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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6/28 08:34 / 28801 / 524
【小说】大明天下
穿越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5:34

第四百〇六章 春风拂面万马喑
  客店储备的柴草被马贼们翻出,一捆捆堆放在店房四周,松明火把挑起,外间众匪面上狞笑清晰可见。
  「都是你乱出主意,要依我说丢了银子跑路,何至于此!」慕容白也知情势险恶,无计可施下对丁寿发起了脾气。
  「这些马贼来去如风,二爷马快定然可以逃出,你们这些人有几个能活的?
  」
  一句反问让慕容白闭了嘴巴,丁寿还不满意,事到临头找人背锅向来是丁某人的专利,几时轮到你这不分尊卑的黄毛丫头了,正想摆出长辈派头再教训她几句,猛抬头发现另一人也神色蹊跷。
  「杜姑娘,你脸色不好,可是有心事?」
  杜翩翩身子一震,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公子多虑了。」
  「多虑没有坏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么,咱们现在命悬一线,杜姑娘那紧要物件藏在哪里总该说了吧。」丁寿意味深长一笑。
  「公子这话何意?」杜翩翩闻言一呆,转瞬笑语如常。
  「杜姑娘是聪明人,聪明人总会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姑娘去而复返,该不会只为了给我等报信吧?」
  「那依公子说,小女子还有他意?」杜翩翩媚眼斜挑,秋波荡漾。
  「该说是」执意「才是,谢自伤要找的东西,怕还在店内吧……」丁寿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杜翩翩笑容转冷,「小女子不过念着方才公子援手之恩,冒死报讯,不想却为人所疑,看来这好人实在难做。」
  「杜姑娘好人难做,丁某可不愿到死还做个糊涂鬼,姑娘不妨开诚布公,说个……」
  丁寿话未说完,慧庆突然沉声道:「外面开始放火了。」
  几人低呼,齐齐抢到门前,见外面火光四起,诸多柴草已被点燃,滚滚黑烟向店内涌来。
  「该死!」杜翩翩低骂一声,蓦地便要冲出,被丁寿一把扣住香肩。
  「你疯了,这么窄小一个门,几百枚暗青子打过来,你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我……」杜翩翩狠狠顿足,计无所出。
  「大和尚,你怎么看?」这俩小娘们是指望不上了,丁寿把希望寄托于还能保持镇静的少林和尚。
  「情势虽险,但只要前面冲出的人能吸引外面人的注意,后继者尚有几分生机。」
  「大和尚是想拼人命,」丁寿扬眉,「不知觉得谁先出去合适?」
  「施主一方人数最多,大可试上一试。」慧庆说得面不改色。
  让二爷手下白白送死,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丁寿皮笑肉不笑道:「大和尚客气,佛家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依我看还是……」
  「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既然施主主动请缨,贫僧敢不遵檀越舍己宏愿。」
  慧庆突然接口,将丁寿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肚子里。
  马勒戈壁,死秃驴敢阴老子,丁寿当即要翻脸。
  慧庆突然面色凝重,「听!」
  「听什么?!」丁寿没好气回了一句,见慧庆神色不似作伪,也收摄心神,屏息静听。
  「有马队在靠近?」丁寿惊疑。
  「距此不到五里。」慧庆沉声道。
  一匹、两匹、三匹……丁寿侧耳分辨隐隐传来的马蹄声,「共有三十七骑。
  」
  慧庆点头,认可他的判断。
  「你们在说些什么?」慕容白惶惑问道。
  「长耳朵自己听。」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二爷现在可没心情答疑解惑。
  了不起么,慕容白菱唇微扁,白了他一眼,待看一旁竖着耳朵一脸疑惑的杜翩翩,慕容白心情不觉好了许多,有心和这狐狸比上一比,当下运气倾听。
  不多时,慕容白果然听见东南原野中传来隐隐马蹄声,若断若续,却分不清数量,暗道这恶徒内力果然深厚。
  此时外面火光更旺,幸好客店是由黄土所砌,暂未引燃,可店内黑烟越聚越多,呛得人难以呼吸。
  「卫帅,怎么办?」郝凯捂着口鼻过来询问。
  「大人,如今烟尘蔽目,外间人同样看不清楚,不若由属下的人冲上一阵。
  」于永也打算豁出去了,前提是不含自己。
  「咳……且等等,还有一波人未到。」丁寿可不想贸贸然冲出去,再被后来的马队给截胡。
  「还有谁来?」郝凯瞪大牛眼问道。
  「来了来了。」杜翩翩惊呼。
  莫说杜翩翩,店内外的人都已觉察,只听得东南官道上蹄声如雷,眨眼间数十铁骑如黑云压顶般从苍茫夜色中席卷而出。
  马上骑士身形矫健,清一色玄衣大氅,黑巾包头,鞍桥斜挂长刀硬弓,胯下坐骑俱为西番良驹,个个身高足捷,通体黑毛,人如虎,马亦如龙,虽只数十骑,气势之壮,却犹如千军万马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老徐,来的是哪一路?」没了鼻子的颜日春说话瓮声瓮气,说不出的古怪。
  徐九龄不答话,心中渐升起不祥之感,手下群盗见来人气势,也面面相觑,心中打鼓。
  众骑奔到近处,突然拉马止步,一字排开,不多不少,正是三十七骑,当中一骑越众而出,马上乘客疏眉朗目,举止俊雅,面对群匪淡然一笑,手按腰间,只听一声凤鸣,一柄青光闪闪的软刀已然握在手中,刀身在月色下微微颤动,宛如一泓秋水,刀身上一道鲜红血痕直通刀尖,仿佛血丝般妖异诡谲。
  持刀骑士高声吟哦:「铁肩担道义……」
  刷,一柄柄闪烁着青幽寒芒的长刀如林举起,斜指天际,其余三十六人朗声齐和:「快意了恩仇。」
  徐九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一字一顿:「快—意—堂—萧—别—情!」
  萧离刀尖前指,「杀贼!」
  寒风呼啸,蹄声轰鸣,三十六骑狂飙猛进,森寒刀光闪耀苍冥。
  「萧别情?来得好,省得老子去寻你,弟兄们结阵,砍死一个,赏银千两,谁能杀了萧离,山寨家当分他一半。」颜日春振臂大呼。
  「老颜,咱们身边没有马匹,现在交手吃亏,还是暂避风头吧。」徐九龄心里压根就不相信靠这些拼凑出的手下能挡住快意堂的人马。
  「避个鸟,老子这些年当够了老鼠,就是拼了这几百人,也要咬下萧离这小子一块肉来。」颜日春一把推开老伙计,抢过一把马刀大声吆喝。
  快意堂骑士马速已经冲开,来势极快,转眼间便已冲入匪群,前排骑士手中长刀挥舞,借着马势一扫,边缘马贼顿时倒下了一片,乘着前排扫清的空当,后排骑士跃马而入,高壮骏马四蹄腾空,挡者披靡,敢拦在马前的马贼无不被撞得骨断筋折。
  颜日春此时红了眼睛,凶性大发,举刀盘旋,凭着重赏允诺和平日积威,近百悍匪环绕身侧,个个紧握兵器,目露凶光,死死瞪着冲来的快意堂人马。
  眼见两拨人马即将撞在一起,马上骑士突然显示出了高超骑术,急速勒转马匹,座下骏马前奔之势顿止,沿着群盗阵势横跑数步,斜斜绕开。
  颜日春道声不好,他也是积年马贼,晓得这些骑士只要迎头撞上,便是赔上前面几排人的性命,将马势阻上一阻,其余人等也可蚂蚁啃象,将马背上人乱刀分尸,可这些骑士仿佛知道厉害,竟然环绕奔走,这些手下目前是被重赏所引聚在一起,一旦这股子血勇过去,保不齐会不战自溃。
  「过山梁、老回回、单眼鹰,给弟兄们打个样,先赚个几千两花花。」颜日春唤的这几个都是手下心腹头目,武艺高强,嗜血悍勇,颜日春存的是古时斗将心理,想借这三人斩杀几个快意堂骑士,提升士气。
  随着颜日春呼声,三名大汉跃出人群,深目鹰鼻的老回回手持弯刀;过山梁臂圆颈粗,两手分持一对八棱铜锤;单眼鹰眇去一目,腰间巴掌宽的大带上插着十二把扎着红绸的薄刃飞刀。
  过山梁一身虎吼,双锤交击,嗡的一声,无论人马都是耳膜震动,焦躁不安,老回回觑准一骑落单,向前一个垫步纵身而起,霍地一刀向马上骑士头顶斫去。
  马上乘客举刀封架,趁此时机单眼鹰一声冷笑,两手带出六把飞刀,扬手飞掷而出。
  多路夹攻,配合默契,马上骑士不及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骑电掣而过,叮当连响,六把飞刀断成十二截废铁坠地。
  老回回一击不中,矮身便要从马腹下钻过,手中弯刀竖起,欲借此机将这匹骏马开膛剖腹,他身形刚刚一侧,蓦地一阵微风拂过,好似春风般和煦温柔,让他忍不住想展颜微笑,就在他嘴角刚刚翘起时,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过山梁的一对锤头连着他的人头骨碌碌滚落,高大的无头身躯晃了几晃,如山般塌了下去;单眼鹰两手还摸着腰间六把飞刀的红绸,依旧伫立,剩下的一只好眼却已失去了光彩……
  颜日春怒视着马上乘客,字字切齿道:「萧——离!」
  举手间消灭三名悍匪的萧别情手腕轻抖,刀身上沾染的血迹瞬间收于那丝血痕,仿佛一张巨口贴着刀锋将血迹吸吮干净一般。
  「颜日春,弃兵投降,萧某可以与你个痛快。」
  「弃你奶奶!弟兄们,杀了他……」话音未落,颜日春胸前一阵剧痛,一截黑黝黝的枪尖从胸口透出,颜日春全身气力迅速流失,嘴唇无声翕动:「马大当家,弟兄们,我来了……」,哐当坠倒。
  「颜当家死了!快逃啊!」众匪聚集的那点勇气随着颜日春倒地,霎时瓦解冰消,一个个抱头鼠窜,好似丧家之犬。
  「除恶务尽。」萧离漠然下令,两边三十六骑轰然领命,与从客店杀出的锦衣卫前后夹击,近砍远射,策马追杀胆丧魂消的残余马贼。
  「风闻西北黑道鼠辈欲对大人不利,在下率快意堂铁血三十六骑兼程报讯,不想还是迟了半步,累得大人受惊,实在别情之过。」萧离迎着丁寿躬身一揖。
  「萧公子客气,此番若非快意堂援手,我等危矣,请受丁某一拜。」
  萧别情连道不敢,侧身避过,「大金吾身怀绝技,锦衣卫人才济济,些许小丑跳梁岂能奈何,别情等人不过锦上添花,不敢贪天之功。」
  瞧瞧,世家子弟说话就是中听,丁寿心情舒畅。
  「这位姑娘看着面善,不知与天幽帮司马先生如何称呼?」萧别情记性不错,对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白记忆犹新。
  「慕容白,司马帮主正是家师。」提起司马潇,慕容白肃容对答。
  「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未请教这位姑娘芳名?」萧离将目光转向了杜翩翩。
  「山野女子,贱名不敢污别情公子尊耳。」杜翩翩欠身施礼,宇内七凶名声如何自己知道,别情公子萧离嫉恶如仇的性子她更加清楚,可不想自寻麻烦。
  「堂堂玉狐杜翩翩,怎会是山野村妇,杜姐姐何必客气。」慕容白突然接口,对骤然变色的杜翩翩视而不见,她早看不惯这女子的妖冶放荡,和那姓白的狐媚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宇内七凶?」萧离果然将手按在了腰间。
  「萧兄有所不知,杜姑娘不齿七凶行径,早已幡然悔悟投靠公门,此番便是受了我命,去取一件要紧物件。」丁寿眼睛都不眨,瞎话张嘴就来。
  「哦?」萧离似有不信,「快意堂消息灵便,竟未听到半点风声?」
  「锦衣卫事关机要,有许多事不便与人言,还请萧兄代为保密。」丁寿微笑,转对杜翩翩道:「萧公子不是外人,还不将那物件拿出来。」
  杜翩翩神色纠结,踌躇不前。
  「萧兄见笑,杜姑娘浪迹江湖多年,还改不了这疑神疑鬼的性子。」丁寿笑颜解释,随即声音转冷,「莫非当了萧兄的面,你便要抗命不成,快去拿!」
  杜翩翩紧咬朱唇,看看面带狐疑的萧离与幸灾乐祸的慕容白,秀足重重一跺,翻身跃上客店屋檐,从一盏熄灭的灯笼中取出一个桑皮纸袋,轻盈落下,不甘地递与丁寿。
  这狐狸有两下子,谁能想到她将信件藏在灯笼里,丁寿心中惊诧,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接过,「萧兄请看。」
  「不不,事涉公务,萧某不便观阅。」萧离急忙推辞。
  「萧兄今夜援手,丁某铭感大德,何必强分彼此。」
  「公是公,私是私,别情不敢逾矩。」
  萧离再三谦让,丁寿顺势作罢。
  此时客栈周边马贼或死或逃,郝凯于永等人清点伤亡,锦衣卫五死七伤,人手几乎损失了一半。
  「平凉府、陕西镇都是干什么吃的!容得这帮马贼肆无忌惮,如此猖狂!」
  丁寿还真没吃过这么大亏,险些被人堵在门里包了饺子。
  「这些万马堂余孽来去如风,藏身之处隐秘,快意堂多次想为民除害,未竟其功,官军想来也是有此难处。」萧离一旁劝慰,「若蒙不弃,快意堂愿为羽翼,护卫缇帅一行前往固原。」
  「盛情难却,谢过萧兄了。」
  萧离立即安排铁血三十六骑四周警戒护卫事宜。
  「卫帅,慧庆和尚不见了。」于永低声道。
  「走便走了,难不成还想在这分银子!」郝凯能怼于永的机会绝不放过。
  「这和尚来此一趟,未得丁点好处,难道只为了帮咱御敌不成?」于永挑眉冷笑。
  「别有用心的不止那和尚……」
  郝、于二人一愣,「卫帅的意思是……」
  「天幽帮,还有这快意堂,他们对爷实在是太上心了。」丁寿随手撕开了桑皮纸袋……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5:17

第四百〇五章 死灰复燃万马堂
  「杜姑娘你回来早了。」丁寿举着的手臂无奈放下。
  「你知我要回来?」杜翩翩云鬓凌乱,喘息未定。
  丁寿对着灰头土脸的杜翩翩好好端详了一番,见她衣裙略有破损,还沾染了些许血迹,微微摇首道:「虽说想着不久再会,可杜姑娘这副模样丁某却属实没想到。」
  「还不是你害得!」杜翩翩狠狠剜了丁寿一眼。
  「我?」丁寿望了慧庆一眼,无奈摊手,「而今我可没那闲工夫。」
  慧庆肉脸颤动,「只怕是被施主的银子味儿引来的同道。」
  「同道?那帮人可从不讲什么道义。」杜翩翩没好气道。
  
  夜色苍茫,荒凉的黄土高原上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忽然间数百条人影好似狼群般从千沟万壑间钻出,快速向荒原间的客栈奔去。
  一个身材高大,苍髯如戟的褐衣大汉屹立在山坡上,冷冷注视着荒原上奔跑的幢幢黑影,神情阴狠。
  「老徐,那几个露了行藏的兔崽子怎样了?」
  「除了被杀的两个,其他人按老规矩,打断手脚扔在原上喂狼。」一个肩宽背阔面黑如炭的汉子上前与大汉并立。
  「娘的,弟兄们窝在谷里吃了两天的沙子,几笔买卖从眼皮子下过去都忍着没动,眼瞅着肥羊要上门了,这几个小子竟然起了色心,若只杀人劫色也就罢了,偏偏还没那本事,走了人去,若是惊跑了肥羊,老子灭了他们满门。」褐衣大汉骂骂咧咧,余恨未消。
  「放心吧老颜,方圆数十里没个人家,你我兄弟联手,能跑得了谁去。」黑脸汉子执着黑黝黝的镔铁长枪,用力往地上一顿。
  「万马堂基业毁了后,咱们兄弟苦心经营这些年,才攒下八百人马,待这笔买卖成了,定要招兵买马,杀上快意堂报仇雪恨。」大汉挥舞着手中锯齿钢刀,张牙舞爪。
  这两人当年也是万马堂一寨之主,分别是「恶屠夫」颜日春与「万里游龙」
  徐九龄,当年总瓢把子马行空被杀之后,二人自立山头,凭着好勇斗狠,心狠手辣的酷烈手段,又聚集了一班亡命之徒,在西北荒原纵横驰骋,杀人越货,恶行斑斑。
  徐九龄嘬了嘬牙花子,没有接茬,报仇?当年万马堂声势浩大,兵强马壮,还被萧别情那小子杀了个七零八落,凭如今这帮乌合之众还想报仇,那不是上门送死么。
  心头不以为然,徐九龄却没说什么,颜日春脾气暴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犯不着为他一时意气的话较真。
  「二位当家的,客栈已经围住了,怎么办?」一个喽啰上前禀告。
  「里面有什么动静?可有人外逃?」徐九龄问。
  「马厩中马匹都在,客栈中灯火通明,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怎么可能!」徐九龄满腹犹疑,逃走的小娘们轻功虽不弱,可己方一路追赶并没丢了踪迹,店内肥羊应该已得了信儿,方圆几十里内又无处可去,上策便是乘马外逃,怎会一切如常。
  「老颜,店里怕是有古怪。」
  颜日春可不管那些,「什么古怪!怕是这帮家伙吓破了胆子在里面哭呢。」
  「他们为何不乘马逃走?咱们弟兄的马匹都在山坳里存着,这一时间可撵他们不及。」
  「他们哪知道这些,再说人跑了,银子跑得掉么,八成舍不得银子或者不晓得你我弟兄的手段……」
  颜日春笑容凌厉,锯齿刀一挥,「今夜就给他们开开眼,弟兄们,冲进去,男的杀,女的奸,老子只要银子!」
  众匪大声呼喝,手舞钢刀,怪叫着冲进了客栈。
  冲进大门的悍匪们张大嘴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空旷的大堂上一无桌二无凳,只有散落一地的雪白银锭。
  「抢啊——」一个积年老匪嗷唠一嗓子扑了上去,打生打死这些年图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些,藏起几锭就够在老家买田娶老婆的,谁再干这刀头舔血的买卖,谁他妈丫头养的。
  「我的,是我的!」
  「别抢,你他娘找死!」
  这帮马贼都是认钱不认人的凶恶之徒,此时银子当面,哪还顾得了其他,争抢起来就有红眼拔刀的,未进店的听前面说起店里情形,也不管不顾死命往里争挤,本来还算宽阔的客店大堂一时挤进了百十个人,显得拥塞不堪。
  客店棚顶悬挂的多层连枝灯突然坠下,直接将两个倒霉蛋砸倒在地,飞溅的火花灯油更是烫得一众马贼吱哇乱叫,跳脚不休。
  随着油灯坠地,手持连弩的锦衣卫突然从客店二楼四周廊柱后转出,对着楼下众匪攒射不停。
  大堂马贼猬集一处,众锦衣卫根本无须瞄准,「嗤嗤」箭雨声中,楼下惨嚎痛呼不绝,哀声一片,侥幸生还者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死得好,活该!」手下死伤惨重,颜日春不怒反笑,这般不听号令只顾争抢的混账死光了也不心疼。
  「大当家,怎么办?」一个马贼凑前问道。
  「冲上去。」颜日春眼中凶光闪现,在喽啰惊呼声中,一把抓住他的脖领,以人为盾,上下挥舞着冲进店内。
  二楼锦衣卫不想贼人这么快又杀了进来,立即再发弩箭,一匣射净,便接过身后同伴重新装填的连弩继续发射,箭雨虽是不绝,奈何马贼人数众多,在颜日春的带领下,悍不畏死冲向二楼。
  颜日春手中的喽啰早已被射成了刺猬,他仍旧步步紧逼,挥动不停,猛然举起尸体向楼梯边的两个锦衣卫砸去,二人为他声势所吓,偏身避让,颜日春一个虎跃冲上二楼,刀光翻滚,砍倒二人。
  大当家一马当先上了楼,众马贼虎吼一声,紧随其后,正当颜日春自鸣得意时,忽感身旁暗流涌动,急忙侧身,咔嚓一声,半截护栏被劈得粉碎,未等颜日春看清来人,腰间一痛,被来人一脚从楼上踹了下去。
  丁寿踢飞颜日春,又劈翻了几个跟进的马贼,大声下令道:「于永,带你的人继续放箭;郝凯带人随我杀下去。」
  丁寿知晓贼人数量颇多,如果让他们冲上来,己方定要被人潮淹没,当下毫不犹豫,跃下楼杀进人群。
  颜日春扶腰站起,锯齿刀一指丁寿,「灭了他。」
  杀红眼的众匪徒嗷嗷叫着冲丁寿扑来,郝凯等人紧围在丁寿身侧,拼命抵挡。
  厉声娇喝,两道倩影从二楼跃下,慕容白翻手夺过一柄马刀,以刀做剑,点刺撩扫劈崩,迅捷凌厉,转眼便血染罗裙。
  相比慕容白,杜翩翩温和许多,甩手几枚飞镖,转身一蓬银针,在怀间一掏,又摸出一方香帕,只是闻过帕上味道的马贼,立即七窍流血,去见了阎罗王。
  「好狠毒的婆娘。」徐九龄见之大怒,舞动杯口粗的镔铁大枪,疾迎而上。
  枪沉势重,一击隐有风雷之声,杜翩翩才一抬头,便觉惊风扑面,七寸三分的镔铁枪头已到眼前。
  徐九龄面露狞笑,手腕发力,将铁枪猛然前送,要将这婆娘一枪搠倒,却陡闻一声暴喝,大枪前端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难进分毫。
  徐九龄吃了一惊,定睛细看眼前是一胖大和尚,只见那和尚手握枪端甩臂一震,徐九龄只觉一阵剧痛,双手虎口迸裂,鲜血长流,不自觉松开铁枪。
  慧庆和尚夺枪到手,立即双手一摆,变枪为杖,一招「横扫千军」拦腰击来。
  还未及身,徐九龄便被破空呼啸声震得耳膜生疼,晓得厉害不敢硬接,仓皇贴地一滚,逃出圈外。
  只听数声惨叫,铁枪横扫余势未消,几名马贼被打得骨断筋折,倒地不起。
  「大和尚好威猛的伏魔杖法。」丁寿百忙之中不忘鼓励他人。
  「南无阿弥陀佛。」慧庆和尚口宣佛号,宝相端严。
  半夜来还是头一次听这和尚口念弥陀,丁寿好生奇怪,一愣神的工夫险些被十几把马刀砍中,急忙连出数掌,劈死几个倒霉蛋解恨。
  再宣佛号,铁枪在慧庆手中大开大阖,如怒龙入海,转眼之间,又是四名马贼命丧伏魔杖法下。
  丁寿算是明白了,这和尚每逢杀人之际便要念声佛号,你吃酒喝肉时怎不见这般虔心。
  「杀人就杀人,何必啰唣!」丁寿很生气,爆了五个倒霉蛋的天灵盖。
  「佛爷每杀一人,便是超度一人到彼岸世界,如此功德圆满,岂能独享,口念弥陀,是为我佛分润功德。」
  慧庆手上不停,铁枪飞舞,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两名马贼兵器脱手,马刀反砸自身,血光迸现。
  慧庆口念佛号,如魔神附体,勇猛难当,丁寿几人下手狠辣,绝不留情,再有二楼于永等人弩箭助阵,众匪片刻伤亡惨重。
  「他奶奶的,这买卖要蚀本。」颜日春凶性激起,舞动锯齿钢刀,向郝凯杀去。
  郝凯此时也杀得浑身是血,精疲力竭,猛然见一团寒光闪闪,只见刀光不见人影,向自身裹来,惊慌失措下竟不知如何抵挡,眼见就要被刀劈而亡。
  蓦地人影晃动,丁寿掠过,平空一指戳进耀眼刀光,「叮」地一记金铁交击之声,颜日春手臂酸麻,锯齿刀脱手。
  丁寿抄手接刀,反腕横抹了过去,这一刀飘忽如电,直取颜日春项上人头,颜日春无处可避,亡魂大冒,忽然间脚底一滑,向后摔倒,无巧不巧,那一刀正擦着他的唇边扫过,切掉了他半截鼻子。
  满脸是血的颜日春不敢再战,向手下马贼身后一缩,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
  其余贼人哪敢再战,潮水般退出店外。
  丁寿轻弹刀锋,看着地下那一汪血水暗自皱眉,这小子命还真大,跌跤躲过这一刀,简直是有「光环」附体么。
  客店外,被「光环」拯救的颜日春大当家正在跳脚怒骂,「死!他们必须死!不然你我兄弟在西北道上没法混了,老徐,组织人手再杀进去!」
  「里面人武艺高强,有备而来,再进去怕也是徒增伤亡。」徐九龄沉吟道。
  「那还算了不成?!」颜日春狂吼,损兵折将不说,两个当家的丢了兵器,自己还赔上一截鼻子,今夜算栽到家了。
  「当然不能算,不过攻进去是进他们的埋伏,他们要是出来可就得听咱们的算计了。」徐九龄狡黠一笑。
  「怎么意思?」颜日春懵懂不解。
  「来人,叫弟兄们准备火把,把这店给烧了,前后门暗青子招呼,里面出来的不论死活,打成刺猬再说。」
  「烧店?可是……」
  「老颜,你放心,这银子又烧不坏,事后再捡就是了。」徐九龄高声笑道。
  鼻子上包着布的颜日春心领神会,附和大笑,不想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躲在门边的丁寿听了外边说话,与同样面色难看的慧庆对视一眼,苦笑道:「这下褶子了……」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5:07

第四百〇四章 拒狼进虎风波店
  杜翩翩心头一凛,面色如常地笑道:「小女子不知谢长老说些什么,我们兄妹七人只对红货下手,那劳什子的书信又没镶金带银的,要它何用。」
  谢自伤双眸微转,如两道冷电凝视杜翩翩,「玉狐闯荡江湖多年,不会在老夫面前装糊涂吧?」
  「您老这话可言重了,若是不信,尽可到小女子身上来搜啊。」杜翩翩妩媚娇笑,两臂伸展,妖娆身段尽显。
  谢自伤不为所动,好似眼前活色生香的佳人不存在般,淡漠道:「也好,从死人身上拿东西更方便些。」
  杜翩翩面色骤变,急忙退后两步,「罢了罢了,谢长老既开不得玩笑,小女子只好双手奉上。」
  杜翩翩探手入怀,出来便是一蓬粉色烟雾罩向谢自伤,几乎同时,娇躯腾空,向客栈大门飞去。
  行走江湖多年,杜翩翩进店时便将店内情形勘量一番,客店虽建得简陋,店墙土壁却无比夯实,破壁而出是没指望了,但只要抢出门去,再施手段封住店门阻上一阻,便可逃出生天。
  眼见再有半步便可奔到门前,杜翩翩不及欣喜,突然眼前一花,谢自伤瘦削身形已然矗立身前,自己差点合身撞了过去。
  「哪里去。」谢自伤冷笑声中,一道炽烈掌风直扑粉面,杜翩翩几乎窒息,连忙旋身踏步,硬生生止住身子,秀足顿地,长身后跃。
  娇躯方跃至半空,杜翩翩突觉一股寒气袭体,激灵灵打个冷战,一口内息无法提起,身形平平坠下。
  谢自伤自矜一笑,他名号「乾坤手」,掌法之中蕴含阴阳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阳力先发,阴气先至,旁人不识深浅,未等发觉已为他掌力所伤,玉狐在七凶中素以诡计百出闻名,今日却堕入他的算计。
  只待这凶人坠地,谢自伤便要追问索要之物下落,再然后么,为武林除害自是侠义道本分,崆峒派为九大门派之一,当然义不容辞。
  谢自伤算盘打得响亮,没想玉狐未及坠地,一道身影风驰电掣般自客栈二楼斜掠而过,抄起杜翩翩空中倏忽一个旋转,轻盈落地。
  「你是何人?」谢自伤先自惊诧来人身法曼妙,飘逸如风,待看清来者只是一个弱冠少年时,更加骇怪。
  「辣手摧花,你这老儿好不懂怜香惜玉。」丁寿软玉温香在怀,手上自不会老实,在弹性肉感的翘臀上轻拍了几记。
  杜翩翩看来被谢自伤伤得不轻,牙关紧咬,双眸闭合,对丁寿在身上的轻薄浑然不觉。
  「下流。」当事人没说什么,旁观者可看不下去,随后跃下的慕容白面罩寒霜,冷声来了一句。
  「你们……怎么……?」赵成兄弟躺在地上,眼见被自己放翻捆绑的人一个个活蹦乱跳地出现,不由瞪圆了眼睛。
  「你们俩也够没用的,还想着多看会儿热闹呢,得,还得二爷亲自下场。」
  丁寿摇头叹息。
  「两个无耻蟊贼,拿命来。」这两个不吭声还好,一说话便勾起慕容白满腔怒火,寒光闪闪,长剑直向二人刺去。
  丁寿正在杜翩翩酥胸上按压的手掌突然平伸一指,一道凌厉指风瞬间将慕容白长剑震歪。
  「你——!」慕容白怒目而视。
  「这俩人无还手之力,此时杀了他们只怕有损你师傅颜面。」
  搬出司马潇来果然让慕容白偃旗息鼓,丁寿洋洋得意,向郝凯等人一努嘴,「绑了。」
  郝凯那帮人早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上绑下手自不会轻了,赵家兄弟只要敢呼声痛,立即就多挨一顿拳脚,看得慕容白也觉解气。
  「爷们给你提个醒,下次再捆人就用爷这水牛筋,越挣扎这绳子收得就越紧,勒皮进肉,见骨方消,」郝凯绑完人站起来又每人补了一脚,狞笑道:「就怕你们没下次了。」
  这群人忙忙碌碌,谢自伤恍若不见,只上下打量着丁寿,那群人数量虽多,功夫还未进他眼里,只有那拿剑的女娃看起来还有些门道,不过也并非他的对手,唯一可虑的是这个年轻人。
  「后生,可知你怀中人是谁?」
  「玉狐杜翩翩,没认错吧?」丁寿挑眉轻笑。
  「既知此女名姓,便该晓得宇内七凶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在武林中声名狼藉,为侠义中人所不齿。」谢自伤正义凛然。
  「那又如何?」丁寿很不耐烦,这些正道中人能不能说重点。
  「年轻人,老夫奉劝一句,休要贪恋一时美色,一步之差便可为武林公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小子从搂住杜翩翩就没撒手,两只手不规矩的动作看得谢自伤都老脸发红,自然认为丁寿是见色起意的好色之徒。
  「知慕少艾,人之天性,只要慧剑斩情丝,悬崖勒马,未尝不可为一代人杰,老夫身为崆峒长老,愿为你引荐几位正道前辈,江湖中扬名立万唾手可得。」
  谢自伤苦口婆心,谆谆教诲,晓以利害,动之以情,连称呼都越来越客气,「况且小兄弟与这位姑娘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何必为了一个人人唾弃的残花败柳耽误了好姻缘……」
  谢长老看那紫衣丫头瞪着动手动脚的丁寿,眼睛都快喷出火来,这二人明显又是一路,以为慕容白是醋意所致,自觉做起了牵线月老。
  「老儿安敢欺我!」忽然一声娇叱,慕容白长剑一摆,剑势甚疾,一剑便笼罩谢自伤胸前五处要害。
  「小辈无礼!」谢自伤真的怒了,在崆峒派自家地盘上,老夫放低身段,好话说尽,还兼起了拉皮条的,你们这帮后生晚辈不念情也就罢了,还上手就是杀招,真以为谢某人是好欺的。
  谢自伤一掌横拍,荡开剑势,另一掌中宫直进,径取慕容白要害。
  慕容白惊咦一声,双膝微曲,回剑反挑,剑势迅捷轻灵,刺向谢自伤手腕。
  谢自伤沉声大喝,左手一操,疾扣慕容白持剑手腕,右掌一挥,抓向慕容白腰眼。
  谢自伤不愧乾坤手之名,双掌翻飞,奇招迭出,十数招抢攻,逼得慕容白左支右绌,狼狈不已。
  丁寿轻叹,这帮娘们大的小的没一个让二爷省心的,将杜翩翩横置在一张空出的方桌上,大喝一声,纵身而起,向谢自伤头顶扑去。
  谢自伤正与慕容白缠斗,一瞧丁寿扑到,立即滑步飘身,转向丁寿,挥手一掌击去。
  丁寿身在半空,也不闪避,直接挥掌迎击。
  谢自伤心中冷笑,黄口小儿,也敢与老夫比拼掌力,当下内息运转,掌上阴阳二力蕴积, 蓬的一声,双掌接实。
  丁寿被这劲力厚蕴的一掌震得连翻两个筋斗,坠下时收力不住,哗啦啦将落脚方桌踩了个稀碎。
  谢自伤却觉手臂一麻,一股彻骨寒气直冲经脉,劲力远在他所修的阴气之上,将他半截身子冻得僵硬。
  寒冰真气?!谢自伤心头大骇,曾听掌门师兄言起,关外有一神秘武林门派,其所习练之功法阴寒至极,可冻人肢体,冰封经脉,难道此子便是此邪派传人!
  谢自伤可不知道丁寿适才拿他做了实验小白鼠,将这阵子从寒玉床吸纳的寒气全输到了他身上,仅此一掌,再来二爷体内也没寒气可用了,他正惊讶对方年纪轻轻便将寒冰真气修炼如此深厚境界时,突然肩头一痛,一柄长剑穿肩而过。
  慕容白可没从司马潇那里学会什么不可背后偷袭的大道理,这老儿竟将自己与那可恶无耻之徒拉郎配,实在可恨,趁你病,要你命,趁谢自伤半身僵硬,运转不便,直接便是一剑刺去。
  剧痛之下,谢自伤血行加速,虽受创甚巨,内息已可正常运转,「贱婢找死!」怒喝声中,反手一掌,猛地击了回去。
  这一掌盛怒出手,去势之疾,宛如奔雷疾电,只听呼的一声,惊风压顶,已到慕容白近前。
  慕容白骇然汗下,不顾拔出宝剑,娇躯倏地一抖,使出天魔迷踪步,骤然倒退五尺,脱出一掌范畴。
  还未等慕容白松气,谢自伤运指在伤口处一点,伴随一股血箭喷出,遗留肩头那柄长剑如同流星赶月,直奔慕容白倒射而去。
  谢自伤以内力迸出的一剑去势蹑影追风,慕容白一口内息移步用尽,不及换气一剑已到,避无可避,只得闭目认命。
  间不容发之际,丁寿身形电闪,抢在慕容白身前,袍袖飞卷,借势横扫,将那柄倒射长剑卷掷一侧。
  叮当脆响,慕容白那柄百炼精钢在谢自伤与丁寿二人内力挤压之下顿时七扭八歪,落地成了一块废铁。
  看着卷成麻花一样的佩剑,慕容白心有余悸,却听丁寿大声怒喝,抬眼见原来谢自伤借适才一剑耽搁,人已如大鸟般向杜翩翩扑去。
  谢自伤此时不愿作片刻停留,这两个年轻人武艺都在他预料之外,那二十余名随从虽多是三流货色,可蚁多咬死象,自己如今身上有伤,万一被他们缠住,今日可就栽在家门口了。
  有心拔腿就走,奈何任务在身,罪魁祸首那只小狐狸还在一旁躺着,总要擒了她去,只要出了客栈,凭自己对附近地形熟络,当可甩开这群人。
  杜翩翩自受了谢自伤一掌后便昏迷不醒,谢自伤也未敢轻视,直接奔她胸口抓去,倒不是谢长老临机开窍打算过过手瘾,而是想借这一掌封住她胸前要穴,再顺手将人提出。
  指尖将触杜翩翩胸前衣襟,一直闭目的玉狐倏然睁目,谢自伤一惊,未等他再做变动,便见杜翩翩樱唇一张,一道银光电射谢自伤面门。
  这一道寒光来得飞快,两人距离又近,谢自伤撤身不及,举臂遮挡,突然牵动肩头伤口,身形一滞,寒光已到眼前。
  仓促之下,谢自伤只好侧首微偏,躲过面门,那一支银针不偏不倚地射入右眼,剧痛之下谢自伤变爪为掌,要将杜翩翩立毙于掌下,不想一掌击空,那只狐狸早已飞身跃开。
  「谢长老,小女子这蜂尾针可加了点小佐料,您老再追着我打打杀杀的,小心毒气入脑,无药可救。」杜翩翩抱臂娇笑。
  谢自伤果真陡然止步,那支银针入体不深,颤巍巍钉在右眼上,血泪斑斑,望之可怖,厉声道:「解药!」
  「这便对了,谢长老只要保证不再找小女子的麻烦,那解药自当双手奉上。
  」
  「要挟老夫?做梦。」谢自伤抬起左手,瞬间将那只受伤的右眼球连同银针一并挖出。
  这老儿如此刚烈,震惊满场,便是杜翩翩也是心弦大震,挢舌难下。
  谢自伤肩头血如泉涌,空洞的右眼中血丝垂面,状如厉鬼,兀自凄厉大笑,「杜翩翩,今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来日崆峒派必有厚报,另两位朋友,可敢留个万儿?」
  从见面开始,谢自伤一直以江湖前辈自居,此时拉平辈分,显然已将自己当成了仇人,丁寿琢磨是不是有告诉他真名实姓的必要,实在不行,人不知鬼不觉把这老家伙就在这做了……
  「本姑娘慕容白,我师尊是天幽帮主司马潇,今后想报仇,尽管来找我。」
  慕容白毫不犹豫将自己交待个干净。
  丁寿咳嗽一声,灭口的事先放下吧,干巴巴跟了一句,「丁寿。」
  谢自伤默念两遍,「好,老夫记住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这老儿来得突然,去得痛快,毫不拖泥带水。
  丁寿拍拍手掌,「我说杜姑娘,丁某那里打生打死的,你倒是忍得下去。」
  杜翩翩嫣然一笑,「小女子也无办法,自知功力差那谢老儿许多,不得不行此险着,望公子海涵。」
  「姑娘以性命做赌,其中凶险远胜于我,丁某怎敢言罪。」
  丁寿这话倒是不错,杜翩翩这次确实凶险异常,若是谢自伤未存活口之念,直接一掌劈将下去,杜翩翩早已香消玉殒,成了一只死狐狸。
  「只不过谢老儿也算一条汉子,这样便丢了一只眼睛实在可惜。」谢自伤那股狠劲让丁寿感慨不已,自问易地而处,他可做不得「完体将军」。
  「确实可惜,本想诈他一诈,以待将来,怎料他心急地自挖了眼珠子。」杜翩翩长吁短叹,似乎颇为惋惜。
  「怎么,你的银针无毒?」丁寿奇道。
  「哎呀公子爷,那针藏在妾身口中,哪舍得抹毒啊!」杜翩翩掩唇咯咯娇笑,听得丁寿遍体生寒,谢老儿真是悲催透顶。
  「大恩不言谢,公子此番援手之德妾身改日谢过,告辞了。」杜翩翩扭着曼妙腰肢,向店门走去。
  「慢着。」
  随着丁寿喝阻,一众锦衣卫成扇形将杜翩翩围在中间,郝凯如同小山般的身躯更是堵在了门口。
  「哟,公子爷莫不是要留奴家叙旧?」杜翩翩乜着媚眼,春波荡漾。
  想起当夜梅家庄情景,丁寿胸中悒悒,不过想想小狐狸的娘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的模样,心情立即舒缓许多,「叙不叙旧暂且另说,杜姑娘当知丁某乃是官身,窃取的驿站书信总该拿出来吧。」
  「奴家不知公子说些什么,」杜翩翩装起了糊涂,「那谢自伤老糊涂了,公子莫不成信了他的疯话?」
  「恐怕信了你这狐狸的话才是疯了?」慕容白看不惯杜翩翩烟视媚行的模样,出言讥讽。
  杜翩翩目光在慕容白身上转了一转,抿唇娇笑,「便是小女子名声风评不好,可这身子总骗不得人吧,适才间公子爷将奴家搂在怀里时这手上可不规矩,可曾摸到了什么?」
  丁寿面对慕容白鄙夷的眼神,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道:「那也未必,适才救人心切,搜得也不算通透。」
  想到不久前这淫徒还救过自己性命,慕容白将头一扭,只当自己眼睛瞎了,不再看这二人。
  「那便彻底搜搜。」
  杜翩翩款步走到郝凯面前,没等郝千户弄清状况,便被她握住手腕,让那只大手在自己玲珑娇躯上下游走,连女子私密要害等处都未放过。
  郝凯本来虎着脸凶神恶煞的充当门神,冷不丁被动来了这么一通,只觉满手触感温暖香软,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将郝凯手掌像用过的破刷子般甩手一丢,杜翩翩柳眉斜挑,「怎么样,我可以走了吧?」
  丁寿蹙着眉头,摆了摆手,杜翩翩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
  慕容白冲着玉狐背影呸了一声,「真不要脸!」
  「卫帅,我……」郝凯身子僵硬,举起虚张着的两手十指,还保持着适才被动搜身的姿势,「我……小人……不是有意冒犯……」
  郝凯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也能看出自家大人对那骚娘们动了心思,自己当着大人的面在那娘们周身摸了一通,虽说不是自愿,可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要是大人记了仇……郝凯不敢往下想。
  「没事,不怪你。」丁二爷宽宏大量,走到郝凯近前勉励地拍拍肩膀,让郝凯稍微定了定心思。
  「手感怎么样?」丁寿低声问。
  突来一句吓得郝凯登时跪倒,「卫帅明鉴,小人……小人真的没……没敢有感觉!」
  「那就把两只手剁了吧。」丁寿随口一句,吓得郝凯面无人色。
  「说笑的……」丁寿满脸堆笑,将郝凯搀扶起来,「本官在旁看着,这事非你本愿,岂能治罪……」
  郝凯揩掉额头冷汗,「谢卫帅体谅。」
  「不过我真想剁了你这双手。」
  郝凯:「……」
  慕容白实在没眼再看,走上前问道:「你信得过她?」
  「信不过。」丁寿摇头。
  「那你还放他走?」慕容白纳闷,经过驿站走递的书信至少也是官府公文,甚至可能是地方秘奏,你个锦衣卫竟然毫不关心。
  「真从她身上搜出东西来怎么办?」
  丁寿的反问让慕容白一怔,丁寿随即凑近慕容白耳畔低声道:「如果罪证确凿,本官总不好徇私枉纵,可要真办了她……二爷对美人可下不去手!」
  慕容白心弦微动,张张口还没等说出什么,丁寿便又问:「对了,你傍晚时说什么消息来着?」
  「道上传出消息,有批红货要过弹筝峡,西北黑道多路人马蠢蠢欲动,都想发这一笔横财。」
  「关我屁事。」
  丁寿不以为然的德性恨得慕容白牙痒,当即娇哼一声,「你近日从西安的银号里提出一大笔的银子,以为能瞒过谁!」
  「他们冲我来的?他们敢对锦衣卫下手!」丁寿惊愕,他如今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堂堂二品大员,位高权重,那些江湖草莽就没想想摸了老虎屁股的后果。
  「传出的风声里可没说肥羊姓甚名谁,何况财帛动人心,关西之地民风剽悍,你当他们不敢为银子砍了你的脑袋?」慕容白冷笑。
  「西北绿林还真是有种!」丁寿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猛地抬头冲客店角落喊道:「大和尚,你莫不是也为这个来的?」
  店内众人瞿然转首,只见伏案半晌的胖大和尚猛地支起身子,朗声大笑,「
  施主好眼力,不知佛爷哪里被看出了破绽?」
  「实话说没看出,」丁寿竖起食指微微摆动,「只是大和尚呼吸细弱,微不可察,若非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便是内力深厚的一流高手,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沉睡之人该有的动静。」
  「好见识!」和尚大笑赞了一声,「此番若非为了图财,佛爷可与你共谋一醉。」
  「大胆匪类,竟敢藐视王法。」于永一路小心逢迎,还是栽在这鸟不拉屎的倒霉地方,只想赶快找回场子,挽救下在大老板心中的印象。
  和尚把眼一翻,双眸之中精光熠熠,于永瞧得心中一突,踌躇不前。
  「大师好精湛的内力修为,不才敢问上下?」丁寿同样心头微凛,适才店内几人恶斗,这和尚装睡不动分毫,除了心境修为了得,必也是艺高人胆大,单从他呼吸低缓,不绝若线来看,内功深厚还在谢自伤之上,不知是何来历。
  「佛光一闪,福至心灵;祥云五色,法名慧庆。」声音高朗,余音不绝,和尚话毕却操了一条啃剩的羊腿又来了一大口,那犹如晨钟暮鼓的唱诵似乎出自旁人之口。
  天幽帮在江湖中耳目灵通,慕容白熟知甚多人物掌故,一听和尚法号失声惊呼:「恶僧慧庆?!」
  「什么来路?」这小丫头眼里只有她师父司马潇,容不下第二个人,竟然听到这和尚名字后如此失态,丁寿也开始好奇了。
  「前任少林方丈虚云大师的得意弟子,据传在慧字辈高僧中武功佛法俱是上乘,本是下一任掌门上上之选,却不知何故破门出寺,在世间作恶多端,少林多次清理门户不得,反被他闯出了」恶僧「的名号。」慕容白面色凝重,司马潇昔日叮嘱她这和尚武艺高强,若遇见当退避三舍,她一向视司马潇之言为圣谕纶音,此时见了本人难免心中打鼓。
  「女施主对佛爷知晓甚详,看来与我佛有缘。」慧庆咧嘴大笑。
  「大和尚既受菩萨戒,当知口业果报,如此绮语自大,不怕堕入拔舌地狱么?」丁寿斜睨慧庆,眼神不善。
  「菩提何来有证果,今日方知我是我。求佛不必山中去,佛在我心我即佛。
  」慧庆和尚双手合十,一派大德高僧之貌,「佛家所谓直指本心,见性成佛,贫僧入世,爱我所欲,恨我所憎,想做便做,不存挂碍,如何不得成佛作祖!」
  「好一派歪理,大和尚是为银子来?」丁寿问。
  「吾为施主而来。」
  「哦?」丁寿暗道果然,自己一行人带银西行,虽说没什么避讳,可也没嚷得满城风雨,一出西安城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必是被有心人盯上了。
  「布施为六度之首,众位施主身携巨款,怀璧其罪,不若交出所带银两,供奉三宝,广结善缘。」
  丁寿仰天大笑,「丁某活到今日才算长了见识,将劫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大和尚舌灿莲花的本事倒真是佛祖亲传。」
  慧庆似乎听不出丁寿语中嘲讽,满怀悲悯道:「施主对身外之物悭吝不舍,身后终堕轮回,永无出期,实非我佛所愿。」
  丁寿剑眉竖起,冷声道:「怎么,不做布施便要恶语诅咒么?大和尚便这点禅定修为?」
  慧庆也不恼,转首慕容白道:「施主善财难舍,佛爷不便强求,只好求助这位女施主了。」
  「我?」慕容白一愣,「他的银子可不归我管!」
  「银钱身外物,求不得便放下,女施主却可肉身布施,与佛爷同证菩提大道。」
  慧庆眼中闪过一丝邪芒,身形一闪,已然飘到慕容白近前,抬手向她头顶抓去。
  这淡然挥出的一爪出招精巧,变幻莫测,慕容白竟无法遮挡,急忙施展天魔迷踪步,平地滑开数尺,避敌锋芒。
  慧庆微咦一声,招数不变,脚不移身不动,整个人如影随形,紧追慕容白。
  慕容白连退三次,仍旧无法脱离慧庆这一抓,眼见劲风压顶,不由花容失色,惊骇欲绝。
  「和尚无礼。」一缕指风破空而出,直奔慧庆和尚脑后风池穴射来。
  慧庆听那指风啸声凌厉,声势惊人,不敢怠慢,收招变势,也不回身,听风辩位,同样一指点出。
  「波」的一声轻响,慧庆身形一摇,油腻肮脏的宽大僧袍如被狂风吹摆,舞动不止,丁寿则被对方一指震得猛退一步。
  「施主年纪轻轻,有此功力,实在难得。」慧庆适才出的一指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无相劫指」,凌厉霸道,威力不凡,这少年却能与他旗鼓相当,出乎这酒肉和尚预料。
  「大和尚修为不凡,自甘堕落,实在可惜。」丁寿心中惊忧更甚,这和尚抓慕容白那一招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龙爪手,随后追踪用的是同为七十二绝技的「
  大挪移身法」,加上应对他的「无相劫指」,须臾之间这恶僧连用三项少林绝学,且每一个都火候老辣,招式精纯,端的厉害非常。
  惊魂稍定的慕容白缓过神来,怒声娇叱,「好个贼秃,乘人不备暗施突袭,你可知我师父是……」
  慕容白一声娇呼,娇躯如被牵绳拉扯,身不由主地退到了丁寿身畔。
  「消停些吧,你的天魔迷踪步逃不开他的大挪移身法。」
  慕容白耳畔突然响起细若蚊呐的声音,惊诧扭头,见丁寿冲她眨眨眼睛,知晓是他传音,脱口道:「你怎知我用的是……」
  「废话,我是你太师叔,给我那师侄省点心吧。」丁寿没好气道,这丫头不能长点心么,司马潇是魔门中人的消息传出去,怕半个武林都会群起而攻,二爷没准都要吃挂落儿。
  慕容白自觉失言,急忙掩口,又心虚地左顾右盼。
  「话说完了?可以动手了。」慧庆拍着肥大肚皮,「便是成了佛也要信众供养,佛爷这肚子可等不得。」
  「大和尚,你我放对胜负之数不过五五……」
  「佛爷觉得自己胜算还能大些。」
  慧庆不留情面的话让丁寿脸上一热,适才交手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可和尚是仓促背后出指,自己蓄力而发,高下可判。
  丁寿干笑,「你说大些便大些,可要加上他们呢?」
  慧庆环顾四周,见二十余人环布大堂四角与二楼围廊,每人都手持弩弓,乌光闪闪的箭矢正对准了自己。
  「军器?」慧庆眉头轻蹙,嘴角微微下垂。
  「实话说,这批银子乃是官银,大和尚要是劫了这笔银子,只怕嵩山少林也脱不了干系。」这和尚一身少林绝技,总该念点香火情分吧,丁寿暗想。
  怎料慧庆怪眼一翻,「少林秃驴的死活,干佛爷屁事,你有本事便摘了佛爷脑袋,不然便乖乖交出银子。」
  「好个不知死的贼和尚!」看来今天二爷得下把子力气了,丁寿咬牙,这和尚很是难缠,先靠连弩耗费他一番力气,再从中找寻破绽。
  「来人!」
  「在。」楼上楼下的锦衣卫同声应和。
  丁寿紧盯同样面色凝重的慧庆,缓缓举起手臂,「放——」
  郝凯背靠大门,目光通过弩机望山死死锁紧那个胖大和尚,只待卫帅那个「
  箭」字落地,立即将一匣子弩箭全射出去,然后操刀子就上,咱是粗人,没于回回那一肚子弯弯绕,既然今天摸了不该摸的,就得让大人看看咱是肯为他流血的,嘿,早知道今晚要拼命,那会儿捏上一把该多好啊,那娘们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真是勾人啊……
  正当郝千户略微走神的时候,突听「蓬」的一声,背后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扑倒,结结实实啃了满嘴泥,没等回过味来,就觉有人从他背上踩了过去,随即听到女人娇喝声。
  「你们还闹个什么,要命的祸事来了!」
  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郝凯趴在地上寻思。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4:50

第四百〇三章 身陷黑店黑吃黑
  丁寿久候刘景祥一家不至,终于失去了耐心,留下部分人手继续等,他则带着于永、郝凯等人启程赶赴九边重镇固原。
  固原镇又称陕西镇,所辖长城为东起延绥镇饶阳水堡西界,西达兰州,本属内地,兵备只需靖虏,弘治四年起大明那位「中兴之主」将他老子收回的河套地区又丢给了鞑靼蒙郭勒津部,这一带便成了鞑子进犯关中地区的要冲,陕西北境虽设延绥、宁夏、甘肃三边,但是由于战线漫长,三镇相距又较远,每逢敌寇犯边只能各自为阵,无法相互顾及,在对敌作战的过程中屡尝败绩,别说,弘治爷挨打久了也能打出点经验,为有效巩固西北防务,在弘治十年设立「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一员」,简称三边总督,改平凉府开成县为固原州,设总制府,节制调度三边兵马协同作战,弘治十四年又设固原镇,隶以四卫,将固原纳入了九边防御体系。
  丁寿等人出长安,过咸阳,沿着大明官道,一路经乾州、邠州,很快便进入了平凉府境,只消穿过弹筝峡北上,便可抵达固原。
  「卫帅,翻过这座山,前面瓦亭关设有巡检司和驿站,可要到那里落脚?」
  作为陕西地方千户,于永对此地道路还算熟悉。
  丁寿看看群峰环拱下蜿蜒曲折的山谷,摇摇头,「算了,这一头扎进去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天色不早,在谷外寻地落脚。」
  
  一间孤零零的客栈坐落在峡谷口外,店幌死气沉沉地垂在旗杆上,看不清名字,客栈共有二层,装饰简陋,由黄土高原上常见的黄土堆砌而成。
  日已偏西,一名身材瘦小的店小二正费力用竹竿将一串串灯笼挑挂在屋檐下,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店伙计一下来了精神,手脚麻利地攀上了旗杆,搭棚瞭望。
  「大哥,大哥,有人来啦!」小二兴高采烈地向店内呼喊。
  「嚎丧呢,老子耳朵没聋。」一个小帽长袍的男子骂骂咧咧从店内走出。
  「大哥,来买卖啦。」小二跐溜从旗杆上滑下,兴冲冲跑到男子近前。
  男子与小二容貌相近,只是唇上多了两撇焦黄鼠须,对着跑近的店伙二话不说,先是一个爆栗,打得小二抱头呼痛。
  「说多少次了,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老这么没规矩,丢人现眼的!」
  「是,掌柜的。」小二捂着脑袋口头答应,心中却是不忿,舍不得花钱请伙计,对亲弟弟耍哪门子威风。
  男子对这声称呼很是满意,掸掸油腻腻的长袍,仰着脑袋问道:「客人在哪儿?」
  没等小二回话,便有个破锣嗓子嚷了起来,「店家,来人牵马,安排上房,爷要住店。」
  掌柜打眼一看,二十余人鲜衣怒马,簇拥着几辆马车已到了店外。
  掌柜笔直的腰板猛地一曲,缩头耸肩,喜笑颜开道:「几位爷,里面请,小二,招呼客爷。」
  丁寿吐出嘴中沙土,低声咒骂此地的鬼天气,向身后郝凯等人嘱咐「看好东西」,便随着掌柜进了客店。
  客栈设计成回廊形状,一层饭堂,二楼是客房,丁寿赶路满身风尘,直接命掌柜的准备热水洗漱,随后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就是。
  郝凯等锦衣卫将马匹牵入马厩,也各自进房安歇。
  客栈后厨,兼职厨子的掌柜在案板上运刀如飞,熟练地切着一盘盘羊肉。
  「大……掌柜的……」急匆匆冲进厨房的小二口不择言,见自家大哥握着菜刀,眼含杀气,识趣地立即改了称呼。
  「大掌柜?这称呼不错,以后就这么叫吧。」解锁了新称号的店掌柜操刀继续干活。
  店伙没心情计较这些,「大掌柜,来的是批肥羊。」
  「还用你说,小三十匹马呢,转手出去起码几百两银子的赚头。」掌柜的头都没抬。
  「不是马,是马车里的十八个箱子……」店伙四下看看无人,还是不放心地尽量放低了声音。
  「卸车的时候我去搭手,虽说被他们立即给推开了,可能估摸出分量不轻,是硬货。」
  「咣」,剔骨刀深深陷入案板,掌柜失声道:「十八个箱子都是?!」
  「看分量差不多。」小二笃定点头。
  掌柜激动得轻轻颤抖,「我说甚来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兄弟,机会来啦!」
  店伙带着几分担心犹豫道:「不过这些人看着不好惹,真的要动他们?」
  「送上门的买卖,不做没脸见祖师爷,办他!」
  
  洗去尘埃的丁寿又换了一身衣服,顿觉神清气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个搓背捶肩的美人儿在身边伺候。
  见丁寿下楼,散座的众锦衣卫起身肃立。
  「坐吧,」丁寿压手示意众人坐下,对桌边郝凯问:「于永他们呢?」
  「带着手下几个人在屋里看银子。」见丁寿入座,郝凯张罗店家给各桌上菜。
  「那就给他们送份吃食。」丁寿大多时候还是很体恤手下。
  「于千户说在外不宜同吃一个地方的食物,他们在屋内吃干粮。」郝凯不屑撇嘴,「杯弓蛇影,有这个必要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于永办事还算勤谨。」丁寿将一张大饼撕碎,丢进盛满羊肉汤的海碗。
  「大人说的是。」郝凯递小话不成,讪讪点头。
  「行了,哥几个也累一路啦,开吃。」
  听了丁寿下令,邻桌的几个锦衣卫不再拘谨,埋头吃喝。
  郝凯替丁寿斟满一杯酒,丁寿举着杯子半天不喝,瞧得郝千户心中打鼓。
  「大人,可是这酒水糙劣,难以下咽?」
  「本也没指望这地方有什么好酒,」丁寿扁扁嘴,叹了口气,「爷也是命苦,家中娇妻美妾丢下不顾,跑到西北来吃沙子,那宋巧姣在时好歹还可养养眼,现在整日对着你们一帮粗坯,食难下咽呐。」
  丁寿说话没什么顾忌,郝凯干笑几声,「是卑职们无能,待到了固原,定为大人寻摸几个娇滴滴的美人……」
  「不用到固原了,现在就来了。」
  顺着丁寿目光,郝凯看向了刚进店的一名少女,一身剪裁得体的紫色劲装,足蹬粉底鹿皮快靴,长腿婀娜,玉立亭亭,三指宽的绯色腰带紧束蛮腰,更衬得怒胸蜂腰,凹凸有致。
  少女进店一扫,便发现了丁寿所在,径直而来。
  不理堂中警觉站起的锦衣卫,少女自顾走到近前,长剑重重在方桌上一放,「丁寿?」
  「大胆!」郝凯拍案大喝。
  丁寿不满地横了郝凯一眼,讨个没趣的郝凯移到别桌,在丁寿示意下一众锦衣卫重新入座。
  「姑娘看着面善,我们见过?」
  「我师父是司马潇。」
  丁寿一拍脑门,「咱们在京郊碰过头,竟然险些忘记,真是该死,未请教姑娘芳名?」
  「慕容白。」慕容白在丁寿对面坐下。
  「相逢即是有缘,丁某敬姑娘一杯。」丁寿笑嘻嘻地为慕容白斟了一杯酒。
  慕容白略微犹豫一下,举杯一饮而尽,还不忘向丁寿亮了一下杯底。
  「痛快。」丁寿含笑陪饮,放下酒杯又道:「尊师何在?」
  「师父没来,」慕容白神色一黯,转瞬便昂然道:「我要与你做笔交易。」
  「尊师武艺高强,天幽帮财雄势大,还有什么需要丁某代劳的?」
  「杀人。」慕容白一字一顿。
  「尊师杀不得的人,我的成算似乎也不大。」
  「你武功远胜于她,只是……」慕容白薄唇微抿,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师父守在她身侧。」
  「女人?」丁寿觉察到了什么。
  见慕容白不语默认,丁寿突然捧腹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摆手告诉手下自己没什么,面对粉面含霜的慕容白,丁寿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看来女人喜新厌旧起来,比男人更甚。」
  「谁说师父厌我了,只是那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
  看丁寿似笑非笑的模样,慕容白自觉失言,羞恼道:「你答不答应?」
  「应什么?你出什么价还没说呢?」丁寿轻轻搓掌,「得罪我那位师侄,得看值不值啊。」
  「一条救你命的消息。」
  「哦?」丁寿终于来了些兴趣,「说说看。」
  「道上有人传出消息,你……」慕容白头脑一片昏沉,娇躯软软倒下。
  「慕容姑娘,你怎么了?」丁寿起身搀扶,也觉天旋地转,再看周遭手下不知何时都已伏桌不起。
  「内息无阻,不是中毒,难道是……蒙汗药?」丁寿双手扶桌闪过最后一个意识,随即也倒了下去。
  
  客房内,于永坐在一个银箱上默默啃着干粮,手下的三个锦衣卫被干巴巴的馕饼噎得直瞪眼,听着外面同僚胡吃海塞的动静,只得自认倒霉。
  「大人,姓郝的也太欺负人了,大家都是千户,就算是京里来的,也没有这么使唤您的道理。」一个锦衣卫忿忿不平。
  「这差事是我要的。」于永淡淡道。
  那锦衣卫话语一窒,憋得说不出话来。
  「当着卫帅的面,有点眼力见,等我熬出了头,亏待不了弟兄们。」于永也被馕饼噎得不轻,拿着水囊喝水,却半滴也倒不出来了。
  那锦衣卫果然长了眼色,将自己的水囊双手奉上,不忘表上一句,「全靠大人栽培。」
  于永仰脖灌了一大口清水,才算舒了口气,摇摇水囊,发现沉甸甸的存水颇多,「你小子倒节省,从上次打尖到现在还有这么多水。」
  「不瞒大人,哥几个水早没了,这是到店后让伙计补的清水。」
  于永面色一变,隐隐觉得哪里似乎不妥……
  
  一个个箱盖全部揭开,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整间屋子。
  「大掌柜,大掌柜,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店小二见自家大哥长大了嘴巴,面无表情眼神发直地瞪着满屋银子,一动不动杵了半天,以为他发了癔症,急忙连推带搡地高声喊魂。
  「冷不丁见这么多银子,刺激太大,给他一巴掌就打醒了。」五花大绑的丁寿靠在墙角,还有心给人出主意。
  「别胡说,我怎么能打我亲哥!」小二怒叱。
  「信不信由你。」丁寿翻了个白眼,作为过来人,他也这么失态过,虽说当时看的数目是现今不能比的,但病根总归都是一个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小二颤巍巍举起了手掌,没等落下呢又听见一边丁二的小话,「得用劲打,不然醒不过来。」
  小二往掌心吐口唾沫,闭上眼睛扬手就是一大嘴巴子冲自家哥哥脸上扇去。
  一声脆响,掌柜的被打得原地转了一圈,瞪圆了眼睛看向小二,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再指指银子,嘴长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哥,哥,您咋了,说句话呀!」小二都快哭出来了,冲着丁寿叫嚷:「你不说能打醒嘛,怎么成了这样!」
  掌柜突然打了个激灵,抱着小二嚎啕痛哭,「弟啊,我们终于熬出头啦!」
  「哥……不是,掌柜的,您没事吧?」小二拍着哥哥后背,关切问道。
  「没事,有甚事,」掌柜擤了把鼻涕,「叫甚掌柜的,以后就叫大哥,这破店开到头啦。」
  「不开店,咱干甚去?」
  「干甚?干甚不行!咱先建个大宅院,再置个几百垧地,给你娶七八房小嫂子,咱想干哪个干哪个……」掌柜的近乎癫狂。
  「得罪了天幽帮,你们哪里也去不了。」同样被绑成粽子的慕容白银牙咬得咯咯直响,真是阴沟翻船,栽到这两个蟊贼手里。
  「天幽帮?这女娃是司马潇的人,大掌柜的哥,咱们惹不起。」小二的称呼已经彻底凌乱。
  「怕个蛋,天幽帮的势力又过不了长江,咱哥俩立即收拾东西,沿陈仓道去汉中,然后入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哥给你娶几个苏杭美女做嫂子……」掌柜大哥立即有了应对。
  「天幽帮过不了长江,本姑娘保证你们能死在江南。」这两人越是无行浅薄,慕容白越觉被他们抓住是奇耻大辱。
  「你这妮子恁地多嘴,去把他们嘴都堵上。」掌柜叉腰喝道。
  小二十分听话,拿过一篮子布头将这一屋子「粽子」个个都塞上嘴巴,慕容白当然不肯配合,小二自有办法,两指捏住俏鼻,待她张嘴换气时狠狠塞入,噎得慕容白美目直翻白眼。
  「我就不必了吧,在下很配合的。」丁寿实在信不过那些布头的卫生状况。
  「大掌柜的哥,这人是挺老实的。」小二倒还念着丁寿出主意的好。
  「咱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万一他用嘴给他们咬开绳子,你我还跑得了嘛,不长脑子的东西。」掌柜抬手又是一爆栗。
  「咱商量商量,真要堵的话您换块干净点的,也算照顾。」丁寿试图讲讲条件。
  「再说废话,我就用袜子堵你的嘴。」掌柜的也纳闷,这家伙丢了这么多银子也不心疼,还有心和他计较这些。
  「别介,我不说了不行么。」丁寿认怂,乖乖让人堵住了嘴巴。
  「后院厩里马车和马都是现成的,咱们立即装车赶路,先去凤翔,然后……
  」
  掌柜正和弟弟规划路线,又听外面大堂里响起好似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人呐?都死光了?」
  「他娘的,平日里一个鬼影也不见,今天接二连三地来人。」掌柜没好气道,「去把他打发了。」
  客店大堂,一个高大肥硕的和尚踩着条凳,将桌子拍得山响。
  「来啦——」小二慌张张跑下楼梯,「哟,这位大师,真是不巧,小店打烊了,您换一家吧。」
  「放屁,你个开客栈的打个逑烊,成心想饿死你佛爷爷不成!」和尚一提领子,直接将小二拎了起来,目露凶光。
  「大师息怒,小二不会说话,实在是小店不卖素斋,招待不了师父。」掌柜的急忙跟了下来。
  「哪个说要吃素,好酒好肉尽管上。」大和尚拍着肥大肚皮,哈哈大笑,「
  佛爷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淫,没那多忌讳。」
  「这个……」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小二还有顾忌,支支吾吾地不愿动弹。
  「怎么,怕佛爷不给钱不成!」和尚一巴掌将一张方桌拍个稀烂,「再敢啰唣,就把你们两个的脑袋当西瓜拍!」
  「是是是,大师稍待,我们这就去准备。」掌柜的急忙拉着小二进了后厨。
  「大掌柜的,这和尚面相凶恶,怕不是善类。」
  「管他善类匪类,今天谁挡着咱们哥俩发财,来一个放翻一个,来两个麻倒一双,给他加双份料。」掌柜狠狠道。
  外面餐桌,和尚抱着一只羊腿啃得满嘴流油,小二在旁小心伺候,和尚吃肉那股狠劲看得他直皱眉。
  「大师,这酒是小店自酿的,您尝尝。」掌柜将一壶酒摆在桌上。
  胖和尚一丢羊腿,两手在油腻腻看不出颜色的僧袍上抹了抹,也不用杯,对着壶嘴来了一口,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来一坛,用大碗。」
  「好嘞,小二,快去给大师搬酒。」掌柜的扫了眼被和尚啃得狼藉一片的肉骨头,暗暗蹙眉,这和尚定是十世修行的菩萨,几辈子缺的肉都在这辈找补呢,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淫,这样的和尚我他妈也想做啊!
  「店家,你这厢的酒……劲头好大……」和尚咚的一声,扑到了桌上。
  「你他娘再横啊!」小二往和尚光头上狠拍了一记,犹不解气,举起桌上羊骨还想再来一拐。
  「行啦,别耽误工夫了,装车走人。」掌柜的还能拎得清哪个重要。
  两人也不去管这和尚,以他喝掉的药量足够睡到明天晌午,二人只顾费力将一箱箱银子搬到后院马车上。
  才搬了五六箱银子,又听前院响起了柔媚清脆的呼喊:「店家可在?」
  真是邪门了,两人同时心道。
  「甭管是谁,让他滚蛋!」掌柜没好气道。
  一个粉色袄裙的妙龄女子立在大堂,四顾打量着店内布置,见了伏案鼾声如雷的大和尚,嘴角轻轻一抹。
  「谁啊?」小二从后堂转出。
  「店家,我想住店。」女子约莫二十余岁,柳眉杏脸,皮肤白腻如脂,眼角眉梢隐藏着万种风情。
  「没空房了。」得了哥哥授意的小二底气很壮。
  「那么,打尖呢?」女子又问。
  「什么都没有,赶快……」小二准备挥手撵人。
  「赶快给姑娘张罗几个菜啊。」掌柜的笑容满面地奔了出来。
  「不是哥你……」小二不解。
  「不是个东西,哪有对客人这么说话的!」小二脑袋再度挨了一个暴击。
  「姑娘请坐,酒菜稍后就到。」掌柜的近乎阿谀般热情。
  「有劳店家了。」女子妩媚一笑,掌柜的顿时酥了半边身子。
  后厨内,小二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一会叫掌柜一会叫哥,这边说不接客那边又上赶着招呼,这日子没法过了。」
  掌柜的脚步轻快地进了厨房,「你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呢?」
  「说你呐,咱到底走不走啊,你还给不给我买房置地娶嫂子啦?」小二难得硬气了一次。
  「哎呦小点声,」掌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花眼笑道:「这不是现成的小嫂子送上门了么。」
  「她?那楼上还一个呢。」小二将肩搭的毛巾向灶台上一甩,没个好声气。
  「你懂个屁,那小丫头拿刀佩剑的,还是个小辣椒的脾气,和她睡觉哪天兴起把你哥命根子剪了都不一定,可这小娘们……」
  掌柜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那声调千娇百媚的,再看那身段,风骚入骨,在床上不定多浪呢,这才叫女人,你的第一个小嫂子——就她了。」
  「那……还放酒里?」
  「放菜里面,人家姑娘还想和我喝几杯呢,别他娘把我给放翻了。」掌柜嘱咐一句,捧着酒壶酒杯就奔了外面。
  「抛头露面,还主动和男人喝酒,能是什么好人家,这嫂子进门你就等着戴绿帽吧。」小二心中嘀咕。
  大堂中,掌柜的和那女子推杯换盏,不过几杯下去,女子便蝉鬓微湿,凝脂里透出片片红霞来,看得掌柜口干眼热,心火乱窜。
  「小女子不胜酒力,怕是喝不动了。」女子扶着微微汗润的额头轻声道。
  「那就不要喝了,」掌柜的很是体贴,自认便是戏文里的才子佳人怜香惜玉也不过如此,「小二,快上菜。」
  「来啦。」小二捧着托盘转到前堂,放下两个热菜,两个凉拼,顺便向掌柜眨了眨眼。
  掌柜会意,急忙添酒布菜,「姑娘请试试小店的手艺。」
  女子眼波低垂,轻嗯了一声,掌柜感觉身子都要飘了起来。
  伙计实在看不惯他二人这做派,转身就要回后厨。
  「小二哥慢走,劳您辛苦,若不嫌弃,妾身敬您一杯。」女子捧起酒杯道。
  「哎哟哟,小的可不敢当。」店伙连连摆手。
  「姑娘给你就喝,便不识抬举。」掌柜不满,这小子现在就敢对未来嫂子不敬。
  店伙没办法,不情不愿地喝了一杯。
  「来,姑娘请吃菜。」掌柜热情地帮女子夹了一片羊肝。
  「谢店家。」女子顺从地将羊肝放进了嘴里。
  眼看朱唇随着咀嚼微微张合,掌柜与店小二得意对视。
  女子突然手扶螓首,「店家,你这酒……上头好快……」
  「小店自酿的,酒劲大了些,姑娘快用热菜压压。」掌柜解释道。
  「也好,那这半杯就有劳店家代劳了。」女子毫不避忌地将杯中残酒递与掌柜。
  眼看杯沿上的胭脂唇印,掌柜心中一荡,接杯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女子咯咯娇笑。
  掌柜哈哈大笑。
  店伙呵呵傻笑。
  女子突然面容一肃,「你们笑够了么?」
  「姑娘何意?」掌柜的一愣。
  「青草蛇赵成,花狸猫赵宗,你们兄弟俩在下五门里也是不入流的人物,竟敢把主意打到姑奶奶的头上!」女子寒声冷笑。
  「你如何知道我们兄弟底细?」掌柜赵成惊惧问道。
  「哥,我头好晕……」店伙计赵宗一头栽倒。
  「你酒里面下……」赵成也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你……你到底是谁?」
  「蒙汗药的小伎俩算计到杜翩翩身上,确是失策得很。」一个身材瘦削,面如淡金的老者踏步入了店门。
  「玉狐?!」赵成失声叫道,宇内七凶在黑道中凶名赫赫,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兄弟真是上不得台面。
  从老者入门,杜翩翩便凝神戒备,此时挤出几分笑容道:「恕小女子眼拙,不识尊驾是哪一位,还请见告。」
  「宇内七凶敢在甘凉道上犯案,竟不识老夫谢自伤的贱名?」老者嘴角微勾,隐有嘲弄之意。
  杜翩翩悚然一惊,强作镇定道:「原来是崆峒五叟的乾坤手谢长老当面,小女子失敬,这便告退。」
  「且慢。」谢自伤沉声喝阻,「杜姑娘不嫌走得太急么。」
  杜翩翩眼波流转,「谢长老可要为赵家兄弟讨个公道?」
  「他们不配。」谢自伤目光从地上二人身上一转,便迅速移开。
  「老夫要的——是你从平凉府高平驿所盗的书信……」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4:37

第四百〇二章 心怀鬼胎鬼打鬼
  京兆馆驿。
  丁寿合上礼单,乜斜打量着堂下的两位不速之客,缓缓道:「二位宗亲,如此厚礼丁某可不敢当啊。」
  客位上坐着的两人年纪也不甚大,容貌相仿,稍大的一个闻言笑道:「缇帅乃天子近臣,大驾贲临关内,我二人本该早表寸心,怎奈身份低微,不得及早拜见,还请大人宽容怠慢之罪。」
  「言重了。」丁寿轻笑,「二位皆是天潢子孙,身份尊贵,敝人这官做得再高,也是皇明臣子,安敢尊卑不分,本末倒置。」
  眼前的兄弟二人是秦王府宗室庶人朱公钟和朱公铸,第一代秦王朱樉在太祖诸子中排行第二,仅次太子朱标,为诸藩之长,洪武十一年就藩西安,不但成为攘夷九王之一,还担任首任宗人令,王妃就是大名鼎鼎的元朝名将、中书右丞相、河南王王保保的妹妹,当然这姐妹儿肯定不是叫「赵敏」。
  太祖皇帝朱元璋为每个儿子都做了一首五绝诗,各支的子孙后代就按这二十个字依次排辈,以五行相生规则起名,所以明代宗室只要一看名字,便可分出是那一宗支第几代子弟,秦王这一支的排名是「尚志公诚秉,惟怀敬谊存」,从这二人的名字看,该是朱樉的三世孙,比现在那位等着袭爵的秦王府长子朱惟焯要高出三代,萝卜不大,全在辈儿上了。
  按说宗室袭爵除嫡子外降等荫袭,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直至奉国中尉而止,但总有些或倒霉或缺心眼的宗室被革去爵位,成为庶人,比如齐王、谷王等支,再有很多命苦的所谓庶人连名字都没有。
  明初虽设立宗人府管理宗室事宜,后来这机构名存实亡,宗人令多为勋戚挂职,职司也由礼部接掌,记载皇族宗室繁衍传递和生死娶葬的玉牒交由翰林院十年一修订,而礼部这帮孙子们拿钱才办事,各宗报上的新生人口因为钱没到位,拖着不起名的大有人在,没名字就没法进谱牒,不能领俸,而宗室日渐繁衍,也会有各府管理混乱,不能及时上报等情况,宗室子弟头发白了也没混到大名的大有人在。
  「二位有什么事也不妨直说,人情世故么,丁某还是懂得一些的。」丁寿摇了摇手中礼单。
  跟前这兄弟俩名字在这摆着,肯定不是后者,八成是祖上不知哪一位干了什么混账事被革了爵,若只想谋个爵位,丁寿倒不介意帮一把忙,毕竟老朱家庶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人家肯凑份子送礼,是看得起自己,二爷伸手不打笑脸人,有里有面的事做做无妨。
  「是关于惟焯那小子……」朱公铸按捺不住性子,脱口而出。
  丁寿剑眉轻扬,「秦王长子?」
  「哦……不不,不是王长子,是王府承奉贾能,」朱公钟狠狠瞪了一眼急性子的弟弟,陪笑道:「那贾能身为王府承奉,不知好好侍奉引导王长子,反胡作非为,败坏王府声名,请大人代奏陛下,严惩其奸。」
  朱公钟兄弟二人各呈上一封奏报,递交丁寿。
  丁寿大略看看,不以为意地笑道:「只办一个贾能可够?」
  听丁寿语气松动,二人大喜,朱公铸连声道:「足够足够,少不得还要请缇帅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
  「好歹也是六品王府属官,这点礼儿是不是轻了些?」丁寿拍着礼单。
  不怕你开口,就怕你不收,朱公钟急忙道:「缇帅放心,我等还有重谢。」
  「重谢?一个亲王爵位值多少?」丁寿声音突然转冷。
  「大人何出此言?!」二人齐齐变色。
  「您二位是真傻还是当本官是傻子!王府承奉为非作歹,宗支之首岂会脱得了干系,何况而今府内当家的原只是个旁支出身的垂髫稚子,若有心人再推波助澜,这秦王的爵位怕是要易主吧!」丁寿冷笑,各地宗藩都是这个套路么,朱同铋这么坑周王,秦王府也来这一手,既然对贾能有意见直接奏报朱惟焯啊,找二爷当出头鸟算怎么回事。
  「大人明鉴,我兄弟绝无觊觎王爵之意。」心怀鬼胎的二人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知道不是你们,说句不中听的话,二位的身份还差得远。」丁寿翻来覆去地欣赏自己的手掌,「秦府郡王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掰开指头算算,除了早就无后人薨殁除国的,再刨去几个这几年正等着袭爵讨封的,还剩下几个人!」
  丁寿抬手将礼单丢了下去,「那边怕是许了你们两个天大的好处吧,这点东西给他拿回去,本官不是要饭的。」
  「缇帅您说个数,那边一定给您凑……」
  「闭嘴。」朱公钟狠狠拽了弟弟一把,揩揩额上冷汗,这小子明显不想沾惹麻烦,加钱怕也是难了。
  「呦呵,这算公然行贿么?」丁寿讥笑。
  「大人恕罪,我等绝无此意。」朱公钟急忙拉着弟弟跪下,他们这样无官无爵的宗室,地方官都可以卡着钱粮欺侮,何况这位还是京中大员。
  丁寿踱步而下,围着忐忑不安的兄弟二人转了几圈,两人心虚地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真想给的话,就拿出点诸藩之长的秦府气魄来,我说多少是多少,你们和身后的人有这个底气么?」丁寿弯腰凑近两人耳边道。
  「我们……」朱公铸支支吾吾,不敢再多嘴。
  「滚!」丁寿大声叱道。
  兄弟俩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欺负孤儿寡奶的王八蛋!!」丁寿恨恨骂道。
  
  入夜,丁寿馆驿内又多了两位客人。
  「缇帅夤夜见召,不知所为何事?」朱惟焯小小年纪,行礼依旧一丝不苟。
  「公子请坐。」丁寿又对朱惟焯身后的贾能笑道:「贾公公也请坐。」
  贾能躬身推辞,自觉站到了朱惟焯身后侍立。
  「说来没什么大事,丁某本在驿馆小住,却总有些热心人担心在下寂寞,上门送礼……」丁寿将袖中手本递了过去,「一同送来的还有这个。」
  朱惟焯与贾能凑在一起览阅,不多时便面色大变。
  「贼子竟敢!」贾能被气得七窍生烟,切齿怒骂。
  「缇帅,这都是虚妄污蔑之词,万万不可当真啊。」朱惟焯毕竟年纪小,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次或许是无稽之谈,下次未必言之无物,秦府长子一言一行万人瞩目,您管得了自己,还能约束到身边所有人,想寻些错处还不简单。」丁寿晃着脑袋说道。
  贾能只道丁寿要借机敲诈,冷哼一声道:「有什么明枪暗箭尽管往咱身上招呼,天子身边还有明理之人,这官司打到御前也是不怕。」
  丁寿眉峰一蹙,寒声道:「贾公公,本官知道你与刘公公是同乡,犯不着拉虎皮做大旗,丁某不妨告诉你,本官入仕第一年跟着刘公公办的案子,便是剐了司设监掌印张瑜,这位张公公也是您老乡党吧?」
  贾能怫然变色,还未开口,朱惟焯已抢声道:「贾伴一时失言,缇帅不要怪罪,缇帅驻足长安,惟焯荒疏礼节,实在不该,惟焯愿倾秦府百年珍藏,求缇帅高抬贵手。」
  「瞧瞧,说的下官多贪财似的,见外了不是。」这孩子会来事,丁寿一直对这位克己守礼的小正太印象不错。
  「小爷,您不必如此,奴婢愿随丁大人入京领罪。」贾能悲愤万分,没了百余年积攒的家底,王府还怎么打点京师与地方各司,又如何接济王府繁衍出的许多血脉宗支,自家小爷将来还当什么王爷,一个穷措大罢了!
  「丁大人,惟焯孤苦无依,全赖伯祖母与贾伴抚养,只要保全他二人平安,我愿上表朝廷弃爵归隐,求大人成全。」说到此,朱惟焯已是低泣哽咽,涕泗长流。
  「小爷,奴婢这残缺身子,当不起您这般厚爱!」贾能噗通跪倒,以头抢地,「若推了爵位,怎对得起老王妃殷切厚望,老奴又如何见九泉之下的先王啊!
  」
  哟,这二人主仆之情如此深厚,确实出乎丁寿意料,看来朱公钟他们身后的人也预料到这一步了,原以为攻讦贾能只是个发难的由头,看来还藏着杀招呢,NND,竟然想用点小钱就把二爷打发了,朱公钟朱公铸两个王八蛋!
  「长子爷不必如此,丁某没有难为贾公公的意思。」丁寿一手托起一个,义正辞严道:「当时在下便将这二人斥退,请二位来,也只想给长子爷提个醒。」
  「当真?」别看外面传闻这位锦衣帅和再世青天一样,贾能只相信自己眼睛,方才小爷说要献出王府库藏时,这小子脸上都快乐开花了,像极了吃完原告吃被告的贪官。
  丁寿也是冤枉,他只是在听到小正太的大手笔后,潜意识里不经意露出的对财富的喜爱,并没真打算收这孩子的钱,起码没打算收这么多。
  丁寿并没搭理贾能,相比较还是小孩子好糊弄,「长子爷,常言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您小小年纪执掌秦藩,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一个处理不好,后患无穷哦。」
  「这二人的手本我会命人送进京,长子爷就当不知道这事,另亲笔具一本,只说秦藩公钟二人欺您年幼,跋扈不遵约束,长子爷日夜惊恐,寝食难安,一定要措辞悲切,怎么可怜怎么说,我再知会银台一声,通政司将这两道本奏前后脚呈递陛下……这谁是谁非,还不一清二楚么!」
  贾能一拍大腿,高啊,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哀哀诉苦谁会不信,朱公钟他们对自己的讦奏立即就变成了呈堂罪证,万岁爷岂不龙颜大怒!
  「这……如此上奏不显得我无能管教王府,况且又置二位曾叔公于何地!」
  朱惟焯皱着小脸,举棋不定。
  「长子爷安心,您年纪轻这事天下宗亲谁不知晓,当今万岁又比您大了几岁!万岁爷最恨的便是这般倚老卖老,以大欺小的混账,况且您自承其短总比让人琢磨出来好,陛下只会喜欢您这份坦率性情。」丁寿实在太了解正德小皇帝了。
  「小爷不可妇人之仁,那二人包藏祸心,早请陛下降敕申饬也算给他们个警醒。」贾能也在一旁相劝。
  身边人如是说,朱惟焯也就信了,借丁寿书房具本,丁寿却把贾能拉在了一旁。
  「贾公公,您说请陛下降旨申饬的事是真是假?」
  「怎么,丁大人还有他意?」贾能反问。
  「人家找了这两个身份低的庶人做出头的橼子,不就是看重了他们辈分高么,这样精挑细选出的两只」鸡「岂不同样适合给那些别有用心的」猴子「们看!
  」丁寿眨眨眼睛,朱公钟朱公铸,既然拿二爷做枪使,就别怪二爷心狠。
  「丁大人的意思是把他二人的米粮断了?」
  「那也不必,您写信提醒刘公公一声,凤阳府的高墙不就是给宗室庶人预备的么!」丁寿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贾能心中一突,这小子真他娘狠,得提醒小爷万万别招惹了他。
  
  「啪」,一只成窑五彩盖钟被摔得粉碎,一名头戴翼善冠,身穿赤红衮龙袍的男子怒声咆哮:「岂有此理!他以为他是什么人,不过我朱家养的一条狗,不识抬举!」
  「王爷息怒。」一个面皮蜡黄的中年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椅上,一双大手犹如蒲扇般,手背上青筋交错,尤为瞩目。
  「杀了他,邵先生,让他死!」男子一步窜到近前,声色俱厉。
  「王爷若是下定决心,这事倒不难办。」邵先生捻着下颌短须,得意一笑,「只需放个风声出去……」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4:20

第四百〇一章 落拓客名落孙山
  西安,天幽帮别院。
  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瘿木浴盆,热水翻腾,雾气氤氲。
  浴盆木质光滑,遍布胡花木纹,花中结小细葡萄及茎叶之状,显然是瘿木中的上品「满架葡萄」,足见这浴盆价值不菲。
  盆中洒落着无数茉莉花瓣,在热水激荡之下,浓郁花香溢满房间。
  白映葭赤裸坐在浴盆中,洁白的肌肤已是妖艳的殷红色,傲然耸立的双峰在水中若隐若现,乌黑长发高高挽起,汗津津的粉嫩香肩与光洁玉背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光彩炫目。
  司马潇正襟危坐在白映葭身后,一双修长有力的玉掌在光滑的玉背间不停地拍、点、推、按,引导她体内真气运行。
  司马潇呼吸渐浊,光洁额头上汗迹涔涔,两手戟指忽在白映葭玉背大椎穴上用力一点,真气透体,白映葭嘤咛一声,娇躯微颤,自身内息通过大椎直通两臂,涌入劳宫,喷薄欲出。
  收功回掌,司马潇双手合抱于丹田,运气调息。
  「欲窥剑道堂奥,必要培其元气,守其中气,气性相守,无坚不摧,白师叔的快雨无形剑本是玄奥难测之学,映葭你所不足者唯有内力稍浅,待我助你打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贯穿任督,行周天运转,自会功力大涨,自保无虞。」
  「多谢。」白映葭盘膝静坐,淡然称谢,心中却想着自己不求自保,但能护住父亲安危足矣。
  司马潇微笑不语,她内力损耗不轻,也不再多言,白映葭借着沸水活络气血,运气行功,固本培元。
  「帮主,慕容小姐回来了。」次间侍女在外禀报。
  「知道了。」司马潇缓缓吁出一口气,振衣而起,嘱咐外间侍女好生服侍白映葭,直趋正堂。
  「师父,您怎么了?」亭亭玉立的慕容白见内间走出的司马潇面色疲惫,立即上前忧心询问。
  「无妨。」司马潇摆摆手,端坐椅上问道:「有什么消息?」
  「萧别情去了太白山,山巅人迹罕至,弟子担心被他发觉,未敢跟踪。」
  「太白山?而今可不是赏景的时候,他无端去哪里做什么?」司马潇凝眉沉思,「萧老儿的生辰就是这几日,难道……」
  「您是说萧逸轩隐居在太白山?」慕容白美目一亮。
  司马潇嘴角微沉,「你赶回来可是有什么变故?」
  「师父明鉴,萧别情命人从山顶运了一张石床下来,人已回了西安府。」
  「石床?」司马潇有些琢磨不准了,这萧家到底搞得什么名堂,「石床可是运回了快意堂?」
  「没有,」慕容白螓首轻摇,「送到了京兆驿,指名交给了锦衣卫的丁寿。
  」
  「丁寿?他不是去了郿县么?」白映葭披了件丝质浴裙,从里间转出。
  「你……」慕容白见白映葭云鬓湿漉漉的,轻薄浴裙下修长均匀的一双长腿半遮半掩,衣衫不整地从师父卧室内走出,再联想师父疲惫倦怠的模样,顿时醋海生波,难以抑制。
  「贱人!」慕容白箭步向前,劈面就是一掌挥去,自己在外辛苦奔波,这狐媚子竟借机爬上了师父的床,今日定要给这不要脸的娼妇一个教训。
  「放肆。」眼前一花,司马潇已然握住了她举起的皓腕。
  「师父……」未等慕容白弄清楚状况,便是一声脆响,玉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
  这一掌掴得不轻,慕容白脑子嗡嗡乱响,不解往日与她缠绵温存的师父何以下如此重手。
  「尊卑不分,以下犯上,若敢再犯我毙了你!」司马潇冷冷地不含一丝感情。
  「算了。」白映葭及时接口,她明白慕容白对自己存了误会,但随着白壑暝日久,也学他凡事懒得解释,旁人如何想她是旁人的事,与己无关。
  「还不谢过师叔!」司马潇眼光转动,逼视徒儿。
  「弟子谢过白师叔。」慕容白万分委屈,违心地道了声谢,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丁寿可是回来了?」白映葭依然执着问道。
  慕容白菱唇紧抿,有心不答,却被师父冷电般的目光吓住,垂首道:「是,那丁寿在郿县断案后,已然返回馆驿,而且……」
  「说!」司马潇对吞吞吐吐的徒弟很是不满。
  「而且看样子他与萧别情很是熟络,并非初见。」慕容白也不知师父今日为何对她这般没有耐心,想来都是那狐媚子使得坏。
  「与萧别情交好?他安的什么心思?」司马潇疑惑不解。
  「你也识得丁寿?」白映葭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他武功不在我之下,若是心怀叵测,还要小心提防才是。
  」与丁寿京郊相逢,司马潇自然会打听他的身份来历,也曾传书秦九幽询问,琉球那边只传话让她关注丁寿动向,其他一句不提,司马潇对这位自称的师门长辈仍旧心存疑虑。
  白映葭轻「哦」一声,也没做解释,父女分离因丁寿而起,平素也不愿多谈。
  捂着肿胀香腮,慕容白盯向白映葭的目光满是怨毒……
  
  「阿嚏!」京兆驿中的丁寿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暗暗嘀咕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又在编排二爷。
  「卫帅,您不打紧吧?」于永小声问,自己后半生的前程还要靠这位爷提拔呢,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没事。」丁寿揉了揉鼻子。
  「大人,恕属下多嘴,姓萧那小子送来的床实在邪门,根本就没法睡人,您八成就是被那物件过了寒气。」郝凯扯着破锣嗓子嚷道,寒玉床送来时他搭了把手,不小心在床身上摁了一巴掌,到现在手掌还冻得发木。
  「你懂个屁!」丁寿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他从萧逸轩那里讨寒玉床并非单纯为恶心那老头子,只是当日对混元一气的巧妙运用又有了心得,想闲暇借寒玉床参研功法,可没打算搬到那破玩意上睡觉。
  郝凯被训得不敢吭声,自家大人接到京师传信后便心气不顺,也不知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他,最好不要去自寻晦气。
  实话说还真没人得罪丁二,这货纯粹是对自我价值的认知产生了一种失落感,丁寿承认自己武功阅历都不如刘瑾,但他还年轻,比起半截身子入土的刘公公,丁二爷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而且他认为跟随老太监这么长时间,对于刘瑾「稳中求胜,借力打力」、「静观其变,待敌自乱」的那套本事已学了个七七八八,虽说见识上可能还有差距,但自忖起码相距不远,这次西行一路,他又是「听壁」、又是「激将」,花样翻新,连断洪洞苏三案与郿县一夜三命案,还克制住了自己搂钱的欲望,折服陕西藩臬二宪,丁寿不禁有些飘飘然,当他将自己审案情节事无巨细奏报京师洋洋自得时,刘瑾的手段再次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圣上批旨:各处镇守,皆许便宜而行,如巡抚都御史之任,干预刑名诸政。
  丁寿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旨意出自何人,难怪刘瑾对陕西的一个人命案如此上心,原来是以此案作为由头,以小博大,高啊,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丁寿知道弘治末年曾有一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周王府宗支胙城王府辅国将军朱同铋听信地方百姓王瓒、张秀等人挑唆,干起了放贷的买卖,只不过他这生意做得极不厚道,你说你不缺钱,没关系,我非借你不可,等银子放出去后,没到偿还日子就开始收债,利息加倍,这还不算最缺德的,有个叫祁奉的厨子被忽悠着借了钱,中间经了王瓒等人的手,到自己手里就只剩下两成了,这帮孙子吃相太难看,气得厨子他爹祁祥直接拦了河南镇守太监刘琅的马告状,这位刘太监也不含糊,立即把王瓒等人抓来痛打一顿,追缴非法所得,还给当事人,碍着老朱家面子,刘琅也没把朱同铋怎么着,可是朱千岁算是记了仇了。
  报复的机会来得很快,周王府另一宗支汝阳王府(周王家里真不消停)辅国将军朱同钋于宫中拘留乐妇窦淑秀,兴许俩人是真爱,可大明朝连官员娶乐妇都要挨板子,你丫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是给主子脸上抹黑么,刘琅把这事告诉了周王朱睦㰂,自己家的破事你这一家之主得管管,朱睦㰂便传谕让朱同钋把窦淑秀给放出来,一个贱籍女子玩玩就得了,别玩出真感情,无论刘琅还是周王,都没把这事当成个大事,偏偏这事上出了褶子。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辅国将军朱同钋与乐户窦淑秀肯定是没读过三个多世纪后那位匈牙利诗人的《自由与爱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了伟大的爱情舍弃宝贵的生命——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
  现成的把柄送到手里,朱同铋肯定不会放过,他倒还有点理智,没敢以下犯上直指本宗亲王,但却将周王府的两名承奉王满、杨铸给捎上了,说他们伙同刘琅逼死朱同钋,又言刘琅在河南如何贪横,又怕事情闹不大,还说王满杨铸二人淫渎已薨的周惠王朱同镳宫眷,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大明以仁孝立国,宗室们杀人放火或许能活命,悖伦乱常必死无疑,王府承奉如果真的淫辱先王女眷,朱睦㰂这个现任周王绝对不会好过。
  对方既然撕破了脸,刘琅和朱睦㰂也不含糊,来啊,那就互相伤害吧,who怕who,二人共同上奏辅国将军朱同铋三项大罪:一立乐妇为夫人;二殴人致死;三尝奸舅母,请陛下最好砍了这个王八蛋的,留着他只能给朱家丢人。
  弘治皇帝朱佑樘被河南这帮亲戚给闹腾得不要不要的,传旨司礼监、大理寺、锦衣卫会同河南巡抚韩邦问共同鞫问,查案结果很喜感,两边说的没一句是真的,可这么一大批人出了京,要是不查出点什么给皇上,显得大家多那个啊,可要是查得深了,会不会违背陛下的亲亲之意?弘治爷对亲戚的宽容可是出了名的……
  凡事都要掌握个「度」,专案组的这几位搜肠刮肚,罗列出朱同铋四条罪名:他妈霍氏僣用龙床,盖房子侵占三皇庙地界,招娼女优人聚集歌舞,以私忿捏词赴京渎奏,有违祖训,至于其他放印子钱的事一句没提。
  至于弹劾刘琅的罪名一是浪费;二是送骆驼给郡王还敢收钱;三是以秽行污蔑宗支;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妄受民词任情决断」,要不是你个没蛋蛋的没事乱接百姓状词,大家会折腾这一趟么!
  彼此弹劾都是奔着让对方砍头去的,落到纸面上就这点破事,弘治爷都懒得搭理,都察院的意思周王和朱同铋赐敕示惩,刘琅换个地方当差,王瓒张秀这些群众里面的坏分子谪戍地方,至于发去哪里根本不重要,哪怕是判个巴彦克拉山后干巴岭瘪茄子沟,也不会让他们真去,找个由头赦免就是,这样处理皆大欢喜,顾及各方利益,连升斗小民都考虑了,谁也没受什么损失,完全体现了「众正盈朝」的精神内涵,全国百姓应该再接再厉,团结在朱佑樘陛下周围,将「弘治中兴」的美好局面可持续发展下去,未来的大明天下定然是一片光明。
  百官的计划是可行的,只是具体操作时忽略了一个小细节,忘了告诉王瓒他们即将到来的大赦,其实也不怪这些民之父母,亲爹妈也不会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孩子吧,老子们把路都铺好了,你闭着眼睛走下去就是,哪有那么多心思,可王瓒几个毕竟不是亲儿子,理解不了父母苦心,还没等到赦免日子呢,便为了争取立功表现爆出朱同铋更多的不法猛料。
  单这几个小子空口白牙,不过屁大个动静,联合调查组们一句「勘既无实」
  就回了,可世上的事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河南镇守太监刘琅又跟着闹了起来,复奏朱同铋干扰司法,造成查案不实,请司礼监重新彻查,朝臣们对刘琅这种不识大体的行为一致看法是:形迹微隐,所贵保全,展转吹求,不无过当。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有皇帝亲自出面了,「凡官民人等奏诉,牵连暧昧无稽之事皆不究问,矧兹宗室岂可违众论而信单词」,所以就算了吧,查案的回京,周王不问,朱同铋降敕切责,刘琅你个奴才立即去蓟州上任,案件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结束,至于发配边卫充军的王瓒等人发出的不和谐声音,不过是和谐大潮中的一点小浪花,掀不起任何风波,只是不知那位「为民做主」反调离工作岗位的刘太监会不会竖起中指来句mmp。
  如今刘瑾来的这一手让各地镇守中官可以正大光明插手地方刑名政务,内官权力大涨,在地方能与文官分庭抗礼,等同在各司官员脖子上又套了一层枷锁,无论民生刑名,大头巾们做事可要三思而行了。
  「沈彬还没回来?」既然差得还远,就得老实把人交待的事做好,丁寿还是能迅速摆清自己位置的。
  「没有。」郝凯摇头,「据兴平传信来,刘老先生还要带着子女祭拜祖先,沈彬还未动身。」
  出趟远门还要祭拜?死鬼刘荣两口子一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估计也没想到送进宫里的小儿子会有今日风光,人死万事休,身后搞这套有什么意思!丁寿暗中撇嘴。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等,陛下和刘公公让我考察边事,耽搁不起,他们来了若是愿等我会合便一同回京,否则让沈彬安排一路护送。」刘瑾可不是让自己来当保镖的,西北各镇是什么情况还得亲自去看。
  郝凯等人点头答应。
  「回头把那八万两银子提出来,着人押解,你说说,这钱庄若是在九边设分号该多省事,一沓银票揣了就走,何必这么麻烦!」丁寿吐槽。
  于永干笑,「九边皆是军镇,不比两京与各省通衢繁华,那些钱铺仅靠兼营些小本的银钱兑换,怕是撑不起大人您这动辄数万的大手笔。」
  既答了话,又不着痕迹地拍得丁寿浑身舒坦,是个人才,丁寿嘉许地冲于永点了点头,郝凯则是满是警觉地看这个色目回回同僚。
  「大人,有客来访。」一个锦衣卫屋外禀告,「来人自称是您旧友。」
  「旧友?我在西安城里还有熟人么?」丁寿纳闷。
  
  「哈哈哈,希哲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丁寿离着老远便长笑拱手。
  韩守愚长揖到地,「不才等候乙科放榜之时,听闻丁兄大驾亦在长安,厚颜来见,望兄宽恩恕罪。」
  「你我弟兄何须客套,」丁寿快步来到近前,扶起韩守愚,笑道:「一时疏忽,竟忘了今日是乡试放榜之日,想来希哲定是榜上有名了。」
  韩守愚自矜之色一闪而逝,「侥幸忝列其中。」
  「果然如此,韩世伯此番定然老怀甚慰。」丁寿揶揄道。
  「丁兄举荐之德,家君感念于心,请受在下一拜。」韩守愚的老子韩鼎一把年纪了被丁寿举荐出山,执掌银台,确实心怀感念,谁不知道太后那娘们记仇的性子,韩老大人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发挥余热。
  丁寿连说「见外」,不受韩守愚大礼。
  「这位是……?」二人寒暄一番,丁寿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位文雅的青年书生。
  「学生邵升见过缇帅。」书生恭谨施礼。
  「晋夫是本科陕西解榜头名,素来佩仰丁兄大名,故结伴同来。」韩守愚一旁解释。
  「学生凤翔县人士,闻得缇帅为桑梓理刑平冤,尽断滞狱,特来拜见,缇帅宽宏,望恕草野之人冒失唐突之罪。」邵升言辞清健,谈吐不俗。
  「原来是解元公当面,何罪之有,请入内叙谈。」丁寿一手挽住一人,把臂而进。
  
  山西太原府。
  一座名为「状元楼」的三层酒楼内,宾客满座,座上之人酒酣耳热,饮兴正浓。
  「诸位仁兄,」麻璋起身举杯,「曾唯兄才高八斗,独占鳌头,吾等且浮一白,为解兄贺。」
  「汝清言重了,」解一贯起身推辞,国字脸上红光满面,「我等年谊之好,何分彼此,当共饮此杯,同祝来年蟾宫折桂之时。」
  「吾等同贺。」楼中士子举杯一饮而尽,逸兴横飞。
  状元楼外,一名落拓的青衫士子孤寂地仰望楼上饮宴,眼神中艳羡妒忌不甘交杂,最终化作悲凉一叹。
  「天亡我王顺卿啊!」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4:08

第四百章 性灵人力争上游
  孤峰绝顶,锷刺青天,群山犬牙交错,如众星捧月,揖围其下,极目远眺秦川,渭河如玉带,蜿蜒曲迥,川原似棋盘,阡陌纵横,关中美景,尽收眼底。
  萧离解下华裘披在戴若水身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地虽非东岳,也是赏景妙处,师叔请静心观赏。」
  戴若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动个不停,似是有话要说。
  萧离犹豫一下,道声「得罪」,拍开了戴若水哑穴。
  「我静得下来么?!再晚一会那小淫贼的腿怕是就保不住了,小离子,快帮我把穴道解开,我得进去救人!」戴若水一张开嘴便如连珠炮般喷个不停。
  萧离不为所动,「祖父有命,小侄不敢违背。」
  「你不敢违背我可以啊,萧伯伯向来疼我,有我求情,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戴姑娘自信说道。
  「师叔认识他老人家的时日尚短,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满,」萧离摇头苦笑,轻叹一声道:「若是二十年前如你适才那般说话,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不会吧?」戴若水有些不信,在她记忆中萧逸轩从来都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从没见过他发怒。
  萧离静默片刻,半晌才悠悠道:「师叔若真有心,不妨尽快冲开穴道,免得耽误救人。」
  看萧离神情不似作伪,戴若水更为丁寿安危忧心,当即运转师门坐忘心经,运气冲关,可天地一门功法讲求「坐忘收心,主静去欲」,她如今心急如焚,神思不宁,一时间与师门功法背道而驰,欲速不达。
  冰洞深处,萧逸轩如老僧入定,危然端坐,他对面的丁寿却没他那般淡然,有心急于冲开穴道,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真气一旦分开,身下寒气便加速沿着足底经脉向上蔓延,到时候穴道冲开了,没准儿脚也保不住了,可若全力镇压寒气,虽可抵御一时,一味虚耗下去总有精疲力竭之时,鬼知道这老鬼封他的穴道是多长时间,万一老东西没玩过瘾,再补上两指头,二爷丢的可就不只是两只脚了。
  这样患得患失的心境将丁寿折磨得痛苦不堪,若不是天魔真气霸道恣睢,自然排斥体外异种真气,寒玉床散发的寒气又非同一般,抵消了心火焦躁,他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
  去他大爷的寒玉床,过了这一关,二爷直接放火烧山,将这该死的冰洞都给融了,你个老东西坐水里哭吧,丁寿心头放着狠话,突然灵光一闪,冰?水?气!
  「冰之于海,寒而为冰,聚也;融澌而为水,散也。其聚其散,冰固有无,而海之水无损……」
  「是故气有聚散,从无灭息……」
  既然冰也是气所化,寒冰所发寒气是否也同此理?气者,形之种;形者,气之化,一虚一实,皆气也,将这股寒气引入体内,变无形为有形,以自身为导体,化寒气为真气,又是否可行?
  丁寿当初贪多嚼不烂,以致体内两股真气冲突,险些走火入魔,反欠了李凤一笔风流债,一直耿耿于怀,为免重蹈覆辙,此后放弃了混元一气的修习,毕竟他一身武学根基都来自天魔策,而连轻功都不会的王廷相可没其他武技相授,时至今日,确有临时抱佛脚之嫌。
  丁寿知道这回赌注下的有些大,万一混元一气不能如他所料般功效神奇,自己可就成了开门揖盗,不过有赌未必输,二爷赢得盘面也不是没有,默默调动混元一气运转周天,护住心脉要穴,即便是输,好歹也要留住保命的本钱。
  准备已毕,丁寿深吸口气,将抵抗寒气的天魔真气倏然收回丹田,一股沁骨的深深寒意突然如江水决堤,汹涌而入。
  真他娘冷!丁寿骤然打了个寒颤,即便有混元一气作为疏散导引,凌冽的寒流还是差点将他冻成一大块冰坨,下意识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咦?」萧逸轩讶异地睁开双目,丁寿这么快便在寒气掣肘下冲开穴道,大出他的意料,「年纪轻轻有如此功力,真是难得,你师父是谁?」
  「无可奉告。」丁寿没好气道。
  「也好,」萧逸轩也不着恼,「你现在可以走了。」
  「胜负未分,往哪里走?」丁寿牙齿依旧有些打战,刚才放入体内的寒气过多,未曾全部消化。
  萧逸轩捋髯轻笑,「娃儿有趣,你还真想赢老夫不成?」
  丁寿暂不答话,全力运转天魔真气继续抗衡身下寒玉床,他适才虽聚集进入体内的寒气冲关,却没能力容纳更多,按王廷相所言气虽无形可见,却是实有之物,他可不想寒气爆体,直接变冰雕和这老棺材瓤子作伴。
  待平稳气息后,丁寿才吐出一口浊气,「丁某便是这个脾气,要么不赌,要赌就必须得赢!」
  「争强好胜,倒有几分老夫年轻时的样子。」萧逸轩颔首,「好,老夫奉陪到底。」
  「赌归赌,您老这玩法的确不公。」丁寿道。
  「怎么?」萧逸轩不解。
  「在下初来乍到,您老可经年累月在这坐着,怕是痔疮都坐出来了……」
  萧逸轩眉头一动,勃然变色。
  「您先别发火,且听我把话说完,虽说赌场无父子,可起码也该童叟无欺,您这寒玉床的奇妙我还是坐上才晓得的,那钟神秀成名多年,还搭上了一双腿,丁某若是克制不住寒气,下半辈子岂不就成了太监,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萧老前辈是逼我做不孝之人!」
  「若是输不起,可以不赌!」萧逸轩被激得火起,语气不善。
  「赌约已定,岂能作废,只不过得换个姿势。」
  「什么姿势?」萧逸轩寿眉微挑。
  「双脚倒立,只以双掌接触玉床,还是看谁坚持的久。」丁寿举起双手比划。
  「这么个古怪姿势……」萧逸轩蹙眉,以他在武林的身份地位,和一个后生小子比试拿大顶,就是胜了传出去老头儿也觉得丢人。
  「就是因为姿势古怪,大家都生疏,才算公平,小子即便功力不济,也是废了双臂,不会影响丁家传宗接代,萧老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想来会迁就在下一二。」丁寿趁热打铁。
  「好,便依你小子,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对方左一个「您老」,右一个「
  前辈」,把萧逸轩高高供起,让老萧都不好意思说个「不」字。
  袍袖一挥,萧逸轩腾空而起,转瞬间轻飘飘地落下,变成了双掌撑床,头下脚上的古怪姿势。
  萧逸轩将皓首从双臂间探出,「小子,来吧。」
  丁寿不慌不忙地从寒玉床上站起,还不忘拍拍有点麻木的屁股,伸伸胳膊蹬蹬腿,才装着糊涂道:「来什么?」
  「与老夫一样,倒立比试啊!」
  丁寿得意笑道:「胜负已分,还比什么?」
  「胜负已分?几时分的?」萧逸轩愕然。
  「您老说的,哪个先坐不住便是输了,您这样子总不是坐着吧?」丁寿笑得好像一只小狐狸。
  萧逸轩脸色骤变,身形一曲一弹,已然飞至丁寿面前,怒道:「你小子敢使诈!」
  萧老头身法太快,丁寿猝不及防,吸气疾退五尺,运功戒备,「萧前辈曾说只要晚辈侥幸得胜,便万般由我,可是要食言而肥?」
  萧逸轩身躯一震,脸色变了几变,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在冰洞内往复缭绕,经久不绝。
  丁寿被这笑声震得气血一阵翻腾,急忙凝神静气,调稳心神,做好应对这老儿翻脸的准备。
  「好小子,有胆!有种!」笑声倏停,萧逸轩舒口气道:「若是二十年前你敢这般耍我,老夫定然将你一刀劈成两半。」
  「如此说来,在下还有运气了。」丁寿可没因萧逸轩两句好话便放松警惕。
  萧逸轩颔首,「不错不错,有胆,有种,有运气,这样的妙人若是简单地死在了太白山,实在可惜。」
  「萧前辈肯放我走?」
  「你是水丫头带来的,能不能走去问她,老夫这里不管你的饭。」萧逸轩匆匆摆手,像撵苍蝇般。
  捡了条命的丁寿好像不知死活,「可前辈的赌约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什么?」萧逸轩愕然地看着这个占便宜没够的小子。
  「彩头。」
  
  震天般饱含真气的笑声早已惊动了峰顶的萧别情,霍然站起后又踟蹰不前,他也看出洞中那人与戴若水关系似乎不简单,小师叔所谓轻薄等语恐怕是女儿家娇嗔赌气的成分居多,爷爷若是假戏真做伤了对方,来人岂不冤枉透顶,有心进洞劝阻,但萧逸轩多年积威又让他不敢无命擅闯。
  身边突然一声娇哼,随即一道淡淡倩影擦身疾掠而过,萧离立即借机尾随而上。
  「萧伯伯,别伤了他,是我冤枉他……的……」
  戴若水甫进洞便急声叫嚷,随即便被眼前境况惊呆:刀圣萧逸轩挽着那小淫贼的手,亲亲热热把臂同出。
  「萧前辈不必远送,小子有暇再来看望您老。」丁寿拱手作别。
  「你小子下次来,老夫再与你赌上一次,断不会让你讨了便宜去。」萧逸轩拍着丁寿肩膀大笑。
  丁寿被拍得直咧嘴,心知老小子在借机占便宜,还是满脸堆笑,「一定奉陪,不过前辈要另选一个玩法了。」
  萧逸轩闻言笑容一窒,丁寿心底偷笑。
  「爷爷,您……」随后赶来的萧逸轩同样摸不着头脑。
  「阿离,你来的正好,回头将这寒玉床送到……送到哪里?」萧逸轩转首问道。
  「京兆驿吧,在下会在那里落脚。」丁寿想了想,回道。
  「府上是官面人物?」萧逸轩横看竖看这小家伙都不像是当官的材料,驿站违规接待官员子弟也是常事,故有此问。
  「晚辈在朝廷当差。」丁寿随意道。
  现在江湖的后起之秀都跑去做鹰犬爪牙了么,萧逸轩大摇其头,为丁寿不值,「是何官职?」
  「萧伯伯,别看这小淫贼年纪轻,他可是锦衣卫的头头。」这两人握手言和,戴若水好像也忘了不久前自己指着萧逸轩鼻子开骂的事,叫得一个亲热。
  「锦衣卫?」萧逸轩蹙额摇首,倒不是冲戴若水,这小丫头有口无心的脾气他早就知道,只是单纯对厂卫中人没什么好感。
  「锦衣卫?丁寿?」萧别情喃喃自语几句,恍然道:「足下莫非就是当朝缇帅丁大人?」
  「萧公子不必客气,正是敝人。」丁寿大方承认。
  「丁大人为民雪冤,清名响彻关中,受萧某一拜。」萧别情整襟施礼。
  丁寿连称不敢,侧身避让。
  「阿离,这是怎么回事?」萧逸轩奇道,他这孙子性情和善,但绝非趋炎附势之徒,来人纵是锦衣卫,也不至于使他行此大礼。
  大明朝没处在信息时代,但不影响消息传播的速度,某种意义上说,嘴上的两张皮真要动起来,可比风吹得还快,凤翔府地方不大,所处位置却不错,东接西安,西邻陇西,北靠九边重镇固原,老百姓一年到头又没什么娱乐活动,京中大员郿县勘案实在是茶余饭后绝佳的谈资,甭管那天在没在衙外观审,见着外乡人总要摆谱吹上几句,这个说丁大人手持尚方宝剑,金光闪闪,藩臬老爷们一个个战战兢兢,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另一个说不对,丁大人明明拿的是势剑铜铡,当场便将那杀人害命的刘彪给铡成两段,血珠子喷出好几丈,热乎乎都溅到我脸上了……
  于是,在一个个过往行商道听途说再按照个人理解添油加醋的加工之下,丁二爷如今已是龙图附体,青天在世,形象已和杂剧本里的黑脸包公一个模子出来的,要不是秦岭挡着,怕是南面汉中都会得了信儿,当然估计这也是早晚的事。
  萧别情自然不会轻信那些风言风语,萧家快意堂另有消息渠道,不过以他得到的消息来看,传闻虽有夸大之嫌,这丁寿也的确算是除弊雪冤,口碑载道。
  听了孙儿一通叙说,萧逸轩也微微讶异,对着丁寿欣赏点头道:「年纪轻轻的倒是看不出,也好,行侠仗义哪里俱是一样,也不必拘泥于江湖。」
  「萧伯伯说得好,真是明理之人,」戴若水与有荣焉,洋洋得意地用香肩顶了丁寿一下,「小淫贼,你如今名声可是不小……」
  「哼!」丁寿鼻孔喷出两道粗气,他可没忘了生死关前刚打了个转皆是拜这丫头所赐,长揖道:「萧前辈,别情兄,在下告辞。」转身大步而去。
  「哎哎哎……等等我!萧伯伯,小离子,我也走了。」戴若水蹦蹦跳跳地追了下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萧逸轩突然道:「阿离,查查这丁寿的来历。」
  「爷爷,这人可有何不妥?」江湖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祖父何以对这人感兴趣,萧离疑惑不解。
  「说不好,此子年岁不大,功力深厚,能教出这等弟子的人武林中屈指可数,爷爷近来心思不宁,江湖恐有大事发生,早做防范总是好的。」
  「您老人家既心神不安,何必还要将寒玉床送他?」萧离急声道。
  「那床本来是为你爹准备的,谁想他未及用……」萧逸轩喟然长叹,「都怪爷爷当年催逼太紧。」
  萧离神色阴郁,「父亲急于求进,郁郁之气难解,以致走火入魔,也非您老所料。」
  「萧某纵横江湖,春风快意刀下多少高手染血,鲜有人敢撄其锋,不想终归杀孽太重,祸及后人……」萧逸轩仰天长吁。
  「父亲命数使然,爷爷您不必自责。」萧离出言劝解。
  「命数?是啊,都是命,老夫刀法传承三人,魁楚承其杀意,仇理择取征伐之门,唯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勘不破快意之道,果真是报应!」
  「爷爷!」萧离无语哽咽,跪在萧逸轩身前。
  轻抚孙儿头顶,萧逸轩悠悠道:「萧家幸好还有你,本想着为你早日完婚,开枝散叶,没想到……哼!」
  萧逸轩骤然怒起,凌空劈掌,将数尺外一块山岩震得四分五裂,「当年若非有你拦着,爷爷非把唐家堡上下杀得鸡犬不留,为你出气!」
  「爷爷您在此修心养性多年,何苦为孙儿的事破了戒,何况……情之一事,勉强不得。」萧离黯然神伤。
  「什么勉强不得,江湖中人信义为先,有诺必践,唐门竟然背诺悔婚,是未将长安萧家放在眼中!」
  萧离见萧逸轩越说越怒,心头骇然,他已多年未见祖父如此,今日为何大为反常,「爷爷,您无恙吧?」
  「无妨。」自感失态的萧逸轩迅速平复心境,自嘲一笑,「今日被那小子诈了一次,这心火有些按压不住。」
  
  「小淫贼,你是怎么赢的萧伯伯,说给我听听……」
  「再敢不说话,姑娘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哎,你告诉我,就把这牌儿还你……」
  戴若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丁寿身后,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怎奈丁大人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将戴姑娘气得恨不得用玉笛在他榆木脑袋上狠敲那么几下。
  突然驻足,戴若水羊皮靴狠狠往地上一顿,冲前面背影叫喊道:「小淫贼,你敢再走给我看!」
  丁寿果然不走了,「咚」的一声栽倒在雪地上。
  戴若水花容失色,疾纵上前将他扶起,只见丁寿那还算清秀的脸上一片惨白,全身冰冷的彷如寒冰。
  「就知道萧老伯没那么好赢,你死撑个什么!」戴若水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戴若水扶正丁寿身子,直接坐在雪中为他运功推拿,片刻后才觉他身上有了一股暖意,不知为何人却仍旧未醒。
  「该死的小淫贼,上辈子真是欠你的。」戴若水絮絮叨叨,还是用娇弱的身体将丁寿背起,沿着山麓前行。
  戴若水下山的路径与丁寿不同,虽非险峻异常,却也崎岖难行,好在她内力轻功修为俱都不俗,背着一个健壮男子并不吃力。
  过了半山后道路平坦易行许多,戴若水松了口气,背上的人儿却更加沉重了,戴若水只当内力消耗所致,兀自咬牙强撑。
  好不容易熬到了山脚,戴若水已经累得粉面涨红,娇喘吁吁,她的白裘早就罩在了丁寿身上,此时汗透重衣,浑身汗津津的好不难受。
  从山下猎户家里取出寄放的「照夜白」,忧心丁寿坠马,戴若水将他横亘在马鞍上,自己牵了马缰,按猎户指点的方向去县城寻医。
  「他救过我一次,我再救他一次,两不相欠,这是知恩图报,不是正邪不分,更不是对这小淫贼青眼有加,就是师父问起也这么回她,知道了么,戴若水?
  」戴若水自言自语地默默念叨,给自己打气。
  「知道了。」小姑娘自问自答,主意已定,一身轻松。
  「你叽叽歪歪个什么,吵得我连觉都睡不好。」
  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吓了戴若水一跳,蓦然回身,见那小淫贼正端坐在马鞍上伸懒腰。
  「你没事啦?!」戴若水惊喜欢呼。
  「能没事么?马鞍上快把我颠散架了,既然你都背着我下山了,怎么到了平地还偷起懒来了,说你什么好……」丁二喋喋不休。
  戴若水狐疑道:「你没事?一直在骗我?」
  「没有。」丁寿矢口否认,「是你认为我受了伤,主动要背我的,我一句话都没说,怎么骗你?」
  戴若水冷笑,「这么说一切都是本姑娘一厢情愿,自作自受喽?」
  「别这么说,姑娘好歹是一片善意,在下还是心存感激的。」丁寿觍颜道。
  戴若水突然嘬了个口哨,照夜白前蹄凌空,人立而起,将猝不及防的丁寿直接掀了下去。
  慌乱中丁寿单掌撑地,借势旋身飞起,轻巧落地,总算没被摔得七荤八素。
  「小淫贼,这笔账回头再同你算……」戴若水一骑绝尘,只留余音绕耳。
  「诶,怎么不禁逗啊,你东西还没还我呢!」丁寿在后扯着嗓子喊道。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3:50

第三百九十九章 孤身失陷太白山
  太白山,崇高峻伟,草木繁盛,其地恒寒,积雪终年不化,纵是三伏酷暑,仍旧白雪皑皑,太白积雪六月天,更是「关中八景」之一,而今虽是深秋,却也不妨碍丁大人登山赏雪的闲情雅兴。
  由郿县路径登山,道路险峻,常人视为畏途,丁二自非常人,何况相比整日和眼冒寒光的刘二小姐同行,丁寿宁可孤身翻山赏景,二爷毫不怀疑,若是眼睛能射出利刃,他早就被刘青鸾千刀万剐了。
  臭丫头片子,心眼儿忒小,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丁寿后背紧贴崖壁,俯瞰半山云雾,不满地撇撇嘴。
  这条山腰小路甚为狭窄,不容旋踵换步,一个不小心真是万劫不复,不过以丁寿如今武功,天险亦是坦途,提起一口真气,施展身法,不过片刻,便过了半山栈道。
  山风吹过,奇寒凛冽,丁寿不由拉紧身上轻裘,暗道这太白山果然还是六七月朔望之期登山为佳,这阴寒透骨的鬼天气,人还没到山顶,怕就冻成了冰棍。
  心中虽有悔意,丁寿可没打算回去,不然会被刘家二丫头笑死,二爷不打算白给她这机会,区区一座太白山,还难住二爷不成,当下提气纵身,向山巅一路驰行。
  无限风光在险峰,云开雾散,丁寿方知诗中深意,只见群山耸立拱峙,千峰竞秀,势若围屏,山峰间沟壑宽阔,深邃莫测,云层如海涛汹涌,变幻多端,恍如仙境。
  「好地方!」丁寿暗赞一声,慨叹不虚此行,游兴更浓,再向前行,不久便见雪峰环绕之间波光粼粼,玉树琼枝掩映着一片大湖,湖面清澈明净,一尘不染,光洁可鉴,湖光山色,天地一白,美不胜收。
  俯身湖边,丁寿掬了一口水喝下,只觉一阵清凉直透心肺,不由道了一声「
  痛快」。
  还待俯身再洗把脸,丁寿心底莫名警觉陡生,未等站起,一支碧翠玉笛已然压在他头顶百会穴上。
  「小淫贼,你还真是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啊。」
  听到熟悉清脆的声音,丁寿苦笑,「天地良心,我可真不知道戴姑娘在此。
  」
  「这么说来,你我是有缘千里来相见?」
  「该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才是,」丁寿好像没听出戴若水戏谑之意,反而更套近乎,「前番姑娘不辞而别,丁某日夜牵挂,不想在此偶遇,且容在下拜见。」
  不待丁寿转首,身后已是一阵娇笑,「那可不行,我刚才在洗澡,现在没穿衣服。」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一只秀美玉足挑着一件蓝色肚兜,伸到了丁寿眼前。
  肚兜轻薄,是上好湖丝织就,玉足纤削,玉瓣般的脚趾示威般顽皮地挑动了数下,丁寿目光顺着匀称的圆润足踝慢慢向上,一段光洁紧致的小腿映入眼帘。
  还待顺着再往上看,身后人儿忽然嘻嘻笑道:「你的头敢再转一分,我就把你的尸身扔湖里喂鱼。」
  感到头顶上的玉笛所蕴含的真气含而不吐,丁寿虽不信这丫头会真对自己下死手,但犹豫再三,觉得还是没必要拿命去赌,只得遗憾万分地叹了口气,「姑娘这样可是更勾得在下心痒,今后怕是要食不甘味,寝不安眠了。」
  「活该。」戴若水娇嗔一声,「我要穿衣服啦,你不许偷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丁某对姑娘倾慕已久,可未必忍得住。」丁寿不忘说便宜话。
  「无妨。」戴若水轻笑,出手如风,瞬间封了丁寿五处穴道。
  「你……」丁寿无比惊疑,他的天魔功已修至六重天的第四层兜率陀天境界,当日连杜云娘这等老江湖都无法攻破他的护体真气,这丫头却指劲透体,轻松封了他的穴道。
  「奇怪么?我师门的出神还虚指可不比魔门的搜魂指差。」戴若水得意娇笑,玉笛离了丁寿头顶。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二爷百爪挠心,偏动惮不得,长吁短叹,懊丧不已。
  一张丽光照人的俏脸转到了丁寿眼前,戴若水一袭白裘,手扶玉笛,黛眉微微扬起,俊目上下巡睃了几遍,「你那案子审得不错。」
  「你听说了?」
  「锦衣缇帅平冤查狱,奸宄授首,恩威并施,士民咸服,谁人不知!」玉笛敲打手心,戴若水悠悠说道。
  「岂敢岂敢。」丁寿洋洋自得。
  戴若水嫣然一笑,伸手开始在丁寿身上摸索。
  「诶,戴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丁寿纳闷,以往相处这姑娘没这么直接奔放啊。
  「坊间都说你身上有块劳什子令牌,连陕西两大宪见了都得下跪听命,借我瞧瞧。」戴若水嘴上应答,手上不停。
  「不是……姑娘,那金牌是当今万岁御赐之物,不能轻易……哎哟,没在那里,痒痒……」
  片刻之后,戴若水鼓着粉红桃腮,没好气地瞪着丁寿,丁大人难得面带羞涩,腼腆地不好意思看人。
  「这,还有这个,都是女人送的吧。」戴若水扬着谭淑贞与郭飞云绣的扇套和荷包,气哼哼问道。
  「这个,姑娘先解开穴道,容在下解释。」
  「别解释了,我不想听。」拉开荷包,见里面尽是钗钏坠环等贵重饰物,戴若水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是男是女!身上带这么多女人首饰做什么?」
  「这个么……」这理由一时间不太好编,丁寿有些为难。
  「招花引蝶的小淫贼!!」看丁寿神情,戴若水猜出了大概,咬牙切齿道。
  「冤枉,前番姑娘走得急,丁某礼节荒疏,未尽心意,特准备了这些小玩意作为馈赠,只是由姑娘搜出,在下不好言明罢了。」丁寿急忙辩解。
  「真的?」
  「千真万确。」这么快就能编出来,我他么真是天才,丁寿真心为自己的急智骄傲。
  「这么说你果然是尾随我到此,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明摆着么,追你呀。」丁寿嘻笑道。
  戴若水可听不出丁二「追」字的双关意味,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我是问你们魔门打的什么主意?」
  「魔门?」丁寿一愣,如今魔门中他能使唤动的不多不少就他一个,连梅惊鹊都有一肚子歪念头,其他人打得什么主意哪里知道。
  戴若水以为丁寿故意装傻充愣,冷笑一声,「既然不说实话,那你这块牌子便借姑娘我玩几天。」
  「戴姑娘,金牌是御赐之物,轻慢不得。」丁寿可真急了。
  戴若水横了他一眼,「放心,我不会拿去垫桌子,便是垫,也会寻块抹布盖上。」
  「姑奶奶,这玩笑开不得,丢了御赐金牌,我有几个人头也不够砍得。」丁寿可不想步牟斌的后尘,何况与日月精魄这等玩物相比,丢金牌的罪名怎么看都更重些。
  性命攸关,丁寿的嗓门难免大了些,惹得戴姑娘分外不快,杏眼圆睁,怒视丁寿娇喝道:「你敢吼我?」
  「没有!」丁寿秒怂,麻利儿地一卜楞脑袋,近乎谄媚地低声下气道:「只是和姑娘打个商量,可否要些旁的?」
  纤嫩白皙的手掌轻托着下巴,戴若水似在考虑,随后在丁寿满是希冀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不行。」
  丁寿表情一窒,随即道:「这事容后再说,姑娘先把我穴道解了,这总行吧?」
  戴若水笑嘻嘻地凑近丁寿耳边,吐气如兰,「小淫贼,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解开穴道你怕是立即动手开抢了,做梦!」
  「那你还想让我在这湖边做冰雕不成!」丁寿也是恼了,二爷纵横欢场,竟然拿这丫头毫无办法。
  他这一叫唤,戴若水未置可否,却引来了旁人注意。
  「何人在此喧哗?」一个宽厚洪亮的声音突然在雪峰之间飘忽回荡,悠悠不绝。
  千里传音?丁寿愕然,这山巅还有高手在侧!
  戴若水神色如常,娇声笑道:「萧伯伯,是若水来了。」
  「原来是水丫头,」声音带着笑意,柔和了几分,「怎么听着还有旁人在?
  」
  「别提了萧伯伯,我本想着见您之前借贵宝地洗涤尘俗,总不能灰头土脸地见您老不是,谁想竟遇见一个小淫贼,偷窥侄女入浴,您说可不可恨!」
  丁寿正在辨别发出千里传音之人的方位,不想却突然被戴若水栽赃,急忙想张口辩解,戴若水怎会给他机会,抬手又封了他的哑穴。
  「哦?真是岂有此理!萧伯伯与你出气,阿离,带那恶徒上来。」声音怒气冲冲道。
  「小淫贼,马上要见正主了,你的帮手再不出来,你可要没命咯。」戴若水冲着丁寿眨了眨眼。
  今日二爷算是栽了,看着戴若水得计的眼神,有口难言的丁寿悲愤莫名。
  犬牙交错的雪峰间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向此间跳跃飞驰,如阪上走丸,速度极快,初时还看不真切,转瞬间便已到了近前。
  丁寿见来人剑眉星目,锦帽貂裘,俨然一贵介公子,只是眉宇间似乎有股忧愁挥散不去,凭添了几分苦意。
  「小离子,你也来了?」戴若水对来人很是熟稔。
  来人躬身一礼,「萧离见过小师叔。」
  「什么大啊小啊的,不必见外,直接叫师叔就是。」戴若水装得老气横秋,拍拍来人肩膀,亲切道:「小离子,你又长高了。」
  萧离无奈苦笑,躬身道:「谢师叔夸赞,祖父他老人家还在洞中等候,小侄这便为您引路。」
  这小子都多大岁数了,不往回缩就不错了,还能长高?我呸!二爷心中正自不屑,突然一下反应过味儿,萧离?别情公子?那他爷爷不就是刀圣萧逸轩!这几个人当年和魔门打生打死几十年,双方可谓仇深似海啊,自己上去还不羊入虎口被生生吞掉,丁寿不禁哀怨地看向戴若水:姑娘,这下玩大啦!
  戴若水对丁寿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指挥萧离挟住丁寿,二人施展轻功,沿着如刀劈剑削的覆雪崖壁,直趋山峰。
  不多时,几人便来至山峰岩崖下的一个巨大阴冷的山洞内,山洞幽暗阴森,每隔十步便有一颗鸡卵大的夜明珠悬在石壁上,作照明之用,洞顶处处可见冰柱倒挂,如利刃悬顶,望之心寒。
  山洞尽头是一张黑黝黝的长方形石床,床上盘坐着一名皓首老人,相貌清癯俊雅,颌下银须疏疏朗朗地垂在胸前,看不出多大年纪。
  「萧伯伯,侄女给您贺寿来了。」戴若水蹦蹦跳跳来到老人身前。
  老人微笑,「难得丫头你还有这个心思,你师父他们可好?」
  「几十年相敬如宾,岂能不好。」戴若水本要挨着老人坐下,突然打了个冷颤跳了起来,噘着嘴道:「他们在终南山结庐为伴,可比你这冻死人的太白山逍遥多了。」
  「令师伉俪是神仙眷侣,所住之地当然是瑶池仙宫,老夫徒有艳羡,却学不来的。」
  戴若水琼鼻一皱,「骗人,堂堂刀圣,世间事能有几件是您老做不到的。」
  果然是这老家伙,丁寿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恶意揣测这姓戴的小丫头别不是一直装着和二爷套磁,就为了这一天引我入毂吧,二爷已将自己心血来潮爬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能为不愿为,天下事并非都那么简单的。」萧逸轩看向一旁垂手肃立的孙子萧离,微微一叹。
  萧离不言不语,眉间郁色更重了几分。
  「侄女不懂您在说什么。」戴若水懵然摇头。
  「不懂好,难得糊涂嘛。」萧逸轩哈哈大笑,指着被萧离摆在一边的丁寿道:「便是这小子轻薄了水丫头?」
  「可不嘛,您老怎么给我出气?」
  「爷爷,这人似乎被戴师叔点了哑穴,不妨听听他怎么说。」萧离侧身说道。
  好人啊,丁寿恨不得抱着萧别情亲上几口,只要让二爷张嘴,死的都给你说成活的,什么魔门中人,老子抵死不认,丁寿不由庆幸此番出京没带上那块谁都不甩的天魔令。
  「萧伯伯,你可不能让他说话,这小淫贼的舌头和簧片一样,惯会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戴若水急忙道。
  臭丫头,二爷回头和你算账,丁寿心中嘀咕。
  萧逸轩抬臂轻摆,止住口如悬河的戴若水,「老夫自有打算,小子你过来。
  」
  二爷连话都说不出来,还能走么!我看你个老梆子是老糊涂了,「我……」
  丁寿突然被自己出口的声音吓了一跳,捂着嘴道:「我能说话了?!诶,我也能动了!」
  萧逸轩举手之间已经解了他身上穴道,丁寿感叹老家伙功力深厚,走上前带着几分衷心道:「晚辈丁寿谢过萧前辈援手之德,这其中有些误会……。」
  丁寿姿态放得很低,至于早先打算替不语棋魔方亭侯报仇的打算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形势比人强,萧逸轩已到了念动神知,劲随意动的境界,自己现在帮同门找场子,不是厕所里打灯笼——找屎(死)么,人活一世,该怂的时候就得怂。
  「休要饶舌,且与老夫比过一场,你若胜了,万般由你。」萧逸轩根本不想听丁寿解释。
  「小淫贼听到没有,快乖乖与萧伯伯比试吧。」戴若水幸灾乐祸。
  「晚辈若是败了呢?」丁寿想探听下底线,以便及时止损。
  萧逸轩呵呵一笑,「你若败了,自也万事休提。」
  丁寿心里咯噔一下,瞧这意思还要生死对决。
  「萧伯伯,您来真的?其实这小子也没占我多大便宜。」戴若水面露忧色。
  「萧前辈当世高人,武功绝顶,晚辈定非敌手。」丁寿暗运真气,如果老不要脸的真打算以大欺小,二爷也不会坐以待毙,跑估计是跑不过了,先出其不意倾尽全力把他孙子擒下做人质再说。
  「老夫有二十年未和人动手了,也不想为你小子坏了规矩。」
  萧逸轩这句话一下就让丁寿长出口气,老家伙早说么,吓得人小心肝扑通扑通的。
  「那萧前辈的意思是……」
  萧逸轩一拍石床,身子转了半圈,「老夫和你在这石床之上比定力,你我相对而坐,哪个先坐不住便是输方。」
  「就这个?」
  「就这个。」
  「好。」丁寿曾在阴山石隙中呆了三年,并非坐不住的猴儿性子,旋身飞转,人已端端正正盘坐在了萧逸轩对面。
  「嘶——」丁寿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双足与臀尖传来一股寒意直冲顶门,本能地身子一长,就要跃起。
  萧逸轩突然出手如电,将丁寿定在了石床上。
  「小子,你若这么快便输了,老夫岂非很无趣。」
  丁寿牙齿打颤,「这……这什么鬼……鬼床?」
  「太白山气冷地寒,终年积雪,祖父他老人家从湖底冰川之下挖出这万载寒玉,制成床榻,常人却是难捱。」萧离解释道。
  丁寿气运周天,将身上寒气逼得渐往下行,足尖仍旧冷如寒冰,说话却能如常,「仅只如此?」
  「仅只如此。」萧逸轩瞑目答道。
  「兄台不要掉以轻心,寒玉床奇寒沁骨,时候越久,寒气堆积体内越深,倘若积重难返,遗患无穷。」萧离提醒道。
  「这么厉害,小离子你怎么不早说,小淫贼,你赶快认输,再向我告个饶,这事便过去了,快点,莫要耽误了。」戴若水粉脸煞白,焦急万分。
  「认输可以,自己冲开穴道离开,老夫不拦着。」萧逸轩一动不动,犹如阖目自语。
  「省省吧戴姑娘,」丁寿对今日这位罪魁祸首也没了好声气,连遭算计,将二爷的犟脾气激上来了,一边运功抵御寒气,一边分出真气冲穴,嘴上兀自强硬道:「萧老前辈既然有此雅兴,丁某岂能不奉陪到底。」
  「你……不识好歹!」戴若水气得狠狠顿足。
  「老夫欣赏你这脾气,」萧逸轩缓缓睁开眼睛,「我的确寂寞久了,上次与老夫对赌的人还是钟神秀……」
  「巧手魔工钟神秀?!」戴若水受师命下山探访魔门消息,自然熟知魔门人物,十魔之中钟神秀心狠手辣,号称「寸草不留」,所过之处赤地千里,不想竟在这太白山巅与萧逸轩赌斗过。
  「他后来怎样了?」丁寿问道。
  「他的口气可比你狂,与老夫对坐了一天一夜,最后算是平手,不过么……
  」萧逸轩捻须长瞑,「他的一双腿废了。」
  感觉寒意已然蔓过脚踝的丁寿悚然一惊,戴若水则直接跳了起来,玉笛指着萧逸轩大喊大叫,「好你个萧老头,恁歹毒的心肠,快点把人放了,不然本姑娘和你没完!」
  一缕指风透体而入,戴若水身体陡然僵住。
  「阿离,带水丫头出去赏赏雪景,待这里分出胜负后再进来。」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3:40

第三百九十八章 巧计断案郿坞县
  二度开审,陕西藩臬二宪安惟学、曲锐面容肃穆,郿县知县李镒忐忑不安,宋国士宋巧姣父女跪在堂下涕泗横流,被妹妹拉来听审的刘彩凤心有戚戚,刘青鸾挑眉紧盯着公案后悠闲摆弄手指的丁寿。
  「啪!」堂上醒木一声脆响,心不在焉的丁寿都被吓了一跳。
  「刘公道,你家院井中发现宋兴儿尸身,还有何话说?」曲锐怒声厉喝,早先对这家伙的丁点好感早丢到爪哇国外。
  跪在堂下一脸惨然的刘公道垂首道:「小人认罪。」
  「从实招来。」
  「那夜小人听到后院」咚「的一声怪响,便去查看,发现是一包袱皮包裹的人头,里面还有一把带血短刀,小人担心沾惹人命官司,便想寻处将包袱埋了,不想却被雇工宋兴儿看到,小人担心他四处乱说,一不做二不休,借让他将人头丢入井中时,背后一锄头了解了他的性命,为防他家眷要人,便污他盗财私逃。
  」
  「贼子!好狠毒的心肠!!」宋国士丧子之痛,作势欲扑,被衙役拉开,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
  「爹!」宋巧姣急忙扶起父亲,用力摇晃。
  「带下去救治。」安惟学命将这一堂人带下,再传刘彪母子。
  「刘彪,你可认得这把刀?」安惟学道。
  「不认得。」刘彪毫无惧色,大脑袋一晃,一推六二五。
  「刘彪,你身为屠户,你的杀猪刀何在?」曲锐冷声问道。
  「这个……」刘彪词穷。
  「启禀老爷,我儿杀猪刀已丢失多日,因而这阵子没什么营生。」刘媒婆突然接口。
  「不错,老娘说的是。」刘彪立即附和。
  「那人头已经孙玉娇母女辨认,正是那夜借宿的舅母,又有凶器为证,刘彪你还敢抵赖?」安惟学神色威严。
  「几位大老爷,那刀是死的,谁拿他都可去杀人,为何要诬赖在我儿身上!
  我儿那夜与我为伴,未曾出家门半步,老媳妇可为他作证!」刘媒婆咬紧牙关,死不认账。
  「大胆刘氏,本宪还未治你勾奸卖奸之罪,还敢在公堂上巧言令色,妄语诡辩!」曲锐大怒。
  「大明律法和奸者罪杖八十,媒合通奸减罪一等,那傅鹏官人与孙家丫头若是定了罪名,老媳妇情愿领受。」刘媒婆干的是这营生,对职业风险有清楚认识。
  「老娘年纪大了,有什么刑罚往我身上招呼就是,若皱一皱眉头,刘爷便是丫头养的。」刘彪咋呼道。
  「好一对刁顽母子,公堂之上还敢放肆!」曲锐怒不可遏,「来人,先打刘彪四十大板!」
  「刘氏纵子行凶,扰乱公堂,罪不可赦,上拶刑。」安惟学也说道。
  拶子往水磨青砖上一丢,刘媒婆幡然变色,面露恐惧。
  「你这鸟官,有什么手段冲我来便是,动我娘作甚!」刘彪破口大骂,若不是上着锁镣,怕是就要扑起。
  安惟学冷笑,「打在儿身痛在母心,只有打在你娘身上,才会让你心痛招供。」
  曲锐点头,「攻心为上,行之兄高见。」
  刘青鸾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笑容,这母子俩死活她不操心,按她的心思,两个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不过只要刑具加身,那场赌约便是她胜了。
  「且慢。」丁寿突然出声。
  「缇帅,这是何意?」安惟学奇道。
  丁寿起身伸了个懒腰,绕过公案,在堂下围着刘彪转了几圈,突然嘿嘿一笑,「二位大人怕是弄错了,这刘彪怎会是凶犯!」
  这话不但满堂众人奇怪,连刘彪都纳闷,他现在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自己都觉得抵赖不过,怎么还有人为他喊冤!
  「罪证确凿,不是他还能是何人?!」曲锐瞪圆了眼睛。
  「是谁也不能是他。」丁寿不屑嗤笑,「两位还记得初次过堂见刘彪的样子么?」
  二人不知何意,疑惑点头。
  「他那样,膀子淌着血,这还一乌眼青,衣服还破破烂烂的,跟叫花子似的……」丁二爷开始了夸张表演,被他描述出来的刘彪还不如叫花子呢,整个就是一智障残废。
  「哎呦,我当时就纳闷,这人怎么这惨象,和手下人一打听您猜怎么着……
  」
  「怎么回事?」安惟学和曲锐同时表示出了好奇宝宝的求知欲,连刘青鸾都竖起了耳朵。
  「他因为逛窑子不给钱,被婊子给揍了……」
  安惟学干咳一声,「缇帅,注意官仪体统。」看向刘彪的眼神里不觉多了几分鄙夷。
  「你他娘放鸟屁!老子是嫖她没给足钱,她找了几个泼皮堵我,都被刘爷我放倒了!」刘彪挣扎着起身,早被身后锦衣卫死死摁住,哪里动弹得了。
  「住口。」刘媒婆喝止儿子,敏感地觉得事情不对。
  「就你这样的还放倒别人呢!知道为什么没人找你杀猪么?嫌你太废物,杀个猪哆哆嗦嗦,娘们唧唧,到头来还不够别人费事的呢!你呀就猫在家里,靠你娘一把岁数抛头露面鼓唇弄舌地养活你吧!」二爷嘲讽技能大开。
  「草你姥姥,信不信放开老子,老子一刀攮翻了你!」刘彪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快住……唔!」刘媒婆还想提醒儿子,被身后的于永突然塞嘴里一只麻核,顿时舌尖发麻,再也发不出声来。
  刘彪没注意到身边变化,只梗着脖子怒视丁寿。
  这小子果然如于永所说,鲁莽暴躁,丁寿心中得计,面上则充满蔑视地乜斜着眼,「你能攮了谁?孙玉娇舅舅舅妈岁数是大点,可收拾你这废物还是手拿把攥,你真去了还不被打得抱头鼠窜!」
  「杀那两个老东西一只手的事!」刘彪已然红了眼。
  「你当杀人和杀猪一样,捅上一刀就算完了?」
  「老子杀他们是一刀一个剁了脑袋!!」
  大堂上突然静谧,丁寿拍拍手,对目瞪口呆的安惟学和曲锐道:「口供出来了。」
  反应过味儿的刘彪转目四顾,见老娘噙着眼泪看着自己,顿时明白:完了!
  !
  于永松开手,刘媒婆吐出麻核,嘴里麻劲未过,仍说不出话,只是扑到儿子身上拼命捶打,泪水潸然。
  刘彪默默承受,闷声道:「几位老爷,小人愿招,只求宽饶老娘。」
  「那日与傅鹏街上争执,刘公道办事不公,句句偏向傅鹏,回到家中喝了几杯闷酒,越想越是气愤不过,原想他得美人,我得几个酒钱,既然不给酒钱,我便去得美人,靠着那只绣鞋,不定还可来个以假乱真……」
  「夜入孙家庄,摸进孙玉娇房中,发现床上竟睡着一男一女,想是那傅鹏又抢先我一步睡了美人,这厮事事在我先头,岂能容他!便手起刀落,结果了两人性命,想起白日受刘公道所辱,便给他分润个人命官司,寻了个包袱皮,包住一颗人头,趁夜扔进刘公道家院中,只是一时大意,将我那吃饭的家伙也扔了过去……」
  
  真相大白,立即召集所有涉案人等,当堂宣判。
  丁寿请出御赐金牌,众人山呼万岁,齐齐跪倒。
  看着呆立不知所措的刘青鸾,丁寿微微一笑,「刘二小姐,既然赶上了,跪下说话吧。」
  刘彩凤一扯妹子衣袖,刘青鸾琼鼻轻皱,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去,御赐金牌?了不起么!
  「刘彪刀伤二命,嫁祸他人,罪不可恕,判斩立决。」
  「刘氏包庇凶犯,本该同罪,念事先不知实情,事后回护也有亲亲之意,杖责八十,流放琼州。」
  刘彪向堂上叩头,又冲着母亲连磕三个响头,刘氏泪流不止。
  「刘公道杀害宋兴儿,绝人子嗣,秋后处决,家产充公。」
  刘公道心若死灰,一言不吭。
  「宋国士,你养了个好女儿啊。」丁寿对互相依偎的宋家父女笑道。
  宋国士欣慰地看着自己女儿,宋巧姣叩首拜谢。
  「宋巧姣为父为夫,独行千里拦驾鸣冤,孝感动天,刘公道害宋国士子嗣,他家罚没财产便补偿于你,给女儿备一份好嫁妆吧。」
  「谢大人。」宋国士热泪盈眶,感觉丁寿句句说到自己心坎里,若非家徒四壁,幼子岂会到刘家佣工,没有丰厚嫁妆,女儿嫁过去定受夫家轻视,这下却是解了后顾之忧。
  「傅鹏!」丁寿转向了这一串事件的始作俑者。
  「学生在。」傅鹏应道。
  丁寿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熟读兵书勤练武艺,来日承袭世职,也算不辱没先祖门风,再不然苦读寒窗求个功名,你偏偏四处招蜂引蝶,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你这场牢狱之灾算不得冤!」
  「学生知错。」傅鹏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知道错还有救,你这未过门的小媳妇不简单,好好疼惜人家。」
  丁寿这话说得宋巧姣玉面发烧,螓首低垂。
  「那孙玉娇你怎么处置?」
  「啊?」傅鹏惊讶。
  「啊什么啊,这案子弄得满城风雨,你小子撩完不管,人家姑娘还怎么活!
  得了,好人做到底,那丫头对你也有意思,干脆一妻一妾,一同过门,便宜你小子个齐人之福。」
  「谢大人恩典。」傅鹏没想到因祸得福,大礼拜谢。
  「平头百姓的事说完了,您几位的账是不是也该算算了?」
  知道躲不过去,安惟学心中一叹,由衷道:「缇帅办案机巧,筹划深远,我等心服口服,听凭大人钧裁。」
  「郿县知县李镒!」
  「下官在。」李镒身子瑟瑟发抖,前程怕是保不住了,不进诏狱便是烧了高香。
  「我让人查了一下,你的官声确实不错,为官也是清廉,可就这么一个案子,让你审得乱七八糟,搞得陛下不安心,太后不顺心,本官我几千里路这通折腾没个消停,你可知罪?」
  「下官知罪。」李镒颤声道。
  「那便将功折罪吧,罚俸三月,宋巧姣的婚事交由你筹办,务必办得风光体面,免得太后问起我没法交待。」
  丁寿颇语重心长地说道:「审案断狱,切忌先入为主,凭空臆断,今后引以为戒。」
  「下官谨记。」李镒感激涕零,这位锦衣帅似乎不像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不近人情。
  「陕西按察使曲锐!」
  「本官轻信妄断,出入人罪,自感罪行深重,昨夜已具手本辞去官职,请缇帅转呈陛下,并听候发落。」曲锐取出一份奏本,双手呈上。
  曲大人,你这不是坑下官么,你一个隔了好几级的提刑按察使都因此案辞官,我这个直接审理的县令还保得住嘛!李镒欲哭无泪。
  「臬宪,此举似乎太过?」丁寿也是微微讶异。
  「朝仪,三思而行。」这案子和安惟学这个管民生的布政使关系不大,最多是个失察之过,可曲锐这下玩得有点脱,让安惟学跟不上节奏。
  「曲某提点一省刑名,险些一叶障目,错害无辜,使凶手逍遥法外,如不加严惩,如何正国法,肃纲纪!」曲锐掷地有声。
  丁寿接过奏本看了看,随手就给撕了。
  「你……」老曲锐被气得险些从地上蹦起来。
  到底是锦衣卫啊,三品大员的手本说撕就给撕了,这位爷跋扈起来也是真没边啊,李镒将头再度埋了下去。
  「御赐金牌,如朕亲临。本官代陛下驳了你这道手本。」
  「曲某险铸大错,若不严惩,如何忝列朝班,面对同僚!」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丁寿含笑扶起安惟学和曲锐,「况且只是无心之过,并未酿成大恶,两位大人为官多年,素有清名,安靖地方,百业兴盛,若为此小事便弃官而去,那才是上愧君王,下负百姓。」
  曲锐二人若有所思。
  「丁某昨夜偶有闲情,信笔涂鸦,请二位前辈赐教。」丁寿从案上拿起两幅卷轴,分递二人。
  曲锐展看轻诵,「执法无偏,今不异古。」
  安惟学接口诵道:「律身有度,公而忘私。」
  「缇帅高义,老夫受教。」曲锐语意真诚。
  「字字珠玑,我等感奋于衷。」安惟学颔首认同。
  「小子不敢,当与二公共勉之。」丁寿拱手为礼。
  跪在堂下的刘彩凤目泛异彩,低声对身边妹妹道:「不想丁大人平日嬉皮笑脸的,公堂之上却宽严相济,正气播扬,让人钦慕不已。」
  姐姐的话刘青鸾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有一个念头:这赌输了……
  
  「二小姐,可准备好了?」
  「好了,你快点。」
  「可能会有些疼……」
  「别啰嗦,来吧。」
  「若是觉得疼,可以喊出来……」
  「你是不是男人!弹个脑奔儿哪那么多废话!」
  郿县城外,愿赌服输的刘青鸾鼓着腮帮子,横眉立目地瞪着丁寿。
  「我不是怕二小姐你承受不住么。」丁二爷满心委屈,随手向侧方屈指一弹。
  「嗤」地一声破空轻响,丈外的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咔嚓折断。
  这恶徒不显山不露水的,指上竟有如此劲道,这要是弹到自己脑袋上,还不一下敲个窟窿出来,刘青鸾心中打鼓,面露惧色。
  丁寿心中得意,「青鸾姑娘想好可要履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来吧。」刘青鸾倒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
  瞅着强自硬气的刘青鸾,丁寿摸着鼻子笑道:「其实姑娘可以不挨这三下的……」
  「真的?!」刘青鸾惊喜雀跃。
  「只要姑娘说出那日所使得与华山派风格迥异的剑法是何人所授,这赌账便两相抵消,如何?」丁寿说出真实目的,二爷对所有不确定的事有种本能抵触,何况还是和自己结过梁子的华山派。
  「你只想知道这个?」刘青鸾诧异。
  「不错,举手之劳,姑娘不亏。」
  「这倒是简单,不过……本姑娘不答应。」菱唇微抹,刘青鸾笑容三分得意,三分讥诮。
  「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打听这个,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诉你。
  」
  「青鸾姑娘可想清楚了?」感觉被耍了的丁二面色不善。
  「有本事你就动手……哎呦!」
  丁寿没废话,抬手便是一记,刘青鸾只觉眼冒金星,脑浆似乎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差点一头栽倒。
  「小贼,你真敢打我!?」刘青鸾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大叫。
  「丁某说一不二,你现在答应条件还来得及。」丁寿冷冷道。
  「不说不说就是不说,气死你……哎呀!」
  丁寿第二记来得更狠,刘青鸾只觉头晕目眩,烦闷欲呕。
  「我告诉二叔你打我!」刘青鸾使出了弟弟被她打时常用的招数。
  「愿赌服输,青鸾女侠可是要食言而肥?」丁寿摊手,一脸无辜。
  「我……」刘青鸾一向以侠女自命,丁寿一句话竟让她无言以对。
  「第三下丁某可要用尽全力,刘二小姐想好挨不挨这一下?」丁寿夸张地吹着手指,语意威胁。
  「谁怕谁!来吧。」刘青鸾紧闭双目,秀颈微扬,一副视死如归的刚强模样,可微微颤抖的樱唇和眼角沁出的泪珠却把她出卖得干净。
  「那好,我可打了。」
  抿紧双唇,刘青鸾全身不由绷紧,闭眼用力点头,「打吧,本姑娘受着。」
  等了半晌,未觉指头落下,刘青鸾心悬不定,微眯着睁开一只眼睛,提防地左顾右盼,哪还有半点人影。
  捂着还在发痛的额头,刘青鸾顿足娇叱,「该死的小贼,你骗我!」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3:21

第三百九十七章 谬语妄言三对案
  凤翔府郿县县城。
  鼓楼大街上店铺林立,人烟辏集,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街边不起眼的一处狭窄脏乱的小巷内,一道临街柴扉突然打开,一个身高体壮,满脸横肉的大汉走了出来。
  时已深秋,朔风正紧,大汉衣衫不整,半敞着怀,露出黑黝黝的胸肌和寸许长的护胸毛,更衬得相貌凶恶,不似善类。
  一名头发散乱的女子紧随其后奔了出来,白灰充当的水粉扑簌簌往下落,看不出具体年纪长相,一件水绿色的绉纱衫儿纽扣散乱,露出大半杏红抹胸,女子也顾不得掩襟,死命扯住大汉,破口大骂个不停。
  「杀千刀的短命鬼,折腾老娘半宿,才给这么几文钱,想白嫖不成!」
  大汉向前走了两步,不耐女子拖拽,怒骂道:「千人睡万人骑的臭娘们,也不看你那模样,刘爷给钱已是赏你脸了,还纠缠个鸟。」
  甩手一推,女子一个趔趄,撕破了半截褂子倒在地上,人也不起,顺势坐地抢呼,声音凄厉。
  「可了不得啦,嫖完不给钱,竟还有人算计我做皮肉生意的,我好命苦啊!
  」
  顿时三五个地痞闲汉从小巷阴影中窜了出来,嘿嘿坏笑不停,「怎么着爷们,想霸王嫖?可找错了地方。」
  看前后将自己围拢的几个泼皮,大汉毫无惧色,「你们想要怎样?」
  「不怎样,乖乖给人家姑娘钱,七尺高的汉子,别做不爷们的事。」前面的一个泼皮抱着胳膊阴笑。
  「刘爷要是不给呢?」
  「不给?嘿嘿,哥几个把你大筋挑了。」后面的一个混混掏出一把解腕尖刀,阴恻恻道。
  「谁挑谁还不一定呐!」大汉目露凶光,浑然不惧。
  片刻工夫,几个泼皮东倒西歪躺了一地,大汉撇嘴冷笑,对膀子上几个淌血的伤口毫不在意,适才还大呼小叫的妓女早吓得闭住了嘴巴,惊恐地看着大汉。
  「凭你们几块料,还想为难刘爷,下次再撞到老子手里,把你们当猪给劁了!」大汉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吐沫,抬腿就走。
  还未出巷子,几个手拿锁链铁尺的衙差便堵住了去路,领头一个汉子曲发卷须、钩鼻如鹰,上下打量他一番,官腔十足道:「将刘彪拿下。」
  
  郿县县衙。
  知县李镒站在堂下,小心翼翼地望着公案后翻看案卷的当朝缇帅。
  「李知县,依照案宗来看,这杀人凶器并未寻获。」丁寿蹙着眉头,不紧不慢道。
  「回大人,据傅鹏招供,他杀人之后将凶器随手丢入沟渠,下官多次遣人寻觅,劳而无功,想来是被人拾去。」李镒恭恭敬敬回禀。
  「屈打成招吧?」丁寿嗤笑。
  李镒身子弯得更低,讷讷不言。
  「缇帅,媒婆刘氏为人证,孙玉娇之绣花鞋为物证,两证俱全,傅鹏皆矢口否认,若不施以刑罚,如何让这奸诈之徒吐出实情。」按察使曲锐接口道。
  「臬宪所言甚是,朝廷自有法度,刑罚可为酷吏张目,亦可为良吏辅弼,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还望缇帅明察。」陕西布政使安惟学出声附和。
  这案子上达天听,身为陕西一省藩臬二宪,两人也不能安坐西安听信,交待下手边公务,便马不停蹄赶来郿县,没想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二人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案子原告和主审却姗姗来迟,好不容易盼到了正主,还多出了刘家的两个丫头。
  大点的还好,温柔娴雅,容止端丽,安惟学和曲锐还慨叹刘太监家教有方,可等接触了刘家二丫头,二位才算理解了什么叫刁蛮任性不讲理,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总能挑出错来,偏偏还让人发作不得。
  当今的大明天下,如果说有什么人不能得罪,肯定是姓朱的和姓刘的,硬要从二者中选一个的话,大家会自动过滤掉前者,两位大人为官都是能吏,可也不是没事想试试头铁的二愣子,惹不起总躲得起,如今老二位只想快些了结案子,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实话说,丁二爷的心情并不比安、曲二人好多少,刘青鸾那丫头一路给自己甩脸色,要不是有刘彩凤镇着,那娘们早就飞上天去和太阳肩并肩了,若非顾忌到刘瑾,丁寿一度动了送那小娘皮去和华山那三位同门会面的心思。
  被刘青鸾折磨得焦头烂额也就罢了,郿县审案也称不上一帆风顺,知县李镒倒还算配合,实际上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锦衣卫陕西千户于永早就坐镇此地,只等上峰到来开审。
  一堂传讯,疑犯傅鹏,一个病恹恹的白面书生,年纪不大,苍白虚弱,长得还没二爷阳刚呢,丁点儿看不出祖上世袭指挥的尚武之风;孙家庄孙寡妇之女孙玉娇,年方二八,小家碧玉,虽无十分容貌,也有些动人颜色,吸引了丁二的大部分目光;媒婆刘氏,小眼珠黄板牙,一把年纪还涂脂抹粉的,丁寿一眼也懒得多瞧。
  三头对证,一股脑儿全都喊冤,傅鹏当然喊得最惨,只说街上游玩,无心失落玉镯一只,反被刘彪当街用绣鞋勒索,案发后上了公堂,太爷一口咬定是他因奸杀人,他心中害怕,又受不过刑,无奈认罪,求堂上几位老爷昭雪冤枉;孙玉娇则哭哭啼啼,孤女寡母养鸡为生,与傅鹏买鸡邂逅,玉镯定情,谁料夜晚舅父舅母二人借宿丧命,县令断定是她夜会奸夫,奸情撞破暴起杀人,锁拿入监,实在有天大冤情;刘媒婆哭得满脸全花,她那日偷见傅鹏与孙玉娇拿着玉镯勾勾搭搭,便想借机赚些喜钱,自告奋勇兜揽生意,讨去一只绣鞋作为信物,却被那不孝子刘彪拿去向傅鹏讨赏,起了争执,坏了她的生意,事后她将绣鞋给了傅鹏,那边也无回话,想来心中芥蒂,怎料莫名其妙便惹了官司,真是冤比窦娥,苍天无眼。
  三人各执一词,大同小异,凶案现场所遗绣鞋是孙玉娇的没跑儿,傅鹏一口咬定他是无心失落玉镯,那绣鞋只在刘彪手中见过一次,其他一概不知,将自己摘个干净,一旁的孙玉娇委屈得泪眼桃腮,哭声更悲,刘媒婆干脆一口浓痰喷到了小傅鹏脸上。
  「老娘在篱笆墙外看得真真的,人家姑娘都回了屋子,你在那懒着不走,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镯放在门前,悄悄躲在树后,等人姑娘出来拾起玉镯又突然蹦出来,两个人拉拉扯扯,欲拒还迎,连人家小手都摸了,现在充什么正经!」
  刘媒婆骂得直白,孙玉娇羞愧难当,螓首垂胸不敢看人,傅鹏则面红耳赤,只说请大人做主。
  傅鹏想要落个一身清白,曲锐和安惟学却不是省油的灯,这个问傅鹏家中并无女眷,怎会有女子玉镯在身;那个说你守孝未满,上街游玩怎会进入孙寡妇鸡舍,那玉镯又能恰好遗落在妇人家院内,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傅鹏哑口无言。
  其实丁寿都不用多想,自己的荷包里就有一堆女子挂饰,这傅鹏估计也是和二爷存的一个心思,随身带着不少哄女子开心的物件,果然在连番催问之下,这小子终于撂了,他见孙玉娇年轻貌美,便想与之亲近,借买鸡之便故失玉镯,方便日后来往,不想屠夫刘彪却拿着一只绣鞋说是孙玉娇之物,向他讹要喜酒钱,傅鹏一来不知真假,二来不想一件风月事弄得满城风雨,当场严拒,二人争执幸得地保刘公道劝散,至于那绣鞋傅鹏咬死了再未见过,更没有刘媒婆登门说亲一事。
  不说你小子与宋巧姣有婚约在身,单凭父丧期间拈花惹草,在以仁孝治国的大明朝便是大罪一桩,何况你小子还没有死扛到底的硬气,几棍子下去什么都往身上揽,别说这几个文官,二爷都恨不得揍你一顿解气了。
  面对烂泥扶不上墙的傅鹏,丁寿只得先让那三人下去,与安惟学等人商讨案情,话头往口供不实上带,李镒不敢辩驳,那二位却有理有据,丁寿一时也没办法,恰好去传讯人证的锦衣卫回来奏事。
  「启禀卫帅,刘彪拿到。」锦衣卫陕西千户于永堂下禀告。
  「带上来吧。」一脑门子官司的丁寿有气无力说道。
  伤口流血,眼眶乌青的刘彪提上大堂,便噗通跪倒,口称老爷。
  「这怎么意思?还敢拒捕不成?」丁寿纳闷。
  于永急忙上前,低声回禀,丁寿点点头,「刘彪,据傅鹏所说,你曾用绣鞋讹诈于他,可是实情?」
  「回老爷话,此事不假。」
  「后来呢?」
  「小人老娘为傅鹏与那孙玉娇说合好事,他既能得美人便该与我些酒钱,怎料那厮看我不起,我便与他在街上起了争执,后有乡约刘公道劝解,便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绣鞋呢?」丁寿又问。
  「讨酒钱不成,就还了老娘,再后不见,想来是我那做媒的母亲将那绣鞋给了傅家小子。」
  「缇帅,这倒与刘氏证词相符。」安惟学道。
  刘彪血胡淋剌的模样看得丁寿直皱眉头,连连挥手,「带他下去敷药裹伤。
  」
  「谢大人。」刘彪咚咚磕了几个头,退了下去。
  最后一个证人是地保刘公道,四十开外年纪,身材短小,两撇稀疏胡须,一双小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透着精明市侩。
  「小人刘公道叩见几位大老爷。」
  「刘公道,你可识得这只绣鞋?」丁寿命人将案发现场发现的绣鞋递给刘公道验看。
  「回老爷,小人见过,那日县中屠夫刘彪曾拿着这只绣鞋与傅鹏大官人起了争执,小人身为乡约,不能坐视不管,便上前解劝,警告刘彪不要惹是生非,胡乱纠缠官人。」
  「那刘彪可曾听劝?」丁寿问。
  「小人在地方还有几分脸面,那刘彪一个靠替人杀猪为生的破落户,岂敢生事。」刘公道低头谄笑,颇为自得。
  「德业相劝,过失相规,此乃乡约之道,这刘公道的地保做得倒还尽职。」
  曲锐点头称赞。
  「谢老爷夸赞,小人不敢当。」
  「刘公道,雇工宋兴儿从你家盗走了什么物件?」丁寿突然问起另一件事。
  刘公道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几件铜器银饰,都已呈报备案。」
  「宋兴儿还未寻到?」丁寿转问李镒。
  「下官办事不力,还未缉拿到案。」李镒从堂下小案后起身回话。
  「坐下说,甭那么见外。」丁寿倒不外道,「偷了东西人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何况儿子当贼,和老子又没相干,那宋国士一把岁数,别在狱中有什么好歹。」
  「大人说的是,下官思虑不周,这便放人。」李镒应声附和。
  「几位老爷,小兴儿在我家做事一向勤恳,想来这次也是一时糊涂,小人情愿撤诉,全了邻里情分。」刘公道忽地接口。
  「患难相恤,邻里互望,这小小地保还有几分君子之风,贵县教化有功啊。
  」安惟学对李镒很是赞赏。
  「你也别吃亏,县太爷既断了你十两纹银,便收了钱再放人。」
  丁寿打个眼色,郝凯取出一锭银子递与刘公道。
  刘公道哪儿敢去接,这位爷据说是京城皇爷爷派下来的,怕就是戏台上说的奉旨钦差了,连县太爷都窝在那儿跟小鸡子似的,他一小地保哪敢要人家银子。
  「大人赏你便接着,别给脸不要。」郝凯恶狠狠的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刘公道捧着袍子下摆兜住银子,感恩不迭地退下堂去。
  丁寿让李镒也退下,拍着案卷问道:「两位大人早到一步,案卷早已熟悉,今日再审不知有何高见?」
  「傅鹏居丧未满,色心萌动,借玉镯勾搭孙氏玉娇,居心叵测,此等无行浪子,不遵孝道,不识礼义廉耻,犯下凶案不足为奇。」曲锐掷地有声。
  安惟学捋须笑道:「郿县令尹李镒上任以来仁明勤慎,一钱不私,操行高洁,士民称颂,可称」冰药「,他所断之案,不应有枉纵之情。」
  你们二位什么路子,好色就得好杀,清官就不会断错案,这他娘挨得上么!
  丁寿只觉脑仁要炸开了。
  
  退至后堂,早有三女在此等候。
  丁寿简要将审案经过说了一遍,宋巧姣神色黯然,刘彩凤唏嘘不已,刘青鸾冷笑连连。
  「一个登徒浪子,行止不端,巧姣姐姐你怎会找了这个婆家?」
  「青鸾!」刘彩凤申饬了妹妹一句,对宋巧姣展颜道:「妹妹莫听她胡言乱语,这婚姻大事岂由咱女儿家做主。」
  宋巧姣勉强笑道:「姐姐说的是,家父昔年在傅家做幕讲蒙,与傅老爷交善,便由两家长辈做主定了姻亲,原说等守孝期满,便可完婚,怎料遇到这桩事,其实傅鹏他……人还是不错的。」
  丁寿没有多说,他早就纳闷,堂堂世袭指挥,便是自身惹了官司,也没有拿不出十两银子解救岳父的道理,这两家的关系怕是人走茶凉咯。
  「巧姣姐姐不是说了么,那凶犯定是拿走绣鞋的刘彪无疑!」
  「青鸾姑娘说得有理,可一无凶器,二无人证,刘媒婆一口咬定已将绣鞋给了傅鹏,那刘彪的嫌疑怕是比傅鹏还轻些吧?」
  「笨蛋!难道看不出来刘媒婆在袒护儿子,只消大刑逼供,还怕他们不如实招来!」刘青鸾鄙夷地看着丁寿。
  「姑娘怕是没见到刘彪的模样,脑袋脖子差不多一般粗,一身腱子肉,伤口汩汩淌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样的狠主儿靠大刑怕是榨不出什么来。」
  刘青鸾还要再说,丁寿一口打断,「况且便是逼出什么来,大不了和傅鹏一样,一人一个口供,谁能说清谁真谁假!」
  「难道你认为还是傅鹏杀人不成?!」刘青鸾抱臂冷笑。
  「丁某断案只求真相,不会颠倒黑白,冤枉良善。」丁寿说话并不客气,臭丫头片子,给她脸了,「至于如何审案,就不劳青鸾姑娘操心了。」
  「似你这样迁延时日,何时才能结案?兴平家里还等着启程呢。」
  「丁某时间虽不比姑娘金贵,可也同样耽搁不起,三日之内定然结案。」
  「若结不了呢?」刘青鸾挑衅地扬起眉头。
  「听凭姑娘处置。」
  「不用刑讯?」
  「不用。」
  「好,若三日之内不能结案,你便给姑娘我磕三个响头,叫三声侠女奶奶。
  」刘青鸾不理姐姐拉扯,近乎雀跃。
  「君子一言。可若丁某结了案呢?」
  「本姑娘听你处置。」
  「二爷喜欢看光屁股女人跳舞……」
  刘青鸾面罩寒霜,翻掌按剑,刘彩凤也涨红了脸,「丁大人,请自重!」
  「开个玩笑,」丁寿讪讪笑道,「劳烦刘二小姐挨上三个脑瓜崩儿就是了。
  」
  「好,一言为定。」赢了就可扬眉吐气,输了也才三个爆栗,这个赌约刘青鸾怎么看都是占尽便宜。
  「宋姑娘,李镒已开释令尊,你可去接老人家出狱。」丁寿对宋巧姣道。
  「多谢大人恩情,只是我弟兴儿素来忠厚本分,断不会做出偷盗之事,求大人明断。」
  看着黯然神伤的宋巧姣,丁寿微微点头。
  
  「三天!话说得有点满,你们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面对锦衣卫的下属,丁寿可没了胸有成竹的模样,揉着额头发懵。
  郝凯和沈彬大眼瞪小眼,也没个章程,沈彬的东司房只管按条子拿人,懒得动别的心思,郝凯倒是主管理刑审讯,只要放开手段,什么他妈铁骨硬汉,在郝爷这都不存在,别说口供,蛋黄子都能给他挤出来!可自家大人自废武功,不让用刑,可让这位北司理刑千户犯了大难。
  丁寿对这些肌肉都长到脑子里的手下也没太大指望,这事说到底还得靠二爷自己动脑。
  「于永,你对那刘彪可还了解?」这种事只能问本地人了。
  「回卫帅,卑职接了大人传谕,便由西安府赶来此地,为免打草惊蛇,只封存了相关案卷与主要人犯,暗中派出探子监视其他涉案人等。」
  陕西千户于永回答得很小心,先是把自己的办案思路向上司表述一番,让卫帅晓得自己下了功夫,听闻邻省同是色目回回的昌佐因在大人面前露个脸,已经升任指挥同知,自己加把力气,若是得了大人赏识,那可就屎壳郎变季鸟——一步登天啦。
  「那刘彪本是个市井泼皮,整日在街上撒泼撞闹,游荡浪迹,只因性子莽撞,逞勇斗狠,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街上少有人愿意理他,年过三十,还是个光棍。」
  「没个正经营生?」
  「逢人家杀猪,他去帮忙,能得个半付下水,一壶老酒和几文赏钱,不过刘彪酒品不好,喝多了便要闹事,请他的人家也少,平日便窝在家里,由做媒婆的老娘养着。」
  还是个啃老的,丁寿琢磨。
  「说来也怪,这几日手下人报,他已穷得一文不名,有人来约他杀猪,竟然推了,否则也不至于和开暗门子的起了冲突。」于永笑道。
  「刘公道呢?」丁寿对这位办事有里有面儿的地保印象很深。
  「怎么说呢,这人办事滑头,名实不副,要是两边起了争端,您别指望他能公公道道帮没钱没势的那个。」于永很是不屑。
  「宋兴儿可有下落?」
  于永面有赧色,「卑职惭愧,陕西各处百户所都没传来他的消息,那小子就像鬼一样,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丁寿突然坐直了身子,「也许是真做了鬼呢……」
  
  是夜,本已一片阒寂的行辕突然如同沸水般嘈杂起来。
  「有刺客!」「保护大人!」
  刀枪铿锵,人影幢幢,将整个行馆的人全都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梦中惊醒的安惟学见到衣冠不整的曲锐劈面便问。
  刚和周公开完会的曲锐同样懵懂,莫名其妙便被吵了起来,现在也没弄清状况。
  「两位大人,究竟出了何事啊?」跌跌撞撞从外面奔进的李镒忧心忡忡地问道。
  曲锐见李镒虽然神色慌张,但衣冠整齐,比之己方二人强了许多,不由暗暗点头,这李镒虽是举人选官,养气功夫却是不俗,有几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
  曲大人哪里知道,李知县压根就没脱过衣服,直接在驿馆外轿子里打盹,自打这几位爷来了郿县,李镒是如履薄冰,伺候亲爹都没这么上心,您还别觉这话难听,起码李县令的爹不会毁了儿子前程。
  三位一头雾水的大人们聚在一起,最多变成三头雾水,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见了怒气冲冲的锦衣缇帅。
  「还有王法没有!郿县的贼已然偷到本官行辕了,李知县,贵县治下穿窬之盗如此猖獗么?!」
  「下……下官知……知罪,大人息怒,我这便命人缉……缉捕……」李镒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今年也是走背字,好好的太平年景一下就出了两条人命,断个案子还遇见个敢进京告刁状的娘们,原打算伏低做小当爷爷供好这几位大神,又有哪个不开眼的蟊贼偷上门来,知县老爷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对郿县百姓太过宽容,以至于这些刁民蹬鼻子上脸,不把他一县正堂放在眼里。
  「还用等你?!我的人已经顺着追下去了,坐着听信吧。」丁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刘公道这段日子总是睡不踏实,一有风吹草动就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夜半三更好不容易才眯着,突然又被喧嚣声吵醒。
  「怎么回事?!哪来的混账大晚上不睡觉的嚎丧!」失眠的人最忌讳被人吵醒,刘公道起床气很大。
  「东家不得了啦,来了一群差爷,正在外面砸门呢。」家里的长工连滚带爬地进来报信。
  刘公道脑子「嗡」了一下,好悬没栽倒,由人扶着哆哆嗦嗦到前面应门。
  「几位差爷,有何贵干?」打开院门,刘公道看到外面明火执仗的人群,腿肚子直转筋。
  「瞎了你的狗眼!爷们是锦衣卫,可不是那些当差跑腿的碎催。」领头的大汉趾高气扬。
  刘公道有些发懵,郿县这地方连锦衣卫的百户所都没一个,老百姓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北京大爷,天子脚下的老太太可是敢指着六部尚书的鼻子开骂的,当然身为地保的刘公道比平头百姓的见识肯定广一些,大略听过些锦衣卫的名头,隐约记得好像是个什么衙门。
  旁边一个鹰钩鼻绿眼睛的汉子似乎看出了刘公道心中疑惑,淡淡说了一句,「锦衣卫是天子亲军。」
  「原来是皇爷爷身边的人啊!」刘公道恍然大悟,再借着火光细看领头大汉,「这位爷,您不就是今天堂上那位官爷么!」
  「算你眼睛没白长,是大爷我。」郝凯点头承认。
  「今夜有贼进了我家大人行辕,一路追到这里没了人影,要进去搜搜。」
  一帮子大军进了自己家里,这家当怕不就得没了一半,刘公道心中叫苦,「
  小人这院中没进外人,怕是有什么误会……」
  「郝头儿,这墙上有个鞋印,是新踩上去的。」沈彬指着一处院墙说道,没法不新,沈彬鞋底的泥还没蹭掉呢。
  「娘的,你敢窝藏人犯,进去搜!」
  郝凯大手一挥,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进了刘宅。
  郝凯不理到处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的手下,与沈彬于永几个在刘家开始四处蹓跶开来。
  「一个小地保,庄院起得倒是不小。」郝凯说着。
  「这刘公道经营有道,城里有几处铺子,城外还有几百亩地,算是个小财主。」于永笑道。
  一边伺候的刘公道暗暗叫苦,原来这些人早查了自己家底,此番不破财怕是消不了灾啦。
  「这位官爷,今日小人不开眼,让您老破费银子,还请几位到堂上用茶,小人为几位爷各准备一份心意。」刘公道只当那姓郝的因为那十两银子的缘故过来打秋风。
  「那银子是我家大人赏你的,甭跟爷扯有的没的,想行贿怎么着?」郝凯对这土财主真没多大兴趣。
  这什么世道啊,给钱都不要,刘公道彻底晕了。
  「郝头儿,你看那口井。」
  沈彬说的是贴近院墙的一口水井,井上盖着一块圆石板,明显是旁边那张石桌上搬过来的。
  「这井怎么回事?」郝凯问道。
  若说怕尘土入井,一般人家都是用木板遮盖,再随手压上一块石头,像这样弄块分量不轻的石板子当井盖的真不多见,这打一桶水保不齐还得把腰闪了。
  「这是一口枯井,早无人使用了,」刘公道脸色一变,随即装作若无其事,「贼人总不能把自己藏井里,再自己盖上石板吧。」
  「人藏不进去,赃物可以啊。」刘公道脸上变化没逃过郝凯的眼睛,他吃得便是审讯这碗饭,察言观色也是一项看家本事。
  「来人,查查这井。」
  「官爷,您稍等……」
  刘公道拉住郝凯还要再说,随即被一个大嘴巴抽倒在地,奶奶的,北镇抚司也是你能拦得!
  「大人,井内有具男尸,还有个包袱……」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3:09

第三百九十六章 彩凤青鸾双伴客
  一声清脆怒喝,少女纵跃而起,袅娜身姿如蝴蝶般在空中飞舞,清光熠熠的长剑瞬间划出十余朵雪亮剑花,向丁寿身上罩来。
  华山玉女剑法招式繁复,变幻奇妙,若至大成的确不好对付,可此女的修为造诣离那一步显然还差得远,论起来怕是在丁二身下香消玉殒的黄人瑛功力都比她深些。
  丁寿不慌不忙,以足为轴,偌大身子前仆后仰,左摇右晃,将女子剑招悉数躲过,脚下半步都未曾移动。
  「这位姑娘,你我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且停手容在下解释。」闪避之际,丁寿还有暇不紧不慢地说闲话。
  「谁与你这淫贼有误会,快快受死。」
  丁寿愈是从容不迫,少女心中愈加恼怒,剑势一剑紧似一剑,不把眼前人戳个对穿,绝不停手。
  纵然再不上心,丁寿也感到这对活宝与刘家关系匪浅,再由她闹下去,若是不小心伤了她没法向刘瑾交代;万一不小心被她伤了,二爷更没法对自己交代,当下也不废话,瞅准来势,甩袖轻拂,裹住长剑,向后一扯。
  少女只觉凭空一股大力,长剑顿时脱手,身子拿桩不住,向前踉跄数步,撞进了丁寿怀中。
  「姑娘,小心了。」丁寿扶稳少女,笑吟吟将长剑倒递回去,「得罪。」
  丁寿手下留了分寸,本意想让这小妮子知难而退,不料女子羞恼更甚,抢过兵刃,反手又是一剑挥出。
  「贼子,受死。」
  这一剑轻灵转折,剑光虚实不定,与华山剑法风格迥异,丁寿猝不及防,险些吃了大亏,匆忙间吸气缩腹,身形瞬间斜移半尺,才堪堪避过。
  「臭丫头,找打。」恼羞成怒的丁寿踏步倏进,施展天魔迷踪步直入中宫。
  少女眼前一花,丁寿已贴近面前,一只手紧锁住她肩头琵琶骨,顿时半身酸软,再也提不起剑来。
  「淫贼,快松手。」少女嘴上兀自不休。
  「你再敢骂一句,信不信我抽你。」丁寿恶语威胁。
  「恶贼,淫贼,采花贼,有本事你杀了我!」
  又快又脆的一串痛骂立即喷了丁寿一脸,让被瞬间打脸的丁二觉得如果不赏这丫头几耳光都对不起自己。
  「青鸾,不得对客人无礼!」一名脸如莲萼,皓齿明眸的娇媚少女捧着一个乌漆托盘,俏立在刘家大宅门前。
  「什么客人?!姐,你不晓得,这小子是个无耻淫贼,快喊人来拿他。」持剑少女急得跺脚。
  「淫贼?」少女捧着托盘,上下打量了一番丁寿,迟疑道:「足下可是姓丁?」
  「正是。」丁寿吸吸鼻子,垂涎地往姑娘托盘上盛的面碗里瞅了一眼,「这面好香啊!」
  「寒门敝户,唯有粗茶淡饭飨客,还望大人不嫌菜饭粗粝。」女子道了个万福说道。
  「姑娘客气,在下许久未吃到如此美味了。」丁寿哈哈笑道。
  「姐,你怎么还和这恶贼聊起来了?!」少女晓得自己姐姐性格温婉,担心她受坏人蛊惑,急声提醒,「这恶徒刚刚还掠走了一个无辜女子……」
  「彩凤姐姐这件衣服小妹穿得合体,谢过姐姐了。」宋巧姣恰逢其时地出现在了门前。
  丁寿松开持剑少女,向宋巧姣处一扬下巴,「姑娘说我掳掠的无辜女子可是指的这位?」
  少女错愕地左右看看丁寿与宋巧姣,再瞧自家姐姐嗔怪的神情,猛然扭头,向正蹑手蹑脚准备开溜的少年大喝一声,「刘二汉!!」
  
  刘宅大堂。
  「啪」,刘景祥的二女儿刘青鸾将宝剑向案几上重重一拍,气哼哼地坐在了椅子上。
  姐姐刘彩凤不满地侧身嗔视,感受到姐姐责怪眼神的刘青鸾不敢发作,只得扭头瞪视坐在她下首的弟弟刘二汉。
  被二姐刀子般眼神盯得心虚的刘二汉,捂着脸颊上五道纤细的指痕,委屈得眼角噙泪,低头盯着自己足尖不言不语。
  酒足饭饱的丁寿看着这仨活宝心中好笑,这三个瞧着年岁都不大,刘景祥一把年纪,还能不断开枝散叶,二爷由衷佩服老爷子宝刀未老。
  「刘老伯,晚辈此次前来有两件事,一是给您送锦衣卫百户的腰牌和告身文书……」刘瑾的兄长刘景祥目前只是一个挂名锦衣卫的舍人身份,联想自己出仕便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对这老太监的知遇之情颇有几分感怀。
  「二么,刘公公想请您一家移居京师,共聚天伦。」
  「不去不去,」刘景祥连连摆手,「额与兄弟说过多少回了,人离乡贱,我在这里过得挺好,去京城做啥。」
  「刘公公服侍圣上,抽身不便,想回乡一次叙叙手足情分殊为不易,只得劳动您老大驾了。」丁寿温言相劝,也不忘诉苦,「晚辈千里奔波不易,求您老莫要让在下徒劳而返。」
  「可额这一大家子搬起来费事,到京城安顿也麻烦得很。」刘景祥愁眉苦脸,「越搬家越穷,来来回回折腾个什么。」。
  「爹,不说二叔一片苦心,咱也不能驳了丁大人的面子,毕竟您还在他衙门供职,这上官可得罪不起呀。」刘彩凤嫣然笑道。
  女儿打趣的话逗得刘景祥噗嗤一笑,丁寿也冲她颔首致谢,继续道:「打点行装不急于一时,在下因宋姑娘的案子还要往凤翔府一行,时间尽够了,至于京城安顿么,您老更不用操心,刘公公不但准备好了宅子,还在国子监为二汉补了个缺。」
  「什么?到京城还要读书?我不去!」一直装死的刘二汉闻言蹦了起来。
  「爹和大姐说去了,你敢不去!」
  刘青鸾一拍桌案,震得几上茶碗乱颤,同样吓得刘二汉心惊胆战,哼哼唧唧地又坐了回去。
  「青鸾,别老欺负你弟弟。」刘景祥蹙着额头,对着女儿埋怨不停,「整日动刀动枪的,没个女子样,手下也没个轻重,看把你弟弟打得!将来哪家敢讨你做婆姨!」
  「谁稀罕!我不嫁!」拾起宝剑,刘青鸾闷头冲了出去。
  刘彩凤追赶不及,只好敛衽向丁寿施礼,「舍妹性子莽撞,有得罪大人处,还请海涵。」
  「无妨,青鸾姑娘也是率性之人,但不知她的武艺师从何处?」
  「这丫头从小好动,喜欢刀枪棍棒,跟着家里护院练几手庄稼把式,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大约两年前吧,华山派段掌门路过此地,说这妮子什么根骨不凡之类的,愿收她为入室弟子,二丫头美得都要上了天,额想着华山派大名在外,离家里也算近便,便应了她。」
  刘景祥嘬着牙花子,颇有点悔不当初的意思,「两年多下来,怂娃能耐长了多少不知道,脾气却是见长,成天嚷着要出去行侠仗义,吵得人脑壳疼。」
  刘景祥叹着气连连摇头,他老来添丁,对三个孩子溺爱有加,有什么要求都不忍拒绝,可还是庄稼人的本分思想,女娃就该在家里嫁汉生娃,胡乱在外浪荡些什么。
  华山派?不可能!丁寿自问对结了梁子的华山剑法还算了解一二,刘青鸾最后那一剑虚实相参,奇胜并用,绝非华山派的路数,这小妮子武功来历定有隐情……
  
  刘宅后院,一株二人合抱的桂花树下,刘青鸾杂乱无章地挥动宝剑,一时间叶落如雨,落英缤纷。
  「二姐,那树又没招你,拿它撒什么气!」刘二汉倚着月亮门,看得直皱眉。
  「闭嘴!」
  刘青鸾一声娇叱,吓得刘二汉浑身一哆嗦。
  「要不是你搬弄是非,我会出那么大的丑!」
  「我不是在庙里等你等得无聊,想和那小娘子逗笑解个闷么,谁想平白无故被打了一顿,心中气不过,才想找你出头!」刘二汉不服气地回嘴。
  「你平日总说要做什么除暴安良的侠女,我便顺嘴编了一个由头,谁想那小子那么厉害,哼,亏你还说什么武艺大成,天下少有敌手……」
  「啪!」一声脆响。
  刘二汉捂着另一半迅速肿起的脸颊,带着哭腔喊道:「你又打我?!我告诉爹去!」
  「尽管去,看爹能把我怎么样!告诉你,今天的事你说一次我打你一次,若听到旁人说一次,还打你一次,只多不少!」刘青鸾瞪着大眼睛威胁道。
  「你……你打不过别人,找亲弟弟出气,你有本事找那姓丁的去啊!!」刘二汉双手提防地捂着两边脸颊,近乎跳脚吼道。
  「找就找,他还不是差点中了我一剑!我要是有机会再多用几招,定能打败了他。」刘二姑娘信心满满。
  「那你得快咯,这帮锦衣卫明日就启程去郿县。」刘二汉不忘心中念叨一句:那漂亮的宋家小娘子也要走啦。
  
  翌日一早,锦衣卫人马行装打点已毕。
  丁寿走到马车厢轿前,轻敲壁板,一张芙蓉粉面隔窗探出。
  「便要启程,宋姑娘身子可行?」
  「谢大人关心,一切安好。」宋巧姣颔首应道。
  透过娇靥与车窗的缝隙,丁寿对车厢内多出的二人干笑道:「二位姑娘可想好了?这一路颠簸辛苦大可不必。」
  「累大人记挂,只是妾身与巧姣妹子一见如故,闻她有讼在身,实是难以安坐。」刘彩凤握紧宋巧姣柔荑,宽慰一笑,「此去纵无法尽力,也是尽一片心意。」
  「我是为保护姐姐才去的。」刘青鸾直接送了个白眼。
  得,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们愿意一路吃土,二爷怕个什么!丁寿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启程!」
  注:1、刘二汉在《明实录》里记载是侄孙,《后鉴录》里记载是侄男,这里就作侄子写了。
  2、为了行文方便,没用「达」、「二达」这些方言来称呼父亲和叔叔。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19 04:02:53

第三百九十五章 马嵬坡前谈兴衰
  马嵬坡,位于西安府兴平县城西北二十五里,坡下二泉环绕,百姓汲水灌韭赖以为生,半坡建有宝云禅寺,晨钟报晓,坡北有原其平如砥,野草茸茸,可衬闲游。南有良田,居民耕牧各得其所。时值深秋,刈禾满场,马嵬百姓家备黄鸡白酒,喜庆丰年。
  「乡情野趣,纯朴天然,此处也不失为一处世外桃源。」丁寿按辔徐行,与左右言道。
  「卫帅风雅,自能看出闲趣,我等粗人,只觉这些粮食够填饱肚子就是。」
  郝凯落后半个马身,拿自己打趣。
  丁寿哈哈大笑,「可是觉得饿了?嗯,待寻到人,少不得叨扰一顿。」
  「卫帅您看。」沈彬指向道边,「没想到这小地方还建了这么一座大庙。」
  马嵬道南,红墙碧瓦,栋宇参差,台阁相望,好大一片丛林楼观。
  丁寿催马向前,默念山门悬挂金匾:「东岳祠?拜碧霞元君的?」
  再看一旁立有一方石碑,笔刻遒健,显是名家手笔,丁寿不由笑道:「碑文文采如何且不去说,难得这一笔好字。」
  「卫帅……」郝凯凑上前,指了指碑文落款。
  「李东阳?」老梆子想钱想疯了,挣润笔都挣到这小地方了,丁寿腹诽。
  「卫帅,可要进去看看?」沈彬问道。
  丁寿本觉无趣,但想正好可以找人问个路,便点头应允。
  「宋姑娘,你身体不适,且在外等候片刻,我进庙看看。」丁寿冲车厢中探出头来的宋巧姣嘱咐道。
  「大人,妾身也想进庙看看。」宋巧姣见这寺观庙台高筑,颇具规模,想来定时香火鼎盛,神明灵验,不由意动。
  丁寿略一思忖,点头应允。
  当下命人马道边等候,与宋巧姣带着郝凯沈彬二人进了山门。
  这东岳祠山门二进,院落四合,香客络绎,羽士穿梭,正殿供奉碧霞元君,偏殿供奉的竟是关云长。
  此时的关二爷还没封帝,但已是道教护法四帅之一,在民间声望很高,司命禄、佑科举,治病除灾,驱邪辟恶,业务范围很广。
  可惜丁二对关二没什么兴趣,这货拜神仙也要挑个公母的,直趋正殿,倒是宋巧姣凝望偏殿,意念流连。
  大殿之中香烛高烧,云集雾会,似缥缈瑶池,白檀木雕成的碧霞元君像高约六尺,足踏莲台,指捻兰花,珠冠璎珞,道袍宽适,绣金帔彩,煞是华丽。
  丁寿见这神像面如秋月,安宁慈祥中又透出三分娇俏,望之竟油然生出一股孺慕之思。
  「卫帅,卫帅。」见丁寿端详着神像发呆,郝凯上前小声提醒。
  「嗯?哦,去捐些香火,我要给泰山娘娘上柱香。」缓过劲来的丁寿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郝凯。
  丁二起了拜神的心,手下自然凑趣,庙祝道人见来了大金主,也大献殷勤,寒暄客套好不热切,众人皆没留心宋巧姣悄然退出了殿外。
  那夜叙谈,宋巧姣虽说得坚定,心中却也像别了根刺,对傅鹏的官司心悬不定,又不敢对外人道,好生煎熬,此时抽个空暇便溜入了供奉关羽的偏殿。
  宋巧姣先跪倒蒲团,对着关元帅神位虔诚求祷,再忐忑不安地求了一支卦签,来到殿角向人求解。
  「仁贵投军?」解签的道人三缕长髯,宽袍大袖,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拿着宋巧姣的运签微微摇头。
  「道长,这签可是不吉?」宋巧姣心中七上八下,纷乱如麻。
  「也算不上。」道人轻捋须髯,将运签递还,摇头晃脑地吟诵签诗,「经营百出费精神,南北奔驰运未新。玉兔交时当得意,恰如枯木再逢春。姑娘可知其意?」
  宋巧姣茫然摇头。
  「唐朝薛仁贵生活清贫,报名投军,希冀从武事出身,虽在军中屡立战功,但为主帅冒名所夺,终至劳而无功。求得此签者,凡事辛苦,同时受小人羁绊,一切皆难开展,作事如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始终都是镜花水月,劳而无功。」
  宋巧姣如雷击顶,花容惨淡,颤声道:「这么说,这是大凶之兆了?」
  「未尽然,此签凶中藏吉,时来运未至之时,举步维艰,万事难成,但若等到」玉兔交时「,贵人相助,则可枯木逢春,如薛仁贵般功成名就,」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也正应了这后二句。」
  宋巧姣心中暗喜,傅鹏入狱,父亲坐监,可不就是万事难谐,她一介女流多方奔走,徒劳无功,都是昏官小人作祟,进京得遇丁寿,看他一路行来,地方大员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岂不就是大大的贵人!
  「说到底,此签是中平之签,名利有,晚方成;讼与病,久方平;孕生子,行阻程;遇卯运,事皆亨。」道人摇头晃脑,头头是道。
  「民女家有官司缠身,悬而未决,可得解脱?」宋巧姣惴惴问道。
  「未决乃时机未到,玉兔交时,讼事必迎刃而解。」
  强按心中喜悦,宋巧姣握着卦签,带着三分娇羞,三分期盼,喃喃呐呐道:「那……姻缘呢?」
  「姻缘么……」
  道人琢磨着是否直言相告,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卦签由宋巧姣手中夺去。
  「姻缘天定,佳偶天成,姐姐,我看咱两个便是有缘。」
  宋巧姣惊立而起,见身旁站着一个少年,潞绸长衫,白净面皮,一副嬉皮笑脸的轻浮模样。
  宋巧姣提防地退后数步,「这位小官人,清平世界何以拿妾身取笑?」
  「怎是取笑,姐姐你芳华少艾,为姻缘问卜,公子爷伶仃孤枕,缺佳人为伴,你我互通有无,岂不绝配!」少年说着,便上前牵手。
  宋巧姣又羞又恼,闪身避让。
  「小公子,您这样怕会冲撞神灵!」解卦的老道心念此处是庙宇殿堂,出言劝阻。
  「滚你娘的,什么狗屁神灵,这庙还是我们家修的呢,惹恼了小爷,将你和这泥雕木塑一起扔出去。」少年嗔目怒骂喝。
  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老道喏喏不敢回嘴,少年再回头寻,见那漂亮小娘子已然逃出大殿,暗道一声该死,紧随追了出去。
  宋巧姣体弱身娇,一路跌跌撞撞,还未奔到正殿,便被少年追上。
  「姐姐别走,咱们好生叙叙。」
  少年见宋巧姣奔得急,匆忙伸手去拉,「嗤啦」一声,半幅衣袖被他拽下,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雪白臂膀。
  一声惊呼,宋巧姣疾步闪避,脚下突然被石阶一绊,失足坠倒。
  「小心啊。」少年抓着半截衣袖,忧心喊道。
  宋巧姣身未着地,一道人影掠步飘出,伸臂一挽,已将她揽入怀中。
  看清来人,宋巧姣心头一松,一指少年,「大人,此人欲行非礼。」
  少年见小娘子不避不惧地畏缩在丁寿怀中,醋意顿生,冲丁寿喊道:「诶,你和这小娘子什么关系?」
  「非亲非故。」丁寿解开披风替宋巧姣遮住裸露肌肤,实话实说道。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小子青天白日之下对一美貌女子搂搂抱抱,是何道理?」
  丁寿被气乐了,你小子都调戏民女了,竟然还有脸管我!
  少年仍未看清形势,颐指气使道:「你们可知这是哪里?这又是谁家的庙?
  做出此等败德之事又当何罪?」
  「不想知道。」丁寿打了个哈欠,转首对郝斌二人打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撸胳膊挽袖子就冲那小子围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你们可知我是……哎呀!」
  郝凯沈彬可不管你小子是哪一个,万岁爷的两个表兄弟都被自家大人揍过,你个胎毛未尽的小屁孩身份能高过那边。
  不过几下子,少年便被打得满地打滚,反倒是宋巧姣看得不忍,「大人,此子年岁还小,不过顽童胡闹之举,妾身也未受其害,便饶过他吧。」
  苦主没意见,丁寿也不想和小孩子置气,天底下这样的纨绔子弟多了,一天打一个,自己到死也打不完,便挥手让郝凯二人退下。
  鼻青脸肿的少年直起身来,几处伤痛疼得他龇牙咧嘴,翘脚指着丁寿喝道:「好小子,有种你别跑,等小爷回来。」
  沈彬怒目向前踏了一大步,那小子惊呼一声,像受惊的兔子般抱头窜走。
  丁寿等人哈哈大笑,宋巧姣也不觉莞尔。
  出了山门,丁寿才想起忘了问正事,正巧一个戴着斗笠背着竹筐的老农从道边韭菜园中走出。
  「老头,打听个事。」丁寿喝住了闷头走路的老农。
  「官人有何吩咐?」老农抬起脸来,髭须染霜,满脸皱纹,看年纪已奔六十出头。
  「马嵬坡上有个唤刘景祥的人家,你可知他住在哪里?」
  「小老正是刘景祥……」
  
  刘宅是一溜儿的青砖门楼,乌漆大门与四边粉墙似乎新修葺过,门上铜环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门前没有如京城大宅般安放石狮镇宅,反倒一左一右摆放了两个大石墩。
  大明朝司礼太监刘瑾的亲哥哥刘景祥正蹲在左边的一个石墩上剥胡蒜,与之相对的是执掌数万锦衣儿郎的当朝缇帅,毫无形象地蹲在另一边,捧着一个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面。
  和朱允炆那老鬼过的几年苦日子,让二爷有一个怪习性,既可以点上一大桌子吃不完的菜扔了喂狗,也可以对着粗茶淡饭甘之若饴,更何况——老刘家的面味道很不错。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郭林宗冒雨剪韭做面款友的故事刘景祥或许没听过,但确实是用新割的韭菜来款待丁寿一行。
  青翠的新韭,配着炒得金黄的鸡子儿,黑脆桑耳,新鲜嫩豆腐丁,调和着香葱末、肉臊子配成的鲜汤,齐齐浇在刚出锅的面上,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丁二吃得顺脖子流汗,不亦乐乎。
  刘景祥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山坡,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道:「娃,你知道雾达是啊达?」
  「啊?」刚吞下一口面的丁寿,怀疑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你知道那里是哪里?」刘景祥又用官话重复了一遍。
  望着那处生满苔草杂树的土坡,丁寿摇摇头。
  「那是玄宗皇帝贵妃娘娘的坟冢啊,当年安史之乱玄宗皇帝出长安,贵妃娘娘便死在了额们马嵬,现在她的墓破败成了这样,真是羞先人啦。」
  杨贵妃缢死马嵬坡,丁寿哪会不知道,只是没想到杨玉环自缢之地会离刘家这么近,云鬓花颜得来泼天富贵,转瞬间又被当成了乱国祸水,往日山盟海誓尽付东流,倾国之貌换来黄土一抔,可见以色侍君,难得久长,这些心里话丁寿并不想同刘景祥说,他二人还没熟到交心的地步,只是点点头,「哦,原来如此,那啥刘老伯,再来瓣蒜。」
  瞥了这小子一眼,刘景祥将手中的胡蒜都递了过去,自顾说道:「也许是沾了贵妃娘娘的灵气,原上女子长得嫽扎咧,成化爷的丽妃娘娘就是从额们这里走出的。」
  丁寿嚼着蒜,闷声应了一下。
  刘景祥叹了口气,「好女子顶不上好日子,额兄弟命苦,家里穷,养不下娃,他年纪轻轻自己进宫做了太监,一晃几十年咧,也不知受了多大的罪。」
  罪没少受,福也没少享啊,现而今朝中内外谁不知道宁得罪皇帝,不得罪刘瑾,丁寿闷头吃面,小心思动个不停。
  「总算熬出了头,给家里盖房置地,还非要修个娘娘庙,咱兹达(这里)是华山,额说要修也该是弄」西岳庙「,叫啥」东岳祠「嘛!」刘景祥搓着满手老茧,连连摇头。
  「刘老伯,还有面么?」丁寿用筷子敲着空碗问道。
  「额给你看哈。」刘景祥富贵不忘本,有什么活计还是亲身去干,端着空碗就进了大宅。
  丁寿拍拍肚子,这顿饭吃得爽快,不知郝斌他们几个在里面吃不吃得惯,不管了,先溜溜腿,待会儿再吃它一大碗儿。
  二爷正捧着肚子转圈消食,远处又来了一男一女。
  女子十六七岁年纪,生得一张圆圆的鹅蛋脸,一双眸子黑如点漆,拎着一把宝剑,快步如飞,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二汉,你说的人哪儿去了?怎地寻不见?」
  「二姐,那贼子肯定是逃了,他掠了人跑不了多远,咱们取了马就沿途去追,定要将那女子救回来。」
  没那么巧吧,丁寿听着声音耳熟,不由转过身来,一见果然是东岳祠内没挨够揍的倒霉少年。
  少年也认出了丁寿,一蹦三尺高,「姐,就是他!」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少女剑指丁寿,娇叱道:「好个采花贼,竟敢在我家庙内强掳民女,还不束手就擒!」
  一见女子剑式起手,丁寿扶额苦笑,「华山玉女剑,还真TM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