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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6/28 08:34 / 28572 / 524
【小说】大明天下
穿越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3:35

第四百六十六章 老饕坐堂饱口福 少年凭栏争意气
  大明门前之棋盘街,南接正阳门,北毗大明门,东西江米巷侧五府六部衙门大多汇聚於此,为有名的朝前闹市所在,市肆店铺鳞次栉比,四远货物贸迁交集,五方之民奔走射利,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接龙,行人熙熙攘攘,笑语飞声,甚是热闹。
  人群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宽袍文士,黑面长髯,大腹便便,行在街上满面风尘之色,仍不住左张有望,兴致勃勃。
  文士身後跟著一名挑著担子的小厮,费力闪让著来回摩肩擦踵的街头行人,好不辛苦。
  「老爷,这街上人实在太多了,我们还是快寻一处落脚吧?」
  「不忙不忙,难得入京一次,且先逛逛再说。」文士意犹未尽,对仆从之言置之不理。
  「我的好老爷,您一路有舟车代步,不觉劳累,小的可受不了这活罪了!」
  小厮噘著嘴诉起苦来。
  「呔,你这躲懒的奴才,老爷我念在你从未来过京城,此番赶考带你随行,让你出来见见世面,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整日抱屈叫苦,让人耳根不得清净,实在该打。」
  文士右手高高举起,作势欲打,小厮抱头缩肩,高叫道:「老爷饶命,您这一巴掌下来,可比旁人多打一下,对小人委实不公。」
  文士高举的右手赫然生著六根手指,听了仆从曝出自家短处,他也不恼,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刁奴,念你这份急智上,便饶你这次。」
  这文士便是进京赶考的吴中才子祝允明,他生性洒脱豁达,因右手生来便有枝生手指,便自号「枝山」以自嘲,这僮儿来兴自幼生在祝家,熟其性情,主仆间嬉闹惯了,言行间常无避忌。
  来兴苦著脸道:「老爷若饶便多饶一点,早点找个地方歇脚。」
  「急什么,老爷我不一直在寻嘛!」
  祝枝山训斥著僮儿,游目四顾,忽然发现街边有一座酒楼,飞檐翘角,五色斑驳,酒楼大门正上方悬挂一面金字乌漆匾额:松鹤楼。
  祝枝山见之欣喜,指著酒楼道:「来兴儿,你真是好运道,老爷我便带你到松鹤楼中打尖儿歇腿,饭毕再寻店落脚。」
  一见松鹤楼的华丽气象,来兴望之咋舌,连连摇头:「这里用饭得要多少银钱,老爷,我们还是去寻别处吧。」
  「你这奴才好不晓事,一味只知心疼那几个银钱,不吃松鹤楼的酒菜,岂不白来这京城一遭,来,快快随我前往。」
  来兴脑袋如拨浪鼓一般晃个不停,「老爷往年来京多次,不成还没吃过这家酒菜,此番便作罢了吧……」
  祝枝山把眼一瞪,「老爷我当然吃过,还不是要便宜你这厮打打牙祭,不要不识好歹!」
  「老爷您若心疼小的,便在路边寻一小酒肆,小人一碗烂肉面便可打发,不需破费,还可为老爷省下点酒钱……」
  祝枝山一脸败兴,「絮絮叨叨,这一路上张口闭口都是这些钱财俗物,真是扫兴,岂不闻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来兴抢声道:「千金散去容易,这复来之事小的跟您这些年却从未见过,老爷,如今家中不比往日,出门时老太太特意交待,京里面万物腾贵……」
  「好啦,莫要说了,若不是盘缠在你处保管,哪个与你闲磨牙!」祝枝山懊恼不已,他幼负才名,成人之後科举之途却不顺遂,自十九岁考中秀才,五次乡试方才中举,此後会试屡屡不第,转眼间已在科场蹉跎半生,苏州至京城千里迢迢,一路舟车鞍马,所费不赀,新科举人们食宿旅费自有当地官府应承,如祝枝山这等往年落第之人赴京应考,唯有自费。
  祝家书香门第,七代为官,家资不说豪富,也算殷实,川资本无难处,只是祝枝山生性豪爽,爱吃爱玩,常与人燕集狂饮,朋友有难也不时接济,钱财如流水般散去,终致生计日蹙,此次赴试,继母陈老夫人知他秉性,恐他又一路大手大脚,待到得京师连拜会师友往来酬酢的银钱都不剩下,故而特意嘱咐了僮仆来兴看管盘缠,这小厮年纪虽小,却机灵乖巧,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断不会由著老爷性子胡来。
  松鹤楼近在眼前,祝枝山腹内馋虫勾起,却不得其门而入,心中丧气可想而知,偏他又做不出打骂这十余岁小厮,硬逼迫他拿出银钱的事来,思前想後只得拉下脸来,软声央求道:「僮儿,仅此一次可好,我二人一饱口福後,便踏踏实实找个客店落脚,老爷我闭门读书待考,断不会再动你这荷包里半分银子。」
  来兴不情不愿地纠著小脸道:「小的并非不让老爷使钱,老太太交待了,这贽见师长,公私应酬,该花的银钱断不能少了,只是其余花销能省则省……」
  「晓得晓得,你若还不放心,回头老爷我写上几幅字,拿到城隍庙市里的书画铺子去,莫说一顿饭钱,十顿八顿也换得回来。」祝枝山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他也绝非自夸,凭吴中祝大才子的名号,他的手迹墨宝不愁没人要。
  「老爷您若是能早这样想便好了,小的在您身边伺候多年,只见您白送与人,哪见过几个给钱的。」来兴儿噘著嘴道。
  祝枝山老脸不觉一红,黑面上都透出几分紫色来,他交游广泛,朋友求字只消张嘴,常便一挥而就,分文不取,不怪这僮儿借机挖苦。
  「那依你,这顿饭不吃了!」祝枝山跺跺脚,恋恋不舍地望著松鹤楼店门。
  来兴也晓得自家老爷脾气,今日若不由他吃了这一顿,怕是心里猫爪一般难熬,以後也别想让他静心攻读,他二人旅途耽搁,进京时日已然迟了,若再为了一顿饭食,误了功名前程,岂非得不偿失,没奈何皱著脸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祝枝山不迭点头,那副巴结讨好模样,真把吴中名士的颜面丢到爪哇国外。
  「二位客官,里边请。」松鹤楼夥计清一色头戴圆?帽,蓝布围裙,肩搭白毛巾,看上去乾净整洁,眼前清亮。
  祝枝山含笑点头,对店夥招待甚是满意,僮儿来兴却一脸提防,这般殷勤周到,不知要黑掉老爷多少银子。
  「这位老爷,您楼上伺候。」店夥眼睛甚毒,观祝枝山举止打扮,一眼便看出这是外地进京应考的举子老爷,当即便请他上二楼雅间。
  未等祝枝山答话,来兴已然抢声道:「不必了,我家老爷在一楼堂中用饭即可。」又转对祝枝山道:「反正酒菜坐哪里吃都可,是不是老爷?」
  「这个……」想想被人家握紧的钱袋子,祝枝山只好点头。
  「得?,那老爷您坐这边,这位小客官,您坐那边上一桌可好?」店夥倒未因二人堂食便存了轻视,只是他也看得出来兴只是跟班小厮,断无有主仆同桌用饭的道理,是以一指邻座空位。
  来兴却把眼一翻,「你没见我还有行李要照看,哪得空闲!给我在廊下安个凳子就是了。」
  「哎呦,那您可怎么用饭啊?」店夥一时为难,廊下面加座儿,也没这规矩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街头唱莲花落儿讨赏的。
  「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啊,你管我!」来兴不客气道。
  祝枝山晓得这僮儿如今看谁都像是奸商,不可理喻,便吩咐店家由他去吧,只嘱咐来兴放心点菜,莫要委屈肠胃,来兴应声去了。
  打发走了僮儿,祝允明终於静下心琢磨起吃食来,松鹤楼的火腿是远近闻名,不得不吃的,他又食肠宽大,无肉不欢,当即点了一大碗火腿虾圆杂脍,又切了一整只烤鸭,一碟白切肉,一条焖青鱼,再配上壶河清酒,菜还未上,他便馋涎欲滴,急不可耐地打量起四周酒客来。
  春闱之日将近,京城内多了许多襴衫士子,松鹤楼中自也不免,一个个呼朋唤友,楼上楼下进出不停,祝枝山看了半天,见其中并无熟悉旧友,略感失望,看来只有老实等待自己酒菜上来了。
  垂眸之际,酒店门前又进来一位年轻客人,头戴六瓣瓜皮帽,一身宝蓝缎子直裰,脚踩云头朱履,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目,转动之间灼灼有威,祝枝山与之目光对视,心头不由一跳。
  这是哪家青年贵介,竟有如此威势,祝枝山不由心中好奇,观此人气度,必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之人,两榜出身的缙绅士子断不会有这种威风煞气,此人到此,莫不是将有大事发生?
  「丁大哥,你总算来啦!」 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一个娟秀少女疾步从二楼奔下,双颊晕红,神情振奋。
  转眼之间,青年那双凛凛含威目变成了脉脉含情眼,温柔笑道:「愚兄来迟,累妹子久等了。」
  「不迟不迟,是我来早了,咱们楼上去说。」少女挽起青年手臂,亲亲热热地并肩上了楼。
  祝枝山哑然失笑,有女怀春,起士诱之,不过是一对小儿女在此幽会,自己真是想得恁多,心思放下,腹内咕噜噜一阵轰鸣,祝大胡子顿时笑脸尽收,愁容满面。
  
  「丁大哥,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去唤小二来。」二楼临街的一间雅间内,顾采薇兴高采烈问道。
  「随意就好,这饭菜的味道不在於吃什么,关键在和谁吃,和妹子你在一起,就是吃泔水,愚兄我也是甘之若饴。」丁寿嘻笑道。
  「啐,人和你说正经的,总没个正经。」顾采薇羞红粉面,喊过跑堂的吩咐酒菜。
  点过酒菜的顾采薇翩然入座,双手支颐凝视丁寿,流波中掩不住的笑意,「
  都是松鹤楼的拿手菜,你丁大人日理万机,拨冗来见小女子,总不能亏待了不是。」
  「佳人有约,莫说公事俗务,就是天子传唤,你丁大哥也是佯醉癫狂,托词不朝。」丁寿挑眉轻笑。
  「这么说,小妹我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咯?」顾采薇樱唇微抿,眉梢眼角尽是喜色。
  这话似乎有点大不敬,不过二爷面对美人时从不考虑那些虚头巴脑的东东,理所当然点头道:「自然,毕竟当今万岁愚兄我想见便可一见,见贤妹你可要灰头土脸做那钻地老鼠的。」
  顾采薇掩唇「噗嗤」一笑,随即俏脸一板道:「哦,大哥这话是在怨我咯?
  」
  「非也,实属自责,谁教愚兄我笨嘴拙舌,不招令尊令堂待见呢。」丁寿眨眨眼道。
  顾采薇垂眸,桌下纤细小腿略带不安地虚踢了两下,「其实没有啦,爹娘他们连你面都未见过,只是……只是锦衣卫的名声属实……欠妥,旁人多有非议,难免会对你有些……成见。」
  顾采薇声音愈发低微,念著青梅竹马的份上,她没将那位搬弄是非的郭小侯爷指名道姓说出来。
  可不巧,那二位我不但都见过,而且见面场景实在称不上愉快,想想在顾北归赌场里出千,丁寿不由嘬了嘬牙花子,不过念起水雾氤氲中的那朦胧倩影,他的唇角又不觉微微翘起。
  「丁大哥……」见丁寿面色古怪,一脸哭笑不得的犯难模样,顾采薇还以为自己话惹他不快,慌忙道:「外间风言风语,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待来日有暇…
  …」
  顾采薇忽然玉颊染霞,含羞低头,「登门拜访爹和娘亲,让他二人眼见为实,晓得大哥人品,谅也不会再来作梗。」
  这是要让二爷登门求亲的意思?丁寿突然觉得有些牙疼,老实讲这么一个模样人品武功都出挑的姑娘,他真不介意给府里添人进口,反正这妹子性情好,也不会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来,问题是她那老娘……二爷回想当夜被凤夕颜追击亡命的场面,脖子上不由直冒凉气,打定主意不和修罗仙子再照上面。
  「且缓上几日,愚兄最近又多了神机营的差事,这勾补缺额,选将练兵的著实耗费心力,整日头昏脑涨,贸贸然登门,怕是会唐突了伯父母。」
  「有我一旁照应,你还怕些什么。」顾采薇笑语宽慰。
  丁寿避而不答,将目光投向窗外,俯视街头景致,随口道:「愚兄这几日可是惴惴难安,忧心妹子遭禁足难出闺阁,今日看来,贤妹禁令已解,可喜可贺。
  」
  顾采薇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容易,我此番是借著你的地道偷跑出来的。」
  丁寿好奇,「难不成妹子不怕被令尊和令堂发觉?」
  「所以才和你定了今日啊,爹白日是不著家的,娘每月这一日要闭关练武,我推脱身子不舒服,不让人过来打搅。」顾采薇没好气道。
  「深谋远虑,薇儿真是冰雪聪明。」丁寿挑起拇指赞道。
  听丁寿称呼变得亲昵,顾采薇心头顿觉甜丝丝的,拱手抱拳,装作一脸肃然道:「岂敢岂敢,与丁大人相处久了,若不再变得聪明一些,恐被人嫌弃愚笨,耻与为伍。」
  丁寿哈哈大笑,顾采薇也随即莞尔。
  这丫头就是好哄,给上两句甜言蜜语,便把丁寿推却登门的失望不快忘个一干二净。
  时近正午,松鹤楼内食客愈来愈多,只听外间楼梯咚咚乱响,又有一群人嘈嚷著上了二楼。
  「诸位仁兄,今日李某作东,大家务要尽兴。」一人高声笑道。
  丁寿闻声微微侧首,顾采薇诧异问道:「丁大哥,怎么了?」
  「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哪个了。」丁寿摇头苦笑,最近脑子里事情太多,记性也变差了。
  「良度兄难得大方,我等今日就不醉不归喽。」另一人语含揶揄,旁人立时附和哄笑。
  李良度?丁寿恍然,原来是吏科给事中李宪,这厮整日蹲在刘瑾府门前听传,他进出刘府三不五时经常遇到,不过没什么深谈。
  「张廷献你尽管放开肚子,李某人今日舍命陪君子。」李宪声音中透著些许不满。
  吏科给事中张瓒?老太监最近是不是管得松了,让这帮子给谏还有暇跑到松鹤楼里聚餐来,丁寿纳闷,移步雅间门前。
  「良度兄言重了,无非破财而已,没哪个要伤你性命。」张瓒继续挖苦同侪。
  李宪羞恼不过,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摊在掌心,「好,李某言出必行,这锭银子便寄在柜上,诸位尽管享用酒饭就是。」
  「良度兄怕是少来这松鹤楼,区区五两银子,一通便饭倒也尽够,只是欲饱我等口腹之欲,嘿嘿,怕是稍显不足……」张瓒声音中透出一股讥嘲。
  「李某人自不如廷献兄久居京师,见多识广,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愚夫蠢汉,对松鹤楼内酒食赀费也略知一二,但廷献兄却可知此银来历?」
  「哦,愿闻其详。」
  「今日我在刘公公座前回话,甚合他老人家心意,便以这袖中之银遗我……
  」李宪住口不言,洋洋自得地乜视众人。
  「此银原来是刘公公见赐,果然色润沉稳,宝光四射,不同凡响。」
  「良度兄不愧是刘公乡党,我等望尘莫及。」
  「李兄得刘公青睐,来日飞黄腾达,莫忘提携小弟。」
  众人一片阿谀声中,李宪嘴角微微下撇,眄睇张瓒道:「廷献兄,我便以此银作东,你可放心了?」
  张瓒面上青白不定,强笑道:「良度兄说笑,此银既是刘公公所赠,岂好随意花费。」
  李宪「诶」了一声,「刘公见问,李某便直言用此银请了廷献兄吃酒,廷献兄还道银钱太少,害他未得尽兴,如此可好?」
  娘的,怎教这厮走了狗屎运,巴结上了刘瑾,张瓒心头暗骂,讪讪道:「适才一时戏言,良度兄莫怪。」
  「是啊,廷献不过玩笑之语,良度兄就不要记挂了,今日良度兄大喜,便由我等作东庆祝,如何?」
  内中一人提议,其余人纷纷应和,李宪却执拗不肯,「诸兄何出此言,本说是李某请客,岂能出尔反尔,何况诸位也是客居京师,实扯不到东道之说……」
  张瓒一张脸如同开了染布坊,由青便黑,由黑转红,转眼间变幻几次,乾笑了几声道:「良度兄说的是,是兄弟礼数不周,今日原该张某一尽地主之谊。」
  「咦,我几时这样说过?廷献兄之言,倒像是我李宪悭吝,可教李某汗颜,告辞告辞。」李宪说罢便欲下楼。
  张瓒一把拉住李宪手臂,「兄弟失言,良度兄肯屈尊就席,已是赏瓒薄面,就休要计较其他了。」
  张瓒拽著李宪便向里行去,李宪半推半就,余人众星捧月,乱哄哄进了早已安排好的雅间。
  丁寿侧耳倾听,那群人渐行渐远,未再有旁的昏话传出,丁寿不屑扁嘴,好一群读书种子,真是有够丢人现眼。
  「呸,阉党走狗,斯文败类!」一声低低的咒?突然响起,声音不大,却清脆悦耳,丁寿不由再次竖起了耳朵。
  丁寿倒是未存别的龌龊想法,只是刘瑾如今树大招风,朝野间不乏诋毁声浪,此人若仅是图一时嘴巴痛快,他也懒得去理,但若那间里的人别有图谋,哼哼,二爷可不想做大树倒後无处栖身的猢狲!
  「公子,休要乱讲话。」另一个略带柔和的声音劝了一句,又压低了几分道:「他们都说京城里遍布缇骑,小心隔墙有耳。」
  被人家误打误撞抓个正著,丁寿脸上不觉有些发烧。
  「我实话实说,怕个什么,那些厂卫走狗能将我怎样!」第一个声音忿忿道。
  「好好好,我也不劝了,待你的话传到舅爷耳朵里,看他以後还带你出来!
  」另一人似生了闷气,怏怏轻哼。
  这人终於服了软,气恼道:「不说就不说,哎,这酒菜怎么还不上?」
  另一人余愠未消,没好气道:「早劝过你换一家啦,现在正是用饭的时候,松鹤楼里都是客人,几时能轮到咱们!」
  「我不管,你去想办法,我都快饿死了!」
  「总是这么不讲理,我能有什么办法!」另一人嘀嘀咕咕,语带不悦,但随即响起的椅子挪动和开门声,还是听话去了。
  原是两个意气用事的小娃儿,丁寿摇头失笑,收回功力,转目却见身旁顾采薇眉心微蹙,隐露忧思。
  「薇儿,怎么啦?可是身体不适?」丁寿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顾采薇强笑掩饰。
  顾女侠实在不擅骗人,丁寿面容一肃,「有事直说,薇儿可是信不过愚兄?
  」
  「没有,大哥不要多想,只是……」顾采薇面露纠结,容色间变幻不定,最终还是低声道:「大哥在……刘瑾身前可也是如适才那些官儿们一般……一般自贬身价?」
  丁寿洒然一笑,「难道在采薇眼中,愚兄便是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之流?」
  「不,不是的,采薇知晓人在公门,身不由己的道理,只是……」顾采薇纤嫩笋指绕著裙头绳结,懊闷道:「适才那几人的做派,让人没来由的不痛快!」
  「薇儿恁地小瞧愚兄,便是在当今圣上驾前,丁某也只叙君臣之礼,绝无有半分谄媚奴态。」丁寿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顾采薇转忧为喜,「我便知道,丁大哥不是那等为求富贵卑躬屈节之人。」
  丁寿心虚地搔搔鼻子,暗道面对皇上时是不会,对皇上他妈可就没准儿了,在那娘们面前,二爷就差地上打滚摇尾巴了。
  「其实妹子担心的是另一事,」顾采薇腼腆地将螓首埋进胸前,羞涩道:「
  爹那里还好说,娘对公门中人心存成见,见面时你万不可将官场那一套摆出来。
  」
  怎么这事还没完啊,丁寿眼珠转了转,「薇儿如果忧心伯母反对我二人之事,愚兄倒有一个完全的应对之策……」
  顾采薇猛地抬头,充满惊喜道:「大哥你说!」
  丁寿倾身,贴著玉坠般的精巧耳垂,细声笑道:「咱两个生米做成熟饭,回头把孩子往泰水大人面前一放,不就得了么!」
  「你……」顾采薇满面羞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挥舞粉拳捶向丁寿胸口,「教你满嘴胡吣!」
  举手握住皓腕,丁寿一言不发,火热眼神直射秀靥,顾采薇被他看得脸如火烧,心头如小鹿般乱跳,不觉移步後退。
  「大哥你……你要做什么?」
  「做饭啊。」丁寿邪邪笑道。
  背後已是雅间门扇,顾采薇除非夺门而逃,否则无处可去,看著眼前不断放大的男人面颊,顾采薇又是害怕又是娇羞地阖上双眸……
  没了凤夕颜那婆娘打扰,这回还吃不进嘴里!丁寿胜券在握,俯首向娇嫩如两片花瓣的樱唇上吻去……
  「哎,客官,这菜是这间屋的客人的!」唇尚未接,店小二突兀的叫声猛地传来。
  正自意乱神迷的顾采薇蓦地睁开凤目,将男人一把推开,捂著酥胸连喘了几声,张惶道:「不行!大哥,这里不行!」
  丁寿气得跳脚,这又是哪个王八蛋坏事!
  「先给我们,给他们再上一桌便是。」门外声音清脆响亮,犹在耳边。
  「我出去看看。」喘息稍定,顾采薇整整衣衫,匆匆扭身开门而出。
  只见外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年,头顶方巾,穿一件石青色缎面夹袍,白玉般的手掌中举著一个乌漆托盘,盘中摆放的正是她适才所点酒菜。
  一见顾采薇露面,那正苦脸求告的夥计仿佛来了主心骨,「姑娘,这位客官截了您屋的酒菜,小的说没这规矩,可他就是不听……」
  「这酒菜是你要的?」不等店夥告状完,少年单手托著漆盘,一手负後,歪头粗著嗓子问道。
  「不错,但不知尊驾有何吩咐?」顾采薇见少年面容清秀,年岁也不甚大,偏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觉莞尔,拱手浅施一礼。
  「我们肚子饿得厉害,这几个菜便先让与我们,可好?」自己无状在先,人家却以礼相待,少年脸庞微红,言谈间收敛了许多。
  「不好,」丁寿踱步而出,斜楞著眼睛道:「我们也饿得厉害,菜让给你们,我们怎么办?」
  「丁大哥……」顾采薇性子温婉,觉为这点小事与人争执大可不必,轻扯丁寿衣角示意。
  「你拿这个再去吃顿好的。」少年背负那只手翻腕亮出,一锭雪花银直向丁寿拋去。
  丁寿扬手接过,入手只觉一沉,谑,出手倒是大方,这锭银子足够同样的菜色点上三份了,「如此在下岂非占了尊驾便宜?」
  「不必客气。」少年一扬下巴,端著托盘蓦身便要回自己房间。
  眼前忽然一花,丁寿已然挡在身前,「彼此萍水相逢,咱们还是客气些为好。」
  话音未落,少年掌上一轻,托盘已到了丁寿手中,二爷促狭一笑,「你拿这个再去吃顿好的。」
  「你……」看著不知怎么又重回手中的银子,少年不觉气苦。
  「铭钰,怎地还没有饭送来?」背後雅间门大开,另有一个少年迈步走了出来。
  「咱的菜还没好,旁人又不愿相让,我有什么法子!」名唤「铭钰」的少年负气道。
  「多给些银钱就是,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真是蠢笨!」少年叱道。
  铭钰本就觉得受了委屈,又被人一通数落,眼圈微微发红,跺跺脚,将大银向少年手中一塞道:「人家不肯,你自去说吧!」
  眼看自小玩伴被逼得要哭鼻子,少年不好再说,盯著手举托盘的丁寿,上下一通打量,乜眼道:「是你不肯通融?」
  「不错。」丁寿见这少年面貌俊秀,一张俊脸白里透红,雪白粉嫩得如同个面娃娃,衣饰与方才少年相仿,只是看著年岁略小,听著语声可不就是适才怒叱阉党的人。
  「可是嫌少?」少年挑眉,略带讥诮。
  「的确不多。」丁寿转目看看托盘上的菜肴,粲然一笑。
  少年暗道果然,圆润的唇角微微下撇,袖中又取出一锭大银,带著几分鄙夷道:「如此可够了?」
  丁寿轻叹口气,「其实银子这东西,给多少也不嫌多,只是这顿饭,单纯不想相让。」
  「丁大哥,不必……」顾采薇在一旁小声劝说,丁寿不理不睬,臭小子背地里说坏话也就罢了,还撞坏二爷好事,孰可忍孰不可忍!尤其是那张圆圆的小白脸,看著就他娘欠揍。
  少年眸光转厉,冷声道:「为何?」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想吃这顿饭,而它——在我手上,偏不教你遂愿。」
  二爷?瑟的神情的确有些讨打。
  少年也没教他失望,一声娇叱,错步上前,呼的一掌向丁寿胸前印去。
  丁寿微微侧身避过,少年一掌不中,立即斜著挥出,双手舒展如绵,掌势连而不断,交迭击出。
  「功夫不错啊。」丁寿赞了一声,单手指点戳拍,随意挥洒,将少年连绵攻势化为无形。
  「二位客官,且慢动手,以和为贵啊!」店小二见客人竟动起了手,慌张劝阻。
  「丁大哥,些许小事,就算了吧……」顾采薇苦苦劝告。
  「公子,您别再闹了,这儿不比家里!」铭钰也急了起来。
  那少年见连抢十余招,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化解,更可气的是丁寿始终只出一手,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气恼更甚,手上加劲,更是不停。
  「这松鹤楼愈发没有规矩,外间这般聒噪!」
  几人这一通吵闹,自然惊动了雅间客人,李宪等人先探出头来,一见丁寿,揉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立时慌里慌张都跑了出来。
  「不知缇帅大驾在此,下官等迎候来迟,望乞恕罪。」
  丁寿一掌逼退少年,将托盘向空中一拋,好整以暇地拱手回礼道:「哪里哪里,诸位大人实在客气。」
  略一客套,丁寿便摊手等候漆盘落下,哪知那少年趁机提纵而起,直抢空中托盘。
  丁寿嘿嘿冷笑,二爷便宜哪那么好占,抬手便是一掌劈出,少年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除非急使千斤坠落地,否则只有硬挨他这一记劈空掌。
  怎料那少年在空中急提一口真气,两臂急振,又窜起数尺,接住托盘後娇小身躯微一转折,轻飘飘落在楼梯扶栏上,气定神闲,盘中菜肴未有一滴汤汁洒落。
  「梯云纵?」顾采薇见了少年身法微微一愕,展眉抱拳道:「敢问师兄可是武当门下?」
  被人一语道破师门,少年同样惊讶,不答反问道:「你又是哪个?」
  「小妹顾采薇,师出峨眉,家师法名上静下安。」
  「顾采薇?静安?」少年拧著眉头将这两个名字咀嚼一番,把头一晃,「没听说过。」
  饶是顾女侠性子温顺,此时也不由怒气勃发,你不识我名也就罢了,峨眉三静名垂江湖多年,两派掌门并称江湖,你也托口不识,岂非故意轻慢。
  「但不知师兄又是哪位高人门下?」顾采薇纵然心中有气,仍不失礼数。
  「我师父乃是武当辟尘道长。」少年傲然回道,他此时仍立在扶栏上,比众人高出一大块,还真有些睥睨之态。
  原来是焦辟尘的徒儿,难怪!顾采薇心头顿时释然,武当辟尘道长名唤焦灵微,性情孤僻冷漠,便是武当同门也甚少往来,她教出的徒儿不知武林典故倒也说得通。
  「小娃儿,你的武当绵掌有几分火候,」丁二爷难得夸人,谁知话锋一转,却道:「再勤练个几年,勉强能到江湖中历练历练,不给你师父丢人。」
  这便是说我如今给师父丢人了!少年正值年轻气盛,如何能受得了丁寿嘴炮大开的嘲讽技能,戟指怒喝:「狂徒该打!」
  「大胆!」
  「放肆!」
  一众给谏踏步而上,气势颇为惊人,李宪率先道:「此乃当朝大金吾,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你这黄口孺子竟敢口出不逊之言,是何道理!」
  张瓒不落人後,凛然道:「便是念你年轻识浅,少不更事,你家长辈也难逃一个教子不严之过,呔,报出家门,我等不与你这顽童见识!」
  张瓒见这少年衣履精雅,服饰华贵,想来家境殷实,便动了旁的心思,既能借机敲竹杠填补荷包,又可在丁寿面前卖好,此等好事何乐不为。
  众人都是靠耍嘴皮子和笔杆子过活的,哪个也不白给,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数落少年不是,都道他一家罪责难逃,赶快唤出长辈认罪伏法。
  少年毕竟年轻,在铺天盖地吐沫星子的围攻中一时无措,连扶栏都忘了跳下,铭钰更是急得流出眼泪。
  「那人……他是锦衣卫的头领,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哥,为了一顿饭,何至於此……」顾采薇念著两派情谊,柔声劝说丁寿。
  少年此时被催逼急了,一股怒火从胸中直冲顶门,握紧双拳就要给这些衣冠禽兽一个教训,惹得父亲责?也甘认了。
  「诸公,不过一时误会,不必如此口诛笔伐。」
  丁寿淡淡的一句话,揎拳掳袖的众位给谏立时息了动静,齐刷刷看向发话之人。
  「说到底不过一顿饭食,扯到人家孩子全家满门,不嫌太过兴师动众么?」
  丁寿扫视众人。
  李宪等人讪笑几声,张瓒道:「缇帅的意思是……」
  「诸位大人请继续回房用膳,至於这酒菜么,」丁寿仰头看著孤零零立在栏杆上的少年,嗤的一笑:「小二,再与我来上一份。」
  「好?,大人您稍等。」店夥口念弥陀,原来这位爷是管缇骑的,谢天谢地,今儿没闹大,不然这店没法开了。
  「慢著,我不用你让。」少年唤住丁寿。
  「怎么,你们又不饿了?」丁寿奇道。
  少年将那两锭银子向丁寿扬了扬,挑眉道:「我买!」
  「这位师兄,适可而止。」不过一顿便饭,有心相让是一回事,收了银子岂不变成贪财示弱,顾采薇粗知丁寿从来不肯吃亏的脾气,怕事情又起变故。
  岂料丁寿非但没恼,反斜倚栏杆笑道:「还给钱呢?好啊,此等好事丁某怎会拒绝。」
  少年仿佛打了胜仗般露出得意笑容,甩手将银子丢了下去。
  丁寿大袖一卷,两枚银子到手,十分市侩地放在耳边敲了敲,银声清脆,成色十足。
  「谢啦。」丁寿收起银子,随手在扶栏上拍了一掌。
  少年只觉脚底突然一股震荡大力传来,顿时在扶栏上拿桩不稳,失足跌下,总算自幼苦练的轻功底子不错,虽事发仓猝,身形一旋间,已平稳落地,但那盘酒菜却无此好运,杯盘碎裂,汤汁飞溅,二人衣衫上也溅了些许,看著甚是狼狈。
  「哟,怎地这般不小心,事先说好,这银子到手,我可是不会退的。」二爷的笑容里透著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是你捣鬼!」少年怒视丁寿。
  丁寿两手一摊,「天地良心,大家皆可作证,我都未曾碰你一下,如何捣鬼!」
  李宪点头道:「不错,我等亲眼所见,明明是你这少年自己不曾站稳,反怪他人,纵使缇帅大度,年轻人也不该得寸进尺,颠倒是非。」
  「你……你们……一丘之貉!」这班人都是蛇鼠一窝,莫说和这几个大头巾说不清隔山打牛,借物传力的武学道理,纵然说清了,又能如何,这锦衣佞臣实在可恶至极!
  「我们走。」少年与同伴打声招呼,???下了楼去。
  「缇帅若是不弃,可否枉驾移步,容我等恭聆教诲。」张瓒一群人满脸堆笑,一派热忱。
  「丁某今日还有公务,改日有暇,定当拜会诸位。」丁寿随口推脱。
  众人向顾采薇处瞥了一眼,立时了然是何「公务」,连道无妨,顺便还睁著眼睛瞎吹捧了一番丁大人「勤于王事」,「席不暇暖」的屁话。
  丁寿满心腻味应付著众人,心头琢磨著等会儿是不是抽空把「饭」接著给做了,忽听楼下又响起一通喧扰来,真他妈奇了怪了,松鹤楼今儿怎么没个消停。
  注:李宪,岐山人。为吏科给事中,谄事瑾,每率众请事于瑾,盛气独前,自号六科都给事中。时袖白金示同列曰:「此刘公所遗也。」(《明史卷三百六·列传第一百九十四·阉党》)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2:49

第四百六十五章 弱女苦求慈悲心 佞臣巧施连环计
  果不出丁寿所料,未过多久,刘珊在谭淑贞带领下施施前来。
  「小女子拜见大人。」一身粉色袄裙的刘珊敛衽行礼,恭谨谦逊。
  「刘小姐不必客气。」丁寿坐在案後,连屁股都没抬起半分。
  刘珊并不介意丁寿无礼,落座後便展颜道:「一别经年,大人平步青云,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刘小姐锦心绣口,芳容如昨,才是教人羡煞。」
  两人一通寒暄客套,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满嘴虚言,皆不著实物,反正丁寿有的是耐心,一味装傻充愣,刘珊心中有事,渐渐沉不住气。
  「大人,实不相瞒,小女子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哦,这倒奇了,刘本兵权掌兵戎,身膺重任,位列宫傅,荣宠至极,何事不可为之,小姐怎会有事求到丁某身上?」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以大人见识远卓,秦孺人之八面玲珑,小女子的来意,大人恐是早就了然於心了吧!」
  刘珊今日名义来寻可人叙旧,不想月仙也在府中,初时她还窃喜事成把握又多了几分,开始时也的确,诸女宣府有旧,见面很是热络,但当她试探著说明来意後,几人情绪立时冷了下来,月仙支支吾吾,却也抹不开面子当场回绝,常言说长嫂如母,刘小姐本想趁势拉交情吐苦水,诱得这位丁家长嫂吐口,去说服那丁南山,谁想她每次再扯起话头,总是被可人轻描淡写地牵到别处,再加上一个杜云娘不时插科打诨,胡诌什么妇道人家不晓得一些大道理,只知道该恪守本分,不该操心的事情不管种种,合著本小姐还成了不守妇道之人啦!
  若不是惦著家中整日枯坐,唉声叹气的老父亲,刘珊早就拂袖而去,强捱著与月仙等用过了饭,她便直接来见丁寿,想著丁寿纵然与刘宇有隙,也总不至对她一个弱女子迁怒,她伏低做小替父亲赔礼服软,既可消解丁寿怒气,也全了老父颜面,一举两得,至於她会否受丁寿些揶揄刁难,刘小姐并不介怀。
  刘珊开门见山,丁寿却继续装糊涂,「在下愚钝,如何知道小姐心事。」
  急惊风偏遇见慢郎中,刘珊心头焦灼,怎有心思与他磨牙,诚恳道:「家父年老智昏,往日对缇帅多有得罪之处,小女子此厢代为赔礼,望缇帅宽恕则个,千不念万不念,还请缇帅看在刘公公面上,捐弃前嫌,与家父携手?力,共谋大计。」
  「小姐言重,本兵与我同殿为臣,平日纵偶有纠纷,也不过私情琐事,丁某虽不才,断不会因私废公,误了国之重任,亏负圣恩与刘公公嘱托。」丁寿答得大义凛然。
  这便是不肯通融了,刘珊黛眉颦起,「大人既在官场,当知官场世故,多个朋友多条门路,家父年齿虽高,蒙圣恩尚有兵部考功铨选之权,些许人情尚能为之。」
  现在想起送人情来,晚了,丁寿乾笑几声,「小姐这话中之意,我怎么听著像是刘部堂要」以权谋私「呢?」
  刘珊面色一变,丁寿继续悠悠道:「其实刘小姐说得不错,为人处世广交朋友的确胜过多树仇敌,可是令尊么……呵呵,有事请托时缩头惜身也就罢了,还抢功诿过,这样的朋友恕丁某消受不起。」
  还说不是因私怨报复,刘珊心中鄙夷,盈盈下拜,「家父一时糊涂,小女子叩头赔情,还请缇帅赏妾身几分薄面,对家父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事到临头才想起讲什么人情世故,刘小姐是否对自己的面子太过自信?」
  刘珊心中愠怒,想著自己有求于人,呼呼喘了两口粗气,缓缓平复心境,垂眸道:「大人明鉴,家父若果真有罪,珊也不敢妄求开脱,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能将钱粮虚耗的过错皆推至家父身上,依珊看来,历任大同巡抚皆难辞其咎!」
  「刘小姐该不会要把这亏空的罪名推到已卒的欧孚先身上吧?」丁寿冷笑,前任大同巡抚欧信为官素有能声,为户部郎时就曾督饷大同,乘粮贱易粟备用,大同岁积存粮至五十万石,後迭升至右副都御使巡抚大同,选将训兵,综理屯牧,未逾一年便积劳成疾,殁于任上,刘珊若将这锅扣到他身上,还真有乃父之风。
  「欧大人能臣干吏,小女子怎敢谤讪其名,况且欧大人正德元年方才巡抚大同,便真有过,亦是同家父一般无心失察,并非始作俑者。」刘珊轻飘飘地给自个儿老爹定了个失察之过。
  摘得真乾净,丁寿不由一乐,「那依照刘小姐之见,大同府藏亏空究竟滥觞於何人呢?」
  「家父前任巡抚周彦亨,里通外敌,倒卖军需,早有定案,想那库藏也定是被他中饱私囊,以致亏空如斯,」刘珊振振有词,「家父下车伊始,便忙於筑堡修边,抵御鞑虏袭扰,粮草收放未及细察,确有督理不严之过,自请夺俸三月,以儆效尤。」
  「这是家父自陈条状,请缇帅过目。」刘珊有备而来,取出一份手本双手奉上。
  丁寿脸上笑容早已凝固,接过手本看了看,沉声道:「这岂非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刘珊未曾听出丁寿语声有异,秀靥绽放出一丝狡黠微笑,「人死如灯灭,身後之名如何已不重要,周彦亨早已家产充公,妻女没入教坊,朝廷纵是追究,也无人担责,岂非皆大欢喜!常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小女子来时家父有言转告,缇帅所倡廷议之事,兵部自当附议……」
  「思虑周到,贵父女真是好算计啊,哈哈……」丁寿朗声大笑。
  「还要仰仗缇帅运筹。」刘珊含笑只等丁寿允诺。
  忽地笑声一收,丁寿寒声道:「可二位是否小瞧了丁某?」
  刘珊奇道:「缇帅何出此言?」
  「大同库藏粮草虚耗,确非一日之事,接任官考察不严,也的确无心之过,可刘宇绝非他说的这般清白!」
  听丁寿直呼父亲名姓,刘珊再难忍受,恼道:「丁大人,大同仓储弊端年久难考,你一心牵扯家父,有何证据?!」
  「证据?」丁寿轻蔑一笑,「周彦亨是否倒卖军需我还不知,可令尊巡抚大同履职伊始,便有私市善马贿赂权贵的风声传入京中,先帝爷密遣锦衣卫百户邵琪侦缉,刘小姐那时年齿尚幼,令尊可曾言及此事?」
  刘珊粉面涨红,辩解道:「那为何家父平安无事,还不是查无实据!」
  「丁某不得不佩服令尊手段,竟提前得了风声,邵琪才抵大同,便被令尊赂以重金,请托掩饰……一如今日。」
  「一……一派胡言。」刘珊面红耳赤,矢口否认。
  丁寿也不争辩,继续道:「那邵琪忧心泄露消息的是举荐令尊的内阁刘希贤和吏部马负图二人,彼时左班势盛,牟斌也要退避三舍,此事未敢声张,只是将邵琪所得案宗记录封存……」
  丁寿看著刘珊,玩味一笑,「可知先帝爷是如何评价令尊?」
  刘珊垂首不语,丁寿扬眉揶揄:「小人也!」
  「你……住口!」刘珊抬眼怒叱。
  二爷却没那么听话,继续喋喋不休:「所以刘小姐可曾明瞭,丁某若想拾掇令尊,本不需借什么粮草虚耗的由头,翻手间尔!」
  丁寿轻轻翻了翻手掌,戏谑道:「今次查盘天下府库,扯出大同仓储之事本想给令尊一个警醒,谁料令尊非但不知悔改,反攀诬同僚,诿罪他人,妄图欺君罔上,实该罪加一等……」
  刘珊花容失色,「没有,绝无此事!」
  「现有物证在此。」丁寿扬起手本,讥笑道:「还要多谢小姐襄助。」
  刘珊疾步上前抢夺,却哪里夺得回,丁寿身形一转,她已扑了空。
  「邵琪还在镇抚司任职,可充当人证,胡玥与王鉴那两个取出口供,谅也不难,人证物证口供俱在,丁某还真是为刘氏一门担忧啊……」
  不想自己此番还为父亲招祸,刘珊泪水禁不住流出,颤声道:「你……究竟要如何?」
  丁寿「嗤」的一笑,「那要看刘小姐适才对丁某大放厥词时,意欲如何?」
  刘珊醒悟,立即双膝跪地,稽首拜伏,「小女子无状,口不择言,求缇帅大人大量,开恩宽宏。」
  火候到了,丁寿打量著跪在眼前的少女,一股淡淡幽香沁入鼻端,淡雅的粉色袄裙难掩窈窕身姿,眼帘低垂,白皙俊秀的粉面上泪痕犹在,看来楚楚可怜。
  久不闻回声,刘珊抬眸,入眼见到的是一双炙热充满欲望的眸子,不禁害怕地向後一缩。
  丁寿一把拉住皓腕,猛地将她拽到身前,「小姐不欲为大人脱罪了?」
  掌心灼热,似有火焰跳动,欲将雪腕融化,刘珊心如鹿撞,低声喁喁道:「
  还望大人成全。」
  「我欲成全本兵,但不知小姐可否一解丁某困境?」丁寿引著雪白柔荑,按在了下身隆起之处。
  触手坚硬,隔著几层衣物,依然能觉察到那物件的雄壮火热,刘珊如遭雷殛,忽地挣脱站起,「大人将我当成何人!家父虽未有大人隆恩圣眷,但也执掌兵柄,位列朝班,尚未到卖女投靠,恁地凭人折辱地步!」
  刘珊疾言厉色怒叱丁寿,扭身便走,丁寿也不阻拦,懒洋洋道:「刘小姐可敢与丁某赌上一赌?」
  刘珊脚步一停,转身道:「赌什么?」
  「赌令尊能否平安度过此劫,倘若令尊无事,丁某登门负荆请罪,任凭本兵与小姐如何处置折辱,丁某甘之若饴,从此在朝堂上附本兵骥尾,本兵说东,丁某绝不道西,不过若是丁某胜了么……」
  看著刘珊紧张神色,丁寿嘿嘿怪笑,「也不需小姐做些什么,赌注丁某自会去取,那车震卿抑或刘廷式,便是本兵来日下场!」
  「你……」刘珊气苦,心中更是惧怕,当日自家父亲不敢触碰车霆,丁寿举手间将之抄家拿问,宁夏巡抚刘宪更是不明不白死於狱中,锦衣卫手段酷烈可见一斑。
  「届时刘家门里女眷会如何,就不须丁某细述,唉,最可怜是令弟,才中解榜,正是鱼跃龙门,大展宏图之时,却要身陷囹圄,前程尽毁,可怜可叹!」丁寿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
  「丁大人,您与家父同为刘公公效力,何以苦苦相逼?」刘珊娇躯颤抖,悲声戚戚。
  「本兵若是自信在刘公公跟前面子能大过丁某,刘小姐又何必登门相求,」
  丁寿看到刘珊眉梢轻跳,自得一笑,「况且丁某也给本兵留出路来,只是小姐不肯屈就,如何怨得在下?」
  刘珊终於支撑不住,娇躯软绵绵瘫坐於地,长长睫毛扑闪扑闪著,两行清泪再度无声而下。
  「女子当以贞洁自持,大人一再相逼,刘珊唯有碰死在缇帅当前,以铭心志。」
  坏了,这「威」有点压力过大,快玩出人命了,丁寿装作不经意地掸掸衣袍,「丁某只欲一亲芳泽,何曾有败坏小姐清白之意。」
  这自相矛盾的话语让刘珊一怔,丁寿忽地屈指一弹,她身子登时动惮不得。
  「况且,在丁某面前,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刘珊惊恐地看著丁寿款款走近,蹲下身子直视著她,倏地冲她一笑,一只手已伸入立领长袄内。
  刘珊又羞又怒,却身不能动,眼睁睁看著男人对她轻薄非礼,那只仿佛可以融化冰山的火热手掌在胴体上轻轻爱抚,攀上了少女香峰,并一把握实。
  刘珊心底震颤著,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想将男人推开,却连手指也不能动弹半分,唯有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爹,女儿不孝,败坏门风,这清白之躯就要失去了……
  酥胸不大,仅堪一握,胜在肌肤光滑如缎,弹性十足,手感甚佳,丁寿过了一番手瘾,悠悠道:「小姐先莫伤心,强毁人名节之事丁某还不屑为之。」
  刘珊睁开双眼,尽管男人的手掌还覆在自己敏感之处轻轻搓弄,心底处终究透出一丝期望。
  「本兵如若在一些小事上不与丁某为难,在下也并非不近人情……」
  刘珊急声道:「大人放心,此事小女子可替父亲应允……啊!」
  手指捻住玉峰上的一粒嫣红豆蔻,丁寿嬉笑道:「小姐进门便讲人情世故,丁某今日帮了本兵大忙,身为人女,小姐又该如何投桃报李呢?」
  雪白贝齿啮咬著薄唇,刘珊凄然道:「大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放自然要放了,」丁寿恋恋不舍地缩手,拂开刘珊穴道,「在下说了不会毁了姑娘名节,可没说不要姑娘报偿。」
  「请大人明言,但凡刘家有的,小女子断无吝惜。」魔爪离身,刘珊也不由略松口气。
  「如此甚好。」丁寿一声轻笑,起身撩起衣衫下摆,露出胯下狰狞。
  一见那根丑物,刘珊失声尖叫,娇躯急向後闪避,「你……你要作甚!?」
  「不做什么,」丁寿冷冷道:「含住它,给我吸出来。」
  「休想!」刘珊羞愤难当,急欲挣扎逃离此地。
  「刘小姐执意要走,丁某不敢阻拦,」丁寿忽地怅然一叹,「只是可惜啊,本兵偌大年纪,也不知能否熬过那牢狱之灾……」
  刘珊才起身形立时一滞,丁寿缓缓道:「还有令弟,五陵年少,风华正茂,听说牢狱中那些多年不知肉味的囚犯最喜欢那细皮嫩肉的新来同伴,呵呵,刘少兄倒是可以成全他们……」
  娇躯又自软倒,香肩不住颤动,不知她心中正经历怎样煎熬。
  丁寿不为所动,又自道:「而这一切,本不会发生,只消刘小姐稍稍降下身段,付出些微代价,就能救得老父幼弟,及刘家一门老少,这买卖何等划算……
  」
  刘珊终於缓缓转身,眼前略带卷曲的毛发郁郁葱葱,黑幽幽一团,怒龙高昂探首,青筋虬结,好似直刺她的心窝。
  刘珊不敢细看,轻垂双眸,膝行而进,冰凉的玉手颤巍巍顺著男人大腿缓缓向上,最终捧起那根坚挺。
  好烫!好硬!刘珊心底震颤著,小弟刘仁被她一手带大,从小为他洗澡穿衣,形影不离,男人身体构造她并不陌生,只是随著小弟年纪渐长,二人开始分院别居。
  难忘那一个夏日的午後,她去书斋考校弟弟功课,在窗外便听到书房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还有那似痛苦又似快乐的压抑呻吟,她好奇地向里张望,只见里间藤木躺椅上两个赤裸裸地肉虫紧紧纠缠在一处,小弟刘仁正扑在一个小丫鬟身上不断蠕动著,那个只有十余岁的丫鬟长著嘴巴,发出似痛似畅的阵阵低吟,略带稚嫩的小脸上一片潮红,赤裸的娇躯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泛著一层靡靡华彩。
  刘珊不知为何一股火气冲入顶门,直冲了进去,操起案上戒尺对藤椅上的两人狠狠一通鞭笞,那是她第一次打爱若珍宝的弟弟,小弟被吓坏了,赤身跪在她的脚下苦苦哀求,那个丫鬟如受伤的雏鸟,惊恐地缩在角落里求饶垂泪。
  小弟再三恳请不要告诉父亲,她应允了,小弟的要求她永远不会拒绝,只是第二日,她将那个丫鬟远远发卖,事先未曾告诉刘仁一句,从那时起,那个喜欢围著她欢笑取闹的弟弟与她渐渐疏离,且愈加顽劣,姐弟再不复往日亲昵。
  刘珊并不後悔,小弟功未成名不就,岂能让那些狐媚子勾引了去,她年近双十,早至摽梅,近年来也屡有亲朋故旧愿为作伐,她皆以不舍老父为由推却,其实更加放心不下的,是那个与她若即若离的弟弟……
  按著後脑的大手打断了思绪,压著螓首一寸寸向那根巨物靠近,刘珊不敢去看那根又粗又大的坚挺巨物,她唯有合上双眸,用尽全力张开檀口,先将鸭卵大小的龙首含在口中。
  一股淡淡的腥咸气味在口中扩散,直冲入脑,果真好大,小弟的那个怕是万万不及,刘珊为自己突然萌生的想法羞愧欲死,自暴自弃地奋力吸吮口中巨物,一分分地将之吞入喉中。
  「对,便是这样,用舌头缠绕,不要碰到牙齿,嘶——」
  丁寿适时指点著少女的青涩口技,惊讶於自己的昂藏巨物竟能被娇艳樱唇所完全吞没,整个下体仿佛包容在一个深邃温软的无底深渊中,喉头轻轻夹吮著硕大毒龙,带给他阵阵酸麻快意,他不由好奇,袄裙下那处幽谷是否也如女子小嘴一般包容深涵……
  刘珊只觉喉咙都要被那铁棒顶破,近乎窒息的压抑使得她身子紧绷,咽喉深处压力顿增,口中异物的主人在这股挤压下发出一声舒畅低吟,卡在喉头的龙首似乎又涨大了一圈,她有一种强烈的作呕感,她想要吐出口中狰狞,直抒胸臆,将满腔不甘与羞愤尽数怒吼,倾泻在这无耻之徒身上……
  可她不敢,她不知道自己的扫兴之举会引来丁寿怎样的愤怒,这个恶魔又会对刘家进行怎样的报复,忍忍吧,为了父亲,为了小弟,这点苦楚又算得什么…
  …
  刘珊捧著茁壮巨大的昂首毒龙,深吞浅含,独眼中渗出的滴滴淫露与她的香津交汇,将虬结棒身舔弄得油光闪亮,汁水淋漓。
  丁寿垂眸俯视跪在自己胯下卖力舔舐的清秀女子,挺直瑶鼻不时没入丰茂杂草之中,长长睫毛随著螓首起伏轻轻闪动,泪珠犹存,不时为自己的火热身躯添上一滴清凉。
  一部正堂之女,豪门千金,闺房之秀,在大明朝也算有数人家,却又如何,形势所迫,只能受辱於人,官场如战场,若是满盘皆输,少不得还要祸殃满门,子散妻离,死也不得安宁,不想落得周彦亨那般下场,就只能一直当赢家!
  丁寿眸中厉芒闪现,心底暴戾之气顿生,按住螓首,腰身开始快速挺动。
  「唔唔……」刘珊觉得自己就要背过气去,每次怒龙的进击冲撞都让她喉头翻涌,呕吐之感越来越烈,最後一番快速的冲刺,即便她心存舍身之念,也支撑不住,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忘记其他,双手不由自主想推开男人雄健腰跨。
  「二爷,有眉目啦!」书房门突然打开,丁七兴冲冲闯了进来。
  一个衣衫华丽的秀丽女子半跪在二爷胯下,二爷正将那如樱桃一般的娇嫩小嘴当成小穴一样疯狂抽插著,咦,这女子看著有些眼熟,似乎是宣府时那位总督家的小姐……屋内景象让丁七挢舌,一时愣在当场。
  「滚出去!」丁寿低吼道。
  「诶。」丁七蓦身转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将敞开房门拉起。
  突然被撞破的羞愧愤急让刘珊紧张万分,喉头不由自主紧紧收缩,将卡在喉头的龙首险些挤碎,丁寿「啊」地一声大叫,脊椎一麻,一双手紧紧地伸进刘珊秀发之中,硕大龙首中瞬间喷出滚滚熔浆,直射女人喉咙深处。
  霎时间刘珊脑中一片空白,她挣扎著想要躲避那滚烫熔浆,可被男人紧紧控制的身体却又无法躲避,只有默默承受。
  那滚烫液体一股接著一股射入刘珊喉中,她无奈地吞咽著,浓浆又浓又稠,吞咽不及甚至从鼻腔中沁出,她娇躯如波浪般震颤,十个鲜红指甲深陷进男人结实臀肉中,深埋入蓬乱毛发中的瑶鼻发出几声轻微鼻音,是她仅能为之的抗议。
  丁寿屁股抖了几下,终於将刘珊松开,刘珊迫不及待地吐出口中阳物,伏在地上一阵剧烈咳嗽干呕,浓白精液夹杂著少女涕泗,从口鼻中不住渗出,狼狈至极。
  「小女子已然遵从吩咐,不知大人何时履诺?」咳了几声,刘珊喘息已定。
  「只消令尊不再犯糊涂,丁某定当践诺。」丁寿施施然坐回椅子,带著几分轻佻道:「当然,小姐若是有心,不妨也常来叙叙交情。」
  抹去唇边残余白浆,刘珊冷哼一声,略微整理下衣裙,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
  房门打开,适才闯入那个汉子正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刘珊出来讪讪一笑,打躬作礼,只是那面上遮掩不住的猥琐神情让刘珊浑身不适,甩头不理,匆匆而去。
  得意什么啊,不过就是让二爷出了一把火的肉痰盂,跟七爷我甩什么脸子,丁七暗啐了一口,换上笑脸迈进书房。
  「二爷,您交待的事情有眉目啦……」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行进在东长安街头,高挑的黑布旗幡上书著「提督东厂」、「司礼监秉笔」等等字样,头戴尖帽的东厂番子一个个挺胸腆肚,目露凶光,街头行人纷纷闪躲,避之不及。
  丘聚端坐在悠悠颤动的绿呢大轿内,拧眉沉思,这几日朝廷中人事变动纷迭,有些应接不暇,先是各处边储亏空涉案人员纷纷下狱问罪,独刘宇得以幸免,陛下恩旨将其远年巡抚任内之事特许开释,反倒是接任刘宇的前大同巡抚周南,因任内大同仓粟浥烂下锦衣卫狱,同时还牵扯到了当时督理大同粮储的户部郎中孙禄,教顾佐那老家夥很是心惊肉跳了一阵。
  丘聚无意替周南二人鸣冤,在他看来,边储乃国之重计,周孙二人不能严督验收,致有浥烂,完全是罪有应得,拘其亲属押赴大同追缴赔偿也是应有之义,说白了,活该!但随後神英封爵的廷议中兵部一改前态,刘宇极力倡荐,其余廷臣也都谓神英功高当封,於是万岁爷下旨封神英为泾阳伯,赐予诰券,岁禄米八百石,刘至大何故前後判若两人?联想到他巡抚任内无罪开释之事,这其中是否有和丁寿私相授受之举?
  方才他去寻刘瑾述明疑虑,若果真事涉丁寿,那这小子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不能再听之任之,该给这匹野马套上辔头了,谁知刘瑾反教他不要多管闲事,只说早有明旨,锦衣卫会勘查盘,东厂不必插手。
  东厂办事也叫插手?哼,黄口小儿,骤得信重,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压咱家一头,早晚要闯出祸来,丘聚不由捏紧了拳头。
  轿子突然一顿,打断了丘聚思绪。
  「何事?」丘聚沉声问道。
  「禀督主,有一群百姓拦轿鸣冤。」地鼠常九在轿前回话。
  丘聚皱眉,「东厂不受民讼,让他们去顺天府递状。」
  不多时,常九返回,「禀督主,那些百姓说顺天府管不得他们的冤情。」
  顺天府难以受理?难道事涉命官,丘聚冷笑,这却是东厂职责所辖。
  轻踏轿板,轿夫匆忙将轿子放下,常九帮著打开轿帘,丘聚踱步而出。
  「人在哪里?」丘聚问道。
  「就在前面。」常九朝前一指。
  也不用常九指了,黑压压跪著一大片,足有上百人,只要丘聚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丘聚快步上前,讶然道:「尔等都有冤情?」
  「禀老爷,不止我等,尚有许多人,小的们怕冲撞老爷大驾,未敢上前,现有我等押书在此。」
  一众衣衫褴褛的百姓在丘聚面前展开一幅长卷,卷上林林总总各类花押手印,乍看也足有上千之数。
  涉案人如此之众,丘聚不得不重视起来,「状告何人?」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小人们也不知该告哪个。」
  「混帐!」丘聚怒喝,「尔等莫不是消遣咱家?」
  「小人们不敢,小人等实在有下情相禀,吾等俱是京师内外市井游食,每日生计无著,前有开酒肆的李升、王击二人寻得我等,只消每月冒他人之名领取关饷,便可得几十文好处,小人等也是穷极思变,应了下来,初时那二人给钱也算爽利,可最近几月总是拖延,只道上家未曾给他银钱,他们也无钱可给,昨日里寻上门时发现店门紧闭,那二人竟失了踪影,可怜我等辛苦数月,竹篮打水,甚是凄凉,求老爷开恩做主,寻到神机营处为我等讨还工钱!!」
  丘聚一阵腻歪,什么乱七八糟的,还道是天大冤情,原来是一群冒领军饷的无业之徒,军中吃空额虚饷早成惯例,那些武人著实可恨,但这些助纣为虐之徒也非什么善类,丘公公正有心将这些人都痛打一顿给个教训,忽然听到最後,什么,神机营?哈哈,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来人,将状纸收了,这些人统统收押。」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
  
  「啪!」惠安伯张伟抬手的一记大耳刮子,抽得都指挥使福英原地转了一圈。
  「你他娘干的好事!」张伟怒气冲冲地将一份奏章抄本摔到福英脸上。
  福英摸著肿痛脸颊,嗫喏道:「往日都是平安无事,谁晓那两个小子此番先收了银子,竟然来个卷包烩……」
  「你还有脸说,谁让你搞得这一出,花钱请人吃酒肉,亏你他娘也想得出来!」张伟忿忿道。
  「领饷的事标下也曾与爵爷回禀过,万一哪天科道巡查,名册人数差额忒大不好交待……」福英小声解释。
  「纵是要雇人领饷,那丁某人自掏腰包犒劳军士,福将军何须还要雇人来领酒肉,是觉得丁某冤大头?还是福将军手头宽裕银子多得使不过来?」
  「福某怎敢坑缇帅的银子,实在是……诶,前些日子犒劳时巧逢领饷,在下担心……担心那个几日之间兵士少了许多,教缇帅忧心。」福英支支吾吾,错漏百出。
  丁寿「哦」了一声,目光从几人面上扫过,嗤的一笑,「明白了,原来几位是信不过丁某人初来乍到?」
  「断无此事,缇帅乃保国公忘年之交,我等岂敢心存疑虑。」张伟怒瞪一眼福英,向马永成猛打眼色。
  马永成一张圆脸上满是笑褶,「没影儿的事,丁老弟,你我都是那一晚同生共死的交情,咱家岂有信不过你的道理!」
  「丁某只是费解,三大营与京营内兵卒虚额甚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户、兵二部俱是按名册调拨钱粮,纵是要雇些人应付盘查,也只要那几天的工夫,福将军何以每月都要多此一举呢?」丁寿老神在在,信口问道。
  福英面色突变,鬓间隐有冷汗渗出。
  张伟与马永成对视一眼,疑窦顿生,立即捡起地上奏章抄本,二人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奏章内附有神机营名册及粮草关饷数目,冒领之人几多,所得饷银几多,分门别类,清清楚楚,看起来倒也简便。
  「福英,你他娘的竟敢吃独食!」张伟毕竟在外充过一任总兵,平日只是懒得操心俗务,并非不通世事的傻子,何况身旁还有一个司设太监在,经过丁寿提点,二人重新一看福英雇佣无业之人所领军饷,再对照几人每月分润数额,很快便断定福英自己吞掉了大批冒领饷银。
  福英噗通跪倒,抱著二人大腿哭嚎道:「爵爷,马公公,饶标下一命吧!」
  「去你娘的!」马永成抬腿将人踢了出去。
  「来人,拉下去!」张伟不耐地挥挥手,立即有两名亲兵上前,将鬼哭狼嚎地福英叉了出去。
  「教二位见笑。」自己的老部下玩出这么一个花活,张伟有些不好意思。
  丁寿的确在憋笑,福英雇些无籍之徒冒领饷银也就罢了,好死不死地非要雇丐帮的人,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还笑个什么,现而今想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吧。」马永成没好气道。
  张伟点头,一脸希冀道:「缇帅,您在御前有面子,刘公公那里也能说得上话,可否从中转圜?」
  「爵爷,我给您透个实底吧,若是科道递本……」丁寿看看左右,低声道:「说句犯忌的话,这份奏章压根儿就不会到达御前!」
  此话大胆,却深得张伟之心,对嘛,这才是锦衣卫首脑该起的作用,要不然谁每月三千两养著你啊!
  「可此番不同啊,这些证据都落在了丘公公手里,那丘聚本就与我不对付…
  …这事不信你问马公公!」
  突然被牵扯进话题的马永成频频点头,感同身受,「老丘那人的确不近人情,惹人厌憎!」
  「说的就是啊,他得了把柄片刻不停,连刘公公那里都未知会,直接上陈御前,人证物证俱在,你们都知道咱们这位万岁爷喜兵好武,对兵戎之事最是看重,你说这……唉!」
  丁寿仰头吁叹,「我这才来了神机营几天啊,好处没得多少不说,反跟著一起吃瓜落!!」
  张伟被丁寿说得灰心丧气,「那帮子穷鬼,不过少了几文钱,到处惹是生非,竟找到丘聚头上,诶,他们怎会有神机营名册?」
  张伟突然省起,那罗列证据中还有营内花名册,福英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将这个也交给那些无籍游民啊!
  丁寿乾咳一声,「那帮子人能有个屁,您也不想想,丘聚什么人,东厂提督!干的便是侦缉百官,查访妖言谋逆的差事,十二掌班各怀绝技,什么打洞听壁,偷鸡摸狗,无所不用其极,漫说取个名册,便是咱们今儿说了什么,保不齐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张伟被丁寿说得一愣一愣,心虚地四下看看,「那……那缇帅之意,该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法子,自个儿还一脑门子官司呢,大家自求多福吧!」丁寿把手一摊,悻悻道:「幸好丁某在营中日短,谅来陛下再是恼怒,也罪不至死……」
  别啊,你都罪不至死了,我们俩还不得罪该万死啊!张、马二人顿时慌了,「哎呦老弟,谁不知道您在宫里圣人那儿有面子,你得帮老哥哥和爵爷想个主意啊!」
  「是啊缇帅,便是看在保国公面上,也请替本爵美言几句。」张伟眼巴巴望著丁寿。
  二人苦苦哀求,丁寿好半天才万般为难道:「好吧,咱几个一起琢磨个主意。」
  张伟马永成喜上眉梢,三个脑袋同时凑到一处。
  「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看著二人一脸丧气,丁寿喟然道:「咱们唯有一起上奏请罪……」
  「那不是不打自招,丘聚……」张伟惊觉自己声音过高,生怕那位无所不知的东厂提督听了去,忽地将声音降了八度,悄声道:「丘聚顺著那名册已然揪出了以往军营空额冒饷,这个罪名扣下来,谁能撑得住!」
  丁寿眨眨眼睛,诧异道:「难道营内这些亏空是二位所为不成?」
  两人一愣,不清楚丁寿用意。
  丁寿向门外一瞥:「谁起的祸事由谁去顶,我等只是上表请罪,督理不严…
  …」
  马永成眼睛一亮,「妙啊,让那个福英把罪都背了,我等只是一时失察之过,万岁爷谅也不忍心重责……」
  「福英又不是傻子,岂肯背这么大的一口锅!」张伟摇头。
  马永成目露凶光,冷冷道:「死他一个还是死全家,他会选哪一个?」
  张伟倒抽一口凉气,这两人是真够狠啊!
  丁寿继续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还得拿出个请罪的姿态来,神机营这个烂摊子是待不得了,我回我的镇抚司,马公公您就管好自个儿的司设监……」
  马永成闷闷不乐,对这口肥肉实在心有不舍。
  张伟急道:「那本爵呢?」你二位各回各家,我没了神机营,吃什么去!
  「兵部那里丁某可以运作一番,爵爷也对保国公那边使使力气……」
  张伟纳闷,「使什么力气?」
  「保国公提督京营,还缺个帮手。」
  张伟激动地握住丁寿双手,「事若能成,缇帅恩义,本爵定有重谢。」
  丁寿同样执手,动容道:「大家意气相投,爵爷何必客气……」
  
  丁府外书房。
  「哈哈……」丁寿倒在椅上,朗声大笑。
  「二爷,什么事这么开心?」换了一身乾净衣裳,又洗了几遍澡的丁七在旁凑趣。
  「没事,圣上传旨,夺了我三个月俸禄。」丁寿笑声未停。
  「哟,那这有什么高兴的啊?」丁七实在弄不明白,就算那俸禄没几个银子,可罚俸也不是什么露脸事吧。
  「这还是万岁爷念在我在神机营视事不长的份上,法外开恩,以观後效。」
  丁寿毫无形象地将两脚搭在书案上,笑道:「那另一个号头官福英可是直接下了镇抚司大狱,家产充公……」
  丁寿歪歪头,笑眯眯端详丁七,「老七,这其中还多亏了你的功劳。」
  「小的可不敢贪功,都是二爷您福星高照,让那福英自己不长眼,偏选了丐帮弟子充当冒饷之人。」丁七笑道。
  「也怨不得他,京城无籍之人虽多,但其中嘴巴严,还能短时间凑出那么多人数的,也只有你们丐帮了。」丁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要么说还是二爷您眼光长远呢,当初让小的接了这丐帮舵主,早就等著今天呢!」丁七脸都不红地替主子吹嘘。
  「得啦,该是你的功劳少不了,就别拍爷的马屁啦,」丁寿指指案头茶盏,随意道:「那些告状的人怎么样了?」
  「东厂不愿多管饭,被打了一通板子,就都放回来了,嘻嘻,叫花子嘛,被人打被狗咬都是家常便饭,二爷不必操心他们。」丁七将茶盏端与丁寿。
  「去帐房领三百两银子,二百两分给他们养伤,那一百两赏你的。」丁寿端著茶盏浅浅啜饮。
  「哎呦,教二爷您又破费了,小的代那群苦哈哈们谢二爷赏?。」丁七喜笑颜开,跪下拜谢。
  「破费什么啊,都是惠安伯的银子,左右倒个手罢了。」
  「那败家子还谢您??」
  「现而今惠安伯是京营提督,可比神机营威风多了,」丁寿自失一笑,为之惋惜道:「只是没有神机营这般大权独揽,逍遥自在了。」
  「唉,可惜了马公公,悄么声地回了司设监,丢了一条大好财路,爷心里还有点不落忍。」丁寿咯咯笑著,没看出半点难过。
  「这么说,二爷您现在神机营里是蝎子粑粑——独一粪(份)啦?」丁七挑著拇指兴奋问道。
  丁寿饮茶动作一滞,露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
  
  丁府花厅又迎来一位新客人。
  「下官拜见缇帅。」段豸整襟施礼。
  「世高兄,别来无恙?」丁寿对这位曾并肩作战的段给谏十分热情,「公事如何了?」
  继查盘之後,刘瑾又陆续派遣官员清丈各地田亩,段豸便是奉命查勘清丈山东碱地,才刚返京。
  「托缇帅洪福,此番下官奉旨查勘山东,查得活碱官民地一千二百七十八顷余,可办纳存留以备常赋,死碱官民地六百三十九顷余,可折纳布钞以宽民力,俱已造册呈上。」
  「好,不愧是我锦衣卫里出来的,果然办事干练。」丁寿连连称道,平虏战後他查了下段豸底细,才晓得这位与李东阳一般,俱是军籍出身,所不同者,这位竟隶籍锦衣卫。
  段豸道了声「惭愧」,嘴唇嗫嚅几次,欲言又止。
  丁寿看出他面色有异,笑道:「世高兄有何话不妨直说,你我有袍泽之谊,同甘共苦,无须客套。」
  段豸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听闻缇帅谏言泾阳伯神英提督神机营?
  」
  「是啊,」丁寿坦承,「还有乾清宫太监孙洪坐营,其人老成持重,清廉奉公,断不会再出空额冒饷之事。」
  通过修建豹房,二爷笃信孙洪人品,只不过段豸对孙太监没半分兴趣,他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缇帅要举荐泾阳委以重任,当日又何必嘱托下官上疏参其老疾呢?」
  段豸百思不解。
  「没法子啊世高兄,你也看了京中邸报,神机营已然成了什么样子!管营号头等官沆瀣一气,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欲要振刷,非得良医猛药,去其腐肉方可治之,勋臣提督大营国朝已是常例,神机营欲要换将,也必是勋贵,可我夹袋中无人啊,唯有捧出一个来了,神景贤军中宿将,熟知兵事,且年齿已高,对争权夺利之事已无太多热衷,由他主持营务,可省却许多掣肘,可这话我又不能对神总戎直说,这年头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多了,我突然去和神景贤道我要助他叙功封爵,他不当我是疯了,也会认定我别有所图,不敢应承,反不如他主动求恳,我也乐得个顺水推舟。」
  二人既是共谋,丁寿毫不隐瞒地道出实情,段豸沉吟道:「所以缇帅不惜自污,只为神机营刮骨去腐?」
  「丁某早已是众矢之的,虚名与我何足道哉!」丁寿朗声笑道:「能为朝廷练出一支可用之兵,便是再泼上几盆污水,丁某也笑纳了。」
  「缇帅高义。」段豸深施一礼,「泾阳可便是缇帅所谓的良医猛药?」
  丁寿自衿一笑,「神景贤守成有余,却绝非续骨生肌的回春妙方。」
  「哦?那灵药何在?」段豸奇道。
  「神机营该有号头官两人,除丁某外,还欠缺一个,丁某为刘部堂费了许多心思,可不只为得一个泾阳伯……」
  
  「末将戚景通拜见恩帅。」高大身形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堂中……
  注:给事中艾洪等言四卫勇士旗军多逋逃无籍之徒,蠹耗国用,故府部科道官俱请厘革,孝宗皇帝特敕侍郎熊绣等清出诡冒之数,岁省钱粮数十余万。
  福英等久奉成命,不即施行,盖欲附和朱晖,为其夤缘代奏,乞治(朱)晖(李)玺(张)伟并(福)英等罪。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2:36

第四百六十四章 刘太监革罢例银 丁南山广舍善财
  「只说保留原职即可,何以还要另生枝节,谈什么叙功封爵啊!」神周急得在丁府花厅内来回转圈,如碎嘴婆婆般叨叨不停。
  「区区小事,少将军不必言谢。」丁寿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缓缓言道。
  你哪句话听出小爷要谢你来著!神周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老爷子此番嘱托自己进京送礼,纯粹是把银子扔到了水里,这位爷就是个无事生非的搅屎棍子,好事都能搞砸咯。
  「缇帅,其实家父只想继续为国戍边,并不计较什么爵禄浮名……」甭管心里多窝火,神周尽量挤出几分笑容。
  丁寿「哦」了一声,「无妨,待陛下下诏授爵时总戎请辞不受即是。」
  真能下诏谁他娘还会去辞啊,神周真想掐死装傻充楞的丁寿,苦著脸道:「
  廷臣会议,万一事有不遂,家父的老脸往哪里去搁!」
  丁寿自得一笑,「少将军不必忧心,参与廷议的人可多了,在五府都督和六部那些卿贰官眼里,丁某还是有些排面的。」
  「可是……」朝上境况神周也曾听闻一些,忧心忡忡道:「此事关键还在兵部,刘部堂那里……」
  「刘至大?」丁寿咧嘴一乐,「而今他自顾不暇,可比你还要愁烦呢……」
  
  「怎么办!怎么办!」此时的兵部尚书刘宇还真是坐困愁城,焦灼万分。
  「部堂何事烦心?」杨廷仪看著坐在那里一派愁云惨澹,长吁短叹的上司,满是疑虑。
  刘宇喟然道:「你还不知,丁南山那小儿将给事中胡玥与御史王鉴俱下了诏狱。」
  杨廷仪闻言悚然一惊,「因何罪名?」
  「掩罪渎职。」
  作为刘宇心腹,杨廷仪深知老上司任官履历,倒抽一口冷气问道:「可是部堂大同任上出了纰漏?」
  「老夫现在忧心的便是这个,当年大同府藏亏空甚多,那二人也都知情,如今科道查盘钱粮,锦衣卫奉旨会勘,观丁南山之意,似要牵连老夫当年任内之事,」刘宇怅然一叹,懊恼道:「早知如此,真不该冒领那丁南山的功劳,引得他如今挟私报复!」
  杨廷仪唇角微微一挑,转瞬面色如常,轻笑道:「部堂何必劳神烦忧,您老乃刘公公贴心之人,这查盘之事究是内相制衡手段,查谁也不会查到部堂您的头上。」
  刘宇听了这话愁眉稍解,心情舒缓许多,「话虽如此,但那锦衣卫惯常遇事生风,丁南山行事更不可依常理度之,万一他记恨前事……」
  「纵然丁南山不分轻重一心生事,刘公公又岂能置之不理,眼看祸起萧墙呢,况且那大同府藏虚耗,又非部堂一人任上之过,只要上表陈明,将己身摘个干净,刘公公顺水推舟,想来这事情也便一笔揭过了。」
  杨廷仪一番开解,刘宇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正夫果真有子房之才,老夫心乱如麻,一时竟失了方寸,教正夫见笑。」
  杨廷仪谦卑一礼,连称不敢,「部堂所思所虑皆兵戎大略,自难细忖些许小事,下官愚者千虑,偶有一得,万万不敢与部堂作比。」
  居功不自傲,把面子里子都留给了上司,这样的部下谁不喜欢,刘宇捋须笑道:「正夫之劳,老夫一一记在心底,来日必有相酬。」
  「卑职先谢过部堂。」
  「此番奏章还要劳烦正夫起草。」即便兄长入了阁,杨廷仪还是一如既往谦逊守礼,不骄不躁,刘宇越看这部下越是顺眼。
  「卑职义不容辞。」
  
  「臣在大同巡抚之时,正值虏贼猖獗,地方残破,募军市马,筑堡修边,岁无宁期,出入锋镝,万死一生,至於收放粮草不过提督大纲,岂能一一周悉,库藏虚耗历年久远,若果事有干臣,彼时科道岂容不劾!况臣已授宫傅之职,委托司马之任,圣恩优渥,伏望少垂优礼,将远年巡抚任内事听与开释……」
  刘宇朗声吟诵,频频点头,「好,有理有据,有礼有节,任谁看了定要掂量一番,老夫这个才受封的太子太傅,若是受了边储之事牵连下狱拿问,圣上面上也不好看,嗯,新都杨氏,果然文采非凡,哈哈……」
  「谢部堂褒奖,只是……」杨廷仪略略躬身,「上陈之前,还是要先请内相过目。」
  「那是自然,其实递给刘公公就等同递与了皇上,大家心知肚明。」刘宇有些得意忘形。
  杨廷仪垂目低眉,对上司的口不择言充耳未闻。
  
  「那奏章刘至大可满意?」文渊阁大学士杨廷和立在书案後,提笔蘸墨。
  「小弟的奏章他几时不满意,」杨廷仪面对兄长,终於露出几分卖弄的得意神情,「急匆匆带著去见刘瑾了。」
  杨廷和比量著案上纸卷,似在思量书字架构,闻了兄弟自夸之言轻笑一声,「倘若无你,真不知刘至大该如何是好!」
  「兄长,小弟有一事不明……」杨廷仪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便是,你我兄弟无须遮掩。」
  「刘至大与丁南山失和,无论谁胜谁负,终是他们狗咬狗,我等该乐见其成,何以让小弟为他尽力申辩?」
  「你觉刘瑾查盘天下府库钱粮,所为何来?」杨廷和反问兄弟。
  「无非打击异己,为其权势张目而已。」杨廷仪鄙夷道。
  「可偏有些不明事理之徒以为那刘瑾是在为国除弊,」杨廷和冷笑,「刘瑾裁撤冗官,追责错案,踏勘皇庄田亩,件件邀名之举,很是蛊惑了一批人心。」
  「不是一些行事只凭一腔热血的官场莽夫,便是贪慕权位的仕林败类,掀不起多大风浪,刘阉风评如何,天下皆知。」杨廷仪不以为然。
  「可这些人一旦多了,吾辈士大夫还有何颜面!」杨廷仪沉声道:「恰好丁南山无端兴事,牵扯到了刘至大,老夫倒要看看,事涉刘阉党羽,他又该如何处置,也让旁人借机看清权阉面目!」
  「看清又如何,陛下信任刘瑾,远胜臣僚,只要刘阉圣眷一日不衰,我等便难动他分毫。」杨廷仪一言道出其中关节。
  杨廷和沉吟不语,忽然笔走龙蛇,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挥手而就。
  「三弟,你看愚兄这几个字如何?」
  「大哥的墨宝从来汪洋恣肆,小弟拍马难及,」杨廷仪笑著来到那副龙飞凤舞的草书近前。
  「境由心生?」
  「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如今刘瑾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坊间传之以」立皇帝「之名,愚兄也是好奇,他还能否恪守阉奴本分……」
  
  刘瑾府中正在议事。
  「各边年例银的事查得如何了?」刘瑾淡淡问道。
  户部尚书顾佐座上回道:「经户部案卷查调,自弘治十五年至正德三年,预解辽东、大同、宣府、宁夏、甘肃、榆林各边年例银并奏讨银两一共五百四万六千七百五十三两有奇。」
  刘瑾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按皇上旨意,科道官分行稽核籴买粮料草束,使用若干,折放过若干,见存若干,如有侵盗浪费诸弊,从实参奏。」
  一旁刘宇听了这话,额头上渐有冷汗渗出。
  「今岁各边奏请的年例银该如何安排,还请公公示下。」顾佐继续小心问道。
  刘瑾不动声色,端起盖碗,轻轻拨动茶中浮沫,不徐不疾道:「咱家不是让户部商量出一个经远之计么?」
  「这个……」顾佐支吾半天,纠结道:「户部商议多日,似除输银之外,并无其他长策。」
  刘瑾饮茶动作一滞,眸中瞬间射出两道冷电。
  顾佐心底一颤,急声道:「公公容禀,国朝自洪武、永乐以来,各边既设军屯,又设开中之法,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天下盐课俱开中各边,上纳本色米豆,商人欲求盐利,在各边垦荒商屯,预於近边转运本色,所产粮食就地入仓输军,以待开盐报中,故边方粟豆并无甚贵之时,自前朝孝庙为纾解国用困乏,改以开中纳银盐运司,解送户部太仓银库收贮,废商人赴边报中之法,十余年来各边米豆无人买运,遂使物价腾涌,加之军屯败坏,屯卒逃亡者甚多,倘不以银输之,恐九边将士有枵腹之忧,将起祸乱。」
  丘聚突然阴笑几声,「司农真是老成谋国啊,可若咱家所记不错,那向弘治爷上表废除旧法,改以纳银开中的,似乎也是位户部尚书啊……」
  顾佐讪讪道:「丘公公所记不差,昔日叶公淇所虑者,盖商人赴边纳银,价少而有远涉之虞,而在运司纳银,价多而得易办之便,遂行此议,人为利便……
  」
  「好一个为利便而坏成法,咱家记得,那叶淇可也是淮安人,两淮盐商皆是其亲识,他究竟求得是谁的利便!」丘聚笑容森然,「怎么户部净出这些么蛾子?」
  明初盐商因为长途运输粮食的耗费巨大,便在各边雇佣劳力垦荒种田,就近输边,以便换取盐引,更多获利,时明人商屯东起辽东,西到甘肃,北达宣大,南抵交址,大明疆域所及,皆有盐商踪影,但此类边屯最得利者是晋商等靠近边镇的盐商,对於两淮盐商却极不方便,常谋求变更开中之制,於是出身淮安的叶淇寻了同年好友内阁首辅徐浦共同谋划上表,弘治皇帝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同意,从此边储萧然,各边年例银越输越多,为大明朝留下了一大隐患。
  「这也是为国惜财之策,以银代粟,盐课骤增至百万……」遭丘聚抢白的顾佐脸上青白不定,急声辩解。
  「那些银子呢?折色之法用了十来年吧,万岁爷登基哪会你户部太仓里还剩下多少银子,顾部堂当年曾为卿贰,该一清二楚吧?」
  丘聚的问话让顾佐立时语塞,丘聚冷笑连连,「户部明知各边米粮腾贵之因,仍坚持输银代粮,其中可有户部官员通同边方巡抚都御史,共盗内帑银两之事?」
  「丘公公,此等查无实据之言不可乱说。」顾佐立时急了,当著刘瑾面说这话,不是将本官架在火上烤么。
  「查无实据?部堂可敢让我东厂番子放手一查?」丘聚反唇相讥。
  「好啦,」刘瑾终於有些不耐,打断二人争吵,轻轻呷了口茶,缓缓道:「
  当著诸位大人的面,学市井之徒般争来争去成何体统。」
  「公公……」顾佐心里如同别了根刺,还想再解释。
  「良弼,少安毋躁。」吏部尚书许进眼神示意劝阻。
  那边谷大用也拉住丘聚,一副弥勒佛般呵呵笑道:「部堂不要见怪,老丘心直口快,并无疑心部堂之处。」
  「哟,今儿好热闹啊!」
  正当两边人都在忙著安抚,丁寿摇头晃脑地从外边走了进来。
  二爷进刘府熟门熟路,从没把自己当外人,熟络地挨个打招呼,「二位公公,近来可好?」
  谷大用笑脸相迎,丘聚一扭脖子,权当没看见,丁寿也不以为意,继续拱手作礼:「几位部堂,少见少见,哟,本兵也在?您老真是心大!」
  「哼!」被故意点了名的刘宇绷著老脸,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作为回答。
  见他那副放诞惫懒模样,刘瑾不由蹙眉:「你小子不在锦衣卫衙门当差,跑这里偷懒作甚?」
  丁寿大呼冤枉,「小子可是兢兢业业劳心王事,公公您可别随口诬赖好人!
  」
  许进等人眼皮狂跳,现而今敢这么和刘瑾说话的,怕也只有当今皇上了。
  刘瑾非但不恼,反展颜笑?:「那哥儿你说说最近忙些什么,可别想著搪塞蒙混,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小心咱家打你的屁股!」
  谷大用嘴角一抽,刘公公是真把寿哥儿当儿子疼了!
  「还不是万岁爷交待的公事,查盘边储么,」丁寿将一摞文书放在刘瑾身侧几案上,戏谑道:「真要打屁股,怕也打不到小子身上。」
  「哦?哪方面的?」刘瑾随手拿起一份文书观看。
  「滥费虚耗钱粮的,诶,不查不知道,历年来那些边镇巡抚都御史们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丁寿说著话,眼神不经意向刘宇瞥去。
  刘宇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丁寿小儿先下手啦,那自陈奏本还未来得及递给刘公公过目,这可如何是好!刘部堂捏著袖中那份奏章,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刘瑾面上怒气愈来愈盛,刘部堂心逐渐下沉,突然「啪」的一声响,刘瑾拍案怒喝:「岂有此理!」
  刘宇两腿一软,不由自主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惶恐不安道:「公公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下官冤枉!」
  刘瑾眼睛一翻,「关你甚事?!」
  「啊?!」刘宇愕然。
  「顾良弼!」刘瑾没理会刘宇,冷声喝了一句。
  顾佐讶然,离座躬身道:「公公有何吩咐?」
  刘瑾一扬手中奏本,「给事中白思诚、监察御史储珊查奏自弘治十五年迄於正德三年辽东仓库滥费挪移银两等项事宜,参奏历年巡抚都御史,及兵部、户部各级官佐,你自个儿看看吧!」
  刘瑾甩手将手本丢了下去,顾佐哆哆嗦嗦拾起,一览之後如坠冰窟,通体生寒,白思诚这俩小子真够狠的,辽东历年几任巡抚、总兵官、镇守太监、参议、佥事、盘粮给事中、巡按御史来了个一勺烩,另外兵部户部从尚书到郎中的一应相关人等也个个在案,马文升、韩文、熊绣,王佐、张缙,连同他顾佐,俱都榜上有名。
  「公公,这……这其中……」顾佐支支吾吾,一时不知从何处分辨,只是不停擦著额头冷汗。
  「各边粮草缺乏,军马疲惫,一面屡屡奏请,朝廷不堪其负,一面挪移侵盗,虚耗官帑,还有脸请拨什么年例银!!」刘瑾寒声冷笑。
  「告诉你们,打今年起,年例银停了,你们不是想不出法子么,咱家给你们出个主意……」
  顾佐连忙道:「恭聆公公教诲。」
  「罚米输边,」刘瑾森然狞笑:「咱家也不费那粮食白养著他们住大狱,让他们缴纳米粮,充边赎罪!」
  罚米赎罪之例始於洪武,此後各朝历有调整,既适用於官吏,也适用於百姓,逐渐演变为弥补朝廷财政的一种手段,弘治十八年时孝宗皇帝也曾御批杨一清奏疏,许以陕西司、府、卫、州、县人犯赎罪俱照旧例,收纳粟米,送入预备仓,以备赈济,刘瑾之法倒也是常态,不过纳米还要输边,这罚了多少且不说,一路所需的运费和口粮可往往比所送的米粮还要靡费。
  顾佐顿时面露难色,自己的大名可也在册上,谁知道老太监会不会突然来个狮子大开口,让顾家一夜间倾家荡产,这後路还是要预备一条,况且还有那么多涉事同僚呢,该拉一把的时候还得去拉啊。
  「公公良策,只是罚米数目,可是按照《会典》所载的永乐年间罚米赎罪条例执行?」
  「死罪不过百十石便可赎纳,部堂不觉轻了些么?」刘瑾眄视顾佐,皮笑肉不笑道:「将犯事官员逐个鞫问,按其情罪大小,定罚米之数。」
  顾佐预感不妙,硬著头皮道:「公公明鉴,兵部、户部各部堂官郎官只是按各边奏请拨转钱粮,并无内外勾结事宜,而各边巡抚都御史……按李阁老日前所说,只是督理不严之过。」
  顾佐简直说到刘宇的心坎里,刘部堂暗暗握拳,给顾大人无声的鼓励及道义上的支持。
  「哦,那依户部之意呢?」刘瑾语气也有所缓和。
  果然还是李阁老的面子大,听了刘瑾语气松动,顾佐暗松口气,陪笑道:「
  各处管理粮草俱有专官,仓储亏空彼等自然责无旁贷,巡抚都御史总领边事,选将练兵,日理戎机民事,哪得一一照看,若果有侵盗自宜如法追陪,倘只是无心之失……宜从宽减。」
  「那又该如何宽减呢?」刘瑾今日还颇有几分不耻下问的态度。
  「这个……依情而定,最多是罢黜不用,至於这输边罚米么,太祖高皇帝曾言:六卿贵重,不宜以细故辱……」
  顾部堂正兴致勃勃引古绳今,忽觉脸上一热,一杯茶水已倾到了脸上。
  顾佐摸起一片挂在脸上犹在滴水的茶叶,错愕道:「公公……」
  「你还敢提太祖爷,若是太祖爷健在,尔等早被扒皮充草,做了百姓的垫脚石!」
  刘瑾声色俱厉,顾佐两腿一抖,不由跪了下去。
  「粮草乃国家重务,巡抚总理等官受朝廷委托非轻,既治边无方,以致浥烂糠秕百有余万,及事发罪坐仓官小民,纵然监追至死,他们又何以陪偿!巡抚总督等官万责尤难辞也!」刘瑾厉声怒叱,丝毫不留情面。
  顾佐惶恐不安,不顾当著众人面前,跪拜求告:「下官知错,公公息怒,公公开恩。」
  「滚!」
  顾佐如奉纶音,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哥儿!」
  「公公您请吩咐。」老太监发了这么大脾气,丁寿也有些发怵,闻声立即应答。
  「锦衣卫和东西二厂彻查这些人,」刘瑾敲了敲案上文书,「勿枉勿纵,不可轻饶。」
  「刘公公请放心。」丘聚三角眼中满是嗜血酷意,看得许进、刘宇等人心中一寒。
  刘宇此时心已沉入谷底,壮著胆子道:「刘公公,那顾良弼好歹也一部正堂,平日对公公一向恭顺,算是半个夹袋中的人物,若是果有牵扯边储靡费,还真要处置不成?」
  刘瑾斜乜刘宇,「他与咱家走得近,与犯了国法有何关联?」
  「下官只是一问,并无他意。」刘宇连忙撇清。
  「对了,你适才说什么冤枉?」
  「下官……下官……」刘宇吞吞吐吐,搜肠刮肚也圆不过谎去。
  「刘部堂近来身体欠佳,日渐腿软,适才犯了旧疾,并非庭前失态,故而喊冤,此话可是?」二爷胡诌从来是天马行空。
  「正是,正是。」别管这理由多扯淡,只要刘瑾信了,刘宇甘认。
  「喔,不想至大兄还有此怪疾,改日有暇你我好好聊聊。」许进看热闹不嫌事大。
  刘宇看著幸灾乐祸的许进,咬著後槽牙乾笑几声,「一定,一定。」
  刘瑾也不再追究,摆手道:「你们各回衙门办差吧,寿哥儿留下。」
  「公公,您有何吩咐?」待人散净,丁寿哂笑著凑近刘瑾。
  「刘至大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你这般戏耍。」
  「哟,公公您怎么还心疼起这老头来了,」丁寿心里有些吃味儿,「刘至大才具见识在公公麾下人中并不出彩,充其量中人之姿,弃之何惜!」
  「便是再没用,也能充个摇旗?喊壮声势的用场,咱家不是圣人,有个整日在跟前摇尾巴的,看著也舒心,不像某些人,一天到晚不是惹是生非,就是惹咱家生气!」刘瑾斜了丁寿一眼。
  「公公您说这些作甚?」丁寿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刘至大什么时候也冲小子摇尾巴了,我看他定会比现在可爱些。」
  「你要立威?」刘瑾奇道。
  「冲刘至大耍威风也没什么可长脸的,还不是为了……」丁寿突地一顿,嬉皮笑脸道:「您老且容小子卖个关子。」
  刘瑾失笑,摆手道:「罢了,神机营的事如何了?」
  「小子此来就是为了向您讨个帮手。」
  「咱家可说过不会插手……」
  「没教您插手,顶多算是个善後。」
  
  神机营。
  一支夹杂各色人等的几百人队伍乱哄哄进了营门,其中有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厨子,也有敞胸露怀、一脸横肉的屠户,少不得还有许多引车挑担的脚夫挑夫,更有哼哧乱叫的猪牛活物一同被赶了进来,大营内人畜交杂,沸反盈天,比之前门闹市还要混乱。
  神机营众军士看了这混乱景象非但不恼,反个个喜形於色。
  「又来了,今日又可打牙祭啦!」一个军士满脸红光。
  「这位新来的锦衣官儿可真大方啊,算算上次犒劳才过了几天啊?」另一个啧啧称奇。
  一个军士果真掐指细算,「上次来正赶上初一发饷,五天?嘿嘿,这比边军的犒赏来得还勤?!」
  「就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年年月月如此,他们这些上官吃什么去!」
  这位并不看好前景。
  「管他以後呢,先吃到嘴里的肉才是真的,快快回营列队去,别把咱们给漏了!」这位是个实用主义。
  与一众兴高采烈的军士不同,有人对此事颇存疑虑。
  「又来犒劳了?」惠安伯张伟纳闷。
  「是,还是没从公中支取,他自己贴补的。」福英忧心忡忡。
  「既然没动账上银子,他乐得大方就随他去吧,那些丘八们吃得爽利,也能少些闹饷的麻烦事。」张伟正端详把玩著新淘换来的一件古董玉器,没心思操心别的。
  「爵爷,就是没从账上走银子才事有蹊跷,千里做官只为财,那丁寿白担了一个神机营的管营号头,不想著捞钱,竟然自个儿往里倒贴,这不是失心疯了吗!」福英百思不解。
  「他脑子本来就不正常,」张伟撇撇嘴,将玉器放下,扭身对福英道:「听保国公和马公公说,那丁南山为人四海豪爽,说白了就是穷大方,许是觉得才来神机营,想在下边军士中搏个好名声,哼,在那些丘八中名声好了有个鸟用,关键还得是上面……」
  张伟将食指竖起,朝天上指了指,「咱们有保国公罩著,还有马公公在万岁爷面前说得上话,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那银子丁南山也收了的,你还怕他反咬咱们不成!」
  福英清楚自己这位上司,世代勋戚,从小锦衣玉食,年纪轻轻便被推出来独当一面,从没遭过社会毒打,想什么都比较单纯,说白了就是有点缺心眼,你说得再多他也当你杞人忧天,乾脆不再废话,告辞退出。
  「福将军,小人们已然准备好了,还是按照往常,各营将士五十人为一班,排队领取熟肉烧酒。」一个布衣汉子迎上去作揖笑道。
  「程掌柜,京城里那么多生意不去打理,窝在这军营里和这群粗汉厮混,不嫌辱没了尊驾么?」福英阴阳怪气道。
  「小人可当不起,主家吩咐,小人唯有尽心去做。」程澧欠身笑道。
  「军营里这些粗坯脾气暴躁,嘴上也刁,若是吃出个什么不是来,可能要无端生事,程掌柜提前有个准备,别伤了自己。」福英唇角微微下垂,添了几分阴森。
  「哎呦,多谢将爷提醒,这些厨子和酒肉都是从新开张的龙凤酒楼中调来,那买卖是丁家舅老爷开的,若是伤了店里的人,老爷怪罪下来,小的可承受不起啊。」程澧连连打躬拜谢。
  福英脸色一变,乾笑道:「丁大人考虑得真是周全啊。」
  「主家毕竟替皇爷爷掌管著几万锦衣卫,马虎不得。」程澧堆笑道。
  程澧身後一个持著算盘的青袍男子躬身一礼,「遵前次例,神机营将士每人一斤熟猪肉,一斤烧酒,还请将军将名册示下,也好按人头派放。」
  「急个什么,神机营上万将士,想要逐一领取,可不是一天之内能派得完的。」福英冷哼道。
  「将军说的是,那依将军的意思呢?」程澧笑问。
  「先从五千下营的马军开始吧。」神机营中的五千下营俱是骑军,负责切近卫扈圣驾,也是明旨不得私役的禁军,先从他们开始旁的军卒也不敢说什么,福英安排完毕随即单骑出营。
  
  一间藏在胡同深处的小酒馆中,福英与两个穿著绸袍的男子争论不休。
  「白让你们占便宜,还敢跟老子谈钱!」
  「大人您别生气啊,咱们以往合作顺畅,该什么日子办什么事,事後分账,清楚明白,您这回突然变卦,我们弟兄张罗人手,总不能红口白牙地光凭两片嘴皮子吧!」一人耐心劝道。
  「有个屁张罗的,吃不饱饭的穷鬼一抓一把,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的是人去抢,别以为离了你们,老子就不成!」福英鼓著眼睛怒道。
  「是啊,两条腿的人是好找,可大人您当初寻到我们兄弟,还不是因为我们找的人口风严实,绝不会给您老添事,何况……今日您这生意谈得急,怕也不那么好寻下家吧?」
  福英拍座而起,「你他娘的想趁机坑老子?!」
  「小人不敢,只是这买卖接不了,您另请高明吧。」那人并不示弱。
  「你少说两句!」另一人对同伴厉声呵斥,随即换了一张笑脸宽慰福英,「
  将军息怒,非是我们弟兄拿乔,也不是有意躲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难处,以往我们兄弟只是做个中人,成三破二,挣些个辛苦钱,而今您突然变了规矩,就是我们弟兄念著往日交情不收分文,那些人处若是开了盘子,我们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啊!」
  福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地一捶大腿,狠狠咒?了一声:「他娘的丁寿!
  」
  「你们这回要多少?」
  
  福英谈完即刻离开酒馆,余下的二人继续举杯对酌。
  「想著白使唤旁人,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这回还真是便宜事,喝酒吃肉白拿钱,怕是祖师爷也想不到有这一天。」
  另一人抖落著手中银票,眉花眼笑。
  「还真要给他们钱?」
  「想什么呢,他们喝酒吃肉,咱们白拿钱……」
  两人相对大笑,一个道:「银子也到手了,赶快收拾收拾就去找人,福英催得急,迟了怕是真会出篓子。」
  另一个不情不愿地又干了一杯酒,才要起身,忽听外间「蓬」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落地。
  「谁?」
  不听回声,二人四目相投,警意顿起,从桌子下各抽出一把雪亮钢刀,一前一後来至空荡荡的酒馆大堂。
  酒馆位置偏僻,本就少有酒客,此番为了谈事方便,也早早上了板子,可此时大堂门板全被卸了下来,大门无声敞开,四周阒寂无人。
  二人心中不祥预感更烈,一人高声道:「敢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现身一见,大家叙叙交情。」
  无人应声。
  「他娘的,是哪儿的点子不要命了,敢招惹丐帮中人!」另一人脾气暴躁,眼见套交情不成,直接亮出字型大小。
  「呵呵呵……」一阵阴笑,十数名衣衫褴褛的人影闪现堂中。
  当中一人形貌猥琐,手持竹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著粗木桌案,吊著眼睛道:「净衣派在京城里设了暗桩,孔老夫子怎不提前知会一声,兄弟也好照应一二啊……」
  二人见了那人形貌,俱是一惊,「丁舵主?!」
  
  日正当空,谭淑贞领著女儿步履匆匆,向丁寿居所行去。
  府内诸女都各有职事,周玉洁虽顶著个丁寿义女的名头,谭淑贞却不会不分尊卑到真将自个儿女儿当小姐般供著,既然主家不给她安排差事,索性便让她跟著自己处理内宅琐事,也能帮她这做娘的分担些压力。
  来至丁寿屋内,中堂次间皆不见人影,周玉洁疑惑道:「义父可是还在午睡?」
  谭淑贞鼻端隐隐嗅到碧纱橱内传出一股味道,那是汗水和精液混合後的淫靡气息,她再是熟悉不过,脸庞不由微微一红,低声道:「玉姐儿,你先回吧。」
  「秦姨娘不是有话带给义父?」周玉洁奇道。
  「娘来通传也是一样。」
  「什么人在外面?」丁寿懒洋洋的声音自内响起。
  此时却不好撵女儿走了,谭淑贞只得如实回道:「是奴婢娘两个,不小心吵了爷的清梦,您别见怪。」
  「淑贞啊,进来吧。」
  瞥了女儿一眼,谭淑贞一声轻叹,推开房门,款步而入。
  随著母亲进了里间,周玉洁一见雕花大床上的淫乱景象,立时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雪里梅赤条条地趴在床上,柔软小腹下垫著一团衾枕,使得雪白光洁的丰丘高高隆起,乳白色的汁液正由一收一缩地玉门中汩汩流出,沿著大腿缓缓滴在床头。
  丁寿坐在床边,雄健身躯同样一丝不挂,那条巨蟒虽软垂胯下,仍然尺寸惊人,望之心怖。
  周玉洁纠结地立在那里,不知该否退出,谭淑贞却毫不避忌地步上前去,蹲下身帮丁寿清理胯下秽迹。
  「去给老爷斟杯茶来。」谭淑贞对呆立不安的女儿喊道。
  「哦哦哦。」周玉洁如蒙大赦,快步退了出去。
  待她捧茶而入时,丁寿已穿妥衣裳,周玉洁应对起来自在许多,「爹爹请用茶。」
  衣冠楚楚的丁寿端著严父范儿饮了一口茶,好似刚才在女儿面前光著屁股的不是他一般,点点头还赞了女儿一句:「嗯,温热适宜,恰好入口,不错。」
  可惜有人及时提了醒,雪里梅娇慵地在床上支起身子,媚眼如丝地腻声道:「我的爷,您不能光往人身子里灌浆子,好歹也赏奴家一口茶吧?」
  没想到雪妹妹如此放荡言语,周玉洁俏脸好似火烧,却引得丁寿笑?一声:「小浪蹄子,给她给她。」
  「出去说。」丁寿领著谭淑贞出了门去。
  周玉洁提裙在床边坐好,扶起雪里梅汗腻酥软的香躯,帮她饮茶。
  雪里梅一口气将余茶饮个乾净,抹了抹樱唇,长出一口气道:「可缓过来了,姐姐您是不知,适才妹妹魂儿都被顶散了……」
  周玉洁晕染双颊,羞啐了一声,埋怨道:「你也是的,这青天白日的,怎地就做起那事来?」
  「婶子不是说么,咱做奴婢的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主家的,老爷兴致来了,咱还能说个」不「字,只有尽心侍奉罢了。」雪里梅言语中透著一股畅快的报复之意。
  周玉洁怅然轻叹,抚著雪里梅额前汗湿刘海儿,心痛垂泪道:「自从见了杨公子後,你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姐姐知你心苦,可又何必这般不分日夜地糟践苦累自个儿身子……」
  「糟践苦累?哪有!妹妹快活得很呢,就是有些疲乏罢了。」雪里梅高潮余韵未退的粉脸上春意盎然。
  
  庭院中,谭淑贞正向丁寿低声回事。
  「可人院子里有女客?谁?」丁寿好奇问道,可人虽为命妇,却毕竟只是妾室,地位低的人家够不上门路,品级相当足够结交的,那些後宅大妇们又都端著身份,不屑来往,别看丁府内宅莺莺燕燕热闹非常,与外间来往却是门庭冷落,几可罗雀。
  「兵部刘部堂家的小姐,瞧著与姨太太是熟识,还特地请了大太太过院叙旧。」谭淑贞回道。
  「总是把女儿推出来平事,刘至大就这点子出息!」丁寿不屑冷笑。
  「刘小姐带了一份厚礼来,姨太太借留饭的工夫,嘱咐奴婢准备回礼……」
  「回什么礼,她有求於咱们,愿意送就收著吧。」丁寿不以为然。
  「姨太太也是说对方有求而来,所以嘱咐奴婢将回礼准备丰厚些,她道是宣府时还欠了一份旧人情的缘故,她还说……」
  「说什么?」丁寿问。
  「老爷外间公事她不便动问,但如何做老爷应有定论,不必顾虑什么内宅私情。」
  丁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刘至大啊刘至大,二爷想放你一马都没个机会,你还真是倒楣催的!」
  「老爷最近和本兵起了龃龉?」谭淑贞凤目闪动,这位爷净挑不好惹的得罪。
  「是他先和爷不对付,趁此机会敲打一下。」丁寿简单将与刘宇的过节说了一遍,揉著眉头道:「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如果不把他一次收拾利索了,以後还不定给爷添什么乱。」
  抬手在丰腴臀峰上抓了一把,丁寿淫笑道:「给爷支个主意,说说该怎么收拾这一家子?」
  谭淑贞对在自己温润肥臀上肆意活动的手掌浑如不觉,低眉顺眼道:「此等大事奴婢不敢乱言,不过照奴婢想来,无非是欲降其身,凌之以威,欲收其心,示之以恩罢了……」
  将这话品咂一番,丁寿点头道:「有道理,刘珊那丫头求乞可人不成,八成不会死心,可带她到外书房来……」
  注:复创罚米法,尝忤(刘)瑾者,皆擿发输边。(《明史》)
  刘瑾又创罚米法,尝忤者皆摘发之。(《明鉴》)
  詷知文廉,家素贫,因创罚米法以困之。(《明通鉴》)
  以上三本清人修的史书里都记载刘瑾创立罚米法打压异己,但创立时间都不相同,就《大明会典》、《明实录》和明朝当时人修的笔记里可以看到罚米法明初早就有,连孝宗都在用,只不过刘瑾用得勤,罚得狠,针对的还都是当官的。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2:04

第四百六十三章 蜀才子斩断情丝 美娇娥沉沦欲海
  「隔壁有人?」杨慎眉峰紧蹙。
  刘鹤年同是心头一惊,慌忙遮掩道:「许是旁人在那厢作乐,用修不必介怀,且继续饮酒,唉,用修,你往何处去?」
  杨慎离座,径直奔向隔壁,便是有人在隔间喝酒取乐,为何久不闻人声,欢场嬉戏司空见惯,有何避忌,心中不免疑虑渐起。
  非是杨慎杯弓蛇影,杨廷和再回中枢,入阁拜相,为多方瞩目,其中不乏觊觎其位心存嫉恨者,杨廷和兄弟多番告诫杨慎要谨言慎行,且勿授人以柄,适才贪杯兴起,他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紧要话没有,还是看看隔壁厢人才得安心。
  「不知哪位兄台在此,在下新都杨慎,特来请见。」杨慎虽心存怀疑,但礼数周到,不愧世家风范。
  连问三声,不听内间答话,杨慎不由拧眉蹙额,知晓内情的刘鹤年连番劝阻杨慎就此作罢。
  杨慎略一思索,道声得罪,抬手推门而入。
  「是你?!」房间不大,一目了然,踏步迈入的杨慎瞬间呆滞。
  刘鹤年暗道坏了,急忙追入,「用修,你听我说……丁兄,你这是……」
  丁寿正将一件罗衫罩在一个女子身上,见了二人便粲然一笑,「用修,别来无恙乎?」
  杨慎冷哼一声,「托福,比不得缇帅身膺重任,还得忙里偷闲,有雅兴到此寻花问柳……」
  「大家彼此彼此,所以才叫物以类聚嘛。」丁寿似乎没听出杨慎话中嘲讽,点点自己胸口,又指了指杨慎。
  「是啊用修,这都是名士风流,我等便不要打扰南山兄雅兴了。」刘鹤年急著拉走好友,免得二人再唇枪舌剑,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杨慎一脸狐疑看著刘鹤年,「维新兄,你早知他在此?」
  「这个……」刘鹤年有心否认,又恐落在丁寿眼里显得自己太过溜肩膀,一时左右为难,没了主意。
  幸好杨慎也没继续逼问於他,而是转视丁寿,冷笑道:「缇帅,按照国朝律法,官员饮酒宿娼,该当何罪?」
  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好家夥,这小子是想和自己彻底撕破脸了,丁寿也不由诧异,杨家小子怎会对自己有恁大怨气。
  杨慎死死盯著丁寿,他与丁寿为敌除了公义,尚有私怨,每想起那个肤光胜雪的秀丽倩影,他便心如刀割,对丁寿的恨就更深一层。
  丁寿歪头想了想,「如果按《大明律》么,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此言可是?」
  「不错。」杨慎决然道,哪怕为此只打了丁寿一板子,也会让他在朝野丢尽颜面,哼,自己所得羞辱,定要百倍偿还。
  「用修,过了!」刘鹤年一旁相劝。
  丁寿忽地一笑,「丁某若没记错,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用修身为相府公子来在此地,但不知令尊贵体能捱得几杖?」
  这二位活祖宗,都把这老黄历的大明律翻拣出来做啥子嘛,刘鹤年急得满头冒汗,不知从谁劝起。
  「看来缇帅这段时日也未少读六律?」杨慎未见慌乱,淡然笑道。
  「岂敢,皆是拜用修所赐。」丁寿难得没揽功上身。
  「可杨某与故交饮酒叙旧,何曾狎妓宿娼了,反观缇帅……」杨慎上下打量二人一番,食指遥点丁寿怀中,冷笑道:「与这位姑娘适才应正在颠鸾倒凤吧?
  」
  狎妓饮酒亦坐此律的那是大清朝,杨用修如今还真身正不怕影斜,那名女子虽将脸儿深埋进丁寿怀中,看不清容貌,但既在此地,必是教坊娼妓无疑,看她衣衫凌乱,薄衫外还裸著半条藕臂,裙儿卷了半边也未全部放下,一行白浊浓浆沿著雪白光洁的一截小腿缓缓流淌,正滴滴坠在小巧绣鞋的薄绸面上。
  杨慎已有娇妻在室,并非浑不知人事的毛头小子,如何还不晓得二人才成了好事,此时他志得意满,满以为握住了丁寿把柄,笑吟吟等著丁寿出丑。
  「不愧是蜀中才子,连这都看出来了,用修这份心思花在文章上,今岁春闱定然进士及第。」丁寿摇头晃脑,一脸赞赏。
  「杨某与缇帅相交多时,皮里阳秋这一套大可不必,」杨慎见丁寿依旧有恃无恐,心头更怒,「缇帅也莫过於自信,纵然当今圣上,也不能罔顾大明律法!
  」
  「咱们之间这点小事,就犯不上惊动陛下了吧,丁某只是好奇,谁是出首之人,维新,可是你么?」
  刘鹤年两手连摇,「南山哪里话来,在下断不会无端生事。」
  杨慎恼道:「丁南山,休要以势迫人,匡正纲纪,杨某当仁不让。」
  丁寿仰天大笑,「好一个杨用修,这便是你的为友之道?你可知我朝太宗亦颁有《诬告法》,腾口谤讪,也要吃罪的?」
  杨慎只当丁寿藉口反制,泰然道:「若有不实,杨某甘愿抵罪。」
  「空口无凭?」
  「立字为据。」
  「好,维新,你来做见证。」
  「维新兄,请劳烦一二。」
  我吃饱了撑的,今天就他娘不该来,刘鹤年都快哭出来了。
  「用修,写状纸吧,我随你见官。」丁寿步步紧逼。
  人证俱在,杨慎也不甘示弱,冲外喝道:「来人,笔墨伺候。」
  「不要!」那个一直埋首丁寿怀中遮著面目的女子突然扭身高叫。
  「是你!」杨慎愕然。
  「雪姑娘?!你这是……」刘鹤年同样瞠目结舌,他只当丁寿目迷五色,一时把持不定,与院中女子苟且,怎料这女子竟是雪里梅。
  雪里梅泪眼阑珊,只是一个劲儿说道:「杨公子,不要写。」
  「你?你适才与他……」杨慎错愕地指著二人,面色惨白。
  收拾一顿这小子的机会错过了,丁寿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雪里梅早已脱离教坊,身籍文书皆在我手中,丁某人与自家姬妾翻云覆雨,碍著你杨用修屁事啊!」
  「你……你们,好,好,好啊!」杨慎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连道三个好字。
  「不!并非那样,杨郎,莫要气坏身子,你听我说……」杨慎癫狂模样让雪里梅忧心不已,从丁寿怀中挣开,飞扑到杨慎近前。
  「无耻贱人!」未等雪里梅挨身,杨慎便一掌将她掴倒在地。
  ?那间身影一闪,杨慎接连撞翻几张案几,跌了出去,丁寿倏然飘至场中,寒声道:「姓杨的,雪里梅是我府中人,轮不到你来责打!」
  杨慎借著椅子强撑坐起,拂去唇边渗血,惨声笑道:「好一个怜香惜玉的锦衣帅,说得不错,这女人我确实不该打……」
  「不!」雪里梅不顾玉颊高高隆起,疯魔般将丁寿一把推开,连著膝行数步跪到杨慎近前,柔声道:「杨郎,你尽管责打,妾身受得!」
  说著话雪里梅眼角噙泪,便要搀扶杨慎起身。
  「住手,休要碰我!」杨慎厉声怒叱。
  「杨郎,你……」雪里梅惊恐无助地看著杨慎,不知所措。
  「脏!」
  杨慎充满鄙夷的一个字,在雪里梅听来不啻五雷轰顶,珠泪汹涌而出,「杨郎,妾身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之所以隐忍不死,只为求再见你一面……」
  雪里梅哭声哀婉凄绝,好似子规啼夜,杨慎不为所动,漠然道:「那你为何还不去死?」
  正自凝噎饮泣的雪里梅再度瞿然,仿佛不认识般看著杨慎。
  杨慎嗤笑道:「当年你不是表诉衷怀说虽出身妓家,但心娴闺训么,岂不闻男德在义,女德在节,女而不节,与禽何别!如今残花败柳之身,还恋栈不死,可是贪慕缇帅府富贵荣华,权势熏天!」
  字字句句好似钢刀利刃,一片片碎剐著雪里梅心房,她娇躯震颤,语不成声,「你……杨郎,你当真如此狠心?」
  「狠心?当日你舍我而去,另觅新欢时怎不想这二字,彼时你又何曾考虑过我的心境!」杨慎想及当日被雪里梅拋离之事,怒火愈发不可收拾。
  「当日?当日我全是为了你和杨氏一门呀!」雪里梅千般委屈万滴苦泪,齐上心头。
  「为了我?当杨某是三岁孩童不成!今日与他设局诱我入毂,可是想断了杨某仕宦之路?」杨慎急怒攻心,早已失去冷静思索,只一味冷嘲热讽。
  见情郎不听解释,雪里梅五内如焚,凄声道:「难道昔日花间定情,月下盟誓,杨郎你都忘了不成?」
  「盟约定情?我是没有忘,你呢?」杨慎凌冽目光扫过雪里梅裸著的一双雪臂。
  雪里梅羞愧拉紧衣衫,遮住暴露在外的雪白肌肤,杨慎冷笑:「你我定情时赠你的那串相思子手串,如今哪里去了?」
  雪里梅娇躯一颤,期期艾艾道:「丢……丢了。」
  杨慎乾笑数声,讥诮道:「丢得好,凤栖梧桐,既然觅得高枝儿,自然要舍了南国旧相思……」
  「不,并非妾身有意,实在另有别情。」雪里梅委屈万分,她那日怎知三姐借了红豆手串,是要行投毒之事,有借无还。
  「此事丁某可以做个见证,你那串劳什子被研磨碎冲茶喝了。」二爷适时搭腔。
  杨慎自是不信,读书人都讲究个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谁还没读过几本医术啊,那等剧毒之物冲茶喝了,怎没喝死你个龟儿子。
  「二位休要一唱一和,当杨某是胸无韬韫的痴顽之徒,总之杨某如今家有贤妻,琴瑟和鸣,此女生死祸福,皆与杨某无干。」杨慎振振有词。
  「杨郎,你当真丁点儿旧情不念?」雪里梅嗓音嘶哑,凄凉可哀。
  「你我间何曾有过真情,三叔说得不错,所谓欢场无真爱,与你这廉耻尚且不知的婊子,谈情岂非奢望!」
  「杨郎你?!正夫先生果真如此说我!」杨慎句句诛心,雪里梅肝肠寸断,为杨慎一门老小免受牵连,忍辱进了丁门,换来的竟是这般评价,她适才被丁寿一番征伐,本就萎靡困顿,此时心神失守,再也承受不起,声嘶力竭地一声悲鸣,晕了过去。
  丁寿一步抢上,发觉雪里梅只是暂时昏厥,才放下心来,又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助她好生将养心神。
  「用修,言辞有些过了……」刘鹤年一旁皱眉,杨用修往日克己守礼,今日怎地口出污言秽语,辱没斯文。
  雪里梅倒地的一刻,杨慎面上顿时显露出几分惊慌痛惜,待看到丁寿抱住娇躯,这些神情立即一扫而光,此时闻言更是冷笑不已。
  「维新兄,诓我入局,这便是你的朋友之义么?」
  「用修,其中有些误会……」
  「不必说了,良禽择木而栖,良人择友而交,刘兄既在此会友,杨某也不好?颜逗留,告辞。」杨慎拱手一礼,拂袖而去。
  「用修,用修……」刘鹤年追出门去连唤了几声,杨慎头也不回,无奈回了屋子。
  「南山兄,你早先不是说借著酒宴与用修修好么,怎地出了这个情状?」刘鹤年苦著脸埋怨。
  丁寿低头帮著雪里梅整理衣裙,随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事维新不妨转告令叔父一声。」
  「啊?」刘鹤年纳闷,咱们几个的事有我叔叔什么关系。
  「宗伯与杨新都有旧,人情世故总是常情,可在这官场中首鼠两端,往往会左右为难,最终两面不讨好哦……」
  丁寿回过头来,玩味一笑。
  
  谭淑贞所在小院。
  丁寿坐在外间中堂,听著里间隐隐传出的阵阵啜泣声,没来由一通烦躁。
  雪里梅伏卧榻上,嘤嘤哭个不停,得知内情的谭淑贞三人围在身旁,苦苦相劝。
  「雪丫头,看开些,世道如此,女人终是命苦,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谭淑贞悲天悯人,怅然叹息。
  「雪妹妹,都是姐姐的不是,害你平白遭人误会,」周玉洁不想自己当日一时鲁莽,还为雪里梅招来是非,自责不已,「明日我便去寻杨公子,为你解释个清楚。」
  「姐姐莫要去,他不会信的,他就是鄙薄我等出身,说出天际来他也只会认为是我等巧言搪塞,你也不要去自取其辱。」雪里梅早已想得明白,凭杨慎话中无情决绝,相思子手串不过是诱因之一。
  「那个杨慎,真是狼心狗肺,枉雪姐姐对他一番心意。」坠儿愤愤不平。
  嗯,终於有一个说人话的了,丁寿忍不住竖起耳朵。
  「也不能全怪他,只怨我生来命苦,我若生在宦门,与他门当户对,他又如何会对我弃如敝履……」雪里梅抹著眼角,自怨自艾。
  「这他娘不胡说八道么!」丁寿实在是听不进去了,怒冲冲闯进里间,谭淑贞以为他要责罚雪里梅,上前劝解,被他一手拨开。
  「杨家人天性凉薄,与你出身何干!你进府时与爷我谈条件,讲道理,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们,爷虽恼你不识抬举,也佩服你有情有义,可他们前脚将你送了进门,转回身就冲你身上泼脏水,这样两面三刀的奸猾小人,纵然纡青佩紫,从头到脚也脏成一滩烂泥。」
  「出身卑微又如何,淑贞晓怜出自教坊,美莲娘俩被迫卖身,贻青贻红两个自幼戏班长大,云娘在江湖中艳帜高张,爷何尝轻贱过你们!人只要活得开开心心,何必在意旁人眼光!婊子又怎么了,卖的是笑,凭的是色,仗的是艺,不偷不抢,不坑不骗,俯仰无愧於天,活得乾乾净净,磊磊落落,胜过那些奴颜婢膝,欺世盗名的蠹虫硕鼠百倍千倍!!」
  「你若是自轻自贱,怨波苦海中就此沉堕,二爷我无话可说,倘若你还有一分骨气,不妨就换个活法,活他个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给杨家门里人好生看看!」
  一番畅快淋漓的婊子论,听得谭淑贞等人目瞪口呆,连雪里梅也忘了哭泣,坐在榻上怔怔不语,心中则翻江倒海,奔腾不休:杨家想让我去死,那我偏要好好活著,活得畅快淋漓,潇洒自在,他越不想我做的,我偏要做给他看……
  
  夜静更深,书斋外的荷花池塘在月色下泛起粼粼波光,四周一片阒寂。
  「哦……啊啊……爷……我受不了啦……」寂静夜色中突然传出一阵女人的浪呼娇吟,分外撩人。
  一缕乳白色的月光透窗而入,洒在榻上一对赤身裸体抵死缠绵的男女身上。
  女人修长双腿分开两边,跨坐在男人腰际,紧实香臀紧压在男人双腿之间,双手撑著结实胸肌,如磨盘般尽力旋转著自己的雪白圆臀。
  男人一只手扶著女人纤腰,另一只手在她双乳间放肆揉弄,他那细长的手指,不时挟住一粒粉红樱桃,搓捻挑弄,女人被他刺激得手舞足蹈,乌黑秀发随著螓首摇摆四下飞扬,形如疯癫。
  「真,真不成啦,啊——」又是一阵激荡浪呼,女人丰臀如筛糠般一阵剧烈抖动,一股热流在她的全身奔涌,最终一泄而出,浇淋在男人雄壮挺立的铁杵之上。
  娇躯无力匍匐在男人宽广的胸膛上,高晓怜脸上红潮未退,吁吁喘息著。
  「晓怜,你的床技进步了许多,这次撑得比往日要久。」丁寿调笑道。
  「爷净会取笑妾身。」高晓怜勉力支起身子,拂了拂额前汗湿的秀发,娇声嗔怪。
  「爷说的是真的,连这里,好像也大了几分。」丁寿笑著握住了一只嫩乳。
  「哎呀,爷您坏死了,还不是您平日给揉大的。」高潮余韵犹在的粉面上,又添了两片红云,高晓怜娇羞不已,一对粉拳猛捶丁寿胸口。
  这等捶打彷如撒娇,自不会伤了丁寿分毫,可那对玉乳却随著动作一阵抖动,看得丁寿心头悸动。
  「爷,我去唤几个姐妹来服侍吧……」体内依旧坚挺的毒龙又怒涨了几分,高晓怜如何不知,只是她如今浑身酸软,不堪征挞,只好软语求援。
  「何须麻烦,」丁寿甩手打了个响指,高声道:「外边的,进来吧。」
  房门轻轻打开,一具如玉胴体应声而入。
  高晓怜侧首望去,只见暗影处渐渐走近的来人皮肤雪白娇嫩,玉乳挺拔,弹性十足,乳晕是诱人的粉红色,两粒乳珠艳如樱桃,小腹平坦,粉腿修长,交接处的三角区内毛发乌黑发亮,浓稀适宜,款款行来如风吹荷叶,摇曳生姿。
  「是你?」看清来人相貌,高晓怜微微一呆,琼口瑶鼻,姿容秀丽,竟是雪里梅,「你来作甚?」
  「服侍老爷和姑娘,还有……给老爷侍寝。」雪里梅娇声细语,脸庞微红。
  「你?」高晓怜闻听讶然,这妮子被老爷破身後还嚷嚷著要死要活的,怎地这么快就想开了。
  「都是老熟人了,怎么还好像不认识似的?」丁寿抬手往怀中人翘臀上拍了一巴掌,立时泛起一层肉浪。
  「哎呀,爷,您就不能稍稍心疼一下妾身?」高晓怜捂著火辣辣的屁股,腻声撒娇。
  「爷这还不够心疼你的……」丁寿略微抬起身上娇躯,将那根怒涨毒龙退了出来。
  「爷,您这是……唔——」高晓怜还待问清,便被丁寿搂住粉颈,堵住嘴巴一通激吻。
  高晓怜顺从地吐出香舌,与口中那条滑腻肉舌纠缠吸吮,交换香津,一时也忘瞭解惑,丁寿一边在曲线分明的娇躯上来回摩挲,另一边往下身的怒挺处指了指。
  雪里梅屈膝跪在床边,妩媚秋波凝睇著男人下体,只见一丛毛茸茸的卷曲乌发布满小腹,微微颤动的男人权杖好似标枪般斜斜挺立,因才从阴穴中抽离之故,从头到尾还沾满著滑腻淫液,显得晶莹透亮,棒身黝黑粗壮,一掌难合,紫红色的菇头大如鸭卵,独目怒睁,一条条鼓涨青筋好似毒蛇,在棒身蜿蜒盘旋,直至龟棱。
  雪里梅不由看呆了,虽在教坊中教授淫技时见过木刻之物,但平生第一次这物活灵活现地近在眼前,芳心仍是一通剧跳,怎地……与那木刻之物不尽相同,这般可怕!
  颤抖的小手一上一下分握住了男人权柄,果然好大,两手去握还露出偌大一个菇头!好烫,感觉心儿都被融化掉了,一双美目与手中之物微微张开的独眼紧张对视,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俊逸出尘的男子身影,雪里梅不觉一愣,竟忘了後续之事。
  脑後忽如其来的一掌拍醒了雪里梅,转目看去,丁寿仍在品咂香舌,才缩回去的一只手攀上了高晓怜雪白酥胸,对方嘤咛一声,在男人爱抚中娇躯轻轻扭动。
  怎还会想起那个负心人,真是下贱!雪里梅心中暗骂自己,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玉杵塞进自己樱桃似地小嘴之中。
  「呕——」巨大的异物突入口中,还带著一股浓浓的腥臊味道,引起雪里梅极端不适,才想起此物从高晓怜秘处抽出,还带著二人交欢痕迹,不觉胸中作呕,张嘴便要吐出。
  一只大手忽地摁在脑後,让她动惮不得,随著手上不断用劲,樱唇一寸寸将玉杵纳入嘴中,雪里梅後退不得,唯有认命地按照行院中教习口技,鼓动香舌,拼命地在玉柱上吸吮、缠绕。
  说来也怪,舔得久了,这根东西上的味道似乎并没那么难闻,反而透过鼻腔,直冲入脑,心底莫名生出一阵燥热,花心处也有一股骚痒传来,难道自己真是水性杨花的淫娃荡妇……
  脑後的那只手早已撤回,雪里梅已无半分退缩,忘情地捧著硕大阳根,吞吐舔吸,将行院中习得技巧一一展现出来,柔滑湿腻的香舌缠绕龟棱,香嫩舌尖不时轻扫马眼,两只玉手也托住两颗肉丸,揉搓挑弄。
  高晓怜被丁寿吻得骨酥筋软,身体各处敏感部位更是在他那双怪手的挑逗下情欲渐起,垂眸又见雪里梅那丫头花样繁多的舌技,老爷那根宝贝被她舔得油光发亮,颤巍巍好似旗杆般耸立著,蜜穴里顿时一股奇痒。
  到底是行院出来的狐媚子,往日拿乔,这服侍男人的手段一套接著一套的,可不能就此被她比了下去,高晓怜争胜之心顿起,更兼全身燥热难忍,一把推开正自拼命吞咽的雪里梅,抓起坚挺玉杵,翻身跨坐而上。
  「噗呲」,早被雪里梅香唾舔舐得湿漉漉的巨大阳根毫无阻碍,冲破了春潮泛滥的层层肉褶,直贯花心。
  「啊——」一声舒爽激畅的呻吟从高晓怜鲜红樱唇中迸出,凤眼斜乜,瞥了一眼跌坐地板的雪里梅,高晓怜仿佛胜利者般露出得意一笑,修长双腿紧盘在男人腰际,带动雪白圆臀,一上一下疯狂耸动。
  「爷,弄到花心上了,诶呦,酸死了……」
  「哎呀,这下入得深了,妾身魂儿都被顶散了,噢,弄死奴吧……」
  雪里梅怔怔看著荡呼浪叫的高晓怜,这个搂著男人放肆扭动摇摆,口出各种不堪淫词秽语的女人,与那个闲卧书斋手捧经卷,讲读《中庸》的女夫子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若在敦伦之事上还心存拘谨,遮遮掩掩,这人生岂非太过无趣。」丁寿扭头笑道,同时手托圆臀,拋送著高晓怜的娇柔香躯,用力向上一顶。
  「哟——,爷,这下都顶到嗓子眼了!」高晓怜四肢收缩,娇躯剧颤,紧紧锁住男人身躯,一股暖流又从蜜穴里溢出。
  雪里梅痴痴看著一男一女在她眼前肆无忌惮的疯狂交媾,她与丁寿也曾两度欢爱,第一次人在梦中亦真亦幻,第二番则是心中抵触咬牙苦撑,直到此时放下心结,才发觉这男女之事好似奇妙无比,她如今坐在地上,目光恰能清晰看见二人间性器交合,只见那茁壮惊人的玉柱在粉嫩蜜唇包裹之中进进出出,带得嫩肉来回翻转,触目惊心,高晓怜却丝毫不觉痛苦,呻吟中带著深深满足愉悦,渐渐的,雪里梅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无限的空虚怅惘,急於需要些什么来将之充塞填满,见得眼前男人阳物在抽送中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消失,雪里梅眼神迷离,好像那根东西是插入了她的腹中,刺穿了她的胸膛,顶透了她的心扉,突然一股暖流从小腹向下蔓延,一股暖流撞击玉门,破关而出,热热粘液顺著赤裸光洁的大腿向下流淌,她竟然不知不觉中泄了身子……
  「喔——」长长的一声嘶鸣将雪里梅唤醒,只见高晓怜修长玉腿紧紧绷直,十根玉瓣般的脚趾大力分张著,两腿死死夹紧著男人腰际,紧致俏臀也没了方才的狂耸挺动,只是套在男人性器上轻轻抖动,细密汗珠汇成小溪,顺著光洁玉背一路向下流淌,没入玉股粉臀之间。
  「雪丫头,快上来接班,晓怜不成了……」丁寿搂著身上娇躯,轻声道:「
  下来歇歇,该退位让贤了。」
  「嗯——」高晓怜鼻腔中拖出一声懒懒的娇吟,软绵绵地抱著丁寿,眉间间尽是陶醉沉迷,仍不忘争宠,腻声道:「我不嘛——」
  扭头见雪里梅玉腿夹紧,粉脸潮红,身子不安地轻轻扭动,又不知做些什么的可怜模样,丁寿哂然一笑,「且稍等。」
  丁寿抱住娇躯,虎腰连番上顶,在一阵密集的肌肤碰撞声中,高晓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终於频频告饶:「爷,我受不了啦,您快走,去寻她吧……哎呀,又要来啦……」
  将泄成软泥般的高晓怜放置一边,丁寿盘膝榻上,冲雪里梅两手大张,笑道:「来吧。」
  雪里梅尽管心中仍有羞涩,但下身秘处阵阵的骚动刺痒让她也无法等待,依言上榻,坐到了男人怀里。
  「爷,要如何做?」尽管处子之身不在,实战中雪里梅仍是个懵懂幼雏,觉察到那根火烫铁棒如活物般在胯间臀股间摇摆碰撞,一张俏脸顿时涨成红布。
  「这次你自己来弄。」丁寿咬著尖巧耳珠,灵活手指已探入纤柔妩媚的牝户之中。
  「我?我不会……」雪里梅不安地扭动著身子,蜜腔中春水泛滥,男人手指一进入,便发出唧唧水声。
  「往日都是爷主动,害你吃了不少苦头,此番你自己来,深了浅了,轻重由你。」丁寿嘻嘻笑著,指尖流动著汩汩淫液。
  长於烟花柳巷,雪里梅岂能真个不知床笫之术,既然主家发了话,她只好羞答答玉手下探,握住那一团火热,抵在坚实牝口,腰肢缓缓下沉,那沾满淫露的狰狞巨物一寸寸穿透阻碍,直贯花宫。
  丁寿捧著娇躯,如同一件精致白瓷,将头埋进少女娇嫩的双乳间,嗅取著融融乳香,雪里梅抱紧怀中男人,随著她每一次上升坠落,长发如杨柳枝儿般飘散飞扬,嘴里如痴如醉的吟哦哼唱。
  水花激荡,淫露飞溅,打湿了茸茸杂草,浸透了厚厚衾褥,二人性器亲密无间的交合一处,在玉杵强壮有力的舂撞搅拌下,发出滋滋的淫靡之声。
  正自沉迷少女甘甜乳香的丁寿忽然觉得肩头一凉,抬眸只见一双秀丽泪眼,「可是弄疼你了?」
  雪里梅摇摇头,玉体继续抬落耸动,「我是谁?」
  「雪里梅啊。」
  「不,我是婊子,是老爷一个人的婊子。」雪里梅放声狂笑,娇躯大起大落,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清脆响亮的啪啪声,玉股与男人大腿的撞接处已是粉红一片,恍如不觉。
  在忘情耸动中,她心中的恨消失了,胸中怅惘不见了,她再度无声低泣,模糊泪眼中那个清秀俊逸的男人身影越来越淡,逐渐消失不见……
  
  「哎呦!」杨慎一声呼痛,吓到了面前秀丽少妇。
  「怎么官人,可是妾身手重了?」妇人正用一个脱了皮的熟鸡蛋为杨慎脸上伤痕消淤,一脸的惊惶担忧。
  「无事,只是有些烫。」杨慎展颜宽慰。
  「你呀,」妇人嗔怪一声,绷著俏脸道:「不是说和故友文会雅集么,怎地还受了伤?」
  「遇上几个宵小之徒,起了口角争执。」杨慎随口扯谎。
  「官人,按说我一妇道人家,对相公外间事不该置喙多言,但相公乃圣人门徒,才名远播,只等今科甲第,一展所学,届时父子同朝,何等荣光!何以今日不知自重,与那浮荡子弟争一时长短,传扬开去,岂不堕了杨氏门楣!」妇人轻拭眼角,戚然言道。
  王氏香韵不独品貌出众,自成婚後侍奉丈夫,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无不妥帖,杨慎对这位比自己稍年长的妻子又敬又爱,见她面露悲戚,一时无措,连忙迭声认错,「姐姐教训的是,是我言行不谨,招惹是非,来日定当痛改前非,再不出去胡闹了。」
  王香韵展眉笑道:「男儿家吟风弄月,唱和雅酬,本为常事,何必禁绝,妾身纵然不惧那河东狮的声名,相公却小心被人当有季常之癖。」
  杨慎哈哈大笑,牵动嘴角伤口,不由「诶呦」一声,引得王香韵担忧牵挂不已。
  杨慎苦著脸道:「如今还有一桩麻烦事,我这伤痕三两日内是消不掉了,若父亲问起,该如何应对,还请姐姐代为转圜一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王香韵佯嗔了一声,沉思道:「侍奉双亲,当以至诚,我却不能为你之事欺瞒家翁……」
  「姐姐救我!」杨慎苦求,家里老爷子是真敢下死手打啊。
  「也罢,这几日你谢绝应酬,闭门读书,早晚请安之事就由妾身代劳吧。」
  「如此甚好。」杨慎连连点头,转而疑惑道:「姐姐适才不是说不能欺瞒父亲么?」
  「咦?你攻读诗书,以备春闱,难道是假的不成?」王香韵凤目斜乜,带著笑音问道。
  「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杨慎恍然,笑施一礼,「小生谢过娘子。」
  「岂敢岂敢。」王香韵敛衽还礼。
  「哈哈……」杨慎笑声中揽妻入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那个曾在心底深处萦绕不去的女子形貌早已拋至九霄云外……
  
  丁府客厅。
  「些许小事竟还劳烦少将军亲至,丁某罪过。」丁寿笑脸迎客。
  「能为缇帅奔走乃卑职幸事,何敢言劳。」神英之子神周谦辞躬身,「前番赖缇帅之荫剿灭昌平强贼张华,将士叙功,家父也得以晋升一级,还未当面致谢,家父心难自安,特嘱卑职敬备谢礼,万望哂纳。」
  丁寿离开宣府时走得匆忙,自家所产玉米并未带来,如今神英竟派了儿子充当押粮官入京,其中必含深意,绝不会是为了单纯补送谢仪。
  二爷心知肚明,但既然对方不肯明示,他就继续装傻充楞,「教总镇费心了,家嫂前时无状,误占军中屯田,可都已归还原主了?」
  「缇帅多虑,此事绝非贵府中人过错,想那军户逃亡无踪,田亩大片荒芜,亦甚可惜,有人代为耕种,也算为宣府军需分忧。」神周断不会说丁家人的不是。
  那是扯淡,真产出了粮食,你们哪个会到丁家来收租子,分你娘个腿的忧!
  刘太监已然把皇庄办了,天知道哪天会查到军屯上,这不是给二爷找麻烦嘛!丁寿正色道:「少将军,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交情可以谈,但丁家所占屯田务必如数退还,不得半边马虎。」
  见丁寿说得坚决,不像官样文章,神周虽觉奇怪,也只有唯唯应诺。
  二人间一时冷场,神周毕竟年轻沉不住气,犹豫再三,搓著手道:「其实卑职……哦不,是家父,还有一事相求。」
  终於来正戏了,丁寿莞尔道:「少将军不妨明言。」
  「缇帅或许听闻,近日有言官上疏,论及家父老疾,风闻朝中似乎有让家父退职闲住甚或致仕之意……」
  「兵吏二部确有此意,也好,神总镇戎马倥惚数十年,能安享桑榆之乐,也是福报……」丁寿是真想得开。
  神周急道:「家父年虽老,身子康健,尚能开硬弓,骑劣马,还可为国效力,恳请缇帅代为美言,我父子感激不尽。」
  丁寿歪头看著神家小子不说话,神周被他瞧得心底惴惴,暗道自己适才是否过於操切。
  「神总戎还想镇守边镇?」
  「倘若不成,在都督府内寻一佥书闲职也好。」神周一脸期盼,眼巴巴望著丁寿。
  「得?,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丁寿振衣而起。
  
  「左军都督府右都督神英授钺四镇,年高德劭,亲冒矢石,屡建奇功,赏未足以酬劳,臣请陛下恩准封其为伯爵,以慰臣心,彰其劬劳。」
  金殿之上,丁寿侃侃而谈,震惊四座。
  大明朝以军功授爵不假,但大都是战後叙功所封,神英老家夥一大把年纪了,突然把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功劳都拿出来说事要封爵,没见过你小子这么玩的!
  这是呛行啊,刘宇是第一个火上房的,纵然神英有功,但武选考功合该兵部差事,轮得到你丁南山上蹿下跳么,这要是让你办成了,今後谁还踏进兵部的门槛啊,不都围著你转了!
  「陛下,神英所陈边镇旧功,年远无考且多移勘未报,实难为凭。」
  「勘报不及乃抚按之罪,岂能淹没有功将士,刘大人昔年也曾巡抚大同,该明瞭其中关节所在。」丁寿笑道。
  「你……」刘宇看见丁寿就来气,自打上那个《武举条格》,朝中文官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武举会试以後赐会武宴,跨马游街,擢升官职,岂不和进士恩荣宴一般了,那些武人得此恩宠,右班声势定然大兴,绝非文官幸事,他们哪知刘至大也是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只当这老小子为了投皇帝所好,连文臣底线都不要了。
  刘部堂揎拳捋袖,动手是肯定不敢,先啐这小子一脸再说。
  「吏部,此事如何看?」小皇帝看底下人吵架就觉头疼,适时阻止。
  吏部尚书许进左顾右看,望望面无表情的刘瑾,又瞧瞧嘻皮笑脸的丁寿,瞥了一眼满面怒气的刘宇,扫视一众文武同僚,一时拿不定个主意。
  「启奏陛下,神英韬韫将略,在边将中诚不易得,然官至都督亦武臣之极,至於剖符锡封之事……臣以为宜详慎为之。」
  说了一圈不等於白说么,朱厚照这个腻歪,一拍御案道:「下廷臣会议,拿个章程出来。」
  
  「缇帅,适才朝上老夫并无为难之意,实是不明内情,请缇帅勿怪。」
  散了朝会,许进老大人便忙不迭追著丁寿解释。
  「部堂言重了,您据实而奏,理所应当,在下怎敢介怀。」丁寿笑眯眯地与许老头应酬。
  「那就好,那就好。」许进擦擦汗,这种朝中新贵还是不要轻易开罪的好。
  刘宇从二人身边经过,不屑地哼了一声。
  「刘部堂留步。」丁寿撇下许进,快步追了上来。
  「缇帅有何指教,若为方才朝上之事,老夫可无礼可赔。」刘宇看丁寿是满脸不顺眼。
  「那都是小事,部堂不要在意,只是有一事通报您老一声。」丁寿不以为意。
  「何事?」
  「敝属强尼日前带人去了大同,将给事中胡玥、御史王鉴下了镇抚司大狱。
  」 丁寿云淡风轻回道。
  刘宇脸色一变,「他二人所犯何罪?」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老晓得在下最近奉旨在忙著清查边储,以前某位大同巡抚在任上耗费钱粮过多,这两人身为科道言官,不行职属纠劾之责,反为之掩饰,实乃知法犯法……哟,部堂,您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何不适?」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1:32

第四百六十二章 似真似幻女人心 难猜难测世间情
  丁寿踱步至前,倏然出手捏紧雪里梅香腮,盯著面前黑白分明的秋水双眸,寒声喝道:「你还念著他?」
  雪里梅不顾玉颊疼痛,星目一瞬不瞬,坚定回道:「是。」
  「想著再续前缘?」丁寿原本清秀的面目上浮现出几分狰狞。
  雪里梅终於动容,眉眼间涌出无限哀婉凄楚,「前缘已绝,奴婢只想当面做个了断。」
  「哦?」丁寿略感意外,「情丝万缕,你能说放就放?」
  「事已至此,奴婢当断则断,只是不知老爷您可有此胸怀肚量?」雪里梅螓首微扬,唇边露出些许嘲弄。
  「雪丫头,不得放肆!」谭淑贞拧眉怒叱。
  「呵呵……」丁寿不怒反笑,松开手掌,悠然道:「你也不必激将,雪丫头既然有此心思,爷成全你就是,不过么……」
  丁寿剑眉斜挑,冷笑道:「如今杨用修正是燕尔新婚,你侬我侬之时,只恐他——未必愿见你吧?」
  周玉洁心头狂跳,所谓「燕尔新婚」出自《诗经》,本意是弃妇诉怨,而「
  你侬我侬」乃元代才女管道升为阻其夫赵孟俯另寻新欢所作《我侬词》中词句,丁寿语出诛心,雪里梅虽长於行院,但自幼被教习琴棋诗画,如何听不出他这弦外之音!
  雪里梅果然俏脸煞白,失去血色的樱唇轻轻颤抖,丁寿则好整以暇,微笑著静观其变。
  周玉洁正担心雪里梅再口出不逊,惹恼丁寿,忽听她道:「奴婢素知老爷之能,如今只求老爷慨然一诺,无论事成与否,自当铭感五内。」
  丁寿眉峰一动,笑道:「如此说来,你若见不到杨用修,不是显得老爷无能,便是丁某人从中作梗咯?」
  「奴婢不敢。」雪里梅嘴上谦辞,扬起的螓首却未曾低下半分。
  「好,此事就包在爷身上了。」丁寿袍袖一挥,「下去吧。」
  见二女退下,谭淑贞立即近前施礼,「老爷,雪丫头年轻不晓事,奴婢回头好生训教,您莫与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的,爷既应了她,岂有反悔的道理。」丁寿撇撇嘴,浑不在意道。
  谭淑贞一怔,疑惑道:「爷当真要安排雪丫头与杨家公子会面?」
  「爷最近一些布置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左右闲著无事,与这妮子斗斗法消解排遣一番也好……」丁寿眨眨眼睛,玩味一笑。
  谭淑贞不明所以,又不敢深问,只随著讷讷点头。
  
  「雪妹妹!」周玉洁快步追上雪里梅,左右看看四下无闲杂人等,低声道:「告诉姐姐,你究竟存了什么念头?」
  雪里梅秋水含愁,轻声道:「姐姐何出此言?」
  「别瞒我,你适才一再想激恼义父,可是心存死志?」周玉洁正色道。
  雪里梅面色突变,强笑道:「姐姐说笑,妹妹年当少艾,岂舍得寻死?」
  「莫要蒙混于我,姐姐昔日受一秤金百般逼迫之日,洪洞蒙冤受难之时,都曾生过此念,咱姐妹闺中相伴多年,有什么话你还不能对姐姐明说!」周玉洁敦敦劝导。
  泪水忽地夺眶而出,雪里梅凄然道:「姐姐,妹妹清白之躯已失,想想日後还要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当猫做狗的受人刁难作践,还不如而今一死求个解脱!」
  「妹妹言重了,你在府中也有些时日,当知这丁府之中并无如其他豪门阀阅般的暗无天日!」周玉洁心中怨怪母亲昨夜话说得太重,将这妹妹吓得竟生出这等荒唐念头。
  雪里梅悲怆摇头,周玉洁入府稍晚,哪里知晓当日她被高晓怜发落刁难的苦处,悲声道:「姐姐也莫要费心劝了,妹妹是个懦弱胆怯的性子,纵有轻生念头,也无决死的胆量,既然他已允诺让我与慎郎相会,我怎么也要再见上他一面,才得心安。」
  周玉洁轻声唏嘘,「唉,妹妹,你这是何苦,杨公子已然成亲,你心中还放他不下么?」
  雪里梅不答反问,「姐姐,若是闻得王公子结褵之讯,你可能就此放下牵挂?」
  「我……」周玉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默忖良久,轻轻摇头。
  雪里梅苦笑著道:「杨公子出身仕宦,强要他娶我一个烟花女子为妻,实是难为他了,况且父母有命,媒妁之言,他又能如何,我……能体谅他的难处……
  」
  「妹妹一片痴心,教姐姐真不知该如何说,杨用修好福气啊!」周玉洁由衷言道。
  雪里梅强颜欢笑:「得姐姐垂青眷念,王三公子才真是有福之人呢。」
  周玉洁为她揩去脸上泪痕,柔声道:「你心意如此,姐姐也不好多说什么,但须谨记,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任他世道癫狂,唯有活著,才有希望。」
  雪里梅默默颔首,姐妹二人正自互相开解,又听得那边谭淑贞相唤。
  「娘,可又有事了?」周玉洁问道。
  「无你的事,」谭淑贞瞥了女儿一眼,「爷唤雪丫头过去服侍,玉姐儿你且下去吧。」
  周玉洁应了一声,再三叮嘱雪里梅不要再孟浪生事,才悄然退下。
  
  东次间内,丁寿正在桌前用饭,倩娘领著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
  「老爷传唤奴婢,可是事情又有变故?」雪里梅欠身道了个万福。
  丁寿正低头用一碗建莲红枣粥,头也不抬,缓缓道:「你也不必多心,答应你的事爷我自会办到。」
  「奴婢谢老爷。」雪里梅静静回道。
  「不过,」丁寿抬首,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曾言要尽心服侍,想我所想,为我所欲,这话是真是假?」
  「老爷但请吩咐就是。」雪里梅垂目低眉,轻声言道。
  「爷我现在用膳无聊,弹首曲子来助助兴。」丁寿舀了一勺热粥,轻轻吹气。
  雪里梅应了一声,移步在琴案前坐定,转眸问道:「不知老爷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丁寿吃著粥无谓道。
  雪里梅玉手轻抚,定音调弦,准备度曲鼓琴。
  「且慢。」丁寿突然出声喝止。
  雪里梅诧异抬首,不知丁寿又要作何花样。
  丁寿放下粥碗,对著餐桌远处一盘野鸡子炒酱瓜丁指了指,倩娘会意地将这盘小菜挪到近前。
  「爷不光想听曲,还想看不穿衣裳的女人来弹。」丁寿随口道。
  「什么?!」雪里梅娇躯一颤,纵然身在烟花之地,也从无人对她提过如此下作要求。
  「爷让你把衣服脱了。」丁寿不以为意重复了一句。
  雪里梅胸口剧烈起伏,足见心情激动,倩娘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言声。
  「青天白日,老爷做如此安排,不嫌浮荡么?」
  「不嫌。」丁寿停箸转首,凝望雪里梅,哂笑道:「丁某不愿强迫於人,你自也可以食言而肥,不过——届时也休要埋怨老爷我出尔反尔。」
  雪里梅紧握粉拳,一排贝齿几已陷入鲜红樱唇之中,渐有血珠渗出,身躯如风中摆柳,颤抖不已,显是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不已。
  丁寿却无心等待,绢帕拭了唇角,漫不经心道:「可想好了?」
  雪里梅长吁几口气,手掌缓缓放松,纤纤玉指盘在衣带结前,两行清泪顺著光洁面颊落下,伴随件件罗裳无声坠地,一具粉雕玉琢、晶莹玉润的美妙胴体裸裎在众人眼前。
  「玉骨冰肌,我见犹怜,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古人诚不我欺,哈哈…
  …」丁寿对著娇柔明艳的温润香躯评头论足,乐而忘食。
  雪里梅愤愤怒视,美目中隐有火焰跳动,丁寿非但不恼,目光反更加淫邪,雪里梅晓得自己越是失态,便愈遂了恶人之愿,当下不再多言,在绣墩前蜷起修长玉腿,眸光轻垂,指尖挑动,一曲妙韵应手而出。
  丁寿桃花眼中波光流动,时而停留在颤颤巍巍的傲耸酥胸,时而转向纤纤欲折的杨柳细腰,忽而又如刀子般紧盯平滑雪白的柔软小腹,恨不得一双眼睛埋进玉腿交叠处的幽幽芳草之中……
  夹了一口酱瓜丁送入口中,丁寿满意点头:「今儿这道开胃菜有些意思,以後不妨常做。」
  倩娘望瞭望泪眼婆娑犹自弹奏的雪里梅,实不知二爷所谓「开胃菜」究竟所指为何,只好随声附和,「奴婢整治几样小菜倒是容易,只是不知有否耳福每日聆得雪姑娘仙音雅奏……」
  「《阳春白雪》本应清新欢快,有雪竹琳琅之音,雪丫头这曲子激越有余,还杂糅戾气,落了下乘,全称不上什么雅致。」二爷与雷长音习琴日久,这耳力还是有的,只不过揣著明白装糊涂,「技止如此,也不知如何偌大声名!」
  「杨郎,你可知妾身为见你一面所受何等折辱!!」雪里梅心中委屈怨恚,琴音更是高扬,忽然「铮」的一声,琴弦断离。
  丁寿喟然一叹,「可惜了……」
  一语未了,外间有人笑声,「可惜什么?」月仙带著小桃、美莲,款款而入。
  「给嫂子请安。」丁寿离座,半真半假地施了一礼。
  「罢了,你的礼儿我可受不得。」月仙佯嗔了丁寿一句,看看屋内,「怎么才用饭,这是……」
  月仙发现了琴几後一丝不挂的雪里梅,黛眉顿凝。
  「奴婢雪里梅见过大太太。」雪里梅急忙扯起衣裙,慌乱绕座行了一礼。
  「雪里梅?」月仙看向身後,美莲冲她微微点头。
  月仙面上立时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昨夜就是你搅得後宅不宁?」
  雪里梅自觉凄入肝脾,有口难辩,明明是她梦中不察,被丁寿毁了贞洁,怎得都成了自己错处,奈何人在屋檐下,只得忍泪吞声,垂首低语道:「是。」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李月仙露出一丝不屑,「不论以前出身何处,既入了丁家,就该尽好自个儿本分,主家不鄙薄你出身卑贱,肯收用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一心一意地伺候小郎,若是能为丁家开枝散叶,将来也好有个依傍,别拿你过去行院里的一套手段在这後宅中耍子,当丁家宅门里没个规矩体统!」
  雪里梅不想自己一早来连连受辱,众人不问青红皆是数落自己罪过,心头无名渐起,霍然抬头,迎著月仙道:「大太太教训的是,奴婢长在行院,自不如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今後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月仙正满意点头,这丫头肯自责悔过,还算懂些事理,又听雪里梅道:「奴婢当事事仿效大太太,恪守闺训,持贞守节,断不会耍出些不乾不净,不清不楚的腌臢事来,平白让人笑话!」
  月仙被她一番话说得脸如火烧,又羞又恼,连声道:「反了反了,这奴才当真是要骑到主子头上了,小桃,快与我撕了她这张烂嘴!」
  「嫂嫂息怒,莫要与下人一般见识。」丁寿挡住小桃,转首冲雪里梅喝道:「你这小蹄子,还杵在这里碍眼作甚,速速退下!」
  雪里梅愤愤不平地扫了叔嫂二人一眼,胡乱整整衣衫退了下去。
  月仙寻了把椅子坐下,气哼哼道:「这便是你屋里的人?都让你一个个宠到天上去了,连我都要吃她的编排,一点尊卑规矩都不懂!」
  「一个下人信口混吣,也值当嫂子生这么大的气,小弟代她给您陪个不是。
  」丁寿上前亲昵地搂住香肩。
  娇躯一扭,将肩上手儿打掉,月仙吊著眉毛讥道:「哟,我可当不起,今後小郎手脚最好也规矩些,免得落在人家眼里成了不乾不净,不清不楚,徒招下人笑话。」
  丁寿涎著脸用肩头在绵软身子上蹭了一把,「弟弟我倒是能忍得规矩,嫂子您可捱得过?」
  月仙狠啐了一声,竖著柳眉道:「捱不过又如何,难道非要弄得满城风雨,害你丢了前程,嫂子我最後一头撞死才算满意?」
  丁寿讪讪搔著鼻子,「嫂子言重。」
  「放这么一个不知家法规矩的东西在府里,早晚生出事来,你那沾花惹草,怜香惜玉的脾性若是不改,你我都得被她牵连。」月仙戳著丁寿鼻子道。
  「那嫂子以为如何处置算是妥当?」
  「依我说……」月仙侧首与美莲对视一眼,厉声道:「趁早将这婢子发落了,免得後患。」
  「这妮子如今正有求死之念,您这么干岂不是成全了她!」丁寿振振袖子,在月仙对面坐下。
  「怎么说?」几女同时诧异。
  「不可说,」丁寿搭起二郎腿,得意道:「只是嫂嫂这口气,弟弟定与你出了,不将这小蹄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小弟……再不上您的绣床。」
  「去!」这小叔子谈事时从没个正经样子,月仙赌气拂袖而去。
  小桃紧随其後,丁寿单独将美莲唤住。
  「爷,您什么吩咐?」美莲媚笑道。
  「美莲,你母女与爷也算相识於微末,从宣府到京城,这些年来你打理府内井井有条,为爷省了不少心事。」
  「爷对奴婢娘俩个有天高地厚之恩,都是奴婢本分该做的。」美莲笑著应承。
  丁寿点点头,「晓得就好,今後只要把心思放在分内之事上,类似搬弄是非,鼓弄唇舌的事——就不须你操心了。」
  美莲听得丁寿语气转冷,不禁两腿一软噗通跪倒,连连叩首道:「老爷明察,奴婢绝没那个心思,只是昨晚这院里动静太大,大太太住所隔得远,不明就里,唤奴婢去问个详情,奴婢不敢隐瞒,这才……」
  「好了,」丁寿摆手止住话头,「过去的事不消多说,今後如何做也不须我来教你,起来吧。」
  「是,奴婢省得。」美莲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才发现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丁寿忍不住有些心软,放缓语气道:「你娘俩随爷日子最久,功劳苦劳都看在眼里,只要用心做事,爷亏待不得你们。」
  「是,老爷恩典,奴婢娘两个粉身碎骨,也报不得万一。」美莲揉著通红眼睛哽咽道。
  丁寿又宽慰了几句,正准备打发她退下,恰逢谭淑贞来禀:李龙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丁寿心中一阵腻歪,这李龙随他入京,在程澧帮衬下很快龙凤酒楼便开了张,生意倒还不错,那李龙尝了甜头,晓得丁寿是存心提携,畏惧之心渐去,三不五时地登门来与他这妹夫套近乎,丁寿实在不胜其扰。
  「美莲,你去应付一下,甭管要钱要物,只消不过分,且遂了他的意,爷还有旁的事要安排,没空打发他。」
  
  丁府客厅,李龙心不在焉地品著茶。
  「几日不见,舅老爷安好。」美莲收拾停当,笑迎而出。
  「吴管事!」李龙立时起身拱手一礼,他心中清楚,这女人虽是丁府奴婢,却掌著丁府百十口子人的衣食住行,权大得很,得罪不起。
  「舅爷请坐,奴婢哪敢受您的礼。」美莲出内宅仿佛换了个人般,脸上一丝泪痕不见。
  客套一番,李龙重新入座,觑觑後面,试探问道:「大人不在?」
  「可不巧,老爷一早衙门有公事,早便出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舅爷若有事交待,不妨吩咐奴婢。」美莲笑语晏晏,信口胡诌。
  好在李龙也不是真的要寻丁寿,在京中时间不长,他已明瞭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亮出丁府的金字招牌,鬼神辟易,他时不时往丁寿这儿跑,就是为了在人眼中显得与丁府关系匪浅,不过他此次前来还真是有些紧要事。
  「无妨,说与吴管事听也是一样,本来在下就是要拜托吴管事,那个……府上的刘伶醉能否再供应多些?」李龙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美莲面带歉然,「舅爷,还真是对不住,奴婢晓得您生意大,每月酿的那点子酒水恐是应酬不开,可奴婢也有难处,如今不比在宣府的时候,这府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要奴婢操心的事情著实不少,实在没许多精神去开烧锅,您酒楼里供应的那些酒水,已是奴婢挖空了心思挤出时间操持来的,您也晓得,那酿酒秘方乃是丁家祖传,奴婢这儿蒙主子信重才传了方子,断没有胆子再交由旁人打理,您多担待些吧。」
  李龙大失所望,唉声叹气道:「也非在下成心矫情,实在是京城各色名楼汇聚,买卖开著不易,论字型大小、讲菜品,龙凤楼无一样占先,便是」刘伶醉「……
  」
  李龙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非是在下有心鄙薄,此酒在边塞自是美酒佳酿无疑,可在京中……口感还是稍烈了些,那些缙绅士子们不惯这个口味,喜好此物的多是北地豪客,这些人腰缠万贯不假,却都是鲸吞牛饮的海量,每月那几?子」刘伶醉「,如何能称他们的意!」
  「客人不能尽兴,今後再想招揽可就难喽……」美莲也曾开店,晓得其中关节,心有戚戚道。
  「说的就是啊!」李龙脸都快急成苦瓜了,搓手打著商量道:「吴管事,在下也不敢为难你,只消您每月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再来……」
  李龙伸出右掌五根手指,微微犹豫了下,又缩回两根,「三百坛」刘伶醉「
  ,如何?」
  美莲「嗤」的一笑,「舅爷,您就饶了奴婢吧,莫说三百坛,就是一百坛,奴婢也是有心无力,不说调配方子不能假手他人,就是前後五道烧锅精酿,奴婢也得在边上时时侯著,不得半点差池,您看这後宅内大大小小多少主子,不要人伺候了不成!奴婢爱莫能助,您呀……」
  眼见美莲要把话说死,李龙急道:「断不会让吴管事白担这份辛劳的,龙凤楼每月两成利作为谢礼。」
  「多少?」美莲眼睛一亮。
  「两成!」李龙伸出食、中二指,信誓旦旦道:「吴管事可以安排人查帐,要现银当月可兑,若要银票,我给您存到柜上。」
  美莲眼帘轻垂,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奴婢不图这个,我们娘俩蒙丁府收留,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要那许子身外物作何用,只消主家舒心,我们这当奴婢的也跟著开心……」
  「是、是。」李龙眼见说服无望,勉强应和几声。
  「不过说来舅老爷也算丁家半个主子……」美莲突然话锋一转。
  李龙连道不敢,他吃错了药也不会跑到丁家门里来充大,只听美莲咯咯笑道:「加上我们老爷重情念旧,时常念叨著凤姨娘,唉,若是凤姨娘在,她才该当这个家呢……」
  提及失踪的妹妹,李龙面色一黯,美莲若无其事道:「便是冲凤姨娘的面子,舅老爷的忙奴婢还是要帮的……」
  「哦?」李龙立时来了精神,「但不知能酿多少?」
  「舅爷恕罪,奴婢真是分身乏术,不过么,」美莲眼珠轻轻一转,瞥向府门外,「偌大个北京城,能做醇酒佳酿的总不只一个」刘伶醉「吧……」
  
  华灯初上,本司胡同渐渐热闹起来,宜春院内同样张灯结彩,丝管纷繁。
  一秤金软软伏卧在帷帐内,未施脂粉的俏脸上透著一股子虚弱疲惫,懒洋洋地提不起丝毫精神。
  「舵主……」苏淮忽然推门而入。
  一秤金柳眉一蹙,苏淮立时会意改口,「老板娘,外间有客人寻你。」
  「不是说过么,这几日老娘身子不爽利,没心思出去应酬,给我回了。」旱道处仍不时传来丝丝裂痛,一秤金不由抱紧了颌下衾枕。
  「这客人来头大……」苏淮支支吾吾道。
  「你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么!管他什么来头,想要哪个姑娘让他自己点去,难道还要老娘下去陪睡不成!」一秤金在床上支起半截身子,不满娇喝。
  苏淮被训得不敢抬头,低声道:「那可备不住……」
  「说什么?大点声,没吃饭啊!」
  「没……没什么,」苏淮急忙掩饰,堆笑道:「我说来的是锦衣卫的丁大人……」
  「啊!?」一秤金本就苍白的面颊上丁点儿血色都没了,後庭的痛感更为强烈,整个人迅速缩向床内,一只手更不禁掩住臀後,颤声道:「就……就说我不在!」
  苏淮应了一声,才要转身,一秤金又叫道:「等等!」
  「那位爷是挡不住的,你先拖延一下,我出去躲一躲。」在苏淮惊讶的目光中,好似病西施般卧床不起的一秤金翻身下榻,麻利地推开了墙上窗子。
  一秤金还没来得及翻出窗外,只听一个熟悉惫懒的声音自後响起,「苏妈妈,有客不来相迎,反急著跳窗去哪儿啊?」
  「屋内秽气郁浊,奴家想著开窗透气,好接丁爷您的大驾啊!」一秤金回身时脸上已强挤出几分媚态。
  丁寿立在门边,仍是一脸招牌的坏笑,「彼此都是熟人了,不必客套,窗户还是关上吧,影响咱们叙旧的兴致。」
  扭头看看窗户,再瞧瞧抱臂倚门一副猫儿戏鼠神情的丁寿,一秤金浑身发软,也不顾苏淮在侧,直接跪地哭求道:「丁大人您开开恩吧,奴家实在是顶不住您老那般折腾了,这几日奴连饭食都不敢进,生怕夹不住出起丑来,您可怜可怜奴吧……」
  「这怎么话说的,爷把你女儿带过来,想让你娘俩无事叙叙离别之情,本是一番好意,你想哪儿去了!」丁寿一脸无辜地进了屋子,让出了背後女子形貌。
  「雪丫头?!」看清来人,一秤金更是欲哭无泪,这怎么还真来退货啦!!
  
  雅轩虽小,却富贵堂皇,粉壁上挂了两幅山水字画,为这风月之所添了一层墨韵,两侧是一溜六扇雕花格门,靠东一侧摆著一张条案,案头设著璎珞花瓶香炉等什物。
  丁寿寻了一把乌木摇椅坐下,在那里摇摇晃晃优哉游哉,对著房中木然伫立的雪里梅笑道:「故地重游,有何感慨啊?」
  雪里梅只道丁寿有意羞辱,淡淡道:「奴婢生於斯,长於斯,司空见惯,无甚感慨,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丁寿继续晃悠。
  雪里梅闻听外间丝竹弦管隐隐传来的靡靡之音,蹙眉道:「凭老爷身份地位,何不单寻一处楼阁作乐,岂不远比此处幽静宽绰?」
  丁寿呵呵一乐,「那你为何不问我缘何带你来此?」
  雪里梅平静道:「难不成因奴婢惹恼家主,故而又被发卖回来?」
  「扯淡,俗话说宁可娶婊为妻,不娶妻为婊,你虽在府中没个名分,但好歹也算爷的人了,二爷还没那般心大,给自己寻许多襟兄弟来。」丁寿停了摇椅,凝望雪里梅,神色不屑,「爷还不是为了你那桩烦心事……」
  「我?杨公子!」雪里梅立时会意,难掩心头狂喜,激动道:「他在这里?
  」
  「如今还不在,你那杨用修如今对爷我是避之若浼,当街见了面怕都要绕著走,爷就是有心成全你们会面,恐也是自取其辱,」丁二爷倒还有自知之明,重新倒在椅上,无奈望天道:「所以爷不得不使用些迂回手段,诶,为了兑你这丫头一句诺言,爷可是挖空了心思……」
  雪里梅无心听丁寿抱屈表功,急声问道:「杨公子现在何处?何时能来?」
  丁寿皱皱眉,「姑娘便是急不可耐红杏出墙,也劳烦收敛些情绪,再略微考虑下丁某心境。」
  雪里梅面庞微红,一想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儿即刻便可见面,对丁寿讥诮之言充耳不闻,盈盈拜倒道:「奴婢谢老爷成全,今日之後定当履诺,全心服侍。
  」
  「这还像句人话,」丁寿正要再调笑几句,突然神色一变,往东间一指,笑道:「噤声,人来了……」
  雪里梅立时侧耳倾听,果然听得隔壁门声响动,随即一个略带川音的笑声道:「用修,多次燕集不至,今日你可要自罚三杯才是。」
  另一个清朗声音笑道:「莫说三杯,便是三十杯,只要维新兄满意,小弟敢不舍命相陪。」
  虽未见得人面,但檀郎音容笑貌,无不早已烙刻心头,雪里梅心潮如涌,顿难抑制,举步就要飞奔而出。
  丁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皓腕,低声道:「今日是我请托刘维新,才将杨用修诓来,你这般冒失出去,岂不让他坐蜡,害爷失了朋友之义!」
  「那……你说如何是好?」雪里梅泪眼婆娑,哀切切道。
  「待他二人一会儿散了酒席,你出门就当偶遇,也算遮得过去。」丁寿道。
  「这……」雪里梅凝眸格扇,恋恋不舍,心上人近在咫尺,她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
  「人就在眼前,你还怕他飞了不成!」二爷还真看不出杨慎哪里出彩,把女人迷成这样。
  见丁寿即将著恼,雪里梅属实担心这二杆子当真发起火来,来个一拍两散,勉为其难点头应允。
  痴痴前行了几步,雪里梅侧脸贴在隔扇边上,人虽暂不得见,能多贴近杨郎几分,也是好的。
  那边厢推杯换盏,已饮了数巡,刘鹤年揶揄道:「我等数次邀约,用修皆推脱不至,今日枉驾就席,愚兄先行谢过了。」
  「维新兄真是愧煞小弟,弟只是不愿与那丁南山晤面,并非有意怠慢诸位兄长,在此告罪。」
  「哦?南山兄自与我等相识起,礼数周到,从不自衿身份,极尽朋友之义,用修心中芥蒂却从何说起?」
  「朋友之情,小义也,那丁南山是非不分,充作阉党之爪牙,蛊惑君王,营建豹房宫室,甚还……」杨慎愈说愈怒。
  「用修,吃酒。」刘鹤年张惶打断,心虚地瞥向一旁板壁,暗暗心焦那替丁寿转送新婚贺礼之事,实不知该从何提起。
  「常言小登科後大登科,用修今日喜纳新人,来日金榜题名,可勿要忘了嫂夫人的功劳哦。」刘鹤年见机甚快,念头只是一转,就重新扯起话头。
  「借维新兄吉言。」
  刘鹤年笑道:「嫂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诗礼世家,这人品学识,定是极为出挑的了?」
  这也非刘鹤年违心奉承,杨慎之妻王氏虽是世袭土官之後,但龙州土官不同别处,祖上非但是汉人,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南宋末年,朝廷内忧外患,大厦将倾,扬州府兴化县人王行俭,进士及第,受朝廷派遣远赴四川出任龙安府判官,因在任内开疆拓土,兴学化夷,创建城垣有功,被朝廷册封为龙安府三寨长官司长官,辖制境内少数族人,准许其子孙後代世袭,由此举家迁徙,落地生根,约四十年後,进士出身的山西薛严守龙州城有功,朝廷又赐其为龙州世袭土知州,从此开启了薛、王两家绵延数百年的土司历史。
  宋亡以後,薛、王两姓土司率众降元,仍世袭其职,元亡明兴,颍川侯傅友德带军平蜀,薛王两家率先归附,指引道路,供给军需,战後录功,得以仍授原职,宣德年间,龙州土官奉令率军平定松潘羌乱,诏升龙州宣抚司,宣抚使薛忠义、佥事王玺入京献马谢恩,回返龙州後,王玺父子两代斥资修建报恩寺,历时共二十年。
  许因出身之故,王家虽有世职,同样醉心科举文事,王门之中不乏两榜出身,杨慎的岳丈王溥,为王玺之孙,成化八年便已得中进士,而其堂兄王瀊为弘治举人,为官素称廉明,境内仕民建祠祀之,刘鹤年虽也是缙绅之後,对这王家土司还真不敢心存轻蔑。
  提及娇妻,杨慎顿时神采飞扬,「非是小弟自夸,拙荆虽生於阀阅之家,却从无有骄矜之气,善能描龙画凤,刺绣拈花,不独女红伶俐,智识才能也非凡人可比……」
  刘鹤年连连点头,「刘某琐事缠身,一直无暇拜会,想来嫂夫人与用修定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杨慎摆手笑道:「此言差矣,该说小弟高攀才是,纵是自谦,我家夫人也可称得生有十二分颜色……」
  雪里梅澄澈的秋水双瞳中泪眼蒙蒙,一墙之隔,二人叙谈之言声声清晰入耳,她心中好似针刺般痛入心扉,两手扶著壁前案几,才未使得自己一头栽倒。
  「你这整日劳心苦念,人家似乎半点也不领情啊……」丁寿倏地从背後靠近,贴著她的娇小耳垂轻轻吐气。
  「王家小姐的样貌我是见过的,当得起这番夸赞,杨公子据实而言,有何错了?」雪里梅咬唇反诘,语气坚定。
  「莫要问我,问问你自己,可是心中真这样想的?」
  我?我当真不在意么?可为什么心中好似万箭攒心似的疼痛,雪里梅盯著眼前格扇,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恨不得穿透过去,直面杨慎,问问他可是将二人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已忘得一乾二净!
  骤然觉察的凉意使得雪里梅陡然清醒,才发觉罗裙已被撩至腰际,裙下长裤也不知何时褪下,下身只余一件粉红亵裤包裹著娇嫩俏臀。
  雪里梅低呼一声,「你……你要做什么?」
  滑腻腻的舌头灵活如蛇信,在精致耳轮上一扫而过,丁寿微微喘著粗气,一字一顿道:「为—所—欲—为!」
  娇艳粉靥瞬间苍白如纸,雪里梅低声哀求:「老爷……求求您……别……别在这里,回去……回去奴婢一……一定尽心伺候。」
  「可爷不想等,」丁寿拒绝乾脆彻底,「爷的承诺就在眼前,随时可兑,你许诺爷的,是否也该履践一二了?」
  「奴婢自当履诺,只求……换个地方……」雪里梅螓首低埋,长长睫毛上泪花绽放,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低沉哀婉。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并未教丁寿心软,反触动了他心底欲火,略带嘶哑的嗓音命令道:「把底裤脱下来。」
  紧紧拽著紧窄亵裤,雪里梅惘然摇头,眼中满是哀怜乞恳。
  「或者……」丁寿失笑,向隔扇一努嘴,「将杨用修唤来帮你脱。」
  雪里梅娇躯一震,抓紧亵裤绊带的手究是松开了,如同放下了心中最後一丝羞耻防线,两行清泪默默垂下。
  丁寿迫不及待地将亵裤撕裂,没有任何前戏调情,直接分开雪白臀瓣,将自己怒涨的粗大之物顶入了少女紧窄湿热的牝户。
  巨大的冲击险些将娇小玲珑的身躯顶离地面,饱受摧凌的玉门处红肿未消,如同铁杵一般粗暴进入带来的痛苦,使得娇弱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一层细细颤栗,仿佛吹皱春水。
  雪里梅及时将玉手塞入口中,堵住了嗓眼中即将爆发的痛楚?喊,伴随著一次次勇猛撞击,唇齿间传来丝丝咸腥,她丝毫不觉,余下的一只手紧紧撑扶著身下几案,使得花一般柔弱身躯在一波波的狂风暴雨摧折中不致倾覆,盈盈泪眼只是凝望著雕花隔扇,那里坐著她日思夜念的情郎,正不遗余力地与人褒赞著另一个女人。
  「拙荆性情良善,知书守礼,不枉出自世代书香之家……」隔壁杨慎的声音依旧清晰欢畅。
  雪里梅衣襟敞开,潞绸肚兜松垮垮系在粉颈上,秀气玲珑的酥胸在男人手掌摩搓下逐渐坚挺涨大,如雪肌肤呈现出绯红色的妖艳光泽。
  丁寿的欲火在燃烧,血液在沸腾,肿胀玉门紧紧包裹著他的坚挺,少女腔道紧致依旧,温热泥泞,那哀痛乞怜的神情更加勾起他的欲望,这是无论高晓怜如何摧折刁难,他如何宽容善待,也未曾降服的倔强少女,如今只有忍气吞声,撅著屁股任他亵弄,隔壁高谈阔论,她则不管承受多少痛楚,连呻吟声都不敢出口,凄凉无助地承受著体内的威猛与刚强,而她心中男人——近在眼前。
  坚硬的乌木条案吱呀呀作响,案上花瓶香炉在细密的肌肤撞击声中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丁寿胸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兴奋,下身怒龙更加坚硬火烫,在幽窄花径间反复穿插迂回,一次次抵入花蕊深处,雪里梅压抑娇吟,粉光致致的娇躯上布满细密汗滴,瘦削香肩便如风中红梅,在狂风般的抽送吹打中摇曳耸动。
  「哈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用修好福气,请酒。」
  「请。」
  在二人再次举杯畅饮时,丁寿又一次顶入花宫深处,虎躯一阵寒颤抖动,火烫岩浆喷射而出。
  「唔——」雪里梅终於发出一声微弱悲鸣,全身瘫软伏在案上。
  丁寿抹了一把额头汗水,这妮子竟然能捱到他出货也未高叫一声,其中固然有他今日兴奋难抑的缘由,可这份毅力也算难能。
  丁寿弯下腰,伸手擦拭雪里梅潮湿温暖的面颊,低声道:「起来收拾下,可以去见他了。」
  雪里梅默默伏在案上,鬓边散发早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面上,显得憔悴不堪,她如今指尖也懒得动弹一下,只是奋力扭了扭腰肢,欲将男人那根丑陋东西挤出体外。
  她这一扭不要紧,案上那只细颈花瓶适才在二人动作冲撞中已挪到案沿,如今稍一震颤,直线坠落,「啪」的一声,银瓶乍破水浆迸,声音格外清亮,隔壁交谈声陡然停了……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1:19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多情郎乘月偷香 风尘女夜半谈情
  丁寿正庆幸今朝好事得逞,忽然一个清脆又不失爽朗的声音自卧房门外响起,「薇儿,你睡了么?娘来看看你……」
  美目倏睁,顾采薇满面惊惶,「我娘!」
  「褶子了!!」丁寿暗暗叫苦,若是堵到自个女儿和陌生男人在一张床上,以凤夕颜那火爆脾气,还不得立时操刀把二爷大卸八块喽,更莫说他与这位修罗仙子以往碰面的情境绝不能让顾采薇知晓。
  丁寿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下了床,贴地一滚躲进了床底。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石榴长裙,云鬓高耸的凤夕颜噙笑而入,「薇儿,还没睡?」
  「没……没呢,娘,这么晚了您来做什么?」顾采薇支支吾吾,一双妙目不安地向床下斜?。
  「听馨儿说你心情不佳,娘记挂不下,来看……」凤夕颜黛眉忽敛,「薇儿,你喝酒了?」
  「没……哦,喝了一点。」顾采薇正兀自摇头,猛然省起祸首源头,只得无奈承认。
  「你从不吃酒的,怎地胡乱添了这个癖好?」凤夕颜狐疑蹙眉。
  「我……」顾采薇一时语塞。
  「哼,不消说,定是与莫言那老鬼相处久了,那老废物将你教坏了,回头再找他算帐!」不等女儿解释,凤夕颜已然脑补出了前因後果。
  「人家莫大叔至少没有像防贼一样看著我!自从师叔走後,你们连门都不许我出了,还不许人家借酒浇愁!」顾采薇立时打蛇随棍上,还不忘反咬一口,心中不断默念:莫大叔,此番罪过你先背著,待熬过这关,薇儿一定整治一桌好菜为您老赔情。
  「还不是你爹那老东西的主意,整日说什么担心姑娘家拋头露面,传出去声名有碍,恐来日寻不到好婆家,要我说咱们江湖儿女,哪有许多讲究,我凤夕颜女儿论人品相貌,难道还会愁嫁不成!」凤夕颜螓首微扬,一脸傲然。
  「娘——」顾采薇含羞娇嗔,才要辩驳,忽地眼珠一转,笑道:「只有娘你才把女儿夸成一块宝,怕是在旁人眼中,薇儿无才无貌,弃之不惜,连草都不如呢。」
  说著话,顾采薇还不忘在床板上用力敲了几下,床下那个「旁人」听了心头苦笑,好好一个温柔腼腆的乖妹子,才跟了自己几天啊,怎也学会冷嘲热讽挤兑人啦!
  「哪个有眼无珠的小子敢这般糟践你,娘我先捅他三百个透明窟窿!」
  正在为带坏好孩子心怀愧疚的丁二爷还没来得及自我反省,一直紧盯著的那条石榴红裙已倏然飘至床前,丁寿心中不由一紧,只当已被发现行踪,他对自家身体状况十分满意,可一个窟窿也不想多添。
  红裙主人未曾一剑刺入床下,反而裙摆微扬,坐到了榻上,丁寿长吁口气,只听坐在自己头顶之人曼声道:「薇儿,你爹虽是个榆木脑袋,行事迂腐了些,但有些话总算没错,女儿家终究还是有嫁人的一天,他其实也是为你好……」
  「成天算计著让我给人当填房,还说为我好!」顾采薇赌气道。
  就是就是,丁寿在床下连连点头。
  「娘也看不惯那老东西整日交接权贵,不过武定侯府那小子毕竟你爹看著他长大,也算知根知底,将你交到侯府,到头来娘也放心些……」
  顾采薇捂住耳朵,螓首连晃,「不听不听,原来娘你是来给爹作说客的,我宁可独自去闯荡江湖,也不嫁到郭家去。」
  好妹子,哥挺你!丁寿趴在床下暗暗鼓劲。
  对女儿任性凤夕颜并未著恼,只是轻声叹息,略整了整裙角,露出一双红绸面的平底睡鞋,柔声道:「闯荡江湖?谈何容易!江湖中的风风雨雨,明枪暗箭,岂是你个女儿家该承受的,娘又怎舍得让你再去受那份苦……」
  「我又不是没随师父走过江湖,再说娘当年不就曾叱吒武林,闯出了一片天地,听师父说当年江湖的宵小之徒,无人不惧娘的威名!」顾采薇提及母亲当年光辉战绩,小脸红扑扑的,眼中光芒四射。
  「威名?该是凶名才对,娘当年为杜绝武林中那些狂蜂浪蝶的纠缠,凭藉酷烈手段硬是杀出个煞星的声名,那些年确少了许多麻烦,可最终……」凤夕颜摇头苦笑,「行走江湖,居无定所,命常悬於一线,在外人看来或许快意恩仇,自在逍遥,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娘……」母亲少见露出这般惆怅之色,顾采薇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觉得不该在女儿面前失态,凤夕颜随即展颜,脸上阴霾一扫而光,轻抚女儿秀靥笑道:「女儿家闯荡江湖总归不是正路,你看娘那几个姐妹,无论当年多么威风赫赫,最终不还是寻个归宿,老老实实在家中相夫教子。」
  剑雨飘红血纷飞,修罗灭世无人回。夺命鞭,催魂手,遇见只得扶柩归。床下丁寿无聊地托著下巴默默盘算,二十余年前江湖闻名的四个女煞星,窥一斑可见全豹,仅眼前这位修罗仙子在家中的威风煞气,那三位姑奶奶是不是贤妻良母不好说,三位老公夫纲不振是八九不离十了。
  「唐姨不是没……」
  「你唐姨的事就不要多谈了,总之娘不会骗你,一切也是为了你好。」凤夕颜打断女儿道。
  脾气暴躁的娘亲难得平心静气与自己说了许多,顾采薇本就性子柔弱,严母当前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只是默默垂眸,低声道:「女儿舍不得娘和爹……」
  「娘又何尝舍得你呢,」凤夕颜慈爱地揽著女儿,笑道:「不管你爹怎么说,娘定要将你多留在身边几年,娘知晓你整日憋在家中苦闷,放心,你爹此番大寿,家中定会有场热闹,还有……」
  娘俩咬耳朵的悄悄话丁寿没心思去听,他的注意力渐被垂在床边的两只秀足所吸引,雪白秀气的脚掌裹在鲜红绸布中,好似一对出水红菱,娇艳欲滴,仅看这娇嫩肌肤,怎会想到这对凌波的主人已年过四旬。
  「真的?」顾采薇饱含惊喜的欢呼将丁寿思绪挽回,只听头顶凤夕颜含笑道:「已接了回信,自然是真的,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谢谢娘,您果真疼爱薇儿,我这便安歇,您放心吧……」顾采薇记挂著床下还藏著一个大活人,著急将母亲送走。
  「乱急些什么,娘好久没陪你说过知心话了,今夜咱娘俩一起睡,好好唠唠贴心话。」
  「啊?!」顾采薇闻听色变。
  「怎么,你不愿意?」凤夕颜奇怪女儿反应。
  顾采薇急忙掩饰,「愿意,女儿自然愿意,只是爹那里……」
  「别管那老家夥,让他今晚抱著被子去睡吧。」当著女儿说出这番话来,凤夕颜非但没觉自己为老不尊,反咯咯一阵娇笑,笑声清脆,宛如银铃,与她年岁甚不相符。
  「那……好吧。」顾采薇无计可施,只得皱著小脸勉强答应,「那娘……咱们熄灯躺下吧。」
  「这孩子,著什么急!」凤夕颜嗔怪了女儿一声,「娘总得先宽了衣吧!」
  顾采薇眼睛一亮,螓首连点,「对对对,合该宽衣,娘就更换我的寝衣吧,呶,就在床後的圆角柜里。」
  顾采薇连推带搡将母亲撵下床,凤夕颜对女儿的异常之举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疑惑著向帐後绕去。
  「娘!!」顾采薇陡然想起丁寿来时地洞还未恢复原状,洞口正在母亲去的一侧,不由惊呼出声。
  「死丫头,你想吓死人啊!」猛不丁的一声喊,将凤夕颜也惊得不轻,颦眉呵斥。
  「娘,从那边走,那边有衣架。」顾采薇心虚地陪著笑,指向另一侧。
  「神神道道的,也不知撞了哪门子邪!」凤夕颜满腹狐疑,边解衣服边嘀咕著向顾采薇所指方向走去,饶是修罗仙子想破脑袋,也意料不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房里不但有条密道,床下还藏著一个大男人。
  见母亲步入罗帐之後,顾采薇立即俯身将二爷拽出,樱唇张合,声若蚊蚋:「快走!」
  「何时再会?」好事中断,丁寿极为不舍,低声问道。
  顾采薇贴耳叮咛几句,丁寿立时眉花眼笑,顾采薇忧心母亲撞见,不住低声催促,又不时瞥向帐後母亲所在。
  丁寿不禁抬头顺著顾采薇目光望去,只见罗帐之後,隐约可见一段光洁玉背,粉肌玉肤,肩若削成,朦胧之中别有一番诱惑滋味。
  未等二爷看得真切,一只纤纤素手已挡在眼前,转眸望去,但见顾采薇面含薄愠,杏目圆睁,正忿然瞪著自己。
  「不看不看,其实甚也没看见。」丁寿老脸一红,匆忙收回目光,讪笑解释。
  他这一慌,声音难免略高,凤夕颜何等耳力,蓦地回身,将衣裙挡在胸前,惊道:「薇儿,房内有人!」
  丁寿身子立时一矮,就地十八滚,悄无声息地到了地道洞口,看也不看,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没,没人啊……」心慌意乱的顾采薇匆忙让开几步支吾应对,待瞥见帷帐後的地洞完好如初,心中大石才算落地,轻松道:「娘,许是您看花了眼吧?」
  凤夕颜匆匆套好衣裙,将屋内屋外都细细搜了一遍,果然未见半个人影,迟疑道:「怪了,难道我真的老到眼花耳聋了?」
  「谁说的!娘您一点不老,和我站一处,人都以为您是我姐姐呢!」顾采薇牵著母亲胳膊撒娇道。
  「死丫头,竟拿娘逗嘴皮子,也不知和谁学的这般油腔滑调!」凤夕颜笑?,笋指在女儿俏鼻上刮了一下。
  「自然是随娘您了,」顾采薇摸著鼻子,眼神向帐後瞟了一眼,随即玉手掩著樱唇打了个哈欠,掩饰道:「娘,我困了,咱们睡吧?」
  「好,睡觉。」凤夕颜含笑点头。
  
  踏著淡淡月光,丁寿从後门溜进了自家院子。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房门一响,桌前托腮假寐的坠儿立时惊醒,看到的是一身灰头土脸的家主人。
  「别提了,说起来就他娘丧气。」偷香不成,白钻了两回地洞,第二次进入动作还是个倒栽葱,险些扭断了脖子,丁寿正憋著一肚闷气。
  坠儿上前帮著拍打身上尘土,丁寿左顾右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雪里梅呢?今晚上不该你两个伺候么?」
  「雪姐姐她……她晚间多吃了几杯酒,又久候爷不回,先自睡了……」坠儿期期艾艾道。
  「诶?不是……我就奇了怪了,我这个当家的还没回来,她一个丫头等烦了就先睡了,这家里还有点规矩没有!到底谁他娘才是主子!?」丁寿恼道。
  「爷,雪姐姐今日心里不痛快,您别跟她计较。」坠儿替丁寿宽了外袍,垂著头小心解释。
  「她心里不痛快怎么了,当爷今儿心情好是吧?好好的姨太太放著她不做啊!怎么当了丫头还想给爷使脸子,要不是看在玉姐儿娘俩面子上,你们能再回这院子里当差?我呸!」丁寿一腔怨气正没处撒,先劈头盖脸训了小丫头一顿。
  坠儿本就胆小,被疾言厉色的丁寿吓得扑通跪倒,眼泪汪汪道:「婢子晓得老爷恩典,万求老爷开恩,饶奴婢们一条性命。」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提生啊死的,丁家又不是阎王殿,说你两句还能下油锅不成,真不知道一秤金是怎么调教得你们,二人两般性子,一个恨不得上天,一个又把自己作践到泥土里。」丁寿没来由一阵腻歪,他真见不得这个。
  「谢爷开恩。」坠儿又磕了三个头,才敢起来。
  「去打盆脸水,爷得洗洗。」丁寿感觉身上一股子土腥味,浑身不自在。
  坠儿应声退出,丁寿挽起袖子坐到案边,顺手抄起桌上一杯茶,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半碗,「呸——」又张口吐出几片茶叶末来,什么劣茶也拿屋里来应对。
  抹抹嘴,丁寿起身进了里面次间,临窗大炕上雪里梅拥著绣衾睡兴正浓,二爷瞥了一眼懒得搭理,正要进自己卧室,炕上雪里梅忽然翻了个身,被儿滚落,显出里面温软香躯。
  丁寿本待不理,又怕她夜里著凉,稍作犹豫,还是心软地移步炕前,拾起被子准备为她盖上,雪里梅又是梦中侧转,粉白玉臂登时搭在了丁寿肩头。
  见了鬼了,丁寿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怎地感觉自己倒成了下人,得上赶著伺候著,无奈仰头抬起玉臂,欲将她身子摆正,眼神却不由自主被眼前秀色所引,难以自拔。
  雪里梅醉後本就闷热,大炕又靠近稍间暖阁,地龙火气正旺,她只穿了贴身小衣入睡,上身一件墨绿无袖比甲,两只雪白玉臂曲在身侧,一对嫩乳将衣衫高高顶起,下仅著一条象牙色薄绸亵裤,粉嫩玉腿露出大半,真个玉体横陈,曲线毕露,浑身仿佛白玉雕成,无半点瑕疵,不知是否因酒醉之故,双颊晕红,愈发标致,这等娇媚睡姿,便是神仙也难把持,何况二爷肉体凡胎,七情六欲远教旁人旺盛。
  「小娘皮,穿成这样入睡,不是在勾引二爷,就是没把爷们当男人,无论哪样,都不能饶了你!」丁二爷打定主意,说干便干,麻利儿脱了衣裤,跨上大炕,大手探入雪里梅腰後,轻轻上托,雪里梅纤柔下身立被衬起,二爷不再耽搁,捏断裤儿绳结,将那轻薄亵裤径直褪下。
  雪里梅依旧沉睡未醒,任他摆布,只是裤儿被脱时若有若无发出一声嘤咛,樱唇旁露出一抹浅羞笑意。
  心绪不佳?看著不像啊,丁寿虽然纳闷,可下面已然胀得发痛,懒得多琢磨,低头看著稀疏芳草掩映的桃源洞口,雪白粉嫩,蓬门微张,烘烘热气都已喷到自己脸上,似还夹杂著丝丝馥芬,醉人心脾。
  人既在梦中,丁寿也无心前戏,口中吐些津唾,均匀涂抹玉门之上,又在自己阳物上抹了几把,分开两条纤细嫩腿,直接骑上身去,扶著菇头抵凑玉户,屁股向下一压,紫红肉龟已没入其中。
  「嗯——」雪里梅趁著酒意睡兴正浓,破身之际只换来她的一声低吟,秀眉儿轻颦,半梦半醒道了声:「痛!」
  「且忍忍,很快便不痛了。」丁寿喘息著,玉户紧窄,里面一团温暖绵软紧紧裹著菇头,仿佛活物般轻轻吮吸,夹得他通体舒畅,身子只微微一顿便继续耸动。
  「嗯嗯——」雪里梅轻阖双目,始终未醒,只是随著丁寿款款抽送,发出串串低吟,声声呢喃,不多时二人交合渐入佳境,花蕊滴露,津津玉液溶溶而出,玉柱进出更加便利。
  雪里梅人在梦中似也情动,吁吁娇喘,柳腰儿轻荡,一双玉臂不觉搂住男人脖颈,两条修长玉腿屈伸不定,贴著雄健腰身不住厮磨。
  难得雪丫头今日这般知情识趣,丁寿索性放开手段,抚摸著滑如羊脂,白若美玉的娇嫩香肌,顺手将那件墨绿比甲挑开,少女乳房同样光滑如绢,丰润饱满,两粒紧小的相思红豆已然坚硬怒涨,大似樱桃,仅就这一对香乳也是白里带红,馋人欲滴。
  丁寿低头叼住一粒樱桃,加速挺身捣弄,交合处唧唧水声立时大起,雪里梅呻吟一阵後终於力不能支,柔弱娇躯闪闪缩缩,雪臀亦不敢再向上迎凑。
  「相公,饶了我……妾身……不成了……」雪里梅娇声求告。
  这一声娇娇柔柔的「相公」,唤得二爷血脉贲张,「再忍忍,快好了!」当下提起玉足,架在肩头,一番强攻猛打,屋内瞬间响起一阵剧烈的肌肤撞击声。
  「啊……奴家真不……成……相公体谅……啊——」雪里梅玉面上泛起一片艳红,从面颊一直伸到耳後、秀颈、香乳……衬著雪白肌肤,化成片片妖异嫣红……
  丁寿深深提顶,直捣黄龙,将菇头紧抵花心,研磨揉搓,梦里的雪里梅只觉花蕊酥痒异常,全身紧绷,随即一声低呼,汩汩淫液喷涌而出。
  高潮之後,雪里梅秀发散乱,凤眼乜斜,娇躯酸软无力瘫在炕上,看著眼前筋疲力尽的佳人媚态,丁寿得意洋洋,正要放出本领,一鼓作气出了体内这股邪火……
  「?当」一声脆响,丁寿扭头看去,坠儿目瞪口呆看著如蛇般紧紧缠绕一起的赤裸二人,脚下铜盆倾覆,犹自缓缓蔓延的水流尚冒著腾腾热气……
  
  雪里梅做了一个梦,梦里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红烛高烧,宾客满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傧相唱喏声中,自己在喜娘搀扶下进入新房。
  新郎脚步声近,轻缓款步,每一步都好似柔情万种,暖入心房。
  盖头终被挑起,新人端端正正立在眼前,面如冠玉,俊逸出尘,正是芳心所系的杨家爱郎。
  雪里梅螓首微垂,含情不语。
  杨用修秉烛观美,笑而不言。
  「相公何故不说话?」雪里梅耐不住问道。
  「烛光照影,风流无限,多言囉?恐坏了眼前景致。」
  雪里梅粉脸儿含羞,「妾身貌丑质陋,怎敢当相公夸赞。」
  杨慎笑道:「如何当不得,你我天缘巧遇,一见钟情,必有前世夙缘,两下定情红绳永系,今日成就百年之好,终不负天作之合。」
  雪里梅低声道:「奴虽出身风尘,素以贞洁自持,守身如玉,今将此身托付郎君,不敢妄想独占恩怜,唯祈留意一二,莫教妾身有白头空叹,琵琶幽怨,则此生幸甚。」
  「杨某一片诚心,天日可鉴,若负此良缘,神天不佑。」杨慎跪地盟誓。
  雪里梅连道言重,起身拉扯,杨慎手牵柔荑,四目相投,但见俏眼含情,星眸斜?,双双心摇目颤,把持不定,滚入帐中。
  宽衣解带,既轻且柔,爱郎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一件精细瓷器,不敢有轻微划伤,哼,自己岂有那般娇弱。
  一件火热壮硕之物抵凑玉门,雪里梅自然知晓那是何物,不觉脸烫心慌,一下火辣辣的刺痛,终於让她不觉呼出。
  自己终於是杨家的人了,雪里梅险些喜极而泣,玉手紧紧搂住身上男人的健壮身躯。
  不断的撞击中,雪里梅感觉整个人在云里飘浮,随著风儿飘散到云端深处,浑身软绵绵的,只有下体在不断地膨胀,碧玉破瓜之痛在爱郎的柔情蜜意之下都化为丝丝甜意,那饱满的充实快感由花蕊迅速传到全身,她整个身子就像飘浮在九霄云外,已到了浑然忘我之境。
  缱绻情浓,梦寐恍真。
  雪里梅身子颤抖著,一颗心仿佛被熊熊烈火燃烧包围,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恐睁眼後一切化为乌有,她想做完这个美梦,她雪臀摆动,牝户凑起,放纵迎合,花蕊张合,任由蝶舞蜂飞,她柳腰轻摆,口吐丁香,任由心上人儿吮吸品咂,她想与爱郎缠绵不休,共赴仙境……
  杨郎虽是文弱书生,床笫间却似沙场悍将,雪里梅香汗淋漓,终告不支,娇啼婉转,求爱郎怜惜。
  心上人儿非但没有停住,反而穷追猛打,再度挑起她身上欲火,雪里梅全身酥麻,俏臀忍不住又是向上一番猛挺,花心紧紧咬住紫红菇头,一股滚热的浓液直冲而出……
  雪里梅娇喘著,脑中一片空白,体内那根巨物仍旧狰狞坚挺,为人妻者该怎生想法子让杨郎畅快……忽地「?当」一声脆响,惹得她睁开了眼睛。
  身上果然趴著一个赤裸男人,却绝非杨郎,雪里梅星眸中涌出无限惊恐之色,「啊——」一声凄厉尖叫顿时划破了阒寂夜空……
  
  深夜的丁府後宅鬓影衣香,环佩玎璫,闻讯而来的莺莺燕燕们分成几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屋内屋外乱哄哄一片嘈杂。
  「事已至此,妹妹不妨想开些。」周玉洁低声安慰著拥被啜泣的雪里梅。
  谭淑贞看到炕上衾褥沾染的处子落红,轻声一叹,柔声道:「玉姐儿说得不错,雪丫头身子才刚受创,莫要再哭坏了身子。」
  一旁的慕容白嗤的一声轻笑,无谓道:「有幸与太师叔燕好,是她天大的福气,哭哭啼啼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做给谁看呢!」
  一来丁府後宅女眷众多,要广洒雨露,二则丁寿回京後琐事太多,常没那个心情,小慕容自打来了京城,可没了沿途中夜夜春宵的待遇,她心中早有不满,却不敢对丁寿抱怨,不想雪里梅这婢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容白又妒又恨,不禁冷嘲热讽呷起了飞醋。
  雪里梅哭得梨花带雨,闻听更是羞愤,恨声道:「哪个要这福分!分明是他见色起意,趁人之危,毁了人女儿家清白……」
  披上衣服的丁寿正被众女吵得头疼,此时愤愤一拍桌子,恼道:「你脱光了衣服躺在爷屋里睡觉,说出去你到大街上问问,到底是谁勾引谁!」
  果然是这浪蹄子勾引太师叔,慕容白菱唇微撇,看向雪里梅目光中满是鄙夷。
  「你……」雪里梅咬著樱唇,一时竟无言以对,她进府後丁寿虽常对她言语轻薄,但也从未行强迫之举,心中虽对丁寿倚仗权势挟她入府之事仍耿耿於怀,提防之心终究淡了,否则谭淑贞为缓和主仆关系调她与坠儿在丁寿房内轮班服侍,虽是美意,她也不会轻易应允,谁知一时不慎酒醉,竟被他趁机取了红丸,想来羞愤莫名,她如何有颜再见杨郎!
  「你仗势欺人,还怙恶不悛,霸道蛮横,欺凌弱女……」
  「咱说清楚,我欺你什么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方才在炕上那股浪劲儿,屁股又颠又摇的,抱著爷死活不撒手,怎如今都成了爷的不是!」二爷可压根没出货呢,想想就觉得冤枉,都他娘你一人爽了,到头来还捏著鸡儿装处女,你蒙谁呢!
  「唷——,看不出,雪姑娘这第一次倒放得蛮开嘛……」九尾妖狐杜云娘叠腿坐在绣墩上,翘著猩红绣鞋轻轻摇晃,从容闲适,笑意深远。
  「杜姐姐……」可人轻扯杜云娘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话。
  「我……我不活啦!」雪里梅含羞带愤,如今真想一头撞死。
  「事情既已出了,不妨就此认命,好在老爷早便有收雪丫头的意思,是抬举给个姑娘身份,还是乾脆收房,全看老爷心意,别寻死觅活地让人耻笑。」杜云娘说著话,眼神好似不经意地瞥向一旁美莲。
  美莲似有所觉,立时上前一步,笑著介面道:「可不是么,其实论雪姑娘的模样人品,在宅子里也是出挑的,光只干些端茶倒水的粗使活计,实在委屈,要我说啊,反正姑娘当初也是老爷花轿抬进门里来的,就当晚入了几天洞房,咱内宅再多添个姨太太,大夥儿阖家欢喜,岂不是好?」
  自知晓了雪里梅与周玉洁的姐妹关系後,碍著谭淑贞面子,高晓怜已不再与雪里梅为难,可此时听了美莲的话,心中好似扎了一根刺,黛眉轻蹙,酸溜溜道:「吴管事说的是,以老爷的人品相貌,官身地位,也不至委屈了她,还不快谢老爷……」
  「我谢他什么!是谢他依附权阉,谗言媚上,还是谢他欺压同僚,夺人妻女?!」雪里梅厉声娇叱,此时她已心如死灰,感觉便是丁寿恼羞成怒,将她直接打杀,也好过苟活於世。
  言者无心,夺人妻女之言是雪里梅以己自况,一直缄默在侧的宋巧姣却以为她暗讽自身,忽然面色惨白,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幸被身旁慕容白一把搀住。
  小慕容对丁府女眷经历不甚了了,宋巧姣的事可知之甚详,二人一路随丁寿回京,一床三好,尽管在床上时慕容白常恼恨宋巧姣分薄丁寿宠爱,但还容不得她被旁人欺侮,立时就要开口喝骂。
  「不争个酒色财气,还叫男人么,」没等慕容白开口,九尾妖狐已然接腔,杜云娘好整以暇地理理罗裙,悠悠道:「难不成雪姑娘心中还藏有谁人,在这四堵墙外逍遥自在?」
  被戳中心事,雪里梅顿时语塞,即便在心中杨慎比丁寿强之百倍千倍,她也恐丁寿迁怒杨家,不敢言之於外,一腔子羞愤不甘憋在胸中,无处宣泄,唯有痛哭嚎啕,寻死觅活。
  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也就这点本事,丁寿不耐其烦,眼看就要拍桌子,谭淑贞上前劝道:「爷,雪丫头骤经变故,一时想不开,您别著恼,待奴婢好生劝她。」言罢将一方白绫递与丁寿。
  白绫上血迹殷红,丁寿晓得那是从雪里梅那里拭的处子元红,心底一软,缓缓道:「就在这儿好好劝她,别伤了身子。」
  「奴婢晓得,爷请放心。」谭淑贞又环顾诸女,轻声道:「诸位太太姑娘,也都请回安歇吧,这里有奴婢料理尽够了。」
  丁寿也看出来了,有这群姑奶奶在,雪里梅怕是才劝平心境,又得被拱起火来,摆手道:「都散了,回去睡吧。」
  「太师叔,那您今夜去哪儿?」小慕容一脸希冀问道。
  「我?」丁寿对眼巴巴的慕容白视而不见,「我出去散散心。」
  
  慕容白当先负气甩袖而走,众女随後鱼贯散去,空敞屋内只余下了谭家母女和坠儿三人陪伴低泣的雪里梅。
  周玉洁斟了杯茶,递与雪里梅,「妹妹,先饮杯茶,莫哭坏了嗓子。」
  雪里梅摇头不理,独自饮泣。
  「老爷……义父他老人家虽然平日行止有些荒谬,但自结识起,也未有何逾矩之举,今日事……恐有些误会。」这当爹的真不给晚辈作脸,玉姐儿有心帮著开脱,都不知从何说起。
  「分明是他好色成性,强行非礼,玉姐姐,你怎还为他说话?」雪里梅羞恼道,这姐姐怎也吃了那人的迷魂药。
  好妹妹,姐姐我送上门自荐枕席,人家都没动我一手指头,怎地今儿就对你霸王硬上弓了,周玉洁心头疑问,却奈何怕伤了姐妹的心,说不出口。
  「雪丫头,婶子我说一句难听话,你莫要见怪。」谭淑贞突然插口道。
  雪里梅抹抹眼泪,抽泣道:「婶子哪里话,有话请讲。」
  「你身籍文书都在老爷手中攥著,本就是丁家的人,莫说昔日花轿迎门,便是不声不响进了丁府,你这身子从头到脚都已是老爷的了,若在旁的宅邸,不说收用由人,打骂随心,过得几年,厌了倦了,随便指个人家,或是三瓜俩枣发卖了,那也是寻常事……」
  「他……他敢?」雪里梅面色煞白,犹自嘴上硬气。
  谭淑贞苦笑,「有何不敢的,老爷太太们一时不喜,将奴婢们直接打杀的也未尝没有,只要民不举官不究,谁会为下人出头,大宅门里的腌臢事,说来不要太多……」
  雪里梅被谭淑贞之言说得心惊肉跳,回想起来阵阵後怕。
  「有些话其实早便想对你说,不过忙著玉姐儿的事,一时没得便,倒也怨我,咱们老爷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性子,对屋里人素来体谅大度,可我等也不能拿著客气当福气,今夜的事说来是女儿家命苦,可你也不该又哭又闹,将整个後宅都惊动了,这般折损主家颜面,放在别处,怎有你的好果子吃!」谭淑贞玉指敲著炕桌当当作响,显也对雪里梅今夜不识大体的举动生了恚怒。
  雪里梅又悲又怕,嘤嘤哭啼,坠儿看著不忍,低声道:「谭家婶子,莫怪雪姐姐,她也是心里难受……」
  听了坠儿低语倾诉,谭淑贞艴然变色,「怎么,今日你们偷偷去见杨家公子了?」
  坠儿急忙摇头,「没有当面,只是远远望了一眼……」
  「那也不成,」谭淑贞蹙眉喝道:「雪丫头,你越来越不成话了,你也不好好想想,哪个男人能忍得自家女人心心念念惦记著外间男人,你这不但是自己作死,还是为杨家公子招祸!」
  「我……我没有此意……」雪里梅嗫喏道。
  「不管你有没有这想法,就是为了杨家公子,也休要再生此念头!」
  「娘——」周玉洁心疼姐妹,轻声唤了一句。
  谭淑贞也觉口气过於严厉,缓缓语气道:「雪丫头,婶子是为你好,女儿家生来命苦,身不由己,既然进了丁家大门,就该守好自己本分,尽心服侍主家,晓得了么?」
  洁白贝齿深深啮咬著樱唇,雪里梅陷入沉思……
  
  宜春院内,花光铺排,鬓影钗横,寻芳客们呼朋唤友,笑语浪声,嘈杂一片。
  「妈妈,楼上雅轩有人找。」一个粉头寻到了正与客人应酬的一秤金。
  「谁呀?」粉头摇头,一秤金暗骂一声,与那桌客人告罪一声,扭著水蛇腰肢,款款登上了二楼。
  「哪位爷找奴……」推开房门,看清来人,一秤金蓦然变色,随即风情万种的媚态立时堆满脸上,「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丁大人啊!」
  「啪」!猛地一拍桌子,丁寿横眉喝道:「别这么叫我,不知道你这地方不是官身该来的么!」
  「是是是,我的丁大……啊爷,丁老爷,奴家的活祖宗,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一秤金扭腰摆臀走近,挨著桌子坐下,为丁寿斟了一杯酒。
  丁寿也不客气,一饮而尽,烦躁道:「苏妈妈,你这里能退货嘛?」
  「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秤金唬了一跳。
  「雪里梅我给你送回来,你把沧海珠还我。」
  「哟——,这……这……行院里真……真没这规矩!」一秤金都快哭出来了,入行这些年了,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一个未梳拢的清倌人,带走玩了大半年,你说再送回来要退货,我就是想退,上哪儿给你淘换珠子去啊!
  丁寿本就是心血来潮地随口一说,又喝了一杯闷酒,闷声道:「爷就奇了怪了,你们这教坊司行院该是让人消遣找乐子的地方吧,怎么弄一个回家净给爷们添堵了?」
  「您老说的是雪里梅?」一秤金试探问道。
  「玉姐儿也算一个,不过她比雪丫头懂事些,」丁寿郁闷道:「爷就纳了闷,你们宜春院出来的姑娘怎么都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娇蛮?」
  「爷这话说的,」一秤金掩唇娇笑,拋个媚眼道:「闺阁千金们都是熟读《女诫》,讲的是三从四德,这脾气性子可真未必劣得过咱们院子出来的姑娘。」
  「哦,这么说你们是有意为之?」丁寿奇道。
  「八九不离十吧,上等行院可不是那些下等窑子,岔开腿就能接生意,到这里来消遣的客人,不是非富即贵,就是自命才子风流,咱这儿的姑娘啊除了有貌,有才,还得有脾气……」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他们花了银子跑这里来找气受,那不是犯贱么!」
  「诶,您这话还真说对了,您想啊,这些男人们哪个家里不是妻妾成群,呼奴唤婢的,伏低做小逆来顺受的,他们早看烦了,玩腻了,到青楼来不就是图个新鲜,奴家将那些颜色好的,资质出挑的女子选出来,从小培养,可不光是教她们琴棋书画,还得惯出她们一点小脾气,甭管是孤高自傲,还是刁蛮使小性,这些脾气性子在那些男人眼里可金贵著呢,就为了搏美人一乐,大把银钱使出去眼都不眨,人家贵人们要的就是这个味道,你越是吊著他们,他们越觉得你与众不同,宠著让著,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来给人家,说穿了,可不就是一个」贱「字!」
  觉得这话有点在骂自己,二爷脸上火辣辣的,抬手摸了摸脸颊,幽幽道:「
  这样光吊人家胃口,不给实惠,就不怕人家欲火焚身,转寻了别处?」
  「哎呦,这样敢使性子的姑娘,那也必是才貌出众,千里挑一的花魁主儿,一个院子里能出一个已是烧了高香,其他人可不敢个个都是如此,把那些阔佬憋得五脊六兽,其他的姑娘衣著打扮,穿戴行止再学他那朝思暮想的姑娘一二分,在那些心火上头的人眼里怕也有八九分了,还不是上赶著掏银子一亲芳泽啊!」
  一秤金手挥香帕,咯咯媚笑。
  这算是大明娱乐业的饥饿行销么?丁寿看著得意洋洋的一秤金,憋闷道:「
  可这样脾性的活祖宗娶回家去,你就不怕闹得人家家宅不宁,一怒之下回身砸了你这婊子窝!」
  一秤金「嗤」了一声,不屑道:「再有脾性也是出身风尘,地位卑贱,进了人家大宅门里,规矩家法在那里摆著,识相的傍著男人,恃著美貌邀宠,生了孩子将来还有个奔头,不懂事的一旦被男人破了身,新鲜劲头一过,一通皮鞭教会做人也便老实了,哪还会……哟,我的爷,您不会还没给雪丫头开苞吧?」
  丁寿乾咳一声,板著脸道:「胡说!小瞧爷们,你看看这是什么?」
  丁寿从袖子里掏出染血白绫,当著一秤金面前一抖落,一秤金斜著凤目陪笑道:「我就说嘛,丁老爷您这花中圣手,收拾个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您刚才的话都是拿奴家寻开心咯?」
  「听出来啦,到你这儿不就是找乐子么,大家不说不笑不热闹嘛……」二爷顺杆爬道。
  「明白明白,那奴家这就寻几个红倌来陪您喝酒取乐。」
  一秤金正待起身,皓腕却似被一只铁钳摁住,只听丁寿道:「不必了,做生不如做熟,今夜我便与苏妈妈叙叙旧吧。」
  一秤金惊愕之後立时失色,「哟,丁老爷,您可饶了奴家吧,奴家年老色衰的,可经不起您龙精虎猛的折腾……」
  一秤金可不全是推脱,前番交媾虽给了她从未体会的极度欢畅,但连番狂泄也让她阴元亏损,连著好几日无精打采,疲惫不堪。
  「苏妈妈何必过谦,那日的种种花活可不是年老色衰之人能耍得出的……」
  丁寿嘿嘿淫笑,指桑?槐地损了二爷一通,想就这样逃之夭夭,真当爷没脾气呢。
  「爷,饶过奴……哎呦!」娇呼声中,一秤金已被一股大力丢到里间榻上。
  裂帛声中,片片衣衫散落,被剥成大白羊般的一秤金缩在床头,眼见丁寿如山般压了上来。
  「不……不要……不要……啊!轻些……」阵阵哀哼浪叫之声从晃动不停的床帏中透出,一双匀称修长的雪白小腿无力地垂落床沿,微微抖动……
  晨星寥落,东方泛白。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穿戴整齐的丁寿神态轻松走了出来,屋内绣榻上床帏摆动,显出一具四肢大张的赤裸身躯。
  宜春院鸨母一秤金面色苍白俯卧榻上,犹自昏睡不醒,雪白丰满仍不失弹性的肥臀缝隙中,菊蕾红肿阔张,混浊的白色精液正自鲜红肉洞中滴滴垂落……
  
  丁寿回到家中洗漱一番,正命倩娘传饭,谭淑贞进来请安。
  「爷,您回来了?」
  丁寿点头,「嗯,雪丫头怎样了?」
  「那丫头已然知错,奴婢特带他来向爷赔礼问安。」谭淑贞笑著向廊下唤道:「还不进来!」
  廊下周玉洁应了一声,陪著雪里梅一同进门,来至近前玉姐儿在姐妹背後推搡示意,雪里梅敛衽拜倒:「奴婢不知规矩,多番冲撞老爷,望乞老爷海量宽宏。」
  还真让一秤金说对了,这小娘们还真是欠拾掇,早知道当日便把这小娘皮强睡了,岂不省了许多麻烦,丁寿摆出一副家主的威严之貌,沉声道:「既然知道错了,可知以後该如何去做?」
  「奴婢既已是丁府之人,便该尽心服侍老爷,想老爷之所想,为老爷之所欲为,任凭摆布,无半句怨言。」
  这话听著怎么有点不对味儿,丁寿狐疑瞥向谭淑贞。
  谭淑贞急忙帮打圆场,「这丫头的意思一切但凭老爷吩咐,她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爷您别见怪。」
  见怪什么,人家孩子还是有进步的,也不能强求一步到位了,丁寿大度地摆摆手,「算啦,明白事理就好,起来吧。」
  「奴婢还有一事相求老爷。」雪里梅跪地不起。
  「都是一家人了,不用提什么求不求的,见外,便冲著玉姐儿面子,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起来说吧。」托一秤金昨晚辛苦的福,丁寿如今身心俱畅,笑著言道。
  「奴婢谢过老爷了。」雪里梅结结实实磕了一头,仰首道:「奴婢想再见杨用修一面。」
  「什么?!」丁寿笑容顿凝,眉头渐渐竖起。
  「爹爹息怒,雪妹妹她一时胡言,您莫当真!」周玉洁惊惶跪倒,拽著雪里梅衣袖道:「好妹妹,快向爹爹赔个不是。」
  雪里梅不为所动,仰视丁寿,不闪不避。
  丁寿缓缓站起,沉声喝道:「你再说一遍。」
  「老爷,求老爷开恩!」谭淑贞跟随丁寿日久,晓得他是动了真怒,仓皇跪下求情。
  「我想与杨公子再会一面。」雪里梅丝毫不惧,依旧故我。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1:03

第四百六十章 莫问前途路渺渺 难忆旧时情殷殷
  「几十年了,不想尚有人晓得老朽贱号。」罗老儿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难掩几分落寞怅惘。
  尽管只是心中猜疑,但见对方坦然应承,三人还是相顾大骇,刘姓青年连呼痛声都已忘记,面色煞白地捧著手腕,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晚辈三人年少无知,今夜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大人大量,放我等一条生路。」这老怪物年岁高,来头大,自家长辈是肯定攀不上交情了,陈姓书生唯有指望这老家夥年事已高,杀心淡薄,侥幸逃过今夜之劫。
  「这把老骨头被人打遭人骂,早习以为常,算不得什么冒犯……」罗老儿淡淡道。
  未等三人胸中大石落下,罗老儿话锋一转,淡漠道:「但你等三人滥杀无辜,多行不义,如不严惩,世间天道公理何在!」
  「快逃!」对方语含杀机,陈姓书生亡魂大冒,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足尖蹬地,箭一般率先飞窜而出。
  刘姓青年不顾伤痛挣扎而起,与持剑同伴同向密林深处疾行奔去。
  眼见三人远窜,罗老儿不言不动,只是呆立仰望头顶澹月疏星,仿佛入定一般。
  此时轻云蔽月,林中光线晦暗,只消投入林中阴影处,行踪再难寻觅,陈姓书生望著近在咫尺的幢幢树羽,心头狂喜,足下猛地加劲,便要闪身隐入树丛。
  余下二人与他相隔不远,眼见俱要一同逃出生天,忽闻身後一声长啸响起,啸声宏亮绵长如龙吟凤鸣,却并无丝毫肃杀之气,三人闻听之下却内力消散,一口真气无论如何再也提不起来,晃晃悠悠好似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又勉强前行几步,再也支撑不住,「扑通」「扑通」接连扑倒,昏迷不醒。
  罗老儿仍未停口,啸声绵绵延延似无断绝,引得山林中回音处处,空中云收雾散,明月高悬,照得林间旷野如同白昼。
  罗老儿身披月华,伫立天地之间,似乎终将胸中郁结一吐而尽,自失一笑,「逃?红尘罗网,何处不是藩篱,若是能逃,老朽我自先遁去,何用你们……」
  俯身查验了昏迷不醒的海兰一番,罗老儿运指如飞,连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随即振袖而起,向林边三人行去。
  「拦路行劫,各凭本事,不是杀人,便是被杀,既然你几个後生小子时运不济,撞在我老人家手中,老朽便打发你等早入轮回。」
  罗老儿念叨几句废话,抬手便要震断三人心脉,忽听一声大叫:「手下留情!」随後只见一道灰色身影在树梢之间起伏纵跃,疾驰而来。
  声音略有耳熟,罗老儿也好奇来者何人,是以并不著急出手,只是静待来者,好在来人轻功甚佳,并不需他久等,七八个起落人已赶至近前。
  来者是一灰袍汉子,身形瘦削,浓眉斜飞,脸上黑黝黝的貌不惊人,只是一双眼睛炯炯闪光,显然内力修为深厚。
  「是你?」看清来人相貌,罗老儿微微讶异。
  「大行分堂堂主张茂,拜见圣教应劫左使。」汉子躬身下拜。
  罗老儿怫然不悦,白眉皱起道:「老朽已非白莲教中人,这个称呼你休要再提。」
  「左使说笑,您老在教中德高望……」张茂还想再说。
  「你若还想攀谈,便管住自己的嘴。」罗老儿不客气地一甩袖子,显然动了真怒。
  张茂一时语噎,讪讪道:「那……属下又该如何称呼您老?」
  「老家夥,罗老头,或者直呼我名罗梦鸿,甚至称兄道弟皆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只要莫再与白莲教扯上丁点儿关系。」罗老儿道。
  张茂嘴角轻抽,这位爷在教中辈分甚高,连教主都不敢直呼其名,他哪敢这般放肆,思来想去,纠结道:「既如此,晚辈借著大智堂罗兄弟的面子,斗胆称您一声叔父,如何?」
  罗老儿点点头,表示认可,张茂暗松口气,思忖圣教这应劫救世二位尊者,皆是脾气和本事一样出奇怪异,右使不老神仙李钺身为教主嫡亲叔父,本应亲身辅佐教务,却多年不入教门一步,甚至教主对这位叔父也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教中知其下落者不过三五人;左使罗梦鸿武功登峰造极,江湖中名列八圣,成名数十年,在教中身份尊崇,偏偏破门出教,实为教中丑事,尽管教主已传谕宣称其为叛逆,教中上下可共诛之,但今日真个见到……张茂觉得此时还是多套套交情才是正理。
  「罗叔父,属下……咳咳,晚辈斗胆向您讨个人情,将这三人交於属……晚辈。」张茂一时还改不过口来,只有躬身再拜请托。
  「怎么,你与这三个强人是一路的?」
  罗梦鸿眼神一凝,张茂不由心头一跳,「不,只是晚辈与这三人的长辈有些交往,故有此请。」
  张茂一指地上陈姓书生与持剑青年,「毒书生陈翰,雨散星离甯庞,这二人是河北好汉九转回雁刀刘惠的义子,刘兄弟膝下空虚,对这两名义子甚是疼爱…
  …」
  「至於此人……」张茂指向刘姓高大青年,「名唤刘仲淮,其父是冀州双雄之一的刘宠,刘宠刘宸兄弟二人仅此一脉单传,若是命殒……」
  「老夫从未听过什么冀州双雄,只闻北直隶境内有刘六刘七两个刘姓大盗,自称双凶,心狠手辣,杀人盈野,北地响马多畏其名,」罗梦鸿斜睨张茂,冷笑道:「至於那个什么九转回雁刀,可是河北大盗刘三?」
  罗左使早已不在教中,怎地耳目还这般灵便,张茂被人一语道破,面色尴尬,支支吾吾道:「属……晚辈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那三人对圣教大业有利,亟需拉拢……」
  罗梦鸿不耐打断,讥嘲道:「白莲教如今连这些打家劫舍之徒都收为羽翼,还真是泥沙俱下,饥不择食!」
  张茂讪讪解释:「还不是为了圣教大业……」
  「什么大业,整日里导著教众烧香磕头,念经诵佛,吃斋上供,坐功习武,哄得财物,照著公侯伯一干贵人疏通关节,引迷众生受苦,再将之赶上杀场,白莲教如今早已沦为邪教邪宗,久之必将永下无间,不得翻身!」
  这老儿果真是大逆不道,难怪不容於教,张茂心头暗骂,面上却强笑道:「
  晚辈年轻识浅,对叔父当年与教中反目之事不甚了了,风闻您老只是与教中某些理念不合,才愤而出走,其实圣教教义传承数百年,皆是如此,您又何必……」
  「那便是白莲教义错了几百年,此道绝非救世之法。」
  「那依叔父之见,何为救世之道?」
  「白莲修行只重外在之相,岂不知所有相皆是虚妄,唯有自修自持,不住斋,不住戒,逢世救劫,因时变迁,无欲无为,明心见性,方可天人合一,魂归真空家乡。」罗梦鸿双手合十,虔心切切。
  「无欲无为?」不想这位圣教尊者竟有如此幼稚想法,张茂失笑道:「若只在家修行,难道这锦绣江山,花花世界,朱明皇帝会拱手相让不成?」
  「为何非要谋取这江山社稷?」罗梦鸿反诘。
  张茂一愣,「这大明江山本就是我白莲圣教的,元末之时若非圣教振臂高呼,群雄并起,共尊明王,他朱元璋一个托钵游僧如何能有机龙登九五,问鼎天下!功成之日不知感念圣教恩德,反谋害先韩教主,将白莲弥勒尽数贬为异端,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当年是非对错且不去论,今日大明百姓不说生活富足,却也安居乐业,难道非要计较百年旧事,重燃天下烽火,引得百姓遭难,黎民受苦不成?!」
  张茂沉思一番,断然道:「欲建真空家乡,达成圣教伟业,些许牺牲也是无奈之举。」
  罗梦鸿一声冷笑,「不想这些年来,你们仍是执迷不悟。」
  「圣教重任在肩,纵是筚路蓝缕,亦要启创佛国大业。」张茂深深一拜,「
  只请叔父成全。」
  「筚路蓝缕的怕是只有那万千教众吧,」罗梦鸿讥嘲一句,瞥向地上三人,「这三人滥杀无辜,留在世上也是祸害,罗某便替明尊超度了他们,也算为佟家叔侄了结孽缘。」
  「且慢!」张茂急忙出声阻止,「佟家商队内还有人生还,我可用他们换下这三人性命。」
  「哦?」罗梦鸿微微讶异,「响马盗犯案竟还留了活口?」
  「此番探得消息,佟家商队内夹带了一批红货,我等翻遍货物遍寻不到,故将那些首脑人物押解别处拷问,适才晚辈听得左使……叔父的披云啸,晓得此间出了差池,这才急忙赶来……」张茂急声解释,「也是您老功力高深,披云啸声凝而不散,并未殃及旁人,否则那几人还真未必挺得过。」
  罗梦鸿不理他这一番恭维,只把眼皮一抬,半睁半闭的老眼中顿时射出两道精光,「你果然还是做了剪径贼寇?」
  张茂面红耳赤,垂首不敢看人,硬著头皮道:「佟家叔侄连著商队几个管事俱都平安无事,只要叔父手下容情,晚辈定当连人带货一并归还。」
  「否则呢?」罗梦鸿冷冷道。
  张茂暗道这几个小崽子万不能出事,否则莫说笼络河北众盗,怕是届时那帮响马还会与大行堂火拼,狠狠心,咬紧牙关道:「若是罗叔父不肯通融,少不得要让商队的人与这三人陪葬。」
  「你要胁老夫?」
  「晚辈不敢,这几人关系圣教大业,晚辈逼不得已行此无礼之举,唯有听凭长辈发落。」张茂扑通跪倒,一动不动,似已听天由命,杀剐由人。
  「你当老夫没有安然无恙救人的本事?」罗梦鸿缓步逼近。
  「不敢,只是身膺重任,罗叔父若不开恩,晚辈只有以死谢罪,想来纵是罗兄弟在此,亦是一般作为。」阿弥陀佛,明尊保佑,只求罗老儿看在旧日情分上,网开一面,否则张某人今日真要归位了,张茂眼睁睁看著那双快磨破脚趾的破旧芒鞋走到眼皮子下,心头狂跳,不由默默祷念祈求。
  「罢了,老夫一生笃信因缘果报,既然横生枝节,当是这三人命不该绝,你又提到廷玺,我总该给他这个面子,也算了结老夫与白莲的一段因果。」罗廷玺一声喟叹,透著些许无奈。
  「多谢左使,哦不,叔父大人!!」张茂紧揪的心终於松开,连连拜谢,「
  晚辈这便传讯将人送回,决不食言。」
  「圣教大业得成之日,晚辈誓不忘叔父今日大恩!」张茂再度叩首,抬头已不见罗梦鸿布衣芒鞋的踪影,连那一旁空地上昏倒的蛮族少女也消失不见,幽幽山林中只闻阵阵道情歌声飘然回荡:「仰天长叹兮,世路艰辛;」
  「不能胜己兮,焉能胜人;」
  「庆吾自拔兮,怜汝不省;」
  「痛心疾首兮,哀哀众生!」
  
  乾燥树枝在火苗的燃烧炙烤下发出「劈啪」「劈啪」的响声,明亮的篝火照亮了围坐的一圈人影。
  佟家商队的幸存者们心有余悸,暗自庆幸著今日死里逃生,看向那一老一少的目光中又是感激,又是疑虑。
  「罗爷爷,我中了贼人暗算,您究竟是怎么杀退他们的?」海兰不似旁人有许多的杂念顾忌,直接拋出心中疑问。
  「小老儿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哪还能打打杀杀,不过是吓得高声惨嚎,许是叫的声音太大,惊退了歹人。」罗梦鸿拨弄著篝火,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真的?」海兰纵是心思简单,也不信这番说辞,蹙眉问道:「那您又是如何将我救醒的?」
  「闯荡江湖时学到的一些小门道,本以为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还有些用处,小姑娘觉得身上可还有旁的异样?」
  海兰默运真气,细细探查自身一番,螓首连摇,「没有,只是觉得身上有几处穴位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既然觉得感觉还好,不妨闲暇时在那几个穴位上多摁上几摁,摁的时候最好再将真气运到穴位处,当能收效更佳。」罗梦鸿微微一笑,看向海兰的老眼中满是慈爱。
  海兰依言而行,果然手指每按到某个穴位时,与体内真气似乎得到某种感应,一股暖流油然而生,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说不出的舒服熨帖。
  「罗爷爷,您的法子似乎比师父教我的运气疗伤法门还要高明!」海兰雀跃道。
  「老朽却无你师父的运道,收了你这聪慧心善的娃儿做徒弟。」罗梦鸿自嘲道。
  海兰奇道:「罗爷爷您这么大的本事,还没有徒弟?」
  「掐指算来,也有那么两个半,可惜那俩个加起来,将来也不未必抵得上那半个有出息。」罗梦鸿「嗤」了一声,摇头苦笑。
  「徒弟又不是梨子,怎地还有半个?」海兰不解。
  「他所走的道与老朽不同,说是半个已然嫌多。」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弘扬吾道者却不得其人,想至此罗梦鸿不由怅惘一叹,神情落落。
  佟家叔侄一直神情复杂地观望二人,相比一直盯著海兰却嗫嚅迟疑不敢开口的佟棠,佟琅眼神从未从罗梦鸿身上离开。
  将手中树枝向篝火中一丢,罗梦鸿起身伸了个懒腰,掩嘴打著哈欠道:「时候不早了,老朽精神不济,先要去睡了。」
  「长者留步。」佟琅突然道。
  「官人还有何吩咐?」罗梦鸿回身问道。
  「不敢,」佟琅起身,拎起屁股下充作凳子的马鞍,走至罗梦鸿近前施了一礼,「请长者借一步说话。」
  随著佟琅行至营地背後的一个僻静处,罗梦鸿不耐地打著哈欠,催促道:「
  这位爷,您有话就在此说吧,老朽身子乏了,耐不得远路。」
  佟琅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匕首,目露凶光,死死盯著罗梦鸿。
  「哟,这怎么话说的,好端端地怎么还亮刀了?!」罗梦鸿大呼小叫道。
  佟琅一言不发,狠狠一刀,刺透了马鞍桥下包裹的皮革,数十个龙眼大的珍珠滚撒而出,只看这些珍珠个个浑圆晶莹,色呈淡金,月光之下隐泛光华,显是上好东珠,难得是俱都一般大小,若是串成项炼手串等饰物,价值更是不菲。
  「哎呦,原来马鞍里还藏著这些劳什子,官人平常也不觉得硌屁股么?」罗梦鸿调侃道。
  佟琅随手将马鞍丢掉,捧起地上珍珠,单膝跪地,「今日多蒙尊驾相救,我等才脱大难,些许薄礼权作报偿,望请笑纳。」
  「给我?」罗梦鸿睁大老眼,指著自己鼻子,见佟琅坚定点头,当即一摇脑袋,「大官人饶了小老儿吧,我一个落魄江湖的老头子,揣著这些宝贝,不是招祸上身么!」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佟某知晓我等此番得脱大难,皆赖尊驾之力,这些珍珠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绝非凡品,以我佟家家业而言也并非小数。」
  「既然如此贵重,官人又何必割爱?」
  「佟某人虽贪财,却也恩怨分明,救命之恩岂有不报之理!」佟琅略微一顿,踌躇一番又道:「另外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
  「佟家世受国恩,对朝廷唯有忠荩以报,尊驾……尊驾虽对我等有活命之德,但要佟家背离朝廷,却万万不能!」
  罗梦鸿微愕,「老朽几时要官人行那不臣之事?」
  「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难道阁下不是出身白莲教?」佟琅目光炯炯,凝视罗梦鸿。
  唉,造化弄人,想不到罗某人在外人眼中竟然还难脱白莲印记,罗梦鸿无语苦笑。
  佟琅只当罗梦鸿默认,继续道:「这些珠宝只为在下个人馈赠,恩公作何使用悉听尊便,但若要佟家背离朝廷,佟某叔侄唯有以命相还,两不相欠。」
  「原来官人是忧心老朽导您一家烧香造反,」罗梦鸿自失一笑,「官人尽可将心放入肚内,老朽与那白莲教并非一路。」
  佟琅心中自是不信,罗梦鸿又道:「白莲教多操邪行,信之者转四生,下地狱,堕入无间,老朽与官人也算一场善缘,岂会狠心加害!」
  嗯?佟琅却有些吃不准了,真正的白莲教徒岂会如此诋毁教众,迟疑道:「
  既如此,这些薄礼更请恩公收下。」
  「老朽救人时并未想过会有重礼相酬,与官人偶遇既是有缘,又蒙官人一行舍饭留宿,说来出手相助乃是报答官人前恩。」罗梦鸿拉起佟琅笑道。
  「这……些许小事,又怎能比得上恩公救命大恩!」佟琅脸上发烧,那日若非海兰小丫头多事,他怎会管这糟老头子死活。
  罗梦鸿呵呵大笑,「因果回圈,善恶有报,一饭之善虽小,对老朽何尝不是活命之德,官人果要报恩,不妨牢记八字……」
  「恩公请讲。」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惟中兄,你初授官便为翰林编修,不知羡煞多少同年,何以自弃前程,告病归籍呢?」
  京郊长亭内,一席残酒,三两知己,顾可学正为好友突然萌发的意气之举惋惜喟叹。
  「前程?」严嵩唇角微微下垂,露出几分苦涩,「如今朝中刘瑾只手遮天,内阁中焦泌阳素来视我等南方士子为仇雠,文武铨选之权尽在中州子掌握之中,愚兄还有何前程可言!」
  顾可学进士三年期满仍未授官,对严嵩放弃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官职甚为不解,忧心忡忡道:「须知内廷有旨传出,凡养病一年以上者俱令致仕,你此番一去,再归时恐无缺可补啊!」
  「那便孑然一身,闭门读书,躬耕陇亩以自乐,这又有何不好!」严嵩满饮一杯,慨然笑道:「我既不愿屈膝权阉,也只有鸟思山林,回归故里了。」
  眼见同年好友如此意志消沉,顾可学劝解道:「纵然刘瑾势大,但词林清静之地,独成一局,有何惧哉!」
  严嵩呵呵一笑,「舆成真是书生意气,翰苑早非清静之地,莫说吏部已然插手词林考察拣选,便是本院掌印,何尝未有背倚大树之念,我等词臣早已无往日清静逍遥!」
  「刘内制?他也依附刘瑾了?!不会吧?」刘春在士林中素有才名,顾可学难以置信。
  「有什么不会的,他那侄子早便与丁南山过从甚密,刘东川这些时日去丁府门里可比他那侄子还要勤快。」一旁闷头喝酒的顾应祥忿忿言道:「惟中兄告病归家也未尝不好,终是远离是非之地,好过在任上受气,如颖之兄奉旨丈量直隶境内草场屯地,劳碌辛苦不说,还要凭白受人指摘,真是费力不讨好!」
  高淓虽与几人同榜,但毕竟家中老爷子曾是部堂重臣,有这份渊源,授官也比几人早些,今年才由都察院御史转任兵科给事中,就摊上了刘瑾清丈田亩的差事。
  顾应祥将酒杯往石桌上重重一顿,恨声道:「那些人也是糊涂,清丈屯田岂是颖之可左右的,刘瑾大兴查盘清丈之事,命使四出,天下骚然,也不见他们囉?半句!」
  「惟贤慎言,你此番外放饶州推官,虽是远离京华,亦要谨言慎行,须防祸从口出!」严嵩对这位心直口快的小老弟甚是担忧。
  「怕些什么,了不得我挂印弃官,赴龙场追随阳明先生求学去,功名利禄我不爱,他能奈我何!」顾应祥浑不在意道。
  眼见二位同年拿官不当官,同人不同命的顾可学满嘴不是滋味,絮絮叨叨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惟中兄素得李相赏识,更莫说朝中还有王相斡旋,对了,惟贤不是与王相还有乡谊么,那杨新都亦入阁办事,朝中有如许忠臣良相,还不能与那一介阉人相抗么!」
  李相?若非前些日子在李东阳府内建言献策大出风头,刘春近来怎会对他多加呵斥管束,从李西涯朝堂上本之态便可看出,那位老先生可是精通明哲保身之道,严嵩轻声一叹,「舆成莫忘了改革翰苑考察旧制,便是李相上本,震泽先生纵有颉颃之心,也是独木难支,至於杨新都……」
  严嵩摇头失笑,「刘瑾若是作梗,他岂能顺利入阁,其中恐有内情不为外人道哉!莫说朝中诸公各怀念头,便是真能携手并力,只要刘瑾圣眷不衰,便无人可以相制,莫忘不久前朝中物议汹汹,连那丁南山也难动分毫,遑论刘瑾!」
  「难道我等南方士子就永无出头之日?!」十年寒窗苦读,科场千军万马之中杀出,却连一官半职也实授不得,顾可学如何心甘。
  「今岁既是大计之年,又逢京察,我等既爱惜羽毛,不肯奔走刘阉门下,不若趁时急流勇退,尚可保全出身文字,否则……」严嵩不忍再言,仰头唏嘘道:「莫说前程,自身恐都难保啊!」
  「前程……」顾可学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哈哈,诸位仁兄秋闱旗开得胜,金殿唱喏不过旦夕事尔,来日自然青云平步,前程似锦,丁某此宴既为接风洗尘,又预作庆成,诸君不醉不归!」
  松鹤楼雅轩之内,丁寿设宴款待一干返京旧友,觥筹交错,饮兴正浓。
  「任那青云之路如何顺遂,我等也难望丁兄项背,以锦衣缇帅之位,兼管神机营操练,国朝从未有此恩典,我等为丁兄贺!」焦黄中举杯倡议,众人纷纷附和。
  丁寿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那不过是个应付差事,营内自有勋贵宿将提调,丁某萧规曹随,算得什么。」
  韩家老爷子可是靠著丁寿引荐再度出山,见丁寿兴致寥寥,韩守愚急忙又道:「不说军中,此番圣谕锦衣卫会同各处巡按清查边储侵盗隐匿之事,朝野交口称赞,都道丁兄乃国之栋梁,吾等闻之与有荣焉。」
  「此乃圣上信重,锦衣卫唯有夙兴夜寐,勤于王事,方可报答一二。」丁寿向斜上方抱拳拱手,一脸正色。
  为免清查到自己头上,那些大头巾们能不提前卖好么,丁寿心底冷笑,目光一扫,瞥向邻座刘鹤年,「维新,怎地只有你一人独来,难道我的帖子未曾送给用修?」
  刘鹤年急忙道:「受丁兄所托,怎敢拖延,只是用修琐事缠身,难以亲身燕集,教在下代为致歉。」
  「怕是用修对丁某还心存芥蒂吧?」丁寿眉毛一挑,笑容玩味。
  刘鹤年讪讪笑道:「岂有是理,用修此番进京,家眷安顿颇为劳神,实在分身乏术。」
  丁寿一声轻笑,「也罢,用修结褵之喜,我也当备份礼物,一事不烦二主,回头劳烦维新兄一同带去,也免了我二人见面尴尬。」
  「丁兄美意,一定带到。」刘鹤年起身作揖。
  「吃酒吃酒。」丁寿也不再纠缠此事,连连举杯,众人推杯换盏,只吃到月上东山,才尽欢而散。
  
  孝顺胡同,杨廷和府邸。
  次辅焦芳已晋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三辅王鏊晋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将原本的文渊阁大学士的位置让了出来,杨廷和甫一抵京,便改授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
  新鲜出炉的杨阁老才四十来岁,可谓年富力强,朝事大有可为,朝中官员纷纷登门拜会,倾吐心曲,府门前正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孝顺胡同内好不热闹。
  人人皆注目凝神於府门前又是哪家大人出来,何时轮到自家进门,却无人留心胡同拐角处两个秀丽少女也在翘首企足,望穿秋水。
  一个脸庞微圆的少女满脸忧色,「雪姐姐,今日还是算了吧,再不回去恐老爷要回府了,若是发现……」
  「发现便发现,我们只是出来街上走走,又不是和人私奔,怕他个甚!」回话少女肤光胜雪,眉眼如画,踮著脚尖,热切地望向杨府大门。
  二人正是雪里梅与小丫鬟坠儿,丁寿毕竟是乍富新贵,府内门禁不如其他阀阅门第森严,家中女眷通常不做约束,何况雪里梅在内宅身份不尴不尬,非主非仆,她只说得了谭淑贞吩咐上街采买,旁人也无法拦阻,多派几个随从跟著的由头都找不到。
  坠儿苦著小脸,低声嘟囔道:「你私奔还能去哪里!身籍文书都在老爷手里,就是出京去也是个逃人,谁敢……」
  「住嘴,我还要你来提醒!」雪里梅没来由一通烦躁。
  「好姐姐,你只说在街上散心,怎地走到这孝顺胡同来了,当年杨家既把你送去丁府,今日怎会再行接纳!再磨蹭下去,若被有心人告于老爷,莫说我俩难逃家法惩治,连谭家婶子也要受牵连!」坠儿拉著雪里梅一只玉臂,苦苦相劝。
  雪里梅秋水凝愁,一声低叹,「我何尝不知,姐姐也非痴心再续前缘,只是听闻各地举子进京,心里不知怎地揪心不下,只想著远远看他一眼,也便心满意足了。」
  话音未落,珠泪已夺眶而出,坠儿一时慌了手脚,急用袖口帮著擦拭眼泪,柔声道:「雪姐姐莫哭,反正天色还早,坠儿就陪你再等上一刻。」
  纤指抹去泪痕,雪里梅强笑道:「不等了,姐姐认命了,这便回去。」
  坠儿默默点头,二人牵著手儿,正欲并肩回府,忽听车声辚辚,一辆双马挽著的青幔厢车疾驰而过。
  「闪开,闪开,公子爷回府!」随著车夫叫喊,杨府前等待的仆人亲随纷纷闪道。
  雪里梅浑身打了个激灵,蓦地扭转娇躯,向前紧扑了几步。
  厢车在府门前停住,车帘挑起,一名玉面朱唇的少年郎踩著矮凳下了马车,正是雪里梅朝思暮想的杨慎。
  「慎郎……」雪里梅从心底发出一声呼唤,盈盈泪眼中柔情无限,痴痴望著爱郎身影。
  正当雪里梅一颗芳心、满腔蜜意系挂在杨慎身上时,紧接的一幕却让她娇躯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
  杨慎回身伸出一只手去,一只如玉般的柔荑由车厢内探出,十指相扣,一名女子在杨慎搀扶下款款落地。
  此女戴著一顶垂著白纱的昭君帽,看不清具体容貌,身上穿一件月白对襟立领长袄,下系一条同色马面长裙,腰束白绫,显得身姿颀长,纤腰袅娜。
  下车之後,亭亭玉立的女子螓首轻转,终於撩开轻纱,向著杨慎轻启朱唇,微微一笑,脸似堆花,朱唇皓齿,一双水灵灵的乌晶中闪烁著毫不掩饰的脉脉柔情,暂态间仿佛百花绽放,满庭芬芳……
  坠儿呆愣愣地看著杨慎牵著那女子的手,神态亲昵,直到二人携手入府,她才如梦方醒,只觉掌心里握著的手儿冰凉一片,抬眸望去,只见雪里梅娇容惨澹,早已泪湿衣襟……
  
  梅花式的羊角宫灯高高悬起,素雅闺房内遍布一片柔和清辉。
  垂著双环髻的馨儿将冒著热气的铜盆在架上摆好,轻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顾采薇兴味索然地嗯了一声,坐在床上未动分毫。
  「其实静因师太来京离京也是常事,小姐您也不必伤神挂念,别将自个儿再闷出病来,待婢子服侍您……」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顾采薇挥手打断滔滔不绝的侍女,「你下去吧,我自己会洗。」
  「是。」看出小姐心情不佳,馨儿吐了吐雀舌,识趣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哼,自作聪明,谁说我是在挂念静因师叔了。」顾采薇嘟著小嘴,抱怨了一声,手托香腮,凝视著跳动烛光,喃喃道:「许久了,怎也不来看我一回!丁大哥,难道你把我忘了不成?」
  「没忘。」
  突如其来的喁喁人声将顾采薇惊得不轻,回身跃起,娇喝道:「谁?」
  门窗紧闭,香闺阒寂无人,顾采薇松了口气,神情中却透出几分失望,「看来我真是病了……」
  「纵然有病,也是害得相思病。」幔帐之後,转出一人,正龇著一口白牙,坏笑不已。
  「丁大哥!!」顾采薇又惊又喜,疾步抢上,未到近前忽地娇躯一扭,背转身去,佯嗔道:「你还晓得这里?」
  丁寿眼珠转了转,指著帐後空洞道:「直来直往,似乎这里也通不到别处,何况……妹子有病,愚兄岂有不来探望之理。」
  想起适才话语,顾采薇玉颊如桃花绽开一般,羞红满面,「谁……哪个害那劳什子的相思病啦?!」
  丁寿「唔」了一声,懊恼万分地摇了摇头,「愚兄我这几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还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采薇与我该是同病相怜,原来不过自作多情罢了,诶,惭愧,告辞。」
  「诶——」顾采薇急忙转身,见丁寿已隐身帷帐之後,急忙冲了过去,「丁大哥,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帷帐之後,丁寿驻足不动,一脸促狭笑意。
  顾采薇晓得又受了这人的骗,恨得跺脚,「你欺负人家!」
  「好妹子,愚兄哪里舍得……」丁寿上前揽住香肩,口中喷薄的热气直冲娇靥。
  怎料顾采薇突然俏鼻紧皱,伸臂将丁寿推开,「好臭!怎地一身酒气?」
  「有吗?」丁寿在手上哈了一口气,细细嗅了嗅,纳闷道:「不臭啊!」
  「还说不臭,恶心死人了,也不知去哪个烟花风月之地和人厮混,居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顾采薇板著脸数落道。
  丁寿口呼冤枉,「愚兄回京便迭逢变故,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寻花问柳,今日难得有暇与几个老友叙旧,多吃了几杯,酒意未散便来寻妹子……」
  「噢——,原来你是喝醉了才晓得到我这里来?哼!就知你没那般好心!」
  女人挑起理来男人可谓句句都是错漏。
  「酒後吐真言,醉後知人心,正是酒醉之後第一个想到妹子,才可见采薇在愚兄心中的分量。」二爷在女人面前的应变功夫可谓天下一绝,肉麻话张口就来。
  顾采薇果然转嗔为喜,「油腔滑调的,也不知哄骗了多少女孩家。」
  「旁人听不听哄无关紧要,只要能哄得妹子你高兴就好。」丁寿又死皮赖脸地凑了上来。
  「丁大哥,别闹啦,你这身酒气再不醒醒,第二天恐会头疼的。」顾采薇半推半哄,将丁寿安置在自己绣床上躺下,她则忙著去用盆里现成的热水浸透手巾。
  衾枕茵褥间犹带著少女体芳,丁寿熏熏欲醉,转目望去,顾采薇因弯腰浆洗,轻薄的天青色中衣被轻轻牵起,露出一抹纤细腰肢,肌肤如雪,嫩如羊脂。
  顾采薇浑不自知,嘴角噙著甜蜜笑容,只顾轻轻搓洗著棉布手巾,柔声道:「薇儿晓得丁大哥公事繁忙,我一个又蠢又笨的女儿家,也帮不上大哥什么,莫说爹爹禁足之令仍在,便是往常,我也不好去叨扰大哥……」
  顾采薇说了半天,不听丁寿应答,蓦地回头,只见那人斜卧在榻上,单手支头,正目不转睛地盯著自个儿腰间。
  顾采薇下意识往腰际摸去,触摸到一片光洁冰凉的肌肤,顿时晓得这厮适才在看些什么,又羞又恼地娇叱道:「不许瞎看!」
  二爷两指分开,戳指著自己双目,一本正经道:「一直睁著眼呢,没敢瞎看。」
  「你……」顾采薇气苦,甩手将手巾向丁寿丢去,自然被丁寿一把接过,她犹不解恨,合身扑上。
  丁寿身形侧转,顾采薇扑了一空,手在床头轻按,娇躯一翻,还要再起,一个沉重身子已然压了上来。
  两张脸儿近在咫尺,四目相投,鼻息可闻,顾采薇顿觉芳心怦怦乱跳,呼吸声也沉重了许多。
  「你……先擦擦脸。」顾采薇也不知为何,道出这么一句。
  丁寿不由失笑,顾采薇玉颊红似朝霞,嘤咛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轻抬手将玉脸儿拨正,丁寿看著生春粉面,娇喷软喘,心头不觉一荡,低头吻了过去。
  明知此举不妥,顾采薇娇躯酸软,竟生不出丝毫力气拒挡,那混著酒气的男子呼吸离著自己愈来愈近,秀靥毛孔都已感受到呼呼热风,此时也不觉那味道难闻,只是芳心剧跳,直欲从嗓眼儿中蹦出一般,不知所措下唯有双眸轻阖,樱唇微张,迎接那未知的旖旎缱绻……
  注:罗梦鸿主张三教归一,罗教与白莲虽然同从佛教中采纳吸收教理,但都被正统佛教贬斥为异端,罗梦鸿本人对白莲也持批判态度,「白莲烧纸是邪宗,哄得大众错用心。邪水照著公侯伯,正是邪气引迷人。信邪烧纸不打紧,闪赚许多众迷人。你行白莲是邪气,万剐凌迟不趁心。求拜日月是白莲,哄得男女都遭难。法水照著公侯伯,早晚拿住都受难。白莲教是地狱生死受苦,白莲教转四生不得翻身。白莲教哄人家钱财好物,哄迷人下地狱永不翻身,好人家和女恨毒害了,哄得人妄想心劳而无功。报恩经转轮王不图王位,白莲教下地狱不得翻身。
  转轮王燃千灯求净士,白莲教拜日月永下无间。白莲教引迷人众人受苦,早晚来拿住你赶上杀场。」但同时罗教中又有真空家乡思想,而之後的白莲教又与罗教合流,罗梦鸿的五部六册也成为白莲各分支的共同经典,所以书内给罗祖安排了个白莲左使的身份,也不算太冤枉。
  至於罗梦鸿的实际年龄,後人王源静补注罗清五部六册,其中《祖师行脚十字恩情妙颂》记载「正统时,七年间,处世为人」,说明罗梦鸿是正统七年出生,不过这种上过《聊斋》的人物也不必太在意历史年龄,给他加个几十岁当个武林圣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看书图一乐,别当真就好。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0:15

第四百五十九章 行商店前辞双客 蛮女林中战三英
  「哗啦」,又一个空碗撂在桌上,罗老儿拍拍肚子,长吁一口气,透出无限满足。
  「一、二、三……」海兰忽闪著大眼睛,惊诧地点数著桌上摞起的一叠空碗。
  「整整六碗面,罗爷爷,您胃口真好,比我能吃多啦!」海兰瞧向罗老儿的目光中满是敬佩。
  罗老儿仰头打个哈哈,藉以掩饰面上尴尬,顺手又捋了捋沾染许多汤水的胡须,「见笑见笑,诶,茫茫尘世,知音难觅,许久未曾吃得……哦不,唱得这般畅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遇见小姑娘你这般的慷慨知音!」
  佟棠「嗤」地一声轻笑:「长者怕是忧心不知下顿饱饭要等到什么时候吧?
  」
  罗老儿老脸微红,怫然道:「岂有是理,老朽岂是那般没品之人,年轻人恁地小瞧人!」
  嘴上说得硬气,罗老头却不忘将捋了胡子的手指塞进嘴里,吮吸著残存的汤汁味道,意犹未尽。
  海兰嫣然一笑,「那罗爷爷以後就跟著我们好了,佟大哥这里管吃管住,我还能继续听您唱曲!」
  「这自然是好,」罗老儿眼睛一亮,随即瞥了旁边佟棠一眼,有些不确定道:「只是不知这商队里能否容得下小老儿?」
  佟棠还未答话,海兰便牵著他的手臂,快语如珠道:「佟大叔和佟大哥他们人很好,不会介意的,是不是佟大哥?」
  被发了好人卡的佟棠看著近若咫尺的如花娇靥,灵动秋波,哪还顾得其他,只是连连点头,「老丈请收拾行囊,明早在店里会合,我等一同启程。」
  「小老儿孑然一身,哪有行李要收拾。」罗老头已然吃定了这张长期饭票,打死也不肯松嘴,「今夜便在屋檐下对付一宿,明日动身也不会误了诸位行程。
  」
  「不好,」海兰螓首连摇,「您老这么大岁数了,怎能露宿!今夜便在我房里安歇吧……」
  「不好!」正自陶醉的佟棠霍然警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海兰一愣,懵然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那糟老头子虽说一把年纪了,但瞧那饭量,身体还好得很,天知道会不会有甚不轨之举!佟棠脖子一扭,大叫道:「店家,再准备一间客房!!」
  「累得官人破费,小老儿却之不恭了。」罗老头眉花眼笑,连连作揖。
  佟棠大度挥手,只道无妨,又得了海兰几句夸赞,佟公子顿时如坠云里雾里,只觉便是多花十倍银钱,也是值当。
  对侄子胡乱所为,佟琅并不出声制止,只是面沉如水,谁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天光大亮。
  步出卧房的海兰毫无闺仪地伸了个懒腰,蹦蹦跳跳下了楼梯。
  罗老头一早便在堂中候著,正坐在一张桌前用饭,见了海兰频频招手,小姑娘笑著与他凑了一桌。
  「佟大哥他们呢,怎地不见?」海兰问道。
  罗老头颇感意外,讶然道:「天还未亮,便有一队人赶了骡马先走,姑娘难道不知?」
  「不晓得呀,我与佟大叔他们是结伴同行,商队的事从不过问的。」海兰揪了一块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罗老头四下看看,小声道:「还道姑娘与他们一路,既然不熟,小心这些人不辞而别,单单撇下姑娘会钞。」
  「会钞?会什么钞?」海兰长长的睫毛随著目光闪动,满是疑问。
  「就是让姑娘替他们的食宿付帐,给银子!」罗老头搜肠刮肚,想著怎么与小姑娘解释。
  「不会的,」海兰断然摇头,「佟大叔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小老儿只是担心万一,并没有挑拨之意。」罗老头有些讪讪,怎知小海兰随後的一句话险些让他滑下桌子。
  「他们晓得,我根本没什么银子。」
  「你没银子?!那银票?铜钱?总该有些吧?」罗老儿满怀希冀问道。
  「不当吃不当喝的,要那些做什么!」海兰甚是奇怪。
  罗老儿以与他年纪不相称的速度,蹭的一下窜到了柜台前,「掌柜的,我们的帐是与昨天那些人结在一处的,无论那些人说些什么,断不可听信,尤其是让我们两个结帐的事!」
  掌柜的嫌弃地瞥了罗老儿一眼,「罗老头,你囉?个甚,你们昨晚的饭食银子商队的人走时就已经结过了。」
  谢天谢地,罗老头摸著胸口才松口气,蓦地感觉不对,急声嚷道:「什么?
  他们走啦!那今早的饭钱……」
  「尊驾休慌,敝人只是让舍侄带著人先行一步,并无有不告而别。」佟琅背负双手,缓步踱出。
  「那就好,那就好,这位爷气色很好,看来昨晚上睡得不错。」罗老头被人戳破心思也不害臊,继续厚颜套著近乎。
  「佟大叔早,可用过饭了?」小海兰亲热问道。
  「用过了,谢姑娘关心。」佟琅点头。
  「那我们也走吧,别让佟大哥他们在前面等急了。」海兰三口两口将手上馒头塞进嘴里,鼓著腮帮含含糊糊道。
  「且不急於一时,在下有事与姑娘分说。」佟琅搔搔鼻子,略带愧色道:「
  原本说好,得了姑娘那几张皮子,将姑娘一路送至京城,如今却要说声对不住,只能就此别过了。」
  海兰秋波流转,一脸诧异,「为何?」
  「诶我说这位客官,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人家姑娘,就该言出必践,如今将人撇在半途,是何道理!」罗老头一旁打抱不平。
  佟琅没好气地瞪了老东西一眼,「当初那几张皮子是说包揽姑娘一路到京城沿途食宿,如今姑娘又多带了一人,这一应花费就多了一倍,佟某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恕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听和自己相关,罗老头一缩脖子,不敢再出声言语,佟琅得意道:「当然,若是姑娘还是孤身一人,佟某定当履行前诺,送姑娘平安入京。」
  海兰星眸微转,只见罗老头两手揣著破破烂烂的袖子,哆哆嗦嗦躲在一边偷眼觑著自己,回想起昨日老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小姑娘主意已定,嫣然一笑道:「不必佟大叔费心了,我和罗爷爷搭伴而行就是。」
  自己没看错,这傻丫头果然是个滥好人,那就好办了,佟琅暗松一口气,笑道:「如此海兰姑娘一路珍重,幸好此处距京师也不甚远,沿著官道一路向西,不几日也便到了,在下告辞。」
  「且慢!」罗老头突然冒了出来,「这位爷,小老儿也有事与您说道说道。
  」
  佟琅似乎不愿与罗老头靠得太近,不觉退後一步,一脸提防道:「我与你有何话说?」
  「适才您与姑娘的话小老儿听明白了,说因老朽之故才不携小姑娘同行京城,此话可是?」
  「不错,」佟琅还不忘强调了一句,「并非佟某本意。」
  「可此地离著京城还有几百里地,这段余下路程这姑娘的食宿银子,客官您打算如何结算呢?」罗老儿掰著手指,振振有词道:「此地距离京城虽说不远,但也绝不近便,您那商队有骡有马不假,可那都驮著货物,夥计多要步行,沿途一路还要采买做生意,走走停停起码也要个十天八天才能摸到京城边上,这路上连吃带住,一应花费可是不少,您是实诚买卖人,该不会黑了人家姑娘餐食钱吧?」
  佟琅听得脸色发黑,从袖中摸出两串钱来,往罗老儿处随手一丢,「尽够了吧?」
  「够了够了。」罗拉头扯著袍子下摆,将铜钱兜住,见牙不见眼地笑道。
  佟琅哼了一声,出门上马,就要扬鞭追赶队伍。
  「佟大叔,您一路走好。」海兰追到客栈门边,挥手道别。
  这女娃儿虽说性子单纯愚直,心地却不坏,还是该给她提个醒,佟琅挽著缰绳,踌躇一番道:「海兰姑娘,出门在外,不要轻信人言,更不要被某些人表像所惑,多留下心才是。」
  「大爷您放心,有老朽在,断不会让小姑娘吃亏的。」罗老儿?著脸凑到海兰身边,仿佛长辈亲人般拍著胸脯大包大揽,「小姑娘,老朽保你平安入京。」
  海兰和善地望了老儿一眼,转眸一笑,露出两排整齐贝齿,粲然道:「放心吧,佟大叔!」
  你等著被这老儿卖了的一天吧,佟琅心说了一句,催马扬鞭,疾驰而去。
  「罗爷爷,我们也赶路吧。」海兰催促道。
  「不急不急,先要备些乾粮。」罗老儿捋捋山羊胡子,胸有成竹道。
  「这里有的是吃食,直接要就是啦。」海兰一指店内。
  「诶,他这店里面价格不实惠,小姑娘拿著钱去街上置办,能便宜许多。」
  罗老儿将两串铜钱往海兰手里一塞,「尽量多备些乾粮,老朽去与掌柜结帐。」
  打发走了海兰,罗老儿一步三晃地踱到了柜台前,「掌柜的,这段时日来多有叨扰,小老儿就要远离贵宝地了,特来告辞。」
  「你终於要走了?谢天谢地,佛祖保佑!」掌柜的过年都未这般高兴,直觉今日天都蓝了几分。
  「适才的早饭钱还未曾结……」
  「那没几个钱,拢共四文。」掌柜的心情甚好,和颜悦色道。
  「才四文?」
  「就四文。」
  「掌柜的财源广进,生意兴隆,日进斗金……那四文钱不如就也免了吧?」
  「托福托福,」掌柜的正破天荒地冲罗老儿拱手道谢他那些吉祥话,冷不丁听到了最後一句,「什么?凭甚!」
  「诶,小老儿晓得在镇上这些日子,扰了掌柜许多生意,心中常怀愧疚,日夜寝食不安,这在镇上的最後一顿饭若还赊欠,实在说不过去……」罗老儿摇头唏嘘。
  掌柜哼了一声,「算你明白。」
  「可是小老儿身无分文,钱是还不上了,唱段道情抵债……」见掌柜额头上已有青筋暴起,罗老儿只好悻悻一笑,「掌柜的又不愿听,如果掌柜不肯高抬贵手,小老儿我也无颜离开,只好继续流连此地,卖唱还债咯!」
  「别介,您老还是去祸害别处吧,不就四文钱么,这顿饭算小店请了。」掌柜的只想快点把这瘟神送走,搭上一顿早饭也无所谓,只是看今日这天气似乎也并不怎么样。
  「掌柜的是明白人啊,世间祸事皆由一个」贪「字而起,正所谓小财不出,大财不入,您老积德行善,无欲无求,自然能多子多福,长命百岁……」罗老儿打躬作揖,口若悬河。
  「行了行了,你快些走吧,店里马上就要上座啦……」掌柜的像轰苍蝇一样撵著罗老儿。
  罗老儿讪讪一笑,带著些许难为情道:「反正掌柜也是积德行善,不妨好事做到底,再给饶上几个白面馍馍……」
  
  将油纸包好的几个硬面馒头揣进怀里,罗老儿笑吟吟地等候海兰采办归来,没想再见小姑娘时老头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是什么?!」
  「那个大叔说这个叫糖葫芦,罗爷爷您也不知道啊!」海兰叼住嘴里那根糖葫芦的竹签,腾出手来从肩头抗的草垛上拔下一根递给罗老儿。
  「罗爷爷您快尝尝,又酸又甜,可好吃啦!」
  「知道倒是知道,可让你买的乾粮呢?」罗老儿不好拂了小姑娘的善意,接过糖葫芦只是问道。
  「就这个啊,那个大叔将这些都给我了,真是好心人。」海兰摇了摇肩头上足有四五十串冰糖葫芦的草垛,满心欢喜,在边墙外便是用上好貂皮也换不来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你……算了,将余下的钱给我,老朽亲自辛苦一趟吧。」罗老头打算认命。
  「没了,」海兰摇摇头,将光溜溜的竹签随手一丢,又取了一串塞进嘴里,裹著糖稀的山楂果酸中带甜的滋味,刺激著小姑娘的舌尖味蕾,不由自主地美美低吟了一声,「唔~~,我还担心那些钱不够,那位好心的大叔说没关系,他家中有急事,连这个扎起的草垛都一并送我了,然後就急匆匆离开了……」
  「他能不跑嘛!他扛著这挑子大街小巷转悠几个月,他也挣不下两串钱啊!
  」罗老头一张老脸气得铁青,跳脚怒?:「黑了心的杀才,连小姑娘他都骗,不怕遭报应嘛!」
  「罗爷爷您生气啦,可是不爱吃这个?」海兰忧心忡忡地看著失态暴走的罗老头。
  「嘿,果然是有因便有果,才占了一点小便宜,这报应便恁快到了,呵呵…
  …」罗老儿摸了摸怀中纸包,摇头苦笑,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冰糖葫芦,随即嘬著牙花子倒抽了一口冷气,「真他娘酸——」
  
  马蹄声近,路边休息的众人循声望去,佟棠更是一蹦三尺,翘脚遥望。
  「不是让你们加紧赶路么,怎地才行几里就在此歇脚?」佟琅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厉声喝道:「说过多少次了,直隶境内盗匪横行,不能耽搁,快快启程。
  」
  「是我让大家停歇等候五叔的,」佟棠翘首金足,望穿秋水,也未见到心仪的倩影在後出现,不由焦急问道:「五叔,海兰姑娘呢,您不说等她起了,便一同赶过来么?」
  「让你们早行便是要在白日多赶些路程,还敢随意歇脚,简直不知死活!」
  佟琅命令商队立即起行,有动作慢的,直接便是一马鞭奉送,众夥计急忙挽上骡马继续赶路。
  佟棠见五叔不理会自己,心中焦灼,牵住马头不让佟琅再行,又急声问了一遍海兰去向。
  「她与那姓罗的老儿同行,已与我们无干了。」佟琅面对侄子质问,淡淡回道:「是那丫头自愿与罗老儿一路的,我可没有强迫她。」
  「什么?那姓罗的老头不是与我们同路么,怎地又另行一路了?!」佟棠愤懑不解。
  「答应的是你,我可没有应下。」佟琅在马上冷冷俯视侄子,「放开马,赶路。」
  佟棠忿忿将辔头一甩,扭身便走。
  「站住!你去哪里?」佟琅喝问。
  「去寻他们,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既然答应了,自会送他们到京城。」
  言罢佟棠头也不回,直向来路奔去,忽然耳畔风声骤起,佟棠心底一惊,匆忙间侧转翻身,堪堪避过背後袭来的一记马鞭。
  「五叔,你……」佟棠心有余悸地望著佟琅,这位叔叔往日对他放纵宠溺,言笑无忌,可刚才那一鞭明显未曾留手,幸得佟家将门出身,他自幼打熬筋骨,身手敏捷,否则如今已被抽得满脸开花。
  「你若敢去寻他们,不需大哥动手,我立时打断你的双腿,从此佟家门里也再无你这一号。」佟琅眼神狠厉,并非虚言恫吓。
  佟棠怔怔看著自家五叔,不明所以道:「五叔,何至於此?」
  「那小娘们和白莲教的人混在了一处,你想死?可以!但别牵连佟家上下几十口子!」佟琅咬著牙,一字一顿道。
  「海兰姑娘一路与我们在一起,怎会有白莲……五叔说那罗老头?!」那个几乎快要饭的老家夥是白莲妖人?佟棠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
  「口念弥陀唱著真空家乡,若非白莲妖人,就他娘有鬼了!」佟琅斩钉截铁道。
  
  夕阳斜照,古老官道上映衬出一老一少两个长长的身影。
  少的那个笑语晏晏,迎著拂面春风,两条晶莹如玉的纤长美腿轻盈摆动,老的那个步履蹒跚,呼呼喘著粗气,若非有那少女扶持,似乎随时都要瘫倒。
  二人正是离队而行的海兰和罗老头,没了佟家商队那些衣食父母,罗老头这几日可是遭了大罪,舍了老脸换来的几个馒头,第一日就就著冰糖葫芦填进了肚子,没法子,那山里红的材料开胃效果属实不错,再往後的一天那就是硬挺著熬过了,罗老儿感觉这和他在镇上忍饥挨饿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不,还不如镇上呢,起码窝在小镇上不用赶这么远的路!
  「姑……姑娘,不行了,老朽我……我实在走不动了!」罗老头扶著道边一棵大杨树,呼呼喘著粗气,任海兰背推前拽,死活也移不开步子。
  「罗爷爷,您真没用,今天才走了几里路啊,这样下去何时能到京城?」海兰噘著樱唇,低声抱怨。
  「饿啊,昨天路上好歹还碰到几个过路的,唱唱道情还能换口吃食,这一天水米没打牙,连鬼影儿都没看见,再走下去老朽怕是见不到京师的城墙啦!」罗老头瘫坐在树下,气喘得如同一个破风箱。
  海兰也觉腹中饥饿,仰头看了看头顶枝叶繁茂的树冠,眼珠一转,「有啦,吃的来啦!」
  秀足一点,娇躯一跃丈余,玉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按,海兰娇躯已然攀上了树冠枝丫。
  「怎么?上面有鸟窝么?话说春日正是万物生养之时,不宜杀生,不过事急从权……这是什么?」
  小海兰没有掏鸟窝,反折了几根树杈下来,才经过一场春雨洗礼,杨树枝条已然抽出了嫩芽,树叶青绿肥嫩,鲜艳欲滴。
  海兰揪下几片树叶扔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道:「嗯,好吃,关内就是好,若是长白山上,还要等上几月才见绿叶呢,诶,罗爷爷,你怎么不吃啊?」
  罗老头一脸拧巴地看著海兰递到眼前的枝杈,吞吞口水道:「就……就吃这个啊?」
  「是啊,我和师父以前经常摘了花叶吃的,您尝尝。」海兰献宝一般扬了扬手中杨树枝杈。
  小姑娘热情难却,罗老儿只得也摘了几片树叶,仔细抹去上面浮尘,在海兰的鼓励加再三催促下,纠结著放进了自己嘴里。
  「怎样,好吃吧?」海兰仰著雪白尖尖的下巴,满脸期待。
  「嗯,好,好苦!」没经过焯水的杨树叶那天然的苦涩口感,将罗老儿的干瘪老脸都皱成了一团,不敢再行咀嚼,囫囵著将杨树叶子吞下肚子,罗老儿不禁心底哀叹:不想罗某人竟也有沦落到吃树叶的一天,下一步该不会去啃树皮吧!
  !
  
  月色朦朦,星斗寥落。
  海兰搀著罗老儿进了山野间的一处密林,林中树木参差,枝影婆娑,伴著枭鸟啼鸣,一阵冷风吹来,莫名一股阴森之意。
  罗老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抱著胳膊哆嗦道:「老朽心中发慌,这林子怕是有些古怪,小姑娘,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罗爷爷别担心,且在此处安心坐坐,我去林子里找些野味儿给您填肚子。
  」海兰安慰罗老儿道。
  「夜深了,鸟兽归巢,寻个活物不容易,就不必麻烦了。」罗老儿摇头。
  「那怎么行,您白日没有吃好,再这么下去身子哪撑得住!」海兰瞧著罗老儿有些发青的乾瘪老脸,一脸忧心。
  罗老儿乾笑几声,有苦难言,冷不丁吃回树叶,这肠胃还真不大习惯,在小姑娘面前著实丢了几次人。
  「其实老朽……」罗老头正想解释两句,忽然面皮一紧,住了话语。
  海兰也觉察出了什么,收紧琼鼻在空气中猛嗅了几下,「好香啊,罗爷爷,你闻没闻到?」
  「哦?没有。」罗老头摇头。
  「没错,是烤肉的香味。」海兰雀跃,「想是有人在林中落脚,我们去看看有无好心人分润些食物。」
  「老朽看不必了吧,三更半夜的哪有什么烤肉,姑娘……诶——」罗老头还想劝阻几句,却被心急的海兰直接拽著他瘦骨嶙峋的身子直向密林深处行去。
  山林深处果然有一处空地,支著七八个帐篷,周边还散落著一些驮马货箱,中间篝火上正架著一只烤羊,被熏烤出的羊油缓缓滴落在劈啪燃烧的木柴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海兰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深深吸了一口烤羊的香气,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
  「有人吗?」海兰高声问道。
  四周阒寂,只有夜风吹动草木的瑟瑟声。
  「我等路过此地,腹中饥饿,可否分些羊肉充饥?」
  海兰连问三声,无人应答,闻著烤羊散发的阵阵肉香,小姑娘垂涎欲滴,忍耐不住动手撕下一大块。
  「若是无人应声,就当主人家答应啦!」还是静无人声,海兰权当人家默许,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羊肉,烫得小姑娘张著小嘴直哈气。
  罗老头竟能耐住烤羊诱惑,四处打量观看,眉头越锁越紧。
  「罗爷爷,你适才不是很饿么,快来吃啊!」海兰急声催促。
  「哈哈……」幽静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笑声,显得十分怪异,三个年轻人不知由何处连袂而出,当中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劲装青年道:「小姑娘,未经主人同意就吃人家东西,似乎说不过去吧……」
  海兰俏脸一红,匆忙将拿著羊肉的手背到身後,辩解道:「我问过人了……
  」
  「那可有人应声答应?」另一个约莫二十余岁,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轻摇摺扇,摇头晃脑道:「不告而取谓之窃,不允而取又该称作什么呢?」
  「盗!」第三个怀抱长剑,面容冷峻的青年冷冰冰吐出一个字。
  「听见了吧,小姑娘,是想公了还是私了?」高大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海兰,笑容轻佻。
  「随你们怎么样,不过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不干罗爷爷的事。」海兰倒是敢作敢当。
  「放心,小爷我对那把老骨头没兴趣。」高大青年看都懒得看罗老头一眼,绕著海兰转了几圈,眼睛停留在那双裸露的玉腿上的时间尤为漫长,似乎恨不得剜下块肉来。
  「公了,我们带你去见官,听候衙门发落,兴许要打上几十板子,还要钉枷收监,关上个一年半载……」书生摇著摺扇,说得甚是严重。
  「这位大哥,你很热么?」海兰突然岔开话题。
  「啊?」书生没反应过来。
  「你穿著棉袍,裹得严严实实,本该十分怕冷才对,却又不停给自己扇风,究竟是冷还是热?」海兰闪著美目,好奇问道。
  高大青年「噗嗤」一乐,连一旁抱剑男子紧绷的面孔也有了一丝松动。
  书生恼羞成怒,再无心故作风雅,摺扇一拢,遥指海兰道:「少废话,去不去见官?」
  「太麻烦了,我还要去京城寻朋友,耽搁不了这么长时间,换一个吧。」海兰连连摇头。
  「想私了?那也简单,只要……」高大青年看著海兰的眼神透著猥琐淫邪,「只要陪我们兄弟三人睡上一觉,就算两清了。」
  书生和那高大青年放声大笑,做好了那少女苦苦哀求或者羞恼叱?的准备,猫扑鼠儿本就该好生戏耍一番,不想海兰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这么简单,那何不早说!」
  呃,笑声顿止,高大青年与书生四目相投,俱都一脸错愕,抱剑男子蹙眉道:「刘兄,此女怕是一呆傻之人,不若算了吧?」
  「不行!」高大青年贪婪地注视著少女窈窕娇躯,「脑子有病,身子又不是假的,这小娘们我睡定了!」
  「我也困了,反正和罗爷爷今夜也要睡觉,咱们索性一起睡吧!」海兰掩唇打了个哈欠。
  三个青年再度当场「石化」,连一直冷漠镇静的持剑青年也有些忍耐不住,「姑娘,你莫以为只是简单睡觉?」
  「睡觉不是睡觉,哪还是什么?」海兰诧异反问。
  「这个么……」书生用摺扇敲了敲自己有些发胀的脑袋,绞尽脑汁想著该怎么解释,「是要脱衣服的那种。」
  「那就脱啊,怎么啦?」海兰爽快道。
  高大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一挑拇指,「好,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够痛快,来,咱们就去那边脱了衣服好好睡觉去……」
  「诸位且慢。」一直默不作声的罗老头突然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老东西,你还有什么意见不成?」高大青年眼中凶光闪烁,「识相的一边呆著去,小爷没工夫管你死活,不然……」
  罗老儿仿佛没听出青年威胁之意,摆手笑道:「小老儿觉得公子爷说得对,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姑娘家没管住自家的手和嘴,听候主人发落是应有之意。」
  「算你识相,这里有酒有肉,够你快活一夜,别打搅小爷好事。」青年神色渐缓,向篝火旁一努嘴。
  罗老儿抱拳打躬:「小老儿谢过公子爷了,只是几位小爷这样慷他人之慨,待真的主人家问起,小老儿该如何交待?」
  「什么真的主人家?他们不是么?」海兰莫名其妙。
  三人心头微震,目光交织中,神色逐渐阴冷,那书生摺扇舒展,眼中杀机昭然,仍旧微笑道:「不知长者何出此言?」
  「小老儿鼻子很灵的,此地血腥味儿太重,怕是才死过人,且人数还不少,另外……」罗老儿施施然走到一挂卸了牲口的双轮大车前,指著车上堆砌的货箱印记笑道:「赶巧,这批货物的主人小老儿不久前恰巧见过,绝不是尊驾几位…
  …」
  「佟家商队的印记!」海兰看清箱上标记,转身娇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贼喊捉贼咯。」罗老儿拍拍手,嘻嘻笑道。
  「找死!」高个青年一声大喝,合身扑上,双掌挂著风声向罗老儿劈去。
  虽只一双肉掌,却虎虎生风,若是打实,罗老儿怕当场就要骨断筋折,海兰一声清叱,娇躯一闪,玉手翻转,已将青年两掌攻势截下。
  掌力甫接,青年顿觉一股寒气由女子掌上传来,如冰如刃,古怪至极,不觉心头震骇,猛地头向後仰,高大身形借力倒翻而出。
  「刘兄,可是中了暗算?」书生抢至身前问道,他熟知同伴武功根底,家学渊源,怎也想不到一招之间便被那来历不明的奇异少女所伤。
  青年低头,只见双掌边缘竟结了一层薄薄白霜,不觉骇然,嘱咐同伴道:「
  这小娘皮内力怪异,别与之硬接。」
  「待我们兄弟替你报仇。」书生冷冷道了一声,随即猱身而上,右手摺扇横切,左掌直印海兰胸前。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持剑青年几乎与书生同时抢进,手中长剑如星丸跳掷,迅捷无比,只见一片光影遍刺海兰周身要害。
  罗老儿吓得大叫一声,抱著脑袋缩进车底躲藏。
  他这一躲,反教海兰少了顾忌,一双玉掌擒拿点拍,妙招迭出,在二人围攻之下飘忽来去,游刃有余。
  书生的二十八式铁骨扇变化繁复,更兼暗藏许多奥妙,配合拜弟的幻影快剑,许多江湖成名人物也不慎栽在他手中,他二人若放手施为,海兰纵不落败,也断不会如此轻松应对。
  只是适才海兰一掌便伤了刘姓青年,收先声夺人之效,二人交手中又觉察女子掌风中夹杂丝丝寒气,渐侵肌肤,不知是何邪门功法,心存忌惮,不敢全力应对,虽是以多击少,竟还落了下风。
  海兰的寒冰真气毕竟功力不深,那高大青年内息运行一周,发觉除了两掌冻得微微麻木,未觉有何不适,这才安下心来在旁观斗,正所谓旁观者清,不到片刻他已看出那女子虽然功夫古怪,临敌经验却是不足,几次可乘胜而进的机会都白白错过,若非那两兄弟存了自保之心,束缚手脚,怕是胜负早分。
  虽然看破,他却无法道破,自己还在袖手旁观,如何催著旁人全力以赴,青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大喝一声,「二位兄弟休慌,我来也!」飞身加入战团。
  青年喊得响亮,却并不逼近海兰,只是双脚连扫,将地面野草杂枝团团踢起,草叶漫天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声势汹汹。
  海兰果然被他虚张声势惊得慌了手脚,分心应对,另外二人同门多年,配合默契,岂会错过机会,只是眼神相交,便已领回对方意图,持剑青年「刷刷刷」
  连刺数剑,牵动海兰注意,另边厢书生铁骨扇顺势斜撩,掩人耳目,待海兰腰身後仰,自以为闪过摺扇,两手分别应付那二人攻势时,他一按扇柄机簧,一道白烟自扇端忽地喷薄而出。
  海兰身子微微晃了几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高大青年呵呵大笑,抚掌赞道:「陈兄的铁骨扇果然奥妙无穷,兄弟佩服。
  」
  「刘兄客气,这小妮子招式古怪邪门,若非你巧布疑兵,兄弟我怎有可乘之机。」书生的话倒不全是客气,毒烟毒砂之类最怕对手内力深厚,将之倒逼而回,反殃自身,是以他缠斗许久,也不敢贸然使用。
  「大哥,这丫头古里古怪,留著怕是个祸害,杀了乾脆!」持剑青年说到做到,剑光一闪,便要刺向海兰咽喉。
  「甯兄且慢,如此千娇百媚的小姑娘草率杀掉岂不暴殄天物,还是留著先让兄弟们快活一番才是。」高大青年淫笑道。
  「既然刘兄有此雅兴,请自便吧。」摺扇轻敲著掌心,书生笑道。
  「这人毕竟是陈兄擒下的,头筹合该你来拔。」青年虽然心里急不可待,面上却还要谦让一番。
  「你我兄弟何必客套,再说小弟对这青涩雏儿兴趣不大,刘兄尽兴就是。」
  书生自觉风度地摆了摆手。
  「那兄弟就不客气了。」高大青年知晓另一位不好女色,也不再客气多问,上前便要抱起海兰。
  「刘兄,快活之後如何处置此女可想好了?」长剑归鞘,持剑青年冷冷问道。
  「如何处置?」高大青年蹲下身抚摸著海兰的凝脂娇靥,摇摇头极为不舍道:「虽是可惜,但为免日後她师门寻仇,只好毁尸灭迹了。」
  「好,拿得起,放得下,不愧刘门好汉,不辱门风。」也不知是真是假,对这番心狠手毒的做派,陈姓书生连声赞叹。
  「唉——」一声长长叹息,悠悠响起。
  「谁?」声音不大,在这空寂山林中却颇为清晰,三人霍然心惊,竟未听出声音出处,顿时持剑的拔剑,握扇的擎扇,「别藏头露尾的,是汉子的,滚出来!」
  「小老儿就在三位面前,为何视而不见?」罗老儿猫著腰,从低矮的大车下缓缓爬出。
  「是你这老东西,小爷差点将你忘了。」高大青年狠狠啐了一口,被这么个老东西吓到,真是丢人透顶。
  「世人只愿见自己想见的,如老朽这般面目可憎,自然无人惦念。」罗老儿目光淡漠地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只是在地上海兰处掠过时,略作停留,透出几许温情,「这丫头或许是个例外。」
  「哼,既然舍不得,便先去黄泉路上为她打个前站。」高大青年抢上一步,抬起左掌呼地向罗老儿头上劈去。
  此时四野空旷,再无人援手相救,罗老儿也未有惊骇躲闪之意,似已认命,或已吓呆,这却不在青年考虑之中,掌出不留情,定要一掌将这老儿毙於掌下。
  手掌距离罗老儿头顶尚有三尺之遥,高大青年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觉一掌如劈在了坚逾精钢的墙壁之上,巨大的反震之力将他整个身子高高拋出足有丈余,重重坠地。
  「刘兄!!」那二人急忙上前看顾同伴,只见他抱著自己左掌手腕滚地痛呼,那只手的掌骨竟已被震得寸寸断裂,显是接不回来了。
  二人相顾骇然,刘姓青年自幼习练黑风掌,掌力凌厉刚猛,足可开碑碎石,那貌不惊人的老家夥竟然连手指都未动上一动,便将他的一只手给废了!
  「诶,情多伤心,欲大伤身,贪欲不止,祸乱不息,尔等杀人越货犹嫌不足,还要一逞淫欲,毁尸灭迹,世间若都是你等样人,天下何得太平!」
  罗老儿并无疾言厉色,那二人却面如土色,汗出如浆。
  「敢……敢问前辈,尊姓高名?」陈姓书生只盼能与这武功深不可测的老怪物拉上些交情,逃过今日大难。
  「名字?」罗老儿微微侧首,似乎在回忆什么,又轻轻摇头,「老朽四海漂泊,九州为家,无复有得,无复有失,无复有言,无复有功,要名字何用,不如唤我一声」无为「吧……」
  陈姓书生脑子转得飞快,猛然想起江湖传说中的一号人物,脱口而出:「无为老祖!!」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10:02

第四百五十八章 神机营得窥宿弊 丰润县偶遇异人
  丁府後堂。
  「缇帅提拔引荐之恩,门下感激不尽,区区贽仪,万望哂纳。」新出炉的礼部侍郎刘春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虽说仍兼管著翰林院,可加了礼部侍郎的头衔,刘春在仕途上妥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远的不说,如今的礼部尚书刘机当年走的就是同一个路子,完成了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的三级跳跃,东川先生已可想见,未来一部正堂的位置正向著自己招手。
  丁寿也不避讳,当著送礼人的面就翻看礼单,礼物不轻,但在丁寿眼里也算不得贵重,联想著去岁还为夺俸发愁的刘仁仲,合该著是下了一番血本,估计去岁顺天府秋闱应得了不少实惠。
  刘春一直小心观察著丁寿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反应平平,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知这些别敬是否入了丁寿的眼。
  礼单向桌上一丢,丁寿撇撇嘴,「我说内制,哦不,该称」宗伯「了。」
  「大人随意,随意就好。」刘春欠身陪笑。
  丁寿点点头,也不在称呼上多做纠缠,「足下虽是蒙陛下恩典,升授礼部佐贰,但翰林院乃清贵要地,词林之事也不可轻忽。」
  「大人放心,门下理会。」
  「你当真明白么?」丁寿斜睨冷笑,「风闻本官闲居那几日,翰苑内可颇有些人不肯安分……」
  刘春仓皇起身,急声道:「大人,门下那几日三令五申,千叮万嘱,翰林院中断无有人上书弹劾缇帅。」
  「本官晓得,若非如此,宗伯今日还能入得我府门么!」丁寿眸光淡淡一扫:「不过凡事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别哪天不留神,那些读书种子们搞出些大事来,再拖累了宗伯前程……」
  刘春擦擦额头冷汗,迭声道:「大人训诫,门下铭记於心。」
  丁寿对刘春态度甚为满意,洒然长笑道:「早已说过,宗伯不须如此见外,从维新处论及,您毕竟是丁某长辈。」
  「不不不,」刘春连道不敢,「大人肯折节下交,是那孺子之福,门下却不敢因私废公,坏了官仪体统。」
  「好,克己慎行,宗伯宏图大展,指日可待。」
  刘春喜不自胜,「皆赖缇帅提携。」
  丁寿将礼单往刘春手中一塞,「东西拿回去吧。」
  刘春笑容顿凝,「大人这……」
  「维新高中乙榜,这些便充作本官贺仪吧,请宗伯转告维新,待他进京之後,我为他设宴接风。」
  刘春顿时转忧为喜,「门下替舍侄谢过缇帅!」
  
  尽管对神机营的差事并不满意,但一时意气受了老太监激将,咬著牙这局丁寿也只得接了,选了日子,带了一队校尉赶赴神机营驻地。
  营门外早有人等候,各色旌旗迎风招展,头戴红毡笠身穿绿衣的吹鼓乐手足有四五十人,见了丁寿等人纵马到来,门前领队者微微示意,霎时间乐声动天,两排手持三眼铳的官军铳口向天,鸣放空铳致意。
  丁寿翻身下马,离著老远便拱手作礼,「累得诸位久候,丁某失礼了,哦?
  马公公也在,惊动您老大驾,在下罪何如之。」
  神机营提督内官、司设监太监马永成哈哈大笑,「缇帅客气,新官上任,咱家岂能不来,来来来,待咱家为缇帅引荐。」
  马永成指著众人中的一位锦袍青年道:「这位便是奉旨执掌神机营的惠安伯。」
  惠安伯张伟,年不过二十余岁,仁宗诚孝张惶後弟惠安伯张升的曾孙,十四岁袭爵,十九岁镇守陕西,二十岁由内阁大学士刘健等人推荐执掌神机营,十足的人生赢家,丁寿端详著这位风度翩翩的大明「後浪」,心头微微有点泛酸。
  「下官见过爵爷,哦不,该称元戎才是,今後标下在元戎帐前效力,少不得要元戎耳提面命,多加指教,这里先行谢过。」丁寿躬身施礼。
  三大营与十二营一样,俱都是勋臣和内臣共同提督,刘瑾给丁寿弄的差事也只是以都指挥使的官职充作号头官管营,说白了就一个听喝儿的,二爷回想起来愈觉这差事是老太监给自己挖的一个陷坑,还用话挤兑自己跳了进来。
  张伟急忙搀扶,「缇帅言重,缇帅巡视西北,战功赫赫,我等早有耳闻,心仪久矣,今日能与缇帅共事,实我等之幸。」
  惠安伯不愧世家子弟,言辞温恭,不卑不亢,丁寿心中熨帖许多,随即张伟与马永成分别介绍了神机营中军与左右哨掖的坐营武官内臣,各司把总及监枪内官,众人纷纷见礼,一行人熙熙攘攘进了大营。
  一路上丁寿微微诧异,迎接仪仗中虽不乏健壮雄伟士卒,但所过之处营内许多房舍已隐有倾颓破败之象,似乎早无人居,再看周边大献殷勤已有些过头的迎候众人,不由暗暗冷笑,这神机营内怕是没那么简单。
  酒宴摆在张伟营房之内,虽处军营,却悬著中堂山水与几幅名人字画,毫无金戈肃杀之气,倒像高门大户的书斋厅堂更多一些。
  宴席上众人连连把盏劝酒,丁寿来者不拒,言笑晏晏,很快便与席上众人呼朋唤友,打成一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寿微睨醉眼,呵呵笑道:「今日累得诸公破费,可惜有酒无乐,少了几分滋味,改日丁某作东,定教诸位畅饮尽兴,乐享佳人风月柔情。」
  神机营的另一位号头福英咧嘴大笑,「原来丁大人喜好女乐佐酒,这有何难,大家写票传人……」
  张伟眸光一凝,如利剑般从福英脸上扫过,福英顿知失言,住口不语。
  丁寿已是大摇其头,「不妥,不妥,此处究是军营,莺莺燕燕的进进出出,实在有碍观瞻。」
  「福英醉後胡言,缇帅不必放在心上。」张伟展齿一笑,轻轻揭过。
  丁寿却不愿就此错过话头,「元戎此言差矣,福兄所言深得我心,只是应稍作变通,不如让那些歌女舞姬们身著军服,扮作军士再来应奉,岂不就全了军中气氛……」
  众人鸦雀无声,丁寿左顾右盼,讶然道:「难道此法不好么?」
  福英一拍桌案,「奶奶的,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出这么个花样来!」
  屋内顿时哄然大笑,丁寿耳朵忽然竖起,内间中也有人发出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未曾逃过他的耳朵,听来有些耳熟,究竟是什么人?!
  马永成捧腹道:「难怪丁大人不在时万岁爷总是念叨,您这奇思妙想,咱家是拍马难及啊!」
  张伟也忍俊不禁,「既然丁大人有此雅兴,便依缇帅之意行事,来人……」
  「且慢。」丁寿将手一摆,环视席间众人,「爵爷,马公公,诸位同僚,咱们说归说,笑归笑,酒不妨照喝,女人也不妨照要,只是这公事上也不能马虎了,您看标下合管营务是否也该交待一下,免得日後一时不察,再出了错漏,惹人笑话。」
  丁寿话语一出,席间氛围顿时凝重,众人也不晓这人适才还没个正行要女乐扮成军士佐酒,怎地转眼间又一身正气地谈起军务来了。
  马永成仰头打个哈哈,「丁大人,今日是为你接风洗尘,只聊风月,不谈公事,是吧诸位?」
  众人连声称是,再度举杯劝酒,丁寿却不应和,只是坐在那里皮笑肉不笑道:「丁某便在这四九城里住著,北京城的风尘有多大门儿清得很,洗不洗的倒不打紧,只是这神机营内有多少官军,如何操练,月支食粮几何,诸位可有教我?
  」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张伟泰然自若,轻轻摆手,众人起身施礼告退,席上只留下了惠安伯张伟、提督太监马永成、羽林卫都指挥使福英,以及丁寿四人。
  「本想著日後有暇,再与缇帅细说分明,既然丁大人心急,有些事也不妨今日便挑明。」张伟从容笑道。
  「爵爷是明白人,否则丁某这顿饭吃不踏实。」
  「自团营组建,神机、五军、三千三大营早已沦为老家营,只在团营行伍出缺时选拔精锐替补,平日多为些供役营造之事……」
  这点破事丁寿如何不清楚,点头道:「不错,不过行文各营调用的官军只是部分,无役者仍可轮班操练。」
  张伟莞尔,马永成呵呵笑道:「这边厢都操练好了,将这精锐再去补团营的窟窿么?」
  福英搔著下巴胡茬,咧嘴大笑道:「费了好大力气讨的婆娘,拜过天地後却让旁人去入洞房,我等岂不成了傻子!」
  「英国公执掌团营时,那些大头巾们何止一次欲将三大营官军俱都补入团营操练,只为三大营留存八万兵额以备执役之用,美其名曰拣选隐占多役之数,其实……呵呵……」张伟笑而不语。
  「幸得爵爷据理力争,以旧制不能更改为由挡了回去,嘿,团营家大业大,坐营管操个个赚得盘满钵满,还惦记著我们这一亩三分地,隐占多役?呸,团营内各号头光是假权杖官、吹鼓手、直台军牢等名号占役便足足有三千余名,这三千余人中有几个活人!多出的钱粮都他娘被谁吃啦!」福英愤愤不平。
  「原来如此,」丁寿对福英的抱怨听而不闻,只用筷子敲击眼前的青瓷空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抬眼笑道:「但不知神机营内又有多少兵额为空,在籍的被私人役使的又有多少呢?」
  问及此事,福英也不再多嘴,瞥向两位上司,张伟与马永成相视一笑,马永成熟络地为丁寿斟了一杯酒,「听说丁大人接了皇差,要为即将进京的各省乐工修建居室……」
  「公公消息灵通,确有此事。」丁寿并不隐瞒。
  「这本是工部的差事,奈何要丁大人破费!」马永成大摇其头,甚为丁寿抱不平。
  「为陛下效力,乃臣子本分,岂敢计较许多。」丁寿睁眼说瞎话脸都曾不红上半点。
  「缇帅此言甚是,本爵亦想为陛下略尽绵薄,神机营拨出两千人听候大人役使,一应花费自有营中料理,不需缇帅破费一分一毫,」张伟顿了一顿,展颜道:「自然,皇差是缇帅的,本爵无意分润功劳。」
  「喔,爵爷真是虑事周到,体贴入微,下官感激不尽,」丁寿席间拱手,话锋突地一转,「不过么,刘公公为酬丁某西北劳苦,才从陛下那里为在下讨来了这神机营的差事,丁某应得的,怕不止如此吧?」
  张伟哑然失笑,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压在桌上推了过来,「缇帅果然是爽快人。」
  「三千两?好大的手笔!」丁寿掸了掸银票,眉头轻挑:「一锤子买卖?」
  「只要缇帅还在我神机营挂职,每月俱是此数。」张伟淡然道。
  丁寿终於动容,每月三千两?京营军士月粮一石,折平价银不过一两,三千两已是三千官军一月食费,这还仅是自己一人,神机营上上下下许多武臣内官,又该分去多少!神机营数万官军吃草过活不成!!
  张伟等人却并不担心银钱出处,兵士月粮一石不假,可照撙节惯例,粮饷从不足额发放,每月还可按名头支取豆料和谷草等项,这可又是一笔费用,更不消说兵士空额,那是全落在口袋里的,而役使兵士为自家奔走操役所得,那就各凭本事了。
  福英瞪著丁寿手中银票,也不知是否因饮酒之故,眼珠子通红,丁寿却不声不响将银票推了回来。
  张伟眉头颦起,「缇帅可是嫌少?」因丁寿身份非比寻常,他又得了嘱托,银子给得远较旁人大方,怎地这厮还不知足!
  丁寿摇头,「是觉有些烫手,不敢收。」
  张伟粲然一笑:「这倒奇了,锦衣卫威名赫赫,天下还有缇帅不敢为之事?
  」
  「爵爷不妨与在下交个实底,这神机营内全须全影儿的,究竟有多少活人?
  」
  张伟笑而不答,看向马永成,马永成捻著兰花指,掩唇笑道:「刘公公常说丁大人胆大包天,怎么也有露怯的时候,罢了罢了,咱家便与丁兄弟透个底儿吧。」
  「请公公明示。」丁寿早与罗祥相交,倒也不介意马永成自来熟的称呼。
  「既然要说,就说个透彻,三大营原额五军营官军九万九百二十六人,神机营三万七千五百二十八人,三千营二万五千八百三十三人,这其中嘛……」马永成意味深长地一笑,「内有事故者共九万四千三百四十人。」
  马永成说得很委婉,丁寿却是心头一震,六成空额!如再汰去老弱,还有多少可战之兵,他环顾若无其事的三人,苦笑道:「诸位这般大的胃口,就不怕言官弹劾,万岁降罪么?」
  三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丁寿羞恼道:「有甚可笑?」
  「言官弹劾?那些大头巾们何时停过嘴巴,济得什么事!」福英嗤笑。
  「内外坐营以执事隐占军士,又不是我等所起,百有余年早成定例,何惧之有。」张伟淡笑。
  马永成将那张银票塞入丁寿怀中,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胸口,「老弟尽管将心放入肚子里,大明勋贵同气连枝,盘根错节,与陛下沾亲带故的多著呢,万岁爷总不好将亲戚们一网打尽不是!」
  「这般说来,此事可为?」丁寿迟疑道。
  几人点头,「大可为之。」
  丁寿起身,缓步踱了几个圈子,回望三人道:「难得诸位对丁某推心置腹,丁某若再推脱,便显得矫情了。」
  张伟笑道:「缇帅言重。」
  「不过既然以诚相待,还有人藏身暗室,怕就不妥了吧!」丁寿冷哼一声,一掌忽地将隔扇木门劈开,内间果然藏有一人。
  席上三人大惊失色,丁寿同样震惊万分,看著室内之人愕然道:「保国公?
  !」
  
  宴席重开,朱晖端杯笑道:「来来来,此杯酒权作老哥哥赔情,贤弟莫要怪罪。」
  丁寿看著杯中酒,无语苦笑,「国公有何话不可对小子明言,这搞得是哪一出啊?」
  朱晖抚髯大笑,「此皆老夫之过,本不想搀和几个小辈的事,只是清楚老弟你的脾气,担心他们言语不周有冲撞之处,便藏身内室,万一事有不协再出面斡旋,此举实在有欠光明,当自罚一杯。」
  朱晖言出即行,杯中酒一饮而尽,冲丁寿亮出杯底,一旁张伟立即为之斟满,温和笑道:「是愚兄虑事不周,冒犯贤弟,万望海涵。」
  一公一伯年岁相差甚多,俱都身份尊贵,手握兵柄,同时对自己兄弟相称,句句不离认错赔情,丁寿却无丝毫自矜得色,反觉身心疲惫,胸口苦闷。
  「三大营内情国公当是知晓?」丁寿幽幽道。
  朱晖庞眉微扬,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淡然一笑,「老夫曾督三千营,福英彼时还只是营中的把总指挥……」
  福英已然全无方才的鲁莽疏狂,肃然叉手道:「标下多谢国公爷提携大恩。
  」
  「欸——吾等俱要多谢丁帅成全才是。」朱晖纠正道。
  「正是此理,若非缇帅明辨是非,主持公道,那英国公恐还阴魂不散,觊觎吾等呢!」马永成抿嘴轻笑。
  张伟也朗声大笑,与福英半真半假地一同施礼道谢,丁寿也只得陪著他们干笑了几声,权作应酬。
  难怪老儿出手阔绰,送给自己的那颗沧海珠怕不知凝结了多少兵血,丁寿思绪纷繁,目光复杂地从悠然自得的四人脸上一一掠过,心中突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自己费心谋划盘算,使得张懋去位,究竟值不值得!眼前这些人,比之张懋,又有何差别!!
  
  「差别自然是有,张懋老儿为公爵六十年,历掌京营、五军都督府,在军中尾大不掉,目空一切,相比朱晖,好歹心中还存些敬畏。」刘瑾逗弄著笼中金丝雀,漫不经心地向身後人说道。
  「可小子帮他去了张懋,怕是军中再无人可以相制!」丁寿愤愤,他如今才算清楚,什么荫庇眷顾之情,都是他娘扯淡,怕是朱晖早就惦记著将挡路碍事的张懋搬倒,只是无人出面,可笑自己竟以为得计,成功逼迫这老儿就范,人家不过是顺水推舟,白送人情而已。
  「张懋虽然闭门省过,南京的两位国公资历均在朱晖之上,随便找个由头调一个入京,便可钳制於他,保国公也非傻子,他与咱家合则两利,不会没脑子地冲咱家龇牙。」
  金丝雀儿在刘瑾逗弄下扑腾羽翼,啁啾吟唱,老太监见之欣喜,回身笑道:「各取所需,你也未曾损失什么,不要耿耿於怀啦。」
  丁寿皱眉,「可他们吃相实在是太难看,团营在他们手中,小子实在忧心也就此废了。」
  「你以为团营如今便没荒废么?」
  刘瑾的诘问让丁寿一愣,这才想起刘瑾也曾短暂提督京营,自己还曾随他去校场检阅,听老太监话中之意,团营形势也不容乐观。
  刘瑾取了绢帕净手,施施然坐在榻上:「弘治十八年,十二团营见操官军可称精锐者,仅仅六万五百七十四人……」
  也是不过半数?!丁寿又惊又怒,「这些武臣勋贵实在太过!各营管操号头等官既在营日久,倚势专权,又私役军人,谋图私利,弊端百出,公公您便由得他们放肆?」
  「咱家正在查盘边储,整饬吏治,京营乱不得,」刘瑾喟然轻叹,语气中竟有几分无奈:「百年宿疾,根深蒂固,聿清积弊谈何容易!」
  转目丁寿,刘瑾忽地一笑,「你若想励精图治,施展作为,不妨以神机营试试手段,也让咱家开开眼界,只消记住一条,不可因小失大,牵动别处……」
  
  天近黄昏,细雨霏霏。
  一支数十人的商队沿著平坦官道,进入了顺天府丰润县下辖的一处小镇。
  小镇地处要道,镇中人早已见惯过往商队,这支队伍中有骡有马,人皆一脸风尘,与一般商队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队伍前方的一个异族少女甚为奇特,著实引得众人瞩目。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头戴貂帽,皓齿明眸,琼鼻英挺秀气,鲜红朱唇宛若樱桃,闪耀著水润萤光,清纯中又透出一丝妩媚,貂帽下秀发结成十数散碎细辫,均匀披散在天鹅般的修长颈项周边,随著她的袅娜身姿轻盈跳动,整个人宛若翩翩飞舞的蝴蝶,飘然若仙。
  这等风姿人物本就少见,更奇得是少女穿著,时值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又逢晚风带雨,凉意习习,常人裹著厚实棉衣仍觉微寒,此女仅著一件无袖皮袍,裸著两条粉嫩玉臂,衣摆长不及膝,两条修长玉腿大半露在风中,足下蹬著一双未经染色的鹿皮短靴,将那双裸露在外的修长美腿映衬得更加矫健多姿。
  这等俊俏少女,又穿著如此奇装异服,莫说镇中男女指指点点,便是同行的商队众人也不时偷瞟上几眼,其中一个肤色黝黑、国字脸细眯眼的青年更是望著那灵动活泼的俏丽倩影,痴痴出神。
  重重一声咳嗽自身後响起,青年回过神来,回头笑道:「五叔!」
  一个与青年面容相近的中年汉子微微点头,沉声喝道:「都别他娘看了,小心眼睛掉里面拔不出来!」
  主家发话,商队一众人等连忙闷头赶路,不敢再瞧。
  「五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海兰姑娘青春少艾,大家发乎情止乎礼,无伤大雅,何必口出恶言。」青年笑道。
  「我是说给你听的,亏你还读过圣贤书,非礼勿视难道没有学过!」汉子黑著脸道。
  「自然学过,可侄儿也学过」知好色,则慕少艾「,五叔以为先贤此语作何解?」青年嘻嘻笑道。
  汉子一时词穷,恼羞成怒道:「家中让你求学是为了考取功名,不是让你与长辈顶嘴的,待我回去告诉大哥,自有人收拾你!」
  「五叔饶命,小侄不敢了。」青年开口求饶,脸上却嘻嘻哈哈没半分惧意,他与这位族叔性情相投,从小相互玩闹惯了,知他不会真个向父亲告状。
  拿这侄儿没有办法,汉子苦口婆心道:「棠儿,你是家中长子,大哥对你寄予厚望,你当自勤自勉,刻苦攻读,将来金榜题名,也好耀祖争光。」
  青年暂态愁云满面,「五叔,你也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就是不耐父亲催逼,才找了由头随你出来游历,你又何苦为难侄儿!」
  「便是帝乡不期,也可勤练弓马,熟读韬略,来日承袭佟家世职,此次带你出来是说让你增广见闻,可不是让你招蜂引蝶,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的。」汉子没好气道。
  五叔意有所指,青年大为诧异,「海兰姑娘天真烂漫,活泼开朗,怎地不三不四了?」
  「她穿得那般伤风败俗,还是甚正经人不成!」见侄子执迷不悟,汉子险些情急失态。
  「还不是您要她付那餐食银子,她才用衣物抵帐的,」青年小声抱怨,「不过是举手之劳,您还锱铢必较……」
  「我又没让她脱衣服来抵,」汉子气急败坏,声音拔高了不少,引得众人侧目,将闻声看来的商队夥计都瞪了回去,汉子又小声道:「不计较算计,佟家这么大的家业不早败光了!何况我又没亏待於她,不说一路食宿包揽,便是这沿路关卡巡检,若非借著咱家便利,她一个不通世故的小蛮婆,莫说顺顺利利出辽东,怕早被人贩子拐走咯!」
  回想起来汉子也觉晦气,家中组了商队惯例入京做生意,路边偶遇少女,四处向人打听进京道路,与他恰好顺路,捎上一程倒也无妨,只是他见那少女肩头背著几件上好兽皮,一时起了贪念,允诺搭队却索要报酬,少女果然用身边皮草付帐,本著利益最大、无商不奸的道理,他假道还是不足,看能否再榨些油水,怎料那少女直接脱了身上衣物来抵,可是把他吓得不轻,再三推辞不要,那女子只是不依,说甚师父告诉她不能占人便宜,他寻了几件旧衣想给她遮掩一下,她却死活不肯要,道是师父教她不能凭白受人恩惠,也不知哪家师父教出这么一个傻丫头,偏又那般耐冻,这一路上辽东境内还下了几场小雪,这丫头越冷越精神,将自己的傻侄儿迷得五迷三道,若非自己看得严,这小子恐无时无刻不在那丫头身边转悠。
  汉子叹了口气,温言道:「棠儿,你的小心思五叔知道,可咱佟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的高门显第,在辽东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你弄一个塞外番婆进门,属实不成话。」
  心仪之人遭长辈嫌弃,青年心中不喜,噘著嘴道:「咱佟家不也是女真……
  」
  「放肆!」汉子厉声喝止,「自洪武年起,咱佟家便归化大明,你高祖父受朝廷之命,舍生冒死深入奴儿干招抚野人,才有了此後几世富贵,如今你我都已注籍定辽中卫,实打实的大明子民,岂是那些未开化的野人蛮子能比的!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禀明大哥,打断你的腿!」
  五叔显是动了真怒,青年也不敢再多言,低著头怏怏不语,汉子也觉语气重了,烦躁地挥挥手,「罢了,落脚打尖儿。」
  青年一听大乐,三步并两步窜了出去,追著少女喊道:「海兰姑娘,住店休息了。」
  少女蓦地回身,未语先笑,玉颊上两个浅浅酒窝,更显得俏皮可爱,只是出口之言令人绝倒,「太好啦,又可以吃饭啦!!」
  汉子眼角肌肉猛地一抽,自己到底捡到一个什么人啊!!
  
  一大大碗公雪菜肉丝面,碗底深得几乎可将海兰的小脑袋瓜埋在里面,小姑娘抱著大碗呼噜呼噜,吃得不亦乐乎,桌对面的青年拄著腮帮,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副不雅吃相,脸上挂著傻子才有的亲和笑容。
  「佟大哥,你怎么不吃啊?」吃了个碗底朝天,海兰抹了把额头热汗,抬眸便见到眼前人的一脸傻笑。
  「啊?我不饿。」青年黑脸微红,随嘴编了个藉口。
  「那……你那碗面还吃么?」海兰直勾勾地盯著青年面前一筷未动的肉丝面。
  「啊?哦,姑娘请用。」醒过味儿的青年急忙把自己的面碗推了过去。
  「谢谢佟大哥,你人真好。」海兰喜上眉梢,朱唇轻启,露出两排晶莹如玉的贝齿,青年不觉看得痴了。
  旁边汉子已然没脸再看,侄儿的魂魄已被这蛮女彻底勾走,自己可如何向大哥交待!
  汉子名叫佟琅,家中行五,佟家自祖上佟答喇哈归附大明,到他这一代已历四世,开枝散叶,渐成辽东大族,大哥佟瑛现为定辽中卫指挥同知,对长子佟棠甚为看重,望子成龙之心愈老愈旺,可这侄儿偏对八股经注无甚兴趣,更钟意舞枪弄棒,常惹得佟瑛震怒。
  佟琅倒没觉得侄儿喜武厌文这一点有何过错,佟家祖上毕竟是靠刀枪博得功名富贵,何必学那些穷酸书生咬文嚼字,如再丢了祖宗尚武之风,岂不得不偿失,於是向大哥进言带侄儿进京,借著春闱让孩子好生看看新科进士风光,也好振奋求学之心,实则是想带著佟棠出来散散心,老佟瑛则想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勉强同意,可谁想遇见这么一个塞外蛮女。
  凭良心讲,此女虽然性子野些,饭量大些,来历不清不楚些,但甜美俊俏,性情开朗,佟琅还是很欣赏侄儿眼光的,虽不能作正妻,但纳个小妾也还尽够,只是此女不拘礼节,不晓廉耻这一点,连佟琅都看不过去,佟家这几代人尽量淡化自家蛮夷出身,再过个几世,怕是儿孙都不晓得祖上女真人的来历,若让此女光著四肢在佟家进进出出,岂不挑起话头让人家说三道四,届时莫说佟棠了,自己的腿会不会被大哥打折都是未知之数,佟琅打定主意,此女断不能留在商队中了。
  佟琅正心中盘算,如何赖帐甩了这女子,客店门前想起一阵囉?,打断了他的沉思,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捧著渔鼓,在店前与夥计分说不休。
  那夥计如同轰苍蝇般追撵著老头,喝骂道:「你这老不修,这里没人听你瞎唱甚道情,还不快走!」
  那老者瘦骨嶙峋,补丁摞著补丁的袍子上沾满油污,蓬乱银发随便挽了个道髻,额上布满皱纹,两颊乾瘪萎缩,年纪看来已是不小,身手却还灵活,在店夥的围追堵截下竟还游刃有余。
  「小哥哥,你不想听,莫不是店里客人也不想听?你行行好,让小老儿进去唱上几曲,避避雨也挣些吃食,也好为你店里拉些主顾。」
  任老儿说得天花乱坠,店夥计只是不听,「你那鬼道情,哪个爱听,上回好心让你进来,你尽唱些因果报应,生死轮回,客人不耐走了大半,害得我吃了掌柜好一顿排头,今日断不让你蒙混过关!」
  「那些俗人不具禅心,与佛无缘,我看今日店内客人甚多,总有几个有大机缘者,小哥哥便让我去度他们一度!」老儿锲而不舍,拐著弯子要往店中闯。
  「当你是谁啊!度这个度那个的,你先把自己这身老骨头度化超脱了再说吧!」店小二见一人拦他不住,又唤来几个同伴,抓著浑身没有四两肉的老儿丢了出去。
  「啊呦,我这一天没吃东西咯,你们连个方便都不给,是要逼死我老人家哟!」老儿在店门前湿漉漉的石板地上一坐,呼天抢地,哭得甚是伤心。
  佟琅正自烦闷,被这老儿吵得心火更盛,重重一捶桌案,扭头喊道:「掌柜的,你这里若不清静,我等就换个地方落脚。」
  「大爷您息怒,小的立即把这碍事的撵走。」一支商队几十号人,人吃马喂得多少生意,掌柜的岂会放走这些财神爷。
  「诶,老东西,你要嚎丧去别的地方,不要在这里坏我们生意。」店掌柜一声令下,四五个店夥撸著袖子冲老人围了上去。
  「住手!」海兰一声娇叱,喝住众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爷爷!」
  掌柜的急忙打躬作揖,弯腰时眼睛还不禁在那双纤直玉腿上转上一转,抬起身来已是目不斜视,「姑娘您不晓得,这罗老头整日在镇上藉口与人唱道情,胡吣一些乱七八糟的,撵又不走,非得舍他一顿吃食才算了事,著实无赖。」
  「小老儿我一唱便是大半天,只饶你们两个馍馍有甚不可,总不能白出力气吧!」罗老头争辩道。
  「呸!」掌柜张嘴便是一口浓痰,「若不是怕你继续下去耽误店里生意,鬼才会给你吃食打发,告诉你,那便宜日子到头了,你马上给我滚蛋!」
  「好了好了,」海兰黛眉纠在一处,向掌柜道:「这位大叔,既然老爷爷也不是白吃你的,你何苦为难他!」
  「他要肯白吃我的那就好了,」掌柜立时叫起了屈:「姑娘诶,这老家夥若是肯拿了吃食便走,敝店也权当积德行善,只是这老儿每回非要唱了才可……」
  罗老儿起身掸掸他那件已看不出颜色的破袍子,一捋颌下山羊胡子,自得道:「罗某也是读过书的人,岂能白享嗟来之食。」
  「不要脸的老悖晦,我他娘踹死你!」掌柜抬腿就要踢人。
  海兰玉掌轻轻一拂,掌柜只觉一股寒意自腿上传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暗道见鬼,抬起的那条腿也不由之主地收了回来。
  「不就是一顿饭么,老爷爷,吃我这碗面可好?」海兰将佟棠那碗面端了出来。
  面虽然有些冷了,但对平日只能啃几个硬面馍馍的罗老儿来讲简直是天下珍馐,忙不迭连连点头称好。
  海兰莞尔:「那快些吃吧。」
  直勾勾盯著面碗,罗老儿吞了一大口口水,「小姑娘,老朽不吃白食的。」
  「我知道,待吃了面我再听您唱。」海兰笑吟吟道。
  罗老头一怔之後暂态喜上眉梢,「小姑娘愿意听我唱曲?」
  见海兰点头,老儿立时拉开架势,「那我现在便唱给你听。」
  「先吃面……」
  老儿连连摇头,「小姑娘不晓得,我们这行当讲的是饱吹饿唱……」
  「要生禅,禅定了……」
  「念弥陀,提功案……」
  「知生死,又拘心……」
  「空在前,天在後,真空不动……」
  「天有边,空无边,佛得法身……」
  罗老头拍著渔鼓,打著简板,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海兰手托香腮,虽听不懂他唱些什么,但也有样学样,随著老儿摇著脑袋,只觉有趣。
  小姑娘开心,佟棠也跟著傻乐,还在一旁打起了拍子,实话说老罗头唱词虽不讨喜,但还未到荒腔走板不堪入耳的地步,许是镇上人听惯了才子佳人,将相公侯的故事,对他这些生死因果,参禅修佛的词曲不感兴趣。
  难得遇见两个知音,罗老儿也铆足了力气,一曲接著一曲,也不怕自己一口气厥过去。
  佟琅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只觉这老儿甚是奇怪,说是俗家却挽著道髻,唱著道情那词儿却是佛法,僧不僧,道不道,俗不俗,摸不清根底,直听到後面,他的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9:49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南山含愤惩娇蛮 淑贞念恩荐优伶
  背心一痛,郭彩云惊得魂飞魄散,只忖必死,前方却骤然生出一股大力,扯著她身不由主向前飞出。
  郭彩云本就在运气提纵,这股力道牵引之下,轻盈娇躯便如风中落叶般轻飘飘飞了出去,人尚在半空,另有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疾射而来,将她一把抄在怀中,在空中轻轻一旋,翩然落地。
  刘青鸾剑至半途,陡觉肩井穴上一麻,一条手臂登时酸软,莫说刺出,连握剑也提不起丝毫力道,「当」的一声,宝剑坠地。
  捂著香肩,刘青鸾惊愕地看向场中来人,随即暴怒娇喝道:「姓丁的,你竟敢暗算於我?!」
  丁寿寒著脸一声不答,只是将怀中郭彩云轻轻放下,见她背後衣衫血迹殷然,不由怒火中烧,冷冷道:「若是丁某出手,你此刻还能站著!」
  「不是你还能有谁,做了又不敢认,无耻!」刘青鸾不为丁寿言语所吓,她本就对丁寿好感缺缺,此刻认定了是他趁人不备,偷施暗算。
  「是白某所为。」白少川缓步而入,凝眸刘青鸾,剑眉轻攒,「二小姐,你新伤初愈,不在府中静养,来此何干?」
  「白……白公子!」刘青鸾心中设想是替刘瑾报仇,为白少川除了这个勾引人的狐狸精,尽管动手之际为自己找足了理由,但当正主出现,她心中又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慌乱,那些义正辞严半句也说不出口。
  「白大哥……」见白少川返家,郭彩云忍不住轻声呼唤,扯了背後伤口,不由蛾眉紧蹙。
  「莫要乱动!」丁寿急於探查她背後伤势,也不顾刘青鸾在前碍眼,直接双手用力,裂帛声中,将郭彩云後背衣衫撕开两片,露出大片光洁玉背。
  郭彩云惊呼出声,想要闪身急避,却被丁寿抬手摁住,「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害羞个什么!」
  丁寿说得理直气壮,当日温泉里三姐妹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确是被他看了个通透,可此时当著白少川的面,郭彩云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红布,又羞又窘,恨不能有个地缝钻下。
  「呸,不要脸!」郭彩云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白大哥」,已引得刘青鸾心头泛酸,又见她裸著後背让丁寿验看,更生鄙夷,果然青楼女子,不识廉耻。
  「你——」郭彩云也不知这女子缘何这般与她作难,甚到痛下杀手的地步,只看白少川对她言语客气,估计来头不小,不想与他惹来麻烦,满腔愁苦只好吞进肚中。
  背後伤处一阵清凉,痛意消减许多,随即身上一暖,一件外袍披在肩头,郭彩云回首,只见丁寿笑意温煦,冲她轻轻点头。
  「如何?」白少川觑向丁寿。
  「无妨,这一剑入肉不深,伤势并无大碍。」丁寿敷药後庆幸之余又有几分後怕,幸亏白少川寻他来时未曾耽搁,若非他二人恰巧赶到,及时出手,郭彩云怕就要香消玉殒了。
  白少川也吁出一口浊气,凝睇刘青鸾犹自倔强的脸庞,喟然一叹,摺扇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刘青鸾右臂酸麻之感立消,又急忙转了转胳膊,并无不适,立即喜道:「多谢白公子。」
  小娘皮怕是忘了是谁发的暗器吧,丁寿一声冷哼,冷言冷语道:「白老三,你什么时候又和这丫头纠缠不清了?」
  「谁纠缠不清了?你……你莫要血口喷人!」刘青鸾柳眉竖起,厉声娇叱。
  「哟,说两句便听不得了,适才你可是用剑杀我老婆呢!」丁寿吊著眼睛,阴阳怪气道。
  「谁让她……什么?她是你老婆!」刘青鸾讶然。
  「别胡说!」郭彩云羞赧万分,急忙否认,眼神不安地瞟向白少川。
  白少川早已习惯丁二秉性,并不在意,只是凝视刘青鸾,拱手道:「不知郭姑娘何处得罪二小姐,还请示下。」
  「郭姑娘?她不是那个玉堂春么?!」刘青鸾惊愕万分。
  「妾身周玉洁,也是玉堂春,但不知姑娘因何要将妾身置於死地?」周玉洁旁观许久,已明瞭这莽撞姑娘是寻错了人,害得郭彩云受此无妄之灾,便是明知凶险,她也无法置身事外,当即上前敛衽一礼。
  「你……你才是玉堂春?」这还怎么比啊!看著眼前如花玉容,又瞅了瞅一旁俊逸潇洒的白少川,刘青鸾油然升出一种无力感,心底莫名觉得万分委屈。
  紧抿著樱唇,刘青鸾一字一顿道:「是你毒害我二叔?」
  周玉洁一怔,白少川轻声解释道:「刘二小姐的叔父便是刘公公。」
  周玉洁「哦」了一声,颔首道:「不错,此事确是妾身冒昧行事,难辞其咎,姑娘若要为长辈讨个公道,妾身甘心领受。」
  「小丫头,我这义女那日一时误会莽撞,寻错了仇家,刘公公早已冰释,你这做晚辈的还狗拿耗子,计较个甚!」丁寿挽著郭彩云缓步上前。
  没理会话里讥嘲之意,刘青鸾圆睁杏目,不敢置信道:「她……她是你义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
  「没错,血浓於水的乾女儿!」二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手揽住郭彩云香肩,「这是贱内。」
  郭彩云不安地扭了下肩膀,非但没有把他甩开,这厮的另一只手反自然而然地搭到了白少川肩头。
  「所以……我们一家四口在这里其乐融融,共用天伦,某个不相干的外人可否自行离开?」丁寿歪头挑衅。
  周玉洁玉颊微红,郭彩云似已认命,低著头不敢看人,白少川目不转睛,拢扇回手一敲,丁寿那只不规矩的怪手如被蝎蛰般从他肩上缩了回去,二爷面不改色,仍旧笑嘻嘻地望著刘青鸾,「听懂了么?」
  瞪著眼前四人,刘青鸾怒火越烧越旺,猛地一瞥周玉洁,恨意难捺,俯身拾起宝剑,咬牙道:「贱人受死!」剑光耀眼,直刺周玉洁。
  光芒一闪即逝,刘青鸾眼前一花,顿时两手空空,她惊愕地望著犹如鬼魅突现眼前的丁寿,怔怔不语。
  「让你走你不走,不给你个教训怕是长不了记性。」丁寿手腕一振,当的一声,手中那柄夺自刘青鸾的长剑瞬间断为两截。
  「你……你要做什么?」刘青鸾不想丁寿武功如此了得,见他目露凶光,不由大骇,强自硬气道:「我是为二叔报仇,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替刘公公教训你!」丁寿将断剑丢在地上,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这一掌去势甚快,刘青鸾还未看清,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脑中嗡嗡轰鸣,脸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
  「你……你敢打我?!」刘青鸾错愕半晌,惊怒交集地怒叱道。
  「显而易见,」丁寿甩了甩手,「可要再证明一次?」
  「二小姐……」白少川颦眉,欲待劝解。
  刘青鸾一声尖叫,捂著脸飞奔了出去,出院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回身狠狠踹了门槛两脚,恨恨顾睇院中,扭身一去不回。
  「义……义父,女儿无知闯下大祸,罪有应得,以命相抵本就……」周玉洁春山微蹙,云恨雨愁。
  「闭嘴,」丁寿粗鲁打断,「你娘等著你平安回去,偏是为她,你也该爱惜自己。」
  周玉洁立即缄口不言,她已险些累死母亲,难道真让娘亲为她肝肠寸断不成。
  「可那毕竟是刘公公的侄女啊!何必招惹?」郭彩云小声嗫喏,她自知晓白少川为谁做事,如今刘瑾权倾天下,晚辈亲眷受辱岂肯甘休。
  「她刺了你一剑,我只赏了她一耳光,她已占了便宜,」丁寿看著郭彩云,肃然道:「我答应你两个姐姐,好好看顾你,自不会食言。」
  郭彩云心头一暖,此人虽荒唐轻浮,心底却也不坏,可惜……偷偷觑了白少川一眼,晕满双颊。
  「你背上有伤,上药不便,可要与我回府静养?」丁寿问道。
  郭彩云粉颈低垂,一言不发,自己上药不便,不是还有白大哥么,反正人家身子也不是没被他看过……
  看三燕子只是低头不说话,俏脸上泛漾著一层甜蜜红晕,丁寿哀叹:看脸的世界,心地善良终究抵不过盛世美颜啊!
  「梅家的雪莲生肌散,自己收好吧。」丁寿将伤药交于郭彩云,请她帮著周玉洁收拾行装,二女去後,院中只剩下他与白少川两人。
  丁寿望著院外刘青鸾奔去方向,静默不语。
  身後的白少川率先开口:「丁兄,刘二小姐是刘公侄女,公公视若己出。」
  「我知道。」
  「二小姐娇蛮任性,刘公早已知晓,却并无管束之意。」
  「我知道。」
  「纵使刘公对丁兄素来信重,二小姐受辱,恐刘公也不会坐视。」
  「我知道。」
  「那你还为何……」
  丁寿突然回头,一张苦瓜脸纠成一团,再没半分面对二女时的霸气温柔,「
  那丫头实在太欠揍,我一时没绷住……」
  
  刘府後宅内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刘青鸾回到家中,家人见了她脸颊高高隆起,急忙询问原因,不想这一问捅了马蜂窝,刘青鸾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多宝格上摆放的珍玩器皿俱都成了刘二小姐迁怒之物。
  「青鸾,你的脸究竟怎么了?哎呀,快停手,别伤了自己!」刘彩凤苦劝著妹妹,以往对她言听计从的刘青鸾今日却一反常态,只顾打砸,不肯稍歇,刘彩凤身娇体柔,哪里劝得住。
  「哗啦」,又是一声脆响,一只宣窑青花缠枝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刘景祥捶胸顿足,心痛不已,「你个败家女子,知道这值多少钱嘛!这可都是你将来的陪嫁!」
  「谁要嫁人啦!」刘青鸾厉喝一声,一对松纹玉斗杯在二小姐娇叱声中玉屑飞溅,化为尘埃。
  刘老头心口如被刺了一刀,疼得要死,抚著胸叫道:「疯了疯了,二汉你个怂娃,还不快过去拉住她!」
  刘二汉离著远远的,捧著一个彩纹细砂蛐蛐罐贴著耳边,听里面清脆的「咕咕」虫鸣,咧著嘴笑得正欢,对二姐的疯狂之举视若无睹,听了老爹召唤,脑袋一拨楞,「不去,二姐连大姐话都不听了,岂会听我的!再红了眼,将我的宝贝也给摔了怎生是好!」
  「你……」这个不成器的小畜生,送他进了国子监,书未见读得如何,却胡乱添了许多花费银子的癖好,女儿不像话,儿子不成才,刘景祥只觉一阵心塞,指著儿子骂道:「你与我滚出去!」
  「滚就滚!」刘二汉也生了脾气,二姐作妖,你骂我作甚!将蛐蛐罐往怀里一揣,甩著袖子大步向外走去。
  才到门口,一个人影恰巧转出,险些与刘二汉撞个满怀,刘二汉大恼,破口骂道:「你眼瞎……二叔!」
  看清来人,刘二汉吓得好似鹌鹑,缩著脖子退到一边,刘景祥见了救星,迎上前急声道:「二弟,你来得正好,快让二丫头停下来,家业都快被她砸没了!
  」
  刘瑾淡然一笑,「大哥别慌,几个瓶瓶罐罐,兄弟我还赔得起,既然青鸾想砸,便让她砸个尽兴。」
  随著刘瑾命令,一排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盘上盛放著各色官窑名瓷,珍宝玉器,一件件流光溢彩,宝孕光含,连刘景祥这外行也可看出,这些物事比之刘青鸾适才所砸的名贵百倍。
  婢女们团团围在刘青鸾四周,齐齐跪倒,托盘高举,「请二小姐随意。」
  盘中之物随手可取,刘青鸾反倒一时手足无措,怔怔看著刘瑾不知如何是好。
  「砸吧,这些砸完了再让人送更多的来,定要让我刘家女儿开心尽兴。」刘瑾抬抬手,示意刘青鸾。
  刘青鸾贝齿啮著下唇,抬手便取了一件羊脂玉瓶高高举起,刘景祥「嗷」地一嗓子,「二丫头,你若敢砸,老汉我撞死在你面前!」
  刘景祥嗓子都喊破了,可见是动了真格,刘青鸾高举玉瓶,砸也不是,放也不是,眼泪不争气地从面颊滚落。
  刘彩凤轻叹了一声,上前将妹妹高举的双手拉下,玉瓶放回托盘,揽住妹妹,柔声道:「青鸾,你有什么委屈,说与姐姐听。」
  「姐——」刘青鸾伏在姐姐肩头,失声痛哭。
  刘瑾摆手命下人退出,冷声道:「既然不愿砸了,便说清楚究竟怎生回事。
  」
  「还有什么可说的,姐姐被人欺负了呗!」刘二汉笼著袖子,不阴不阳道。
  「要你多嘴!」刘青鸾回身怒叱。
  就知道冲我来,冤有头债有主,有能耐找打你的人去啊!刘二汉撇了撇嘴,碍於往日淫威,憋在心里没敢还口。
  「哦?」刘瑾皱眉,凝目看清刘青鸾侧脸上的五个清晰指印,厉喝道:「哪个干的?」
  刘青鸾抽泣一声,恨恨道:「丁寿。」
  「寿哥儿?」刘瑾有些不信,「他为何打你?」
  哎呦,真是冤家路窄啊,刘二汉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袒护他的女人们呗。」刘青鸾哽咽道。
  「青鸾,不要诋毁丁大人清誉。」刘彩凤嗔怪了妹妹一句,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愁闷。
  「谁诋毁他啦?我去白……白公子家中,找那个想害二叔的贱人报仇,那丁寿横加阻拦,还打了我一耳光……」刘青鸾将满腹委屈都吐了出来。
  刘瑾听後嘿然,刘二汉立时凑了上来,「二叔,那姓丁的包庇凶手,辱打二姐,分明没将您放在眼里,断不能轻饶了他。」
  「二汉!」刘彩凤斥了兄弟一句,星眸微转,「二叔,丁大人温文儒雅,谦逊有礼,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刘景祥连连点头认同,「是啊是啊,丁大人对我们一家毕竟有救命之恩,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算了?那丁寿已然骑在我们刘家人头上了,不好好收拾一顿,下次怕就直接拉屎了!」刘二汉不依叫嚷。
  「二汉说的是,恩是恩,仇是仇,师父曾教导过我,行走江湖,一定要恩怨分明!」刘青鸾难得与弟弟意见一致。
  「二叔,这件事要三思……」
  「好啦。」刘彩凤还要劝解,遭刘瑾打断,「事情我知道了,青鸾你随我来。」
  漫步在刘府花园中,刘瑾观赏著院中景致,一言不发,刘青鸾牵著衣角,尾随而行。
  「二叔!」刘青鸾终於沉不住气。
  「想怎么处置他?」刘瑾淡淡道。
  刘青鸾摸著仍旧火辣红肿的脸颊,恨声道:「我……我要杀了他!」
  「杀了谁?」刘瑾回身。
  「丁寿啊!」刘青鸾莫名其妙。
  「你不是替我去报仇的么?那个玉堂春就不管了?」刘瑾微笑。
  「我……」刘青鸾适才的确将那女子拋到了脑後,此时想起那个绝色丽人,立即道:「对,还有那个青楼女子,也一并杀了!」
  刘瑾挑眉:「彩凤说丁寿罪不至死啊?」
  刘青鸾抿著嘴,不屑道:「姐姐是被他迷惑了,那个小贼好色无行,哪有她说得那般好!」
  「那你说的,可就一定是真的?」刘瑾凝视侄女,缓缓问道。
  「我……」刘青鸾心中一阵发虚,兀自嘴硬道:「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
  「好,那你便告诉我,你去小川家中寻玉堂春,可真就是完完全全为给二叔寻仇?」
  「如果玉堂春不是安排在小川家中,你是否还会对她,甚或对丁寿,有如此浓烈恨意?」
  「我……」
  刘青鸾张口欲言,刘瑾摆手阻止,喟叹道:「青鸾,二叔自幼进宫,无儿无女,心中早将你们当成了亲生骨肉,断不会眼睁睁看著你白受委屈,你今日便对二叔说句实话,只要你道声」是「,莫说寿哥儿,就是天王老子,二叔也灭他满门,为你出气!」
  得了刘瑾保证,刘青鸾反而讷讷不言,秀颈低垂,玉手反复纠结著裙角衣带,恨不得将之扭断,良久之後,才抬眼迎著刘瑾目光,坦然摇头。
  刘瑾呵呵大笑,「好!不错!不愧是我刘瑾的侄女,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
  刘青鸾坚定道:「我恨那姓丁的小贼欲死,但自会勤练武艺,堂堂正正寻他晦气,凭真本事报仇!」
  「嗯,那小子若是死在你剑下,是他学艺不精,活该命丧!」刘瑾似乎并不为丁寿死活担忧,抚掌大笑。
  刘青鸾则为自己打气地狠狠点了点头。
  笑声忽收,刘瑾正色道:「青鸾,你可是喜欢小川?」
  不想刘瑾突然有此一问,刘青鸾一愣,随即玉面羞红,跺著脚嗔怪道:「二叔——」
  「任情率性,敢爱敢恨,有什么好害羞的,直说就是。」家中的女张飞也有这忸怩之态,刘瑾看在眼里,不觉有趣。
  二叔莫不是晓我心意,欲待成全?刘青鸾心头如小鹿撞个不停,偷瞟了刘瑾一眼,螓首微点,又急忙将头深埋胸前,耳根都已臊红。
  「难怪,小川的才貌容止,的确招女孩子喜欢。」见刘青鸾承认,刘瑾神情复杂,负手轻叹。
  刘青鸾轻「嗯」了一声,更是认同,那丁小贼与白公子站在一处,简直云壤之别。
  「好在发现得早,趁著用情未深,断了这个念想吧。」
  「为何?!」刘青鸾不啻五雷轰顶。
  「万般皆是命,小川背负的太多,非是你终身相托之人,」刘瑾悠悠一叹,「春闱之後,二叔自会为你们姐妹觅得良人,忘了他吧……」
  「不!」刘青鸾眼中盈泪,娇喝道:「我喜欢的,我自会去争,什么命不命的,我不信!!」
  刘青鸾哭喊著奔了出去,刘瑾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望天,忽然嗤地一笑:「
  咱家也不想信你,可惜啊……」
  
  与刘府的鸡犬不宁相比,丁府如今上和下睦,欢声一片。
  见了女儿平安归来,谭淑贞欢喜不禁,领著周玉洁向丁寿拜倒,千恩万谢,其他众女自也替义母开心,借著由头,丁寿将雪里梅两个也放了出来,当日关她本是为略施薄惩,既然始作俑者都已平安回返,再迁怒那小丫头实在有欠风度。
  周玉洁见了雪里梅心中有愧,毕竟是受了她的牵连,才害得二位妹妹有牢狱之灾,拉著手儿嘘寒问暖,赔礼请罪,雪里梅担惊受怕几日,见玉姐儿平安无事也是口念弥陀,她与周玉洁姐妹相伴多年,岂会真个见怪,姐妹两个互道平安,相拥而泣。
  莺莺燕燕的一团乱象,晃得丁寿眼晕,直让众女各自回房安歇叙旧,待屋内总算清静下来,二爷开始抱著脑袋在椅上发愁。
  「老爷有心事?」伴著轻柔软语,一杯香茗放在案边。
  丁寿不用看也知来人是谁,缓缓直起身子,「此番你母女两个有惊无险,也是造化,怎不去陪玉姐儿叙话?」
  谭淑贞侍立案旁,轻轻一叹道:「听玉姐儿言道,老爷为了救她掌掴刘公公侄女,奴婢担心我母女二人又为老爷招了祸事,心中不安。」
  谭淑贞忧心忡忡,丁寿却释然一笑,「我惹下的祸事多了,这个又算得什么,凭爷在刘公公跟前的面子,莫说赏刘家二丫头一巴掌,就是再饶上几个,刘公公也不会见怪。」
  丁寿说得轻松,谭淑贞却微微摇首,「既如此,老爷为何眉宇不畅,愁云深锁呢?」
  「看出来啦?」丁寿揉揉眉间,又狠狠搓了搓脸,大为懊恼道:「我还以为自个儿如今喜怒不形於色呢!」
  丁寿的夸张动作,纵使谭淑贞心事萦绕,仍不觉莞尔,嗔怨道:「奴婢真不晓老爷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丁寿嘿嘿一乐,将谭淑贞拉入怀中,探入衣襟把玩著她胸前玉乳道:「实话说,爷心里是有点烦心事,但与你们母女的关系却是不大。」
  谭淑贞先调整了下身姿,既方便丁寿轻薄,又不致让身躯重量过於压迫於他,才徐徐道:「老爷若是不弃,可将烦心事说出来听听,奴婢不才,不敢说出谋划策,但二人计长,或许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谭淑贞话说得谦虚,丁寿却晓得此女出身官宦,阅历丰富,对官场人情世故确有独到见解,当下也不隐瞒,开言道:「刘家那莽撞丫头理亏在先,刘公公纵然真个怪罪,大不了吃他一顿排头,事情想来便也揭过了。」
  丁寿虽也不明刘瑾为何对他一贯青眼有加,但他被老太监栽培多年,谅来老太监也不会为了刘青鸾的一巴掌真就把他废了,最多挨还就是,不过想想上次挨老太监的那一掌,二爷心底属实有些发怵。
  丁寿心中有事,手下没了分寸,扯了谭淑贞的一个乳头长长揪起,谭淑贞不禁呻吟了一声,丁寿醒觉,歉意一笑,手指轻挑慢捻,勾得她情欲渐升。
  谭淑贞喘息道:「那爷究竟为何事烦心?」
  「此番我与刘公公表像失和,王鏊老儿那一派人上蹿下跳,很是不安分,我虽贬黜了他两个门生,但这梁子已经结下,据闻今年春闱又是王老儿主考,眼见他羽翼更丰,将来怕是更要寻我的晦气。」
  「莫说今年春闱,震泽先生名动士林,吴中及淮左名士多出其门下,放眼当今,恐只有文章领袖缙绅的李西涯可与之分庭抗礼。」谭淑贞道。
  「李东阳那老滑头,整个一好好先生,在朝中不争不抢,偏又没人绕得过他,指望他出头,还不如日头打西边出来机会大些。」丁寿越想越气,掌中狠狠揉搓了几下。
  谭淑贞蹙眉呻吟了几声,娇喘道:「刘公公难道也不肯帮忙?」
  「说是不做离间师生的事。」丁寿没好气道。
  谭淑贞颔首,「刘公公说的是,常言」疏不间亲「,天地君亲师关及人伦纲常,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反要给陛下留下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之评。」
  「你这婆娘究竟替谁说话,」丁寿不喜,掌心托著乳根,五指都深陷粉腻乳肉间,郁闷万分道:「你当我不知这道理,问题是……」
  丁寿向身後望瞭望,小声道:「雪丫头那相好的老爹马上便要入阁了,届时万一这两个曾经的东宫讲读联手,爷怕就永无宁日了。」
  谭淑贞忍著胸前痛畅交织的快感,闭目沉思,倏睁美目道:「这鼓唇弄舌之事即便要做,也不能由老爷亲自出面。」
  「那还能有谁?内廷刘公公不肯帮忙,外朝的奏本也要内阁走一遭,王鏊老儿又岂会不知!」丁寿撇撇嘴:「若是漏了先机,怕那老儿立时就有反制之策,偏偏递小话这类事一次两次又不见得能有成效……」
  「所以,还是要从陛下身边著手啊,万岁爷平时喜好什么,身边都有哪些人随侍在侧,爷您还不清楚么!」
  「陛下身边的……」丁寿琢磨一番,「咱们这位皇爷喜动不喜静,整日不是随喇嘛念经,就是跑马射箭,喜欢的也无非是演兵布阵,角抵百戏,乐舞杂耍,至於诗文书画也未尝不爱,总之兴趣涉猎颇广,身边也无非养豹勇士,内侍黄门,乐工优伶等那一干人等。」
  细数了一番,丁寿也觉小皇帝精力旺盛,天资聪颖,竟然什么都能玩出花来,谭淑贞却眼睛一亮,「那何不就在这些人身上著手呢?」
  「难!那些军士们你没看见,一个个傻大黑粗的,让他们骑射冲阵或许还成,斗心眼儿?怕是被大头巾们卖了还给人数银子呢!」
  丁寿不屑至极,「至於那些小黄门,分属各监司局,谁晓得背後是哪个大璫老公,又有哪个与外朝挂著关系,当年宫变之事前车之鉴,别事儿没办成,再把爷泄个底儿掉。」
  谭淑贞两臂环搂丁寿颈项,吐气如兰,「爷别丧气,不还有别人么?」
  「乐工?」丁寿一愣,随即把头连摇,「那帮子贱户,在各衙门前连头都不敢抬,还能指望他们诋毁王鏊!」
  教坊司虽名列大明官署,却素为人轻贱,纵是其中官吏,衣制也有别其他官员,按大明祖制,乐工常服戴绿头巾,以别士庶,教坊司伶官御前供役,虽常出入宫禁,其所佩牙牌也有别大小臣僚,百官牙牌俱都一色,形制相同,唯刻官职如「文」、「武」、「勋」、「亲」等字以别,教坊司的牙牌却不类百官,与中官类似,众乐工优伶也羞於示人,平日揣在袖中,入大内时才系在带旁,更别提教坊司的铜印不知何时起从方印改成了四不像的长方条记,地位之低微,可见一斑。
  谭淑贞神情一黯,陡觉胸口一痛,不由「诶呦」一声,只听丁寿道:「爷就事论事,没轻慢你的意思,你母女连著雪丫头她们,既已入了我府中,便与他人别无二致,若是再一味自轻自贱,不但作践自身,连爷的一片心意也辜负掉了。
  」
  谭淑贞欣慰一笑,「老爷心疼奴婢娘儿几个,婢子自然知晓,教坊司优伶虽大多自甘卑贱,也总有几个不安於现状的,其中挑拣出一二精细伶俐之人,结之以恩,使其常伴君侧,总有机会进献些老爷不方便去说的话。」
  丁寿踌躇犹疑,「优伶之言,陛下会当真么?」
  谭淑贞展眉一笑,轻声道:「老爷可晓得成化朝伶阉阿丑之事?」
  丁寿倒吸口凉气,阿丑,成化时宫中小内侍,擅以滑稽戏做讽谏,西厂汪直提督团营,建功边塞,力压厂卫,声势一时无两,更兼自幼养在深宫,深得宪宗信爱,廷臣中无一人敢中伤攻讦,却被这小宦官数次以戏讽谏,逐渐失了圣宠,东厂提督尚铭联合方士李孜省,趁势弹劾,终致西厂罢免,汪直贬至南京,而言官随後弹劾汪直的罪名,「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自相表里」,「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也恰与阿丑所讽内容相同,连从小被养在身边的人,都因优伶之口而行疏远,王鏊这个春宫讲读,能撑得过几回呢……
  丁寿心中意动,却还有一事为难,「可这精明伶俐之人一时哪里去找,便是找到了又如何保他定能在御前邀宠,陛下自己便深解音律,工于度曲,等闲乐工根本入不得眼!」
  「说难确是难,说容易倒也真是容易,婢子恰好知道这么个人物……」
  「哦?哪个?」丁寿终於来了兴趣。
  「究说起来,此人爷也见过……」
  
  「臧贤,山西解州府人士,籍隶教坊司乐户,颇解音律,能作小词,臣特将其引荐于陛下。」
  紫光阁的小殿内,丁寿指著地上匍匐跪倒的臧贤,向朱厚照介绍道。
  朱厚照俯视进殿后便伏地不起的臧贤,唯唯诺诺,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碍于丁寿引荐,随口问了句:「你会度曲填词?」
  臧贤额头触地,不敢稍抬,大著胆子回道:「是,时调小令,杂居南北曲,都略通一二。」
  「好大的口气啊,」朱厚照哂笑,手指无规律地敲著御案:「俗曲乃民间性情之响,朕要探察民意,则不可不听,你都懂得那些曲牌?」
  「这却不好说,从中原传唱的《镇南枝》、《傍妆台》、《山坡羊》,到时下流行的《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小人都可填词谱曲,另外熟悉的还有《十二月》、《普天乐》、《快活三》、《江儿水》……」
  谈及小令曲调曲目,臧贤初见龙颜的敬畏忧惧之心渐去,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小皇帝也不得不正视这个其貌不扬的教坊乐工,「这些曲牌你都熟悉?莫要大言欺君!」
  臧贤吓得惊慌失措,连称不敢,丁寿一旁笑道:「陛下放心,他这本事秉承家学,其父就曾是宫中伶官,以技受宠於宪庙,得授中书舍人之职。」
  「哦?既然曾应奉皇祖,当有过人之才,尔父现在何处,可入宫觐见,闲谈彼时宫中旧事。」朱厚照对那位没见过面的皇爷爷很感兴趣,突然想找人唠唠家常。
  「陛下垂问,小人感激涕零,可惜先父福薄,已然归天。」臧贤眼眶发红,不住用衣角拭泪。
  「可惜了。」朱厚照惋惜不已,一时兴趣寥寥。
  丁寿暗道不好,可别三两句把人打发了,急忙笑道:「臣听闻钟鼓司康公公言,近来宫中音乐废缺,似大有不妥。」
  「有何不妥?」朱厚照奇怪丁寿怎地操心起宫乐之事。
  「庆成大宴,天下华夷臣工共同观瞻,当举大乐,宜调精通艺业乐工严督教习,谱作新乐,方能显朝廷之重。」丁寿道。
  小皇帝蹙蹙眉,觉得好像似乎差不多有那么点小道理,无所谓道:「那就让康能传谕礼部,选三院乐工年力精壮者……」
  「陛下隆恩广泽,岂止教坊乐工得幸,况朝夕承应辛劳,外郡乐工不宜独逸,请诏礼部移文天下,各省才艺俱佳之乐伎送京供应,钟鼓司一一甄选,筹备大乐。」
  用得著这么大的阵仗?朱厚照闻听一愣,抬眼见丁寿冲他挤眉弄眼,顿时恍然大悟,狠狠一拍桌案,吓得臧贤浑身一颤,险些瘫在地上。
  「岂有此理,你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朕了!」
  小皇帝每说一句,臧贤心头就凉上几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也未见说些什么,这位丁大人怎就恶了皇爷爷,若是引荐之人获罪,自己岂会有好果子吃!佛祖保佑啊,只消过得此关,小人一定持斋把素,安守本分,再也不想出人头地的事了!
  「朕怎么早没想到,你有这好主意为何不早说!哈,有理有据,那些礼部官儿也推搪不得!」朱厚照悔恨得直拍大腿,早想出这么个主意,兴许刘家姐姐早就寻到了。
  二爷也是被逼得急中生智,况且这一来麻烦事可就多了,丁寿陪笑道:「只是各省乐户进京,这衣食起居皆需供应,陛下看……」
  「供应不了许多,朕拣选艺业精者留下应用,供给口粮,其余人等发还原郡,至於居室……」朱厚照琢磨一番,一指丁寿,「交给你了,选块地皮,为来京乐工修建房舍。」
  我?熊孩子找我给你盖房子上瘾了是吧!丁寿强忍著喉咙中一句「欠你的」
  没喊出去,苦著脸道:「此事理应交给工部……」
  「合该如此,不过他们办事没你贴心,」朱厚照冲已经快趴地上的臧贤喊了一声,「诶,那个谁……他叫什么来著?」
  「臧贤。」丁寿没好气地白了小皇帝一眼。
  朱厚照不以为意,嘿嘿一乐,「既然子承父业,朕便授你教坊司左司乐之职,御前听用。」
  「谢皇爷爷!谢皇爷爷!」臧贤喜不自禁,连连叩首,教坊司左司乐虽只从九品,官居末流,可大小是个官儿啊。
  「你觉得如何?」朱厚照不理千恩万谢的臧贤,反问一旁丁寿。
  丁寿脸色稍霁,心理平衡了许多,「此事还应著礼部一人督办,翰林院学士刘春去岁提调顺天府乡试,不辞劬劳,口碑载道,可当此任,只是刘大人身在翰林院,名不正则言不顺……」
  「加封刘春为礼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朱厚照乾脆道。
  「陛下圣明。」
  「事儿总算说完了,各忙各的去吧。」朱厚照拍拍手掌,一脸轻松。
  「臣告退。」事情办成,丁寿也不想多留。
  「等等,你——过来,你——出去。」朱厚照一指一个,差别对待。
  丁寿眼见臧贤退出小殿,讶然上前:「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厚照上半身拄著御案,促狭道:「代替工部修房子,心里委屈么?」
  「臣不敢。」
  「不敢,不是没有,告诉你个事儿,」朱厚照一脸神秘,「朕——是故意的。」
  迎著丁寿惊诧的目光,朱厚照一脸得意,「谁教你对朕耍小心思的,朕没把你当外人,你想举荐什么人,做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不用藏著掖著的,朕和那些朝臣斗心眼,已然够心累了,你还要插上一腿,若不给你个教训,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丁寿神色古怪地出了宫门,候在外面的臧贤一路小跑迎上前来,忙不迭地谢恩表忠心,什么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定要结草衔环,涌泉相报等等,各种好话高帽不要钱的送上。
  丁寿面对铺天盖地的阿谀之词毫无反应,臧贤心中没底,不知在殿内丁寿又经历了什么,讪讪停了嘴。
  「臧贤!」
  「小人在。」臧贤急忙应声。
  「往日在教坊时你对谭淑贞有过照拂,如今得官也算你的福报……」
  「大人言重,谭婆……」臧贤猛抽了自己一嘴巴,改口道:「谭夫人一见便不是凡人,小人能得照料一二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应该的,应该的!」
  原想那婆娘年老色衰,恐客人不喜,才让她操持杂役,若是早知道她能巴结上这位贵人,我一早儿把她当亲妈供著,臧贤暗道。
  「路本官已替你铺好,今後如何走就看你自己了。」
  「大人您放心,您交待的话小人一句没敢忘,只要小人在皇爷爷身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头巾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小人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告您老知晓,有我臧贤在,这些穷酸们别想有安生日子!」
  臧贤咬牙切齿,他这些话倒不全是为巴结丁寿,有一多半是有感而发,臧贤父亲去世时,他筹重金辗转求托缙绅名士为其父撰写墓志,可所求之人不是贱其出身,不肯撰写,或就是在行文之中加以嘲讽戏弄,互相传为笑谈,受尽捉弄轻贱之苦的臧贤,对那班文人缙绅观感如何,可想而知。
  「本官与你说的话,权都忘了吧,好自为之。」
  在臧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丁寿似卸下了万斤巨石,脚步轻快,悠然而去。
  注:小中官阿丑工俳优,一日於帝前为醉者谩?状。人言驾至,谩如故。言汪太监至,则避走。曰:「今人但知汪太监也。」又为直状,操两钺趋帝前。旁人问之,曰:「吾将兵,仗此两钺耳。」问何钺,曰:「王越、陈钺也。」《明史‧宦者传》
  正德中,教坊臧贤素多赀。其父卒,求墓志於浙江一主事,不能撰,托一友为之……时人传以为笑。《九朝谈纂》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9:28

第四百五十六章 二人定计东窗下 三女争锋庭院中
  「什么神机营?」丁寿眉毛一扬,微微错愕。
  「咱家输你的彩头啊,你不是要领兵么?怎么,改主意了?」刘瑾轻声笑问。
  「小子是说独立领军,可这神机营有几个人……对了,公公您究竟让我管哪一营的神机?」十二团营中各分三千、神机等营,兵马仅只数千,还不知那一营的战力如何,苦著脸的丁寿又追问了一句。
  「神机营便是神机营,何来哪一营之说。」刘瑾嘴角微微上挑,眼中藏不住的笑意。
  「三大营的神机营?!」得到刘瑾眼神确认,丁寿不由一下蹦了起来,「我要那些修坟盖房的作甚!」
  也无怪丁寿恼火,如今的三大营早已非永乐初创时横扫大漠、追亡逐北的精锐之师,自土木之变後,兵部尚书於谦重组京营,於三千、五军、神机三大营中挑选胜兵组建十团营,由自己总督,自此兵部威权凌驾武勋、内臣之上,此後几朝京营制度历经更迭,团营罢之又兴,数量增至十二,甚至成化年间出现过内监汪直总领团营之事,但被团营呼之为「老家」的三大营再不复当年风光,团营中如有出缺,还要由三大营中选拔送操,挑剩下的军卒战力比之十二营自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如此,成化、弘治两朝土木大兴,营军常被抽调营建工役,此项弊政承于宪宗,孝宗即位之初也在诏书上将此作为前朝弊政,下令山陵修建完毕後京营将士不再承担其他工役,可惜口嫌体正直的弘治皇帝在这方面比起老子来是变本加厉,青出於蓝,没过多久不但驭使营军修建城墙、宫殿、陵墓等,还大起寺庙,不是为老丈人修坟,就是帮丈母娘盖房,久坐冷板凳的三大营自然首当其冲,当三大营的军士都不敷使用後,便调派团营,时任兵部尚书的马文升上疏请止,还军操练以养锐气,别说,弘治爷还真听进去了,命令官军加快工程进度……
  经孝宗这么一折腾,营军久苦工役,京师根本之地而军士逃亡者过半,操练几乎废而不行,营房空置近二十年等等现象,便不足为奇了。
  丁寿本意是想独领一军,待来日边地有警,提兵北上,为才宽及死难将士报仇雪恨,结果却到手一批工程兵,心中失望可想而知。
  「公公,您要是真不想让我领兵便直说,那日打赌权作笑谈。」丁寿沮丧道。
  「不满意?」刘瑾挑眉。
  「这谁能满意!领我锦衣卫前後左右中五所官军出征,也比那班废物强!」
  丁寿抱怨道。
  「神机营也是为国征战的大明官军,你留点口德。」 刘瑾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棋盘上棋子哗啦啦乱跳。
  见老太监动怒,丁寿咂咂嘴巴,没敢再说话。
  刘瑾吁出一口浊气,眺望厅外,似有追思:「太宗、宣庙之时,三大营何其兴旺,百万战兵,雄踞京师,天下震惶,四海匍匐……」
  「可今非昔比……」丁寿正自吐槽,刘瑾转眸扫视,立即闭嘴。
  刘瑾轻声叹息:「江河日下,非我等所愿,你若有振奋之心,便重整兵备,使之再复昔日荣光,若无此本事,哼,你便多吃一份俸禄,在这一滩淤泥中与他们一同烂了,至於直接插手十二团营,坐享其成的好事,你想也休想!」
  丁寿霍地站起,沉声道:「公公莫要门缝里看人,这局小子接了便是。」
  言罢起身向外,走至门边丁寿又回身道:「烦公公告知白兄,明日正午我去接人,彩头暂且不说,这打赌的添头可是要先领回去的。」
  望著丁寿昂首阔步远去的背影,刘瑾粲然一笑:「这小子聪明有韧劲,可惜一身的懒筋,不激他一把,还使不出劲儿来。」
  「十二营将士俱军中选锋,由十二侯分掌,以都指挥佐之,监以内臣,提督以勋臣,牵扯各方,朝野内外,上下瞩目,属实过於招摇。」白少川恍如一个白色幽灵,无声无息从後堂飘出。
  「相比为权贵供役的三大营,人人轻之,纵使有所疏漏,不过一哂了之,如此丁兄已立不败之地。」望著刘瑾背影,白少川幽幽道:「但不知公公苦心,丁兄能觉察否?」
  「咱家的心思,何须别人来揣测。」刘瑾泰然自若,不带一丝感情。
  白少川心中一凛,垂首道:「是,属下冒犯。」
  「那件事怎样了?」刘瑾漠然问道。
  「周玺的棒伤不致丧命,似死於心痹之症。」白少川道。
  「似乎?」刘瑾回身,语气略有不满。
  白少川躬身道:「据属下探知,周玺往日并无此病症状。」
  「依你来看,他可会中毒?」
  「若是毒药,则此毒专攻心脉,周玺受刑之时,因惧痛相交血液加速,心跳加快,以致难以呼吸,骤然猝死,与心痹症状相同。」白少川玉面羞惭,垂首道:「属下无能,并未探出他体内有中毒之象。」
  「这么说,周玺若是被杀,杀他之人也必是一用毒高手……」刘瑾忽地失笑,「有趣,真真有趣……」
  
  烛火晃动,密室墙壁上投射出两道长长的扭曲身影。
  「张懋闭门养病了?」声音苍老而洪亮。
  「是,心向先帝的老臣又去了一个。」稍年轻的声音透著兴奋,「还是您老神机妙算,这招祸水东引,一石二鸟,既勘破刘瑾那阉人」引蛇出洞「的诡计,又使丁寿结怨王守溪,二人嫌隙越来越大,震泽先生被逐出庙堂之日恐不远矣。
  」
  苍老声音喟然一叹,「虽是主公交待,却可惜了周天章这等正直良臣,事非得已,老夫心中有愧啊。」
  静默片刻,年轻声音低声道:「事出无奈,情非得已,部堂也休要自责,待主公荣登大宝之日,极尽哀荣也就是了,想来周兄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
  老者「嘿」了一声,不再多言,案上烛花陡然一跳,暗室内顿时明亮许多,映照出一副皓首苍颜,正是致仕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刘大夏。
  
  刘瑾宅邸广阔,仪门之内是一宽敞庭院,内里青砖漫地,整齐净洁,如今却有数道人影起伏纵跃,围攻当中一个粉衣少女,兵刃破空锐声不绝於耳,声势汹汹,望之吓人。
  刘府老家院老姜倚著门楼廊柱,笑吟吟望著那群翻滚闪跃的人影,丝毫不见担忧之色。
  只听那粉衣少女一声娇叱,人如穿花蝴蝶翩然飞起,腕借腰力,剑随身走,宝剑「唰」的一声划出朵朵剑花,向下抖落。
  那一干围攻她的身影呼喝声中纷纷倒退,少女得势不让,剑光紧逼,玉腿翻飞,如同飞燕回翔,轻灵迅捷,众人几乎一瞬间同时中招,痛呼著横七竖八滚倒一地,狼狈不堪。
  少女收剑落地,呼呼喘了几口粗气,高耸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著,鬓间香汗涔涔,显是辛苦非常,但红扑扑的脸颊上笑靥如花,足见心头欢喜。
  「你们这等三脚猫的功夫,也称得上东厂掌班?」
  巳颗掌班高林从地上爬起,谄笑道:「非是卑职无能,实在是二小姐剑法高明,我等有心无力。」
  「高兄说的是,二小姐武林正宗,名师高徒,别说我们几个了,就是放眼武林,怕也没几个人能挡得住二小姐三招两式。」尖嘴猴腮的鲍子威缩头缩脑地说道。
  石雄和计全也连连称是,溢美之词不穷,只有亥颗掌班乌金木讷地看著他们几个,哼哼几声插不上话,只是抱著肥大肚子在那里点头。
  听了众人奉承,刘青鸾非但不悦,反而柳眉竖起,嗔目道:「胡说八道,本姑娘功夫自己知道,莫说天下武林,便是京城内也有那么几个武功比我高的,你们想蒙混我不成?!」
  几个?说几十个恐都算客气,众人腹诽不已,却连道不敢,赌咒发誓刘二小姐天下无敌,他们几个本领不济,难当陪练。
  「好啦好啦,休要囉?,你们不陪我练武,本姑娘的武艺如何精进,又如何寻人比试,莫非你们想阻我报仇不成!」
  刘青鸾好大一顶帽子扣下,五人面面相觑,喉头发苦,高林小心问道:「敢问二小姐,您仇人是哪个,卑职替您料理了便是,何须劳烦您亲自动手。」
  石雄点头赞同,恶狠狠道:「二小姐放心,只要您指出名来,属下等一定将他收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们替我去寻丁寿报复?」刘青鸾脱口诘问。
  丁大人?四铛头!
  几人闻听心头突突乱跳,石雄和高林更是後悔得想抽自己嘴巴。
  「嗤,本姑娘的事何须你们插手!」刘青鸾抿著樱唇,恨声道:「那个好色无行的丁寿和他那个惹人厌的徒孙,本姑娘自会去寻他们……」
  谢天谢地!几位领班如聆纶音,石雄激动得眼泪都要流下,「二小姐不愧侠女风范,恩怨分明,不假手於人,我等钦佩万分!」
  「少说漂亮话,你们几个一起来,再比试一场。」刘青鸾已然歇过神来,当即拉开架势,准备再斗一场。
  啊?!几位恶名昭著的东厂领班心中叫苦不迭,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随丘督主过府怎就遇上了这个女灾星,非要拉著众人比武切磋,敢有不从小姑奶奶就发飙要去寻刘公公告状,刘公公的侄女,谁敢真个赢她,若是磕了碰了又怎生担待!不敢赢不说,连输还要输得像,每次几人都是结结实实挨了揍才敢倒地,众人哀叹莫不是以前造孽太多,如今报应来了!
  东厂几人呼天抢地,岂不知刘青鸾心中也有苦处,在京城中不比兴平老家,刘景祥怕她女儿家舞枪弄剑的名声传出去丢人现眼,对她管教比家中严厉许多,她便有心寻人比试武艺也只能在府中,刘瑾身边的柳无三虽说成天抱著一把宝剑,人却同个鬼影子一样,刘瑾随传随到,旁人想寻他都难,雷长音整日捧著琴囊,看著更像文人雅士多些,与他比较刘二小姐自觉是在欺负人,至於白公子……
  还是少让他看见自己舞剑耍狠的样子,其实人家同姐姐一般性格温婉,更喜欢针黹女红多些呢!
  眼见东厂几人愁眉苦脸地站立四周,刘青鸾娇喝一声,再次拔剑而舞。
  
  客厅之上,丘聚、谷大用等厂臣与许进、顾佐等部堂大员分别落座,向上首刘瑾奏事。
  「东厂侦得消息,苏州等府纳户解送折粮大布三十余万匹,该赴甲字形档交收,至今半年多库中仅收了二万五千匹,余尚交接未完,必管库之人有留难之弊,我想此事并非个例,该让孩子们著手详查一下。」
  丘聚的三角眼似不经意间从顾佐面上扫过,顾部堂不禁心中一跳。
  所谓解户,是均徭项目之一,负责解送上供物料或其他税收实物至京师内府或指定地点交纳,因解送物料之不同而名目不一,如军需颜料解户、布解户等,而甲字形档则是内库中专门贮存颜料、布匹所用。
  大明立国之初,在朱元璋「人君以四海为家,固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的理念下所设立的内库府十二库,本意积为天下之用,天下为公,内库即是国库,设立内库的目的是为天下输财而非敛财,洪武皇帝对赵宋皇帝设立内藏库的做法嗤之以鼻,「太宗首开私财之端,及其後世,困於兵革,三司财帛耗竭,而内藏积而不发,皆太宗不能善始故也」,正因如此,朱元璋所立的内库制度,是将内府十二库按所储物品分类,分别归属户部、兵部、工部等各部衙门管理,比如贮存胖袄、战靴、军士裘帽的乙字形档归属兵部,贮存硫磺硝石的广积库、储存甲仗的戊字形档和丝罗棉绢的广盈库归属工部,其余的甲字形档、丙字形档、丁字形档和贮存钱钞的广惠库皆归户部管辖,希望藉此避免重蹈宋朝覆辙,可惜洪武之後,以各部外臣担任的内库大使等职务均被撤销,改以内宦管理,由此也便给了这些阉人从中上下其手的机会。
  中饱私囊,监守自盗,这是古今中外「仓耗子」的一贯手法,不足为奇,赶上皇帝英明些的,会有各种办法禁止内库贪弊,管库之人也会收敛些,赶上「仁君贤主」,那就对不起了,家贼偷起来可不会比外面人手软,这也是为什么非孝宗自用,内藏之积,却至弘治年尽矣的道理。
  除了拿库里的,这些管库宦官们还可以从外面拿,因这解户缴纳的关系,这些内库监收者又多了一项敛财法门,若不送上茶果门单等馈仪好处,偏就说你这解纳之物不合规格数量,需另外置备,无有管库之人开具「批回」,解户回乡亦要受地方有司治罪,在京中拖延数年也不无可能,足够折腾到你倾家荡产,死无全尸。
  至於巧立名目,滥收名色,更是无可避免,一是名曰「铺垫」,此法起自嘉靖,顾名思义是在接收物料时要求包装、垫衬等物,说白了就是加钱,不给钱的丫吊起来打,打到你给为止;另一种名曰「增耗」,则是学自那些读书种子,地方上的「火耗」便是此类,要求缴纳时数量比原定额多出一部分,作为抵顶损耗之用,按说这条有几分道理,便是现代物流运输也难免折损,只是大明的内库保管员们胃口大得惊人,增耗常索要数倍,解户被逼破产败家者不知凡几。
  「哈哈……」听了丘聚之言,谷大用未语先笑,圆脸上一团和气:「按说该当如此,可甲字等十库管事分属各监司衙门,很多还是老马司设监的人,那些猴崽子办事毛躁,其中或许有些误会,是不是先与各家打声招呼?」
  内库的猫腻,身为大璫谁人不知,可这其中牵扯各方利益,二十四衙门的大太监很多得了下属孝敬,睁一眼闭一眼的故作不知,要是掀了出来,不知要砸了多少人的饭碗,大家都是在万岁面前奔走的,少不得有人会在皇爷面前递小话,这可是犯众怒的事,谷大用觉得有必要给刘瑾提个醒。
  众人都等刘瑾发话,却见刘瑾手指轻轻敲打著身旁几案,望著外间天色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一众貂璫枢臣投目互望,面露不解,不知老太监心中又在打什么主意,顾佐率先坐不住,挪挪屁股,倾身道:「丘公公之言深中时弊,甲字形档既属户部,下官也难辞其责,自後各处解布到库,户部定限期内会官收受,有仍留难者,听巡视科道等官参究治罪,公公您看如何?」
  「小川!」刘瑾霍地起身走至门前,众人连忙仓皇站起,顾佐更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头如打鼓般咚咚乱跳。
  「属下在。」白少川自廊下现身,躬身施礼。
  「天色差不多了,寿哥儿就要登门要人,你且先回去吧,让那小子等久了不见美人,怕会乱发脾气。」刘瑾笑道。
  白少川领命而出,刘瑾转回身只见众人或惊诧、或尴尬地站了一地,撇嘴笑道:「怎么?」
  「公公,您看方才之事如何处置,还请示下。」顾佐道。
  「就按户部的意思办吧,每五万匹布限十日内收完,否则必治其罪。户部拟陈上报,内阁票拟报呈圣上。」
  刘瑾好似去了心事,再复往日果决干练,坐回榻上催促道:「还有什么事,都一并说了。」
  顾佐好不容易平复心境,强笑道:「诸边守臣请以银送边,备籴本及折支官军俸粮之用,如往年例,大同宣府俱五万两,辽东十万两,宁夏、延绥、甘肃共五万二千八百七十五两……」
  「这些银子够么?」刘瑾睇眄笑道:「咱家记得正德元年时,户部韩文在宣府大同五万年例银之外分别加送宣府六十一万两,大同四十万两,辽东除了十五万两,又加银三十三万四千两,险些把太仓银库给掏空咯……」
  见刘瑾有心说笑,顾佐愈加轻松,陪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公公主政以来,太仓银储丰裕得很,下官这个大司农也跟著沾光阔绰,便是再追加个一百几十万两,也绰绰有余。」
  「哦,果真如此?」刘瑾歪头道。
  「千真万确。」顾佐道。
  「哈哈……」刘瑾朗声大笑,众人也附和著轰然大笑,虽不知刘太监因何发笑,但追著领导脚步走总没错的。
  刘瑾突然笑声一收,寒声道:「你这般想就错了!」
  「哈哈……呃——」刘瑾陡然变脸,几位老大人收声不及,还乾笑了几声,才如同被踩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公公,这……」顾佐莫名其妙,这老太监实在喜怒无常,不好伺候。
  刘瑾冷著脸沉声道:「你可以为太仓里有了些银子,便可胡乱糟践,打水漂,填狗洞?」
  顾佐一脸难堪,支吾道:「下官……绝无此意。」
  「各边既设屯田,又有各司府岁输粮草,何须籴本!年例银?天顺以前户部可有送银之例?」
  顾佐尴尬不已,搓著手道:「这个……下官……」
  「咱家替部堂答吧,」丘聚唇角微微下撇,绷著脸冷声道:「所谓年例银,其例始于成化二年,或因警报,或以旱涝,事变相仍,暂行权宜接济之术,而其後遂为岁额,且屡告缺乏……」
  丘聚冷笑,冰冷眼神从兵部刘宇、户部顾佐等人面上掠过,「其中难说无盗取浪费之弊,或内外勾连贪渎之行……」
  「不不不,断无此事,丘公公言重了。」刘宇、顾佐面色苍白,矢口否认。
  「罢了,」刘瑾无意深究,漠然道:「户部会同各官查究事端,从公议处,商量出一个经久长策,再报呈上来吧。」
  「是。」顾佐躬身应声,暗暗抹了把额头冷汗。
  
  刘青鸾一式「乳燕投林」,从石雄与高林二人夹攻中穿越而出,剑尖轻颤,逼退鲍子威,足尖在计全肩头一蹬,将这位三眼雕踢出圈外,左掌如苍鹰夭矫,向乌金迎面而来的肥厚手掌拍去。
  掌至半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日思夜想的白衣身影从旁边抄手游廊处经过,刘青鸾手上不由一慢。
  乌金那一掌已然撤回七分功力,只等与二小姐玉手相触,黑面太岁便被她一掌震退,最好再骨碌碌在地上滚上几圈,便打算就此不起了,招式分寸方位都已拿捏准确,怎料刘青鸾招式一缓,这一掌未曾迎上,那只肥肥厚厚的巨灵肉掌当当正正拍在了她左边肩头。
  虽然乌金身子痴肥,但幼逢名师指点,一套招式繁琐的分筋错骨手用的娴熟无比,掌一挨身,习惯性地便将後续招数连绵使出,只听咔嚓咔嚓连著几声脆响,刘青鸾痛呼失声,左臂软软垂了下去,整个人也不支跌倒。
  「二小姐!!」几位领班大惊失色,慌乱围了上来,只见刘二小姐痛得玉面煞白,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不住从光洁额头滚落,几人手足无措,对著凑上来的乌金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乌金皮糙肉厚,这一通打倒没伤他哪里,只是眼看著二小姐被自己打伤,刘公公那厢该如何交待,心头忐忑,一脸惶恐。
  「都闪开!」一声大喝,众人扭头,只见刘府老家院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老爷子,您与我们做见证,此事与我几个无干,都是这死胖子下的手。」
  鲍子威指著乌金道。
  「我……」乌金欲待解释。
  「我什么?知道有罪就边上待著,听候发落,抵死狡辩,罪加一等。」石雄介面。
  「不是,我……」乌金苦著脸道。
  「老乌,我们几个亲眼所见,你乖乖认罪,到时候哥几个在刘公公面前也好给你求情。」高林拍拍乌金厚实肩头,一副为他著想的模样。
  「这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琢磨著先给二小姐治伤吧!」计全焦躁嚷道。
  「老乌的分筋错骨你又不是不晓得,下手忒狠,都是将人关节捏碎的绝户手法,还怎么救!」高林哀声叹气,今日就是倒楣催的,祸事躲都躲不掉。
  那几人也不愿凑前,一来没把握治好伤势,二来毕竟男女有别,老姜头岁数已然可以做二丫头的爷爷了,可以不计较这些,他们却不敢沾这烫手山芋。
  「我来看看。」一个熟悉的声音背後响起,众人警觉回身,只见一身白衣的白少川手持摺扇,如回风舞雪,翩然而止。
  「白三爷!」众人整襟行礼。
  「白公子,我家小姐痛昏过去了。」一见白少川到来,老姜将臂弯中的刘青鸾交予他,起身让开位置。
  许是心中感应,白少川才扶起娇躯,刘青鸾疼痛感大减,悠悠睁开星目,只见檀郎玉面近在咫尺,刘青鸾俏脸晕红,嘤咛一声,「白公子,我……这是怎么了?」
  白少川轻轻托住娇躯,歉然道:「二小姐受了乌掌班一掌,在下为疗伤近便,无暇顾及男女之防,还请二小姐见谅。」
  「嗯,江湖儿女,何必计较……什么?!」刘青鸾粉颈低垂,羞答答应了一声,忽然省起话中之意,试著抬臂,软绵绵使不起力道,惊惧道:「我的左臂…
  …可是废了?!」
  白少川俯身察看刘青鸾伤势,轻声道:「无碍事,老乌出手时收了力,只是被卸了关节而已。」
  旁边几人大松口气,又捶打起乌金来,「老乌,你适才为何不早说,害得老子们虚惊一场!」
  我他娘一直想说来著啊!面对众人埋怨,笨嘴拙舌的乌金满脸委屈,有苦难言。
  刘青鸾忽然而起的一声痛呼,打断了东厂几位掌班的内斗,白少川手背贴著刘青鸾光洁额头,叮嘱道:「关节已重新接好,夜里可能会有些发热,出身汗也就好了,切莫著凉……」
  刘青鸾抿著红艳樱唇,抬眼盯著自己额前的那只白玉般的手掌,耳旁话一句也未听进,只是耳根都已烧得通红,细腻柔滑的香腮上两片绯晕久久不退。
  嘱咐已毕,白少川振袖而起,「白某家中还有事,暂且告辞。」
  「白公子……」刘青鸾脱口喊道。
  白少川诧异回身,「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一路走好。」张张朱唇,刘青鸾好半天吐出这么一句。
  白少川哑然失笑,拱手一礼:「多谢。」
  凝睇远去背影,刘青鸾不由痴了。
  「多亏了白三爷,不然今天难收拾了。」石雄心有余悸。
  计全拧著眉头,「白三爷往日在东厂从不早归,今日怎么还未到正午,便匆匆返家了?」
  鲍子威捻著唇上两撇小胡子,一脸淫笑道:「有佳人作伴,自然急著梦入温柔乡啦。」
  高林眉头一挑,「你是说京城名妓玉堂春?」
  刘瑾与丁寿反目的传闻,早在市井中传遍,这位起著关键作用的花魁,东厂众人自不会陌生。
  「那女子不是四铛头的人么,还企图毒杀刘公公,白三爷怎会对她动心?」
  石雄很是不信。
  「市井谣言大不可信,还有谣传刘公公与丁大人翻脸的呢,结果信的人都成了傻子,既然这些都不是真的,那所谓毒害刘公公的事,八成也作不得准,白三爷单身久了,那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窝在家里,如何耐得住!」鲍子威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一副你们懂得的笑容。
  几人也呵呵大笑,计全的一双斗鸡眼凭多了几分亮色,颔首道:「不错不错,凭白三爷的样貌人品,便是不动那个心思,也自有女人倒贴上来,暖席以待,呵呵,一个花中魁首,一个翩翩公子,真是……诶呦!」
  计全屁股上突然升起一股大力,整个人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随即见刘青鸾杏眼圆睁地怒喝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哪个女人倒贴啦?谁给我二叔下毒了?说啊!!」
  
  光可鉴人的铜镜上,映射出一张芙蓉玉面,玉颊消瘦,不施脂粉,却姿容秀美,仪态万千。
  郭彩云看著镜中玉人,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艳羡,由衷赞道:「周姐姐,你生得真美!」
  周玉洁嫣然一笑,秋波流转,转首道:「妹妹才生得娇俏可爱,我见犹怜呢。」
  郭彩云摇摇头,「姐姐莫拿话搪塞,小妹是一片肺腑之言,我纵是女子,看了姐姐容貌,也生出几分倾慕之意,遑论男人。」
  细白贝齿轻咬著樱唇,周玉洁幽幽叹道:「生得好又有何用,不过是男人争来抢去的玩物罢了,若是庸人之姿,也许我这一生会平静许多。」
  「姐姐莫说此话,几时起我们女人生得漂亮反成罪过了,那些好色轻薄之徒,我……我碰上一个便杀一个,碰上两个杀一双!」想起那日破庙遭遇,郭彩云心头忿恨,声声切齿。
  见郭彩云神色有异,周玉洁急忙道:「我真是羡慕妹妹,有武艺傍身,可以快意恩仇,我若有你这身好功夫,待来日手刃仇人,此生便无憾了。」
  「这有何难,姐姐若不弃,我定倾囊相授。」郭彩云年纪轻,愁绪去得也快,展颜笑道。
  几日相伴,二女感情甚笃,周玉洁闻言盈盈一笑,「那姐姐便谢过师父妹妹了。」
  「好说好说,」郭彩云正大包大揽,忽然「哎呀」一声,摇起了头:「不好!」
  「怎么?」周玉洁诧异。
  「你今後住在那人府上,我……我不想见他。」郭彩云扭捏道。
  「为何?」周玉洁奇道。
  「他……他许会轻薄与我。」郭彩云脸蛋羞红,声如蚊蝇。
  「妹妹多虑了,丁……义父他人虽轻佻放纵,但也非狂荡不羁的急色之徒,以他与白公子交情,断不会欺侮他的红颜知己。」周玉洁曾半夜主动送上门去,丁寿都未曾笑纳,以己度人,谅那丁寿不至於厚此薄彼,做那没品的事。
  「姐姐你不晓得……哎呀!不说啦!」郭彩云如何说她们姐妹与丁寿那段孽缘,虽说丁寿从未对她动手动脚,但言语轻薄,便是白少川当前,也未尝断过,自己若送上门去,谁知那口花花的还会说出什么,若闹得人尽皆知,自己还见不见人啦!
  郭彩云一跺脚,飞也似的逃了出去,单撇下不明所以的玉堂春,怔怔发愣。
  「都是你害得!」郭彩云抽打著院中一棵花树,直将它当作那一脸坏笑的家夥教训。
  怒打几下出了气,破云燕不由转念沉思:「听白大哥说,爹的仇他还是出了大力,连二位姐姐也是他救下的,说来我还是承了他的人情,只是白大哥……」
  「白公子在么?」一个清脆女声突然在院中响起。
  郭彩云投目望去,只见院中进来一个粉裙少女,十六七岁年纪,手中拎著一把宝剑,一双鹿儿般的明眸,顾盼间闪动不停,颇见英气。
  「姑娘找白大哥什么事?」郭彩云奇怪自己明明关了院门,此女究竟怎生进来的,不过她既然识得白大哥,想来也不是坏人,问询起来十分客气。
  刘青鸾一见郭彩云,便满是敌意,绕著她上上下下端量个不停,嗯,脸蛋微圆,长相甜美,确有几分姿色,难怪是个什么「名妓」,不过么,仅此而已!刘青鸾比照自身,自己的鼻子比她还挺直些,身材么,二小姐示威地挺了挺胸……
  郭彩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提高声音再问道:「敢问姑娘贵姓高名?找白大哥什么事?」
  「白大哥?叫得倒亲热,」刘青鸾樱唇微扁,满是鄙夷,「本姑娘的名字也是你这不要脸的女人能问的!」
  「你……」郭彩云无名火起,碍著不清楚对方与白少川的关系,强捺性子道:「你我素不相识,何以出口伤人!」
  「哟,这便受伤啦?那你往日里被那许多男人看光身子,也没见你寻死觅活呀!」刘青鸾挖苦道,一个欢场女子,不说行院中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据说在那洪洞县问案时还被当庭裸杖,全身上下不知都被多少男人看光了,稍有廉耻之心,早就自寻短见了,还在这里卖弄风情,勾引男人,真真无耻。
  「你——」郭彩云心中讳莫如深的便是城外破庙遭遇,只当刘青鸾说的是那件事,再也按捺不住,纤足点地,「孤燕出巢」,直奔刘青鸾飞去。
  不想一个青楼妓女竟有这般好的轻功,刘青鸾猝不及防,纵身後翻,急待抽剑迎敌。
  郭彩云怒极出手,岂容她有喘息之机,娇躯空中侧转,玉掌横切刘青鸾侧颈。
  刘青鸾左臂新伤,运转不便,急切间右手一翻,横剑格挡,接住郭彩云这一式「燕子穿帘」,郭彩云倒飞而起,刘青鸾???倒退数步,胸中气血翻腾,却也借这一缓,终於有暇抽剑在手。
  不待刘青鸾高兴,郭彩云身在半空,双臂展如燕翼,只微微一顿,竟又扑面而来,来速竟比之方才还快上几分,刘青鸾从未见过如此轻功,一手剑法未及施展,琵琶骨已遭人锁拿,满脸惊愕地看著眼前怒气冲冲的玉貌娇容,怔怔不语。
  不知对方身份,与白少川究竟是何关系,便是盛怒之下,郭彩云也未下杀手,只是玉手紧扣,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此何干?」
  刘青鸾一言不发,怒视郭彩云,自己今日一著不慎,竟然栽了跟头,实在有辱师门,这羞辱都是眼前狐媚子所加,自己与她势不两立。
  「妹妹,外间何事这般吵?可是义父过来了?」周玉洁闻得院中动静,推门张望。
  刘青鸾循声望去,只见屋檐下现身一布衣女子,虽只青裙缟袂,亦不觉眼前一亮,玉颊略带憔悴,更让人心生怜爱,观此女之貌,刘青鸾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叹,白公子院中竟还藏著这样一个美貌佳人,这……自己如何比得过!!
  郭彩云扭身道:「无事的,姐姐,只是一个不知哪里跑出的野女人,出言不逊,在此无理取闹……」
  郭彩云江湖阅历浅薄,不知多存防人之心,转身之际手上力道不由松了,刘青鸾怨毒盯著眼前背影,这个不要脸的青楼狐媚子,勾引白公子,给二叔下毒,让自己给师门蒙羞,还让自己在此地见到了这样一个连比较之心也生不出的美貌女子,实在可恶至极!!
  刘青鸾觉得身上酸软之感稍轻,已可提起力道,瞬间沉肩卸力,脱开对手掌控,剑尖光芒闪动,直奔郭彩云後心狠狠刺去……
  郭彩云正自分说,忽然感到掌中一轻,周玉洁掩口惊呼,她背心处寒意陡起,暗道不好,匆忙提气前扑,二人相距极近,却哪里来得及,未等她双足离地,长剑已破衣而入……
  注:解纳铺垫等陋规存续百年,直到明末九千岁那不怕死的上台才废除,老百姓主动要求给魏忠贤建生祠。
  浙江、苏杭等府机户张选等呈……解户赍?上纳沿途路费进京门单科部厂监库卫各衙门铺垫茶果等费,解户陪累倾家,向有稽延至一二年回批未掣,司府监追家属身毙囹圄,困苦万状,幸遇东厂魏忠贤为国惜民,所有本厂茶果等费名色即行捐免,不两月间掣批回销,选等省直机户叨沐洪恩,情愿捐赀建造生祠,世世顶礼。得旨据奏:魏忠贤心勤为国,念切恤民,悯两浙连岁之灾伤,蠲百年相沿之铺垫,宜从众请,用建生祠,著即於该地方营造,以垂不朽(《明熹宗实录》)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1/07/21 06:09:15

第四百五十五章 英国公失权丧柄 杨家子受托见重
  「都指挥使丁寿执掌锦衣卫事,不思报效,前者枉杀周玺,蒙圣恩不加治罪,今又擅擎郭东山,其性凶暴,其行恣睢,如不严惩,恐朝中人人自危……」
  今日一上朝王鏊便上表弹劾丁寿,自个儿门生被抓,老儿不急也就怪了,只是他洋洋洒洒一篇大论,应者寥寥,莫说小皇帝提不起兴趣,便是他口中「人人自危」的诸位同僚也好像没听见一般,只有陈天祥等门生出班附议。
  「陛下……」老王鏊面上有些挂不住。
  朱厚照心底叹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王师傅稍待,丁寿!」
  「臣在。」丁寿出班施礼。
  「那郭东山如何了?」小皇帝明知故问。
  小皇帝想做戏,丁寿只好陪著演,「回陛下,打了三十杖……」
  「丁南山!」王鏊嗔目怒喝,一众文武也不觉眼皮乱跳,锦衣卫杖杀大臣难不成还上瘾了。
  「阁老休慌,不过三十板子,郭侍御人还好好的,能吃能睡,能蹦能跳……
  」
  当老夫是三岁娃娃!若非怕君前失仪,王鏊险些把一口浓痰啐到丁寿脸上,强忍怒火道:「郭东山所犯何法,你且说个明白!」
  「彼在宣府时以冲锋破敌鏖战之功请奏升赏宋暕等官军三十九人,却无实绩可陈,恐有诈冒之嫌……」
  王鏊须髯戟张,厉声道:「恐有诈冒?如此锦衣卫便敢以嫌定罪,杖责衣冠,大明法之安在!!」
  「阁老勿急,」丁寿轻笑,「郭东山早有犯案之嫌,锦衣卫小心查证已毕,才将其锁拿。」
  「有何证据?」王鏊追问不休。
  丁寿道:「保国公与宣府总兵神英俱已鞫问参战官军,皆无此三十九人立功实据,可见郭东山当日所奏不实。」
  位居右班之首的张懋白眉斜挑,略带不满地瞥向身後朱晖。
  朱晖皓首微垂,不与张懋眼神相触,王鏊却不容他置身事外,凝眸问道:「
  保国公,可有此事?」
  朱晖不卑不亢,略略颔首道:「不错。」
  「保国公出入兵间数十年,熟谙军务,当晓兵凶战危之际,顾身尚且不暇,何能虑及周遭人事,些许军士口供不足为凭。」
  「王相所言有理。」朱晖没等王鏊松口气,语锋一转,又道:「可军功升赏皆出於公,不得军士之心如何能服众望,一昧里巧立名目,示恩卖好,有碍成法,晖虽不才,不愿见此罔上欺公之事大行军中。」
  言之有理,深得我心,朱厚照在御座上连连点头。
  呸!你个不知羞耻的老匹夫,朝中人有一多半都在心中咒?,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弘治年间你与苗逵领大军出塞,一路迂回扰民,拢共才得了十余个脑袋,最後上报有功将士足有一万二千余人,示恩卖好?满朝中有人能比得你去!远的不说,弘治十八年大同战功,升赏都指挥使等将士一千五百六十二人,其中有斩首之功的多少?九个!
  看著这位屡屡被朝臣弹劾军法冗滥极矣的保国公,站在那里一派大义凛然之貌,左班文官暗暗自惭,原来和武臣勋贵们比起脸皮厚来,他们这些读书种子还是自愧弗如啊!
  王鏊更是心火乱窜,冷笑道:「依国公之言,所谓冲锋破敌、鏖战等等皆是巧立名目之功咯?」
  右班群臣顿生嘈杂,私语窃窃,大家夥可有不少是借著这些杂七杂八的军功起家,若是深究起来,自身难免受牵连,不由都埋怨丁寿朱晖等人多事。
  丁寿突然插言:「阁老此问,有兵部在侧,又何须舍近求远。」
  侧首把目光投向刘宇,丁寿龇牙一乐:「本兵,您说呢?」
  「啊?!」隐身左班打酱油的刘宇忽地一愣,暗道干老夫屁事。
  「本朝这战功如何封授,起始由来,请本兵为阁老解惑。」丁寿满面春风地笑道。
  多少年前的事了,骤然问起,老夫哪里知晓!刘宇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一脸坏笑的混帐东西,只是杵在那里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么……」
  「刘卿勿慌,慢慢叙说,说得细些。」涉及军旅之事,朱厚照有的是兴趣和耐心。
  面对皇帝体谅又不失礼貌的催促,刘宇憋得老脸通红,血压直线升高。
  「陛下,微臣可试言一二。」左班末尾有一人站出。
  「你……」这人穿著七品官服,看著有点眼熟,偏又想不起来是哪个,小皇帝总算照顾臣子想法,没将那句「你谁啊」脱口喊出。
  「陛下,此人乃兵科给事中张龙,可由他代臣叙说。」刘宇见有救星出场,急忙介绍。
  朱厚照恍然大悟,好像有些印象,但还是想不起具体状况,不过这些细枝末节,小皇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催促他快说。
  刘宇见皇帝不再关注自己,拭拭头上冷汗,急忙蹑手蹑脚地退回班内,还不忘向冲自己坏笑的丁寿,报以一个「亲善友好」的眼神回敬。
  「国朝军功一为首功,一为战功,首功自是以首级论功,而战功之中又有奇功、头功、次功之差,如斩将先登之类皆可归为奇功,其源可溯至永乐年间,时太宗久历军伍,常见战阵之中有将士奋勇向前,杀敌无算,却无暇割取首级,战後亦无人为其请功,太宗为不寒将士之心,创此战功之制,凡临军阵,令统兵官、纪公御史、督军中官等人详加考校,有功者给予功牌,使功者得赏,不昧其劳。」兵科给事中张龙跪在殿下,侃侃而谈。
  朱厚照了然点头,「那这冲锋破敌和鏖战之功合该归入几等?」
  「这却不好说,宣德、正统年间赏格中尚无冲锋破敌、鏖战诸名色,鏖战之名起自天顺元年,冲锋破敌之名始于成化十五年。」张龙口若悬河,对答如流。
  朱厚照甚为满意,微笑嘉许道:「实务如何尚且不知,单只通晓兵部历年掌故,也是人才难得。」
  「臣惶愧。」张龙俯首跪拜,心头狂喜,这「爹」果然没白认,提前点拨几句,便得了皇帝青睐。
  王鏊心中有气,既然撕破脸,某倒要看看咱们谁的损失大!当即沉声道:「
  陛下,既然天顺以前无鏖战等名色赏格,则从前由此而升者俱皆查革,以正军纪国法。」
  一直半眯著眼好似养神的焦芳倏地睁开混浊老眼,难掩心头窃喜:「王鏊老儿,终於出了昏招。」
  「济之糊涂,如此岂不惹下了众怒。」李东阳捻著胡须微微摇头。
  果然王鏊此言一出,右班中哄声嘈然,人皆露出不满之色。
  「肃静。」刘瑾声音不大,右班中人却立即噤若寒蝉,阒然无声。
  「陛下,王相所言虽有道理,但其事隔久远,历年受赏人众,如俱皆查革,恐有违先皇隆恩深意。」朱晖朗声道:「臣乞陛下以往受赏之人加恩如故。」
  朱厚照皱皱眉头,瞅向丁寿:「丁卿,你怎么看?」
  「臣以为保国公之言有理,陛下之意本为改弦更张,为来者戒,倒也不必纠结前事。」反正是顺水人情,丁寿如何不去做。
  「保国公老成持重,丁大人谋虑深远,臣等附议。」右班中人得见希望,纷纷应和。
  也罢,朱厚照一甩袖子,既然众意如此,他也不好继续执拗,「以往封赏皆如前诏……」
  群臣才露喜色,又听朱厚照道:「但只荣其身而止,自後纪功官不得巧立新名,示恩挠法!」
  「陛下……」张懋眉头攒起,仅荣一身,那岂不是要亏了後代儿孙,他想著再做争取。
  朱厚照却不给他机会,「如有再犯,兵部兵科无论何人,其罪不赦!」
  「臣等领旨谢恩。」圣意坚决,不世袭便不世袭吧,比之王鏊老儿的尽数革除已然赚了许多,形势不由人,一干武臣虽仍有芥蒂却还可接受。
  「陛下,那郭东山还在诏狱之中……」革除封赏只是王鏊反击,他关心的还是捞出那位门生高足。
  朱厚照好似才想起这个人来,「丁卿,那郭东山虽然罪证确凿,但既已打了三十杖,便不要再滥加刑罚了……」
  「谢陛下。」王鏊心底大石落地,眄视丁寿,暗暗冷笑,你这黄口孺子得陛下亲狎又如何,在万岁心中,老夫这老师还是有些分量的。
  王鏊老怀甚慰,欣然道:「但不知何时将其开释?」
  「开释?当然越快越好,革职为民,立即开释。」小皇帝拍板定案。
  「陛下?!」王鏊几怀疑自己耳朵听岔了,这么点小事打了三十板子还不算,怎就罢黜为民了!
  「陛下圣明,臣遵旨。」丁寿岂会给王鏊插嘴的机会,环顾群臣道:「诸公以为呢?」
  「陛下圣明。」一票准备结好丁寿为案子铺路的文官与才承了人情的武将齐声应和,确有几分声势吓人。
  「你们……」王鏊又惊又怒,嗔目群僚。
  顾佐等文官心中有愧,垂目不敢对视,对面武臣却直直迎上王鏊目光,毫不避讳眼中的报复畅快之意。
  大家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又见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彩出班,「臣启陛下,云南金齿腾冲等地僻处遐方,无流官抚治,风俗颓坏,军民穷困,而又外夷不时侵扰,为地方之害,原云南巡按昏聩无能,难抚其地,应另选能臣前往,都察院监察御史陈天祥谋勇兼备,可堪大任,臣举荐其巡按云南。」
  「准奏。」朱厚照乾脆道。
  真狠啊!郭东山与陈天祥皆是王鏊门生,前几日上表弹劾丁寿最为卖力,如今一个罢黜为民,一个远派边陲,满朝文武如何看不出这是丁寿报复,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丢官罢职,去天南瘴疠之地受罪吃苦的又不是自己,至於王鏊心境如何,who care!!
  散朝之後,群臣各归衙门理事,朱晖亦是如此打算,忽听身後有人呼唤:「
  贤甥留步。」
  朱晖面色一沉,回身时已是满面笑容,躬身施礼道:「舅父大人有何吩咐?
  」
  英国公张懋扶起朱晖,朗声笑道:「自家人何须客套,你却有日子未到我府中来了?」
  「军务繁忙,不得空闲,实乃甥儿之过,改日有暇定当去府上聆听舅父教诲。」
  难为朱晖花甲之年,一口一个晚辈自称,却也没办法,张懋年岁虽不长朱晖几岁,辈分却实实在在压了他一头,张懋的姐姐是朱晖老爹宣平王朱永的继室,虽说已然去世五年,可这个便宜老娘舅却还身体硬朗,他属实是无法绕开的。
  「不需改日了,」张懋拉著朱晖转至无人僻静处,收起笑容,沉声道:「你怎地与丁寿搞在一处?」
  「舅父大人何出此言?」
  「难道今日事不是你与那丁寿合谋的?还是刘瑾授意?」张懋语气转厉,「
  你我俱是世袭勋臣,有祖宗福荫在,可保累世富贵,何必与那些佞幸阉奴搅在一处,自降身份!」
  「舅父误会了,只是锦衣卫上门取证,甥儿不得不据实已告,并无其他纠缠。」面对张懋质问,朱晖急忙解释。
  「果真如此?」张懋仍有不信。
  「千真万确。」朱晖信誓旦旦。
  「如此便好,那丁南山巴结刘瑾,小人得志,著实可憎,若非顾念铭儿他们几个,老夫岂能容他们张狂!」张懋轻蔑冷笑。
  张懋姬妾众多,有子七人,嫡子张锐早逝,其余六子蒙恩荫俱在锦衣卫带俸,其中三子张铭最得他宠爱,非但官居指挥佥事,且有提督象房的实差,不过张三公子对自己差事不太上心,不是仗著老子权势横行霸道,就是托病偷懒四处闲逛,直到被东厂下了刑部大狱修理一次,才算长了些记性,张懋面上虽未说什么,对厂卫中人已是深恶痛绝。
  「铭弟精明干练,行事果决,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舅父大可放心。」朱晖笑容和善,一片至诚。
  听朱晖夸奖儿子,张懋果然喜笑颜开,摆出长辈派头拍著他的肩膀,「贤甥谬赞了,你痴长几岁,待有空还是常过府来指点那几个小子一二,你们兄弟也好久没亲近了。」
  朱晖年纪已足够做那几人父亲,闻言也不恼,躬身抱拳,谦逊笑道:「一定一定,只怕表弟天资聪颖,甥儿无能为力。」
  张懋哈哈大笑,畅怀而去,朱晖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阴鸷,「指点?某怕他们担受不起!」
  
  丁府花厅。
  「义父,今日多亏您老点拨,孩儿才在金殿上露了一把脸。」张给谏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斜睨著这个比自己年纪大将近一倍的「大儿子」,丁寿心中满是腻歪,「咱先别叫得这么亲热,丁某还不知你这份心诚不诚呢。」
  「孩儿孝心拳拳,天日可表!」张龙几乎赌咒发誓。
  「漂亮话就别说了,我这儿有个事让你去办,办成了……」丁寿倏地失笑,「这门契亲丁某便认下了。」
  「孩儿谢过义父。」张龙喜不自禁匆忙跪倒,先磕了一个响头,才道:「请义父示下。」
  「干你的老本行,参人!」丁寿附耳说了几句,张龙闻之变色,「义父,您……您要我弹劾英国公?」
  「怎么,怕了?」丁寿把眼一翻。
  能不怕么!张懋老儿历事五朝,握兵权四十年,尊宠为勋臣之冠,张家两代又联姻帝室,与宫里挂著线儿,宫变之後刘健、谢迁、韩文等人俱遭罢黜,这位与他们沆瀣一气的英国公却毫发无损,稳居百官之首,足见这老儿树大根深,动之不易。
  张龙有心拒绝,但看见丁寿那阴冷的目光,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有乾爹做主,孩儿有甚可怕。」
  乖啊,丁寿突然觉得这个死乞白赖靠上来的乾儿子也有点用处,起码嘴甜得很,脸色缓和了几分,笑道:「说得好,不过是让你打头阵,挑个头儿,无须太担心。」
  「义父您还有後手?」张龙讶异。
  「这就不需你操心了。」丁寿面色一沉。
  「孩儿明白,孩儿这便去准备。」反正以前按刘瑾授意也弹劾过张懋老儿,也未见如何,此番纵然那老儿记仇,谅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祸,为眼前人办事好歹有甜头分润,比之二张不知强出多少,他如今是风中小草,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拉下脸靠上这棵大树,断不能轻易放掉。
  给自己打完气,张龙立即回去准备题本,丁寿还有暇品著香茗用了几样点心,直到佥事杨玉悄无声息地从外走进。
  「人带来了?」丁寿品著茶问。
  「是。」杨玉道。
  丁寿一笑,振袖而起,「走,咱见见去。」
  
  顺天府通判杜萱正焦急地来回踱著步子,周玺之死给顺天府上下提了个醒儿,千万不要开罪锦衣卫这班凶神,杜萱为了弥补前些时日随同周玺那死鬼对杨玉造成的不愉快,这几日是忙前跑後,随叫随到,堂堂通判,几乎成了跑腿碎催。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经过几日相处,杜萱与杨玉也称兄道弟拉上了交情,今日杨玉邀杜萱家中饮宴,杜萱欣然同往,不过下了马车见到的却是小巷内的一处偏门。
  初时杜萱不以为意,一些高门大户人家为了进出便捷,也常走旁门,只是略微惊诧杨玉宅邸占地之广,看著院墙足占了整条巷子,他还恭维了一番。
  待进了屋子,杜萱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宅主人为了方便走偏门角门的或许有,但绝无将客人领进跨院偏房的道理,杨玉藉口出去准备酒菜,杜萱则不安之感愈发强烈,想出门观察状况,却被门口两个挎著腰刀的锦衣校尉给挡了回来。
  杜萱终於察觉大事不妙,可是百思不解,自己究竟哪里得罪杨玉,竟给自己摆下这鸿门宴!
  正当杜通判心中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时,房门突然打开,杨玉施施然走了进来。
  杜萱急忙迎上,「杨兄,这是为的哪……」
  杜萱话未说完,已看清了杨玉身後之人,两腿不禁一软,跪了下去。
  「三府如此大礼,丁某可担当不起。」丁寿嘿嘿奸笑,大马金刀地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丁……丁大人,那……那日下官都是受了……周玺指使挑唆,才……才寻的府尹大人,绝无为……为难大人之意,求……求大人饶……饶命。」杜萱想起无端送命的周玺,吓得心惊胆战,话都说不全一句。
  丁寿翘起二郎腿,戏谑道:「三府何出此言,丁某费心著人将你请进府来,是有事请教,张口闭口言」死「,岂不晦气。」
  这是丁寿府上!杜萱更是惊惧,「但不知大……大人有何吩咐?」
  「没什么,还是你们如今清丈的差事。」丁寿笑容轻松。
  杜萱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陪笑道:「缇帅明鉴,连日来下官尽力配合,断无推搪延宕之举,杨大人可以作证。」
  「那敢情好,今日就劳烦你将一处田亩的事说个清楚吧。」丁寿??瑟瑟晃著翘起来的那条腿。
  被眼前晃动的靴尖折磨得眼晕,杜萱巴巴问道:「但不知……何处?」
  「丰润县,魏家店。」
  杜萱面色突变,强笑掩饰著心中不安,「这个……下官却记不清了,待卑职回去查询卷宗,立即回报。」
  丁寿将脚一伸,踢了杜萱一个跟头,站起骂道:「给脸不要的东西,好言好语的既然不识趣,杨玉,人交给你了。」
  「是。」杨玉应声,又问道:「卫帅可还有什么交待?」
  「敞开了来,出人命我兜著。」丁寿看都不看地下人一眼。
  杨玉立即便要上前拿人,却一下拿了空,那杜萱一个就地十八滚,利索非常地扑倒了丁寿身前,让杨佥事好生失落,瞧这俐落身手,这位杜通判遮莫还是个练家子,自己这些日子竟走了眼!
  「缇帅!」潜能爆发的杜大人兔滚鹰翻,一把抱住丁寿大腿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求饶下官一命吧!」
  
  「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张懋官居太师,贵为公爵,执掌兵柄,上以优礼,宠渥至极,懋终日优游,不知勤勉王事,数十年间未尝一经战阵,侍妾百余人,淫佚无度,服饰奢僣,不以人臣之礼,至脧削军士以充其欲,亏负圣恩,臣请严治其罪。」
  张龙清音朗朗,慷慨陈词,被弹劾的张懋抱著笏板站在班头,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半句都没往心里去。
  这些罪名算新鲜事么?言官们弹劾老夫多少次了,几位先帝何曾治罪!未经战阵又如何,先祖先父已将张家该流的血流尽了,老夫如今在替他们享福,这些大头巾知道个甚!张懋唇角微翘,满是讥诮。
  老国公站位元元靠前,全部神色朱厚照尽收眼底,眉头微微皱起,转目奏毕的张龙,道:「朕已知道了,且退下吧。」
  「英国公,你有何话说?」
  张懋出班:「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人家连一句辩解都懒得说,朱厚照却毫无办法,张玉靖难时为救太宗殁於阵前,张辅年过古稀还随军出征,被英宗一波丧在土木堡,说到底,姓朱的欠人家老张家的,人家日常饮服奢侈逾制一些,似也算不得大罪。
  朱厚照叹口气道:「老国公,将士乃国之藩篱,纵然用度有缺,也不宜取之於军,当引以为戒。」
  「陛下训教的是,老臣家中人口多,日用不足,教万岁见笑了。」张懋开始哭穷。
  这老儿还真会顺杆爬啊,朱厚照无奈地瞅向身旁刘瑾,「老刘,近日司礼监会勘皇庄,可有哪处合适赐予英国公?」
  看见了吧,这便是张家在天子面前的恩宠,张懋已然露出矜色,忽然异变陡生。
  「陛下,臣有一地可以荐之。」丁寿出班介面。
  「何处?」朱厚照问。
  「顺天府丰润县有隙地曰魏家店,为顷一万二千有奇,当地县民五百四十户与其地相邻,合开耕田一千七百余顷,又有阜城等县流民高稳等开耕熟田一百七十余顷,魏家店之地与英国公车辆山之庄田毗邻,管理起来倒也近便。」
  「这已是百姓开耕民田,如何赐人?」朱厚照面露不喜,这不是夺人田产么。
  「陛下说的是,不过近日锦衣卫与司礼监、户部、都察院等会勘皇庄,发现其地已是皇庄了。」丁寿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本。
  有小内侍将手本转呈御览,朱厚照随手打开,一边蹙眉问道:「可是有皇庄管事强占民田?」
  「强占民田自是有的,不过却非皇庄管役,」丁寿乜眼朝张懋一瞥,垂首笑道:「是英国公府上庄头。」
  张懋立目横眉,「一派胡言!」
  丁寿也不辩解,自顾道:「英国公府上管庄仆役赵文才伪造田契,自云界内地俱都被……英国公购得,侵占县民开垦田土,招聚流民佃种,徵收杂谷鸡鹅等物为租。」
  骄奢淫逸,违礼逾制是一回事,不法害民却不可轻纵,朱厚照一拍御案,「
  英国公,可有此事?」
  「陛下,老臣不知,老臣朝後便拘传赵文才,详加询问。」
  「国公不必费心,人我已经拿了。」
  「丁寿,你敢擅拿我府中人?」张懋怒火满腔,当老夫是周玺、郭东山之流不成。
  「即便赵文才果真霸人田亩,自有有司鞫问,何用你锦衣卫多管闲事!」
  张懋的吐沫星子都快喷到丁寿脸上,二爷却也不恼,「国公说的是,但若赵文才以下犯上,聚众为乱……呵呵,不知关不关锦衣卫的事?」
  张懋一愣,瞬间更加恼怒,「休得胡言,你这是欲加之罪!」那庄上有多少人张懋心里还不清楚么,那几个人敢在畿辅聚众作乱,不说几十万京营人马,便是当地守备乡兵就能立即平了它。
  前几日上蹿下跳的左班文官们如今终於有机会在旁吃瓜,看著武臣勋贵的二位爷唇枪舌剑,这早朝似乎也不那么枯燥了。
  「丁爱卿,朝堂之上不可信口开河。」朱厚照也不相信一个庄头能干或敢干出造反的事来,除非——背後有人支持,小皇帝在脸红脖子粗的张懋身上巡?一番,这老儿虽说骄逸,但还不像得了失心疯的样子。
  「陛下,遭夺地之民屡诉与官,赵文才自恃国公府撑腰,坚不就讯,後当地兵备官逐走为文才佃种流民,使之各归其乡,高稳等人无所恃,遂以前地赴京献於官家。」
  「这处置挺好啊,除了老国公府内下人过於跋扈。」朱厚照不忘敲打张懋一二。
  张懋惭愧垂首,「老臣今後一定严加管教。」
  「可惜,事情并未因此而结,」丁寿展颜一笑,徐徐道:「弘治十年,先皇先後遣宫内中官与户部、巡按御史等官往地实勘,设立皇庄,并命中官张璇等督理,那赵文才称其界内近东之地为国公产业不听拨付……」
  「先皇仁厚,岂能与国公府争产,勘官便如赵文才之言筑立封堆……」丁寿见张懋额头上已现冷汗,淡淡一笑,继续道:「可是皇庄管事张璇随後上奏所勘界限未明,且赵文才等有欺隐地税之举,朝廷此後多年,曾先後遣户部郎中何文缙、员外郎胡经、胡雍、刑部员外郎陈辅、顺天府通判杜萱、及移文巡抚顺天都御史柳应辰前往勘处……」
  朱厚照按照丁寿叙述,快速翻阅著奏疏附带案卷,问道:「勘查结果如何?
  」
  「诸官皆畏惧赵文才凶恶,仅如前造册缴报,户部员外郎胡雍甚至在赴勘途中被赵文才聚众拒阻,掷石打伤,胡雍畏惧国公府的威名,故隐忍不敢声张。」
  丁寿顿了一顿,斜睨冷汗涔涔的英国公,向上奏道:「那车辆山俨然已成法外之地,国中之国,臣窃以为不若便将魏家店皇庄地土一并赐予英国公府上,由能者打理,遂了老臣心愿。」
  「丁寿你……」这等诛心之言也说得出口,张懋不觉呼吸急促,胸口一阵绞痛。
  「该死!」朱厚照将奏疏丢了下去,怒喝道:「张懋,你自己看看!」
  「陛下,老臣实在不知内情。」张懋颤巍巍双膝跪倒,俯首辩解道:「俱是府内仆役自作主张,胡作非为,老臣督下不严,却断无对天家不敬之意,求陛下明察。」
  「国公之言甚是,臣请万岁治臣驭下不严之罪。」丁寿又突然跪下请罪。
  「你凑什么热闹?!」朱厚照没好气道。
  「据赵文才供状,他所收之租俱献府内三公子张铭,铭乃锦衣卫指挥佥事提督象房,臣律下不严,故请治罪。」
  「丁寿,赵文才之事与我儿何干,你休得牵连攀诬!」张懋眼如铜铃,怒视丁寿,显是涉及儿子动了真怒。
  「老国公,供状上赵文才亲笔画押,他不过一介贱役,若非倚仗势要,如何纠结恶徒,对抗官府,殴打朝廷命官?非是令郎,难不成是国公授意?」
  「你……」张懋哑口无言,茫然四顾求助,内阁焦芳仰首望天,李东阳垂目看地,唯有前日里在朝中孤立无援的王鏊不躲不闪盯著他瞧,却无半点援手之意。
  武臣之中有几人眼神交流,蠢蠢欲动,待触及保国公朱晖的冰冷眼神,又俱如寒虫,瑟瑟不敢多言。
  朱厚照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悲愤凄苦,「为仆的仗势欺人,无法无天,为官的颟顸无能,挨打了都不敢声张,这便是我大明朝?朕的大明天下?」
  「臣惶恐,臣有罪。」满朝文武俱都跪倒。
  「你们有什么罪?有罪的是朕,京畿之地已然成了这般模样,朕还懵然不知,不是昏君是什么……」朱厚照自嘲道。
  「陛下,锦衣卫有负重托,是臣失职……」
  「前朝之事,与你有甚相干。」小皇帝一口打断丁寿认罪,「此事如何处置,你等可有决断?」
  「司礼监与户部、都察院等衙门覆勘之议,魏家店之地是除皇庄地土外,其余宜任居民樵牧,并劾相关人等之罪。」
  户部侍郎张缙请奏道:「不过此事年经久远,人多变迁,户部郎中何文缙、员外郎胡经等人多去任迁官,且宜免究,请陛下……」
  「这一套就免了,」朱厚照冷冷打断张缙:「传旨,前者承委勘地之官不能尽心,以致历年奏扰,事久不决,在外见任者行巡按御史逮捕至京,致仕并去任改选者由锦衣卫官校执之,胡雍、杜萱、还有……」
  朱厚照扫了一眼张懋,「张铭,俱下北镇抚司考讯。」
  「陛下开恩……」听了儿子下狱,张懋哀呼一声,突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
  这老儿可不能死了,否则二爷会犯众怒的,丁寿急忙抢上,一搭脉搏,才算松了口气。
  「他如何了?」毕竟五朝老臣,恩渥数十年,轻忽不得,朱厚照也关切问道。
  「只是一时气厥,并无大碍。」
  朱厚照长吁口气,看著老张懋牙关紧咬脸色青白的模样,轻轻一叹,「也难为他了,送他回府养病,自具罪状上陈。」
  「陛下鸿恩浩荡。」群臣齐颂。
  「罢了吧。」朱厚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兵部。
  杨廷仪将一份文书置於刘宇案头,「部堂,《武举条格》拟毕,请过目。」
  刘宇微微颔首,温言道:「正夫辛苦了。」
  「部堂客气,只是……」杨廷仪欲言又止。
  「正夫有话但讲无妨。」
  「参酌文举会殿二试之例行武举,此」条格「一出,恐部堂会受人非议。」
  杨廷仪道。
  「老夫何尝不知,都是丁南山与老夫招的祸事。」刘宇狠狠一捶桌案,愤懑不平。
  「丁寿?部堂前番不是说这是陛下授意么?」杨廷仪不解。
  「全是那丁寿小儿的主意,他曾为此寻过我……」刘宇便将那日丁寿登门之事叙说了一番。
  杨廷仪哦了一声,思忖一番道:「也许……那丁南山本就是迎合圣意,呵呵,难怪此人能简在帝心。」
  「或许吧,那丁南山虽未有如刘公公般得陛下依托,但在揣度圣心上却更胜一筹,哼,佞幸之徒!」刘宇想起背的这口黑锅,便郁闷不已。
  杨廷仪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咱们当日抢功之举是否已然得罪了他?」
  「得罪了又怎样,本官蒙圣上恩典委任兵部,背靠刘公公,他能把我如何!
  」刘宇声音近乎咆哮,却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杨廷仪垂目低眉,「部堂说的是,下官也是此想,一定要搭好刘公公那条线。」
  刘宇捻须沉思,忽道:「正夫,老夫有一事与你商量。」
  「部堂何须客气。」杨廷仪道。
  「你可知晓英国公其子纵仆为恶之事?」
  杨廷和笑道:「朝会上那般热闹,下官怎会不知,国公位极人臣,却不能善制其家,扰民生事,最终授人以柄,也是可叹!」
  刘宇听了「授人以柄」四字,心头莫名一跳,连忙吸口气平复心境,缓缓道:「英国公奉旨自劾,陛下念其先世勋劳,特旨恩宥,令其在家养病思过,五府之事改由保国公代掌。」
  「哦?那保国公与部堂……」尽管自土木之变後於谦掌管兵部,五府军政大权已丧失殆尽,但五府将领仍有统兵作战之责,且其官多为京营统领,与兵部关系千丝万缕,若继任者不予配合,也是一件头痛之事。
  「放心,保国公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他已打发家人朱瀛每日到刘公公府上听命。」
  自己不登门?还真是爱惜羽毛啊,杨廷仪心底冷笑,「保国公倒是谨慎,只是这等机密之事,部堂如何得知?」
  刘宇自矜一笑,「自然是刘公公面授机宜,兵部少不了要与保国公打交道,武职推选考功,同样也离不开兵部职司,刘公公嘱咐我可通过此人传递消息,老夫与你说的便是此事。」
  刘宇示意杨廷仪近前,低声道:「兵部四司中还颇有些不识趣的,不妨借这朱瀛之口,白之刘公公……」
  杨廷仪立时会意,刘宇性格横暴,人缘属实不怎么样,便是兵部属官也有许多不待见他的,偏这类事又不能张扬,否则显得刘宇太过无能,如今既然有了朱瀛这么个中人,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部堂之意,是让这些不合保国公心思的人挪个地方?」
  杨正夫是真听明白了,刘宇欣然一笑,随即为难道:「只是那朱瀛乃一仆从,老夫与之往来实在招摇……」
  杨廷仪已然明瞭刘宇寻他商量之意,哂然笑道:「部堂何必纡尊,此事由下官代劳便是,每日饮宴款语,必让那朱瀛有相见恨晚之叹。」
  「正夫两榜正途出身,实在委屈了。」刘宇摇头,大为杨廷仪不值。
  「下官蒙部堂栽培提携,无以为报,区区小事,何足道哉。」杨廷仪不以为意,从容道:「况下官不过一郎中,便是将那朱瀛邀入司署,也无人指摘,不过一噱而已。」
  刘宇万分感动,把腕道:「正夫款款之心,老夫须臾不忘,今後但有所求,无不允者!」
  
  刘瑾府。
  「公公,小子这番操持布局,您看如何?」丁寿喜滋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差强人意吧。」刘瑾随意道。
  「您老就不能好好夸赞我几句?」丁寿幽幽道:「此番不但在五府占了先手,还提了王鏊两子,那老儿如今怕是郁结於心,觉也睡不好吧。」
  「亲自出面,终究落了下乘,至於王鏊,两个无关紧要的弃子,去便去了,待春闱一过,王济之便又多了几百门生,你提得过来么?」
  丁寿一愣,才想起今年还有这么一件大事,急声问道:「会试主考官已然定下了?」
  「旨还未下,皇上属意武英殿大学士王鏊与掌詹事府事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梁储。」刘瑾落子道。
  「为何选他王守溪?」丁寿不满嚷道。
  「王鏊一代文宗,文章大家,不选他难道选你不成?」
  不理刘瑾揶揄,丁寿站起喊道:「那李西涯也好啊!」
  「弘治十二年李相已做过主考了。」刘瑾淡淡道。
  「王守溪弘治九年时何尝没做过主考!?」丁寿刚收拾了两个那一科的进士,记忆颇深。
  「弘治九年时未出科场舞弊案。」刘瑾头也不抬地说道。
  丁寿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乾巴巴道:「可否劝陛下更改圣意,小子去说。」
  「万岁爷主意正得很,你那些小聪明最好少用,别尊卑不分,拿著客气当福气。」刘瑾指了指棋盘,「下棋。」
  还下什么棋啊,丁寿直接弃子认输,坐在那里运气。
  刘瑾看他叹了口气,也丢了手中棋子道:「只消陛下对王鏊的学问人品仍存敬重,你便动不得他。」
  「就没旁的法子了?」丁寿郁闷道。
  「自己想去,」刘瑾也充起了甩手掌柜,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哦,对了,陛下准备下敕召杨廷和回京入内阁办事。」
  「他怎么又回来了?他去南京有七个月?!」
  「差不多,都是文华殿讲经筵的大头巾们实在无趣,引得万岁动问杨先生,咱家便如实答了人在南京,皇上便动了心思。」刘瑾笑道。
  「公公做差了,」丁寿也是急昏了头,埋怨起刘瑾来,「您只需说」杨廷和人在南京心怀怨恚「,便足够他老死留都的!」
  「离间师生?咱家不会去做,」刘瑾摇头,冲丁寿笑道:「你有这心思,不妨想想如何打理神机营吧……」
  注:1、杨廷和历史上是正德二年三月去的南京,十月入阁,书里他去南京晚了几个月,算算差不多也是七个月。
  2、早朝基本是走个过场,不会谈什么具体实务,书里为增加剧情冲突,很多情节安排在朝会上,大家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