窃发,厚立赏格,遣官督捕,尚义以都御史甯杲精悍附势,为瑾所用,至诬杀平民以为功,而(甯)杲尤酷虐云。(《明武宗实录》
  )
  (5)英国退役海军军人、业余作家加文·孟席斯在《1421——中国发现世界》一书中提出「郑和长乐碑铭文的最初英文译本是由研究中世纪中国史的伟大学者J ·J ·L ·杜威达克(J…… J. L. Duyvendak)在20世纪30年代完成的。在他的《中国15世纪早期航海探险的确切年代(The True Dates of the Chinese Maritime Expeditions of the Early Fifteenth Century)一文中,」三千余国(three thousand countries)「作为铭文中一个关键词组的翻译给提了出来。
  他及其以后的学者认为这样一个论断是草率得如此的不合情理,以致他们认为刻铭文的石匠一定是出现了疏忽。基于这些理由,翻译被修正为」三十余国「。」
  不过当时说的国家也不能等同而今的国家概念,也许很多只是落后的酋长部落,所以郑和七下西洋,「大小凡三千余国」也未见不可能。
  (6)出自郑一钧《论郑和下西洋》其中披露法国学者费朗索瓦·德勃雷《海外华人》一书中介绍郑和为说服明仁宗朱高炽保留船队的一段话。本人没有找到原文出处,有知晓者烦请告知。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10/16 02:33:35

第五百二十二章 修别业图谋铁冶 品烟霞失陷身心
  仁寿宫,铜炉内香烟袅袅,慈寿太后张氏美目微阖,玉体半舒半蜷,倚榻假寐。
  女官翠蝶跪在榻角,拿着美人拳轻轻捶按着太后小腿,俊眼斜乜,瞟向珠帘外一个垂首跪坐的身影。
  丁寿抬眼,见王翠蝶正好看来,急忙挤眉弄眼,向太后那边连使眼色紧努嘴,一副促狭的怪样让女宫人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太后似被惊醒,依旧闭目,轻声道:「怎么啦?」
  王翠蝶凑前低声道:「回太后,丁大人在外跪了好一阵子,您看……」
  太后掩唇轻打了个哈欠,稍微舒展了下修长娇躯,轻喝道:「滚进来。」
  「地方太小,实在滚不开,太后您就别跟小猴儿我计较这些小事了。」丁寿嬉皮笑脸走了进来,主动接班替了王翠蝶按摩捶腿的差事。
  凤目轻垂,太后瞥了一眼丁寿,「小猴儿,哀家这次是真想把你给严办了…
  …」
  丁寿专心致志地捶腿,头也不抬道:「太后您吓唬我?小猴儿知道您素来最心疼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瞧着臣下倒霉的!」
  「心疼你有什么用,三天两头的惹祸,哀家整日为你操心,至少减了一年的阳寿!」张太后半真半假地嗔了一声。
  丁寿顿时失色,一惊一乍道:「那确是臣下罪该万死,小猴儿宁可自己掉脑袋,也断不敢连累太后您老人家的圣体康泰。」
  「好啦,你也不用好话敷衍我,哀家也就奇了怪,你这锦衣卫的差事风光体面,好端端与那些丘八大头兵们厮混一起作甚?还为这么点小事把那周瑛给打了,听他哭诉老侯爷为此还气得卧床不起……」
  「您别听他胡说,据臣所知庆云老侯爷身子骨本就不行了,有没有这一出他都起不来床!」
  见张太后凤目含嗔,丁寿又紧着换了一张笑脸,「其实太后您说得对,营里调个几千兵卒本不是什么要紧事,要是换旁人来,臣说不定就应下了……」
  「哦?」张太后秀眉微扬,讶然道:「哀家却不晓得,你与庆云侯府何时有的仇怨?」
  「臣位卑职小的,哪够得上和侯府结仇,」丁寿自嘲一笑,凑近太后小声道:「小猴儿此举不过是为了给太后您出气!」
  「笑话,哀家有什么气好出的!」张太后对丁寿这番说辞嗤之以鼻。
  「前回侦办建昌、寿宁两位侯爷案子时,小猴儿对这庆云侯府也多做了番了解,其实先帝爷在那会儿,对庆云侯府上下可算是恩荣优渥,可周家人不知感念天恩,反得寸进尺,一再在田庄盐引那些蝇头小利上与二位侯爷别苗头,甚至下面人青天白日地都动上了家伙,搞得沸沸扬扬不说,罪过骂名几乎都让太后家人给背了,说心里话,臣着实为二位侯爷叫屈……」面对张太后,丁寿拿出了小皇帝跟前完全不同的另一番理由出来。
  张太后娇哼一声,冷笑道:「谁教人家是长辈呢,咱这做晚辈的,还能不委屈着点!」
  有门儿!丁寿听出太后语中恚意,赶紧道:「常言说花花轿子人抬人,这面子总是相互给的,像周家这般恃宠生骄,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早该给个教训,况且……」
  丁寿小心留意太后神情变化,加油添醋道:「况且放着那许多勋贵不理,庆云侯府专挑着与建昌寿宁二侯争宠作对,摆明这眼里是既没二位侯爷,更没太后您呐……」
  「够了!」张太后粉面生寒,玉手重重一拍香榻,止住了丁寿话头。
  丁寿仓皇跪倒,「小猴儿害太后动气,罪该万死,这便去皇上驾前请罪,只求太后您千万息怒,保重凤体。」
  张太后胸脯剧烈起伏了数下,吁口长气,缓缓道:「起来吧,你有什么罪过?都是那周瑛自己不争气找打,占役兵士?哼,没治他的罪已算是便宜了!」
  太后您还真好意思说这话,先帝爷那会儿您娘家修坟盖庙的在役使军卒的权贵里才是大头呢,丁寿心中嘀咕,脸上可不敢有任何表露,只是忧心道:「那太皇太后哪里……」
  小皇帝已经给二爷来了个一退六二五,太后要是照猫画虎来上一遭,丁寿还得跑清宁宫去再跪一次,这膝盖怕是养不回来了。
  「清宁宫那里有哀家替你分说,莫以为太皇太后就恁喜欢管他们周家的闲事。」张太后余怒未消道。
  「臣谢太后恩典。」丁寿心中暗乐,以周氏那强势性子,张太后这做孙媳妇的当年怕是没少遭罪,再加上周、张两家外戚没完没了的官司扯皮,太后这心胸不太宽广的主儿,心底里该是早就厌了那庆云侯一家,之所以没发作无非碍着情面,且还暂时没惹到她头上而已,可惜周瑛那个白痴,连人走茶凉的简单道理都不明白,周氏驾崩后还不知收敛,正好给二爷拿来立威,看今后谁人还敢来打神机营的鬼主意!
  「好了,别得便宜卖乖啦!」丁寿开心了,张太后被他拱起的火儿却一时未解,蹙眉扶额道:「整日被你们这烦心事扰着,哀家的头都痛裂了……」
  丁寿识趣地绕到太后身后,帮着按摩螓首,真气透体,张太后顿觉头痛缓解了不少,眉头轻轻舒展。
  「嗯,不错,想不到小猴儿你还有这般手艺,比太医院的药方还要奏效。」
  「其实太后您这头疼啊,都是在这深宫大内里生生闷出来的,没事多出去走走,百病全消。」
  张太后轻叹口气,「深宫禁院的,我哪有什么地方可去?」
  「您看遵化怎么样?」丁寿冷不丁来了一句,「小猴儿前番出使朝鲜,曾见遵化境内有多眼温泉,泉水四季沸腾如汤,水质极佳,若选景致秀丽处圈上几眼,在上面起一座园子,也不失为一个消乏解闷的好去处。」
  张太后初闻意动,随即省起什么,略微失望地摇摇头,「咱大明祖宗的规矩,不能滥修离宫别苑,更别说出京了。」
  「瞧太后您说的,遵化就在顺天府境内,哪算什么离京啊,再则臣自个儿花钱建个汤泉别业,外朝人谁还能说些什么不成。」丁寿脑子都不用转,随便就想出了点子应付。
  凤眸微抬,张太后笑道:「你这小家伙倒是会想主意,可教你这做臣子的为哀家破费,可是有些说不去……」
  丁寿几步绕到前面,跪着一边捶腿一边谄媚笑道:「太后哪里话来,小猴儿身家性命皆是陛下与太后所赐,何来破费一说,况且太后銮驾驻跸,那是赏给小猴儿我的脸面,丁家门庭增辉,祖宗地下有灵,高兴怕还来不及呢,这可是多少银两也换不来的孝心,太后您总得成全臣下一二不是?」
  「就数你这小猴儿嘴甜,好吧,就依你说的办吧。」张太后眉花眼笑,伸出笋白食指在丁寿颌下轻挑了下。
  此举按说有些轻佻,但张太后素来将丁寿当成半个子侄,自然随意,丁寿垂目见太后这只手滑腻如脂,粉若葱白,指掌间还隐有一股馨香之气扑鼻而来,不由脱口笑道:「太后这手好美啊!」
  「去!」张太后玉面微红,啐了一声,甩袖将玉手遮住,嗔恼道:「别没个正行,当心哀家治你个大不敬!」
  丁寿苦着脸道:「太后要是舍得剐了小猴儿,那臣就只好认命了,可您这凤体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非要臣说些个违心之言,怕是又犯了什么欺君之罪,横竖都是死,可真教臣为难啊!」
  丁寿舌吐莲花,哄得张太后花枝乱颤,笑声不断,「好了好了,再胡说八道下去,哀家这肚子笑破,可就没福入住你丁大人的新修别业了。」
  「太后放心,臣日夜赶工,定当不负圣望,只是……」丁寿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这修房盖楼的,少不得要用些工具铁器,更莫说山林柴炭了,赶巧近便就有遵化铁厂在,那里匠夫齐全,臣想着能否讨个恩旨,命臣兼理铁厂之事,也好方便行事……」
  张太后一声哂笑,不以为意道:「还当什么了不得的事呢,不就是管个铁厂么,本宫回头与皇上打个招呼就是……」
  
  「兼管铁厂?你锦衣卫的手伸得也够长的!」刘瑾低头品着茶,悠悠说道。
  「要是外朝的官儿能让人省些心,小子也不会胡乱动那个心思,您老知道打造军器,根子就在铁料上,就工部那些管厂郎中的揍性,天知道中间会不会偷工减料,小子的神机营用的可多是火器,这要是炸了膛……您老总不会忍心见小子我缺胳膊少腿吧!」丁寿吐槽加卖惨,还真是有理有据。
  刘瑾将茶盏放下,不动声色道:「这么说来,你将兵仗局试放火器的差事也承揽过来了?」
  丁寿笑容一僵,讪讪道:「兵仗局孙公公恰好在神机营右掖管营,小子也是因利乘便,与他互相帮衬成全下,公公您明鉴……」
  刘瑾微微摆手,「不需解释,咱家早说过不干预你神机营内的事务,既允了你举荐孙和的差事,就料到你们之间那点猫腻,只是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在遵化修别业了?」
  「嗐,这不脑子里全是遵化铁厂的事,恰逢太后头疼,小子临时灵光一闪,想到的主意么……」丁寿当即将事情本末讲了一遍。
  「你要给太后表忠心,咱家不拦着,只是你这汤泉别馆一旦修成,万岁爷能眼睁睁瞧着太后移驾遵化而不动心么?」
  「皇上的脾性小子能不晓得么,所以这由头才没敢对他讲,而是当面求的太后人情……」丁寿脸色倏地一变,猛想起那娘们心里可是藏不住事的,「难不成太后给皇上交底了?」
  刘瑾点头,「前后脚的工夫,太后可没少在万岁爷跟前夸你懂事想得周到…
  …」
  「小子当不起啊!」丁寿都快哭出来了,他深知刘瑾对小皇帝的呵护之深,在皇城里爱怎么折腾都行,可要是出了宫就另当别论,当日带他去了趟勾栏都把自己给拍吐了血,这要是把人给拐到遵化去,老太监还不得打掉自己半条命啊!
  「那汤泉别院就不修了,铁厂的事也算了,小子这便去向太后请罪认错。」
  心有余悸的丁寿努力找补,只求老太监不翻脸。
  「铁厂的事万岁已然允了,两宫都是金口玉言,岂能说改便改,至于别业…
  …」刘瑾皓首微摇,叹了口气,「修就修吧,深宫如海,重门深锁,太后这些年过得也着实不易,更莫说万岁那贪玩好动的性子,恐早就憋闷坏了,但须谨记一点,两宫銮驾只在畿内,不得远离!」
  「公公您放心,只要两宫出城,小子一定寸步不离左右,断不会有了闪失。
  」结果出乎意料,丁寿急拍着胸脯打包票。
  「你如今身兼数职,分得开身么?」刘瑾一声冷哼,「真到那时,你是守着汤泉卫扈圣驾呢,还是跑去铁厂里做监工?」
  「当然是以贵人安危为重,其实只要铁厂任用得人,小子也不用成日家泡在铁屑堆里,不时提点一下就好。」丁寿嘻嘻笑道,他只是想要个监察之权,本也没打算一头扎到白冶庄铁厂里叮叮当当打铁去。
  「还算你小子拎得清轻重,缇骑乃天子耳目,所办都是军国要务,若是事必躬亲,你也成不得什么大事!」
  丁寿连连点头,「您老教训的是,小子又长学问了,但不知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胜任遵化铁冶?」二爷就是块滚刀肉,您有意见随便提,提完了还得赖着你拿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刘瑾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递与丁寿,「咱家已经为你思量好了。」
  「高淓!?」对这位兵科给事中丁寿还真不陌生,甚至是如雷贯耳,只因这段时间此君也是街头巷尾的热议人物,前番高淓奉旨丈量沧州、静海等县草场屯地,具数新增一千四百余顷,这也罢了,还为此弹劾以往踏勘失实的历年科道、巡按、都御史并户部等不职官员共六十一人,其中竟还包括他那位已经致仕的老子,前南京户部尚书高铨。
  刘瑾用事以后,田亩清丈频繁,范围与力度皆超前朝,也屡有官员为此遭劾逮问,但大义灭亲到把自个儿老子也拖下水的,高淓还算独一份。
  「从踏勘丈量田亩来看,确是有几分才具,且不为其父隐恶,秉公执法,可符你丁大人心中所期?」刘瑾笑问。
  「谁知道他是秉正持法,还是畏惧您老的严刑峻法?」丁寿吐槽道,对这种咬自己亲爹的主儿,二爷心里还真有些忌惮。
  刘瑾云淡风轻,「守法也好,畏法也罢,只要能照章程办事,便是可用之人。」
  用公文敲打着掌心,丁寿咂着嘴道:「可现而今其父高铨还牵扯着官司,给他迁官郎中怕是不太稳便吧?」
  「确是不妥,其实高淓除了弹劾题本外,还附有一份奏本,你不妨看看。」
  刘瑾又拿起一道公文。
  「他又弹劾谁啊?」丁寿满腹狐疑,接过一看,诧异道:「他愿代父领罪?
  !」
  刘瑾颔首,丁寿逐句细读,慨叹道:「从这奏疏来看,言辞迫切,孝意拳拳,不像是虚应故事地随便走个过场,公公您待如何处置?」瞧这意思真要处置了高铨,恐怕高淓也不会再留在朝堂,更别说去遵化管铁冶了,这可是给老太监出了个难题。
  刘瑾哂然,「没什么可处置的,高淓那份劾奏牵连人太多,且有些不是已故就是获罪的,也犯不上再找他们麻烦,奏中除在任官员罚俸外,其余人都恩旨宽免了事。」
  老太监几时畏惧牵连人多了,以往如刘宪那等亏空公帑者,即便人死了也要追缴家产如数抵赔,这回竟然转了性子?丁寿长吁口气,「公公如此法外施恩,那高淓岂能不粉身以报!」
  刘瑾淡然道:「恩出于上,咱家不过是替万岁保全一可用之才,不图他的回报。」
  「有公公忠心辅佐圣上,实乃朝堂之福,社稷之幸!」丁寿半是恭维半是由衷地赞了老太监一句,话头一转,又道:「此番松潘仓储粮草浥烂,分守副总兵失事不职,已然谪戍固原,不知公公打算以何人相代?」
  突然提起这桩事,刘瑾立即品出丁寿的弦外之音,笑道:「你有人要举荐?
  」
  丁寿唇角微抹,「松潘之地汉蕃杂处,诸蕃不服王化,屡生事端,当道劫掠以为常态,小子以为必要调一智勇兼备,勤勉敬业之人方可胜任……」
  刘瑾不耐攒眉,「别跟咱家绕弯子,有话直说。」
  丁寿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论起忠心王事,心机手段,朝堂内外除了公公您,谁还能出锦衣卫之右呢……」
  
  李明淑这段时日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惬意,每天神思迢遥,飘飘然如饮醇酒,连屡遭丁寿淫辱的羞耻愤恨都忘怀不想,她不明所以,只好将之一切都归结于即将脱离樊笼的喜悦心情。
  「明淑,该吃药了。」李明淑的衣食起居仍旧由尹昌年照顾,除了每日回去看看儿子的片刻时光,姑嫂二人坐卧同榻,形影不离。
  李明淑多承其情,最初的那点怨念也消散得七七八八,依言将那碗浑浊药汤一饮而尽,随即不久她便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熨帖,神思恍惚,如登九天仙境,不觉慵懒地倒卧床榻,体会那如梦如幻的陶然快感……
  见李明淑和衣而眠,尹昌年也靠坐在床沿边上,望着桌上香炉升起的袅袅云烟,不觉打了个哈欠,也困倦起来,便倚着床柱打了个盹儿。
  二人俱是被海兰的吵闹声惊醒的,睁眼看屋内除了蹦蹦跳跳的海兰,赫然丁寿也在。
  李明淑将脸扭到一旁,不愿理会,尹昌年却急忙离榻下拜,丁寿噙笑点头,但当瞥见桌案上那一尊香炉时,神色微微一变,干咳一声道:「将那香炉撤了吧,熏得满屋子烟气,怪扰人的!」
  尹昌年应了声,将那香炉端了下去。
  「你来干什么?」李明淑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来给你解除禁制啊,难不成你还想吃我一辈子!」丁寿理直气壮。
  「真的?!」李明淑惊喜交加,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特意拉他来的。」海兰蹦到李明淑床前表功道。
  即便之前得过丁寿承诺,事到临头李明淑依旧半信半疑地看向来人。
  丁寿摸了下鼻子,知道自己的形象怕是一时半会挽救不回,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废话少说,给我把床上地方腾出来。」
  虽然明白丁寿是要为自己推宫过血,李明淑还是被这暧昧言辞给激得玉面微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在榻上盘膝坐好。
  当尹昌年重回房间时,李明淑已然在丁寿辅助下行功完毕,自觉经脉畅通,内息无阻,除了被丁寿盗采的些许功力损失外,并无其他损害,当然这其中不包括下体被丁寿拓宽撕裂的水旱道路。
  李明淑飘然下榻,轻挥一掌,丈余外的房门无风自掩,尹昌年喜道:「太好了明淑,你功力终于恢复了!」
  李明淑亦是欣喜万分地看着自己手掌,感觉仍在梦中,丁寿干咳一声,「丁某说话算话,你可以走了,希望殿下也遵守诺言,莫再来寻本官的晦气。」
  眼神复杂地瞥了男人一眼,李明淑转目看向尹昌年,略微迟疑一下,还是问道:「你不随我走?」
  「咳,殿下不要得寸进尺啊,他们母子二人是钦命囚禁在此,你上下嘴唇一碰就把人带走了,是当本官是死人么?」丁寿阴阳怪气地说道。
  尹昌年苦涩一笑,「明淑好意心领,一切皆是命,我们母子……认命了……
  」话到最后,已然拖带了一丝哭腔。
  「我明白了,后会有期。」会意其身不由己,李明淑点点头,又对一脸笑意盎然的海兰语重心长道:「小海兰,此地不亚虎穴狼巢,你心思单纯,容易受人欺哄,还是早些回你师父那里吧……」
  「嗨嗨嗨,这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呢,殿下你这当面说人坏话,挑拨离间的手段实在是不高明!」丁寿真是一肚子窝火,要不是碍着海兰在场,当即就想重新动手把人拿下,摁床上来个三洞齐开,当然前提是还能拿得下来。
  「丁寿他人很好啊,你不用替我担心,待这里玩腻了,我自会回去找师父的。」海兰双眼笑成两道弯月,反宽慰起李明淑来。
  李明淑不晓得海兰被丁寿灌了多少迷魂汤,这般对其深信不疑,反正不久来日定要除去此獠,现在也无谓多言,当即告辞离开。
  望着李明淑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海兰笑逐颜开,「丁寿,你果然够朋友,我初时还担心你说话不算来着,看来是我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啦!」
  丁寿眼角肌肉一跳,他知道海兰整日和长今厮混一起,那小丫头没事喜欢掉几句书袋,可也不知是长今说错了还是海兰听岔了,总之这话听得怎么这么别扭。
  「海兰啊,这句话应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君子,你——小人,明白了?」丁寿戳了下自己胸口,又点点海兰。
  「小人是什么?你又为什么是」菌「子?很好吃么?」
  海兰一连数问,丁寿张口结舌,「不是吃的菌子,是谦谦君子的君子,小人与之相对,唯女子与小人难……算了,还是不说了。」
  丁寿感觉再说下去也未必讲得明白,反会把自己给绕进去,蓦身回府,海兰却是忽闪着一双明眸,在后紧追,「为什么不说了?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呀,哎,你跑那么快干嘛!?」
  
  翌日,丁寿正在书房看书,谭淑贞急慌慌奔了进来。
  「爷,不好了,大妃娘娘忽然犯了怪病!」谭淑贞一脸惶急,她是晓得那对朝鲜母子身份贵重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老爷怕也难逃朝廷降责。
  丁寿听到消息表现得甚是冷静,仅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爷……」谭淑贞见丁寿应声后还是稳坐不动,老神在在继续看书,不由心中奇怪,自家老爷几时变得这般刻苦攻读,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
  二爷又耽搁了半晌,才在谭淑贞软语央求下磨磨蹭蹭去看望尹昌年。
  尽管心中有所预料,但当真见到尹昌年时,丁寿还是吃了一惊,尹昌年这段时日虽然被丁寿当奴作婢的使唤,在床笫间更是极尽谄媚妍态,毫无尊荣气度可言,但平日总是将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连一缕发丝都不带杂乱,而今却是全无体统地在满地打滚,流泪涕诞,糊了一脸,莫说是朝鲜大妃,便是民间女子也不会如此光景。
  李怿母子情深,在旁慌得手足无措,一见丁寿,立即扑通跪倒,叩首求恳:
  「丁大人,求您快救救母妃吧!!」
  「嗯?」丁寿一愣。
  谭淑贞在旁道:「大妃娘娘一发病,奴婢便擅自做主去请了谈先生,谈先生看过后说无能为力,不过她言道老爷您有种奇药专治大妃之病……」
  做了这么份人情与我,这女医还真是位妙人啊,丁寿暗喜,若无其事地轻轻摆手,「请大君下去。」
  「大人……」李怿忧心母亲安危,不愿离开。
  丁寿拍着胸脯道:「放心,这里有我,可保大妃无虞。」
  即便放心不下,李怿也不敢违逆丁寿命令,再三请托后随着谭淑贞离去。
  丁寿矮下身子,平视尹昌年,轻声道:「大妃感觉如何?」
  「大……大人……我好……冷……难受……」尹昌年浑身打颤,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然大汗淋漓,全身汗透。
  抬手撩起女人额前汗湿的发丝,尹昌年此时面色苍白,嘴唇轻抖,两眼无神地游移不定,丁寿叹了声「可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手指大小的羊脂玉瓶,往摊开掌心中倒了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药丸。
  「吃下它就好了。」
  只要能打消如今这般生不如死的痛苦滋味,便明知是穿肠毒药尹昌年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肚内,她当即把着丁寿手掌,迫不及待地将那颗小药粒一口舔进嘴里。
  不多时,尹昌年痛苦神情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陶醉颜色,丁寿直起身子,微笑道:「觉得如何了?」
  尹昌年仍沉浸在飘飘然的快乐之中,丁寿又问了一声才惊醒过来,跪在脚前拜谢道:「果然是药到病除,敢问大人这是何种灵丹妙药?」
  丁寿眼珠一转,「这个么,名曰」神仙一日丸「。」
  「神仙一日丸?」
  「此药功效神奇,服之后飘然欲仙,只是可惜效用甚短,须每日服用,故有此名。」丁寿信口胡诌。
  「这么说我明日还会……」想起至多明日自己又会经历方才惨况,尹昌年不寒而栗,万分惶恐。
  勾起尹昌年光滑下颌,丁寿笑道:「这药虽然珍贵无比,但丁某对身边之人最是体贴,只消一心待我,就绝不会有所亏待……」
  尹昌年理会其意,抬眼媚笑道:「奴婢不早就是老爷的人了,自然对爷您忠心耿耿,绝无二话……」说着话,玉手已然探入丁寿衣袍下,隔着裤子大力揉搓他胯下那团巨物。
  感觉到掌中之物迅速膨胀坚挺,尹昌年仰头抛了个媚眼,咬着下唇轻声道:
  「爷,奴婢想吃您那根大宝贝,可否开恩……」
  丁寿噙笑点头,尹昌年双手连动,扯开男人腰带,一把将他裤子都褪了下去,随即便大张檀口,将那根高昂晃动的独眼怒龙一口吞了进去,卖力嘬了起来。
  「咳咳……」丁寿这根大宝贝尹昌年也不知含过多少次,却从未有这次般吞得深入急迫,几乎一下便深深戳入喉咙,自不量力的朝鲜大妃被呛得涕泪横流,不得已又吐了出来,但她未等丁寿开口,只稍喘了口气,就又重新将那肉柱含进嘴里,鼓动香舌在菇头马眼周围使劲舔吮不停。
  「咕噜……喔……」硕大阳具在尹昌年唇舌间吞吐翻滚,不时发出啧啧之声,间或丁寿腰身一挺,鸭卵大的菇头直探入喉,尹昌年只用鼻腔发出几声细细呻吟,嘴唇依旧紧紧裹着男人阳物不肯松口,一手握住肉棒根部来回撸动,另一只手则探入了自己裙底不住掏摸。
  不知为何,尹昌年非但觉得神思恍惚如登仙境,体内欲火更较以往来得炽烈,热烘烘的小穴内好似深不见底,她的手指越是抠摸,越觉穴心处酥麻难忍,手指丝毫搔不到痒处,只挖出一汩汩淫水来。
  直到裆下水淋淋的湿了一片,渗透了底裤,尹昌年实在耐受不住,「波」的一声,吐出已被她舔得闪闪发亮的硕大肉柱,娇喘着央求道:「爷,奴婢实在忍不得了,求您快给奴婢个痛快吧!」
  阳物如旗杆般地来回晃动,轻轻拍打着尹昌年依旧光洁靓丽的玉颊,丁寿唇角轻勾,「好,看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把衣服脱了准备好!」
  尹昌年如奉纶音,急不可待地脱光了自己衣服,白羊似的赤裸娇躯直接躺倒在地上,两腿分张,犹自滴水的玉门大开,等着丁寿渔郎问津。
  丁寿不为眼前春色所动,直接踢了赤条条的尹昌年一脚,「你个残花败柳的老屄,有甚可日的!转过来,爷要肏你屁眼。」
  尹昌年半句不敢多说,就地翻了个身,用头颈支着地,雪白又不失紧致的屁股高高撅起,在丁寿跟前轻轻晃动,甚至向后伸出双手掰开自己的两片臀肉,将浅褐色的菊蕾全部展露在男人眼前。
  见那菊花随着妇人喘息声不停地一张一合,丁寿觉得胯下老二发胀得厉害,大喝一声,挺着高扬的肉棒一下子就全部捅了进去。
  尹昌年发出一声低吼,整个身子都差点被他顶倒,两手一松,紧致臀肉立即重重包裹住了肠道内的火烫巨物。
  丁寿伏在女人背上,双手按住她的腰身,两腿微蹲,疯狂地抽送不停,尽情释放着体内欲望。
  尹昌年单手支着身子,另一只手继续在蜜穴敏感骚痒处摁揉抠挖,长发随着螓首摇摆四散飞扬,鼻腔里更是重重喷着粗气。
  「爷您干得真好,真会干,妾身魂儿都被您弄丢了……」
  没有前戏,上来便是直接短兵相接,尹昌年却未曾觉察任何不适,反而瞬间便得到了一种异样的快感,巨硕阳物虽走的谷道,但那满满的充实感依旧让她体内空虚得到了纾解,隔着一层薄薄肉壁,她的手指甚至都能清晰地体会到那独眼怒龙周身的血管脉搏,指尖传来的滚烫热流,快将她整个人融化了。
  「亲爷呀,大鸡巴(1)真的好烫,肏死我了……」她放肆地呻吟浪叫,颤声之中还透着些许兴奋。
  尹昌年的表现让丁寿也有些意外,以往虽因李怿之故被拿住了软肋,对他惟命是从,交欢时也竭力逢迎,可甚少表现得如此放浪形骸,更别说那些粗鄙俚语了,难道这「神仙一日丸」还能改人性情不成?
  丁寿一边继续抽插,一边讥讽道:「好你个淫妇,连肏个屁眼都这般骚浪,可是一天到晚都想着男人鸡巴?」
  尹昌年扭动着屁股又夹又摇,呻吟道:「是,奴婢是淫妇,是朝鲜第一淫妇,一天到晚就想着让老爷的鸡巴插进来,啊……再重一些……」
  丁寿又一气猛顶了十余下,肏得尹昌年臀肉乱颤,叫声都连成了片,「你个老骚货,也想一天到晚霸占爷的鸡巴?看你可怜,爷找别人肏你好了……」
  「不要……不要……奴婢的浪穴……只让老爷一个人肏……啊……肏死我了,好烫……肠子捅穿了……」
  丁寿抽送动作一停,寒声道:「你敢不听爷的话?」
  尹昌年急忙主动摇起了屁股,「听话,奴婢听话,爷让谁肏,奴婢就让谁肏,爷……求您接着干啊!」
  尹昌年叫声中蕴含了一丝哭腔,丁寿没有继续动弹,按住她的腰身,笑容中多了一丝酷意,「那让你儿子来肏呢?」
  「给他肏,奴婢听爷的话,让我儿子肏,怎么肏都行……」尹昌年因被丁寿箍住腰身,动惮不得,前后两个穴里空落落的,心火都快将她烧成了灰,不由哭嚎起来。
  丁寿这才松手,尹昌年急不可耐地将屁股向后一顶,将七八寸长的阳根一下没入体内,她也仅只娇躯一颤,紧跟着扭腰摆臀,自己套动起来。
  瞧尹昌年这副模样,莫说让李怿来干她,怕是让她立即拿刀剁了自己儿子,也不会有什么二话,初时谈允贤说可用调配的鸦片药物控制李明淑,丁寿对此还半信半疑,毕竟他后世虽深知鸦片之害,却从未有过切肤之痛,不知厉害,而且他对谈允贤提炼调配新药物的本事也说不上有多放心,习武之人哪个不是心志坚定,更莫说李明淑那等高手,最是注重心性修为,结果能有多大成效,他实在是心里没底。
  可素来将儿子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的尹昌年,现而今只得了一粒神仙丸,非但可以任人宰割,连骨肉人伦都可抛诸脑后,丁寿不由有些期待了,要知道这位朝鲜大妃之前可是一粒丸药也没吃过,仅仅陪吸了几日烟霞就有如此效果,那「
  双管齐下」的李明淑会变得如何呢……
  「啊——」尹昌年突然伸长秀颈,全身紧绷,一股淫水从花心里喷了出来,不但淋湿了手,连丁寿胯间毛发也被喷溅淫液黏成一团。
  这也不知是第几次泄身了,妇人突如其来的痉挛高潮,使得周身肌肉绷紧用力,肛肉紧紧箍住了棒身根部,昂然毒龙被勒得充血发紫,绵延的裹夹快感险些让丁寿直接缴枪,他急忙收摄心神,稳固精关,可还没等他下步动作,尹昌年又咿咿呀呀叫着,自顾挺腰摆臀动了起来。
  那女郎中到底在药里添加了什么虎狼之物,这么大劲头!(2)以往尹昌年哪次不是被二爷干得丢盔弃甲,苦苦求饶的份儿,这回要是拾掇不下她,二爷的面子可实在挂不住咯。
  打定主意,丁寿抽出阳物,不等尹昌年反应便将她一把推倒,拎起她的双腿架在肩头,尹昌年晓得他终于要走正路,又惊又喜地扶着那根巨物对准穴口方位,丁寿屁股一沉,狠狠捅了进去。
  尹昌年舒服地「啊」了一声,手脚齐用,八爪鱼般紧紧抱住了身上男人,丁寿屁股大起大落,一上来就噼里啪啦一通猛干,直上直下,每次菇头顶到花心便是一番大力研磨,刺激得妇人花心剧颤,淫水如决堤一般,滔滔不绝。
  二爷抡圆了屁股疯狂抽送,尹昌年努力将两腿劈得大开,恨不得让丁寿整个人都冲进她体内,白花花的汁液在二人性器磨合下流了一地,终于尹昌年泄得筋疲力尽,无力摊开四肢,双眉微阖,魂不守舍地呻吟梦呓,自己也不晓得在呢喃些什么,连丁寿最后在她体内的爆发也只是轻微颤抖了一下,便再没动静。
  丁寿长出口气,站起身子,用女人衣裙胡乱擦拭了下身体,看着地上尹昌年阴唇外翻,菊蕾红肿,死鱼一般瘫在那里,不由得意起自己的命名天赋,「神仙一日丸,一日不吃,就是大罗神仙,也得给二爷我玩」完「。」
  注:
  (1)「汗珠一似酱透的茄子,鸡巴一似腌软的黄瓜。」(元 杨讷《西游记》)想来依朝鲜王朝对汉文化的推崇喜爱,尹昌年看过这出杂剧也不为奇,所以喊上几句中原俗语不算突兀。
  (2)关于鸦片在房事上的助益,清代「凡妓馆中,每以此烟媚客」,梁恭辰的《北东园笔录三编》也记载「花柳场中男子,妇人,亦有食者」,通过询问一老妓得知其功效「男子初食此烟,房事可以鏖战数倍。妇人食者,正可与敌。
  」可见鸦片的确有助兴延时的效能,不过老妓也说明「及其久也,男子之势伤,日缩,渐至于尽,不但不能战,并战具而无之。妇人食此久,精血过伤,以合房事为苦事。则苦况尤不可言状。」所以大家还是不要去尝试,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10/16 02:33:24

第五百二十一章 发奇思改良火器 施重手惩治皇亲
  神机营校场上,喊杀之声震彻云霄,各营哨军士在其队长督导之下较量武艺,捉对厮杀,足粮足饷供养的上万雄壮大汉整日吃饱了没事干,关在营中眼珠子憋得通红,一身旺盛精力全在此时宣泄了出来,都恨不得将对手捶得站不起来才肯罢休。
  「好,好,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丁大人管操神机营不过数月光景,麾下健儿便如此雄壮,便是京营精锐也不遑多让,奴婢真是开了眼界。」兵仗局太监孙和说得还真不是假话,自打进了大营校场,他的一双眼睛就瞪得溜圆,自始至终目光都没从那些打着赤膊的军士身上移开。
  丁寿笑道:「丁某是甩手掌柜,营务操练还是多亏泾阳与世显等诸将操劳,不敢居功。」
  一旁跟随的戚景通急忙躬身道:「若非大人排忧解难,除却末将掣肘,焉能有今日营中之局面,神机营操练小有成效,大人之功当居首位。」
  丁寿摆摆手,不以为意,不过他也知晓戚景通谨言慎行的脾气,不与之争论,只是看着场中好勇斗狠的一众军士,有些隐忧,低声道:「世显,这般操练是否过了些,都是厮杀汉,下手没个轻重,别还没上阵,就先折在自己人手里……
  」
  这些大头兵可是丁寿费尽心思用银钱堆出来的,非但没从中捞钱,还贴进去不少酒食犒赏,更别说每月发军饷费时费力地逐一唱名,好多人都混了个脸熟,真要折损了几个,可真叫他心中肉痛。
  「大人爱兵如子,末将钦佩。」戚景通先是恭维一句,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古语所谓慈不掌兵,用兵之道更不能计较一时短长,战阵之上强敌压境,情态瞬息变化,平日校场之上习练得再是阵法娴熟、武艺精通,临战之时也难再从容应对,十分武艺能得用出五分,便是大幸,故而末将严加督练,唯恐校场演练藏虚弄假,不真不实,此间兵士武艺高出一分,战场上便多得一分活命机会,伤在自家人手里,还有随军郎中随时诊治,总比殒命敌手,成了沙场孤魂野鬼要好。」
  丁寿摸摸鼻子,讪讪道;「好吧,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便按你的意思练吧……」
  「好一个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大人金玉之言,振聋发聩,末将自当铭记于心,不敢或忘。」戚景通稍一品味,立即又行一大礼。
  丁寿无奈轻叹口气,也懒得再跟他客气,转目瞥见后边跟着的桂勇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情,笑道:「怎么尚义,垂头丧气的,可是不满我调你入神机营?」
  桂勇急忙施礼道:「幸得大人之力,末将才免去戍边风沙之苦,感激尚且不及,怎敢忘恩负义,心存怨恚!」
  桂勇这话的确发自真心,相比安国等分赴九边效力的同科武举,他这留在京师的人的确是捡了大便宜,只不过他原本所在的腾骧左卫属于上直亲军,不隶五军都督府统辖,地位超然,如今却被调入了闲置已久的神机营,心中失落自也难免。
  「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本就是边军中历练出来的,边情军务早已熟稔,再去遭遍罪也无必要,况且本官也不是白为你讨的这份人情,少不得还有借重你之处。」
  桂勇郑重道:「大人尽管吩咐,末将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没那么严重,」丁寿笑着摆手,「你也听世显说了,营中多是没经过战阵的新卒,不知沙场凶险,我只要你变着法子操练他们,使得足堪重任,别一临战先自乱了阵脚,让对手轻易讨了便宜。」
  「大人放心,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丁寿又招招手,桂勇会意上前,丁二压低了几分嗓音道:「尤其是从我本卫军余中新选出那五千锦衣卫,给我好好关照,千万别让他们丢了爷们颜面。」
  桂勇重重点头,「末将省得,大人放心。」
  丁寿喜笑颜开,拍着桂勇肩头,勉励道:「好好干,兵成之日论功行赏,无论外放一镇副总兵,还是干脆调入我锦衣卫,总之亏待不了你。」
  「大人栽培之恩,末将必当碎骨以报。」听了丁寿期许,桂勇心花怒放,急表忠心。
  丁寿微笑颔首,这边事算了结一桩,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转头道:「孙公公,孙公公……」
  「啊?!」孙和正瞅着校场军士身上隆起的腱子肉流口水,丁寿唤了几声才反应过来,「丁大人有何吩咐?」
  「劳烦你辛苦送来这批军器,丁某承情了。」此番孙和运来了兵仗局制造的霹雳炮、连珠炮、手把铳、火箭、将军炮等共计数千杆,更有火药弹丸无数,登记造册之后丁寿都被孙和这大手笔惊到了,虽看不惯这姓孙的涂脂抹粉的做派,该道的谢还是要表示一下的。
  「哎呦,丁大人,这话言重咯,让神机营的小哥哥们帮着兵仗局试验枪炮,该是咱家向您道谢才是,再则咱们之间什么交情,您跟奴婢我还客气什么啊!」
  孙和眉开眼笑,亲热地就要拉起丁寿抱拳的双手。
  二爷跟你没甚交情,丁寿大袖一垂,让孙和一把握了个空,延臂道:「孙公公请营内用茶。」
  「这个……好吧。」孙和恋栈不舍地又望了校场中精力旺盛的万千猛男一眼,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随着丁寿等人离了校场。
  
  「近日丁某偶发奇想,思得一款新式火铳,恐有不足之处,孙公公执掌兵仗多年,娴熟此道,还请指正一二。」众人才落座,丁寿便命人取过一个长条木匣,双手转交孙和。
  见丁寿举止慎重,孙和也收了嬉笑神情,两手接过,抽开匣盖,取出里面卷轴,展开细看。
  画中火铳铳管细长,看着分量不大,似是单人所用,只是不同大明原有的快枪、手把铳等单兵火器,这火铳身管较长,口径又小,该有的火门之处没有安装引火药捻,反而是用一根火绳连在一个弯曲构件上,铳柄由插在火铳尾銎内的直形木把改为了托住铳管的曲形木托。
  「这火器是军士单独所用?」丁寿这图纸画得甚是简略,并无有尺寸重量标注,孙和只能据图猜测。
  「公公好眼力,」丁寿得意笑道:「丁某观营中军士所用手把铳等火器施放,俱是夹在腋下,一手扶把,一手引火,不但费事耗时,且无从照准,又如何制敌,此物前有照星,后有照门,瞄敌时用一只眼看后照门对准前照星,前照星对准所打之人,三点成一线,则敌无不中者……」
  丁寿侃侃而谈,心中更是自得,若没点超前见识,怎么对得起穿越一场,更对不起雷劈前网上吹水的日日夜夜,咱也不用一步跨得太大,什么燧发枪、击发枪的先不用去想,二爷这二把刀的水平对燧发枪机也不太了解,至于雷汞火帽,那更会把自个儿逼吐了血,丁二才不会自找麻烦添堵,这火绳枪论起来可没啥技术难度,同时期的欧洲应该已然装备上了,咱大明也不能落后不是,只要东西一列装,他也不用操心训练,如何让部队实现轮射那种困扰几十年后莫里斯兄弟的小儿科问题,在中国从来就不叫个事儿【1】,一百多年前沐英就用三段击放翻了麓川,对于神机营来说,什么三叠阵、五层轮射,那更是家常便饭,用不着他多耗心思,什么,你说火绳枪操作繁琐,火器操作有省事的么?手把铳那种简单火门枪,明军照样有「一装枪、二捻线、三装药、四马子……」等一整套的训练歌诀,吃这碗饭就别嫌麻烦,否则你可能都活不到上阵的时候,就因操作失误非死即残了。
  「这照门、照星与弩之望山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这个,呃……」事关军备,戚景通自也在旁关注研究,只是对新式火铳的很多部件还不熟悉,有些卡壳。
  「那是扳机,击发时后手不用弃把点火,两手俱托木质铳床,夹住铳柄,铳身不动,只要手勾扳机,带动火绳落入火门,药燃铳响……」好歹见过猪跑的丁寿似模似样地虚空比划了下将枪抵在肩头脸颊旁射击的动作。
  戚景通连嗯了两声,「哦,扳机,与弩机之悬刀当是同理,如此点火确是比手持火种点燃药捻要迅捷得多,大人奇思妙想,标下佩服!」
  「哪里哪里,丁某不过偶发奇想,略作变更而已,哈哈……」丁寿实在抑制不住得意,开怀大笑。
  「筒长则气聚,更能致远摧坚,丁大人不愧执掌神机,果然通晓火器之理。
  」孙和这些年的火器也没白造,一语道中关键。
  「哪里哪里,丁某不过偶发奇想,孙公公见笑,哈哈……」
  「只是这铳管尺寸几何,丁大人可否见告一二?」
  「啊?!」丁寿笑容一窒,讪讪道:「丁某只是偶发奇想,先思得形制罢了,至于具体尺寸么,公公斟酌便了……」
  「好吧,」孙和摩挲着光滑下巴,点头道:「咱家命兵仗局的匠师好生琢磨测试就是,那请问丁大人铳管又是用何物铸造呢?」
  「这还用说,自然是用铁了!」丁寿理所当然道,难不成还能用木头钻个孔当枪管么,孙太监是不是成心拿二爷开涮。
  孙和搓搓手掌,为难道:「哎呀,那却难办了,铸铁性脆,难受火气酷烈,恐有炸膛之虞,唯有加厚管壁方可安心施放,如三眼铳之流自可用铸,一是夹在腋下施放,可以借力,再则彼时兵士三铳放过即可改铳作锤、鞭、骨朵之用,自不虞铳管过重,可依丁大人所说,此新式火铳施放之法须双手举托目前,若是造得过重,怕兵士难以为继承受。」
  军中器械制造有诸多考量,总以实用轻便为先,莫说寻常刀枪,就是总长超过七尺,号称「诸械莫能当其锋」的偃月刀,其分量也不过五斤官称,那些百八十斤的大刀和石锁一样,都是平日打熬力气所用,沙场鏖战通常一交手就是从早打到晚,舞个几十斤重的大刀片子没两下自个儿先没了力气,剩下不是等死么,当然天生神力的猛将兄不是没有,可制式兵器总得符合大多数人的实际需要,要是火铳做得太沉,放个几枪当兵的就手酸举不稳了,那丁二还琢磨改良火器图个蛋啊!
  丁寿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也没了适才意气风发,试探道:「那用铜呢?咱们的手铳不多是铜制么?」
  「那确是个法子,不过铜较之铁器分量上还是稍重了些,而且价格过贵,只为寻常兵士便一人配上这么一杆,似乎有些……」看着那又细又长的铳管,孙和笑着摇摇头,其中之意不言自明。
  「有些不值当是吧?」丁寿负气道:「那干脆就当本官没说,早说了这是偶发奇想,就当异想天开好了!」
  「丁大人也不必灰心丧气,依奴婢浅见,其实可以试试熟铁锻打……」
  「对,熟铁,就是熟铁!」丁二脑中灵光一现,猛然想起似乎后世看得那些烂七八糟的信息里经常提到熟铁枪管一说。
  孙和蹙眉道:「只是还有一桩麻烦,熟铁锻打这么长的一根铳管,倘若密闭不严,一旦气泄,还是有炸膛之险呐……」
  明知道老子是外行,姓孙的你个死人妖一上一下忽悠二爷我玩呢!丁寿恨得牙根直痒,后悔怎么挨雷劈前没弄本穿越指南来,好多事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让个没卵子的太监耍着玩,当即咬着牙道:「不过偶发奇想,本官多有思虑不周之处,还请孙公公费心。」
  听出丁寿语气不善,孙和哂然一笑,「丁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兵仗局承造的许多名色火器,也是众多人偶有所想,先制出样品,试验完善之后方才配置军中,这新火铳有丁大人图纸参照,已然成了一多半,一些小麻烦让局内工匠集思广益,逐一解决也就是了。」
  丁寿这才语气放缓,「先谢过孙公公了,不知这成品何日能出?」
  孙和掐指算了算,「再过上几日遵化铁厂的铁料就该送到京了,届时开上几炉,试着各类尺寸火铳都造出几杆来,奴婢再来请丁大人指点品鉴。」
  遵化铁厂是大明官营规模最大的铁冶工厂,永乐年间初置厂于沙坡峪,后移置松棚峪,宣德十年罢,正统三年复置于白冶庄,极盛时有夫匠两千五百余人,由工部设郎中掌管铁冶之事,成化十九年起,岁运北京铁料三十万斤。
  「何必那么麻烦,不就是些铁料么,本官自掏荷包买上几千斤,咱们先开炉试造几把再说。」丁二被浇灭的希望如今又萌生起来,一刻也不愿耽搁,反正大明朝在朱元璋「利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利源通而有益于官」的思想指导下,民间冶铁之风甚盛,成弘年间广东佛山镇各类冶铸工人已在二三万人以上,足是遵化铁厂匠夫人数的十倍。
  「丁大人这份勇于任事的心情奴婢理会,只是英庙老爷当年曾有旨意,军器之铁止取足于遵化收买,奴婢管着兵仗局,可不敢公然违旨,还请大人体谅。」
  孙和笑着打了个躬。
  「那……好吧,」毕竟有求于人,丁寿也不好催得太急,纳闷道:「这都过了四月了,怎么负责运送的有司军卫还没将铁料送来?」
  大明朝的官办铁厂说来有点佛系,明初的时候是铁贮不足了就开炉大炼,不需要时就停罢歇工,便是到了如今,那遵化铁厂中的铁冶夫匠也多半是民夫民匠,为了不误农时,一般当年十月上工,次年四月放工,要是觉得铁料库存足够支用几年,那就减产或者干脆停炉,「至山林长茂、民力宽裕」重新复工,至于出炉铁料通常由遵化、蓟州、三河、通州等卫所州县出夫车押运输京,算算日子早该到了,丁寿故有此一问。
  孙和讶道:「丁大人不知?科道奉命查盘遵化铁冶厂,查出岁办铁料、夫匠、柴炭之数多有亏损,鲍辇、滕进、周郁等前几任铁冶郎中相互推脱,朝廷降令工部管厂官交接之日,必查核明白方许离任,如今遵化铁厂内的官吏们都忙着梳理清盘本厂库存账目,未理清之前,哪敢随意让铁料出库!」(2)
  「就因为这几个昏官蠹虫耽误了铁料输送?真是可恨!」丁寿晓得这所谓交接清楚,定又是刘瑾的授意,只得狠骂那几个前任的工部郎中。
  「不拘是他们哪个的责任,刘公公他老人家一视同仁,俱都罚米输边,没人轻省得了。」孙和呵呵笑道。
  「还是便宜他们了,按本官的意思……」
  丁寿还想再撂几句狠话出出怨气,忽有神英中军小校来报,有请丁大人移步一叙。
  「泾阳有要紧事?」丁寿好奇,神英毕竟年岁大了,丁寿心存体谅,巡营时不用他相陪,少时再去拜会,怎么老头儿还主动找上门了。
  那小校心虚地看看两边,硬着头皮低声道:「是庆云侯府来人……」
  
  大明朝如今的外戚勋贵中,慈寿太后的娘家张家自然是稳居第一,可非要说庆云侯周家屈居第二,也着实有些委屈了人家,只因周家背靠的那尊大神,乃是英宗贵妃、宪宗生母、当今正德皇帝的亲曾祖母、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太皇太后周氏。
  若说慈寿张太后的蛮横任性,还有几分是弘治皇帝的软性子给宠溺出来的,那论及这位周太后,其心思刁钻阴狠,可谓其来有自,英宗尚在世之日,便仗着生养太子之功,对嫡后钱氏多有不逊无礼之举,待英宗驾崩,又暗唆使太监传谕独尊她一人为皇太后,幸好内阁据理力争,才未得遂愿,朱祁镇大概也清楚这娘们的秉性,生前特意下诏,钱皇后名位已定,不可改变,只想着百年之后他们这对患难夫妻无人打扰,安安静静同眠地下,可惜英宗还是小瞧了自家这小老婆的手段,钱氏生前名位不能撼动,等她人一死,周氏立即就动了阻拦她与先帝合葬的心思,成化帝苦口婆心,委曲宽譬,好不容易这亲妈才松了口,英宗帝后得以合葬裕陵,不过周氏终究还是未让英宗如生前所愿,暗中改变英宗的陵寝设计,使自己将来也得以与英宗合葬,且钱太后虽与英宗同陵墓,却异隧而居,葬处距离非但距英宗玄堂足有数丈,中间的隧道还全被填满,而另一边通向周太后的隧道却是畅通无阻,可怜朱祁镇夫妻即便真个地下有灵,想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周氏是打定主意让这对原配咫尺天涯,想死后携手,做梦去吧,真想见老婆,那也只能是老娘我!大明朝嗣君生母得以与皇帝合葬,亦是自周氏起。
  仅从身后之事安排来看,便知周氏其人并非善茬,也绝无容人之量,宪宗在位时对其要求无敢不从,惟恐她不悦,孝宗自生母纪氏去世后被养育在周氏宫中,亦事以至孝,甚至欲为她破格召其幼子崇王入贺,弘治时内官监太监李广深得皇帝宠信,也曾煊赫一时,四方争相纳贿交结,弘治十一年劝说孝宗在万岁山造毓秀亭,谁知亭子才修成,小公主朱秀荣便夭折了,这倒还不算大事,可又没几天,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又遭了大火,于是有人向周氏进言说因李广建毓秀的事犯了岁忌,惹得她恼道「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消息一传到李广耳朵里,这位威风显赫的大太监愣是吓得直接自尽了,周氏之威,足见一斑。
  (3)
  有这么一位强势靠山,周家人想低调也难,张家建昌、寿宁一门两侯,周氏同样诸弟显贵,庆云、长宁一门双爵,且无论是阻挠盐法还是夺占庄田,周家兄弟一样恣横不落人后,弘治年间与张家哥俩当街数百人械斗多场,京师震动,朝野哗然,而这几位爷因着各自姐姐的缘故,屁事没有,反一直加官进爵,朱佑樘除了赏给更多的庄田盐引,同时满足两家外戚的胃口外,也没甚更好办法,这笔烂账甚至一直迁延到了刚登基的小皇帝身上。
  尽管庆云侯周寿家中子弟七八人都在锦衣卫里挂着指挥使的名头,丁寿对这家人还是敬而远之,一个张家外戚已经没少给自己裹乱了,再惹上周家这个刺头,还不知得平添多少麻烦,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此最好,反正那几个宝贝儿的俸禄又不是发二爷的钱,爱养多少是皇帝自家的事情,他才懒得操心。
  「泾阳,寻下官有事?」丁寿进来先向神英行了一礼,又向一旁在座的孙洪点头打过招呼,二人急忙起身还礼。
  丁寿目光一瞥,见客座上还坐着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人,一身麒麟服,衣饰华贵,正悠然自得地慢慢品茶,对才进屋的丁寿视而不见。
  从神英派去的小校那里,丁寿已然得知眼前这人是庆云侯周寿的嫡长子周瑛,若无意外,也是未来的侯爵继承人,不过还没袭爵位呢,就敢在二爷面前人五人六地装相,此君也真是当今官场中一个异数。
  神英人老成精,见丁寿眉头一挑,已知他心头不悦,急忙圆场介绍道:「容老夫为缇帅介绍,这位是庆云侯爷的公子,周世兄,这位少年英才便是万岁跟前得力股肱,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
  周瑛这才将茶盏放下,在座上随便拱手行了个虚礼,「丁大人,少见了。」
  一见周瑛这做派,神英老眼一闭,这厮当真是劝不醒的。
  亏你们弟兄几个都在二爷的衙门里关饷,还他娘知道少见!丁寿压住心头怒火,不动声色道:「哪里,未能及时登门拜会,是兄弟失礼不周,还请周兄勿要见怪。」
  「好说好说。」丁寿言辞谦恭,周瑛哈哈一笑,心中暗暗自得,天子宠臣又能如何,在庆云侯府的金字招牌面前,都得乖乖低头认命。
  几人重新落座,丁寿道:「不知泾阳寻下官来,有何事吩咐?」
  神英还未开口,周瑛已然接过话茬,「是这么档子事,家里老爷子自打今年开春,这身子骨便一天不如一天了,咱这做儿女的,须得未雨绸缪,提前思量下身后事……」
  周瑛废话说了半天,没一句在正点儿上,丁寿听得不耐烦,重又看向神英。
  「周世兄欲为老侯爷修造佳城,想从营中抽些兵士调用。」神英会意,一句话便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丁寿了然,皇亲勋贵役使军卒修房盖庙已成了大明朝的惯例,更别提那位先帝爷为给丈母娘家修房子,曾经连京营都调动上了,三大营这种在旁人眼中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遭人惦记上也不足为奇。
  「但不知周兄需要多少人手?」
  「也无须多了,周某也晓得你们这些当将主的,空饷吃得厉害,凑不出许多人手,随便给我支应个两三千人也就是了。」周瑛说得甚是直白无礼,还一副为丁寿等人考虑的神情语气。
  「哦?如此丁某谢过周兄体谅了。」丁寿嘿嘿一笑,似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旁神英与孙洪一眼。
  老神英忧心忡忡,究其本心,倘若神机营事务他能做主,定会想方设法凑出人手来把这姓周的混账尽快打发走,惹不起这家人他还躲不起么,可他更知晓丁寿在神机营中倾注了多少心血,他这个坐营提督,不过是人家安排的一个门面,他今天敢擅自做主,明儿就得丢了差事,夹在这两尊大神之间,让他一时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孙洪欲言又止,在他看来,周瑛此举纯粹无理取闹,欺人太甚,可正因他是宫里出来的,更晓得周家在禁中的人脉根基,孝肃太皇太后虽然已于弘治十七年驾崩,可如今的太皇太后、太后可都是被人家耳提面命教导出来的,焉能不顾念几分香火情分,真为这事闹到御前,恐怕圣人也是照准所请,眼前争执属实无谓了。
  「营内近日裁汰了许多老弱,兵士数目不比以往,周世兄可否少索一些?」
  趁事情没闹大,神英只想弄个折中的法儿息事宁人。
  「泾阳,自打周某人来你便一再推脱,什么难以独断,商议再行,如今丁大人已然来了,他还未说什么,你就又叫起苦来了,可是成心敷衍?」周瑛说着话鼓起了眼睛,对这位新晋爵爷殊无敬意。
  神英连忙否认,「老夫绝无此意,世兄误会……」
  「说穿不过抽调几千军士,与其进宫请旨麻烦那一遭,还不如承您几位的人情,把事私下给办了,周某人不辞辛苦亲身前来,已是给足了情面,怎么,几位这是要驳我们庆云侯府的面子?」
  「周兄说笑,我等岂敢,」丁寿哂然一笑,转头道:「泾阳,既然周兄话都挑明了,我等也该拿出些诚意……」
  神英连声点头,「唔唔,不知缇帅有何见教?」
  「击鼓点兵,请周兄亲自挑选兵壮。」
  「啊?!」神英与孙洪二人几乎以为自己听差了,这位锦衣帅今日是吃了什么错药。
  周瑛哈哈大笑,「还是丁大人是明白人啊,好,既然来了,周某人也正好见识下神机营的威风,请。」
  
  大校场上,旌旗猎猎,一个个整齐方阵排列场中,数万军士昂首挺胸,雄壮威风。
  「周兄,觉得如何?」点将台上,丁寿含笑询问。
  「哎呦,好,都挺好的!」周瑛居高临下,目光从一列列军士身前掠过,眉花眼笑,赞不绝口,这群汉子一个个看着身强体壮,脑门倍儿亮,定都是搬砖的好手,以后再兴土木,定要记得还到神机营来寻人。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站在台上,气运丹田,声音朗朗送了出去,「诸军听着,庆云侯府欲从神机营调拨三千人马去修坟茔……」
  此话一出,原本挺胸腆肚,志气昂扬的一众军士顿时一片哗然。
  「肃静!」戚景通厉声疾呼,众军慑于军法之威,不敢再窃窃私语,只是个个神情黯淡,垂头丧气,本想着换了营官,振刷军威,神机营能够一扫颓态,有朝一日大家也能依靠军功出头,怎知到头来还是被权贵役使做工,早知如此,大家勤练那战阵武艺,辛苦为何?
  戚景通虽呵斥军士,心中对此安排也颇有微词,只是碍于丁寿恩义,不好置喙,心道经此一事,欲要再振军心,可要大费周章,不由悒悒于心。
  丁寿高站台上,对众军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一勾,不露声色,转头询道:「周兄,你看哪支人马可供尊府驱策?」
  「就这个、这个、还有那边那队,总之随便选上几千人凑够人手就是,丁兄你办事,我放心。」周瑛如今瞧丁寿可是相当顺眼,连称呼都热络起来。
  「都成?」丁寿笑问。
  「都成。」周瑛心情甚好,好说话得紧。
  丁寿笑容倏地一收,喝道:「瞎了你的狗眼!」
  周瑛一愣,丁寿神情转眼间判若两人,他还有些未反应过来,迟疑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眼睛瞎了!」丁寿一把拽住周瑛衣领,将他拉到身前,指着台下军阵,厉声道:「睁开你那双狗眼好好瞧瞧,在你眼前的是太宗皇帝亲创之神机营,是曾随扈圣驾五征塞外,威震朔漠,立下赫赫战功,让鞑虏胆寒的威武雄师,不是给你修坟盖房、任意驱策的苦役杂工!」
  「你……你……」周瑛为丁寿气势所吓,话也说不全一句。
  「想给你老子找人修坟,你他娘来错了地方!」丁寿随手一推,周瑛一个跟头跌了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与我等着!」周瑛狼狈爬起,羞怒交加,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嗦。
  丁寿踏前一步,周瑛心底一颤,转头就跑,这愣头青不通人情世故,可别激得他再做出什么出格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走为上。
  周瑛言说什么大多军士都未曾听清,可丁寿的话却一字不漏地进了耳中,原本低垂的脑袋重又昂起,沮丧神情更是一扫而空,眼见周瑛和他一干侯府随从,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逃出营门,神机营众军士再也忍耐不住,哄然大笑,校场中一片沸腾。
  「众军听令!」丁寿台上高喝。
  「在!」下面各营军士胸脯高挺,齐声应和。
  「走阵演武。」
  「遵命。」众军军心振奋,呼喝之声响遏行云,直通九天。
  在各色号旗指挥之下,各营兵士阵型变幻,穿插游走,法度谨严,丁寿看得满意,身边几人却是难掩忧色。
  「缇帅,纵然不允庆云侯之情,似也不必如此果决,那周瑛当众出丑,必不会善罢甘休。」神英这才出炉的泾阳伯,可没有对上的庆云侯的底气。
  「我好言好语地回了他,难道就不遭人记恨了?左右也是翻脸,干脆就连桌子一块掀了,图个痛快。」丁寿不以为然道。
  你倒是痛快了,老夫心里可不踏实咯,老神英直觉嘴里发苦,胡子都被捻断了好几根。
  「丁大人,那周家与宫中关系匪浅,若是一状告到圣驾跟前,怕是不好收场啊!」孙洪忧心提醒。
  「孙公公放心,丁某既然敢揍他,就不怕在御前打官司!」
  
  「臣知罪。」
  乾清宫,才夸下海口不久的丁寿老老实实跪在御座前认错请罪。
  小皇帝朱厚照在御书案上支着脑袋,没好气道:「你还知道错啊,我今儿一天被皇祖母和母后呼来唤去的训了一圈,还不都是因为你害的!」
  「臣连累陛下受责,罪该万死。」
  「说说吧,你都错在哪儿了?让朕也琢磨下该治你个什么罪,好向两宫交待。」朱厚照向椅背一靠,等着丁寿痛悔前非。
  丁寿抬头,一脸愕然,「臣有罪不假,但何错之有?」
  「你当众殴打勋戚,还敢狡辩说没错?」
  「陛下锐意振作兵事,革除旧弊,营兵遭权贵之家役使,正是军中宿弊之一,臣既蒙陛下垂意,委以神机营重任,又岂敢屈从庆云侯之淫威,置陛下圣心于不顾!」丁寿理直气壮道。
  小皇帝被气乐了,「合着绕了一圈,这过错却在朕身上了?」
  「圣明无过陛下,何错之有!错只在庆云侯一家恃宠而骄,妄想随意侵占军士供役,干扰国之大事,其心当诛,臣激于一时义愤,殴打皇亲,甘愿领罪,但绝不认错,请陛下明察。」
  丁寿侃侃而谈,朱厚照拄着腮帮子听了半晌,此时终于开口道:「你觉得这么说,能把你打人的事遮过去么?」
  「臣的本事陛下也是清楚一二的,我要真心想打人,那周瑛就没有进宫告御状的机会,臣此举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让那些安着相同心思的武臣勋贵们有个忌惮,臣都这样舍身奉君了,陛下您给费费心,替臣美言几句,也不算过分吧?」
  丁寿涎着脸笑道。
  「神机营闲置已久,几十年未上过战阵了,朕用这军国重事的名头,怕是难以服众?」
  「恕臣直言,凡军士不得精练,其大要者有三,一则军无定用,二则替役之难,三则隐避之奸,如能革此三弊,使军士平日养其锐气,精于武艺,不以杂役夺其操练,有志专一兵事,数月操练下来,神机营未必便弱于京营精锐。」
  朱厚照不服气道:「好大口气,难道京营中众多宿将还不及你一个半路出家的管营号头通晓将略!」
  「众将未必不知,只是顾忌甚多,无人能做到罢了,陛下倘不信,臣便斗胆与您打个赌,择日两军拉出比较一番,便知臣所言不虚。」
  「好,你若胜了,打人的罪名便一笔勾销,倘若神机营败了,朕可要二罪归一,治你个欺君之罪!」
  「悉听圣裁,只是陛下还需下道明旨,无论何人不得再占役神机营将士,扰其操练。」
  「就这么定了。」想着能够观军演武,朱厚照心花怒放,颇有些急不可待,自然有求必应。
  「那臣就告退了。」丁寿心中得计,以小皇帝的脾性,只要两军大校让他看得欢喜,什么罪上加罪,不过都是玩笑之词,不会真个因为这点小事就归罪自己,而且相比给神机营讨来这份训练不受搅扰的圣谕,二爷自觉皮糙肉厚,真按个罪名也不在乎。
  「哎,你哪里去?」小皇帝唤住丁寿,「朕答应暂不治你的罪,母后那里还得你自己去分说,我可不去替你讨这份人情。」
  「啊?!」丁寿一呆,那二爷方才跟你费那么多唇舌作甚,这倒霉孩子学坏了啊!
  注:(1)帕克(Noel Geoffrey Parker)指出,对军队指挥官来说,想出轮射的法子是一回事,能实际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16世纪后期,荷兰人开始付诸行动,他们实验了一次又一次,才发明出著名的荷兰式轮射,后来传遍欧洲……首个使用这项技术(火枪轮射技术)的民族应该是中国人,而且渊源甚远。(《从丹药到枪炮》[美]欧阳泰)
  (2)刘瑾梳理遵化铁厂是在正德四年,恰巧这一年遵化开大鉴炉十座、共炼生铁四十八万六千斤;白作炉二十座,炼熟铁二十万八千斤、钢铁一万二千斤,产量足翻了一番。(《大明会典》)
  (3)周太后也不是事事都顺心,比方说她一直看万贵妃不顺眼,可架不住儿子喜欢,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件事,万贵妃要真是给诸妃打胎或者谋杀皇子,只要让这娘们得到一点风声,那还不往死里收拾,事关国本,宪宗再宠爱也没鸟用。
  「先是东宫生母死,孝肃皇太后养之,每嘱之曰:」贵妃召尔食,勿食也。
  「既而妃进太子羹,太子却之,曰:」疑有毒。不食。「妃恚曰:」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出自毛奇龄《胜朝彤史遗纪》,此公曾参与编纂明史,所以明史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记载也不足为奇了。)
  「新皇帝在东宫, (万贵妃)又欲求宠, 养得老鹦鹉一双, 教之曰:
  」皇太子享千万岁。「 以送于太子。太子闻其语, 怒曰: 」此是妖物也。「即欲以刀断其项。」(《朝鲜成宗实录》)
  朝鲜人记载的明朝后宫事情真假如何且不说,看看同时代明人怎么说的:「
  初,成化中皇妣纪氏得幸,有娠。万贵妃既觉,恚而苦楚之。宪庙乃密令托病,出之安乐堂,以痞报,而属门官照管。既诞,密令内侍近臣,谨护视之。及悼恭薨后,内庭渐传西宫有一皇子,一二近臣,尝请赐名付玉牒,或访其外家,略加表异,使外庭晓然知之,不然,他日何以信服于天下?而大学士彭时又尝托太监黄赐达云:」汉高外妇之子,且明取入宫,今实金枝玉叶,何嫌而讳?「又有太监张敏,固厚结贵妃主宫太监段英,乘间说之。贵妃惊云:」何独不令我知!「
  遂具服进贺,厚赐纪氏母子,择吉日请入宫。时乙未年五月也。即于十九日下敕定名,徙纪氏处西内永寿宫,礼数视贵妃。中外臣僚,喜惧交并。后纪妃有病,黄赐、张敏将院使方宝、治中吴衡往治。万妃请以黄袍赐之,俾得生见。次日病少间,自是不复令诊视。至六月二十八日卒,是日天色皆赤。以时享致斋,七月朔始发丧,追封淑妃。」(明 陈洪谟《治世馀闻》)
  「臣等仰惟皇上至仁大孝通于天地,光于祖宗诞生皇子聪明岐嶷,国本攸系天下归心。重以贵妃殿下躬亲抚育,保护之勤,恩爱之厚,逾于己出。凡内外群臣以及都城士庶之门闻之,莫不交口称赞,以为贵妃之贤,近代无比,此诚宗社无疆之福也。但外间皆谓,皇子之母因病另居,久不得见,揆之人情事体诚为未顺。伏望皇上敕令就近居住,皇子仍烦贵妃抚育,俾朝夕之间便于接见。庶得以遂母子之至情,惬众人之公论,不胜幸甚,臣等职居辅导偶有所闻,不敢缄黙,谨具题知伏候圣裁。」(大学士商辂《题修德政弭灾异事》)
  由以上两则记载可以看出,宪宗隐瞒朱佑樘母子消息是为了担心万贵妃触景伤情,不是怕被人加害,而明史里那位忠肝义胆、吞金护主的太监张敏,恰恰是他把孝宗的存在通传给万贵妃的,万贵妃得到消息后立即郑重请宪宗厚待孝宗母子,而且从成化十一年五月到纪妃病逝这至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孝宗都是养在万贵妃宫中,不管是不是如大臣奏疏中说的那样「逾于己出」,但要真想弄死个小毛孩子,绝对分分钟可以办到,你不喝汤有个屁用。
  当然这种宫闱秘闻大明文人也不是到了明末才开始脑补,孝宗登基后开始清算万氏外戚,山东鱼台县县丞徐顼以为嗅到机会,上疏请皇帝给生母纪妃伸冤,并将万贵妃戚属万喜等尽没家产,下狱究办,结果反倒是素来不喜万贵妃的周太后与宪宗备受冷落的王皇后出面平息谣言,「皇太后、母后宣谕已明,凡外间无据之言难凭访究」,总算是帮万贵妃说了一句公道话,否则明孝宗怕是会同和自己齐名的宋仁宗一样,给自己亲妈来个开棺验尸。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9/01 15:27:13

第五百二十章 公门役贪色触法 绿林客狠心绝情
  庞家村,地处一个偏远山坳,行人罕至,只有约莫十几户人家,大多聚集村东平坦之地,唯有一户院落孤零零位于村西六七尺高的土岗上,半人高的土坯围墙,三间黄泥砖房,与寻常农家并无两样。
  万胜刀刘儒初至时只以为寻错了地方,齐彦名说来也是河北有名大盗,竟然把家小安置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刘头儿,没错,就是这儿,弟兄们费尽心思才打探的地方。」跟随而来的捕快指天发誓,绝没带错路。
  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也要过去看看,刘儒领着四个沧州府的捕快上了土岗,隔着院墙竹门喊道:「里间有人吗?」
  「谁啊?」屋内走出一个妇人来,看着几人穿着打扮,各佩兵器,立时生出一脸提防之色,道:「你们是谁?要找哪个?」
  「爷们是沧州府的捕快,」一个捕快撇着嘴大剌剌道:「这可是齐彦名的家吗?」
  妇人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不是,我家姓庞。」
  捕快嗤的一声冷笑,「姓庞就对了,齐彦名的婆娘可不就姓庞嘛,哎,你可就是那个齐庞氏?」
  「晓得还问。」妇人并没否认,哼了一声,扭身向屋内走去。
  嘿,一个犯人家眷也敢跟爷们使脸子,几个捕快气不打一处来,踢门的踢门,翻墙的翻墙,分头将庞氏兜截在院中。
  「你们要干什么?」妇人退了一步,警觉地看着四人。
  「干什么?你男人犯了案子,还敢越狱,爷们几个是来拿他的。」一名捕快扶着腰刀,趾高气扬。
  「我男人没回来过。」妇人冷冷道。
  「是没回来?还是躲着不敢见人?」又一个捕快道。
  「不信拉倒。」妇人恼了一声,欲从四人身边穿过。
  一个捕快抬手抓住她一只手腕,狞笑道:「爷们不会白来一趟,找不到你男人,就抓你回去顶罪。」
  妇人手腕被那捕快捏得咯咯直响,一张脸都已经痛变了形,咬牙苦撑道:「
  他犯了王法,你们寻他就是,无缘无故,凭甚抓我?」
  「就凭你嫁了个贼汉子,如今也成了贼婆娘。」几个捕快齐声哄笑。
  「你们……」妇人气苦。
  刘儒轻轻咳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别为难妇道人家。」
  几人立时止了笑声,那个捕快也讪讪松了手,退开一旁,刘儒不理几人,提刀进了屋子,屋内是一明两暗的寻常格局,东西两面都盘着炕,东间炕上堆着杂物,显是久没人住,西面炕道连着灶台,家什简单,藏不下什么人物。
  刘儒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圈,没见异样,复又走到庞氏面前,略微打量了她一番,三十余岁年纪,满面风尘,青帕包头,穿着一件圆领土布夹袄,布裙外还围着一条青布围裙,一副寻常民家的妇人打扮。
  「齐彦名没回来过?」刘儒淡淡问道。
  妇人面上凄楚一闪而过,「一年到头也不着家一次。」
  刘儒有些不信,「他能撇得下家里?」
  妇人自嘲道:「这山沟里无酒无肉,也没他那些兄弟朋友,有什么舍不下的!」
  「也许最近他就会想起你了呢……」刘儒轻笑,这一遭齐彦名犯的事大,柳尚义和甯杲两个都下了严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直隶各府州县的公门人物都动了起来,齐彦名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个山坷垃还真是藏身的好地方。
  庞氏微微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下,欲言又止,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男童哭声。
  几人向外看去,只见一个胖娃儿哭哭啼啼进了院子。
  男孩儿约莫六七岁大小,顶门处蓄了一撮髫发,生得虎头虎脑,肥肥胖胖,只是如今灰头土脸,满身灰尘,脸上还有几处淤青,不停地抹着眼泪。
  「虎头!」方才在几个捕快面前还强撑镇定的庞氏面色大变,急慌慌冲了过去,抱着男娃从头到脚细查了一番,心痛急问道:「发生甚事?你这是怎地了?
  」
  小胖墩儿支支吾吾抽泣道:「他们……不和我玩,还……打我……用石头丢我……」
  妇人恼道:「为甚?」
  「他们说……说我没爹,是个野孩子……」虎头娃儿吸着鼻子抽泣道。
  「苦命的孩子……」一句话戳中妇人心事,又悲又痛,将儿子抱在怀中,母子俩悲声大放。
  「刘头儿,瞧这娘俩的意思,齐彦名估计是真的很少回来,咱们这回是白来啦!」几个捕快愁眉不展,一脸丧气,上面催得紧,可偏何处寻人又没个眉目,如何向上面交待。
  刘儒站在山岗上环望周遭,土岗虽不高,却能将整个村落俯视眼底,心中顿时有了定计。
  「白来不了,齐彦名早晚回来,咱们等他。」
  「头儿的意思是守株待兔?这得等到哪年月去!」一个捕快苦着脸摇摇头,低声出主意道:「依我看不如锁了那娘们,先回去应付下……」
  「别说齐彦名犯的还不是株连满门的罪过,便是真个如此,拿不到正主儿,回去如何交得了差?」
  「这个……」那捕快也犯了难,「可是上面给了期限,咱们也耽搁不起啊!
  」
  刘儒默默盘算了下,「等他十天,若十天之后还不见齐彦名,就听你们的。
  」
  眼前别无他法,众捕快只得同意,刘儒道:「此间屋小,太多人安排不下,容易露了行藏,由我守着,你们四个到村东人家借宿,记得平日不要轻易露面,一旦得了我的讯号,立时过来拿人。」
  「刘头儿,那齐彦名也是积年悍匪,凶名赫赫,就您一个成么?要不我们再留下俩人帮衬?」
  「不必,」刘儒拍着刀鞘笑道:「他齐彦名奔雷刀的名头不小,我刘某人的万胜刀也不是吃素的,正好趁此机会称称他的斤两……」
  
  「哗——」一桶冷水如注般倾倒入大木盆中,庞氏放下木桶,擦擦额头汗水,挽袖坐在盆边搓洗起衣服来。
  刘儒自她身边走过,轻轻道了一声:「柴已劈过了。」
  庞氏洗衣动作不停,只是「嗯」了一声,仿佛习以为常。
  刘儒径直来到院中石磨旁坐定,刀置膝前,紧盯着下面村中唯一道路,只消有人进来,定逃不脱他的双眼。
  「谢啦。」庞氏忽然道。
  「不用谢,再过三天,还见不着齐彦名,我等便会锁你进衙门,那时不要怪我等就好。」刘儒实话实说,俎上鱼肉的母子俩,没什么好隐瞒的。
  庞氏动作只稍顿了下,便继续埋头洗衣,「你这人也是真怪,哪有官兵抓贼,还给人家里劈柴挑水的!」
  「你多做了一个人的饭食,帮你劈几块柴也是应该,我也好活动下筋骨。」
  刘儒目不转睛盯着下面山路。
  庞氏低头洗着衣服,轻勾嘴角道:「你整日里说要拿我家男人,还要抓我顶罪,就不怕我在饭里下毒?」
  刘儒不屑一笑,「我自十六岁入公门,这碗饭吃了将近十五年,若是被人饭里下毒都辨不出,那死了也是活该。」
  「看不出,你比我还小着几岁呢。」庞氏低声轻笑,笑声中多了一丝本不该有的轻松洒脱。
  刘儒情不自禁转过目光,望向低头劳作的妇人,几日相处下来,竟让他心中生出几分不忍,「你就不担心被你男人牵连入狱?」
  庞氏停了搓洗,叹了一声道:「担心又如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做了什么,我也只能认命受着,谁教他是我男人呢,只是……」
  庞氏看向在院中独个儿奔跑玩耍的儿子,犹疑道:「虎头将来可怎么办,差爷,你们不会把他也抓了吧?」
  刘儒摇摇头,虎头这个年岁,便是父母犯了谋逆大罪,也能免却一死。
  「那就好。」庞氏心中大石落地,顿时轻松了不少,不由发自内心地莞尔一笑,低头继续洗衣。
  刘儒呆了一呆,庞氏这一笑,眉目含俏,瞬间添了许多动人风韵,不禁细细端详起她来,这一细观才蓦地发觉,此女虽然韶华已逝,岁月砥砺之下竟掩藏着一副姣好容颜,青年之时必是一娟秀美人。
  庞氏半晌未听刘儒搭话,有些奇怪,微微扬首,只见刘儒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检视自身,发现因着劳作领口微敞,露出颈间一截雪白肌肤,不由脸庞微红,匆忙掩起衣领。
  刘儒自觉失态,忙将身子坐正,目不斜视,继续监视下面道路,只是心乱如麻,再也无法安静下来。
  
  刘儒一向能吃能睡,今夜晚饭却只吃了半碗,在庞氏给他腾出的东间屋里坐卧不宁,烦躁地来回走个不停。
  年过三十,孑然一身,男人该有的嗜好刘儒一样不缺,平日自也少不得花街柳巷逢场作戏,怎也想不到突然会因一个中年妇人乱了心思,难道是几日朝夕相处中情愫暗生,姥姥,刘爷何时成了多情种啦!
  「差爷,可睡下了?」
  外间突然响起的庞氏声音,让刘儒心底一慌,语无伦次道:「睡……哦不,没睡!」
  「我可否进来?」
  刘儒定定心神,在屋内仅有的一张硬木椅上端正做好,沉声道:「进来吧。
  」
  堂屋与此间只挂了一道毡帘,庞氏用肩挑开帘子,吃力地拎进来一个口袋。
  刘儒见过这个布口袋,晓得里面装的是粮食,不解问道:「这是作甚?」
  庞氏不答,将那布袋口朝下,把里面的糙米尽数倾到地上,只听哗啦一声,混着米粮滚落出一个布包来。
  庞氏丢了袋子,将那布包捧起,放到刘儒手边桌上,发出答的一声闷响,足见其中分量不轻。
  庞氏解开布包,刘儒见里面有四五锭金子及十余件金翠首饰,皱眉道:「这是作甚?」
  「这是我那当家的几次回来留下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一样没有动过。」庞氏平静说道。
  瞥了一眼这包东西,刘儒嘴角微微下垂,轻蔑道:「齐彦名犯案累累,所涉之赃财无数,难道你想只凭这点东西便收买刘某不成?」
  「他做过些什么案子我不知,得了多少钱财我也不晓,这包东西差爷交公也好,私取也罢,我概不过问,只想求您一件事。」
  「何事?」
  「有道夫妻一体,我既嫁了给他,合该陪绑,差爷拿我归案天经地义,不敢开脱,只是可怜我那孩儿就此孤苦无依,求差爷发发善心,将虎头送到京城他舅舅处,我夫妻俩纵是做鬼,也在阴间念您的恩情。」庞氏凝望刘儒,满脸期盼。
  刘儒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见差官应允,儿子以后终于有了着落,庞氏才算松了口气,展颜道:「如此差爷早些安歇,民妇告退。」
  庞氏才转身欲走,刘儒猛地伸出手臂,将她揽进了怀里,庞氏吃了一惊,两手扯住他小臂便要挣扎而起,只听刘儒在她耳边沉声道:「你不顾儿子性命了?
  」
  庞氏身躯一震,霎时软了下来,刘儒感觉臂弯中的身体不停轻抖,他就势握住女人一只乳房,虽然隔着几层衣服,仍能体会到掌心传来的松软触感。
  刘儒只觉腹中火苗腾腾燃烧,他贴着庞氏耳畔,用近乎嘶哑的声音道:「你今夜从了我,保你母子二人平安无事。」
  庞氏犹豫片刻,默默点了下头,泪水无声洒落,正滴在男人按着她胸脯的手背上。
  此时莫说眼泪,就是一桶冷水也浇不灭刘儒一身欲火,抄手将庞氏抱起,摆在炕上,几下将她剥成了一只白羊。
  妇人衣裙下的肌肤光滑娇嫩,远不似手脸那般粗粝,生养过孩子的腰身已不再纤细,却也整体凹凸有致,肉感十足,刘儒俯下身子,叼住一粒小小的奶头轻轻吸吮,略带颤抖的大手贴着女人滑腻腻的大腿内侧轻轻摸了上去,触到那一大片茂盛芳草时,女人不由自主夹紧了腿。
  刘儒松嘴,抬眼冷冷道:「想想自家儿子!」
  庞氏闭紧双眼,两条大腿认命地分张开来,刘儒大手在蜷曲的毛发丛中掏摸了一阵,摸到了一片热热软肉,两根粗糙手指顺着隆起的那道肉缝就探了进去。
  庞氏微微哼了一声,刘儒感到女人穴中潮湿温热,紧紧箍着他的两根手指,没料此妇下体还这般紧致,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扯了自己衣服,赤条条站在炕沿边上,拉过庞氏,分开她的双腿,扶着早已坚硬如铁的那话儿就往肥厚鼓涨的肉丘里捅入。
  一下尽根,又疾又狠,庞氏荒得久了,被他插得直接闷哼了一声,刘儒反被女人温热穴腔包裹得舒服呻吟,站在地上直接开始快速用力地一通猛耸。
  庞氏默默承受着男人肏弄,心中更是万分凄苦,本想着对方既是官差,几日相处下来也算和气,当是个良善本分之人,这才不惜重金托子,怎想此人竟是个趁人之危的衣冠禽兽,也罢,今番权当是夫家作孽的报应,只盼他早些出货,好脱此噩梦。
  刘儒这回出外差拿贼,东奔西走,也是素了许久,难得可以畅弄一番,尤其这女子一身白肉柔软如棉,眉眼容貌愈看是愈觉顺眼,他一时也发了性,将她那双足儿搭上肩头,搓揉着妇人那对雪白奶子,如打夯般没命地胡捣乱入。
  下身总算分泌出了一些湿滑粘液,庞氏觉轻松了几分,只是胸口被他揉得胀痛,想叫却又不敢,担心吵到隔壁儿子,只好用力捂住自己嘴巴,圆润肩头随着男人挺动微微抖耸,早便散开的鬓发随着她的头儿摆来摆去。
  「啪~啪~」男人小腹不断撞击着妇人肥臀,发出连绵脆响,连那土炕也在男人撞击下发出咚咚闷声。
  庞氏强忍痛楚,眼中含泪,颦眉低声道:「你轻上些,莫要吵醒了孩子。」
  刘儒停下动作,呼呼喘了几口粗气,「我还未痛快。」
  庞氏微窒了下,咬牙道:「那你上来贴着身子弄吧。」
  刘儒立即依言上了炕,爬上庞氏软绵肥美的身子,把那火烫物事再度插进了妇人体内,方才弄了半晌,那妙处水儿一阵阵流出来,没甚阻碍就一下捅了个尽,庞氏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湿滑的穴腔水淋淋、热烘烘,刘儒舒服地直哆嗦,一口气就连挺了二三百下,庞氏身子颤抖,两腿微微抬高,方便肉棍进出,任他捣弄,为哄他快些出火,还违心做出媚浪情态,搂着男人,贴着耳边轻哼些骚言浪语。
  刘儒果然被刺激得意乱魂迷,没头没脑地又胡乱抽插了几十下,猛地射进了庞氏体内,庞氏抱紧男人,泪水不住自脸颊滑下。
  趴在妇人身上喘息够了,刘儒身子一歪,翻身躺倒炕上,庞氏吁了口气,欲待起身,又被男人缠住,拉到怀里不让她走。
  庞氏念及儿子,不敢争论执拗,只得躺在他怀中陪着温存片刻,没想摸着女人滑腻肌肤,上下一通抠摸,刘儒兴致又起,摁倒庞氏又肏起来,这一夜足弄了三四次,直到将近四更,刘儒腰酸腿软,几乎无精可射,才算作罢,本要搂庞氏同眠,庞氏恐儿子醒来无人照看,坚决不允,强打着精神下炕,软绵绵的双足一落地,蜜腔内热流涌动,那满溢的混浊白浆,顺着光滑大腿,直滴到脚面上……
  
  天近晌午,刘儒坐在院中石磨盘上,眼睛却没如往日般紧盯着村口山路,而是不时向屋内灶台前忙碌的人影瞥去。
  入公门十余年,他自然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昨夜里他是实打实地犯了规矩,若传扬开去,莫说六扇门里容他不下,便是江湖上也将人人唾弃,成为不齿的武林败类。
  不过,他并不后悔,或许是前世孽缘,刘儒对齐彦名这个浑家就是难以自拔,便是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庞氏蹲下看了下火,起身用木勺轻轻搅动锅内的粟米粥,她的心境也如眼前这锅粥一般,乱成一团。
  自家男人为盗作恶,她岂能一点风声也不知晓,多少次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求他念在自己娘俩的份上,改恶从善,好为儿子积些阴德,却总是换来男人的不满呵斥,最后干脆连家都不愿回了,夫妻俩一年到头聚少离多,她还能如何,唯有日日夜夜吃斋念佛,虔心求祷,指望菩萨赐福消些业障,保佑一家大小平安。
  谁承想,报应来了竟先落到自己身上,回想昨夜那差官在自己身上疯狂折腾的情景,庞氏羞惭愤恼,愧得先前将他当成好人,还放下戒心与他扯几句家常,这男人果真一个都不可信……
  两只强壮手臂忽然自后搂住了她,庞氏吓得一抖,那个木勺失手掉进了锅里,扭头看,来人正是刘儒。
  「你要干什么?」庞氏惊恐问道。
  「我要你……」刘儒喘着粗气,手已经拉着妇人裙子撩起。
  「不,不是说好了,只有昨夜……」庞氏挣扎。
  「齐彦名那如今可是在锦衣卫里都挂了号的人物,只一夜如何够!」刘儒呼出的热气喷到女人脸上,「再给我一次,我过了明儿就走了。」
  「你……你不能……言而无信……」庞氏扭动身躯,欲要脱出刘儒魔掌。
  刘儒也不管女人,将她的裙子撩到腰际,伸手便将她里面长裤连同底裤一把撸到膝弯下,扯开自己腰带,掏出硬邦邦的肉棍就向女人肥大的屁股上贴了过去。
  阳物在妇人两条光滑的大腿内侧蹭了几下,庞氏感受到那话儿坚挺火热,身子不觉有些发软,久旷身躯昨夜里经了滋润,变得分外敏感,蜜穴里不争气地已经湿了。
  刘儒贴在妇人背后,两腿微屈,调整好角度,扶着自个儿宝贝探进她的臀缝里,妇人下身毛发浓密,长满胯间,那丝丝缕缕的黑毛随着她的身子扭动,纠缠裹绕在肉龟上,特殊奇妙的摩擦快感,险些让刘儒直接丢了精水。
  刘儒急忙深吸口气,稳定心神,一手搂着妇人腰际,固定住她软绵绵的身子,另一手帮着话儿找到黑森林中那处柔软凹陷所在,松开手就是狠命一戳,庞氏「啊」的一声叫,被顶得脚下一个趔趄,双手急忙撑住了身前灶台,才算没有跌倒。
  庞氏弯腰支着身子,低头恰能看见身后男人腿间两个毛茸茸的卵蛋不停进出拍打着自己肥厚臀肉,不由羞臊万分。
  「你疯了……啊……大白天的……万一让虎头……看见……哎呀……轻一些……」
  庞氏脚后跟已被顶得抬了起来,她只能踮着脚尖,死死撑着灶台,咬着牙齿忍受男人攻击。
  「放心,虎头去村里玩了,一时半会儿地回不来!」刘儒享受着女人穴腔柔滑湿热的包裹快感,快速抽送着。
  听了儿子不在近前,庞氏心下稍安,可是这大白天站着交媾的姿势,还是让她脸上发烧。
  「别在这儿弄,进屋里去。」女人喘息道:「你先拔出来。」
  而今刘儒可舍不得错过片刻将阳物泡在女人穴腔里的机会,边挺边拒绝道:
  「不行,好不容易才干进去,你一会儿不愿了怎么办,就这样走过去。」
  庞氏无法,只好弓腰撅着屁股,一步步向内屋走去,因着脚下套着裙裤下裳,每次步伐都无法迈开,只得一点点前移,那阳物夹在她阴道中不住摩擦肉壁的感觉更加清晰,待她终于蹭到西间炕边,已是浑身香汗,哆嗦着丢了一次身子。
  炕上还有些针头线脑,及为儿子缝制新衣的布料,庞氏把炕上收拾了下,将针线剪刀衣料等归置到一个竹提篮里,挪到一边,扭头对一直只顾埋头肏穴的刘儒道:「上炕吧,快些弄完,莫要让人瞧见。」
  只要还能操逼,刘儒一千一万个都肯答应,立即麻利地将两人身上衣服全都脱光,抱着庞氏滚到了炕上。
  刘儒欲火如焚,上来就急三火四,着实抽送,庞氏初时还警醒着留心外边,没多久便被勾动春情,骨酥气喘,只剩下感觉到那根肉棍子在她穴里进进出出。
  二人正自魂迷忘我之际,忽听了一声唤,「娘,我饿了!」
  彷如晴天霹雳,庞氏惊慌失色,转头看去,只见儿子虎头站在炕下,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娘这就去给你做饭。」庞氏强撑笑意,装作若无其事拍了下刘儒,示意他从自己身上下来。
  刘儒现在箭在弦上,哪能停下,粗声粗气道:「小虎头,你先出去玩会儿,待饭做好了唤你。」
  虎头瞧瞧二人,迷茫不解道:「娘,你和大叔在干什么?为甚不穿衣服?」
  刘儒来此的缘故庞氏无法对儿子明说,只说这个刘大叔是来借宿的,刘儒也不会没品到欺负孩子,几日与这小家伙相处还算融洽,只是虎头万没想到,进屋来会看见大叔和娘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大叔还抓着娘的奶在吃,真不害臊,虎头儿都不吃奶了。
  「大叔在教你娘摔跤,怕扯坏了衣裳。」刘儒精虫上脑,还有几分急智。
  「大叔坏,娘打不过你,不许欺负娘。」虎头本能担心娘亲。
  「诶,大叔怎么会欺负你娘,是在教她本事,虎头乖,待教会了你娘,大叔再教你,你以后再不怕被人欺负。」
  虎头一听,立时满心欢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问你娘。」说着刘儒耸动了下屁股,又重重顶了一下。
  庞氏如今撞墙的心都有,强忍羞耻点头道:「你刘大叔说的是真的,虎头听话,先出去玩,娘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虎头雀跃着奔了出去,庞氏急推了男人一把道:「好了,你快下去,我要穿衣服。」
  「穿什么衣服,我正在褃节儿上,赶快给我弄出来,要不然这股劲儿一过,可要折腾到下半晌了,别给孩子饿坏了。」刘儒屁股向下一压,按着庞氏又插了起来。
  庞氏挣扎不过,只好闭着眼睛由他胡乱折腾,心中想的却是这羞人一幕适才被儿子撞见,虽然一时遮掩过去,待孩儿稍长明白男女之事,终究会记起今日来,到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儿子,想至此不禁悲从中来,泪珠不断。
  刘儒只是挺着腰急抽猛送一通乱搅,吭哧吭哧干个不停,哪里理会妇人心思。
  时间一点点流逝,灶上那锅粟米粥已然散发出一股焦糊味道,刘儒终于一声大喝,将一股热精喷到了妇人体内。
  刘儒翻过身子,四仰八叉躺在炕上喘气,庞氏坐起匆理鬓发,乜着男人道:
  「今儿是最后一次了,过了明日后你我各走各路,再无瓜葛。」
  刘儒呵呵一笑,「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有说断就断的道理。」
  妇人心中一紧,「你不守信用?还是想拿我交差?」
  刘儒看着庞氏赤裸丰腴的娇躯,摇头笑道:「我可舍不得把你交出去,只想和你做一对长久夫妻。」
  庞氏心中稍安,轻叹口气,带着些许嘲意道:「可惜我有男人和孩子了,咱们要是有缘,等下辈子吧!」
  「有没有下辈子天知道,我可等不及。」刘儒支起身子,搂着庞氏,动情道:「大姐,我是真爱你得紧,这些年当差也攒了些银子,你跟了我不会吃苦,虎头我也会把他当成亲儿子待!」
  听他说得真挚,庞氏五味杂陈,不知该感动还是怨恨,轻舒口气,苦笑道:
  「只要你能守诺,放了我们娘俩,就感你的恩情了,至于其他的算了吧,我们当家的脾气,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我的。」
  「不放过我?老子也不会放过他!」刘儒咬着后槽牙,冷笑几声,「原打算等够十天,他不来我便走,而今刘爷和他死磕了,不弄死齐彦名,这事没完!」
  「你要杀了他?!」庞氏愕然,起先不是只说公差拿人么。
  「不然你我没有踏实日子过,为了咱们将来,齐彦名他非死不可。」
  庞氏心弦剧震,如此说来,岂不是因为自己缘故才害得男人性命,虽说他早知丈夫为非作歹,早晚要得恶果,可要是这般因由,那不成了奸夫淫妇谋害亲夫啦,日后就是做鬼也抬不起头来!
  眼前这个男人,身为公差,非但霸占自己身子,还要为私欲杀了自己汉子,心肠如此毒辣,天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对虎头再起了歹心……
  刘儒没察觉庞氏神情变化,只顾道出自己盘算:「本还想和齐彦名好好较量一番,而今也顾不了许多了,只要他回来,我在暗他在明,有心算无心,直接一刀,了却后患,你我今后可以高枕无忧地过神仙日子……」
  庞氏忽然媚笑了一声,「可是天天在床上过的神仙日子?」
  刘儒一愣,转眼看去庞氏媚眼如丝,不由心中狂喜,就料到此女和齐彦名不是一心,不想这般上路,淫笑着在她怀中掏摸了一把,「那还用说!」
  「我却不信,」庞氏玉手下探,捻了刘儒胯间那物一把,「这软耷耷的,能顶甚用处?」
  刘儒窘道:「你昨夜不已试过了,待我缓过气来,定教你识得厉害!」
  庞氏吃吃笑道:「我来帮你。」遂将刘儒推倒,跨坐在他腰际,俯身吐出舌头,在他坚实胸膛上亲吻舔舐起来。
  刘儒只觉湿漉漉的香舌在他胸肌上轻轻滑动,痒痒酥酥,甚是快活,更莫说妇人那对松软丰满的奶子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厮磨快感,更要命的是庞氏舔吮不住往下,顺着胸膛、小腹、直到了黑幽幽的毛发间。
  「啊~」当阳物被小嘴包裹起来时,刘儒舒服地四肢打颤,闭上眼睛默默享受妇人的口舌服侍……
  
  齐虎头蹲在岗角一棵大槐树下玩蚂蚁,忽然天空一暗,以为天上飘来云彩,他抬头看去,却原来是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日头。
  「你是谁?」来人壮得像座小山,样貌依稀还有些熟悉,虎头歪着脑袋,向来人问道。
  「小兔崽子,连你爹我都不认识了!」齐彦名在虎头圆咕隆咚的脑袋上使劲揉了揉,朝身后同样风尘仆仆的两个人笑道:「这傻小子教二位兄弟见笑了。」
  李升和王击两个哈哈一笑,李升道:「齐大哥久不着家,孩子生疏些也是难免,只要大嫂还能认得你,其他都是小事。」
  「借她个胆子,也不敢认错了自家爷们。」齐彦名仰头大笑,又觑着二人道:「不过我那婆娘碎嘴得很,一会儿要是唠叨起来,委屈二位兄弟多担待。」
  李、王二人都是借地栖身,怎会在意这个,都道不敢。
  齐彦名将奔雷刀刀纂往地上一插,蹲下身子,两手托起虎头脑袋,凑近自己道:「儿子,仔细看看,能认出你爹不?」
  「爹!」虎头终于把眼前人和记忆里的老子形象重合了起来。
  齐彦名咧嘴大笑,「哈哈哈,乖儿子,你娘呢?」
  「娘在和刘大叔练摔跤。」
  齐彦名懵然道:「什么刘大叔?好端端练甚的跤,她人在哪里?」
  「就在家里炕上,都光着屁股,刘大叔还抢娘的奶吃哩!」
  齐彦名听得脸都黑了,拔起奔雷刀,扯去包裹刀锋的布套,雪亮刀光映着他那一双通红眼珠,望着自家房子,恨声道:「他妈的臭娘们,敢背着老子偷汉子,我劈了你!」
  齐彦名飞奔上岗,王击才要跟上,被李升一把拉住,提醒道:「这种事我们还是离远些。」
  王击恍然点头。
  齐彦名健步如飞,才到自家院门前,忽听屋内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叫声凄厉,响彻山坳,他不由一愣,随即见一个浑身赤裸的汉子跌跌撞撞奔了出来,鲜血不住从他紧捂着胯下的双手指缝中溢出,由内到外洒了一路。
  「齐彦名!」那汉子一见便叫出了他的名字,立即朝院中的磨盘踉跄奔去。
  虽不知眼前人是谁,又为何认得自己,但从这王八蛋赤身露体从自家屋里出来,齐彦名就可断定:这就是那个奸夫。
  齐彦名一个垫步,飞身向前,奔雷大刀运转如飞,一式「黑云压顶」,兜头劈下。
  刘儒如今行路都觉困难,更莫说临敌应变,才把磨盘上的腰刀摸到手里,齐彦名刀光已至,他躲避不及,惨叫一声,斜肩带背被齐彦名一刀劈成了两段。
  齐彦名也不愧奔雷刀之名,刀法又猛又快,刘儒下半截身子倒在磨盘旁,上半截身子直接被刀风带出了院外,正落到追着自己爹爹回家的虎头面前。
  刘儒一时未死,口中泛着血沫,一只手还向虎头伸去,可怜齐虎头见到这可怖一幕,两眼一翻,直接吓昏了过去。
  齐彦名向那半截残尸狠啐了一口,踏步进了屋子,西间里庞氏正扶着墙缓慢站起,地上还有把带血剪刀及一团血糊糊的烂肉。
  「贱人,你他娘干的好事!」齐彦名挑帘而入,见面便厉声怒叱。
  「当家的?你回来啦!?你无恙吧?」庞氏方才被刘儒就势蹬到在地上,摔得不轻,晕晕乎乎还未清楚方才状况。
  「你他娘怕是恨不得老子死在外边吧?好和你的姘头双宿双飞!」齐彦名扽着庞氏头发将她拉起。
  庞氏发根剧痛,人也清醒了些,急忙分辩道:「不,当家的,你误会了,是他迫的我……」
  「他迫着你跟他在炕上学摔跤啦?还是迫着你让儿子给你们的好事放风?」
  齐彦名抬手就是一记耳光,「不要脸的贱婆娘!」
  庞氏被这一巴掌抽得眼冒金星,耳朵更是嗡嗡直响,只见齐彦名又戟指朝她说了几句,都未听得太清,随后便见齐彦名手中刀高高举起,作势欲劈,吓得她惊声尖叫。
  大刀举在半空,却没落下,齐彦名略一犹豫,嘿了一声,刀纂杵地发出一声巨响,「姓齐的恩怨分明,你弟弟救了我一命,我不杀你,从今以后,你我夫妻情绝,再无关系。」
  最后这几句庞氏却听在耳里,顿时花容失色,见齐彦名扭身要走,她陡然升起一股大力,冲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嘶喊道:「当家的你听我说,我都是为了你啊,那人他是……」
  「去你娘的!」齐彦名平素暴躁冲动,哪有心思听她啰唣,抬腿将她踢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却没发现他这一脚,庞氏摔出,后脑正磕在了屋内炕沿上……
  齐彦名走出屋子,只觉胸中憋闷异常,不知怎生纾解,正自烦躁,猛听得岗下传来一阵争斗厮杀声。
  那四名捕快听到刘儒惨叫声,便立即操刀冲了过来,正遇见土岗下的李升、王击二人,这两人也在逃犯之列,画影图形都印在了四人脑子里,当下也不废话,直接便动上了手。
  李、王二人打得莫名其妙,不过这两位也非善男信女,你来打我,那我便杀你,思路简单清晰,只是一交上手才发现,这四人都不是善茬,自己二人还真不是人家对手,只好且战且退,来寻齐彦名帮忙。
  齐彦名飞奔而下,见了二人正受围攻,也不问缘故,抡刀便上。
  一见齐彦名,二人胆气大振,李升喊道:「齐大哥,这四人不知是哪里的硬点子,扎手得很,你小心了。」
  「齐彦名?!」一见来人手中那柄大刀,四名捕快便知来人是谁,只是为何只见齐彦名一人,难道刘头儿已经遭了不测?
  一念至此,这四人不由心中打鼓,刘儒的本事他四人是晓得的,若是连他都不是齐彦名对手,自己四人岂不更是要凶多吉少!
  他们胡思乱想,齐彦名可是正在气头上,一心只想杀人,奔雷刀舞如光轮,出手毫不容情,第六招间便将一个捕快砍成两段,反手挥刀,又砍向另一名捕快,那捕快闪躲不及,只好举刀相迎,奔雷刀势沉力重,岂是手刀能抗,这捕快被震得口吐鲜血,倒飞而出,李升、王击两个窥得便宜,上前将之结果。
  另外两个捕快见齐彦名恍如杀神降世,心胆俱裂,其中一个舍了同伴,掉头就跑,被丢下那人心头慌乱,刀法更是凌乱无章,不三合便被齐彦名斩于刀下。
  连杀两人,齐彦名心头微畅,健步如飞,朝余下那人追了过去。
  仅存的那名捕快夺路狂奔,才到村东,还没等他跑出这片山坳,便听一声霹雳大喝,头上劲风压顶,他张皇回头,只见一道匹练刀光自上而下,劈面而来,可怜一声惨叫他都未及叫出,便被从头到脚一分为二。
  齐彦名扶刀伫立,配上被溅的满身鲜血,好似天外凶神,杀气凛凛,村民见有人争斗,早就纷纷躲回自家屋里,只有几个胆大的趴着门缝窗口偷眼张望,被他觑见,二目圆睁喝道:「看你娘个毬,没见过杀人啊!!」
  「蓬、蓬……」,一众村民吓得纷纷关门闭户,上闩落锁,又寻了重物将门窗抵上,生怕这凶神杀红了眼,再来找自家麻烦。
  「齐大哥!」李升、王击二人快步赶了过来,王击举着从几名捕快身上搜出的捕字腰牌,张皇道:「大事不妙,这几人是六扇门的!」
  「六扇门多个鸟,老子杀他不得嘛!!」齐彦名火气正冲,逮谁喷谁。
  王击被他喝得一愣,李升道:「我们兄弟的意思是,此地已经被官府知晓了,既然有第一批官差来,保不齐何时就赶来第二批,不宜久留啊!」
  齐彦名呼出一口闷气,臂膀一挥,「走!」
  王击道:「大哥……不和家里打个招呼再走?」
  齐彦名嗔目冷笑,「家?哪儿他娘的还有家!」
  
  不知过了多久,虎头悠悠醒转,睁眼又见刘儒死不瞑目的半截尸身,吓得连滚带爬,向自家屋里逃去。
  「娘,娘,刘大叔他……」虎头冲进屋子,只见母亲头枕着炕沿坐在地上,见了他还强挤出一丝笑容,气息奄奄道:「虎头……」
  「娘,爹把刘大叔砍成两半了……」虎头冲过去扶起娘亲,想拉她过去看看,只是母亲身子好重,他一把没有拉起,反摸到了一把温热黏滑的液体。
  虎头仔细看了看手中,「血!」他这才发现,炕沿上好大一摊血迹,「娘,你流血了?!」
  「娘……没事别……怕……」庞氏一句话未说完,头一歪,倒了下去。
  「娘——」虎头撕心裂肺地喊着,哭声响彻了整个庞家村山坳……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8/16 01:50:37

第五百一十九章 六官更迭争首位 七星会聚斗三禽
  紫禁城,左顺门。
  司礼太监张雄轻甩手中鹿尾拂尘,向等候接本的许进微微一笑:「许部堂,久候了。」
  忐忑难安的许进如今怎敢托大,恭谨回礼道:「哪里哪里,张公公辛苦。」
  「都是为陛下办事,谈什么辛苦。」张雄歪头示意,身后跟随的小黄门将手捧的几份奏本交给许进。
  「好教部堂知晓,吏部的这几道本子都被封驳了。」
  张雄说得漫不经心,许进却是如雷击顶,失声道:「为何?」
  「缘故里面票旨写得清楚,咱家便不多做学舌之语了,还有一桩,陛下有旨令南京户部尚书雍泰致仕……」
  许进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张雄急忙将他搀住,「哎呦部堂,您老没事吧?」
  心头雪亮的许进强颜笑道:「无……无事,年老体衰,一时失态,教张公公见笑了。」
  「您老今年都七十多了吧?听咱家一句劝,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部堂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该放下的便放下吧!」张雄语重心长道。
  「谢张公公金玉良言。」许进颤巍巍强施了一礼,捧着那摞被驳回的奏本,孤零零转身离去,那伛偻身形,蹒跚脚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余岁……
  
  许府书房内,许进闭目靠在椅上,神态安详。
  「父亲,您找孩儿有事?」许进次子许诰、三子许赞进门施礼。
  许进缓缓睁开双眼,略带疲惫地指了下桌面上墨痕未干的奏本,道:「看看吧。」
  许家兄弟二人拿起一看,俱都失色,任官翰林检讨的次子许诰惊道:「爹,您要辞官归田?!」
  许进苦涩一笑,「自己辞官还能留些体面,若等到如雍世隆般被强令致仕,老夫这点颜面可就丢个干净咯!」
  「您不是素来和刘瑾走得近么,怎会……」任职翰林编修的三子许赞百思不解。
  许进长叹一声,「唉,老夫一时私心作祟,向刘瑾隐瞒了雍世隆的为官履历,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谁想……」
  自嘲一笑,许进摇头道:「弄巧成拙啊!」
  许诰犹不死心,建言道:「爹与焦阁老、刘本兵既是同僚,又有乡谊,何不请他们出面说和,刘瑾纵然权势滔天,难道还能连您几位的面子一起驳回不成?
  」
  许进冷笑,扬起手中一本奏章道:「由这奏本封驳中的用词遣句来看,怕就是出自焦孟阳的手笔,至于刘宇,哼,若非有他从中作梗,老夫谅还不至于此!
  」
  许家兄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解老父,许进长吁口气,凝望二子道:「这年余来老夫风头太盛,怕是引了不少人眼热,老夫一走了之,恐他们会迁怒于你二人,故而为父辞官前,欲将你二人先外放地方。」
  弟兄二人四目相投,许诰道:「敢问父亲,外放何处?」
  「眼前有缺的,只有一个广西全州判官,及一个浙江临海知县。」
  许赞急道:「怎么?都仅是七品?」翰林院素称清贵,他兄弟二人俱已官居七品,按照大明朝官员升迁惯例,便是苦熬资历,一步步升到侍讲、侍读,若是官运亨通,进而入礼部任侍郎,甚至官居一部正堂,入阁拜相也并非没有可能,即便如今老子失势,外放怎么也该给提上一级才是。
  许进叹了口气,也觉有些愧对儿子,「为父如今能做主的,也仅止于此了,其他官职不是无缺可派,便是要交予廷议,如今这个时候……老夫就不必自取其辱啦!」
  见老父笑容苦涩,许诰也是心头酸楚,宽慰道:「既如此,便依照父亲安排,孩儿去全州任判官,让三弟赴任临海知县。」
  许赞摇头不依,「二哥,全州在广西烟瘴之地,小弟年轻两岁,该是我去全州才是。」相比位处浙江台州府的临海县,全州确是地处偏远。
  「三弟就不要与为兄争了,早闻桂林山水甲于天下,我正好趁此便游玩一番,也算一偿夙愿。」许诰笑道:「况且我原本官职就低你半品,一州通判也算品秩相称,没甚屈就的。」
  「好了,便照诰儿说的,赞儿你去临海吧。」许进正色道:「不过到任之后,你兄弟切要谨慎为官,休给人拿到把柄,牵累家门。」
  许进说得郑重,兄弟二人立即肃然行礼,「谨遵父亲吩咐。」
  「嗯。」眼见二子识得大体,许进颇感欣慰,点头嘉许道:「你二人正值壮年,尚有可为,倘过几年地方政绩卓越,待朝廷行取之时,未尝没有拔擢复起之机。」
  许诰可没听了老子话便盲目乐观,拧眉道:「考官铨选之权掌在吏部,爹您去位之后,吏部会是何人主持?」
  许进轻哼了一声,「十有八九会是刘宇,否则怎对得起他这一番苦心谋划。
  」
  许赞垮脸道:「既如此,刘至大怎会容我们兄弟出头?」
  「刘至大其人么……」许进不屑冷笑,带着几分讥嘲道:「连老夫都晓得他的斤两,刘瑾怎会不知,岂会安心将文臣铨选之权交他独掌?老夫只怕刘至大此番是白忙一场啊!」
  「爹您是说……」
  许进轻轻摆手,道:「那都是后话,老夫如今只担心远离中枢后,会有小人趁机落井下石,为父主持京察大计,可着实也得罪了不少人……」
  许进忧心忡忡,许家兄弟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一丝隐忧,「既如此,我二人也不要外放了,一同辞官,陪父亲归田,有甚事也好有个照应。」
  「因为父之故,已累得你兄弟转职翰林,又外放偏远之地,怎好再耽误了你二人的前程。」许进摇头不允,许家兄弟原本都是科道言官,只因许进加官尚书,而朝廷故事大臣子不得居言职,他二人才改官翰林,老许实在不忍心再拖累儿子一把。
  「你二人也无须担心,为父自有盘算。」许进捋髯沉吟,「此事还须着落在一人身上……」
  
  「我说许部堂,你老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往丁某府里跑算怎么档子事?」丁寿对于耽搁自己和后院女眷做活塞运动的许进,开口就没个好声气。
  「老朽唐突,扰了缇帅清梦,实在罪过。」许进施礼赔情,言辞谦和。
  「旁的话就莫要多说了,部堂有话,不妨直说。」丁寿掩嘴打了个哈欠,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现而今许进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即将被拔毛的老瘟鸡,没开口撵人已经是他顾念往日情面了。
  许进难堪一笑,「下官本不该叨扰缇帅,只是近日老朽有事欲面求内相,却连吃闭门羹,心急如焚,这才求告到缇帅面前。」
  「部堂是想让丁某来做这块敲门砖?」丁寿吊着眼睛眄视许进。
  「烦劳缇帅,老朽断不会让缇帅白白辛苦。」许进诚恳言道。
  这老小子往日看着是个明白人啊,如今怎恁地糊涂,凭甚以为你两面三刀地耍弄刘瑾,还能安安稳稳坐在吏部正堂上,难道非要把给你留的那点面子折腾干净才算舒坦!
  「恕在下爱莫能助,部堂如有公事,可白日在朝房面禀。」丁寿一双桃花眼滴溜乱转,端详着拘谨不安地许进,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吏部天官沦落至如此境地,真是世事无常啊。
  「有些话丁某本不该说,部堂沉浮宦海,老于世故,当知覆水难收之理,与其费心钻营,不妨想着如何存留晚节,真到了将面子撕破的时候,部堂再想全身而退,恐就难了……」看许老头可怜,丁寿终于没忍住,提点了几句。
  许进起身深施一礼,「缇帅金玉良言,老朽谢过。其实老朽欲见内相,也仅之有一手本面呈,恳请缇帅玉成。」
  言罢许进将一份手本连同一沓银票,一同奉到丁寿面前。
  丁寿疑惑地瞥了老许进一眼,单看那露出的银票数目,老家伙是真下了本钱,他也真是好奇,都到这步田地了,许进还想靠什么翻盘。
  接过手本,丁寿将银票放到一边,打开一看,双目瞬间睁大:「部堂要辞官?」
  
  刘瑾府。
  不得不说,丁二在刘瑾那里的确有面子,夜半三更硬是将老太监扽起了床。
  「听寿哥儿说,你要见我?」刘瑾睡袍虚掩,披散着花白的头发,就这副打扮出来见客。
  「下官一时糊涂,酿成大错,恳请公公见原。」许进可不敢因刘瑾衣着随便就举止轻佻,长揖到地,恭谨非常。
  「罢了,你既有意辞官告老,还来见咱家作甚?」
  「下官愧对公公,心自难安,离京之前,特送来一些家乡土仪,以为告罪。
  」许进微微侧身,让出身后摆放的四个乌漆衣箱。
  刘瑾踱步向前,许进急忙自将那箱盖一一打开,将一箱箱满满的黄白之物呈现在老太监眼前。
  刘瑾俯身拾起两枚金锭,轻轻敲了敲,丁丁脆响,成色甚足,随手又抛了回去,拍拍手道:「部堂这是何意呀?」
  「区区土仪,不成敬意,望公公哂纳。」许进堆着满脸褶子笑道。
  「咱家却不知,中州之地几时盛产金银了?」
  许进笑容一窘,支吾道:「这些都是下官多年宦囊所积……」
  「银两或取自俸禄,这金子又从何而得?」刘瑾笑容玩味,「大明朝廷可有用金子发放官俸的先例?」
  「下……下官这……」许进期期艾艾,为之语塞。
  「或者说是部堂营私舞弊,贪赃纳贿之所得……」
  「公公饶命啊!」老太监一句话,吓得许进惊惶跪倒,只当刘瑾余怒未消,要借由头生事,他这一招臭棋,岂不是主动将把柄送到了人家面前!
  俯视跪在脚下磕头乞怜的许进,刘瑾轻叹口气,「起来吧,将这些东西也抬回去。」
  「公公……」许进扬起涕泪纵横的老脸,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回乡去安心做个富家翁,只要咱家在朝一日,就无人会寻你的麻烦。」刘瑾淡然道。
  「谢公公。」心中大石落地,许进跪地又是深深一拜。
  
  「看许老儿这副可怜样,还真让人有点不落忍……」丁寿啃着不知从哪儿踅摸来的一个梨子,从后堂慢悠悠晃了出来。
  「急流勇退,对人对己都是好事,没什么可怜的!」刘瑾甩了下衣袖,在榻上正身坐定。
  丁寿叼着梨子凑前,「许季升这一走,吏部真要交给刘至大?」
  刘瑾默默点头。
  「那兵部呢?」相对铨选文官的吏部,丁寿更关心与己关系更大的兵部由何人接掌。
  刘瑾眼睛一眨,沉声道:「调副都御使曹元入京,掌管兵部。」
  「这个安排好。」丁寿一听大乐,相比没本事还不愿担责的刘宇,这位陕西巡抚与他相处融洽,也不必担心自己那摊事有人掣肘了。
  
  京师韩宅。
  「恭贺少将军高升。」两名身形高大的汉子齐齐向座上韩玺施礼道贺。
  「恭贺个屁!」韩玺眼睛一翻,没好气道:「不过一个都指挥同知,还是署理,有甚可喜的!」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光头虬髯的汉子道:「少将军不必过谦,想那安国得了状元,也不过才升署指挥使,比您还差得远呐!」
  「小爷我本就该授官指挥使,休拿我与那姓安的比!」一提安国,韩玺立即火冒三丈,直接拍起了桌子。
  另一个唇边蓄着一圈短髭的汉子忙接口道:「少将军说的是,那姓安的不过走了狗屎运,如何能与您这将门虎子相提并论。」
  韩玺这才稍顺了气,乜眼问道:「不让你们即刻回辽东么,怎的还没走?」
  短髭汉子搓了搓一双大手,为难道:「回辽东也需路费盘缠,少将军可否将尾数先结给我们兄弟?」
  「尾数?什么尾数?」韩玺挑眉冷笑,明知故问。
  光头汉子急道:「便是帮少将军夺武状元那桩买卖啊,少将军不是说过,事后还有两千两,莫非忘了不成?」
  「小爷是没忘,可这武状元如今落到了旁人身上,爷大度还没与你们计较,你们几个倒还有脸来讨银子!」韩玺嗔目叱呵。
  光头汉子登时叫道:「少将军这话却不在理,我们兄弟的确辛苦一夜,将那三人精力虚耗甚多,否则……」
  「否则什么?小爷连这榜眼也得不上?」韩玺吊着眼睛,阴阳怪气道:「你二人真该到午门前看看,安国那一刀砸得小爷有多狠,那是气虚力衰之人能使出来的嘛!」
  光头大汉憋着一口闷气,沉声道:「可我们兄弟三人辛苦一夜,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那两千两银子怎么也该给结上一半……」
  「滚滚滚,」韩玺不耐烦道:「小爷没管你们讨还预付的银子,已经是体谅仁义了,别再蹬鼻子上脸!」
  光头汉子在辽东也是纵横一方的人物,如何受得了韩玺这等轻视奚落,恼道:「少将军这等不讲江湖规矩,可莫要后悔才是!」
  韩玺「哈」的一声,不屑道:「威胁我?信不信小爷一道令下,剿了你们的贼窝?」
  「你……」对方以势压人,光头汉子怒目圆睁。
  短须汉子拉住想要冲前的同伴,行了一礼道:「少将军说得对,此番是我们兄弟不是,不敢再叨扰打搅,这便告退。」
  韩玺往椅背上一靠,轰苍蝇般连挥手道:「赶快走,别在小爷跟前碍眼!」
  
  怒气冲冲出了韩家,光头汉子余火未消,喝道:「二哥,干嘛不让我教训下韩家那小兔崽子?」
  「韩家在辽东树大根深,轻易招惹不得。」短须汉子边走边道。
  「不就有几个兵嘛,就算千军万马他还能把人一直拴裤腰上,咱们干了就跑,怕他个鸟啊!」光头汉子摸着腮下虬髯,不以为然。
  「咱们兄弟自然不怕,只是怕给堂口惹来麻烦,堂主若是怪罪下来……」短须汉子未再多说,其意不言自明。
  想到堂中刑罚,光头汉子倒吸一口凉气,不寒而栗,也不再赘言,紧跟同伴脚步前行,不料短须汉子忽然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二哥……」光头虬髯大汉不知缘故,短须汉子摇手示意他不要多话,鹰隼般锐利目光环视长街四周,喃喃道:「奇怪,街上的人呢?」
  「是啊,天还没黑,街面上怎地一个人都没了……」光头汉子挠头不解。
  街头蓦地响起一声长笑,一个魁梧汉子负手踱步,出现在二人面前,「几年不见,二位兄弟还是这般警醒啊……」
  「杜星野?」虬髯汉子看清来人相貌,一口便叫出了名字。
  「难为武兄还记得小弟。」杜星野含笑拱手。
  短须汉子打量着杜星野身上官服,皮笑肉不笑道:「江湖传闻杜兄舍了漠南七星堡的基业,投身官府,兄弟还自不信,如今看来,杜兄果然骏马得骑,高官得坐,真是可喜可贺啊!」
  杜星野好似没听出对方的讥讽之意,笑道:「海兄过誉,不过混口饭吃而已。」
  光头汉子性子鲁直,脱口嚷道:「哪里不能混饭吃,也没必要给官府当走狗吧!」
  杜星野瞬间冷下脸来,「武兄说话小心些,莫要对朝廷不敬。」
  短须汉子嗤地一笑,「真是官大脾气涨,瞧瞧,这就摆上官威了,既然话不投机,我们兄弟告辞了。」
  二人不愿与杜星野碰面,回身欲走,却见另一方长街尽头早并排立着七名官校,从他们手中长剑,自可认出这几人便是杜星野座下的七名弟子。
  「果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杜兄进了官场还没忘提携徒弟。」短须汉子转过身来,勾唇冷笑。
  「杜某自是比不上两位清高,但不知二位适才去了何处?」
  二人脸色一变,彼此交换了下眼色,短须汉子道:「杜大人这是盘查审问?
  」
  杜星野低头踱了两步,抬首笑道:「如今还只是例行询话,两位兄弟若是不肯配合,那就只能换个地方说话了。」
  「就凭你?」短须汉子轻蔑一笑,回头又看看身后那七名持剑官校,「和他们几个,就想留住我们兄弟?」
  「海东青,你也别自视过高,即便杜某仍在江湖,凭手段要留下你们长白三禽也绰绰有余。」
  「姓杜的,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敢这么跟我二哥说话!」光头大汉横眉怒叱。
  杜星野嘴角微微下垂,鄙夷道:「武天雕,这么些年了,你还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早晚有一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我操你姥姥!」光头大汉武天雕性格暴躁,一声暴喝,抽出厚背薄刃的紫电金光刀,凌空跃起,一招「紫电烧空」,兜头劈下。
  这一刀势又快又猛,杜星野不敢怠慢,身形一旋,让过刀锋,手中长剑也已出鞘,剑光寒芒一闪,疾刺武天雕肋下。
  武天雕身法迅疾,不啻刀速,一击不中,立即顺势刀锋横扫,将杜星野长剑荡开,二人攻守趋避,转眼战作一团。
  见师父遇袭,杜星野七名弟子齐齐飞身向前襄助,海东青亮出袍下飞鹏弯刀,身形一展,如鸟投林,截住七人来路。
  论及武功修为,杜星野这七名弟子单打独斗,无人能在海东青手下走出十招,可兄弟七人师出同门,十余年来同习一套七星剑阵,配合可谓天衣无缝,剑光纵横之间招招进逼,海东青不住倒退,不由心中叫苦,无怪杜星野能在漠南称雄多年,七星剑阵果然名不虚传。
  「老三,扯呼先。」眼见情势越来越险,海东青不敢再托大轻敌,出声给拜弟示警。
  武天雕虽然莽撞冲动,但好在对拜兄的话言听计从,一时间也无暇细想,电光石火间连劈数刀,逼退杜星野,随即纵身起跃,欲从两侧屋脊借道脱身。
  杜星野身形后退,见武天雕扑向街旁屋宇,非但未见惶急之色,反露出几分得意冷笑,武天雕人在半空,突然面色大变,只见屋顶上伏着一队官兵,早就张弓以待,见了他人立即箭如飞蝗,朝他射来。
  面对箭雨,武天雕猛吸口气,急使千斤坠,使得身形疾速落下,同时狂舞紫电金光刀,护得周身风雨不透,堪堪脱过一劫。
  甫一落地,还没等武天雕一口气喘匀,蓦地一个拳头大小拴着细链的铜锤头恍如毒龙出洞,自廊下暗影中飞出。
  铜锤快如流星,武天雕闪躲不及,横刀当胸,「当」的一声脆响,武天雕只觉手腕发麻,被震得连退数步,未等他站稳脚步,又是一个锤头接踵而至,此时武天雕空门大开,避无可避,锤头正中胸口,他一声惨叫,仰天跌倒。
  「老三!?」盟弟遇险,海东青失声惊呼,只这略一分神,七星剑阵觑得他破绽所在,剑光如潮涌入,海东青左抵右挡,刀法愈加散乱,一个不慎,被一剑抢入中宫,剑尖斜撩,直奔他胸腹要害。
  海东青吓出一身冷汗,间不容发下,猛地提气收腹,腹腔瞬间凹陷数寸,总算躲过肠破肚烂的下场,可腹间衣衫破裂,坚硬如铁的凸起腹肌上,纹着一只硕大猛禽,此际一道血线斜穿而过,肌肉外翻,好似将那只巨鸟一刀斩首,血腥可怖。
  铜锤从石板地面轻轻拖过,发出一串咯咯脆响,王准带着几分自得笑意,从廊柱后缓缓绕出,巡捕营突然要封锁街面,自然要先跟西司通个声气,郝凯一直不忿杜星野官运亨通,当即要插上一手,明面上是安排王准等人帮忙,实则是想分润一份功劳。
  王准笑容忽然凝固,料来不死也要重伤的武天雕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再度跃起,他这对风火流星每个锤头都有十斤上下,挨上一下足能教人骨断筋折,方才那一击明明结结实实打中武天雕的胸口,这家伙竟然还能蹦得起来,莫非铁打的不成!
  「咳咳……」才刚跃起的武天雕立足不稳,险些栽倒,单膝跪地,俯身剧烈地咳了几声,一面变了形的护心铜镜自他怀中掉落。
  「原来如此。」王准了然一笑,既然还是血肉之躯,就没甚可怕,挨得了一下还顶得住第二下么,缠在双臂上的两只流星锤悠悠荡起,愈转愈快……
  武天雕抹去嘴角血痕,眼中凶光大冒,霍地扑上,「暗箭伤人的鹰爪孙,敢偷袭你武爷爷,纳命来吧。」
  刀光耀眼,金风压顶,王准面无惧色,一对流星锤缠、绕、抡、砸、摔、劈、击、打,收放自如,指上打下,指南打北,远防近守,千变万化,武天雕有伤在身,应接尚且不暇,只能堪将自保。
  杜星野并未急着加入战团围攻,他有足够自信,只要陷入七星剑阵,海东青插翅难逃,至于武天雕,他也认为没有亲自动手的必要。
  「王总旗,且退下,让弓箭手来收拾他。」在杜星野看来,任你武功再高,几轮箭雨也能射成刺猬,何必劳神费力逞强斗勇。
  杜星野却没想到,王准来时早得了郝凯交待,岂肯将功劳拱手让人,王准笑答道:「杜大人不必费事,且看卑职拿下此贼。」
  对方拒不听命,可教杜星野面上无光,偏偏当着巡捕营官兵面前还发作不得,毕竟王准不归自己统属,若是真个争执顶撞起来,倒教人边上看笑话。
  王准也心知肚明,倘若抗命让人犯逃了,他同样难脱干系,当下手上连连催动,一对链子流星锤舞得急如风火,左打青龙摆尾,右打猛虎翻身,上打雪花盖顶,下打古树盘根,武天雕偌大身形,俱被笼罩在幢幢锤影之中。
  见王准稳操胜算,杜星野也只好耐下性子,静待胜负分出,反正那边海东青也是困兽犹斗,熬不了几个回合。
  眼看大局底定,突然房顶上响起一串惊呼尖叫,一道黑色人影如同大蝙蝠般在檐上翻转疾掠,所到之处,张弓搭箭的一众军士如下饺子般纷纷呼喝坠落。
  「蝙蝠翻灯舞?」一见对方身法,杜星野便知来人身份,咬牙恨恨道:「蝙蝠伏翼!」
  飞天蝙蝠伏翼为三禽之首,杜星野遣人监视韩宅良久,始终未见其人,只当他不在京中,没想却在此时出现。
  杜星野足尖点地,飞跃而起,拦住伏翼去路,剑随人走,刷刷刷出手便是连环三剑,伏翼双臂一合,那如同肉翅般的两只大袖登时将他周身遮住,杜星野剑刺袍袖,劲不能入,不禁一愣。
  虽早听江湖传说伏翼的蝙蝠宝衣刀枪不入,但真个碰到,杜星野还是吃了一惊,只这分神当口,伏翼大袖双分,手中已多了两柄短刀,短刀形制甚怪,刀刃弯曲犹如蝠翼,乌光闪闪,直戳杜星野胸口。
  杜星野急忙纵身后掠,伏翼也不进逼,身子一低,贴着屋檐滑翔而出,飞快扑向王准后心。
  王准听得身后风声大起,不敢怠慢,两手一抖,双锤瞬间收回身前,随着他身形晃动,锤影纷飞交错,织成一张大网,护住他周身上下。
  伏翼眼看即要撞入锤网,两臂倏地一张,俯冲之势陡然变向,自王准头顶掠过,飞至武天雕身前。
  「老三,走!」伏翼拉住武天雕手臂,向上大力一丢,武天雕借势飞腾,跃上方才被伏翼清理掉弓兵的屋顶,高大身形一闪而没。
  伏翼片刻不停,救出武天雕,又向被七星剑阵困住的海东青掠去。
  「放箭,拦住他!」杜星野急声大喝,伏翼手段着实古怪,让他失却了往日自信。
  另一侧屋顶的官兵纷纷放箭不停,只是箭矢稍一触及伏翼那不知何种材质所制的黑色蝙蝠衣,便滑弹一旁,他斜身一掠,反抄入手中一捆箭支。
  伏翼也不耽搁,抄箭到手,立即借花献佛,转手一扬,就势向杜星野的七名弟子投去。
  此时双方相距不过丈余,他这一投之势,飞箭又迅又疾,金风带啸,不亚强弓硬弩,七人不敢小觑,立即分出三剑,剑光交错,挑飞箭矢。
  几乎同时,伏翼人已扑到,他手脚俱向内一缩,整个身形化成一团两尺余的黑色圆球,径直冲入剑阵,余下四人吃惊不小,匆忙撤剑回防,直刺横削、竖劈斜撩,转眼间伏翼已身中七八剑,却未能伤及他分毫,剑锋只在他滴溜乱转的身形上一触即滑向一边,浑无着力之处,众人不禁惊惶万分,阵脚大乱。
  海东青趁此乱状,带伤脱出剑阵,飞身攀上屋顶,一声唿哨,隐身不见,伏翼得了传讯,蓦地张开身形,蝙蝠双刀自袍下如鬼魅般两边探出,七人被他这一招式奇诡的「窍中见日」迫得手忙脚乱,齐齐退开一步。
  「谢杜堡主赠箭,后会有期。」伏翼一声怪笑,不待杜星野和王准自后赶上,从七人之中疾掠而出。
  不过须臾之间,三禽便逐一脱出重围,眼瞅伏翼身形如蝙蝠出檐,足不点地,转眼便没了踪影,杜星野等人唯有扼腕顿足,恼恨不已。
  
  丁府书房。
  「长白三禽?打哪儿冒出来的?」丁寿拄着脑袋,看着几个属下,手指无规律地在桌上乱敲,足见心头烦乱。
  「伏翼、海东青、武天雕三人并称」长白三禽「,俱是辽东青龙堂弟子。」
  杜星野犹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回道。
  「怎么又出来个青龙堂?什么来路?」丁寿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辽东青龙堂,与西北快意堂、江南霹雳堂,武林中并称三堂,不过他们一向在辽东出没,甚少涉足中原。」
  杜星野继续道:「堂主贺兰昊天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无人知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座下弟子中有七人武功最高,江湖有云:龙山七怪,四鬼三禽,这三禽指的便是伏翼三人。」
  「听你说来,和本官曾交过手的便是那伏翼咯,这鸟人的轻身功夫的确邪门,本官见所未见。」丁寿想到那夜伏翼随意空中转向及凌空飞掠的轻功身法,啧啧称赞。
  「据属下所知,伏翼的轻功一为天授、一为后天苦练、一为身穿蝙蝠宝衣之故,三者各居其一,旁人纵然勤学苦练,得到宝衣,没有他的天赋异禀,也难得其要。」杜星野觑见丁寿微微扬眉,又急忙道:「自然,卫帅乃天人之姿,伏翼拍马也难望您老项背。」
  丁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一旁郝凯却冷笑了一声,「杜兄对那几个贼人既然如此了解,何不早做准备,落得如今竹篮打水,空忙一场!」
  杜星野皱眉道:「监控韩家几日,始终未见异动,直到今日海东青等人露面,兄弟方知对方来历,如何多做准备?郝兄这话究竟何意?」
  「没甚意思,只是听闻那只蝙蝠临走前还向杜兄道谢来着,杜兄莫不是念着从前同是江湖人的情分,网开一面吧?」
  杜星野因出身之故,在锦衣卫中多受轻视,郝凯如今又当着丁寿的面老调重弹,不亚于火上浇油,登时涨红脸道:「含血喷人!你有何凭据?」
  郝凯两眼望天,面不改色道:「兄弟不过提出一个猜测,若是不对,杜兄否认即可,何必急躁,莫非……」
  郝凯转头凝眸杜星野,撇嘴道:「教兄弟我说中了心思不成?」
  「你……」杜星野怒火中烧,猛地踏前一步。
  「怎么,想动手?」郝凯寸步不让,迎上道:「怕你不成?」
  「够了,老子还没死呢!」丁寿重重拍了下桌子,恼道:「有本事把人给我逮回来,别他娘一个个只在窝里横!」
  「属下知罪。」郝、杜二人急忙束手听命,不敢再多话,只是愤愤瞪了对方一眼。
  指尖从微蹙的眉宇间轻轻滑过,丁寿思忖着道:「以镇抚司的名头给辽东发份公文,就说那三人袭击官校、图谋不轨,让辽东方面帮着缉拿归案。」
  杜星野疑惑道:「卫帅,这三人如果真听命于韩家,怕是辽东镇不会真个用心替我们拿人吧?况且海捕公文还需经手刑部,咱们如今也没有切实证据……」
  「有没有证据不重要,本座只是要给韩家父子提个醒儿,他们那点破事儿咱已经知道了,哼,莫以为在京师折腾了一遭,还拿咱们爷们当傻子……」丁寿垂眸冷笑。
  
  「蒙缇帅援手,免却文宣等人牢狱之苦,老朽感激不尽。」顾北归领着女儿与庞文宣,登门拜谢。
  「前辈言重,晚辈愧不敢当,无端累得庞总管几日拘束,该在下请罪才是。
  」当着顾采薇的面,丁寿可不敢大剌剌受顾北归的礼,慌忙侧身还礼。
  刘瑾发了话,丁寿也不敢把事做得太招摇,庞文宣等一干赌坊人等该收押还得收押,在镇抚司内着实呆了几天,直到顾北归交齐赎罚银两,才俱都开释回去。
  顾北归正色道:「缇帅哪里话,那日若非大人您仗义襄助,文宣等人恐早已进了东厂,生死安危孰难预料,文宣,还不谢过缇帅大恩。」
  「谢过丁大人救命之恩。」庞文宣端端正正撩袍跪拜。
  「使不得,庞总管快快请起。」丁寿举手托住庞文宣双臂,庞文宣接连催了三次内力,却始终不能沉下分毫。
  顾北归瞥见庞文宣一张脸涨得通红,而丁寿依旧言笑如常,微微颔首,「既然丁大人执意不肯受,文宣就不必勉强了。」
  「呼~」庞文宣长吁出一大口浊气,借势起身,退后两步,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向丁寿拱手示意,话也说不出半句。
  顾北归取出一份礼单,「缇帅帮着保全了文宣等人性命,老朽感激不尽,这是老朽一点薄礼,还请缇帅笑纳。」
  丁寿瞠目,「顾前辈这是何意?」
  「缇帅莫要多想,仅只略表心意而已。」
  丁寿不接礼单,斜睃了一眼边上嘟着樱唇满脸不情愿的顾采薇,哂笑道:「
  顾大爷这是将在下当成以公谋私的贪官污吏了?」
  「老朽绝无此意,只是听闻因老朽之故害得缇帅与东厂丘公公生隙,于心不安,权作补偿而已。」
  「赌坊之事,在下也是秉公而断,庞总管等人俱都赎罪交保,公事公办,顾大爷此时送礼,可是要在下徇私枉纵,重开赌坊?」
  「天子脚下聚众博弈,是老朽思虑不周,缇帅未曾加罪,老朽已然感念大德,岂敢再生妄念。」
  「既如此,我等两不相欠,顾大爷不必多此一举。」丁寿艴然拒绝。
  「这个……」顾老儿一时为难。
  眼见丁寿称呼越来越外道,顾采薇再也旁观不下去,冲上前抢下父亲手中礼单,埋怨道:「什么这个那个的,爹您恁不爽利,早跟你说过,丁大哥两袖清风,不会收礼,再说他又不是外人,帮个忙也是理所应当的,您这样寒了人心不是!」
  顾北归攒眉轻斥:「薇儿,不得放肆!」
  丁寿呵呵一笑,「采薇说得不错,按理小侄还要称您一声老伯的,顾老伯这般难为小侄,可是心中怨恚在下办事不周,若果真如此,小侄还要自掏荷包,登门赔罪,在下素来悭吝,此举可教小侄肉痛了……」
  丁寿说得风趣,顾北归捋须大笑,顾采薇听丁寿称呼重复亲昵,还和父亲更近了几分,芳心甜蜜,巧笑嫣然。
  几人重又落座,寒暄了几句,丁寿扫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庞文宣,若无其事道:「其实东厂此番举动虽是莽撞,却也并非无端生事,那梁修往日曾接触过什么可疑人等,庞总管回想起来,还望不吝相告。」
  庞文宣欠身回道:「大人放心,小人谨记。」
  
  顾府书房。
  「属下办事不力,请老爷治罪。」回到顾家,庞文宣便向顾北归磕头请罪。
  「文宣,这是何必!」顾北归将庞文宣搀起,宽慰道:「一个赌坊,旁门邪道,还平白招惹一些牛鬼蛇神,关了也好,老夫早有此心。」
  「只是还累得老爷破财……」
  「银钱身外之物,只要你人平安,老夫散了这家业又有何妨!」顾北归爽朗大笑,用力拍了庞文宣肩膀几下。
  庞文宣感动莫名,「老爷恩义,属下没齿难忘。」
  「你我兄弟,不说这个,只是那锦衣帅年纪轻轻,内力修为竟如此了得,真是人不可貌相……」顾北归若有所思。
  见主人沉吟不语,庞文宣心中疑惑,「老爷……」
  「啊?」顾北归回过神来,展颜道:「这些年来文宣你忙里忙外,也没个消停,趁着此番赌坊关张,暂且无事,准你几天假,回去探探亲吧……」
  注:
  1、(许)进素悻直,敢于犯权贵不避利害,故屡遭挫抑,而名辄随之。然亦多权术,人不能测,其为吏部,(刘)瑾所用书办官刘遐、刘淮常出入其门,进退百官多徇瑾意,每选私风,丞薄以下能赂瑾者,辄听瑾嘱,与善地以悦瑾。
  大学士焦芳、兵部尚书刘宇与进同乡,不相能,二人阴中之,乃得罪去。进将行,以金银赂瑾觊免后祸,又为瑾所薄,曰:进此银或取诸俸钱及皂隶柴薪,其金则何从得之也。(《明武宗实录》)
  2、雍泰,字世隆,陕西咸宁县人……时吏部尚书许进偶触刘瑾,怒以进之推泰也,列上履历而隐其除名一事为进罪,遂并泰皆勒致仕。(雍)泰性刚,动必近名,与物多忤,为按察使则杖知府于途,为都御史则杖参将于庭,论者谓其粗暴任情,殊无大臣器度,其屡遭患难亦自掇也。(《明武宗实录》)
  3(许)进素与陕西雍泰相善,泰已致仕,进欲起用,屡荐于瑾,改南京操江都御史,寻升南京户部尚书。朱瀛每欲谋倾进而转刘宇,乘间言于瑾曰:「许尚书佯为恭谨,而外示抗直。如雍泰平昔刚暴,为山西按察使,辱打知府,为都御史巡抚宣府,辱打参将,朝廷屡贬谪不用。今欺公举用,却又扬言于外,曰公因泰同乡用之,非吏部本意。」瑾大怒,立召(张)彩入内,诘问:「雍泰贬谪来历,如何不备入奏内?」彩曰:「奏稿备载,许尚书涂之。」瑾索原奏稿视之,果然。于是以进为诈直,票旨屡以欺罔斥之。进惧,遂乞归。(明 陈洪谟《继世纪闻》)
  4、韩玺例应授指挥使,以中武举升署一级,署都指挥佥事。(小说里给他加了榜眼身份,升署两级)
  5、蝙蝠是哺乳动物,不过李时珍是把其归类在禽类里,「伏翼形似鼠,灰黑色,有薄肉翅连合四足及尾如一。」(明 李时珍《本草纲目·禽·伏翼》)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8/02 01:07:09

第五百一十八章 厂卫齐聚银钩坊 司农代言司礼监
  刘瑾府。
  「这是五府即将的人事变动及未来几月京营的操演章程,请公公过目。」朱瀛弓着腰,小心翼翼将具红揭的红本章奏双手呈上。
  刘瑾拿过顺手递给身旁丁寿,「寿哥儿,你看看吧。」
  「小子觉得没什么大碍。」丁寿自不会没事挑朱晖的刺儿,接过红本来随手翻看几下,就敷衍了事。
  「那就给通政司递本子吧。」刘瑾吩咐了一声,见朱瀛答应后还不肯挪脚,诧道:「保国公还有事交待?」
  「没有。」朱瀛急忙摇头,踌躇道:「只是小人在坊间听到了一些传闻,不知当不当讲?」
  说着话,朱瀛偷瞥向一旁无聊到直打哈欠的丁寿,显是心有疑虑,刘瑾蹙眉道:「有话直说,咱家没什么可瞒人的。」
  「是。」朱瀛应声又施了一礼,「是关于南京户部尚书雍世隆的……」
  刘瑾微怔,「雍泰?他有什么传闻?」
  朱瀛道:「听西边来的客人说,那雍世隆闲居在家多年,幸蒙公公起用,才得复出,当时便有乡人劝他当面拜谢公公,怎知他竟然说……」
  「说什么?」刘瑾扬眉问道,连丁寿都好奇跟着竖起了耳朵。
  「他说什么」进退在天,若奈我何「,丝毫不感念公公提拔知遇之恩!」朱瀛小心观察着刘瑾神色,教他失望的是老太监神色如常,并无恼怒迹象。
  「呵呵,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浩荡,雍世隆这么说,倒也并无差错。」刘瑾一笑置之。
  呸,大明朝若真是条条政令都出自皇帝授意,那爷们何必费事来给你递这份红本,朱瀛腹诽不已,却还是满脸堆笑,「公公宽宏大度,果然是宰相肚量,只是……」
  「只是什么?有甚话一起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
  老太监语带不满,朱瀛心下一突,不敢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只是小的实在不忿,有人利用公公这份雅量,欺上瞒下,培植私党,反将骂名全归公公承当……」
  刘瑾庞眉一挑,「你说的是哪个?」
  已然到了这个份上,朱瀛也不再优柔寡断,「非是旁人,便是举荐雍世隆的吏部许尚书。」
  「许进?这话怎么说?」丁寿忍不住接口问道,自宫变之后,许进表现得一向恭谨,他实不敢相信这老小子敢这么作妖。
  即便丁寿不问,朱瀛也会继续说下去,向丁寿施了一礼,道:「好教丁大人知晓,那雍世隆往昔为官便以刚暴著称,为官山西按察使时曾辱打知府;以都御史巡抚宣府,又辱打参将,朝廷屡有贬谪,终弃之不用,那许尚书与雍泰素来交好,早有复起之意,只是爱惜羽毛,未得其便,今隐瞒过往,欺公公良善大度而屡引荐于前,雍世隆复出不久便掌南京户曹,为厌塞众议,却又扬言于外,道是公公因雍泰是同乡之故而用之,非出自他吏部本意,如此两面三刀,反复……」
  朱瀛正自滔滔不绝历数许进罪状,刘瑾忽然插了一句,「这些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啊?!」朱瀛一愣,幸得之前早有定计,随即道:「五府之中任职官校,不乏知晓雍泰昔日旧事的,公公一查便知。」
  「五府?」刘瑾一声嗤笑,「咱家还以为是兵部的人言与你听的呢……」
  一句话登时吓出朱瀛一身冷汗,支支吾吾道:「兵部……想来应……应该也有知情的。」
  「非但知情,想必来龙去脉更是一清二楚吧?」刘瑾似笑非笑。
  朱瀛咕嘟吞咽了一下口水,觉得嘴巴干得厉害,结巴道:「小的不……不敢欺瞒……公公……所说绝……绝无一句……虚言!」
  「咱家知道了,你退下吧。」刘瑾淡淡言道。
  朱瀛此时哪还再敢啰嗦,战战兢兢行了个礼,匆匆告退。
  「公公您觉得他话里有假?」丁寿道。
  「假话还没那个胆子,不过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刘瑾无谓道。
  「以保国公的性格,当不会这般直白吧?」以丁寿与朱晖打过的交道来看,那老头儿沾了毛比猴子都精,纵然有别的心思,也绝不会让自己手下人直接下场。
  「他是为了刘宇,刘至大怕是惦记上吏部的位置了……」刘瑾冷笑,「也不知刘宇许了朱瀛什么好处,这般为他火中取栗!」
  「刘至大?」尽管睡了人家闺女,丁寿也不打算帮着刘宇说好话,直言道:
  「他掌兵部已是勉强,论才具可是不如许季升!」
  刘瑾点头,显是认可丁寿论断,「才具虽是一般,好在听话,他肚里那点零碎,咱家一眼便能看通透。」
  「公公的意思……六部之首要换个人了?」
  刘瑾轻轻摇头,「不好说,还要瞧瞧许进究竟瞒了咱家多少……」
  丁某摩挲着下巴,揣摩道:「若朱瀛所说都是真的,那许季升这般提拔故交,私心实在是重了些……」
  「私心人人都有,不足为奇,」刘瑾攒着眉头,悠悠道:「咱家只怕他是生了二心……」
  丁寿一点就透,「您说他在您老跟前佯为恭谨,在外臣前又以刚直示人,是为了两面讨好,给自己将来留条后路?」
  刘瑾似笑非笑道:「走一步看两步,哥儿你入仕以来顺风顺水惯了,还真该学学这班老臣未雨绸缪的心机本事!」
  老太监不会连我也怀疑上了吧,丁寿急表忠心,「有公公您罩着,小子一心一意遵吩咐办差就是,何必没来由地胡思乱想!」
  刘瑾轻叹口气,怅然道:「该想的事情你总该自己动动心思,咱家老了,还能给你遮挡几年啊!」
  老太监语意萧索惆怅,丁寿笑着宽慰道:「公公老当益壮,长命百岁,小子在您身前还得奔走个三五十年呢。」
  「你哥儿就是嘴巴甜,乱哄咱家高兴!」刘瑾开怀一笑,怅惘之色一扫而空,「你和那顾家丫头如何了?别成天和那些王八羔子斗心机,后宅子嗣的事也该多上些心!」
  您一太监成天操心二爷生不生儿子,这不是狗拿耗子么!丁寿心中嘀咕,陪笑道:「这不回来后忙着武科殿试,还没见着她人呢!」
  「诶,女儿家需要多花心思陪陪的,今儿准你半天假,去瞧瞧她吧。」
  您老可真是操碎了闲心,问题那丫头家里还有个母老虎,大白天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丁寿只觉嘴里发涩。
  
  丁寿才出刘府大门,就看见墙拐角处的常九离着老远冲他猛打手势招呼,莫名其妙地才走近,这位子颗掌班立即拉着他钻进了僻静小巷,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活像做贼。
  「老常,有甚事直接说,别弄得爷和你一样跟耗子似的。」丁寿对常九这神秘兮兮的做派很是不满。
  「谢天谢地,我的四爷诶,您老要是再不出来,小人可就真没辙啦!」常九见左右无人,终于停下脚步,一张嘴就倒起了苦水。
  「有急事?那你直接进去寻我不就是了!」刘瑾府前虽多有请托关系不得其门的冠带朝臣,可常九出身东厂,与府内人多是熟识,没理由门子让他在外苦等啊。
  「里面熟人太多,卑职不好露相。」常九苦着脸道。
  「究竟什么事,连刘府里的人也要瞒着?」丁寿也好奇起来。
  「按说这事有吃里扒外之嫌,本不该告诉您,可属下往日里没少蒙您老照拂,不通传您一声小的这良心难安,您老可千万莫要跟旁人说是从我这儿听到的消息啊!」
  常九一通絮叨,就是不说正事,丁寿满心不耐,恼道:「你他娘到底说是不说!?」
  「说!说!本就要跟您说的……」常九小脑袋一通乱点,凑着丁寿耳边一阵私语,听得丁寿眉头微攒,脸色凝重。
  
  银钩赌坊内,人声鼎沸,一众赌徒吆五喝六,兴致高昂,赌得热火朝天。
  「闪开,闪开。」一队尖帽白皮靴的东厂番役突然涌进了赌坊,迅速将赌场内的众人分隔包围了起来。
  赌坊内虽有看场子的保镖打手,但见来的是官面人物,也都不敢妄动,至于寻常赌客,更不敢招惹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
  巳颗掌班高林越众而出,如毒蛇般的阴冷目光缓缓扫视场内众人,吩咐道:
  「问清身份,一个都不要放过。」
  众番子轰然应诺,众人见凶名昭著的东厂番役向自己逼近,纷纷惊慌失措,引得赌坊内一通喧哗骚乱。
  「安静!」高林提气大喝,环视赌坊内噤若寒蝉的一干人等,冷笑道:「哪个不开眼的抗阻办差,就地处置!」
  天下谁不晓得厂卫手段酷烈,这所谓「就地处置」,其中含义不言自明,在场众人不由心头叫苦,今日出门怎地没看黄历,撞上了这批凶神!
  「我道是谁,原来是东厂的诸位老爷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后院得了通传的庞文宣,步履匆匆迎了出来。
  都是四九城场面上的人物,彼此也有过数面之缘,庞文宣笑容可掬,「高掌班,里面请,让弟兄们也进去歇歇脚,容在下为各位摆酒赔情。」
  庞文宣身为顾府总管,平日少不得与各方势力打点应酬,面上话说得漂亮,自然也不会让东厂众人进去仅只喝上几杯水酒了事,若是往常,高林或许真个就坡下驴,打个秋风捞点好处便回去交差,可惜,今时不同往常!
  高林板着脸道:「公务在身,不得饮酒,承情了。」
  对方拒人千里,庞文宣直觉来者不善,笑道:「不知是何公务,可有兄弟帮得上忙的地方?」
  高林嗤的一声冷笑,「别说,还真有,刑部司狱司有个叫梁修的书吏,庞总管可识得此人?」
  庞文宣眼珠一转,笑容如初,「可真是巧了,这人还是银钩赌坊的常客。」
  「哦?庞总管替顾大爷掌管着偌大家业,在京城地面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怎么会对一个小吏赌客记忆尤深?」高林阴阳怪气道。
  庞文宣面色如常,「没什么,只是这人比较古怪罢了。」
  「何处古怪?」高林登时来了精神。
  「梁修其人好赌,偏又十赌九输,积年累月下来欠了足有七八百两银子的赌债,也算是小号中的一位大主顾。」
  高林冷笑道:「他一介小吏,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银子,欠了这么大一笔账,你们对他倒是放心的下?」
  「高掌班也晓得我家老爷性情,惯常与人为善,莫说梁修还是官面上的人物,就是贩夫走卒,敝号也不忍催逼过甚,况且……」庞文宣意味深长地一笑,「
  前几日他已结清了所有赌账,小号并无损失。」
  高林瞬间面色一紧,「你可知其银钱来路?」
  「客人只要带的钱来,俱是敝号主顾,至于银钱来处,我等无权过问。」庞文宣嘴角轻抹,「不过观其后来下注的手笔,当是发了一笔横财。」
  高林又问道:「梁修在赌场中可与什么人来往密切?」
  庞文宣正色回道:「这倒未曾听闻,梁修来此处从来是独来独往,他欠了这许多赌债,真有朋友,几年下来恐也被他借得怕了。」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高林难掩失望,庞文宣只想尽快将人都打发走,又道:「听手下人说,那梁修也有几日未来了,高掌班若要寻他,可去他家里看看,在下可命人为尊驾带路。」
  高林搓搓手掌,无谓道:「不必费那事了,梁修一家已被人灭了满门。」
  庞文宣惊道:「竟有此事?!凶手是哪个?可曾拿到了?」
  「老少八口,鸡犬不留,凶手在逃。」高林眄视庞文宣,皮笑肉不笑道:「
  还要恭喜庞总管,幸得那死赌鬼先还了银子,否则银钩赌坊岂不就多了一笔坏账!」
  「高掌班说笑,此等灭门惨剧,庞某听闻痛心不已,何敢言幸!」庞文宣唏嘘不止,似乎甚为梁修一家罹祸惋惜。
  「放心,敢在天子脚下犯案,东厂的爷们定会还那死鬼一个公道!」高林冷声道:「将所有人都带回去。」
  众番子听命就要捕人,赌场内一片鬼哭狼嚎,庞文宣急道:「高掌班,这是何意?」
  「东厂得到的消息与庞总管说的差不多,梁修整日腻在赌坊,与旁人并无来往纠葛,那凶手纵然不在赌场人中,也必知道些线索,带回去一一鞫问,总能得到些蛛丝马迹。」高林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带走。」
  「且慢!」庞文宣肃容道:「高掌班明鉴,那凶嫌即便是真在赌客之中,又如何能确定就在今日来的客人里?况且凶手害命,远走他乡还来不及,岂会旧地逗留,招惹是非?」
  高林挑眉冷笑,「庞总管言之有理,似乎对那凶手心思一清二楚啊……」
  庞文宣神色一紧,强笑道:「高掌班说笑,在下不过就事论事,以常理推断罢了,既私心没了客人无法向主家交待,更恐此举打草惊蛇,让那真凶闻风而遁,耽误东厂的兄弟办案……」
  庞文宣面面俱到,高林却并不领情,仰头打个哈哈,「庞总管不必杞人忧天了,比起旁人,庞总管还是担心下自己为妙!」
  庞文宣神色一凛,「庞某一向奉公守法,不知高掌班此言何意?」
  「相比寻常赌客,银钩赌坊内的人与梁修打交道的时候更多,这嫌疑自然也就更大,那些人不过只是添头,我等今日其实是奉命请庞总管一干人等去东厂问话。」
  高林说得客气,可进了东厂是否只是单纯问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庞文宣自不会轻易俯首听命,哂笑道:「东厂办案,我等百姓本该配合,只是偌大赌坊交给何人打理,还需请示主家,高掌班能否宽限一二?」
  高林呵呵一笑,「无此必要,奉丘督主之命,银钩赌坊即日起关门停业,所有人等解往东厂!」
  到了这个份上,庞文宣再也淡定不得,寒声道:「高掌班是在说笑?」
  高林漠然道:「爷们没那心情。」
  庞文宣深吸口气,尽力平复心境,「要查抄银钩赌坊,不知几位可有驾帖公文?」
  高林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区区一个赌场,抄就抄了,要甚的公文凭据!」
  庞文宣强压怒火,「银钩赌坊虽是小店,可也在京师地面经营了一二十年,主顾甚多,东厂说封便封,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你那些主顾想要说法,尽可来东厂讨要,只怕他们没这个胆量!」高林一声轻笑,极尽嘲弄之色。
  「高掌班话也不要说得太满,庞某不过一介奴仆,是不算什么人物,可敝上交游广阔,今日银钩赌坊背后有多少大人物撑起的台面,高掌班可要仔细掂量一番……」
  高林怪眼一翻,「威胁老子?管你们背后多少人,今儿你们银钩赌坊的台
  —东厂拆定了!」
  话声未落,一道人影从东厂番役中急窜而出,快如奔马,一下便冲到了一张赌台前,伴着一声暴喝,一腿飞速弹出,足有丈余长的硬木赌台被此人一脚之威当场断成两截。
  赌台边上众人惊惶闪避,庞文宣定睛细看,那人身穿褐色直身,赤面短髭,体格健壮,正是东厂午颗掌班谭雄飞。
  高林不看场中乱象,两眼望天,悠悠道:「既然拆了,索性就拆他个干净。
  」
  庞文宣高呼「不可」,为时已晚,谭雄飞身形晃动,连环快腿,出招如风,每一腿几乎都有千钧之力,沉重坚实的硬木赌台在他腿下如泥塑草堆一般,转眼便倾颓断裂了十几面。
  赌坊内的生财工具被人如此糟蹋,庞文宣忍无可忍,眼看谭雄飞又跃前要踢他身前一张赌台,当即大喝一声,一掌拍出。
  斜刺里蓦地伸出一只巨掌,截住庞文宣掌势,二掌相交,「蓬」的一声巨响,庞文宣身形一晃,跌出两步,那人也同样拿桩不稳,退了一步。
  庞文宣缓缓活动着胀麻手腕,打量着眼前壮汉,嘿嘿冷笑,「好一招开山神掌,不想敝号有这般大的颜面,竟然劳动了东厂三位掌班大驾……」
  高林同样吃惊非小,寅颗掌班白山君论及掌力刚猛,在东厂众掌班中可居首位,可庞文宣竟能以掌对掌,平分秋色,确是出乎他的预料,看来督公果有先见之明,银钩赌坊不可小觑!
  「好啊,庞文宣你狗胆包天,竟敢暗袭公差,果然图谋不轨,还不与我拿下!」高林声色俱厉,先扣庞文宣一个重罪,师出有名。
  既然撕破了脸,庞文宣也懒得分辩,要他束手就擒却是妄想,环顾左右两方步步逼近的谭雄飞与白山君,面不改色,默默运起绝学「朱砂掌」,瞬间两手掌心殷红如血。
  高林并未随同伴一同逼近,而是探手入怀,悄悄戴上鹿皮手套,抓住了一把子午毒砂,任你掌力强横如何,只消挨上一点,也难活一个对时。
  情势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外间又突然响起一阵骚乱,高林微微皱眉,扭头看去,只见众多军兵涌入,人数比起东厂多了一倍不止,且与众番子只带腰刀短兵不同,这些守住大厅门廊等处要点的军士多拿着强弓硬弩,锋寒箭镞对准了赌场众人。
  高林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变成刺猬,松开手中毒砂,转眼便挂上一张笑面,拱手道:「敢问是哪个衙门的弟兄公干?兄弟是东厂高林,莫要起了甚误会……」
  「高兄许久不见,小弟这厢有礼了。」军士簇拥中,一人出现在赌坊厅门前,端端正正回了一礼。
  「杜星野?」对这位东厂曾经的阶下之囚,高林并不陌生。
  「听闻杜兄近来又有高升,兄弟给您贺喜啊!」一介江湖草莽,在爷们手里痛苦哀嚎的的货色,却走了狗屎运,越爬越高,高林腔调里透着那么一股子怪声怪气。
  「不敢当,高兄客气。」杜星野扫视场中,微笑道:「不知高兄恁大阵仗,所为何来?」
  「没甚大事,奉丘督公之命,锁拿鞫问银钩赌坊一干人等,」高林负手轻笑,「区区小事,兄弟应付得来,就不劳杜兄从旁协助了。」
  「高兄想必听说小弟才领了内巡捕营的差事,想要置身事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杜星野不卑不亢,从容应对。
  高林眉头一挑,「哦?但不知杜兄打算怎么」置身事内「?」
  「将人交给巡捕营……」高林艴然作色,杜星野又道:「自然,东厂若有文书到了,立可办理移交,兄弟我在锦衣卫恭候大驾。」
  高林冷笑几声,环视周遭,「若高某不答应,杜兄是不是就要下令放箭了?
  」
  「自来厂卫一体,兄弟怎敢同室操戈,不过职责所在,总不好容人在天子脚下聚众生乱,其中难处,还望高兄体谅。」
  「聚众生乱?好大的一顶帽子,看来杜兄在锦衣卫的确是长了本事,」高林齿冷道:「可杜兄也别忘了你根出何处,别以为穿了几天飞鱼服,就能回头咬主人了!」
  「高林,你这话含沙射影,究竟说的谁啊?」杜星野身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人拨到了一边。
  高林望着杜星野身后之人,瞠目结舌,「丁……丁大人?!」
  
  「丁大人,那案子既已交给咱家处置,你如今胡乱插手,究竟何意!」丘聚冷冷注视着对面之人,一双三角眼中寒光凛凛。
  「丘公公少安毋躁,小子没旁的意思,东厂大举出动,连个驾帖都没一张,便要拘传那许多人,没凭没据的似乎说不过去,小子也是为您老声名着想……」
  面对目露凶光的丘聚,丁寿气定神闲,整个人几乎躺倒在椅上,浑没个坐相。
  「凭据?大明律法便是最好的凭据,便冲着他们白日聚赌,那些杂碎咱家全逮了也不为过!」丘聚阴声冷笑,「也是赶着他们命好,若是太祖爷的时候,这些人的爪子都该给剁了……」
  擦,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一听这话,丁寿脸色顿变,这开场聚赌之事本就不容律法,《大明律》中载有明文:「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其开张赌坊之人同罪」,英宗、宪宗、孝宗几朝为了禁赌,什么「运粮口外」、「
  枷项示众」、开革功名等等手段都用尽了,只是赌风还是愈演愈烈,不独民间无赖闲汉,致仕官员、地方缙绅中开办赌场,聚众赌博者不乏其人,便是宫中宦官也酷爱斗鸡,更别提那位蟋蟀天子朱瞻基了,甚至王振都以这位爷为反面教材劝导英宗不要玩物丧志,大明之赌风猖獗,可见一斑。
  瞧着丘聚得意神情,丁寿晓得这位是有备而来,一时间无从应对,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向上首高坐的刘瑾求助望去。
  刘瑾眼皮微抬,瞅了丁寿一眼,转视丘聚,「老丘,梁修果真与劫囚一案有关?」
  「知晓犯人移交的,左右就那么几个,偏着是他得了一笔外财,又恰恰被人给灭了口,天下岂有那么多的巧事!」
  刘瑾又问:「那银钩赌坊……与梁修的命案有多少关系?」
  「还不好说,不过一个个过堂,总能榨出他们肚里那点下水!」丘聚森然一笑,胸有成竹。
  「也就是还差点眉目咯?」刘瑾轻抚眉心,淡淡言道。
  丁寿急忙接口,「公公说的是,如今都是凭空臆测,事儿还没影呢。」
  丘聚冷笑,「总比某些没头没脑的人强。」
  「你……」丁寿眉头一拧,便要回嘴,刘瑾抬手止住,「好啦,又要在咱家面前吵嘴不成?」
  听出刘瑾话中不满,二人不敢再多言,对视之中忿忿不平。
  「老丘,这案子找个由头结了吧……」
  丘聚登时急了,「刘公公,案子才有个头绪……」
  刘瑾摆摆手,「久拖不利,那顾北归与武定侯那里交情匪浅,别事情还没查明白,反离间了咱们与勋贵的关系,让外朝的人看笑话。」
  丘聚深吸口气,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丁寿,沉声道:「听您老的。」
  刘瑾又转头道:「哥儿……」
  「小子在。」
  「赌坊的人还是你锦衣卫在看着?」
  「锦衣卫和东厂共同看押,无一人离开。」
  刘瑾轻声道:「放了吧。」
  「是。」丁寿心花怒放,这份人情顾老头你可承大了,还好意思拦着你闺女和二爷往来么。
  刘瑾又道:「让他们交齐了赎罪的银子。」
  「啊?!」
  「按照先帝爷颁定的《问刑条例》,赎罪银该多少是多少,交齐银子,再把他们赌场给封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最好少些。」
  丁寿嘴唇蠕动了两下,最后只得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满心期望来寻刘瑾评理,怎料老太监谁的意都没遂,丁寿心中不免悒悒,坐在椅上怏怏不乐,唯一能让他觉得安慰的,便是对面丘聚脸色也未强过他去。
  二爷正琢磨找个借口告辞,又有人报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彩有事拜访。
  刘瑾冷笑,「他来的正好,咱家还正要寻他呢。」
  不多时,张彩整襟而入,「学生拜见内相。」
  刘瑾手扶榻几,厉声喝道:「张彩,你可知罪啊?」
  张彩一怔,茫然看向刘瑾与左右的丁寿、丘聚,教他失望的是丘聚面沉似水,丁寿百无聊赖,看不出丝毫与他相关的神情暗示。
  「学生不知。」张彩垂目低眉,老实回道。
  「咱家问你,你任官吏部文选司时,雍泰贬谪来历,你可知晓?」
  「学生晓得。」
  「既然知晓,如何不备入举荐奏内?是失职?抑或有意欺瞒?」
  张彩道:「学生怎敢,奏稿中早已载明,只是后被许尚书涂去。」
  刘瑾庞眉微扬,「此话当真?」
  「原奏稿存档吏部,内相如是不信,可遣人调阅,一看便知。」张彩坦然自若,有问有答。
  边上丁寿拄着脑袋,暗暗撇嘴,许东崖,你这官儿怕是做到头咯……
  果然,刘瑾冷笑三声,「好,好个许进,果真有胆有识啊,呵呵……」
  丘聚听出刘瑾话中寒意,自觉来了买卖,「刘公公,可要我……」
  刘瑾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小同乡,你此来又为何事啊?」
  张彩从袖中取出一份手本呈上,「都察院奉内相之名查盘各地仓储,现又查出建昌、松潘等仓侵盗浥烂者计万余石,由此弹劾参政郭绪、副使张翼等十八人,及都御史刘洪、刘缨罪,此是红本,预请公公定夺。」
  建昌、松潘二卫地处川藏要冲,西蕃常生事端,竟然上百万斤的仓粮被浥烂侵盗,若生变故,干系非小,刘瑾急拿过奏本翻看,片刻后将之随手一丢,怒极而笑,「好哇,看来咱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让人存了侥幸之心,这些官儿,都是一个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老太监又要兴大狱了,丁寿与丘聚几乎同时起身,异口同声道:「公公,交给我来办!」
  刘瑾在二人间巡睃一眼,没有犹豫,一指丘聚,「交给你了,与我查查这朝堂上下,里里外外,究竟还有多少混账东西!」
  「您老放心。」丘聚应了一声,随即瞧着丁寿一扬下巴,「丁大人,这事就不劳您锦衣卫大驾费心了。」
  丁寿嘴上岂肯吃亏,嘿嘿一笑,「提醒丘公公一声,东厂不能私设监牢,您费神费力逮到的人,最后可还要进我镇抚司的大狱。」
  「咱家只怕你镇抚司到时装不下!」丘聚阴沉着脸,回敬一句。
  
  「公公,您老这回可有点拉偏手儿的意思!」目送走了怒气冲冲的丘聚,丁寿转头就开始卖惨。
  「你小子也真是不识好歹,得罪人的差事你也要争?还是想趁机敛财邀好?
  」只余两人在场,刘瑾怒气收敛,霁颜一笑。
  「您老可别门缝里瞧人,小子不缺银子,只是看不惯丘公公那副嚣张气焰而已。」丁寿耸耸肩,神情无谓。
  「这等不近人情的事,除了老丘,旁人还真干不来,都是东厂出来的,你平日也少与他做些对头。」刘瑾不满地嗔怨了一句。
  丁寿登时委屈道:「怎是小子要与他作对,分明是丘公公一直瞧我不顺眼,便拿这银钩赌坊来说,天知道他是为着案子,还是记恨前因,想要给小子我难看!」
  刘瑾敲敲眉心,叹了口气,「今次的事冲顾家丫头的面子,就这么算了,也给顾北归提个醒儿,让他收敛着些,对大家彼此都有益处,整日操心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咱家还不够头疼的……」
  丁寿抽了下鼻子,可怜兮兮道:「小子累您费心了。」
  刘瑾哼了一声,「哥儿你要真心疼咱家,便少些惫懒,多用点心思在朝廷政务上。」
  「小子不是阅历浅薄,正边学边做么。」丁寿涎脸一笑,扶着刘瑾在榻上躺下,他就势坐在脚踏上,「公公这回可是要决心换掉许进了?」
  「换是要换,只是许老儿在外人眼中还是咱们的人,需给他留些体面……」
  
  翌日,户部例行在刘瑾跟前奏事,来人除了尚书顾佐,还有才因踏勘革除徐保所进皇庄而升俸一级的户部左侍郎王佐。
  王佐年近七旬,相貌魁伟,外貌丝毫看不出文臣痕迹,尤其是一副须髯,怒张如戟,丁寿端详着他直跑神儿,暗琢磨这位少司农倘若换身打扮,在戏台上怕是能演猛张飞那般人物。
  部事讲完,顾佐与王佐互视一眼,顾佐陪着小心道:「听闻东厂逻卒四出,敢问内相近来又有何差遣不成?」
  「部堂消息灵通得很啊,」刘瑾乜了一眼尴尬陪笑的顾佐,徐徐道:「科道稽核各边粮刍,屡有浥烂侵盗之事发生,咱家想让丘聚给百官提个醒儿。」
  还来?顾佐吸了一口凉气,瞧瞧身边王佐,俱都心头忐忑,前番核查辽东仓储,险些把他们俩都给折了进去,二人可未必回回都有那般好运,顾佐壮着胆子,斟酌道:「内相谋国之心,下官敬佩,只是查盘之事,先后多有巡抚宪臣坐累系狱,恐不利朝局稳定啊!」
  「难道由着那些蠹虫硕鼠贪渎虚耗,就有利于朝廷大局了!」刘瑾冷笑,「
  朝廷必有大诛戮,百官乃知大惧耳。」
  刘瑾杀气腾腾的话,吓得顾佐心惊胆战,不敢再言,王佐却接口道:「本朝未尝戮大臣,请内相三思而行。」
  「嗯?」刘瑾眼眉微挑。
  顾佐见刘瑾似有不豫之色,急忙道:「廷辅意气之言,内相不必与他计较。
  」
  刘瑾轻笑一声,「大司农多虑了,咱家并非听不得逆耳之言的。」
  「公公海量。」顾佐连忙恭维。
  「不过二位既然喜欢进言,咱家刚好有一事想要与人商量,」刘瑾在二人紧张神情上扫了一眼,哂笑道:「有人进言,许季升奸邪虚妄,难为六部之首,二位以为,谁可代之?」
  听着要动许进,顾佐颇有自危之感,哪敢多言,谨慎道:「内相以为呢?」
  「咱家以为,众尚书中,刘宇可为吏部,司农以为如何?」
  顾佐才要随声附和,王佐忽然肃容道:「下官以为不可。」
  顾佐惊出一身冷汗,喝道:「廷辅!」
  丁寿眼皮一跳,这货的脾气真对得起长相,刘瑾面色如常「哦?少司农有何高见?」
  「实不相瞒内相,下官与刘尚书相交素厚,与许尚书交浅,然许东崖素有人望,恐刘尚书不如也。」王佐侃侃言道。
  刘瑾点头微笑,「原来如此,受教了。」
  
  「廷辅兄,适才你也太过莽撞!」才出了刘瑾府门,顾佐便忍不住训教属下。
  「顾兄此话怎讲?适才内相并未有不满之意啊!」王佐懵然不解。
  顾佐冷哼一声,「那是他不想与你为难,就凭你方才那番话,有心人按你个与许东崖结党的罪名,就足够你削官去职的!」
  「可方才明明是刘瑾动问,我等难道明知刘至大才具不孚众望,还要三缄其口,任其上位么?」
  「糊涂!」顾佐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向府门内张望一眼,低声道:「刘瑾若要迁转任免,何须征求我等意思?你也太高看我二人的分量了!」
  王佐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转眼见顾佐拂袖上轿,急忙快步追了过去,「
  良弼兄,那我该如何是好?」
  顾佐从轿子中探出头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给许季升通传一声,也算尽了为友之道。」
  
  是夜,吏部尚书许进踏月来访,刘瑾闭门不纳。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7/17 01:25:05

第五百一十七章 安良臣勇夺魁首 刘至大谋倾吏部
  枪影如林,攻势如潮,一心夺取武状元的韩玺将家传锁喉枪法施展到极致,枪枪围绕安国咽喉左近,杀机四伏。
  安国昨夜虽未如桂勇般被人耗尽气力,却也空费了许多心神,怎及韩玺以逸待劳,生龙活虎,在对方接连抢攻之下左支右绌,连连倒退。
  韩玺枪出如龙,愈战愈勇,忽地安国虚闪一刀,回身便走,韩玺此时若是见好就收,再说上几句场面话,便可挤兑得安国下不来台,不败而败,只是韩玺毕竟年少气盛,眼见安国败相已露,他一心要在御前出彩,怎容对手从容退却,再则也担心安国脱开圈外后重整旗鼓,回身再战,届时少不得又要添上一番麻烦,当即挺枪急追。
  安国曳刀前奔,韩玺飞步赶上,枪花一抖,直扎他的后心,倏地眼前一花,已失了安国踪影,却原来安国矮下身形,飞旋回刀,径向韩玺腿上砍去。
  本来枪长刀短,安国纵是回手一刀,也难挨韩玺身上分毫,只是安国这一矮身旋刀,却是步月回风刀中的一记杀招「回风动地」,非但避过长枪攻势,这一旋之速更是又疾又猛,韩玺想要变势避让已然不及。
  韩玺也不愧将门虎子,应变极快,既然收势不及,索性铆劲前冲,一个发足狂奔,一个旋身如风,本该砍中韩玺双腿的一刀,因其步快,已抢过刀锋,安国单刀到时,正将柄上铜吞口处直打着韩玺腿弯。
  虽未见血光迸现,韩玺还是痛彻骨髓,大吼一声,扑翻在地。
  安国长吁口气,他此番也是行险取胜,若是方才时机掌握稍有差池,恐不是被一枪穿心,就是徒劳无功,最终也难逃力竭而败的结局,同时心中不免暗自庆幸,也得亏韩玺奔跑得急,否则适才那一刀若砍实了,纵然他手下留力,韩玺少不得也要将养数月,伤了彼此和气不说,弄不好还要背个御前见血惊扰圣驾的罪过,如此结局确是最好。
  按说韩玺倒地,安国如往常般以刀抵喉,确定胜局,本次武科也就毫无悬念地结束了,只是安国庆幸之余,对韩玺又心存愧疚,考虑为他留些颜面,当下收刀俯身,有意搀他起来,同时笑道:「韩兄,承让。」
  胜负倒转,功败垂成,韩玺失望懊恼之余,怒火直冲顶门,眼见安国低身,脸上和善笑意在他看来全是讥讽嘲弄,当即恶从心起,不计后果,倒提枪纂冲着安国咽喉戳去。
  变生肘腋,二人距离既近,安国又一心示好,将刀背后未加提防,此时要躲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锋锐纂尖朝着喉咙刺到,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闭目待死。
  「呛啷」一声,枪杆坠地,安国睁开眼睛,只见韩玺捧着手腕惊怒交加望向场外,近场边上丁寿神情淡然,弹指的手势将收未收,知晓又是丁寿他助了一臂之力,急忙躬身道谢。
  丁寿不理会二人,朝兵部监考官道:「胜负已分,唱名吧。」
  监考官一愣,犹豫了下,忽地察觉到丁寿目光中的森森寒意,顿时心中一凛,急忙高声唱道:「绥德卫——安国——胜!」
  丁寿正身朝午门正楼行礼参拜,「本科武状元已出,恭贺陛下,得揽英才!
  」
  城台上小皇帝鼓掌大笑,「好,妙,生死须臾,反败为胜,这最后一局才看出些沙场争杀的滋味来,传旨:安国、韩玺、杭雄为戊辰年武科进士头甲,武探花杭雄,武榜眼韩玺,武状元——安国!」
  城头台下山呼万岁,韩玺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得跪倒谢恩。
  此后自然还有一番繁琐礼仪略去不谈,丁寿暂时也无心去掺和,还另有一桩麻烦等着他去应付,一个锦衣卫校尉贴在他旁边耳语几句,丁寿脸色凝重,抽身告退。
  
  东安门里,小郡主朱秀蒨指天画地,大声呵斥,一众守门官军打躬作揖,赔笑不停。
  「你们都眼瞎啦,我一天进出宫里多少次,你们难道不认识嘛!凭甚今天不让我进去?」
  「郡主恕罪,进出宫门都要查验宫牌,小的们也是职责所在,无意冒犯,求您老人家开恩,莫要为难我们几个。」几个宫卫小心赔着不是。
  「说你们眼瞎,你们真就把眼睛当摆设,没看见我这身衣服,哪里能带进宫腰牌!」小郡主扯着自己的夜行衣,抖给几个宫卫看。
  让你穿着这身衣服进去,那哥几个的眼睛就真成了摆设了,这小姑奶奶打哪儿淘换了这么一身,这要是进宫里被误当成了刺客,另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怕是都脱不开干系,几个宫卫打定主意,任打任骂不还口,你想进去门儿都没有。
  面对几个滚刀肉,朱秀蒨也没了法子,总不能真个硬闯宫门吧,正在鼓着肚子生闷气时,丁寿优哉游哉来到了眼前。
  「唷,郡主娘娘这是还没回去换衣服?昨儿睡得可好?这是要进宫去?」丁寿一连三问热络非常,转头又板着脸叱道:「你们几个不晓事的东西,小郡主又非旁人,何必墨守成规,一味拘泥!」
  几名宫卫唯唯诺诺,低头请罪。
  丁寿又笑道:「郡主莫要与这几个夯货计较,要去哪座宫院,卑职陪着您去,若要寻人,卑职帮着通传就是。」
  见了你还用找别人嘛!朱秀蒨瞪着丁寿目眦欲裂,抬手便是一掌拍去,丁寿不慌不忙大袖一卷,朱秀蒨一掌内劲全都化去不说,还身不由己被带着向前一个趔趄。
  丁寿一把搀住玉臂,恭声道:「郡主小心,站稳咯。」
  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搀,却一只手暗扣在了朱秀蒨脉门上,朱秀蒨只觉半身酸麻,欲要挣扎都提不起丝毫力气,不由气苦,眼眶中泪珠打转,悲声道:「你又欺负我?!」
  丁寿一怔,「郡主这话从何而起?」
  「装什么糊涂?你……你昨晚是不是脱我衣服啦?」朱秀蒨玉面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气。
  喔哟,这事儿是不花钱能听的嘛!几名宫卫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丁寿重重咳嗽了一声,众人立即会意,互相打个眼色,齐声道:「属下告退。」忙不迭地朝东安门外逃去。
  丁寿松开手,朱秀蒨揉着酸胀玉腕,却也没有再动手,恨恨道:「说啊,你平日不是很能说会道嘛!」
  「说什么?」丁寿两手一摊,无奈道:「你身上衣服都湿了,不脱下来,万一着凉怎么办?」
  朱秀蒨急声道:「那……那也不用你来脱啊,你不会找别人来!」
  「那你想让谁来?安国还是杭雄?」丁寿没好气反问道:「客栈里人多眼杂,天知道还有没有易容的,我敢放别人单独与你一起吗?」
  朱秀蒨一时语塞,丁寿郁郁未消,喋喋不休道:「夜里还怕有人再来偷袭,我溜溜儿守了你一宿,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倒好,不领情不说,还倒打一耙,这还有天理嘛!」
  「我……」原来是这么回事,朱秀蒨自觉理亏,带着些许歉意道:「那你一夜没睡?」
  丁寿白了她一眼,「我有那么笨吗?贼人来不来还不知晓,我苦等他一夜作甚?后半夜在床上眯了一觉……」
  「在床上?!你……为何会在床上?」小郡主思来想去,客栈那间房里似乎只有一张床啊!
  丁寿莫名其妙,「我订的房,给的房钱,我为何不能在床上?」
  「那……那你岂不是和我有……有了肌肤之亲?」赤身露体和一个大男人躺了一宿,纵是朱秀蒨这般心大,也眼瞅快掉下泪来。
  「原来你担心这事啊,放心吧,就你那柴火棍似的身板儿,我没心思碰一手指头。」丁寿大方摆手道。
  「我杀了你!!」朱秀蒨一声娇叱,双掌圈起,只攻不守,尽是不要命的招呼。
  丁寿展开身形,朱秀蒨纷乱掌影不能半点沾身,犹自言道:「二爷难得一回没动色心,你至于这般生气嘛?那我一整夜心猿意马,动手动脚没闲着,这你总能满意了吧?」
  「该死的小淫贼,我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朱秀蒨更是恼怒,玉掌飞舞,杀招迭出。
  丁寿提气飘后近丈,「闹够了没有?丁某可没空与你玩了。」
  「谁与你玩闹!宰了你再说。」朱秀蒨欺身又上。
  丁寿站立不动,喊出两个字:「还钱!」
  玉掌举在半空,朱秀蒨犹如被施了定身法,呆立不动,迟疑道:「什么?」
  「少装糊涂,你昨儿欠了我几万两,想随便找个由头打死债主赖账?门儿都没有,还钱!」丁寿理直气壮。
  「我……你……你等着!」秀足狠狠顿地,朱秀蒨飞也似的扭头狂奔。
  丁寿得意洋洋地蹭了下鼻尖,「小丫头片子,和二爷我斗,且差着道行呢…
  …」
  
  兴王府此次来京的人员行李甚多,占了会同北馆几个院落,为了方便还专门辟出一个充作安置箱箧的库房,安排人来看守。
  「郡主!」四名把守仓房的王府卫士躬身行礼。
  朱秀蒨点点头,迈步上前。
  一名侍卫匆忙伸臂拦阻,朱秀蒨俏脸一沉,「怎么?」
  「郡主恕罪,卑职几个负责看守库房,没有袁长史与蒋大人的手令,谁也不得进去,郡主您看……」
  「啪!」朱秀蒨抬手送了这名侍卫一个耳光,「今日怎么了,每个人都这套说辞,我倒要看看,进自己家的仓房,谁敢拦着!」
  朱秀蒨二话不说,径往前闯,四人都是兴王府中出来的,晓得这小丫头的刁蛮脾性,还真不敢逼急了她,领头的侍卫向手下打个眼色,那人会意,急匆匆跑了出去。
  朱秀蒨并不理会几人动向,见那库门上挂锁,也懒得询问钥匙所在,直接抽出一个侍卫佩刀,霹雳哐啷就是几刀下去,将那样子货的铜锁砍得七零八落,抬脚将门踹开,大步走了进去,剩下的三人暗暗咋舌,小姑奶奶今天气不顺,还好方才没真个阻拦,不然怕是真会抽刀砍人!
  库房中朱秀蒨对着大小几十个箱箧好一通翻检,除了衣物行李等无用之物,只找到了十几个空箱子,正自失望沮丧,蒋轮快步冲进库房。
  「秀蒨!」
  「舅舅?」朱秀蒨眼睛一亮,立即迎了上去。
  蒋轮扯着甥女上下好一通打量,「你昨夜无恙吧?那姓丁的将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提及昨夜之事,朱秀蒨顿时心虚起来,讲话吞吞吐吐。
  她这副模样更让蒋轮疑窦丛生,「当真没有?你莫要惧怕,任他锦衣卫权势通天,咱兴王府也要给你讨还这个公道!」
  「哎呀,真的没有!」朱秀蒨皱着俏脸,气恼道:「我真被占了便宜,还用您来讨公道,早就自个儿杀上门去了!」
  蒋轮一想甥女性情倒真是如此,狐疑道:「那我怎么听那店伙说……」
  「那等拨弄是非的人传的瞎话您也信!」朱秀蒨无奈,只得实话实说,「昨夜里甥女中了贼人迷烟,那姓丁的小贼将我安置在客房,恐再有人来偷袭,守护了我一宿,就这么回事,您呀爱信不信!」
  还算小郡主留个心眼,未曾将脱衣共眠的事抖落出来,蒋轮听了也是心中大石落地,长出口气,暗觉后怕,「如此说来,还要多谢丁大人仗义援手咯……」
  谢他?哼!朱秀蒨小嘴微扁,「那也大可不必,拿贼捕盗本就是他锦衣卫的差事,结果他竟让那贼人逃了,也是无用得紧!」
  「你也真是愈来愈不成话,竟然想着给赴试的武举子下泻药,若没那个怪人,恐锦衣卫要抓的就是你了!」
  朱秀蒨一愣,舅舅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抬眼发现扒门口偷偷窥望的铭钰,顿时了然,「死丫头,又是你不讲义气!」
  「你们俩半斤八两,谁都不让人省心!」蒋轮没好气地训了外甥女一声,转目看周遭狼藉一片的库房,皱眉道:「你来仓房作甚?」
  朱秀蒨终于想起自己目的,跳到蒋轮身前,急声道:「舅舅,咱府里带进京的银子呢?我怎找不见!」
  「你找银子干嘛?」
  「我……我有急用。」朱秀蒨嗫嚅道。
  「急用?怕是还赌债吧!」
  「舅舅你怎么……」朱秀蒨眼珠一转,咬牙切齿道:「又是铭钰!」
  窗根下传来铭钰委屈的声音,「不怨我,郡主你彻夜不归,人家担心你出事,才全告诉了舅老爷!」
  「回头找你算账!」朱秀蒨发了句狠,又换上一张笑脸道:「舅舅,就当帮蒨儿一次,借我些银子应个急。」
  「你这急数目太大,我帮不起。」蒋轮摇头,「再说如今我手里也没那些银子供你糟蹋。」
  朱秀蒨登时急了,「那么些银子,去哪儿啦?」
  蒋轮悠悠道:「为你弟弟请名,少不得上下打点。」
  「礼部那几个官儿用得了许多银子?」
  「王爷虽远在湖广,可这朝廷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内阁六部科道言官俱要广结善缘,我只愁银子太少,莫说现在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你去填那无底洞。」
  「怎么说无底洞?我平日里也没花几个府里银钱,就看在我为弟弟请名求太后恩典的份上,讨个几万两也不算过吧?」
  蒋轮挑眉乜了她一眼,不发一言,朱秀蒨垮着小脸卖惨道:「哎呀舅舅,非是甥女硬要邀功,只是不还了这笔欠账,蒨儿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连累兴王府也丢面子不是?」
  「这却不用你来操心,丁大人若真想要这笔账,待我等回了安陆,自当双手奉上。」
  「等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朱秀蒨只想立即把银子甩到丁寿脸上,再和他一笔一笔算清旧账,回安陆得到什么时候,等等……
  「舅舅,我们要回去啦?」
  「我早上原本就要对你说的,京城里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你明日向宫里贵人谢恩辞行,咱们即日返程。」
  「不,我不走!!」朱秀蒨跳起来叫道。
  
  「京师地界,强人横行,当街袭击朝廷命官,你们锦衣卫到底管是不管!!
  」
  杜星野的签押房内,桂勇捶桌咆哮,状欲吃人。
  「桂兄,咱有事坐下说可好?你这样大呼小叫也于事无补……」杜星野好言劝说道:「小弟这里倒是无妨,可若惊扰到上峰,连我也要吃罪!」
  「老子昨夜里险些被人当街斩杀,如今叫上几句都不行啦!!」
  桂勇如今心火正盛,哪里听得进劝,大明开国第一场武科殿试,名列头甲何等荣耀,他偏失之交臂!若真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可扪心自问,若是在巅峰状态,何惧韩玺、杭雄两个黄口孺子,究其本因,都是昨夜那不知哪里冒出的两个混账凶徒作怪!
  越想越是窝火,桂勇出了宫门,便去寻兵马司的晦气,兵马司官卑职小,自不敢得罪他,可也打得一手好太极:先是道歉赔礼,自承无用,随后说现而今城内外捕盗治安俱听巡捕营调派,巡捕营正自扩编,人才济济,兵强马壮,桂大人若想尽快逮拿贼人,报仇雪恨,不妨直接找他们报案。
  桂勇如今只想尽快逮到那两个狗杂种,剖腹挖心,息却心头之恨,便也真得来找杜星野,巡捕营并没有独立衙署,杜星野依旧在锦衣卫衙门内办公,二人在宣府办理车霆案时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旧识,听得他来,急忙迎入,又听他说起夜遇歹徒袭击,这可非同小可,堂堂三品武官,深夜遭袭,这都足够上达天听了,急忙问询详情。
  「桂兄是说,那两个强贼制住你后便自行离去?」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桂勇在颈间比划着。
  「言语中可透出什么线索?」
  桂勇拧眉思索,「除了什么」差不多了「、」不像装的「等不着四六的屁话,没旁的了。」
  「可有财物失窃?」
  桂勇摇头,「这却没有。」
  「那可有人证在场?」
  桂勇恼道:「深更半夜的,听到有人当街争斗,两边百姓关门闭户还来不及,哪来的鸟人证!」
  杜星野咧咧嘴,「桂兄啊,夜半三更,强人蒙面,一不求财,二不害命,三言两语,踪迹全无,你说这案子教我何处拿人?说出去又有谁信啊!」
  桂勇跳脚怒道:「你当桂某胡言乱语,欺瞒你不成?!」
  杜星野心里还真是这般想的,午门较技的结果他也得到了消息,只当是桂勇输给几个小辈面子上下不来,生造出两个莫须有的高手来给自己开脱,不过人活一张脸,杜星野纵然自忖猜出桂勇心意,也不好明言,哂笑道:「桂兄息怒,兄弟没这意思,听闻你今日得中武科二甲传胪,乃是一件大喜之事,小弟作东,为你摆酒庆贺……」
  「庆贺他奶奶个腿儿,不把那两个狗杂种抓出来碎尸万段,我桂勇誓不为人!」 不提比武的事还好,一提起来桂勇顿时火冒三丈,再也劝说不住,大叫大嚷。
  「嚎丧呢?不晓得爷昨夜里没睡好嘛,连打个盹儿都不让消停!」签押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白日里在衙门睡觉躲懒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肆无忌惮,杜星野非但不敢多话,还急忙离座垂手肃立,连方才还大吼大叫恨不得要掀了房顶的桂勇也偃旗息鼓,老实巴交的向来人行礼赔罪。
  「卑职适才无礼莽撞,惊扰大人,还望大人开恩恕罪。」
  「桂勇?」来人微诧,「你来此作甚?」
  
  「你是说昨夜里被两个人围攻,对方不求伤人,只是将你累得筋疲力尽,便全身而退?」丁寿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眄视桂勇。
  桂勇此时再不敢张狂叫嚣,老实道:「是。」
  丁寿微微颔首,这事有点儿意思了,如果真和自己料想一样,那昨夜客栈中那怪人行径也解释得通了……
  见丁寿若有所思,桂勇生怕他不信,急忙道:「大人,这事听来荒谬,但末将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哄之处啊!」
  「知道了,老杜,将这案子记下,这事归我锦衣卫管了。」丁寿吩咐道。
  杜星野躬身领命,桂勇万分欣喜道谢。
  丁寿起身,拍着桂勇肩头道:「尚义啊,你也是在边地历练过的,眼光放长远些,区区一个武状元丢了有什么打紧,你属四卫营禁军,想要在御前露脸,何愁没有旁的机会!」
  桂勇面带惭色,「大人教训的是,末将理会……」
  丁寿又道:「苗公公远在宣府,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你有何难处,可直接来寻我,凭我与苗公公之间的交情,断不会袖手旁观就是。」
  桂勇立时喜出望外,靠山苗逵一脑袋扎在宣府,没分毫想回内廷中枢的意思,其他御马监大珰们知晓他是苗逵的人,用起来多有顾忌,偏着他坑车霆实在太狠,连着外朝兵部也忌惮提拔,两三年下来还在指挥使位置上打转,并非无因,如今丁寿话中明显有栽培之意,他岂肯错失良机,当即躬身拜倒。
  「缇帅大恩,标下没齿难忘!」
  
  「卫帅,此案毫无头绪,这般接了下来,岂不是又多了一桩悬案?」
  方才不敢多言,待送走了桂勇,杜星野立时换上一脸愁容,好歹也吃了几年公家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种立了又没法结的死案子,简直是职业生涯的污点,影响日后升迁考绩,还不如一早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从没发生过,最是稳妥。
  丁寿叉着手,冷笑道:「凡事总有脉络可寻,一件事出现一次是意外,两次算凑巧,可要是三个人一起都赶上了……老杜,你说是不是有点别的意思?」
  
  刘瑾府中,几位堂官在共同议事。
  「戊辰科武进士自安国以下共六十人,请教内相,是否仍依《武举条格》所拟之例升级用之?」小皇帝拍脑袋加了一出殿试来,刘宇有些拿不定主意如何升授,只好求教刘瑾。
  「规矩既已定了,便照着做吧,不过也不必发往京营了,直接令他们分往九边听命,有警调用,待等他们熟悉地理边务,立有军功后再拔擢任用不迟。」刘瑾拄着额头,淡淡说道。
  丁寿眉头一跳,真是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九边之地风刀霜剑,兵凶战危,彼处为将非但要受爬冰卧雪之苦,更要担战死沙场之险,早知如此,这群人打生打死还争个球啊!
  刘宇同样愕然,如此一来兵部不是从卖好变成拉仇恨了么,得不偿失啊,「
  内相,这似乎与条格原定有些出入……」
  刘瑾眼眸一抬,两道精光射出,「是有出入,本兵对此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下官谨照公公吩咐行事。」刘宇急忙低头应承,不敢再有二话。
  见刘宇胆战心惊的狼狈模样,吏部尚书许进微微一笑,朗声道:「启禀内相,刑部云南司吏董逊之告本司郎中周涤、员外郎虞岳、主事严承范、章文韬等盗易赃物一案查有实据,周涤等人也都供认不讳,东厂具结上报,但请内相示下该如何处置。」
  刘瑾冷哼一声,「一群监守自盗的蠹虫硕鼠,留在朝堂何用,追回赃物后,俱都开革除名,永不叙用!」
  许进点头应承,这等搂钱被自己属下给点了的蠢货没人可怜,况且老太监还网开一面,好歹留了他们一条性命。
  许进只当此事已了,刘瑾又攒眉问道:「那个告发了上司的云南司小吏叫董什么来着?」
  「董逊之啊,公公,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丁寿接口笑道。
  「单你这小鬼头儿记性好!」刘瑾笑骂了一声,旋即正色道:「他如何处置?」
  许进略一踌躇,便道:「此人虽是胥吏,难得循法守正,未肯同流合乌,吏部之意是褒赏他些银两彩缎……」
  小心观察着刘瑾神色,许进笑道:「自然,最终还要内相定夺。」
  「升他为本部司务。」刘瑾道。
  许进脸色大变,司务秩虽不过从九品,却是实打实的流内官,照常该是由举人之中选官,且也要考校突出者才得以班序,倘若区区小吏都得以授官,与两榜出身者一同跻身庙堂,变乱章法有失斯文体统暂且不说,这当官的谁还没有点把柄在手下胥吏书办手中,万一引起天下小吏纷纷效仿,举报上官以作进身之阶,那还不天下大乱!
  心底纵然千般不愿,许进却也不敢明面上回绝刘瑾,只是推脱道:「据下官所知,刑部司务并无见缺,不如改为厚赏……」
  刘瑾冷冷道:「刑部没有,其他五部的司务厅也无空缺么?」
  「这个……」许进为难道:「下官需要详查方知。」
  「纵然司务之官无缺,遍查京内各级衙门,但凡对品有缺者,立即补用,许大人,不用咱家教你如何做事吧?」
  听出刘瑾话中隐含的不满之意,许进额头渗汗,连声道:「下官省得,内相放心。」
  许进战战兢兢,刘宇见此情景若有所思,刘瑾掩唇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说道:「乏了。」
  「内相安歇,下官告退。」众位大佬纷纷起身施礼,鱼贯而出。
  刘瑾似乎果真惫倦,微阖双目,靠在榻上假寐,丁寿未随众人退出,而是斟了杯茶,轻轻放在刘瑾手边。
  「哥儿,你可看出咱家用意?」刘瑾并未睁眼,却清楚知晓丁寿的一举一动。
  「公公此乃千金市骨之意,有董逊之这珠玉在前,天下小吏必欲人人自效,那些大头巾们头悬利剑,为官行事当有更多顾忌,有助澄清吏治。」
  刘瑾缓缓睁开双目,欣慰道:「你能看到这一层,也不枉咱家一番苦心。」
  丁寿扶着刘瑾坐起,笑道;「公公莫非别有深意?」
  刘瑾望着丁寿,悠悠笑道:「你也算是带了几天兵,对军中书吏作何感想?
  」
  丁寿苦笑,「奸吏遍地,无贿不行,几乎个个都是搂钱的耙子,杀都杀不绝的。」
  刘瑾也笑道:「人性使然,原也怨不得他们,朝廷官员终有定数,天下吏胥却多如牛毛,明知其害又不得不用,可如何去用,又是一门学问所在。」
  「请教公公。」
  「四海悠悠,皆慕名者。士大夫仰赖清名,纵使为恶,亦要有所遮掩,小吏穷其一生,埋首案牍,却无寸进之机,只得转而求利,咱家只不过想给那些求名之人,一个机会而已……」
  丁寿恍然,「公公是要给天下渴望前程的吏胥眼前拴上一根看得见又摸不着的胡萝卜,鞭策其行?」
  「错,咱家用人,不依常法,若有人同那董逊之一般,这根萝卜咱家并不介意喂到他们口中去。」
  「公公高见,小子明白,只是那六十名举子又何故发往九边效力?如此一来,今后朝廷再开武科,各地武举岂不望之却步?」
  「倘若连赴边杀敌的胆量都没有,那些人也不必来京应考了!」刘瑾不禁冷笑,「开科武举本为拣选将才,为将者,首重将略,弓马骑射,虽为武人之余事,却非为将之要事,午门前这场比试,选出之人纵然武艺绝伦,充其量也只是沙场猛士,绝非方面将才。」
  丁寿脸上有些发烧,不服气道:「殿试比武只是锦上添花,那些人不都已然经过会试的策论考校了,兵书战策尽都滚瓜烂熟,况且临阵争杀,多些武艺傍身总无坏处……」
  刘瑾庞眉微扬,讥诮道:「一军将主倘到了与敌短兵相接之时,那他也离覆军丧师的地步不远了!」
  丁寿嘴唇动了动,觉得好像无话可说,干脆闭严了嘴巴。
  「为将之人,运筹帷幄,临敌应变,胜负所决常在毫芒之间,兵书韬略了然于胸,不过纸上谈兵,临阵如何尚未可知,将这六十人发往边地历练,使之熟悉边情地理,娴熟戎务军机,经过几年战事磨砺,若能从中出几个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材,也不枉朝廷此次开科选士之本意。」
  丁寿思忖一番,躬身道:「公公谋划深远,思虑周全,小子受教了,只是斗胆还想向您老讨要个人情。」
  刘瑾侧首微笑道:「你哥儿几时这般客气了,有事直说就是……」
  
  「今日又蒙杨兄款待,兄弟我承情啦!」朱瀛举杯大笑,醉意醺然。
  「朱兄客气,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几杯薄酒何必在意。」杨廷仪笑吟吟地提壶斟酒,为朱瀛再度满上。
  朱瀛满面红光,也不知是醉意还是激动,保国公家人的名头虽然响亮,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介仆从,杨廷仪可是两榜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更别说人家哥哥还是当朝阁老,后台背景一样不虚,却肯和他兄弟相称,饮宴不断,朱瀛当真是觉得脸上有光。
  「杨兄以诚待我,今后但有用得到处,朱某我绝无二话。」朱瀛拍着肥厚胸脯啪啪作响。
  杨廷仪哂然一笑,点着自己胸口道:「朱兄言重了,这段时日来兵部人事没少蒙朱兄帮衬,本兵与小弟我俱都铭感盛情,记在心头。」
  借着替朱晖出面,勾连兵部与刘瑾的机会,兵部四司官中凡是不肯阿附刘宇的,都被朱瀛告白刘瑾,外放补缺,刘宇如今在兵部可谓一言九鼎,景从者甚众。
  朱瀛难掩面上得色,故作不在意地挥挥手,「嗨,区区小事,刘大人与杨兄不必记挂。」
  「对朱兄而言是举手之劳,可却着实帮了本兵与小弟的大忙,区区一点心意,还请朱兄笑纳。」杨廷仪不动声色将一张银票推到了朱瀛跟前。
  瞥了眼银票数字,朱瀛眼皮微微一跳,「无功不受禄,如此大礼,兄弟我可不敢收啊。」
  嘴上拒绝,朱瀛的目光却未有须臾离开银票,杨廷仪心头了然,「小弟自然还有事要请托朱兄……」
  杨廷仪贴着耳边一阵低语,朱瀛面色陡变,连酒都醒了几分,将那张银票一把推了回去,「杨兄未免太看得起兄弟我了,如此大事,莫道是我,便是我家国公爷,恐也左右不得!」
  朱瀛的表现在杨廷仪意料之中,笑容依旧,徐徐道:「朱兄不必过谦,这段日子来兵部各司官员升迁任免,还不都是朱兄一句话么,刘公公对朱兄可算是言听计从……」
  「那是冲着国公爷的面子!」朱瀛还算清楚自己斤两,能教刘太监言听计从的,恐怕也只有个丁南山了。
  杨廷仪微微一笑,并不反驳朱瀛,继续道:「至少到如今,刘公公还未曾驳过朱兄的面子,这所谓亲信,不就在默化潜移之间逐日积累么?」
  「那一位可也是人家跟前亲信,还是六部之首,我和人家比他娘算个屁啊!
  」朱瀛终于不再假充斯文,直接爆起了粗。
  「可是那位却愧对了内相信任,若是刘公公知晓那人存心欺瞒于他,可还会信重依旧?」
  朱瀛一怔,「此话怎讲?」
  杨廷仪再度附耳低言,朱瀛半信半疑,「当真?」
  「小弟这武选司郎中可并非摆设,若无十成把握,怎敢烦劳朱兄!」杨廷仪自信笑道:「朱兄只是不忿内相受骗,直言不讳,于情于理,无有不妥之处。」
  朱瀛拧眉沉思,面色阴晴变幻,犹自拿不定主意,杨廷仪自斟自饮了一杯,见朱瀛患得患失的模样,莞尔一笑,将那张银票塞入他的掌中,「一旦事成,本兵那里另有重谢,请朱兄早做决断。」
  握紧手中银票,朱瀛一口闷了杯中酒,「他娘的,听你的,干了!」
  
  杨府书房中,杨廷和秉烛夜读。
  「大哥!」杨廷仪推门而入。
  「事情办妥了?」杨廷和手不释卷,轻声问道。
  「他答应了。」
  将手中书卷放下,杨廷和抬眸笑道:「刘至大还真沉得住气,拖到此时才要发难?」
  杨廷仪附和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天性,本兵总要坐稳兵部后,再觊觎他处。」
  「若果真遂了他的愿,三弟你当也能水涨船高,更进一步。」
  杨廷仪苦笑,「小弟只怕许东崖不会坐以待毙,本兵最终能否如愿,尚是未知之数。」
  杨廷和冷哼一声,「两个中州子依仗刘瑾之势,把持朝中文武铨选,我等阁臣形同虚设,无论这场阉党间的吏、兵之争鹿死谁手,老夫都乐见其成!」
  注:1、关于安国中武会试头名后的安置,《明史》记载「正德三年中武会举第一,进署指挥使,赴陕西三边立功。刘瑾要贿,(安)国同举六十人咸无赀,(刘)瑾乃编之行伍,有警听调,禁其擅归。六十人者悉大窘,侪于戍卒,不聊生。而边臣惮瑾,竟无有收恤之者。」《明武宗实录》里则是「兵部奏:武举中式安国等六十名,请依条格升级用之。报可,仍令分往陕西三边,听镇巡官编之行伍,有警调用,使知地理、练边务,若谋勇过人、有功可录者,擢用之,不得假托公私,潜回乡里。」
  《明史》说的是安国那一科六十个人都没钱给刘瑾行贿,才被发往三边编入行伍,还省略掉了关于有功擢升的那部分。
  2、董逊之因为举报有功被升为从九品司务,《明实录》中对此评价是「刘瑾擅作威福,变乱旧章类如此」。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7/17 01:24:51

第五百一十六章 计中计怪客行凶 乱上乱店伙多言
  细雨蒙蒙,初夏的夜气中平添了几分寒意。
  浴肆中的桂勇丝毫感受不到外间风雨,头枕着毛巾,将健壮的身躯浸泡在雾气氤氲的大汤池内,池中水因不断同外间巨釜流入的热水交汇混合而始终保持着热气腾腾,足将他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俱都打开,一日的打斗疲惫一扫而空。
  身子猛地往下一沉,连头带脸都没入热汤,直到再也憋不住气,桂勇才破水而出,抹去脸上水珠,大叫了一声「痛快」!
  今日里连克强敌晋级,部属同僚俱要为他摆酒庆功,桂勇婉言谢绝,明日里少不得还有两场恶战,他必需要养足精神,再则说比起喝酒应酬,他更喜欢泡在混堂里消遣,这也是他平日解乏的一个习惯,一文大钱带来的放松享受,给他一桌燕翅席也不肯换的。
  觉得泡尽够了,桂勇唤过人来揩背,洗净后去小间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又进去泡了一会儿,出到客位里一边休憩,边让人给他伺候着梳头、刮面、修脚,这一套结束,身子也差不多凉了,再穿上衣服,吃几盏闭风酒,精神别样有。
  出浴肆时,雨已停了,月上中天,风清气爽,桂勇踏着皎洁月色,哼着家乡小调,步履轻快地向自家走去。
  月光下一道暗影蓦地从地面闪过,桂勇心生警觉,脚步倏停,抽刀旋身,向身后劈去。
  「当~」一声悠长的金铁交鸣,桂勇连退数步,拿桩站稳,只见月色下一个头脸俱罩着黑巾的高大蒙面人昂然而立,手中单刀薄刃厚背,暗夜中犹泛着一层隐隐波光。
  只这一交手,桂勇便觉出对方膂力惊人,惊怒喝道:「什么人胆敢在天子脚下行凶,你可知某家是谁?」
  那蒙面人并不答话,猱身而上,手中刀如电破空,疾闪而至,桂勇不敢怠慢,举刀相迎。
  空寂长街之中,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两人已交手十余回合,桂勇越战越是心惊,自己的劈挂刀本是沙场之学,大劈大砍,剽悍雄健,奈何对方刀法快如闪电,猛逾雷霆,一番交手下来,被逼得节节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情势凶险,此地不宜久留,桂勇心中主意已定,虚晃一招「仙人指路」,随后身形疾退,来至街边廊宇下,提气纵身,欲要翻上屋脊逃窜,突然伴着一声暴喝,头顶一道银光挂着呼啸风声斜劈而下。
  桂勇身在半空无从避让,只得举刀迎上,「锵——」的一声脆响,桂勇跃起之势被生生砸了下来,落地之后又踉跄数步,才勉强站稳,一条右臂青筋暴起,被震得酸麻不已。
  桂勇心中骇然,举目望去,只见那房檐上也立着一个魁梧身形,一般的黑衣装束,只是手中刀身略呈弧形,皎洁月色的映照下,可见刀镡处隐约是个鹰喙吞口,绝非中原式样。
  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凶人暗算老子!桂勇心头暗骂,房檐上那人已翻身跃下,与另一个同伴互为掎角,向桂勇逼了上来……
  
  「好雨知时节,这话真是不假,」客栈二楼上房中,杭雄立在窗前,一手持杯,一手承着檐下滴水,哂然一笑,「京师哪里都好,就是沙尘太大,这场雨下过,心头顿时畅快了不少!」
  「你我生在西北边地,濒临大漠,见惯风沙,如何还经不起区区京师的沙尘了?」安国据案饮酒,笑对好友。
  「不一样,」杭雄转身回到桌前,一本正经道:「明日得中头甲,御前谢恩,若是满面风沙,灰头土脸的,岂不是对当今万岁不敬?」
  「哦?」安国微微一笑,「你倒自信得很……」
  「那是自然,」杭雄洋洋自得,「良臣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武状元非你莫属,杭某虽不才,不是榜眼,也该得个探花郎吧!」
  安国郑重劝道:「今日午门比较来看,另外二人也绝非易与,世威莫要轻敌。」
  「知道知道,总之良臣你放心就是,咱们兄弟此一番定能在御前露脸,断不会丢了延绥将门的脸面。」杭雄嘴上应承,面上却一副不以为然。
  见好友这副模样,安国叹了口气,「既如此,今夜就散了吧,养精蓄锐,准备明日之战。」
  「哎,你急什么呀?这还没喝几杯呢!」杭雄尚未尽兴,当然不依,好说歹说,安国拗不过,只好答应最后再饮几杯。
  杭雄欣喜应下,摇摇桌上三个酒壶,全都已经所剩无几,当即扯着嗓子向外喊道:「伙计,快来添酒!」
  
  「阿~嚏!」屋脊上的小郡主朱秀蒨用力捂住口鼻,才让自己的这个喷嚏没有惊动到旁人。
  不得不称赞小郡主的这份韧劲,这场雨虽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了小半夜,朱秀蒨伏在房顶上,一身夜行衣早已湿透,却咬着牙未曾离开半步,依她白日观察来看,杭雄和安国两个绝对是争夺武状元的强劲对手,恰好又都住在一处客栈,简直是天赐良机,只消弄点小手段,让这二人明日必败,还愁赢不了那姓丁的小贼么!
  握紧怀中的那包巴豆粉,朱秀蒨湿漉漉的玉颊上泛起一丝得意神采,凭那小贼的眼力,想也看得出安国二人的本事,但他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本郡主有这一手,想到丁寿明日午门赌输吃瘪的模样,小郡主眉开眼笑,区区寒意侵袭都算不得什么,便是下刀子也不会让她挪开半步。
  这么做或许对安国二人有些不公,只是为赢那小贼也顾不得许多,大不了回头央皇帝哥哥对他们加官补偿罢了,朱秀蒨自问设想周全,只是没料到这两个家伙聚在一起寸步不离,让她始终没得下手的机会。
  两个吝啬鬼,这么几个小菜喝了半宿,连菜也不加一个,可急死我了!朱秀蒨便在这兴奋期待与焦躁不耐的复杂心绪中,在屋顶上趴了半夜,直到听见杭雄添酒的呼声,霎时心花怒放,机会终于给我等来啦!!
  
  客栈后厨,一个伙计整理好衣帽,端起桌上盛放酒壶的托盘,还没来及抬手,厨房房门便忽地推开,犹挂着湿漉水气的朱秀蒨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小二,这个赏你,把酒给我……」朱秀蒨甩手抛出一块碎银扔到托盘上,想要收买小二,可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发现桌脚下歪倒着一个男子,只穿着贴身衣物,两眼紧闭,生死不知,更诡异的是,那人的样貌和眼前的店伙一般无二。
  顺着朱秀蒨的目光,那名伙计微微侧首,显已晓得她看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几分阴森诡异的笑容。
  「你……」朱秀蒨还在微微发懵,那名伙计已然抢步上前,出手如电,锁她咽喉。
  小郡主虽未弄清状况,一身武当绝学却下意识生出反应,脚下一滑,瞬间已偏出半尺,「店伙」的一击瞬间落空。
  「店伙」轻咦一声,似也讶异朱秀蒨的身法灵动,单掌连挥,复攻而上。
  对方得寸进尺,可激起了小郡主的暴脾气,双掌一圈,两仪掌的一招「两仪合德」将对方攻势尽皆封住。
  两仪掌为武当上乘内家功夫,讲求以静制动,这一招守中带攻,不但化解了对方掌劲,且趁隙反击,来人猝不及防,虽是身形退得迅疾,未被掌风扫中,掌中托盘却未曾托稳,「哗啦」一声,青瓷酒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酒水迸溅,甚至打湿了那名「店伙」的鞋面。
  凝目望着脚下缓慢流淌的酒水,「店伙」的双目中透出一股狠厉怒气,暴喝一声,猱身而上,两臂密如疾风,交迭挥出。
  朱秀蒨一招便占了上风,正自得意,不想那人突然像疯了一般又攻上来,招数鬼魅迅疾,数招间便把她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
  「你这人……懂不懂江湖规矩……败了还……不认输……一味纠缠……」朱秀蒨此时竟还有心与人争论说理,手下更无章法可言,其实她的两仪掌已练到相当火候,只要心神一定,发挥两仪掌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长处,也未必马上落败,只是她本人毫无江湖阅历,对敌经验更是乏善可陈,突见对手身法招数诡异迅捷,不由得慌了,招架已然无力,只得逃开。
  二人从后厨打到前堂,将店内旁人都惊动了,只见一个伙计追着一个美貌的黑衣少女打个不停,都摸不清状况,莫不是女贼进店被抓了现行?
  「大半夜的吵嚷什么?大爷的酒怎么还没送来?」带着几分醺意的杭雄从楼上探出,待见了堂上状况,以为自己酒醉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倚着楼柱叫道:「良臣快来看,这京师竟还闹女贼!」
  被店内客人指指点点,朱秀蒨早就气苦,又听了原本今夜要算计的人也斥自己为贼时,再也忍耐不住,举头娇叱道:「谁是贼啦?还不是你们两个害得!」
  「我们?!」杭雄莫名其妙。
  「店伙」目光一抬,也发现了杭雄所在,单手在一张桌面上一掀,那桌面挂着风声如山般向朱秀蒨压去,与此同时,他长身而起,如大鸟凌空飞掠,直扑楼上杭雄。
  下面伙计突然扑向自己,杭雄措手不及下竟然怔在当场,旁边突然伸出一掌在他肩头一按,将杭雄整个人推了出去。
  「嚓」,木屑飞扬,杭雄适才所倚楼柱被「店伙」抓出十道半寸深的指痕,这若是抓在人身上,怕是当场就得皮开肉绽。
  杭雄这一下连酒也吓醒了,怒喝一声:「好贼子!」纵身扑上,另边安国推开杭雄后也不耽搁,迎面一拳打出,不管来人是谁,显是对他们兄弟不怀好意,先擒下再说。
  适才在人前被逼得如此狼狈,如果不找回场子那便不是朱秀蒨了,小郡主早忘了今夜目的,一声娇叱,娇小身影如燕投林,疾射那店伙身后。
  那名「店伙」遭三人围攻,并不慌乱,只是在楼上楼下的梁柱廊宇间纵跃游走,引得三人追逐不停,中间碍事的桌椅家什砸了不少,却没能碰到那人半片衣角。
  这可苦了客栈掌柜,求爷爷告奶奶,跪下磕头的心都有了,店门已经给各位打开了,几位爷有何深仇大恨尽请外边解决,再这么下去,自己这点家当都要赔光啦!
  打斗中的几人对掌柜哀求充耳不闻,反将外边的人招了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在门前探头探脑地好奇问道:「三更半夜的,你们店里这是搞得哪一出啊?」
  
  丁寿老习惯,安步当车去的刘瑾府上,本来早就该回返,却因为一场雨给阻了下来,老太监的本意是让丁寿在他府上留宿,不过丁二嫌弃老刘府上没人暖脚铺床,托辞谢绝,雨一停便告辞回府,这还没走到家门口,便被临街客栈里叮叮当当的打斗声给吸引了过来。
  定睛一看,丁寿乐了,好几个熟人追着一伙计打,安国二人还就罢了,朱秀蒨出现在此的确让他意外,只是那名伙计的武功路数实在奇怪,他竟看不出其来历。
  「你是掌柜的?瞧不出你们店里的伙计藏龙卧虎啊,竟然有这等好身手!」
  丁二爷是厚道人,绝没冲着几个熟人的面子就上去倚多为胜,而是边看热闹边和旁边人扯起了闲篇。
  「干你屁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掌柜的心正在滴血,对这种看热闹的闲汉能有好声气就怪了。
  「京师地面儿上的大事小情,丁某人还真脱不开干系……」丁寿不以为忤,微笑着亮出自家腰牌。
  「哎呦我的妈诶!」掌柜的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哆嗦着颤声道:「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老开恩恕罪啊!」
  「起来说话,别一惊一乍的,」丁寿指着那上下盘旋飘荡的「店伙」道:「
  你们这伙计什么来路?那身本事打哪儿学的?」
  「小的也不知道啊,大宝自小在店里帮工学徒,也没见他显露过啥本事啊!
  」掌柜的都哭出来了,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一帮恶鬼还没走,又迎来一尊凶神,破财是一定的了。
  旁边一个伙计小声道:「掌柜的,这不是大宝哥,我刚才去后厨看了,大宝哥还在地上躺着呢!」
  「啊?」掌柜的一愣,「那这人是谁?怎生与大宝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没听说大宝还有同胞兄弟啊!」
  易容?有意思了,丁寿看着缠斗几人,哂笑道:「我去看看他究竟何许人。
  」
  安国二人弓马娴熟,兵法韬略亦有所长,但技击所学俱是沙场搏命之术,赤手空拳威力大减,朱秀蒨心浮气躁,一身武当绝学的长处至多发挥不到七成,那名「店伙」与三人周旋缠斗游刃有余,却并不急于脱身,也无乘隙伤人之意,只在拳影掌风之中来回飘荡,似乎戏耍一般,更教三人怒不可遏。
  「店伙」在一根楼柱上轻轻一旋,闪过杭雄铁掌,足尖又在二楼栏杆借力一点,任由随之而来的安国重拳将栏杆打得支离破碎,他身形盘转,穿过朱秀蒨一双玉掌夹击,轻飘飘复又落在大堂正中。
  甫一着地,「店伙」忽然感到劲风压顶,悚然之下,沉肩缩颈,瞬间身形如鬼魅般飘出五尺。
  「咦?」一抓落空,丁寿微微讶异,脚下连踏天魔迷踪步,如影随形再度跟上。
  「店伙」连变三次身形,始终无法脱离丁寿掌握,终被一手抓住发髻,丁寿哈哈一笑,「还不给我露相!」
  丁寿向内一扯,欲将这假扮店伙的人拉进身边逼出真容,怎料那人甩头用力一挣,丁寿顿觉手上一轻,那人竟脱身而去,手上只余了一个发套及与其相连的一张薄皮面具。
  又听一声怪笑,那假扮店伙之人窜出之后双臂挥舞,扯去身上伙计短褐,露出里面一套紧身黑衣,只是那衣服式样甚是奇怪,轻柔贴身,也不知是何材质,两臂衣袖与胁下相连,望之好像一个大蝙蝠的肉翅般,那怪人双手一挥,那对「
  肉翅」鼓风而起,他本是贴地飞掠的身形陡然一转,斜飞至高高的客栈顶梁,身法比之方才更加轻盈迅捷。
  丁寿垂目看着手中面具,已有些破损,用手轻微捻了一下,又贴近鼻端闻了闻,是胶水和面粉混合所制,显是就地取材的一次性用品,竟然做得如此逼真,还他娘真是个人才,抬头望着梁上,只见那人长发披散,面如淡金,两臂抱拢,如蝙蝠般倒挂在房梁上,正冷冷地望着下面众人。
  丁寿喊道:「哎,上面那个,二爷不习惯仰着头看人,下来说话如何?」
  怪人并不答话,只是扫视一圈后,将目光集中在安国与杭雄二人身上。
  「丁大人!」安国两人上前见礼,只有朱秀蒨见了丁寿娇哼一声,非但扭头不理,还嫌憎地又离远了几步。
  丁寿而今也没心情哄那丫头玩,指着房梁上那人问道:「你们哥俩认识他?
  」
  安国二人俱都摇头,安国道:「我等只见这位姑娘与那人交手,不知何故他又直冲着我二人来。」
  「是你招惹来的?」丁寿向一旁抱臂赌气的朱秀蒨问道。
  「谁招啦?」朱秀蒨杏眼圆睁,好似凭空受了莫大冤枉委屈,娇叱道:「我一进后厨便看他那副伙计打扮,一句话不说便冲我动手,我招谁惹谁啦!」
  「你无端进后厨干嘛?要点菜在前堂不就得了?还怎么这副打扮?」
  丁寿一连三问,小郡主无言以对,干脆甩给他一张冷脸,又离他更远了些。
  看来刁蛮郡主这里也没什么答案,丁寿再度仰头,「哎,上面那位朋友,贵姓高名,若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咱们下来说和说和。」
  丁寿自问已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怎奈上面那怪人依旧故我,不声不响,只是两个眼珠骨碌碌打转,不知在琢磨什么。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真以为吊在梁上二爷便收拾不得你!」丁寿的好脾气和耐心从来就不是给男人预备的,两句客气话一过,再也不耐烦,飞身而起。
  屋梁距地近四丈,丁寿跃起后足尖又在二楼栏杆上轻轻一点,借势上翻,眼看已拔到四丈高度,那怪人却两臂一扬,纵身飞下。
  丁寿岂会让人白耍着玩,翻手就是一掌拍出,掌风遒劲凌厉,只要挨上便不得好过,那怪人识得厉害,腰身一扭,两臂分张,身形竟若蝙蝠般空中变向,振翼翱翔,向安国二人所在扑去。
  丁寿深吸口气,身形急速下坠,半空中双足在楼柱间借力一蹬,身形如箭离弦,直奔那怪人背心弹去。
  怪人滑翔之速怎比丁寿弹射之快,尚未扑到便听到背后风声破空,此人轻功也的确了得,双臂如翼飞速扑扇,竟然人在空中再度转向,下扑身形陡然拔起近丈,随后轻如飞絮般连续凌空倒转,翩跹似烟,避过丁寿来势。
  丁寿落在安国二人身前,蓦地转身,只听一阵桀桀怪笑,那怪人在空中双翼连弹,整个人倒飞出去的同时,射出数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弹丸,直奔三人所在。
  「让开!」不知弹丸中有何古怪,丁寿不敢怠慢,出声示警安国与杭雄的同时,双掌疾速上扬,面前方桌为他掌力隔空掀起,正挡在黑丸来路。
  「噗—噗—」几声轻响,那弹丸一遇阻挡,立时爆出一团淡黄色的烟雾,快速弥漫开来。
  丁寿生怕那黄雾有毒,当下屏住呼吸,双手连挥,袍袖飞扬激荡,那烟雾受他内力所逼,未得近身便回卷飘散而去。
  烟雾散尽,眼前已无那怪人身影,丁寿暗骂一声,这一仗打得莫名其妙,连对手是谁,因何而起都未弄明白,实在憋闷得紧。
  还没等丁寿发几句牢骚吐吐怨气,只听边上「扑通」一声,不小心嗅到少许黄烟的朱秀蒨晃了几下,一头栽倒。
  坏了,这小姑奶奶可万不能当我的面出事啊!丁寿心头一紧,匆忙掠了过去,运指如风,连点了朱秀蒨几处穴道,先帮她护住心脉,这才拾起皓腕探查伤情。
  「大人,这位姑娘无碍吧?」已看出此女与丁寿有些瓜葛,杭雄可不敢再以贼称之。
  「没事,只是晕了过去,那烟雾应该仅是迷烟,」丁寿松了口气,转目望向二人,「那古怪鸟人你二人当真不识其来历?」
  两人断然摇首,杭雄又道:「那人轻功不弱,许是个飞贼惯盗……」
  「此等高手屈身做贼那才是咄咄怪事!」丁寿一声冷笑,不以为然。
  「掌柜的,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只穿着贴身衣衫的汉子摇摇晃晃从后边走了出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客栈前堂,也是懵懵懂懂,一头雾水。
  客栈掌柜噌地一下子窜到那人近前,二话不说便是一个大嘴巴,打得那伙计原地转了一圈,没等他明白过来,掌柜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小子终于活过来啦?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明白,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
  这伙计也是倒霉透顶,面对掌柜逼问,哭丧着脸道:「小的我也不知道啊,那二位客官夜里要加酒,小的便去后厨准备,莫名其妙就晕了过去,醒来时连衣服都不知让谁给扒了,哪有处说理去啊!!」
  「行了掌柜的,你逼他也是无用,凭来人那等身手,岂是他一个伙计能应对的!」丁寿难得帮人说了句公道话,低头暗忖:无意伤人,那折腾这大半宿,来人图得又是什么呢?
  
  又是十余下连绵不绝的兵刃交击,桂勇跌跌撞撞倒退数步,终于体力不支,单膝跪地。
  用刀强撑着身子不倒,桂勇呼呼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脸颊,桂勇只觉浑身酸软,连刀都要拿捏不住,眼见那二人又再度提刀上前,自忖今夜必死无疑。
  「桂某今日认栽了,求二位亮个名号,也让我到阴曹地府做个明白鬼。」桂勇喘息着道。
  那二人并不答话,两柄利刃一左一右挂着残影寒光飞劈而下。
  桂勇无力躲闪,心道「罢了」,当下闭目等死。
  金风破空之声陡止,却并无血光闪现,桂勇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两柄寒光闪闪的钢刀分左右架在自己脖颈上,那二人静静伫立,并没有要急取他性命的意思。
  「要杀要剐,他娘的痛快些,你家桂爷爷技不如人,已然认命了,可休想来这套猫耍耗子的把戏!」死都不得痛快,桂勇气得破口大骂。
  「不像是装的?」手持厚背砍刀的人说道。
  「该是差不多了。」持弯刀的人道。
  两人不着边际的话听得桂勇云里雾里,没等他再说话,那两人同时拔地而起,飞上屋脊,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精疲力尽的桂勇怔怔愣在原地,还糊里糊涂地摸不着头脑……
  
  红日东升,燕雀轻啼。
  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惊起了檐下春燕。
  「秀蒨,起来没有?」蒋轮隔着门唤道。
  「啊?是舅老爷,郡主她还未起身呢!」铭钰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慌乱。
  蒋轮略有不满,「都快日上三竿了,怎地在京师这段时日越发惫懒了,唤她起来,我有话与她说。」
  「这……舅老爷您知晓郡主脾气,若是惊到她好梦,奴婢少不得要吃苦头,您有甚话不妨告诉奴婢,待郡主醒了我再转告于她。」
  蒋轮略一犹豫,道:「罢了,让她醒了过来寻我。」
  扒着门缝窥见蒋轮走远,铭钰才吁了口气,倚着房门软软滑到地上,愁眉苦脸地自语道:「郡主,你怎地还不回来?我快瞒不住啦!」
  
  明艳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头,朱秀蒨倏地睁开双眼,入目的蓝布帐幔如此生疏,使得她警觉坐起,房间周遭布置也尽是陌生事物,不由疑虑更重。
  忽然觉得身上一凉,朱秀蒨垂目一瞧,不由花容失色,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随着衾被滑落,大片雪白娇嫩的肌肤暴露在外。
  朱秀蒨匆忙拉起被子遮住身体,紧张不安地游目四顾,发觉衣架上正挂着她那身夜行黑衣,匆忙蹦下床榻,手忙脚乱将衣物胡乱套在身上,才觉心下稍安。
  回想起昨夜情境,似乎是客栈内不小心吸了口那怪人的黄色烟雾,然后发生的事情便浑然不知了,朱秀蒨心思电转,快步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原本来客栈的目的她已无暇去顾,如今只想弄清究竟是谁脱了自己衣服。
  恰好一名伙计端着托盘从走道经过,见到朱秀蒨便谄媚一笑,「姑娘您醒了,小的这便给您打洗脸水,可要吃点什么?」
  朱秀蒨懒得听他废话,直截了当道:「小二,我问你,这房间怎么回事?谁……送我进去的?」小郡主强忍着没将脱她衣服的事问出。
  「您说这个啊,是锦衣卫的丁大人。」小二满脸堆笑道。
  「丁寿?」朱秀蒨蛾眉紧蹙,心下却松了口气,想那小贼虽然可恶,不过从上次在他府中经历来看,还算守规矩,「还有谁进过房间?」
  「没旁的人了,自始至终都是丁大人在陪姑娘,小的们没敢插手。」这姑娘果然与丁大人关系不一般,竟敢直呼其名,小二心里直犯嘀咕,加倍恭谨。
  「没有旁人?!一整夜都是那丁寿一个大男人和我在房间里?」朱秀蒨原以为丁寿会同上次一般找个妇道人家来给她宽衣解带,谁料仅只他一人与自己同居一室,那自己的衣服……
  这哪像姑娘家说的话,你还想和几个男人在房里?伙计暗暗撇嘴,面上却不敢丝毫表露,谄笑道:「没错,就丁大人他一人陪了您一晚上,直到天快亮才和另两位客官一起出门,临走还嘱咐待姑娘您醒了好生看顾呢!」
  「这……我……」朱秀蒨满心纠结,玉面羞红。
  只是这份羞意却被店小二领会错了,宽慰道:「姑娘您放心,照掌柜的吩咐,两边客房都清了出来,没人听到您二位里面的动静……」
  小二这话说得隐晦,只是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几分猥琐笑意,任傻子都看得明白,果然也毫不意外地迎来了朱秀蒨的一记耳光。
  朱秀蒨耳根都被烧红了,玉足顿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客栈,独留下被打蒙了的店小二,呆呆地捂着脸颊,喃喃道;「什……什么情况?」
  
  五凤楼上,丁寿俯视着场下比斗。
  余下的四人抽签对战,结果是桂勇对韩玺,安国对杭雄,只是过程实在难以令人满意,远没有昨日精彩。
  杭雄数招落败,丁寿并不意外,昨日二人消耗了不少精神,杭雄明知不是安国敌手,也不会无谓多耗心力,远不如留下体力对付下个敌手,只是桂勇怎么今日也手软脚软,让韩家那小子赢得这般轻松。
  「大人……」刑部员外郎张禴没等丁寿去寻,偷个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汝诚来了,来人,给搭个座儿。」丁寿向身后校尉吩咐。
  「下官站着就好,大人,云南司的事……内相他老人家怎么说?」张禴又是希冀又是忧心地巴巴望着丁寿。
  「那事纯粹是你自己吓自己,」丁寿「嗤」地一笑,摇摇头道:「与逃囚的案子没甚关系……」
  「云南司有个叫董逊之的小吏,发现本司郎中、员外郎还有几个主事串通一气,盗卖赃物,趁着东厂查案的便当,揭告了出来,丘聚查有实据,便将一干人全部收押……」
  讲到此处,丁寿也不禁扬了下眉,「我说汝诚兄,你们刑部也真该梳理一番了,这般整司官员沆瀣一气,监守自盗,未免做得也太过了吧?」
  「大人教诲的是,不过部务沉疴已久,下官官卑职小,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听了和自家没甚关系,张禴宽心之余又开始大吐苦水。
  丁寿噗嗤一笑,「嫌官小了是吧?得,把我交待那事办好,再拉你一把。」
  「哎呦,下官感激不尽。」张禴心花怒放,若不是午门城台上许多人在,他跪下磕头的心都有。
  二人说话当口,场下又决出一场胜负,杭雄战胜桂勇,得中头甲探花,桂勇无奈只得屈居二甲,如今只剩下安国与韩玺一场对决,定下本科武状元花落谁家。
  场中韩玺英气勃勃,持枪抱拳,笑道:「安兄,点到即止,手下留情。」
  安国刀交左手,肃容回礼道:「韩兄言重,请多指教。」
  一声开局锣响,鼓声雷动,韩玺眼神一凛,快步上前,长枪前探,一招「蛟龙出水」应手而出。
  安国只见一点寒芒闪动,直奔咽喉所在,不敢怠慢,单刀向上斜撩,欲要震开枪势。
  韩玺不等刀枪相交,手握枪杆顺势一抖,枪头仿佛灵蛇摆尾,划出一道虚影,枪尖改取安国眉心。
  间不容发之下,安国身躯后仰,突施了一式铁板桥,枪头红缨擦着鼻尖而过,韩玺一招占先,不留后手,一声大喝,变刺为砸,抡起枪杆向安国当胸砸去。
  安国足下用力,凌空鹞子翻身,跃出圈外,未等他站稳脚步,韩玺长枪如附骨之疽,尾随而至,一招「恶狼扒心」,直扎安国胸口。
  安国匆忙使出家传「步月回风刀」中的一招「登山赶月」,避过枪头,欲要欺身近战,韩玺眉头一挑,长枪一缩一探,再刺安国咽喉。
  「这韩家小子下手够狠啊,招招不离面门胸腹等处要害,今天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来!」丁寿看着场下枪来刀往,不由暗暗担心。
  
  「是这里么?」客栈外,蒋轮举目打量了下招牌,质问铭钰。
  铭钰怯怯颔首,「郡主让我打听的两人,确是住在这家客栈。」
  「待找到她后再与你算账!」蒋轮冷哼一声,踏步而入。
  铭钰抿抿薄唇,委屈巴巴地紧跟在后,快到晌午了还不见朱秀蒨踪影,她担心郡主安危,不敢再隐瞒下去,老实寻了蒋轮道出实情,可把蒋轮吓得不轻,这侄女素来胡闹他是知道的,怎也没料到会闹到这个地步,给赴考的武举下泻药,这等藐视朝廷大典的事情若是捅到御前,怕是王爷也保不了她,更别说那孩子要是出个好歹,他也没脸活着回去见姐姐。
  蒋轮大步流星进了客栈大堂,此时店内还未上客,一个伙计正在埋头洒水清扫,蒋轮径直上前问道:「伙计,昨夜可曾看见一个黑衣少女到这儿?」
  这伙计抬起头来,一侧脸颊上淤肿未消,没好气道:「店都被砸了一半,还能有个没看见……」
  话未说完,已经看清了蒋轮身上所着绣衣,伙计立时识趣地压低了声音,陪着笑道:「这位爷,您也是锦衣卫衙门里当差的?」
  蒋轮点点头,他身为王府散官,也挂职在锦衣卫编制中,不过他此时也没心情跟一个店伙计多解释,急问道:「那姑娘现在何处?」
  「刚走不久,」那伙计想着来人既是锦衣卫,当是丁大人下属,又殷勤地多巴结了几句,「那姑娘离开时火气不小,想是昨一晚上没少被丁大人折腾,嘿嘿……」
  店伙计笑容淫邪,还想添油加醋赞上几句丁大人龙精虎猛,不愧是侍卫亲军统领等等,哄得这位爷与有荣焉,没准儿还能给他几个赏钱。
  事实上蒋轮也没教他失望,结结实实赏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直接将人打翻在地。
  「满嘴喷粪的狗杂种,再敢胡言乱语一句,爷灭了你满门!」
  蒋轮铁青着脸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他身后跟着的铭钰临走还不忘上前又啐了一口,「活该,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象牙的确是吐不出来,小二哥一张嘴,吐出两颗带血的碎牙来,哭丧着脸含混道:「什……什么情况?」


Tao Liu / 发表于: 2023/07/03 04:13:16

爸我们说过不喜欢就不会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7/02 00:27:33

第五百一十五章 武科场举子较艺 五凤楼王孙斗气
  午门,中为九间重檐正楼,两侧各有两座阙阁,五座楼阁高低错落,左右呼应,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又形若朱雀展翅,故又有「五凤楼」之称。
  正门城台上,将军撑伞,宫女掌扇,小皇帝朱厚照在黄罗伞盖下巍然端坐,内阁五府六部诸臣枢要分列两班,城楼之上冠盖云集,洋洋大观。
  诸位阁部重臣对小皇帝忽然小题大做,拍脑袋定下的武科殿试并非没有异议,奈何刘瑾随后表态附议,碍于权阉之势,也无人再敢多嘴半句,至多心中将负责筹备此事的兵部刘宇骂了个遍:不知犯颜直谏,一味媚上逢迎,果真阉党尽小人!
  刘宇老头有冤难诉,一股怨气都转到了起哄架秧子的丁寿身上,要不是廷试事忙,本兵大人都已经做好小人开始拿针扎了。
  「阿~嚏!」朝房中的丁寿揉了揉鼻子,不知是哪个混账在念叨二爷,转目瞧瞧身边即将参与廷试的六十名武贡士,笑道:「该说的想来兵部已然说过了,本官只再叮嘱一句,御前比武,各显其能,但要点到即止,若是伤了人惊扰圣驾,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众人虽是两京十三省有司选送,其中不乏沙场猛士与将门虎子,但多是平生第一次踏足皇城,早为紫禁城的森严气象所慑,哪敢怠慢,躬身齐道:「谨遵大人吩咐。」
  「嗯,好。」一众举子甚是识相,丁寿满意点头,踱步走到佟棠近前,「佟家哥子,你五叔没白夸你,果然有些本事,一路闯到这里。」
  佟棠肃然行礼道:「幸赖大人提拔举荐,棠感激不尽。」
  「这都是万岁恩典,御前演武,好好表现,莫要辜负圣恩才是。」
  「小人谨记教诲。」
  丁寿又交待几句,见无旁事,便出了朝房,顺着墩台马道,直上城楼。
  「陛下,举子们准备已毕,比武可否开始?」丁寿轻声询问。
  「开始,快!」小皇帝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丁寿打了个手势,左右阙亭内钟鼓齐鸣,君臣联手炮制的戊辰武科殿试帷幕就此拉开。
  御前比武从无先例,要兼顾各方制定出一套细致繁琐的规典出来谈何容易,时间紧任务急,刘宇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公平有效任谁也说不出毛病的办法来——拈阄。
  六十名武贡士通过拈阄两两配组,胜者三十人晋级,败者淘汰,胜者之间再拈再战,三十晋十五,十五晋八,直至最后两组,头甲三名连同二甲传胪一并选出,提前淘汰是你技不如人,中间有轮空晋级者那也是人家命数使然,完全实现了公平公正的竞赛精神,刘大人都开始暗暗钦佩自己了。
  午门前广场中众贡士身披软甲,拳来脚往,刀光剑影,异彩纷呈,城头上小皇帝看得全神贯注,便是原本对武科廷试不屑一顾的左班文臣也不禁为场中比斗吸引,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少动。
  锦衣卫职责所在,丁寿自不会一门心思都放在底下人比武上,忽然心中一动,察觉到似乎一旁有人暗中窥伺,转头凝目,神光如电,向东侧阙阁望去。
  只见远处阙阁下立着两个娇俏少女,俱是长裙曳地,满头珠翠,其中一个鹅蛋脸的秋波盈盈,正瞄着他看。
  原来是朱秀蒨这丫头,就说这妮子提了个比武的主意,定不会忘了凑热闹,原来躲到那边去了,丁寿促狭心起,迎着朱秀蒨的目光嘟嘴做了个飞吻。
  朱秀蒨原本觑到人群中的丁寿,不知怎地老想往他那处看,安慰自己是要挑他的错漏告诉皇帝哥哥,怎料却被他隔着老远还轻薄了一下,不由玉面飞红,心虚地匆忙低头,低啐一声:「该死的下流胚!」
  「郡主,你在说谁?」铭钰正津津有味看着下面比武,怎知身边郡主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知所以。
  「还能有谁,还不就是那个讨厌鬼!」忆起丁府被男人捉弄的情景,朱秀蒨更是又羞又恼,琢磨怎生也给他个难堪瞧瞧,哎,有了!
  「铭钰……」朱秀蒨贴着铭钰耳边一阵低语。
  
  丁寿张罗许久,见周遭无事便在西阙阁僻静地布置下桌椅,品茶歇脚,抬眼瞥见朱秀蒨的侍女铭钰神神秘秘绕了过来。
  「丁大人……」铭钰敛衽先行了一礼,「我家郡主想和您打个赌,猜猜场下举子哪个能胜?」
  丁寿探头往城台下看了眼,拿人家前程做赌似乎有失厚道,有心回绝,铭钰又道:「我们郡主还说……您若是不敢,也不强求。」
  嗨,较劲是吧?丁寿举目望去,只见那边朱秀蒨示威地一扬下巴,这真是不能忍了,否则以后在这丫头面前抬不起头来,丁寿问道:「赌注是什么?」
  「一场十两银子。」铭钰按着朱秀蒨的吩咐道。
  丁寿把嘴一撇,「小家子气,告诉你们郡主,一场低于一百两就算了。」
  「一……一百两?」铭钰属实被这价码震住了。
  「你家郡主若是不敢,丁某也不强求。」
  
  铭钰将原话带回,小郡主气得柳眉倒竖,「这该死的小贼,竟敢瞧我不起!
  」
  「郡主,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一百两也不是小数……」铭钰好心劝告。
  「不成!这口气绝不能输。」朱秀蒨本就是想着赢下丁寿,好好奚落他一番,如今怎肯打退堂鼓,抚着气鼓鼓的胸脯道:「告诉他,本郡主跟他赌了!」
  
  「丁大人……」铭钰不情不愿地递过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丁寿看都没看一眼,只道:「放杯子下吧。」
  铭钰抽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将银票与杯子下的那摞银票放在了一起。
  「告诉小郡主,这一局我押应天卫籍的桂勇。」丁寿点着名录道,桂勇在腾骧左卫任上一直未得升迁,也来参选武举博取前程,作为故人丁二爷怎么也该捧个场。
  
  「该死!又教那小贼赢了!」朱秀蒨如今已经赌上了头,一双美丽杏眼都开始散发红丝,「把银子给他送过去。」
  「没钱了!」铭钰苦着脸道。
  「嗯?」朱秀蒨杏目圆睁,嗔恼道:「你怎地不多带些银子出来?!」
  「带的不少啦,谁家出门会揣着小一千两银子的!这么会儿工夫,咱们这回进京的零用体己已经全没了,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报账!」铭钰哭丧着小脸儿道。
  「这小贼恁地奸猾,每次都是他先选押,我非得赢他一次不可!」朱秀蒨本想着只要压过丁寿一头,哪怕一次,以后见面也有话挖苦,怎料赌运不济,荷包输个干净。
  「郡主,我看就这么算了吧,那丁大人鸿运当头,我们是赢不过……哎呦!
  」
  「什么鸿运当头?」朱秀蒨直接当头给侍女一个爆栗,「你这就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偏不信这个邪。」
  铭钰捂着头,赌气道:「你信不信有甚关系,反正咱们也没钱和人赌了。」
  「谁说没有!」朱秀蒨眼珠一转,抬手将自己皓腕上一对儿玉镯子摘了下来,「这双镯子顶一百两银子绰绰有余。」
  铭钰捂着樱唇道:「这双镯子可是西番贡品,你好不容易才从王妃那里讨来,就这样输出去不心疼嘛?」
  「呸呸呸,乌鸦嘴,张嘴就是输啊输啊的,没听过有赌未必输么,这一回我们先押!」朱秀蒨探头往下仔细巡睃一番,指着场中那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呶,这回就选那个叫赵廉的。」
  
  「小郡主兴致蛮高嘛!」丁寿把玩着犹带少女芬芳的碧翠玉镯,往场中看了下那个赵廉,身高体壮,比对手足高出一头,连鬓络腮胡,相貌粗豪,用的是一对八棱铁锤,看那锤头绝对分量不轻,再看他的对手,巧了,也是个熟人,绥德卫世袭指挥佥事——安国。
  「既然郡主先选了,就依她吧。」丁寿唇角微勾,当即应了,又笑道:「不过提醒她一句,比武争斗不光是力气大就有用,阅历经验更为重要……」
  
  「自以为是。」得了传话的朱秀蒨抿抿樱唇,不以为然,此时广场中比武已起,她急忙抢到墙边,为赵廉观战助威。
  赵廉果然气力惊人,一双铁锤使得呼呼带风,劈砸横扫,声势非凡,安国的秋水雁翎刀不敢与之相碰,只是一味趋避闪让,眼见毫无招架之力。
  「大个子,加把劲啊!唉,可惜,再偏左两寸就好了。」朱秀蒨粉拳紧握,比之自己下场还要揪心,可安国却滑如泥鳅,每每被逼入死角之际,间不容发之下总能脱出攻势,让朱秀蒨为之扼腕不已。
  城台上丁寿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他在西北时见过安国本事,少年老成,性情沉稳,如今只守不攻,明显是在节省体力,待摸清赵廉功夫路数,怕就要出手了。
  果然又七八个回合后,安国身形电转,奔向赵廉左侧,赵廉久攻无果,已渐焦躁,见此情形立即顺势转身,一双铁锤如流星赶月,带着呼啸之声,急砸而下。
  锤势凶猛,却抡了一空,转过身已不见安国身影,赵廉才一怔,忽地脚下一绊,庞大身躯「轰隆」一声摔倒在地,原来安国之前几次试探,发现赵廉每次铁锤左转之时下盘都露有空门,他瞅准时机矮身而进,勾腿横扫,一招奏效。
  看着明晃晃抵在咽喉的雁翎刀,赵廉抱恨捶地,监考官唱名:「绥德卫
  安国——胜!」
  
  「简直是个废物!白长了恁大个子!浪费粮食!」东侧阙楼小郡主朱秀蒨气得跳脚,将落败的赵廉贬的一无是处。
  铭钰想起那对镯子,就替主家心痛,小脸儿纠结着问道:「郡主,还赌么?
  」
  「赌!为甚不赌,将这珠花给对面送过去。」小郡主虽然赌运不济,赌品却是甚佳,绝不赖账,抬手拔下了鬓间发钗,随后又将耳环等饰物也一股脑儿都摘了下来,「我和那小贼斗到底,」朱秀蒨颇有一个赌徒所具备的侥幸心理,恶狠狠道:「我就不信,赢不了那姓丁的小贼一局!」
  
  「丁大人,这是此局的赌注。」铭钰柔声怯怯道:「您看值不值一百两?」
  「看什么,丁某还能信不过郡主殿下么,」丁寿刚用了块点心,正在用手帕拭手,也不在意道:「放桌上吧。」
  瑶鼻微微抽动,铭钰将一支翠玉发簪放在了几案那堆首饰间。
  「婢子告退。」铭钰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等等,」丁寿抬眼间,见小丫头眼圈发红,奇道:「你哭过了?」
  「没有。」铭钰急忙摇头否认,还慌张地抹了下眼角。
  这欲盖弥彰的举动如何能瞒过丁寿眼睛,稍一端详便发现端倪,指着铭钰光秃秃的鬓发道;「这簪子是你的?」
  似火樱唇轻轻抖动了几下,铭钰垂首摆弄着纤腰上的宫绦丝带,默默点头,这枚簪子是自己生日时兴王妃所赐,平日里珍爱非常,如今却被强逼着拿来做赌资,心中万分地恋栈不舍。
  这丫头可比那刁蛮郡主乖巧得多,丁寿只是想教训目中无人的朱秀蒨,无意迁怒,笑道:「将簪子拿回去吧。」
  「不不,」铭钰张皇摇头,「这是输给大人您的,婢子不敢,郡主会怪罪的……」
  「既然是输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我送给你有什么打紧。」丁寿呵呵笑道,将铭钰一只滑腻玉掌拾起,强行将那玉簪塞到了她手中。
  「谢……谢大人。」铭钰虽觉被男子握住手掌不妥,但心中满是玉簪失而复得的惊喜,不好意思强行抽手,只是娇羞道谢。
  玉靥染霞,娇艳欲滴,这么个俊俏丫头区区一个簪子又算得什么,丁寿抚着玉手笑道:「快回去吧,记得把簪子藏好了,莫要再被你家那刁蛮郡主充了赌资。」
  低头轻「嗯」了声,铭钰扭头匆匆回了东边阙楼。
  牢记丁寿话语,铭钰将簪子揣在怀里,不敢让郡主再瞧见,非是做奴婢的存私心,实在是郡主你压根儿斗不过人家,何必将钱财往水里扔呢!
  本是打定了主意,不让郡主再胡闹下去,可当铭钰看到垂头丧气的朱秀蒨时,心肠不由又软了下来。
  小郡主往日总是无忧无虑,踌躇满志,现而今却如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头耷脑,毫无体统地分腿坐在椅子上抹眼泪。
  「郡主,你也别太难过,胜负兵家常事……」铭钰试着相劝。
  「哪有什么胜,分明一直负来着,我真是无用,竟连一场也胜不了那小贼!
  」朱秀蒨抽噎了下,不肯让侍女看见她掉眼泪的模样,倔强地背过身子。
  「要不……」主仆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铭钰看她这副落落寡欢的模样着实心痛,握紧怀中那根玉簪,咬咬牙道:「郡主您再赌一局好了?」
  「说的容易,我拿什么赌?连你的簪子都输出去了……」小郡主如今是输得一穷二白,只差脱这身衣服了。
  「这根簪子还可以再抵一次。」铭钰将簪子送到朱秀蒨眼前。
  「你没给他?」朱秀蒨从椅上跳了起来,「咱们愿赌服输,兴王府可不能丢这个颜面!」
  「不是的,你听我说……」铭钰玉手连摇,将丁寿又将簪子送还给她的经过说了一遍。
  朱秀蒨听了原委,非但没领情,转首冲着丁寿所在方向狠啐了一口,「呸,谁用那小贼假好心,乖铭钰,听我的话,将这簪子给他送过去,来日我送你一支更好的!」
  「这……好吧。」铭钰好心未得好报,心中郁闷,嘟着嘴要将簪子送还回去。
  「等等!」转瞬间朱秀蒨忽然改了主意,「就按你说的,咱们再赌一回,把这簪子堂堂正正赢回来。」
  铭钰没好气地横了主子一眼,心中嘀咕:「只怕又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主仆二人正各怀心思,一名锦衣校尉捧着一个蒙着绸布的托盘快步走到近前,单膝跪倒行礼,「小人见过郡主殿下。」
  「你是谁?干什么的?」朱秀蒨如今一见锦衣卫就恨屋及乌,没个好声气。
  「小人奉卫帅丁大人之命,特来完璧归赵。」来人举起托盘,将绸布揭去,托盘上尽是朱秀蒨输给丁寿的银票首饰。
  「我家大人说赌斗之事不过玩笑消遣,彼此一哂也就罢了,不敢真个愧受。
  」
  「丁大人果然朝廷重臣,雅量宽宏。」铭钰一见钱财佩饰失而复得,立时眉花眼笑,喜滋滋便要上去接过。
  朱秀蒨板着俏脸一把将侍女给拽了回来,冷冷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些已经输给他了,这般原物送回可是存心羞辱我不成!」
  「郡主……」铭钰思忖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欲待软语相劝,被朱秀蒨一瞪眼给噎了回去。
  「住嘴!若收了这些东西,今后在那小贼面前我还能抬起头来嘛!」朱秀蒨螓首高扬,娇叱道:「你将这些给他拿回去,不然我就都丢到城下面!」
  话说到这份上,那锦衣校尉还是一动不动,朱秀蒨怒从心起,「怎么,当本郡主说假的不成!?」
  「郡主息怒,我家大人说若郡主执意不肯收下,还有纸笔奉上。」
  「纸笔?」朱秀蒨愕然,「做什么?」
  「我家大人恐郡主还未尽兴,言说也不必再用佩饰抵偿,只消随手写上银两数目,他都认可,无论多大盘口,一应接下。」
  「岂有此理!」朱秀蒨掠至城台墙边,只见远处丁寿正向她招手微笑。
  那笑容看在眼里简直可憎至极,感觉备受轻视的朱秀蒨狠狠一捶墙头,「该死小贼,欺我太甚!!」
  
  时间流逝,广场中比试的武科贡士逐渐淘汰减少,仅余八人争雄,得胜的四人中有三人可进头甲,另一人也可位居传胪,可谓出头在即,只是迭经争斗,众人也多是精疲力竭,气力大不如前。
  此后陆续安国胜蔡霖,杭雄胜史经,桂勇胜乔迁,最后一个名额则将在佟棠和同样定辽中卫出身的韩玺之中决出。
  朱秀蒨此时仪态全无,领口虚敞,杏目中血丝密布,丁寿送来的纸张很多被她写写画画,涂了又改,眼见又一场比武即将开始,她急忙寻了一张干净白纸,拎着宫裙趴在地上写下一张字据,递给铭钰。
  「去告诉那小子,这场我押一万两。」
  「一万两?!」饶是铭钰此前已经输得麻木不仁,闻听还是吓了一跳,「郡主你疯了?」
  「你才疯了呢,我要这一局全都扳回来!」朱秀蒨信誓旦旦道。
  铭钰却是不肯信,抱怨道:「咱们押一次输一次,郡主你哪来的自信?」
  「此前不过是本郡主诱敌深入之计,就是靠前面那几场来探查这些武举们的斤两,现在已然知其详略,此局必胜无疑。」
  任朱秀蒨吹到天上去,铭钰只是摇头,曼声劝道:「依我看随便赌个三五百两就是,胜负无伤大雅,何必要这样孤注一掷!」
  不知是债多了不愁,还是看朱秀蒨输出去的都是白条,不如真金白银的感官刺激,铭钰如今的眼界格局也打开了,三五百两也权不当回事,但朱秀蒨要一次赌上一万两,打死她也不肯同意。
  「瞧你这点子出息!」小郡主恨铁不成钢,听下面广场鼓点声响,晓得就要开始比武,再也耽搁不起,快语如珠说出自己理由。
  「从前面两轮比试看,这姓佟的和那姓韩的功夫只在伯仲之间,可那叫韩玺的方才又比了一轮,看那体力也去了七七八八,而这个佟棠却一轮抽空,直接晋位,以逸待劳,还有个不胜的!」朱秀蒨得意笑道。
  听朱秀蒨这么一说,铭钰也觉有理,不过立刻又疑虑起来,「郡主,那丁大人何等聪明,他难道会瞧不出来?你下这么大赌注,倘若他不肯应又该如何是好?」
  朱秀蒨笑容一僵,「这个……你想办法激他几句,就说他要是不应,便是怂包、软蛋、胆小鬼!」
  铭钰小脸立时垮了下来,「人家可是朝廷二品大员,我哪儿敢这么说啊!」
  「这是我说的,你怕个甚,哎呀,快去,下面已经开始了,若是分出胜负前他还没应下,咱们翻本的机会可就没了!!」朱秀蒨直接将铭钰推了出去。
  
  「一万两?好大的手笔,哦,押的是佟棠?小郡主变聪明咯!」丁寿难得夸赞了朱秀蒨一句。
  「丁大人可……可敢应下?」铭钰纠结万分,郡主教的那些话她可怎么学出口啊!
  「应啊,送上门的银子为何不要。」丁寿笑道。
  铭钰暗松口气,「那婢子告退。」
  「别急,你这大半天的来回折腾,想必累得不轻,坐下歇歇吧……」丁寿甚是体谅。
  丁寿这一说,铭钰还真觉自己两腿如同灌铅,酸得不得了,可是郡主还在对面翘首以盼,得赶快把消息传了回去,让她也高兴一下。
  「谢丁大人体谅,不过郡主还在等婢子回去报信,耽搁不得。」
  「不必心急,下面胜负估计很快就分出来了,免得郡主心情大喜大落,对玉体不利。」丁寿漫不经心道。
  似乎为了印证丁寿这句话,就听下面一声锣响,「定辽中卫——韩玺——胜。」
  铭钰几乎以为耳朵听错了,一步抢到城台边,只见下面韩玺正在向正楼上端坐的皇帝谢恩。
  「怎……怎么可能?」铭钰不敢置信,佟棠以逸待劳,怎会输得比其他几场还快。
  「想知道原因么?」丁寿笑问。
  铭钰点头。
  「附耳过来。」
  铭钰实在太想知道自家的一万两银子如何没的,依言凑了过去,屈身侧耳倾听。
  丁寿贴近铭钰晶莹小巧的耳垂,轻声道:「我提醒过郡主,经验阅历尤为重要,你当这仅是指在场中的比武之人么?观战之人要是没有那份眼界阅历,如何能押中胜负。」
  铭钰美目连闪,怔怔点点头,似懂非懂。
  丁寿拿起手边的武举名录,点着二人姓名履历道:「佟、韩二人俱注籍定辽中卫,两家同是出身辽东将门,佟棠他爸佟瑛现为定辽中卫指挥同知,而韩玺的老子韩辅却是辽东总兵,换句话说,佟瑛一家的富贵荣辱都捏在韩辅手里,换成你是佟棠,会如何做?」
  「原来如此。」铭钰恍然大悟,「我若是佟棠,纵使能胜也不敢胜,还要尽力卖个大人情给他,让韩玺胜得轻松,保存体力。」
  「悟性不错,比你家郡主通人情世故。」丁寿笑赞了一句,终于本性难改,顺手在铭钰躬身翘起的圆臀上拍了一巴掌。
  「呀!」骤然遇袭,铭钰一声尖叫,声音属实大了些,连正楼处观战的君臣大佬都被吸引了注意,向这边望来。
  众目睽睽之下,铭钰有苦难言,更觉脸颊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
  罪魁祸首的丁寿却毫不在意,哈哈一笑起身道:「走吧,我正要去向陛下奏事,顺道送你过去。」
  
  朱秀蒨拧眉沉思,死活想不明白那佟棠怎么忽然一下就败了,心中只巴望着那姓丁的小贼一定要警醒些,千万不要应下这场赌局。
  那佟棠胜券在握,那小贼平日看着也挺机灵的,总不会轻易上当吧?可是铭钰要用我的话去激将,没准儿他脑子一热就会应下?哎呀,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那姓佟的废物败得如此之快,或许还没来得及答应,三清道祖、苍天保佑,铭钰腿脚一定慢些,在决出胜负后才见到那小贼最好……
  朱秀蒨临时抱佛脚,不停求告神明,祈求上苍,患得患失中终于将铭钰给盼了回来,只是见她扭扭捏捏走路的怪模样,不禁秀眉一蹙,「你怎么才回来?那条腿怎么了?」
  「没……没怎么,走路扭了一下。」铭钰只觉屁股被丁寿巴掌拍过那处仍旧火辣辣的,连那半边身子都木了,她近乎是拐着才走了回来。
  朱秀蒨也无暇分辨她话中真假,急问道:「怎样?他是不是没来得及应下?
  」
  铭钰可怜兮兮地摇摇头,小声道:「想都没想就应了,咱们这局又输了。」
  朱秀蒨先是一愣,随即顿足咆哮:「气死我啦!那小贼白长了一副聪明相,那般明显的圈套也跳进去,真是蠢笨如牛,还偏让他走了狗屎运又赢了!真真岂有此理!!」
  急怒攻心,朱秀蒨连闺阁仪态都不顾及,口不择言地拼命宣泄着心中闷气。
  「丁大人可不是笨,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铭钰将丁寿的话照叙了一遍。
  朱秀蒨闻听后更加怒不可遏,「这分明是作弊!不行,我要去寻皇帝哥哥…
  …」
  「但不知郡主要寻陛下说些什么?」丁寿负手踱步,慢悠悠地走到近前。
  小郡主而今和丁寿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时候,立即嗔目怒道:「御前比武,不尽心竭力,反私相授受人情世故,这还不该问罪么!?」
  「郡主也是习武之人,当知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着不慎落败之事常有发生,郡主何以就一口咬定是人家故意输阵?」丁寿眉头一挑,戏谑道:「就因为你凭空臆测的一句话,便请陛下治两位举子欺君之罪,不嫌太过蛮横无理么?」
  「你……那你方才对铭钰所说……」
  丁寿耸耸肩,「丁某也是随便猜测之语,总不能以此为凭妄定人罪,那武举名录郡主也曾看过,大可如在下一般猜上一猜,只是依郡主之智,恐未必猜得准!」
  「你……好……」朱秀蒨怒气填胸,气得说不出话来。
  「丁大人,你不要再气郡主了,今天就算我们输了就是。」铭钰真担心朱秀蒨气出个好歹。
  「不行,还有四场,我定要和他赌到底!」朱秀蒨玉面含煞,斩钉截铁道。
  「屡败屡战,勇气可嘉,只是今儿个郡主娘娘是没机会了,丁某适才向陛下进言,天色已晚,一干举子屡经比试,气力已衰,请陛下恩准明日再试。」
  「怎么,你怕了?」朱秀蒨当真是煮烂的鸭子,全硬在了一张嘴上。
  「我真的好怕啊……」丁寿煞有介事地拍拍胸膛,还没等朱秀蒨出言相讥,就见丁寿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白条来,边数边道:「一天下来挣了几万两,我怕自己顶不住会乐死过去。」
  「你……」伤口上撒盐,再加当面打脸,朱秀蒨心中气苦,眼泪在眼眶中开始打转。
  「郡主若还想翻本,明儿见,恕丁某今日不奉陪了。」丁大人装完逼就跑,连回嘴的机会都没给朱秀蒨留下。
  「郡主,我们要不还是回安陆王府吧……」铭钰还真怕丁寿上门追债,那几万两银子就是将她卖了也抵偿不起。
  「回什么回?这一走还不让他把我小瞧啦!」朱秀蒨愤愤抹了把眼睛,「我跟他还没斗完呢!」
  我看你是还没输够,铭钰吐了下舌头,不过又纳闷:郡主既然那么讨厌丁大人,又何必在意他的心思?
  
  又逗了一把眼高于顶的金枝玉叶,丁寿心情甚好,晚饭都准备多吃上几杯,只是还没等他开饭,刑部员外郎张禴就匆匆来访。
  「汝诚兄,用过饭没有?」看看外边天色,丁二爷不无恶意地揣测这家伙是掐点儿来蹭饭的。
  「哎呦我的丁大人,如今便是龙肝凤髓,下官我也是食不知味,求大人救命啊!」张禴一脸苦相道。
  「怎么回事?坐下说。」见张禴说得郑重,丁寿也收了玩笑之心。
  张禴屁股都没坐稳,便急问道:「东厂清查日前劫囚一案,缇帅可曾知情?
  」
  「知道。」丁寿唇角微微一撇,他还为这事闹了老大不痛快呢,「怎么了?
  」
  「前日厂臣带领东厂番子进驻刑部,对负责此案的云南司各级官吏逐一问询。」
  呦呵,老丘这家伙办事还真有点雷厉风行的味道,丁寿哂笑道:「可是鞫问手段不当,有过激之处?」
  「开始倒是还好,只是……」张禴咧咧嘴,做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今日突然将云南清吏司自郎中到主事一应官员全部收押!」
  「丘聚他疯了?!」若说刑部和大理寺隐伏了一两个盗贼内线,丁寿不足为怪,可总不能整个云南司的官员都被强盗收买吧?那大明朝廷还混什么日子,趁早散伙拉倒!
  「因为何故?」
  「东厂并未告知内情,如今刑部上下也是一头雾水。」张禴苦着脸道。
  等等,丘聚为人阴鸷狠戾不假,可绝不是轻易授人以柄的莽撞性子,骤然发难,定然有因,丁寿余光瞥向旁边一脸焦灼不安的张禴,忽然心思一动,冷声道:「你不会和这案子有关吧?」
  「绝无可能!」张禴双手连摆,急忙否认,「下官或有失察之处,但绝无渎职不法之行。」
  「那就好,既然无关你还操什么心,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了。」丁寿也想看看丘聚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大人诶,下官再怎么说也是刑部次官,这件案子还是下官委划给云南司的,东厂这般大兴牢狱,还不知其因果,下官实在惴惴难安啊!」
  丁寿无谓道:「丁某虽然出身东厂,可与丘公公没几分私交,想要打听消息,你是找错了庙门。」
  「大人可以去请教刘公公啊,这般大事丘公公或不屑告知刑部,但定不会瞒着内相他老人家,凭大人您在刘公公那儿的面子,还愁问不出点眉目么!」张禴虽然早就依附刘瑾,但自刘瑾掌司礼监后,水涨船高,想见一面并非易事,况且让刘瑾给他打探消息,他也着实没那胆子,这大半天真是提心吊胆熬不下去,才来求告丁寿帮忙。
  瞧张禴那可怜劲儿,丁寿有点看不过去,况且二爷也好奇丘聚搞得究竟哪一出,跑趟刘府对他而言不过是串门子般简单,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秉着无利不起早的心思,他也绝不会白折腾自己这一趟。
  「去刘公公那里探听下虚实并非不可,只是我也有一事要劳烦汝诚兄。」
  「大人言重,您尽管吩咐就是。」
  「帮我调一下刑部封存卷宗,我要查一桩旧案……」
  
  辽东韩家几代将门,家资豪富,在京中也有别业豪宅,如今后院之中,辽东总兵韩辅之子韩玺正在摆酒宴客。
  韩玺不过三十岁年纪,一张国字脸,有棱有角,相貌堂堂,捧起酒盏,语带春风道:「今日科场蒙佟兄承让,小弟实在感激不尽。」
  「不敢当,是小弟技不如人,败得心服口服。」佟棠嘴上客气,却难掩心头失落,明明御笔钦点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却只能无奈放过,其中懊恼可想而知。
  佟琅瞥见侄儿神色不对,眉头一皱,随即满脸堆笑道:「早听家兄讲起,少将军的韩家枪法乃得总镇大人真传,我这侄儿学艺不精,怎是少将军的对手,该他多谢少将军手下留情才是。」
  说罢佟琅转头向侄儿喝道:「不知礼数,还不快向少将军敬酒道谢。」
  佟棠尽管心中不愿,还是遵照吩咐敬了一杯酒,韩玺来者不拒,一口饮尽,置杯笑道;「佟兄也不必灰心丧气,待御前夸官授职之后,你我同返辽东,小弟少不得要在父帅面前举荐一二。」
  佟琅大喜,「能得少将军之助光耀门楣,佟家上下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佟五叔何必客气。」韩玺哈哈大笑。
  
  月挂东梢,佟家叔侄方才与醉醺醺的韩玺告辞话别。
  寂寥长街上,蹄声嗒嗒,叔侄二人并辔而行,佟棠在马上一言不发,始终怏怏不乐,佟琅窥出侄子心思,道:「这一回虽未中头甲,可也榜上有名,怎么,心里还放不下?」
  「这二甲与头甲能一样么?明明有望御笔钦点,偏偏故意败下阵来,若真是本事不济也没甚说的,可这……侄儿心里实在是憋屈。」
  佟琅叹了口气,这个侄儿简直是个榆木疙瘩的脑袋,幸好自己事先千叮万嘱有过交待,否则他可能真会与韩玺争个高下。
  「虽说同是辽东将门,但咱佟家的家世岂能和韩家相比,纵然真教你得了武状元,升署官二级,难道就能一步登天,从此不看韩家脸色?」佟琅面上多了几分自嘲苦笑,「除非你有丁大人那般的地位恩宠,否则……省省吧!」
  「可侄儿也是丁大人举荐出来的,有丁大人这个靠山,难道还不够让韩家忌惮几分?」佟棠不服气道。
  「丁大人……呵呵,」佟琅低头一笑,讥诮道:「纵然丁大人果真对你另眼相看,可鞭长莫及,咱佟家的根基还在辽东,你爹叔伯几人的生死祸福还在韩辅手中掌着,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韩家父子对付不了丁大人,可只消在调兵遣将上耍些手段,想要大哥他们几个的性命都是易如反掌!」
  佟棠惊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咱佟家与韩家也是素有交情,只一个武状元的虚名,不至于此吧?」
  「你也知道这是一个虚名啦,那又何必拿你爹几个的性命去冒险!」佟琅厉叱侄儿一句,随即怅然叹道:「或许五叔小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天知道韩家小子心里如何想的……」
  
  「参见少将军。」 韩宅厢房之中,三个形貌各异的汉子跪倒行礼。
  韩玺醉意全无,抬手道:「不必客气,那三人的行踪可都打探清楚了?」
  「俱都探得一清二楚。」
  「好,那今夜就辛苦三位了。」
  「义不容辞!」
  韩玺自矜一笑,「我在父帅面前夸下海口,定要夺个魁首回去,苍天护佑,今上对今科武举尤为看重,更胜往昔,这份荣光我断不会让与旁人,三位助我夺得武状元,事成后定有重谢!」
  「恭祝少将军状元及第,衣锦还乡。」
  「哈哈哈……」
  
  「郡主,你想好了真的要去?」铭钰看着换上一身夜行衣的朱秀蒨,目光中满是担心忧虑。
  「当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件事十拿九稳。」朱秀蒨将小蛮腰勒得紧紧,整理停当,信心满满。
  「可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光明正大?」铭钰小声道。
  「那些举子自个儿都不把功名当回事,你还替他们在意什么,难道你不想赢那姓丁的啦?」
  「不是不想赢,是根本赢不了啊!」铭钰想想欠下那一屁股债,都觉得脑仁疼。
  「所以啊,就得上点小手段,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朱秀蒨在丫鬟雪白的下巴上轻轻一勾,笑容无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