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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棒糖 / 2021/06/20 05:10 / 13011 / 241
【小说】逍遥小散仙 精华
仙侠
玄幻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6:42

第五回 情多是痴
  两人一上一下,迅速下沉,这青冥焰海也不知有多深,数百丈后,仍未见底。
  周遭的青冥业火愈来愈浓,剑令上传来的力道重如万钧,小玄呼吸几窒,但觉胸口憋闷得似要炸开,眼角又见炎龙鞭提住的老丈人垂首不动,生死未明,心中一阵绝望,然却不肯认命,仍然拚死争抗,几将丹田催碎。
  “小贼,你真让我生气了!”大宫主沉喝一声,似给小玄不语的顽抗所激怒,瞳中魔焰乍然跃动,似从眸中飞出,扑入小玄目中。
  秘瞳化魄——幽绝宝鉴中的绝学,于诸界摄魂类法门中数一数二,乃巫后绛夕肆行天地的倚仗其一。与七绝宝鉴中的蜮魇引齐名,分一动一静,秘瞳化魄擅攻,蜮魇引擅夺,侧重非同各具所长。
  小玄心神一悸,真气骤滞,险些提不上劲来,顷刻之间,魂魄几溃。
  “今天你死定了!”大宫主厉喝,另一手也搭上的剑柄,无间火上的黑焰骤然大放,剑身猛又压下半寸,剑锋蹭过神骨剑与役妖令,挑破兜元锦,悄无声息地刺入小玄胸口。
  就在此际,一条影子忽尔出现在两人近旁,身段纤俏冰颜星眸,正是婀妍,玉腕转处,隐有一团雷暴正在聚集。
  大宫主猛见一条暗青色的无角龙扑了过来,通体坚棱,似是机关,不禁一惊,然却不肯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局,只分一手以掌心雷迎击,岂料那机关龙犀利无匹,噬了雷电再旋躯一盘,绞住了她大半条手臂。
  原来婀妍见情势危急,一上来就祭放出祖灵婆婆赠与的鬼螭,此乃灵竹族怪才墨无根所造的绝顶机关,虽然小巧,却是力大无穷疾迅如电,藏有无穷变化,更有一样了得之处,便是能感应凶险自行应对。
  大宫主痛叫一声,罗袖撕裂,整条臂膀险些就给卸掉,只是此时斗红了眼,依然不甘放弃对小玄的追杀,反而挺剑狠刺小玄,然而催尽真气,剑锋始终只能没入小玄胸口半寸,便难以再进毫厘。
  不坏圣皇锁果为邪皇渊乙亲手炼造的守护至宝,纵是强如大宫主,纵是锐似无间火,也依然坚不可摧。
  婀妍飞到小玄身边,见敌人不依不饶,心念递出,鬼螭蓦地由龙形变做斧状,朝大宫主兜头劈落,蓦见一股赤流卷来,阻住了大斧,却是炼狱世尊赶到,以黄泉血沙敌住了鬼螭。
  小玄惊喜交加,蓦尔丹田一畅,似有团天外涌至的风雷雨雪在体内聚集,散乱的魂魄急剧收凝,灵台一片空明,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气力,剑令上举,竟然将大宫主的剑锋慢慢推离了胸口。
  婀妍心念转递,将鬼螭又化做一头羽如利刃的大雕继续猛攻,双手齐出,暴风骤雨般连发惊电、冰锥、雷矢、鬼目钉、天王锤、龙须刀、耀光幻影梭等十余符,遏尽全力只求能将大宫主逐离,猛见小玄背后人影闪窜,一个愁苦相的独臂老者忽然幽灵般从墨绿暗焰中现出身来,额心睁着只竖立的邪目,几于同时,一根长杖悄无声息地疾扫向小玄脑后,杖首吞吐着淡淡的黑焰,扭曲了一对相互倚傍的日月雕像。
  “岁月!”婀妍魂飞魄散,见小玄全然未察,自己也无暇阻击,不及多想便扑到他背后,倾身一挡,肩胛蓦尔剧痛,不禁失声闷哼,料是骨头碎了。
  老者正是冥咒世尊,他给小玄卸去一肩一臂,渴极复仇,又一杖挥出,倏地旁侧乍寒,一柄锋锐极绝的细剑几要刺到脑门,急一个碧落黄泉闪窜开去。
  旗门妙转,门隐子的身影出现在婀妍身旁,掐诀朝八方虚处连刺数剑,将她紧紧护住。
  冥咒世尊见他只疏疏朗朗几剑便守得滴水不漏,心知来了高人,心中虽然恼恨,但此前才失了一肩一臂,伤势极重,这会焉肯强行冒险,当即悄然遁去。
  “怎样?”门隐子问,一直不动声色的面容此际满是惊怒。
  婀妍面无血色,手捂肩膀,茫然不语。
  赤沙犹如暴雨瀑布倾下,炼狱世尊同大宫主一样,所修法门也为冥界绝学,沐于青冥业火之中,功力倍增。
  门隐子脸色一变,掌扣婀妍手腕,就要施展八门分影带她逸出险境。
  “帮他!”婀妍失魂落魄地喊,她见小玄被大宫主死死压制,又有炼狱世尊雷霆万钧袭来,情势凶险万分,焉肯就此逃离。
  门隐子感知闯入青冥业火这片刻,根元已亏,怕是失了数百年的道行,真灵也削弱近半,心明就是全力以赴也难以抵挡两大强敌的合击,然大恩未报,叹了口气,便即提尽真气,决意来个硬抗。
  蓦见赤光大放,数条雄壮火龙冲霄而起,搅得赤沙七零八落,大宫主闷哼一声,远远地飞退开去,血花在墨绿的业火中一闪而逝,却是腹部挨了一剑。
  旋见小玄提着神骨剑在青冥业火中冉冉升起,身后赫然隐立着一尊高达十来丈的魔神,形貌古怪威武极绝,拖着一条长尾,播散着慑人的洪荒气息,于黑焰中灼灼生辉。
  “泰逢?”高处的炼狱世尊悚然一惊,登时想一尊太古魔神来,远久得今已鲜有人知,据传生自混沌中的一股原始浊气,独来独往纵横八荒六合,不受任何拘管,至今无人能丈量其深浅,有那变化莫测的神通,出入行止间常动天地之气。
  小玄通体舒泰,肤上光华流耀,却是在强压之下与神骨剑融会贯通,感召来大魔神的一缕魂魄。
  炼狱世尊正惊疑不定,猛见几条火龙势不可挡地直冲上来,当中隐夹风雨雷电之力,急忙闪身避开。
  小玄一臂勾揽住婀妍腰肢,提着程兆琦朝上方飞掠而去。
  
  祭坛上,战况惨烈无比。
  程石亦浑身浴血,祭出的三十余只石狮仙兵已尽数被歼,婀妍放出的五只恐怖之足亦独剩其一,幸好百宝娘娘在雪若的全力医治下,元气稍复,祭起圣恩印,拚着灵力剧损,先后拘来东方碧落天上百名神丁神将驰援。
  而太幽宫十卫一个比一个凶悍,率部发起浪潮般的一波波猛攻;战奴终于干掉了开明幻兽,也加入围歼;未空、不成、度尽、方证四真人则已用邪法合拢了青冥业火,完成对祭坛的封锁,开始腾出手来合击残敌。
  众神丁神将虽然勇狠,但来的终究不是真身,又受阴邪无比的青冥业火干挠,战力大打折扣,斗不多时,便形亏元损一个个给迫回东方天去。
  百宝娘娘苦苦支撑,见皇帝去救丈夫许久不归,一丝期翼渐渐幻灭,移目望向雪若,只恨连这孩儿也要跟着遭难,心中百般不甘与痛楚。
  “娘。”雪妃轻唤一声,渐亦看明眼前局势,同是一阵哀伤难过。
  就在此际,突闻龙吟传来,猛见墨绿的青冥业火中飞出数条烈焰滚滚的火龙,紧接着一人神威凛凛地现于焰中,左抱婀妍右提程兆琦,身后还隐随着一尊高巨无比的慑人魔神,正是崔小玄。
  人影一闪,却是门隐子也从青冥业火中冲出,飞回到祭坛之上。
  母女俩喜讶万分,见皇帝将婀妍与程兆琦抛来,赶忙上前接住。
  泰逢极是古远,祭坛上几乎无人认得,然那伴随而至的强大威煞笼罩住了整个祭坛,无人不心惊胆战。
  小玄悬空而立,挥动手中的神骨,身后的魔神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异相纷呈,剑锋过处,竟交替现出彩虹、霞霓、风雨、冰雪及雷电诸象,然后冥界众敌便一拨接一拨地摔跌开去,或身首异处,或支离破碎。
  小玄通体酣畅淋漓,真气愈用愈盛,与手中的神骨宝剑循环运转,几条火龙于诸象间遍空飞舞,将密闭的青冥焰幕撕扯得七零八落,重新露出大片天空。
  炼狱世尊追到祭坛之上,怒摇宝幢,以漫天赤沙阻袭,然却无济于事,根本拦截不住那几条狂舞的飞龙。
  未空、不成、度尽、方证四个大巫祭见势不好,一齐舞动手中法杖,瞬见阴气冲霄邪棘遍生,祭坛周围的黑色焰海重新沸腾起来,再度徐徐升腾,填补被火龙撕开的大片空隙。
  大宫主捂腹飞到祭坛上空,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溢出,她咬牙切齿怒容满面,忽尔压下无间火,剑锋指地,口中低低颂念,在空中步罡踏斗作起法来。
  小玄见除了自己,己方其他人大多受伤,而敌人却是源源不绝,封锁祭坛的邪秽火海更是无法挣脱的樊笼,形势已是万分危急,心中骤然一横,决意赌上所有符石之力,将役妖令上最强大的罪妖拘来一拼。
  “也许,这是摆脱绝境的最后一线希望了!”他运提真气,纵剑又挥出几条火龙,环绕身周为自己护法,捧令胸前,悬立空中肃穆闭目,开始颂念出一段音节古怪繁复冗长的禁咒:先天地生历万万亿劫大威德大威武亿亿无限大妖界无上真圣敕旨,但凡崇信吾者一切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即沐吾恩生生不息,即沐吾恩世世轮回,……
  ……
  “不好!”百宝娘娘的叫声忽然响起,“那魔女要布设结界禁制灵力!”
  小玄心中一惊,颂念未完便睁目望去,猛见数十对提着碧莲灯的绣衣女子出现在被撕开的青冥焰海上空,隐隐围了住祭坛。
  他面色大变,知晓这可怕的禁制结界一旦完成,便是所有法宝的噩梦,前已有玉矶、恶军被驱逐的前车之鉴,此时自己即便把耗费了一十三颗符石之力的酸与女王拘到,恐怕也会于片刻之间给逐走。
  光芒一闪,从祭坛掠起匹白练,却百宝娘娘放出了离合心意斩,袭向空中。
  婀妍也紧咬牙根,拼着伤势加剧朝空中的提灯待女打出一蓬五光十色的法符。
  旋见大片赤如鲜血的棘丛蔓簇疯狂升起,挡下了心意斩与大部分法符,剩下的皆给数条巨蟒似的暗赤沙流卷去。
  炼狱世尊与四大祭司高举宝幢法杖,各施秘技,阻挡住了百宝娘娘与婀妍的攻击。
  小玄急怒交加,奈何分身乏术,拘役禁咒已经颂念到了最后部分,若是打断,便要前功尽弃。
  一波难与察觉的法力犹如看不见的大网铺洒开来,悄悄地笼罩住了座祭坛,却是大宫主同御下八十使女完成了专抑灵力、禁制法宝的结界——忘川莲华。
  百宝娘娘面如白纸,再也发不法宝,一半是兵器的心意斩亦光华尽失,险些就要掌控不住;婀妍同是脸色难看,察觉灵力只在指尖吞吐,就连一道法符都打不去了。
  所有的法符皆需灵力激发,虽然所需比祭放法宝要少很多。
  “……亿亿无限大妖界无上真圣御牢诸役听旨,即拘罪妖摩珈速速前来听命!”
  小玄终于颂念完了禁咒的最后一个字。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已经迟了,给那鬼祟结界封阻了?还是适才颂念时受到干扰,拘役真言出了差错?哎呀,不会是那颗较暗的符石没有充满吧?”小玄惊疑不定,心直下沉。
  他面色灰败,望向祭坛,百宝娘娘与程石亦伤势甚重,婀妍同门隐子则神情委顿,料是给青冥业火亏损了许多,雪妃一边护着程兆程,一边竭力为众人疗伤,恐怕眼前只剩自己仍能一战了。
  太幽宫十卫满面狰狞,再度率部慢慢迫上。
  小玄深吸口气,疾将真气注入神骨。
  “小贼,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交出火皇珠,本宫或可……”大宫主狞声喝,话未说完,忽地面色一变。
  除了小玄,祭坛上所有人的心脏倏尔莫名地重重地跳了一下,然后便似给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众人满面惊疑,一个个东张西望,捂着胸口憋得脸青唇紫呼吸几窒。
  昏暗地祭坛忽然陷入了极度的黑暗,捏住心脏的手乍然松开,每颗似要坏死的心脏猛然疯狂地剧跳起来,仿佛比平日快了千百倍,有人承受不住,当即软软跪倒,鼻口一呛溢出血来。
  小玄正在诧异,蓦见祭坛中央亮了起来,多了个头戴奇冠的女子,披裹着幻梦般的长袍,身段婀娜绝伦,低垂着头。
  但这个令人惊艳的影像,仅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眼里而已。
  其他人的眼中,祭坛上突现的却是只鸟首蛇身、四翼六眼并生着三条蜴足的可怖怪物。
  怪物通体艳丽,首、身、翼、足、尾颜色各不相同,纹络鳞羽异样之繁复,精致无比却极不协调,如非亲眼瞧见,恐怕就是做梦也想像不出天地间还有这样的物事。
  所有人的牙齿开始打颤,血液似是冻住,如坠冰窟。
  “摩珈?”小玄小心翼翼地唤。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张令人窒息的面容,同常人一般,也有鼻口耳目,就是多了四只眼睛而已。
  小玄大大地唬了一跳。
  女子猛然发出一声尖利地怪叫,黑暗似给揭去,一切恢复了原有的颜色,祭坛上的人已经瘫倒了大片,就连太幽宫十卫都软了过半,而空中的四十对持灯绣女似乎受到特别的针对,竟然无一坚持得住,个个筋麻骨软,纷纷兜头坠落,甚至有的在半空就已经气绝——胆裂而亡。
  小玄瞠目结舌。
  空中的大宫主与炼狱世尊惊怒万分,盯着祭坛中心的怪物,忽尔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个传说中的名字——摩珈女王!
  在遥远的太古,妖界的亿万妖物之中,忽然出了个名震诸界的异数。
  之所以被称异数,是因其之“怪”。
  那妖物现世前闻所未闻,现世后也无人知其出处,模样怪异极绝,所怀绝技更是匪夷所思,只是——三声叫。
  传闻在听见那妖物的第一声叫后,大多数人都会吓晕。
  在听见第二声叫后,很多人就会疯掉。
  至于第三声叫,听过还活着的则是寥寥无几。
  是以,有人便根据那妖物恐怖叫声的发音,胡乱起了个名字,叫做“酸与”,将其与其后裔统称为“酸与族”。
  妖物之所以名震诸界,是因其做出了一件壮举。
  亿万年来,妖界强者辈出,也因此总不太平,时有强者跳出来争夺至尊之位,那妖物便是其中之一。
  她挑战的是小妖后,并且挑战了两次。
  第一次挑战,为将小妖后引离大琳琅天,此妖在妖界四下兴风作浪,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无人能制,在折了数名大琳琅天派出的将领及两位元老后,终于惹来了小妖后的亲自出手。
  据传这一战断断续续追斗了三天三夜,小妖后方将那异数擒获,念其岁月久远修炼不易,又因惜才之念,遂恕其罪,并赐予摩珈女王之号及封地。
  孰料摩珈暗埋复仇之念,始终包藏祸心不甘臣服,终于九千三百年前携族人勾连魔界大将军暗曜魔君,一同兴兵妖界,攻打快活岛。
  小妖后见来势汹汹,遂亲率妖界名帅龙逄迎击,大妖界王国皇帝万劫真君亦调遣大军策应,再度将摩珈击败,打入御牢,惩狱一万三千年。
  对于摩珈女王真实的模样究竟如何,几乎每个人的说法不尽相同怪诞万千,除去大多数疯掉的和死掉的,存活下来的几乎都会被噩梦纠缠一辈子,均说在遇见她的那一刻起,才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是什么。
  小妖后自然不会细说。
  后世比较得到认可的描述,来自一个半疯掉的妖界元老。
  ——雕一样的头,蟒似的身子,头上长着六只一瞧见就令人发狂的眼睛,背后有四扇艳丽极绝的大翅膀,还有三条裹满鳞片爪如利钩的腿。
  “那太古妖首怎会突然在此出现?”大宫主与炼狱世尊心中震讶,可这鸟首蛇身、四翼六目并三足的独异模样,正与传说相符,天地惟一。
  “抑或这怪物只是摩珈女王的后裔?”两人心存一丝侥幸之念。
  战奴怒吼一声,拼力纵起,拖着四颗巨大的链锤朝祭坛中心扑去。
  祭坛中央的怪物纹丝不动,猛闻异声啸起,摩珈发出了第二声怪叫,奔雷般的战奴巨躯一震,突然凝固似地在空中滞住,然后重重地摔回地面,还给颗拖拽的巨锤砸倒自己额角,鲜血直迸,痛叫一声,整个人怪异地缩成一团,手捂着心口,似乎受到的惊吓更甚于额伤。
  祭坛上尚未倒下的寥寥几员太幽宫恶将,此时再也支撑不住,纷纷瘫软跪地,其一个倏地放声嘶喊,疯了般掉头就逃,不管不顾地跃入青冥焰海之中。
  祭坛边上的未空、不成、度尽、方证四个大巫祭双手拄杖,额头脸上满是冷汗,似乎拚尽全力方能站住。
  小玄瞧得骇然,惊喜忖道:“令上说,此妖‘善慑,见则大悚。’果真这等骇人!”心中又有些纳闷:“虽说脸上长了六只眼睛十分吓人,可眼前这些人个个都是大魔头,怎就惊成这副模样?”
  侧首一瞧,赫见婀妍、百宝娘娘与雪妃皆俱是玉容惨白,程石亦以棒支身坐地不起,就连门隐子脸色也异样难看,心中愈讶。
  空中的大宫主与炼狱世尊心脏狂跳浑身剧颤,急提真气调息,竟然压遏不住,炼狱世尊尚在惊疑,大宫主伤势非轻,这时再也无法相抗,只觉心胆欲裂,悍然提起无间火,就朝祭坛掠下。
  “留神!”小玄急喝,提神骨飞掠过去,截住大宫主瞬间就在半空斗了数合。
  大宫主状若疯魔,双目赤红,死盯着底下的怪物,杀着暴出,似乎只想迫开小玄冲过去。
  小玄心觉诡异,仗着北溟玄数与诛天剑诀,守得天衣无缝。
  孤立祭坛上的女子缓缓抬头,蓦地六目齐睁,猛又啸出一声更加怪异的呼号,声调不似世间可有,未空、不成、度尽、方证四真人心蹦欲碎,周身气血如凝,一齐跌坐在地。
  小玄心头发毛,只是觉得耳膜生痛,却见大宫主脸色大变,剑招散乱破绽百出,腹际伤口倏地绽裂,鲜血四迸,小玄一剑刺出,轻轻松松又在她肩际穿了个洞。
  炼狱世尊瞬闪而至,抓扣住大宫主手臂朝后疾退,生怕小玄趁势追击,摇幢挥出数条赤流阻截,猛感真气凝滞,赤流瞬散成沙,完全失了形状,他心中惊骇,扯着大宫主疾朝远处飞去,隐入青冥焰海之中。
  小玄心挂婀妍、雪妃等人安危,自是不敢远追,居高望落,见四个大巫祭不见了踪影,此外个个瘫软在地,遂飞降回祭坛之上,见已方众人面色难看之极,程石亦拄棒撑地,雪妃抚胸欲呕,婀妍汗如浆出,百宝娘娘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门隐子身躯微颤,吃力地握紧手中长剑,朝小玄沉声道:“一起把那怪物宰了!”
  小玄这才知道众人还没发觉那摩珈女王是自己拘来的,摆了下手,小心翼翼地走到祭坛中央,指了下己方众人,对摩珈女王道:“快罢手,别对他们施法!”
  摩珈女王缓缓转头,六只邪目盯住了他。
  婀妍远远望见,吃力无比地朝门隐子道:“去帮他!”
  小玄心中生寒,一个令人发悸的奇异声音骤从心底响起:“除了你,所有人都会死!”
  小玄吃了一惊,急道:“那边几个是自己人!”
  摩珈女王纹丝不动,似乎仍在继续施法。
  门隐子强撑着身子,一步步朝祭坛中央挪来,手上那原本轻盈无比的细刃长剑此际竟似重逾千钧。
  摩珈女王六目从小玄肩际穿过,盯住了渐渐靠近的门隐子,门隐子突然猛喷出口血,赫然曲膝跪倒。
  “此妖敌我不分呐!”小玄面色大变,终于明白了这摩珈女王的可怕,目睹众敌均已失去战力,若不赶紧把她拘走,恐怕已方的人都要跟着遭受重创!当即持令于胸,开始诵念驱御禁咒。
  “你要赶我走?”摩珈女王森然道,六只邪目移回他身上。
  小玄闭目诵念,通体一阵极度冰寒。
  “留下我,本王就告诉个关于你和她的大秘密。”摩珈女王的声音再度从他心底响起,语调冰冷,内心里似暗藏着某种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这个她说的是谁?”小玄心头一跳,莫名生出极度渴望知道的欲望,然而理智上却不敢让这恐怖的女王再多待片刻,仍然继续诵念,直至吐出最后一个音节。
  “你会后悔的!”声间再度响起,明明似在心底,却觉由近转远,急逝而去。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6:29

第四回 业火炼狱
  小玄大吃一惊,急掠上前,张臂接扶住通体虚软的百宝娘娘。
  程兆琦疯兽般暴起,猛扑两人。
  两人这才瞧清,程兆琦目光空洞,呲牙咧嘴,口角淌涎,脸上身上一根根血管清晰可见,俱呈青黑色,乍看去,肌肤仿佛蒙上了一层蛛网,他暴躁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尽管白发苍苍形如枯槁,行动却是异样疾捷。
  小玄又急又怒,一臂护住百宝娘娘,一手以役妖令格挡,只守不攻,真气也不敢用足,生怕伤了这将来的岳丈大人。
  两条身影幽灵般出现在祭坛之上,悬空数丈,俯视着他们,其中一个,额心嵌着枚月牙碧玉,眸腾魔焰冶媚如妖,正是冥界太幽宫大宫主。
  另一个是个老者,目蕴精光,面容威厉,身披暗金巫祭大袍,手持一杆色彩斑斓的宝幢,却是当今冥界六大世尊其一——炼狱世尊。
  “被自家男人袭击,滋味如何?”大宫主狞笑道。
  “贱人!你对他做什么?”百宝娘娘颤喝道,望着状若癫狂的丈夫,心中急痛交加。
  她受的一击非同小可,所幸护体真气感应自生,千钧一发间卸去了大半截力道。
  雪妃见母亲受伤,急从车上跃下,上前扶抱。
  小玄将百宝娘娘往她怀里一送,沉声道:“回车上,我来救人。”
  雪妃应了一声,欲扶母亲飞回车上,百宝娘娘却是决然不肯,雪妃只好刷出蓬壶珠玕为她疗伤。
  “你男人中了岁月,如非我请世尊大人施妙法改造身子,他老都老死了,焉能撑到现在?你该谢我才是。”大宫主冷声道。
  “果真是——岁月!”百宝娘娘身子一震,心中凉了半截,小玄同雪妃也皆又惊又怒。
  大宫主注视着小玄,寒声道:“火皇珠在何处?交出来,或可免汝一死!”
  “做梦!”小玄厉喝,一边招架一边细观,见程兆琦力猛势急,却是状若癫狂全无章法,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也没想你会束手就擒,待宰了你,便是成了亡魂,炼狱大人亦有法子让你吐出火皇珠来!”大宫主冷冷道。
  小玄暗运北溟玄数,眼中的程兆琦上下更是破绽百出,役妖令突地刺出,令尖点中他身上数道气脉,再一个探臂,将之紧紧锁抱住。
  岂料程兆琦周身气脉已给改变,与常人全然不同,这几下点刺,根本没能将其制住,程兆琦又挣又拱,倏地引颈一伸,张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小玄痛叫一声,但觉伤处还又麻又痒,程兆琦的口涎竟似有毒,然却不敢全力反击,只以臂格肘顶,盼能挣脱。
  雪妃大惊,欲救皇帝又怕伤了父亲,一时手足无措。
  百宝娘娘这时已冷静下来,喝声“疾”,手扬处蓦见彩芒纵掠,一条光色流耀的彩绫飞出,正是专缚修炼中人的韶华逆,不差累黍地将程兆琦身子同四肢紧紧缚住,玉腕一转,把丈夫从小玄身上扯开。
  “回车上!”小玄大叫,眼见祭坛四周的黑焰已升至极高,几要在顶上合拢,心中暗急,只想抢完人迅速离开。
  百宝娘娘用宝绫扯起丈夫,同雪若掠向骷髅龙御。
  小玄运转真灵,发现并无大碍,颈间伤处的麻痒正在迅速消退,原来他今已百毒难侵,幸得自行恢复。
  程兆琦四肢被缚,却仍癫狂挣扎,倏地脖子一伸,又要咬人。
  “程郎,莫要怪我!”百宝娘娘轻唤,手起掌落斫在丈夫后颈,当机立断将之击晕。
  “一个个都自身难保,还想救人?”大宫主冷冷讥道,妖娆身影在空中倏忽消失,与此同时,旁边的炼狱世尊掐指拈印,口吐真言,百宝娘娘、程兆琦与雪若身周白光闪耀,倏地现出了一个由七十二把利刃构成的圈,正是冥界闻名遐迩的刀狱术。
  百宝娘娘大惊,双手齐出,捉扣住险些撞到刀刃上的丈夫及女儿,迟滞不过瞬息,光影蓦尔散碎,小玄令劈剑斩,瞬将刀狱击破。
  百宝娘娘心知不可片刻耽搁,提起丈夫及女儿继朝前奔,然而不过数步,又有数圈刀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小玄心中一动,意念递出,不远处地血赤骨龙立时疾游过来,尚距丈许,两只前爪几记挥扒,劲烈而阴诡的气流破空而至,登将几圈刀狱击个粉碎。
  百宝娘娘心神稍松,方要拎丈夫跃上龙车,蓦见一道黑虹斜里掠来,借着周遭黑焰的遮藏瞬息就到了跟前,急提心意斩格挡,只听“铛”的一声,虎口剧痛,手上的心意斩赫给震开,黑虹却未停顿,借势一弹,疾如电掣投向胸口,她骇极旁闪,黑虹已透体而入,剑锋几乎是贴着心脏穿过,现出一把黑焰缭绕的剑来,紧接着手指一松,程兆琦连同韶华逆瞬给夺走。
  “娘!”雪若惊呼一声,急扶住她。
  大宫主这才魑魅般的现出形影来,一手提着无间火,一手提着缠着韶华逆的程兆琦,徐徐飞开。
  百宝娘娘软软跌坐,纵有女儿扶抱也支撑不住。
  无间火乃冥界神兵,曾为古冥十巫尊中——巫真的配剑,同巫帝的九幽剑及巫姑的忘川剑共号冥界三大名剑,《周天诸灵榜》上有名,于剑器榜高达第四十九名,威力殊奇可怖,中剑者如坠无间炼狱,纵是金刚罗汉,也难以挨上一剑。
  小玄急到旁边,从另一边扶住百宝娘娘,昏黑中见她胸口血流如注,浸透了大片衣衫,更可怖的是她肤上浮起一层诡异的淡淡墨绿,一看就知大事不妙。
  程石亦远远瞧见这边情形,心中惊忙,却给青面蝎魔及一众蝎子卫紧紧绊住,非但无法分身来助,反被敌人渐占上风,三十几只石狮仙兵几给歼尽,险象环生。
  “救……人……”百宝娘娘喘息道,通体如坠冰窟,似已拚尽全力,再多一字也无法说出。
  “我照料娘,你快去救爹爹!”雪妃朝小玄泣道,挥动蓬壶珠玕,催动仙家妙术,竭尽所能救治母亲。
  小玄一咬牙根,拔地而起,纵上飞至的骨龙头顶,疾追空中的大宫主。
  大宫主阴阴一笑,拎提着程兆琦往高高升起的青冥业火中掠去。
  ——青冥业火阴邪之极,与红莲业火不同,虽不毁实形,却伤根本,污法宝亏道行,最为修炼中人违忌。
  钓龙仙君及百宝娘娘之语言犹在耳,但此时已别无选择,小玄只稍一迟疑,便即驭龙冲了进去。
  “居然敢跟进来?真不知死哦!”大宫主黛眉一挑,对他似颇忌惮,朝后疾飞,退入青冥业火深处。
  她深知青冥业火对其他诸界的修炼者犹如砒霜鸠毒,神佛皆惧,对方如此逞强,正是求之不得。
  小玄冲入青冥业火之中,立觉阴寒透体,鼻口呼吸欲窒,通体俱感不适,也不知真灵亏损没有,眼中尽是浓浓的墨绿,视线只及丈余,追着追着,敌人忽尔失去了踪影。
  他正灼疑,倏感侧后寒意倍浓,脚下的骨龙猛地吟叫起来,立时提令反扫,堪堪架住了夺命的一剑,黑焰缭绕的无间火在墨绿的阴焰中现出形来。
  小玄厉喝一声,右手的神骨剑如电刺出,骨龙也跟着喷吐出一股如血浓息,然却双双落了个空,敌人再度没了踪迹。
  大宫主犹如魑魅般在墨绿阴焰中时隐时现,神如鬼没的频频偷袭,一击不中便即刻脱退,显是借得青冥业火之威,速度与力量均比上次相遇强了近倍,如非小玄有北溟玄数支撑,又有骨龙相助,防守得滴水不漏,身上早已多了八、九个通透窟窿。
  小玄额头微汗,暗忖拖得越久,众人愈是危险,眼角余光扫到骨龙身上,不由一惊,原来骨龙赤色的骨骼上出现了缕缕诡异的暗青色纹迹,注目再瞧,又见骨龙时不时地莫明抽搐,似是十分烦躁难耐,心念电转:“不好!这青冥业火阴邪之极,我有圣皇锁与兜元锦持护,或可抵挡一阵,龙兄怕是要吃大亏了,我老丈人这等虚弱,更是禁受不住!须得立即想出办法来……”
  大宫主隐在阴焰中窥视,见他竟能坚持至此,似乎没受多大影响,出手始终疾如雷电,心中又惊又诧:“这小子修得是何法门,怎就不惧青冥业火?脚下那条破龙,仙魔难辨,甚是碍手碍脚,须得先拆了它!”
  她急欲夺回火皇珠,不由恶念丛生。
  “小贼!”一声清喝。
  小玄疾转过身,见大宫主提着程兆琦大摇大摆地现出形影来,心中越发提防,暗转真气,顿时灵光蕴目真华盈心,已将北溟玄数提升至所修的极限第三境——坐照。
  “这老骨头究竟是你什么人呀,也值这等拚命?连青冥业火都敢闯!”大宫主妖娆一笑,提着韶华逆的手一松,程兆琦便兜头朝下坠落,朝青冥业火深处跌去。
  小玄大惊,心念递出,骨龙长躯立时一摆,载着他向下俯冲,疾追坠落的程兆琦。
  “哪里去!”大宫主早有所预,立时从旁袭至,无间火毒蛇般连刺。
  小玄不敢有片刻耽搁,剑令齐出左格右挡,仍继驭龙急驰。
  
  雪妃以蓬壶珠玕竭力救治母亲,眼见兄长身陷重围,皇帝与父亲失了踪影,母亲又身受重伤,而门隐子游击四方,却未能牵制住那四个大巫祭,周围的青冥业火仍持续不断地升高,几要在祭坛顶上合拢,真个诸般不妙,正在惊灼,猛见倩影一闪,却是婀妍穿焰而入,之前所乘的虎蛛战车已然不见,又闻一声怒吼,身如龙象的战奴亦从青冥业火中现出身来,却不知吃了什么大亏,嘴角溢血遍体伤痕,跌跌撞撞地死追婀妍。
  婀妍不理不睬,游目四望,疾朝祭坛中心处的百宝娘娘与雪妃掠来。
  蓦地白光闪耀,战奴通体顿滞,整个人已给块巨大的冰块冻住,却是踏中了一个寒冰陷阱,他暴吼一声,巨躯一振,将冰块震得粉碎,岂知才奔两步,蓦又身子一沉,整个人掉入了个满是泥沼的陷坑之中,他怒不可遏地一通挣扎,好不容易方从泥坑中爬出,猛的一惊止步,却是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兽拦住。
  巨兽虎身人面,高昂九首傲然俯视,无比之威武肃穆,赫是统慑百灵镇辟万邪的开明兽。
  战奴纵然癫狂,也不由倒吸口气,自古冥时代以来,在与天界亿万年的争斗中,冥界的将士偶尔就会遭遇这种神兽,在他众多混乱的记忆里,却始终铭刻着相关的深深印记——这种珍罕神兽,每一只都不是好对付的。
  空中的炼狱世尊盯住了疾掠的婀妍,狞声道:“大胆,来者何人,竟敢在此放出天界幻兽!”
  他修为高绝,一眼便瞧出那只倏忽而现的开明兽并非真兽,摇动手中的斑斓宝幢,忽尔一股血赤的红沙自幢底吐出,毒龙卷向飞驰中的女孩。
  婀妍只觉腥风扑鼻肌肤辣痛,心知厉害,焉敢给沾着丁点,急展身法在祭坛上游走躲避,炼狱世尊连摇宝幢,又从幢底吐出数股赤流,交织着如瀑倾落。
  婀妍闪避得极为吃力,眼见前堵后截的赤沙就要倾到身上,双手急扬,身周的四颗紫色光球一齐朝上掠去,轰击在赤流之上,瞬见红沙四泼,弥漫了近半座祭坛,几名蝎子卫给沙粒沾着,立时滚地惨号,片刻之间,赫然化做一滩糊浆状的脓水。
  原来此沙乃是炼狱世尊的独门法宝,取黄泉之水以古冥邪法炼就,生灵触之,即成血浆,是以名曰“黄泉血沙”。
  “小玄呢?”婀冲到雪妃身旁大声喊。
  “谁?”雪妃微微一怔。
  “崔公子在哪?”婀妍改问。
  “他为救家父,跃入那黑焰里去了!”雪妃哽声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婀妍大吃一惊,只唬得花容失色,心中叫道:“那青冥业火焉可碰触!真真不要命了!”
  如瀑赤沙再度从空中倾落。
  婀妍转动紫雷罩护住顶上,眼见抵挡不住,尖尖十指如兰张绽,霎时芒彩大放奇象迭生,却是连发了风幕、不动钟、连环宝莲等数道防御符,这才勉强撑住局面。
  她一身极品法符,手法又高明,施放法符的速度快得异乎寻常,威力更非寻常炼符师可比,饶是炼狱世尊,也瞧得微微动容,心中暗赞:“这娃儿何人门下?
  用符之道如此了得!“
  “适才冲进来,不过触着那青冥业火顷刻,即感真元有损,他待在里边,如何禁受得住!”婀妍愈想愈惊。
  赤沙滔滔倾落,婀妍倍感吃力,倏地一柄缀满着霓玉、火浣石、青瑛、蟾蜍石、蛊螺壳、金罡髓及金精髓等诸珍的宝伞在头顶张开,挡住了红沙,却是百宝娘娘稍缓过来,勉力祭起了天罗屏。
  就在这时,蟒首石桥上的黑焰之中骤又冒出大队人马,却是太幽宫十卫其余诸将,各率部属冲上祭坛,朝众人杀奔过来。
  婀妍心急如焚,口中疾颂真言,玉手一挥,从腰畔的小竹囊中摔出数物,但闻一阵“喀咔”密响,五只体型仅次于虎蛛战车的庞然大物从地面站了起来,形如蜘蛛,通体虎纹,长肢如钩尖利,正是巨竹谷的顶级机关杰作—恐怖之足,以环状护住百宝娘娘与雪若。
  “坚持一下!”婀妍朝百宝娘娘及雪若叫道,人已如燕掠出,朝祭坛边上飞去。
  “哪里走!”空中的炼狱世尊大喝一声,摇幢舞沙噩梦般追来。
  “辟火符己经用尽,就是还有,也多半对付不了青冥业火这种阴邪之焰,如何是好?”婀妍心念电转,想起辟秽符可阻瘟疫毒瘴,或可勉强一用,遂从法囊中寻出辟秽符来,飞掠中掐诀颂咒,连祭两道辟秽符,裹罩住身子。
  “不可!”门隐子遥遥望见,高声阻止。
  婀妍已毅然跃入如墨的暗绿火海。
  “呔!自寻绝路!”炼狱世尊狞喝,仍不依不饶自空掠下,也追入青冥业火之中。
  门隐子心知青冥业火阴毒极绝,况且后面还跟着个厉害敌人,婀妍于他有再造之恩,岂容有失,遂弃了阻止四大巫祭施法之念,拽开云步,亦飞出祭坛扑入火海。
  婀妍一入青冥业火,立感诸般不适,紫雷罩的四颗光球芒彩尽失,迅速暗弱下去,片刻之后,便似雪入炉中消融无踪了,虽然身上加持了两道辟秽符,却不知能顶多久,心中完全没底,然知此时生死一线,慌乱等于死路,遂强自镇定,急寻小玄。
  
  青冥业火深处。
  小玄驭龙飞降,顾不得业火薰燎,眼睛始终睁得老大,只怕追丢了程兆琦。
  大宫主貌似意在纠缠迟滞,实则是在伺机制胜,顷刻间攻了数十剑,岂料非但阻不住骨龙飞降,也寻找不到小玄的半点破绽,心中惊叹:“此子究竟何来,忙乱间还能应对得如此天衣无缝,真真不世奇才矣!”
  她忽尔慢下身法,与小玄拉开数丈距离,一剑就朝骨龙身上劈去,骨龙摆躯欲避,但遭青冥业火不断侵染亏损,行动慢了些许,立给无间火斩中,斫断了一根侧骨。
  立在龙首的小玄一惊,却见就要追上程兆琦,心中迟疑了瞬息,气注神骨朝后虚刺一剑,霎时赤光闪窜,墨绿的浓焰中爆出一条分外夺目的火龙来,张牙舞爪直扑大宫主。
  大宫主心头一懔,不敢硬碰,施展出幽绝宝鉴中的诡异身法,幽灵般出现在骨龙的另一边,追击的火龙在青冥业火中没能存在多久,转眼便消失在墨绿的阴焰之中。
  小玄右臂倏地一振,八爪炎龙鞭从袖内如虹飞出,终于追上了急坠的程兆琦,将之紧紧锁住。
  “这条破龙,碍手碍脚的,不要也罢,本宫今日就帮你拆了吧!”大宫主狞笑道,避过骨龙扫来的巨爪,手起剑落,又将骨龙身上一根骨头斩断。
  小玄心如刀割,提着程兆琦返身来护骨龙,真气运注,手中的神骨剑亦渐渐变赤,染上了一抹血似的暗红。
  “心疼了么!”大宫主妖媚道,剑出如电,手中的无间火猛然深深地刺入骨龙背顶的脊骨。
  骨龙狂啸一声,巨躯回旋掉头来噬敌人,大宫主也不拔剑,拧身就朝龙尾飞退,手中无间火自脊骨斜拖而出,立将骨龙身侧十余根巨骨拦腰削断。
  骨龙原为仙家骊龙,再经骷髅老祖以邪法炼化,其骨之坚绝非小可,但今趟遇见的可是冥界三大名剑其一的无间火,且大宫主本就修为惊人,此时沐于青冥业火之中,功力暴增近倍,自是如泥似腐不堪一击。
  小玄惊怒交加,口中忽颂真言,瞬见三十几丈的骨龙急剧收缩,转眼不见,却是给收回如意囊内。
  “受不了啦?”大宫主娇笑一声,也不与疾掠而至的小玄硬拼,蛇躯一拧一沉,倏一剑朝八爪炎龙鞭拖拽的程兆琦刺去。
  小玄急扯炎龙鞭,将程兆琦拉开,剑如流星飞刺大宫主。
  大宫主这时已捏拿着他的软肋,也不招架,只一剑接一剑地袭向程兆琦,杀得小玄手忙脚乱。
  两人在青冥业火中愈斗愈深,小玄为护程兆琦,处处掣肘,忽尔又感丹田一虚,却是在青冥业火无孔不入地侵蚀下,已有丝许穿透了不坏圣皇锁与兜元锦的守护,开始伤及根本了。
  大宫主为巫后亲传,天赋根骨皆为万中无一,何等之机敏,觑见他招法现出一丝破绽,立时图穷匕现欺身而上。
  小玄有北溟玄数加持,之前全靠先机应对,此时真灵一亏,手脚便再也跟不上大宫主那疾如魑魅的速度,虽然瞧得一清二楚,还是给无间火穿透了防御,剑锋遽然出现在心口,他剑令齐收,才堪堪架住敌人的宝剑,然而姿态憋屈,真气愈发不畅,此消彼长,立给大宫完全压制,整个人沉向焰海深处。
  “把火皇珠交出来!”大宫主寒声喝,这时占尽上风,便弃了巧诈,尽以全力压制,竭求锁死胜势。
  小玄不语,剑令叠架着无间火,拚力运提真气相抗。
  “放弃吧!在这领域,本宫是无敌的!”大宫主狰狞毕现,绝丽娇靥此时分外怖人。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6:12

第三回 神木捷径
  “传送梯?”程石亦迷惑道。
  婀妍点头道:“巨竹堡上下出入多以机关传送,而在这建木之中,却是以法阵进行传送!”
  小玄眼睛一亮,道:“你是说,这是冥界人布设的法阵?以此在建木之中穿行?”
  婀妍道:“倘若建木的根须真能穿透到古冥旧域,其深何止万千里,以法阵来传送,确为最聪明的办法,否则,依靠两条腿,一个来回岂不是要走到猴年马月!”
  程石亦挥手道:“建木坚硬异常,不易挖开,但恰也是其优点,这又是条‘活着’的通道,能够自行修复,永远都不用担心会发生坍塌!”
  小玄心中越来越明了,继道:“因此他们不但利用建木穿过天界与西方布设的种种封锁,还以法阵为传送,在建木内部构筑了通往古冥旧域的通道!”
  “如此既隐蔽、安全、坚固且快捷!其实这也是都广建木上一都六城之间的常用通行之法。”婀妍道。
  “真够异想天开的!”小玄叹道。
  “天才!”程石亦道。
  “冥界及妖界都有着这天地中最久远的历史,在漫长的岁月中,自能孕育出无穷的智慧。”百宝娘娘道。
  “咦,此处的灵力好像格外丰沛?”雪妃道。
  众人早已有感,皆点了点头。
  “上了建木,便已有所感,没想到了这内里,灵力更是充沛非常!”小玄道。
  “在都广建木上的一都六城,就筑有许多深藏在建木内部的殊异场所,便是因为灵力丰沛之故。”婀妍道。
  “不愧为这天地中第一的神木!不但巨大无朋,且还内外皆宝!”程石亦赞叹道。
  “如此沟通天地的神物,真不明白天庭当初为何要放弃?”小玄道。
  “沟通天地恰是其忌,对于上位者,稳定永远是第一位的。”婀妍淡淡道。
  正说间,地上的法阵忽然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似有水波于其上圈圈荡开,众人退开一步,紧盯地面,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旋见身影一晃,从淡渐浓,自虚转实,一个头抓双髻衣饰简素的小娥出现在法阵之上,左手拎着簸箕,右手提着笤帚,瞧见众人,不由呆住。
  程石亦出手如电,狼牙巨棒已虚架在她额顶。
  小娥魂飞魄散,抱头蹲了下去,打摆子似地浑身发抖。
  “你是何人?”程石亦喝问。
  “别打我!我……我……”小娥语无论次,她一年到头都不曾遇见个陌生人,只惊得面无人色。
  “说!”程石亦轻喝。
  “我是来洒扫的,奴婢从没做过坏事……”小娥哆嗦道。
  众人神色稍缓,程石亦又问:“你从哪里来?”
  “婢子是从上面下来的呀。”小娥道。
  “上面是哪里?”程石亦追问。
  “就净尘司呀,宝珈婆婆吩咐我来的,每天一回。”小娥头都不敢抬。
  “除了这,你还能去哪里?”婀妍道。
  “除了这觜室,奴婢每日还要到阏逢的参、胃、昴、毕、奎、娄共七室洒扫,其他的概不许乱走,那深底下的更是不能去。”小娥老老实实地答。
  “深底下的是哪里?”小玄问了一句。
  “就作噩、阉茂、大渊献那最新开的几层呀,许多室名都还没定,婆婆说会有许多很可怕的怪物跑出来,吃人不吐骨头的,连几位宫主和大祭师都不轻易下去哩。”小娥道。
  众人对视一眼,小玄心中忽生奇异之念,忖道:“他们不会真的把古冥打通了吧……”
  “那……”百宝娘娘沉声问:“从这里能去青冥祭坛吗?”
  “青冥祭坛是禁地,这儿去不了那里。”小娥道。
  众人一阵失望。
  “但是可以传送到飘渺廊,那里距青冥祭坛不远,可彼此遥遥望见。”小娥接道。
  “如何传送?”百宝娘娘即问。
  小娥一阵迟疑,道:“婆婆说不可随意跟别人说。”
  “说!”程石晃了晃虚架在她头顶的狼牙巨棒。
  小娥惊恐地望着他手上的狼牙巨棒,怕是擦着一下便要筋断骨裂,魂不附体地慌叫道:“别打我!别打我!”
  程石亦面色一沉,低喝道:“不说是么?”
  小娥再不敢坚持,颤着声一股脑将传送禁咒说了。
  “飘渺廊的守卫多不多?”婀妍忽问。
  “那边就是个遮蔽神木的地方,没什么守卫,平日里几乎没人的。”小娥道。
  众人皆自暗喜,雪妃见她吓得够呛,心中有不忍,蹲下身去安慰:“没事了,你很乖,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听着。”程石亦寒着脸道,“不许告诉别人见过我们,否则定然回来收拾你!”
  “不敢的,奴婢不敢。”小娥不敢瞧他,只拚命点头。
  婀妍犹不放心,探手入袖掏出一物,握着拳头送到小娥跟前,弯下身笑咪咪道:“给你瞧个有趣的东西。”
  小娥听她言语轻柔,这才抬头瞄了一眼,见面前的粉拳张开,冰似的掌心里放着道花笺似的符儿,正不明白,突见那笺一晃,化做对五彩斑斓的蝶儿,纠缠着翩翩飞舞,倏上倏下忽左忽右,不觉间眼皮阵阵发涩,忽尔整个人软了下去,伏地睡着了。
  小玄立马认出,婀妍施放的正是当日迷倒贺天鹏的勾魂蝶符。
  “好啦,这小妮子会在此处睡上三天三夜,即便有人寻来也难以唤醒,我们可以放心走了。”婀妍道,直起身,转目投向墙上的法阵。
  
  众人迈步,齐站到地面的法阵之上,百宝娘娘道:“传送到那边,或许会立即遇见敌人,大家须得仔细。”
  众人点头。
  百宝娘娘念动传送禁咒,旋见墙上与地面的法阵同时灼灼亮起,蓦地光芒大放,遮蔽了视线。
  众人个个凝神戒备,细听周围动静。
  不过数息之间,盛放的光芒便急剧暗弱下来,众人眼前景物瞬换,已置身于一间明亮的大屋子中。
  众人游目四顾,见屋中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
  “敢情是回到地面了?”小玄道,他望着屋子前方一扇半支起的窗,隐约看见到了天上的白云及袅袅青气,心中立时想起在登岛前看见笼罩在岛上方的大片青雾来。
  “那边有扇门。”雪妃指着旁侧道。
  众人走出法阵,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先细听了会动静,程石亦轻轻推开门,探头朝外望了望,招手道:“没人。”
  众人鱼贯而出,眼前豁然开朗,踏上一条弯弯曲曲的木构游廊,抬头回望,却是从建木主干里出来。
  游廊格外宽巨,依建木主干盘绕而筑,高高低低地放置着许多纹刻着符篆的巨大炉鼎,炉鼎中不知燃烧着什么物事,冒出大片青气,飘飘渺渺地裹罩住了巍峨如天柱的建木主干。
  “原来如此!”程石亦恍然大悟道,“他们在此放出这些障眼的青雾,遮蔽住了建木,难怪我们在离岛很近的地方,都没能发现建木的存在!”
  小玄朝上望去,见建木高耸入云,脖子仰得酸了也瞧不见头,叹道:“你们说,这棵建木,照此生长下去,会不会终有一日追赶上它那在都广的爹,直通到天上去?”
  “天庭不会答应的。”婀妍淡淡道。
  众人边走边瞧,顺着游廊拐过一个大转弯,一直走在最前的门隐子忽然伫步,凭栏俯视着下方。
  众人走到他旁边,朝下望去,皆尽倒吸了口凉气。
  在建木下方数里处,有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坛面鳞纹密布,仿如一条窝盘成团的大蟒,从坛上伸出一条长桥,搭连到建木下方的一个宽阔平台,仔细再看,那桥赫以蟒形雕筑,昂首吐信,令人毛骨竦然。
  但更可怕的是在祭坛的周围,赫为一片环绕着的焰海,焰呈怖人的墨绿色,径达里许。
  “是青冥业火。”百宝娘娘沉声道。
  “那里便是青冥祭坛了?”程石亦道。
  众人俱是修炼中人,目力非常,见在祭坛的中央有个人影,凝目细瞧之下,已隐约认出是何人。
  “爹爹!”雪妃失声颤呼。
  百宝娘娘瞧得更加清楚,见丈夫垂首跪地,四肢锁着扣地囚链,形如枯槁,不禁玉容苍白心如刀割。
  程石亦重重顿了下棒柄,怒容满面道:“我们下去!”
  “将军稍待,此乃险地,我们略作筹划。”婀妍道。
  “防备好像不怎么样啊,蹊跷……”小玄道,他仔细瞧了瞧,见祭坛上除了程兆琦外空无一人,惟在蟒首石桥上孤坐着个巨如龙象的恶汉,披头散发,身上只有寥寥数片护甲,手腕足踝各锁着一对巨刺链锤,正是交过手的战奴。
  “此乃假象,他们知道定然会有人来救元帅,防备必严。”婀妍指着战奴道,“纵然那怪物厉害,亦不可能只放他一个在此把守!”
  “祭坛周围的青冥业火阴邪之极,污法宝、亏道行,最为我修炼中人违忌,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但对于冥界之人,则是修为愈高深者愈有助力。”百宝娘娘道,心知此战事关丈夫生死,是以极力平复情绪。
  “祭坛上那些鳞片刻有符文,似是法阵。”门隐子惜字如金道。
  “大家须得提防一个三眼恶魔,外子便是为之所伤。”百宝娘娘凝重道,“那恶魔额心的邪眼能勾魂魄,手执一杖,杖首是一对黑焰缭绕的日月,邪毒极绝,教人疑心是那巫帝遗宝——岁月,万万不可让其沾着碰着。”
  婀妍、门隐子及程石亦三人之前已从雪妃口中得知程兆琦受伤的大致情况,此时听见“岁月”二字,均是一惊。
  岁月宝杖——那令人倏忽老去,且中者无解的传说,亿万年来一直令人闻之色变。
  “那恶魔已遭我重创,怕是一时半会威胁不到我们了……”小玄心忖。
  “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小僮,若是遇见,也须小心提防,那厮功力惊人,却阴藏不露,危险之至!”雪妃接道,把自己在崖边受袭的经过说了一遍。
  “总之,一切要快。我们稍略做个分派,以免救人时忙中出错。”婀妍言道。
  “我来开路!”小玄道,右手握紧神骨,左腕一振,又从兜元锦袖内刷了出役妖令。
  “我先下去。”婀妍言却道,“把那堵在桥头的怪物引开,顺道探探虚实,你们伺机抢人!”
  小玄心觉冲入坛中救人比在桥头诱敌似乎更加危险,便没跟她争抢。
  众人继又商议了一阵,婀妍率先迈步,朝栏杆的一个突出部走去。
  小玄跟上几步,追到女孩身旁,婀妍微侧过脸,两人四目交投。
  “那大块头皮坚肉厚力大无穷,一切小心。”小玄轻声道,不知怎么,竟感有些心神不宁。
  “你担心我不是那怪物的对手?”婀妍道。
  小玄的确不太放心,虽然婀妍聪慧过人,用符出神入化手段层出不穷,让人摸不清她的能耐上限,但战奴凶厉异常,即便强如恶军亦奈何不了他,加之关心则迷,总感觉婀妍对上那大块头凶多吉少。
  他生怕女孩不高兴,委婉道:“我与那大块头交过手,那厮着实了得,你万万不可大意!”
  “放心,我不跟那怪物来硬的,只把他引开就是。”婀妍道。
  “如此最好!等这边抢到人,你便立刻跟我们汇合。”小玄道。
  婀妍点了下头,欲言又止。
  “怎么?”小玄忍不住问。
  “此间事毕,你会回巨竹谷吗?”婀妍低声道。
  小玄语滞。
  婀妍黛眉微蹙,失望之色于眸底一闪而逝。
  “有几桩紧要之事需做。”小玄道,“事情一办妥,我就即刻去找你。”
  婀妍瞧了瞧他,目光灼灼。
  “真的。”小玄道,他心意已决,就差指天立誓下保证了。
  婀妍忽尔微微一笑,悄声道:“对啦,你说话时,人家程夫人的眼睛怎么老是盯着你呐?”
  小玄错愕,呐呐道:“哪……哪有啊?”
  “你——到底干了什么呀?”女孩饶有兴味地瞧着他,言笑晏晏道,“程夫人貌美如仙,你这花心萝卜不会连人家亲娘也看上了吧?”
  小玄不知怎的就毛了,气急败坏道:“什么疯话!胡言乱语!”
  “小淫贼!”婀妍咬牙道,笑颜乍收,冰着脸转过头去,人已如烟飘起,飞出了栏杆。
  小玄怔在栏杆前,心中怦怦乱跳,这时其他人已来到突出部,一齐朝下望。
  他定了定神,心中自省:“大敌当前,此际万不可分神!”垂目看了下手中的役妖令,惊喜地发现,镶嵌在令侧的一十三颗符石已经全数亮了,只是其中一颗,比起其它的略显有点暗弱,心中思忖:“这才过了多久,便又快要充满两颗符石!敢情是因为建木内里的灵力格外丰沛么?”
  他原先想提前拘来玉矶助阵,以免激战之中无暇拘唤,这时瞧见一十三颗符石即将充满,琢磨须臾,便改了主意,决定视战局的变化再作定夺。
  
  蟒首状的石桥上飘飘飞下一条纤俏身影,落地无声。
  战奴缓缓抬头,狞目盯着来者。
  在他的眼中,对方也太过娇小羸弱了,真灵似乎也有限得很,既不像是可以战个痛快的对手,亦不像是能够饱餐一顿的食物。
  至于长得好不好看,那是他判别不出来的。
  他的脑子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坏掉,现在除了分辨能不能干掉对方,剩下的就是能不能吃、好不好吃的问题了。
  婀妍静如垂柳,指尖不知何时已多了道紫色的符,玉腕微振,紫光一闪,身子周围倏现出四粒紫艳艳的光球,绕着她上下盘旋飞舞,却是祭了道兵器符——紫雷罩。
  战奴绽眉一挑,咧了下嘴,浓浓黏涎自唇角垂落下来,拉出一根长长的丝线。
  婀妍不慌不忙,又探手从小竹囊内取出一物,轻掼在前方的地面上,瞬见光影闪晃,在一片“咔嚓”声响中,一只庞然大物迅速膨胀了起来,八足支地,通体虎纹,形貌宛如伏地巨蛛,正是巨竹谷名扬天下的战争利器——虎蛛战车。
  战奴坐直了身,从大小上看,这一战似乎比较有趣了。
  婀妍真气稍提,蝶似地飞上了虎蛛战车,在其上手扳脚踏,这巨竹谷中最大型的机关便动了起来,倏地扬起一根长近三丈的勾足,朝战奴头顶疾扣过去。
  战奴一跃而起,高高地纵上了空中。
  “砰”的一声,虎蛛战车的勾足裂地而没,又迅速拔出,带起大蓬四处飞溅的碎石。
  空中的战奴铁臂一轮,两颗巨大的尖刺链锤夹带着厉啸飞向虎蛛战车,婀妍手上轻扳,虎蛛战车霎时横挪出数丈,两颗链锤砸在地面,轰出一对大坑。
  战奴自空扑落,手足四颗链锤交替飞砸,追击虎蛛战车;虎蛛战车八足齐动,在婀妍的操控下或撑或搭,走跃如飞,不时还扬起长足反刺紧逼的战奴,两者体型均是巨如龙象,行动却迅如奔雷,半点不见臃肿笨重,数息间已在桥上斗了百十合。
  激战间,婀妍突颂真言,启法囊朝地上一倾,乍然现出十只高大竹人,个个无眼无口,清一色的重盔厚甲,手擎巨剑,异样之威武慑人,正是巨竹谷独产的凶悍机关——剑将军。
  它们目标并非战奴,踏着整齐的步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步步迈向祭坛。
  战奴微微一愣,返身去阻,虎蛛战车上的婀妍扬臂甩手,四颗紫色光球连珠般朝他飞来,战奴抡锤格击,正中光球,炸出数声爆响。
  孰料四颗紫色光球碎了又凝,流远划近地交替轰击,纠缠不休。
  战奴有些恼了,抛下十只剑将军,大步流星转朝虎蛛战车迫来,倏地天施地转,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却是踏中了个不知何时布下的漩涡陷阱,在失去平衡的刹那,身已挨了数颗紫雷,所幸护体真气强悍,除了给炸得气血翻腾,并无大碍。
  婀妍冰指疾弹,数道丽芒射向远方,不知又趁隙发了几道什么符。
  战奴勃然大怒,真气狂吐,已从漩涡陷阱中挣出,巨躯一弹而起,厉啸着扑向虎蛛战车。
  婀妍轻扳机关,操控虎蛛战车疾朝后退,且战且走,渐渐离开了石桥。
  十只剑将军手擎巨剑并排向前,重重地踏上了祭坛的地面,突闻嗖嗖声响,一一箭矢从地面喷出,自下而上射在十只剑军身上。
  箭矢显然是由机关发动,距离虽短,劲道却是极强,然而它们遇见的是全身皆由宝瓶竹打造的剑将军,纷纷弹飞出去,剩下的一些钻进了关节连接处的缝隙之中,但也只是稍稍妨碍了这些机关人的灵活。
  十只剑将军阵形不乱,带着插在身上的箭矢继续向前,才迈进二、三十步,猛地白芒大放,一个个通体电光缭绕,却是触发了大片闪电陷阱。
  电光十分诡异,亮白中闪耀着奇形怪状的符文,显然是加持了某种邪法,除了对血肉之躯有极强的破坏力,于修炼之人更有巨大的威胁。
  但十只剑将军并非生灵,也非修炼者,虽被殛得身形剧颤,却仍步步向前,宝瓶竹坚不可摧及克邪辟秽的特质显然起了巨大的作用,在倒下了三具之后,终还是冲了过去。
  祭坛鳞状地面上的符纹忽然亮了起来,光芒起处,数排由上百名蝎子卫构筑成的防御出现在法阵之上,为首恶将靛面蓝发形貌凶厉,手提巨叉,背负一壶,跨坐在一只披甲巨蝎之上,正是太幽宫十卫其一的青面蝎魔。
  剩下的七只剑将军视若无睹地直撞过去,挥动同是宝瓶竹打造的巨剑,横斩竖劈,与蝎子卫缠斗做一团,然而众寡悬殊,很快便倒下了近半。
  就在此刻,祭坛上方微微一暗,一条通体血赤长达三十几丈的骷髅巨龙飞空而降,龙首上衣袂猎猎地立着一人,左持玄令右提宝剑,不是崔小玄是谁,龙身拖着个车子,其上所载,正是百宝娘娘、门隐子、程石亦及雪妃四个。
  强大的威煞如波荡开,祭坛上的蝎子卫个个心神懔悸,抬头望去,见空中的巨龙越过防御径朝中央掠去。
  “呔!哪里去!”青面蝎魔厉喝一声,靴子跺时,跨下巨蝎高高纵起,直扑巨龙。
  “来得好!”程石亦大喝,跃出车子,双手高擎狼牙巨棒照头砸落,青面蝎魔举叉相迎。两人从半空斗到地面,众蝎子卫一拥而上,程石亦也从法囊中召出仅存的三十几只石狮仙兵应战,杀做一团。
  小玄御龙直抢祭坛中央,突然间,在祭坛边沿东西南北四向的地面上又各亮起一座法阵,四名身着赤袍的老者分别出现在光亮之中,均拄法杖,杖首雕铸着法轮、宝塔、金瓶、法螺,正是未空、不成、度尽、方证四位大巫祭。
  小玄无暇理睬,御龙飞降,四大巫祭拄杖身前,口中念念有词,蓦见祭坛周围的墨绿焰海涌荡起来,焰头竞相高窜,如幕般自四下徐徐升起。
  骨龙上几人顿感遍体阴寒气脉发虚,周遭也在迅速变暗,雪妃惊道:“他们在施什么邪法?”
  “他们在封闭祭坛,要断我们的退路!”百宝娘娘沉声道。
  这情形,任谁都看得明白,若待这个大型邪法完成,即便救到人也无法走脱。
  “我破法,你们夺人。”门隐子道,话音未落,人已从车中消失,呼吸之间,忽然就出现在手拄法轮宝杖的未空真人跟前,剑光隐闪,疾刺敌人。
  未空真人似乎早有防备,杖首宝轮转动,瞬见无数赤如鲜血的荆棘藤蔓从虚无处钻了出来,枝条疯狂地舞动着扑向袭击者,缠抱一切可以碰触到的物事。
  “嗜血殄棘!”门隐子轻吸口气,在陷入重围的刹那,身后隐现旗门,瞬时失去了影踪。
  “八门分影,六爻化剑!”未空真人沉喝,背心一寒,闪身急避,大袖已给一柄细剑穿透,他摇杖疾颂,大簇大簇的血色棘蔓在身周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地裹护住自己,然而时隐时现的剑光神出鬼没,似乎总能找到空隙,扰得他难以全力施法,祭坛周围上升的黑焰明显慢了下来。
  小玄御龙疾掠,掩向祭坛中央,程兆琦的身廓已越来越清晰,百宝娘娘心急如焚,眼见已至近旁,立时从车上一跃而出,飘飘落到丈夫身旁。
  “太顺利了!这里怎会没有防守?”小玄心中暗疑,生怕百宝娘娘有什么闪失,也自龙首跃下,护在她左右凝神提防。
  昏暗中光芒乍亮,百宝娘娘祭出了离合心意斩,白练般射向囚扣丈夫四肢的锁链,闻得“铛铛”数响,锁链竟然完好如旧,也不知是何物所制。
  “我来!”小玄轻喝,气注神骨,举剑劈去,锁链立给一削而断,他又连劈三剑,将囚扣程兆琦的锁链全部斩开。
  百宝娘娘惊喜交加,急奔上前,扶抱住垂首跪地的丈夫,叫唤道:“程郎!”
  岂料奇变遽生,程兆琦倏起一拳,重重地殴击在百宝娘娘腹际。
  这一拳异样沉重,百宝娘娘猝不及防,登给击得口喷鲜血,整个人飞了出去。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5:57

第二回 生死与共
  “小心!”小玄喊道,暗暗捏了把汗,见婀妍撞入那层薄薄的红光之中,霎时没了踪影,红光骤又大放,浓烈若炽,内中符文滚涌沸,不禁一惊。
  百宝娘娘望了他一眼,轻声道:“怕是个法阵,看似只有薄薄一层,实则另有天地。”
  门隐子亦道:“没给即刻迫回,应是还挨得住。”
  小玄想起那只一触红光即给炸出来的怪鸟,这才稍稍定了心。
  
  “不是禁制,也不是法阵!”
  在掠入红光的刹那,婀妍心中即时闪出一念:“而是个结界!”
  在她的周遭净是炽焰,目光所及全为浓淡不一无边无垠的红。
  “须得立时退出去,另寻他法!”婀妍惊省,才要回头,蓦闻一声爆响,整个人已给炸飞开去,辟火符撑起的防护登给撕裂,周围的裂焰袭卷而上,朝她吞噬。
  婀妍反应极快,即刻提气护体,葱指迅弹,又一道辟火符祭放出来,阻住烈焰,重新撑起了个守护空间。
  她气血翻腾,浑身难受,朝四下望去,见炽燃的烈焰中漂浮着一颗颗色泽呈亮紫色的圆形物事,心中愈惊:“有雷!是个雷火结界!”
  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已深陷其中,找不到退回的路了。
  婀妍不敢再乱动,每见有紫雷飘浮过来,便小心翼翼地避开,然而那些紫雷的速度快慢不一,漂浮轨迹无定,且数目极众,应付得甚是吃力。
  她强自镇定,见浑沌中火焰隐隐汇聚成流,纵横交错,上下织结,繁复异常,焰流中滚涌的神秘符文却显得有些怪异与简拙,透露出某种远古的肃杀气息,令人生畏,很快又有了新的认知:“这个地方,不只是结界,还是个潜藏着禁制与法阵的结界!”
  婀妍师承精通百家数术的妖圣凌霄士,除了符录之道,对于阵法,亦有颇深的造诣,然而炽热的烈焰及防不胜防的游雷还是让她难以细析其中奥秘。
  大多数困敌的法阵,除了包含众多置人于死地的机窍,都会留有一个生门,以继生息循环,亦供布阵之人进出。
  只要能找到这个——生门,便意味着可能逃得生天。
  狂虐的炽焰持续不断灼蚀着守护空间,她不敢再稍作耽搁,开始尝试在焰流及浮雷穿行,以察探潜藏在这个结界中的法阵。
  “似乎是六爻一系的法阵?”婀妍沉吟,经过一翻窥探,心中有了些许头绪,但是非同寻常的烈焰却没给她太多的暇余,第二道辟火符很快便要消耗殆尽,她默颂真言,祭放出第三道辟火符。
  为了要弄清更多机窍,找到法阵的生门,令她不得不进一步冒险,于结界中渐行渐深,焰流掠转愈来愈急,漂浮焰中的游雷也越来越多,接连在近旁爆炸,震得辟火符撑起的守护空间摇摇欲溃。
  婀妍祭放出第四道辟火符。
  “只剩三道了!此处的焰流怎么这等猛烈?”女孩摸摸腰间的小竹囊,心中暗自惊灼,她于焰海中极力窥探与思索,倏地灵光一闪。
  “巽徐向艮盈行干,离渐趋坎沛走坤,震解降井济转虚,兑遁升鼎枯归无…
  …难道是……是六爻桎梏大炎阵!“她终于认了出来。
  这是极其古老的法阵,犹记当日凌霄士与她讲解此阵中时之言:“六爻桎梏大炎阵乃天界所出,成于三皇之时,今识者已不多,善布者更是寥若晨星,如非我一时起了好奇之心,私从天王殿中借取一观,还不知其中之妙矣。”
  婀妍又细辩一阵,只见周遭焰流构筑成的种种机窍均与师尊所授相吻合,心中渐渐明晰,蓦尔大惊失色,原来自己正处于阵中的绝地——死门!
  
  “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小玄焦急道。
  众人瞧着他。
  “应该我去的!”小玄搓手道。
  谁都看得出来他不是一般的急。
  门隐子亦感有些不对,道:“我进去瞧瞧。”
  “我去,我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小玄迈开脚步,抢着就要跃向红光。
  雪妃吃了一惊,急忙拉住他衣袖,道:“婀妍妹子有辟火符,一时都出不来,大家想想办法再说!”
  “已经好久了,不能再等了!况且冥殿龙犀与红孩儿都烧不死我,这点火焰禁制又岂能奈何得了我!”小玄坚持。
  门隐子与程石亦闻言动容,一时判断不出真假虚实。
  “等等!”百宝娘娘上前两步,从飞鸾巾内取出一把缀满诸珍的宝伞,正是能御水火、可辟邪魔的天罗屏,道:“把这带上!”
  她亲眼见过这皇帝女婿从冥殿龙犀腹中逃生,见过他与红孩儿争斗时的从容自如,知道他对付火焰很有一手,而且目下似亦别无他法,是以没有阻止。
  小玄心想多一样防护总是好的,便没客气,接了宝伞。
  百宝娘娘细语传了祭宝真言。
  小玄默记在心,先掐了个避火诀,再念动禁咒,打开天罗屏,朝红光投去。
  
  焰流如兽咆哮,风暴般袭卷,扯得阵中的女孩东倒西歪,密集的游雷也越来越难以躲避,频频在极近处爆炸,震得她周身气血翻腾。
  辟火符消耗极快,婀妍只好一道接一道的祭起,转眼囊中告罄。
  “需得尽快逃离死门,否则不堪设想!”婀妍心中叫苦,她于阵中踉跄游走,拚力寻找生机,奈何接连受到干扰,根本无法在浑沌而炽浓的烈焰中细辨出路。
  婀妍猛感背后灼热,最后的辟火符已不堪重负,险象环生中,她霎间祭放出了一道冰甲符,以期能替代一下用尽的辟火符。
  然而刚刚构筑起的厚厚冰甲并没能在烈焰中支撑多久,数息间便几乎融化了,婀妍通体剧热气血如沸,料是真气已损,千钧一发间又祭放出一道大漩涡符,把自己围困在一个激流涌荡的水漩涡之中。
  她本就有些慌不择路,这一来,再受漩涡的干扰,更是举步维艰。
  “婀妍,你在哪里?”一个声音从咆哮的焰流中隐约传来。
  婀妍下意识地闷应一声,昏乱间只当是幻觉,猛地心叫不好,却是看见侧前有颗巨大的紫雷浮游过来,正正地撞上了漩涡,一声霹雳巨响,围绕身周的水漩涡分崩离析,烈焰立即奔窜而入,扑向已失去全部屏障的女孩。
  “完了!”女孩心中满是不甘。
  绝念瞬闪间,突感身上一紧,人已落入了个宽健的怀抱,她讶然抬头,看见一人高举宝伞护着自己,眉轩目秀器宇轩昂,不是崔小玄是谁。
  天罗屏隔挡住了大半的烈焰,然这六爻桎梏大炎阵中烈焰无处不在,仍有许多从伞下虚处袭入,虽给天罗屏吐出的守护青气消去不少,但婀妍周身气血已损,只觉鼻口如灼脏腑若焚,呼吸几窒。
  小玄见她似仍抵挡不住,心中大急,揽抱女孩的手忽地朝自己身上一扯,拉开了兜元锦,将她上半身裹了进去。
  婀妍没入一片黑暗之中,骤感喘得上气了,心头一松,鼻口尽是男子的气息,她深深呼吸,只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加好闻的气息了。
  小玄举着天罗屏,只见四下尽是红赤,发现已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婀妍才稍稍缓回,心里边却不舒服了,两只手儿用力推人。
  “闹什么!”小玄厉喝,只用力把女孩牢牢裹紧,眼睛忽而定住,原来婀妍先前给游雷炸着,左肩处的衣衫撕裂了道长长的口子,这一挣动,裂口错开,如削香肩及半截纤柔锁骨露了出来,真个冰肌玉骨晶莹剔透,嫩滑得吹弹得破,跟他遇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女孩终于安静了下去,乖乖地趴在他胸口轻喘。
  小玄蓦省身处险境,不敢继续乱看,咬牙抬头,在火中东奔西走,却始终找不到出路,心中暗惊:“我纵然不怕这火,但若拖得久了,婀妍怕是要挨不住!”
  他正焦急,忽感肌肤一滑,一双粉臂环住了自己腰杆,蓦感胸口吃痛,原在女孩在偷偷咬他。
  然后,有颗温润的水滴掉在心口上。
  小玄一怔,蓦尔魂悸魄动。
  她哭了?
  胸前一滑,云发如涌,女孩的头从他的衣袍中钻出头来,勾搂住脖子就是一通热吻。
  小玄神魂颠倒,唇吮舌舐,与女孩吻得天昏地暗,倏地痛哼一声,却是唇上又给狠狠地咬了一下。
  “女子都喜欢咬人么?”小玄心忖,不由想起了那个迷楼上的娇辣师父来。
  “以后。”婀妍松开贝齿,恨恨道,“你再不辞而别,就别管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这个!”小玄有些莫明其妙,细嚼女孩言中之意,不禁怦然心跳。
  “这次来救奉天侯,是因为你三师姐?”婀妍道。
  小玄一阵支吾。
  婀妍忽似想起了什么,轻声道:“还是不只为了她?”
  小玄语塞,心底有些发虚。
  婀妍摇了摇头,一双比水清澈的妙目盯着他:“妹妹要,姐姐也要,好一个贪心鬼!”
  小玄急道:“胡说什么!”
  女孩叹了口气。
  小玄冷汗悄冒。
  “小心!”婀妍突喊,漆眸盯着顶上。
  小玄立时抬头,瞧见一颗亮紫色的圆物漂浮过来,闪避已是不及,一团炽亮在天罗屏上炸开,震得两人东倒西歪。
  小玄只牢牢抓握住天罗屏,侧身将女孩紧紧护在怀中。
  “伤着没?”婀妍在他臂湾里惊问。
  小玄摇摇头,道:“什么鬼玩意?到处都是!”
  婀妍在咆哮的火流中喊:“这结界之中藏着个雷火法阵,此处是最为凶险的死门,须得赶紧离开!”
  小玄点点头,运提真气,凌虚驰掠。
  “不能乱走!”婀妍又喊,“此阵唤做六爻桎梏大炎阵,藏有生门!倘能找到,或可逃得出去,你仔细雷火,我来找路!”
  “遵命!”小玄大声应,打着宝伞护住女孩,依其指路,精神抖擞朝前冲去。
  有了小玄与天罗屏的持护,婀妍终能定下神来看阵,按师尊所授寻找潜藏于法阵之中的生门。
  小玄几乎不怕火焰,但对那些游雷甚是忌惮,一路小心躲避,然而游雷极多,前后挨了几下,生怕伤及婀妍,尽以身躯及真气硬抗。
  “可还撑得住?”婀妍心疼无比,手儿无措地在他心口轻揉。
  “不妨,你只管看阵!”小玄笑答,虽然眼前凶险万分,心底却有如蜜注。
  “这结界中的雷火如此厉害,他怎么能顶得住?”婀妍心中暗暗惊奇。
  两人已有过不少在一起的时候,她发现,在他身上总有挖掘不尽的神秘潜能!
  “玄狐一脉,果真如传说中有无尽的神奇……难怪能深得圣后两世青眼!”
  女孩悄忖。
  “这一带的雷火,好像稀疏了点!”小玄大声道,他游目四顾,发现周遭似乎与先前有所不同。
  “找到了!是生门!”婀妍突喊,声音里尽是欢喜。
  
  众人望着顶上的红光,翘首以待。
  红光一直在缓缓消退,大有归复于无的趋势。
  “娘。”雪妃不安地朝母亲低唤一声。
  “放心。”百宝娘娘安慰道,“他能从龙犀腹中活着出来,这禁制应该困不住他。”
  就在这时,红光突起波澜,自中心一圈圈荡开。
  人影闪晃,小玄从红光内一跃而出,稳稳地落在建木之上。
  “怎去了这么久?”雪妃惊喜交加,急迎上前,忽尔伫足,却是瞧见了他怀中抱着的女孩。
  “里边不简单,是个十分广大的结界,还藏着个好生厉害的法阵!”小玄道。
  “婀妍妹子受伤了?”雪妃呐呐问。
  婀妍这才从小玄怀里转过螓首,从容不迫地从他身上下来,微微一笑道:“没有呢姐姐,只是顶不住里边的烈焰,崔公子护着我哩。”
  “都没事,那就好。”雪妃含笑道。
  小玄走到百宝娘娘跟前,双手奉还天罗屏,道了谢。
  百宝娘娘接过宝伞,收回飞鸾巾内,轻语回道:“不用。”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满腹疑问,一个想要解释,却都欲言又止。
  百宝娘娘眼角见婀妍正瞧着这边,便转问道:“里边情形如何?”
  “怕是难以过去。”小玄道:“里边到处是火焰,广巨非常,连边都摸不着。”
  “还有许多游雷。”婀妍接言道,“结界里边藏着个古老的雷火法阵,凶厉异常,我的七道辟火符没能撑上多久。”
  众人知她师承妖圣凌霄士,用符之道可谓出神入化,如此一说,便知顶上的封锁何等厉害。
  “这可如何是好?怎样才能穿过去?”百宝娘娘黛眉轻蹙,心往下沉。
  众人皆又抬头,齐盯着顶上的红光,一时沉默无语。
  “恐怕只能绕路了,可是又要耗去许多时候。”程石亦叹道。
  “且还不一定能找到往上去的路。”雪妃道。
  婀妍低下头,凝视着脚底的嶙峋建木。
  “能不能……”小玄沉吟道,“不行就来硬的吧!我们能不能把这个结界拆了?”
  众人皆望向他。
  “既是个结界,根基就大多藏置于虚空,怕是无从下手。”门隐子道。
  “从内里呢?”小玄有些心有不甘。
  “从内部倒是有点可能,但我们适才也瞧见了,里面大得无边无垠,更有雷火袭扰,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绝非寻常之力可以破除。”婀妍道。
  “天界这等厉害,只一个结界便难倒了我们!”小玄叹道。
  “否则,打通旧域光复古冥的梦想,冥界遗族也不会空做亿万载。”婀妍道。
  “想一想,这无尽岁月中,与天界争斗的强者有多少,冥界的、魔界的、妖界的、海界的、地界的,然而到最后,哪一次不是天界笑到最终!”百宝娘娘叹道。
  巫帝顼冕,巫后绛夕,邪皇渊乙,魔祖太至,七绝魔君,兵祖蚩尤,战神刑天……还有与自己有莫大干系的玄狐一脉!小玄轻吸了口气,这些传说中的赫赫名号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
  他们皆曾直接或间接地面对天界,但似乎——全都输了。
  “历经亿万载,天界始终能屹立于诸界之巅,自非侥幸。”门隐子淡漠道。
  “真得绕路了么?”小玄无奈道。
  “等等。”婀妍却道,依然盯着脚下。
  “怎么?”门隐子道,似有所启,若有所思。
  “你们瞧,这些骸骨全都是活物留下的……”婀妍沉吟道。
  “是啊,想必是它们误触了前边的结界。”程石亦应。
  “而建木——”婀妍用靴尖轻踢了下建木,方接道,“则完好无损。”
  小玄心中一动,道:“你是说,这个结界伤不了建木?”
  “我猜测,这个结界只对血肉之躯起作用。”婀妍道。
  “可我们都是血肉之躯啊……”小玄道,忽地憬然有悟,“你是想从建木里边借道过去?”
  婀妍微微一笑,“既然冥界的人能借用建木打通旧域,我们何不效仿一下?”
  “有道理!建木一路生根,定然已经穿透过了无数道天界及西方布设的封锁!”
  百宝娘娘点头道。
  众人精神一振。
  “妙极!我们就从建木里面挖一道通道,试试看能否穿过那道结界!”程石亦挥拳道,他说干即干,抡起狼牙大棒就朝脚下的建木砸去,岂料只砸起一小片树皮,不由怔住,吸气道:“果是神木,这等坚硬!”
  百宝娘娘默颂真言,祭起离合心意斩,朝建木削去,却只比程石亦好上些许,数记斩劈过后,只在树身上削出一个磨盘大小、尺许深的坑洞。
  “这可要挖到什么时候?”程石亦凝眉道。
  “我来!”小玄叫道,从鞘中拔出神骨剑来,一剑剜去便是一个深坑,果然比百宝娘娘与程石亦快捷了许多,然而想要挖出一条能容人通行的坑道,还须大费周章。
  小玄从小勤快,仍旧埋头苦干。
  “还是我来吧。”婀妍忽道。
  小玄心中一动,立时想起她那解木令来:“天地之木,遇之即解。便是成精亿万载的千臂老魔也抵挡不住,用在这里,定然要比我的神骨剑强!”
  婀妍朝建木叩首拜道:“今逢绝境,借贵躯一遁,万乞神木恕罪!”祷毕方从腰畔竹鞘中抽出解木令来。
  她轻抬藕臂,凌空朝前一挥一剜,赫见木如腐物,势到即开,只以一把匕状的小小竹刀,便从建木主干上挖下一大块来。
  余人只觉神异之极,俱自赞叹,手接着手一起将剜出的木块搬走,抛下主干。
  建木乃是神物,同样大小的木块竟比石块还重,但众人均非凡俗,搬移木块各有神通,婀妍在前挖凿得快,众人随后搬运得亦迅速,不到柱香光景,已在建木之上挖凿出一条深深的坑洞。
  婀妍估量着结界的所在方位,琢磨是否该转向朝上挖凿。
  “不知那雷火结界能波及多广,且挖深点,以保万全。”门隐子道。
  婀妍点点头,便暂不向上,继朝建木主干深处挖凿。
  又过盏茶模样,婀妍正打算朝上转向,忽尔一亮,前方竟然挖空了,大片淡淡的紫光从挖开处流泄出来。
  众人微微一怔,俱没出声。
  婀妍猫身上前,探头朝挖开处内里窥望。
  坑洞甚是狭窄,后边的人瞧不见前面的情形,均只安静地等着。
  婀妍打了个“跟随”的手势,率先钻入挖开处,跳了进去。
  众人鱼贯跟上,先后从挖开处钻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众人已置身于一间不算小的屋室之中。
  室中完全密闭,并无灯光,散发出的淡淡紫光乃是来自建木的本身——几面打磨的甚是平整光滑的墙壁。
  " 这是什么地方?建木里边怎么会有个屋子?“小玄大奇道。
  无人能答,众人的目光很快便给吸引到一面墙壁之上,只见上边刻绘着类似天干地支的繁复数字,配以形形色色的符文,层层叠叠呈现四方状,形类西方密教的坛城,甚是奇异。
  “是个法阵。”百宝娘娘道。
  “排列之序像是冥界特有的。”门隐子道。
  “不知这法阵有何功用?”程石亦道。
  众人望着墙面琢磨,均感眼前的法阵并未陷人伤人之用。
  “怎么……感觉是个传送类法阵?”婀妍忽道。
  小玄心中一动,思忆道:“想起来了!我在太华轩后园的地宫中,曾进入过一个有很多门的巨厅,在那些门上就看见过类似的刻绘……”
  “传送类法阵?”百宝娘娘停下来,沉吟道:“着实有点像。”
  婀妍又朝地面望去,果见还有个繁复的方形图案,内中也刻绘着符文,似与壁上的图案有所呼应,道:“我知道了,这个地方,其实是个传送梯!”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5:15

卷之二十一: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一回 地狱已通
  庞巨无朋的怪兽东张西望,终于注意到如峰矗立的建木,打量片刻,一步步向它走去。
  未开智的树精们似乎对恐惧有些迟钝,愤怒地涌向侵入领地的巨怪,有许多缠附上了它的足部,藤蔓般朝上攀爬,用尖锐的枝桠疯狂地撕扯抓挠。
  金须龙鳌不胜其烦,突地一声长吟,长颈拧转,从口中吐如瀑水流,朝周围喷射了一圈,洪水般将万千树精冲飞开去,粗巨尾巴雷霆万钧地一摆,把数十个还在顽抗的强壮树精拦腰扫断,再加几脚,踏做碎片。
  整片森林顿成泽国,一片狼藉。
  到了这时,就是再迟钝的树精也感知到了恐惧,纷纷朝四下逃去,远远地躲藏起来,让出大片空地。
  “这家伙太过可怕……不如找帮手吧!”小玄悄吸口凉气,从兜元锦袖内默默取出役妖令,满意地发现令侧的符石已亮了十一颗,“刚刚好,把那犀利仙姑召来如何?”
  “她似乎对皮坚肉厚的大家伙有一手!”他痛快地想。
  “这家伙既然在此,仙君又在找它,不如传讯与他,一起对付此魔 !”百宝娘娘想起了钓龙仙君赠与的隐鸿符,只是心中有些踟踌——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发讯给钓龙仙君,无疑会将他猝不及防地引入险境。
  金须龙鳌扫除了障碍,这才慢悠悠地朝建木走去,到了建木的近旁,停下了脚步。
  两者的相遇,就如一座小山遇见了大山,而这大山还是上不见顶,下不见根的。
  金须龙鳌对眼前这通天入地的神物似乎有些敬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会,终于敌不过好奇,继续迈步前进,到了建木跟前,这里嗅一嗅,那里蹭一蹭,再又撒了泡瀑布般的尿,绕着建木巡游起来。
  走到建木的一侧,龙鳌突然立定,两根金须一齐震动,宛如惊蛇摆颤——原来它这两根奇物天生便具异能,对于危险有某种独特的感应。
  “它在做什么,发现我们了?”程石亦低声道。
  小玄心中一凛,握紧了手中的役妖令。
  役妖令的召唤禁咒异样冗长,如不趁早颂祭,一会激战起来便无暇使用了,他暗自盘算。
  金须龙鳌在建木旁边发现了一处裂隙,黑漆漆地深不见底。
  这道裂隙是建木钻破地层时的产物,对于建木而言,不过是条小小的缝隙,但同其它物事相比较,这裂隙就如一道巨大的深渊。
  金须龙鳌虽然感应到了莫明的危险,但对未知的物事深感好奇的天性,引领它小心翼翼地爬到崖旁,探头探脑地朝渊中窥望。
  在渊中没多深的地方,弥漫着一片淡淡的青白色光亮,如轻纱般薄薄一层,柔似水波,轻轻晃荡。
  众人远远的望着,看见建木旁的巨怪调转了身子,鬼头鬼脑的将大尾巴探入建木旁的裂隙之中,似乎想要拨弄什么。
  众人正在纳闷,倏闻一声霹雳,万物震动,电光闪耀,映照得整个地底如同白昼,巨怪猛地高高地弹跃而起,趴搭到建木之上,浑身电光缭绕,口中连连怒啸,震人心魄。
  众人看定,这才发现巨怪的尾巴上多了一圈焦糊的灼伤痕迹,似乎是触发了什么大型雷电禁制或法阵。
  “好厉害!”百宝娘娘心中震憾,心忖自己的离合心意斩难伤此魔分毫,那渊中伤它的不知是何物事?
  怒啸声中,金须龙鳌身上的电光迅速消退,尾巴上的灼伤也在以可见的速度痊愈。
  “好强的复元之力!这巨怪到底是何物事?”程石亦惊叹道。
  “是金须龙鳌。”百宝娘娘沉声道。
  “共工的坐骑?”婀妍脱口而出。
  “婀妍知晓此魔?”小玄飞扫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心忖,“她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
  “传闻此物已随共工撞不周山而殁,怎会在此出现?”门隐子道。
  百宝娘娘压着声音,将从钓龙仙君处听来的相关消息具陈一遍,再将上岛之时的遭遇简略说了。
  初闻此节的三人听得暗暗心惊,就在这时,骤闻渊底传来数声吼声,似从地狱里发出,遥远、沉闷而狞厉,听得众人心皆一悸。
  金须龙鳌一怔,此时的它正处于猝然遭创的懊恼之中,不禁勃然大怒,朝渊底一通暴啸。
  渊底的吼声有了呼应,叫得更加来劲,数声过后,声音已到了渊口,速度之疾,令人骇然。
  “又来了什么东西?声音这等怖人!一只金须龙鳌已经够呛,再来个凶物如何了得!”小玄正忖,猛见一怪突从渊中暴起,人貌虎躯,额心挑着一支血赤怪角,嘴角拱出两根巨大的獠牙,体型比寻常老虎大上数十倍,但最惹眼的还是臀后扬甩着九条尾巴,奔雷般袭向金须龙鳌。
  金须龙鳌巨尾一摆,朝怪物鞭去,那怪疾迅异常,凌空折跃,扑到了金须龙鳌背上,一通狂噬狠抓,金须龙鳌又挣又摆,欲要将之掀下,在建木上斗做一团。
  众人看定,见那怪周身伤痕累累,有烧焦状,斫伤状,甚至有条前腿异常外拐,显是骨折,然却凶悍极绝,始终牢牢地趴搭在金须龙鳌身上抓咬。
  “虎躯九首为开明,这虎躯九尾的当是陆吾!”婀妍有些迟疑道。
  众人心中一懔,皆忖:陆吾为天界神兽,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怎会出现在这里?
  百宝娘娘轻声道:“可是陆吾怎么长成这个模样?虽为虎躯九尾,然额顶多了一角,嘴里还有两根巨牙?既为神兽,却是这等魔相!”
  她曾上昆仑拜渴西王母,见过这种威震八荒的天界神兽,与眼前所见,几可说是两种物事。
  那怪体型极巨,可是比起山一般的金须龙鳌,差距非小,趴搭其身,就如小犬遇象一般,它又啃又挠,奈何金须龙鳌通体有如金刚不坏,不过是留下道道刮痕,且转眼即复。
  金须龙鳌掀之不落,长堤般的巨尾又鞭之不着,愈发暴怒,在建木上又纵又跃,急冲胡撞,震得枝叶俱下。
  那怪啃噬不动,倏地嘶叫一声,口中突地吐数股墨绿色的吐息,喷在金须龙鳌没有甲壳保护的颈后,似是极毒,赫见灼破鳞片,在龙鳌颈后腐蚀出一道道沟痕,深及见肉,冒起阵阵诡异的绿烟。
  金须龙鳌痛啸一声,巨躯倏翻,重重地将背上的恶怪撞在建木之上,那怪嘶声惨叫,口中吐血,竟也是墨绿之色,就在此际,金须龙鳌长颈拧扭,巨首猛然回噬,咬住了那怪的一条后腿。
  那怪疯狂挣扎,知晓生死一线,竟硬生生将那条被咬住的后腿扯断,遍空洒血夺路飞逃,疾朝渊底冲去。
  金须龙鳌怒不可遏,巨躯暴起,亦朝渊中跃落,追杀那怪。
  骤见渊中电光大放,霹雳震响,那怪与金须龙鳌几乎同时暴声吼叫,似是撞上了什么禁制或法阵,又硬生生地闯了过去,吼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远,朝深处去了。
  众人惊疑不定,半晌无人说话。
  “这地底下,未知物事还真不少!”小玄第一个开口。
  “过去瞧瞧。”婀妍言道。
  建木已在眼前,或许便是如今惟一的脱困之途,众人虽知危险,也无人异议,遂各提真气,从已成泽国般的林地上方飞向建木。
  隔了盏茶光景,众人方才先后到达建木跟前,抬头望去,愈感雄巨。
  “果然比寻木大很多!”小玄惊叹,抬头四望,见叶如大舟,枝似巨龙,最奇的是根须竟是自主干四围生出,与枝交混,或纵或横凌空伸展,穿扎入遇见的一切。
  “根茎如此雄奇,难怪建木有通天入地之能!”程石亦叹道。
  百宝娘娘、婀妍及门隐子却在朝下观望,窥视那道深巨如渊的裂隙。
  众人皆瞧见了那层在渊中晃荡的青白色光亮,心中齐生诡异、突兀之感。
  “那是什么?”小玄奇道。
  “像是……”百宝娘娘道:“某种禁制或法阵。”
  “禁制或法阵?敢情……”小玄想了想,道,“就是天界及西方为封锁冥界在亿万年前布设的其中之一么?”
  余人闻言,俱是一凛。
  “很有可能。”百宝娘娘道,望向门隐子。
  门隐子微点了下头,惜字如金。
  “因此,那两只怪物在穿过时触发了,均遭伤创。”程石亦道。
  “那只从深处窜上来的怪物身上伤痕累累,说不定穿过的禁制与法阵还不止一个。”婀妍沉吟道。
  “但愿它们都跌入极深处,斗个两败俱伤,然后给重重禁制与法阵困住,再也上不来了。”雪妃祈盼道。
  “只怕不能。”百宝娘娘道,“听仙君说,传闻那金须龙鳌或许进入过不周山,这些封锁及那只从深处窜上来的怪物定亦难以重创它,待其缓过来,多半又要回头,我们须及早离开。”
  “那个把金须龙鳌激怒的怪物,到底是何物事?”程石亦道。
  “模样确与我见过的陆吾相类,然而那额顶的怪角,口中的獠牙,又是怎么回事?”百宝娘娘道。
  “还会喷吐毒息,据我所知,陆吾并无此等邪能……”婀妍接道。
  在她修习与炼制的如海符箓中,就有召唤开明及陆吾的幻兽一类,对于这两种天界神兽比百宝娘娘有更加精深的了解。
  “而且陆吾大多在昆仑宝境,怎么会在此处出现?”雪妃亦道。
  小玄脑海里有个模糊念头在飘忽盘旋,可又一时抓不住重点,他茫然望向渊中,盯着漆黑中那层如膜的青白色光亮,突尔吸了口气,喃喃道:“难不成……
  古冥已经被打通了?“
  众人悚然,一时无人接话。
  隔了好一会,门隐子终于开口:“这个以黑焰岛为出口,古冥与外界的旧日通道,或许真给建木钻通了。”
  “就果真是这样,那个怪物就好解释了。”婀妍道,“它就是天界留在古冥扫荡残余的众多仙禽神兽其一,它就是陆吾,之所以如今变成这样一副魔相,是因为它被异化了,或者说,是魔化了!”
  “在那样广大无垠的荒废之地,所有生灵都可以无拘无束的生长。”百宝娘娘点头道,“想想那些被封存在废墟内的仙禽神兽,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历经与古冥的邪灵异兽亿万载的残酷争斗及无序繁殖,真的很可能产生变异,甚至变成了新的物种也未可知!”
  “其实……”门隐子面有忧戚之色,“这样的传说,早已时有耳闻了。”
  “假使……那些可怕的物事从古冥的废墟中逃逸出来,世间岂非大难临头?”
  雪妃道。
  众人一阵沉默。
  “此事尚为推测,亦非人力能及,这会救人要紧,我们想办法离开此处才是当务之急。”婀妍道。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朝上望,百宝娘娘道:“建木穿透地层之处,周边或会留有空隙,目下别无他法,我们便借此而行吧。”
  “总之,只要能朝上走,定然好过在这地底下乱绕乱撞。”婀妍道。
  众人遂登上建木,朝上攀行,依然是门隐子在前,程石亦殿后。
  建木奇巨,主干纹隙遍布,人于其上,仿如登山,虽然嶙峋陡峭,但对于修炼中人而言,攀登起来并不算太难。
  果不其然,众人沿着建木攀登到顶部的地层,见主干周围有数道缝隙,说是缝隙,其实只是相对建木而言,对于这一行人,可谓巨如峡谷。
  一行人进入巨隙,内里暗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小玄再度气注神骨,燃焰照路。
  岂料巨隙甚是深长,一行人走了良久,仍未走出去。
  “但愿别是死路……”小玄心中忐忑,频频抬头朝上望,奈何火光所限,实在看不到多远。
  “你累吗?”婀妍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别一直消耗真气了,我用鲛珠照路好啦。”
  小玄想起她确实有颗鲛珠,上次在夺取巨竹谷之战穿越密道时用过,据说还是逼着一个天外海的鲛妹妹哭了三天三夜做出来的,然而心中低落,头也没回,只淡淡道:“不用。”
  婀妍瞧了瞧他,低声道:“你在生气?”
  小玄不语,继续朝上攀行。
  “你是不高兴我用你的帕子,还是不高兴我怕别人看见在用你的帕子?”婀妍悄声道。
  “我的帕子?是我的帕子?”小玄一愣。
  “对呀,你……”婀妍一怔,“你忘了你送我的帕子?”
  小玄猛然想起当日自己想要那只破碎的机关凤凰,被她换走手帕之事,不禁心花怒放,笑逐颜开道:“你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婀妍娇靥晕红,愕然道:“你都忘记了!你竟然……”脸色一沉,后边的话都不想说了。
  小玄拍了下头,有些着忙道:“我不是,没有啊,我只是一时……”
  “我视如珍宝,他却连送我的东西都忘掉了……”婀妍越想越觉难过,暗自一阵伤心。
  “我只是一时没看清楚。”小玄道,刹那间,当初相遇时的情景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历历在目。
  婀妍低声道:“我不要再跟你说话了!”加快脚步,越过他朝上攀去。
  小玄心头怦跳,悄自道:“该死!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心底又有点叫屈:“不过,当时明明是她换去的嘛,怎么变成送她的了……”进而想到婀妍如此珍视自己的一条帕子,其中情意之深,非同寻常,不觉如悸如醉,心中越发疚歉。
  “难怪,她对我的不辞而别如此生气!”
  小玄快步追上婀妍,准备大献殷勤,岂知女孩全不理睬,又扔下他朝前去了。
  
  众人向上攀行,一路艰难,忽见上方有了光亮,皆知已近出口,遂纷纷加快速度,过没一会,果然先后出了巨隙,除了周遭的岩石树木皆在微微发光,建木本身也散发着淡淡的紫色芒彩,令人心旷神怡。
  “留神。”走在最前的门隐子却忽然发出警示。
  众人一凛,朝前望去,心中俱是微微吃惊。
  此段坡度稍缓,只见建木躯干上的缝隙之中零星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骸骨,有些可依稀认出是猿豹獐獾所遗,有些则完全判断不出是何物残留。
  众人放慢脚步,凝神戒备,却见周围骸骨越来越多,雪妃惊道:“这里怎会有这么多骨头?”
  “怕是有什么凶物在此。”程石亦镇定道。
  “咦?”雪妃又道,“这些骨头大多都有焦痕,像似给火焰炙烤过的,好生奇怪。”
  婀妍沉吟道:“或许是火行一系的物事?”
  小玄同百宝娘娘心皆骤紧,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冥殿龙犀来。
  门隐子脚下不停,仍一步步朝上攀行。众人心知无路可退,皆紧紧跟随,提神堤防。
  小玄垂头瞧着脚下,忽尔情不自禁拣地起一块骨头,仔细瞧了瞧,心忖:“虽非珍罕之物,但品相不错,日后说不定有用。”遂将之收入如意囊中,走没几步又拣了两块……然后再拣了两块……。
  众人有些莫明其妙,怎么看,这些骸骨都不像是值得收集的东西。雪妃不敢问,其他人则是没好意思问,唯独婀妍心头雪亮,知晓此人拣破烂的老毛病又犯了,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移目它处。
  走了一程,小玄这才发现众人目光有些异样,不觉老脸微烫,见雪妃神情有点紧张,想起她在这一行人中修为最弱,遂不动声色的走到她旁边。
  雪若心细如发,立明其意,微微一笑,眸中尽是柔情蜜意,小声道:“我不怕,陛……你自个要小心。”
  猛闻“呱”的一声,旁侧刮起阵劲风,小玄立提剑护在她身前,瞬见巨影闪动,从大如舟船的枝叶间窜出一个怪物。
  众人齐伫脚步,定睛望去,见那怪原来是只大鸟,通体灰黑毛羽疏残,喙如弯刀,目射凶光,生得恶模恶相,看上去十分危险。
  一时无人认出是什么。
  “是当扈?”雪妃道,她在家中收藏的典籍里似曾见过相类的奇禽。
  “颔下无髯,不是。”百宝娘娘道。
  “是婴勺?”程石亦道,他在巨竹谷中见过楚纯的坐骑,觉得有几分相似。
  “也不是,眼睛与嘴不对,婴勺应是血睛赤喙。”婀妍道。
  “不会……又是从那底下跑出来的变异东西吧?”小玄道。
  众人心中一阵森寒。
  怪鸟并没搭理众人,径自贴着建木朝上飞去,倏地一声沉闷爆响,顶上无中生有地现出一片淡淡红光,怪鸟撞入其中,刹那赤焰大放,喷射出数丈。
  怪鸟嘶鸣一声,如遭雷殛似的从红光内炸了出来,周身裹焰,直从空中摔了下来,又在建木上翻滚了几下,掉入一道缝隙之中,身上烈焰兀自不熄,怪鸟疯狂挣扎,勉力爬起,又绝望倒下,顷刻之间已剩焦骨一具。
  众人吃了一惊,齐仰起头朝上望,见那片红光如波荡漾,当中隐见符文滚涌,看似只有薄薄的一层,背面景物依稀可见,然而范围极广,环绕着建木延伸出去,不见边沿。
  “什么东西?好厉害!”程石亦轻喝道。
  “像是个禁制或法阵,火行一系。”婀妍道。
  “那些符文很久远。”门隐子沉声道,以他的道行,竟然没能认出多少。
  “敢情这些飞禽走兽的尸骨都是那东西整出来的?”小玄道。
  红光徐徐减淡,可见用不了多久,便会完全消失。
  “还挺隐蔽,触发才显形!”程石亦冷声道。
  “因此才有这么多生灵遭难。”雪妃蹙眉道,望着散落各处的骸骨,心中甚是不忍。
  “莫非又是一道天界或西方为阻隔古冥而布设的封锁!”百宝娘娘道。
  “多半是!”小玄道。
  “只怕还会遇见更多。”门隐子道。
  “我们。”程石亦顿了下道,“怎么过去?”
  众人一阵沉默,眼前所遇若真是天界或西方布设的禁制或法阵,那就绝非小可。
  小玄心忖:“我有龙犀内丹与兜元锦,多半闯得过去,我岳母大人与门隐子大师修为高深、婀妍手段无穷,估计也问题不大,可我大舅子与大姨子怕是有些够呛了……”
  “我带着些辟火符。”婀妍道,“但须先过去试试,看看能否顶得住。”
  “符给我,我去试!”小玄即道。
  “我自个试。”婀妍瞧都不瞧他。
  虽然知道眼前的封锁非同小可,但她的师承乃那妖界圣尊,所修的符箓之道登峰造极,于天地中可入前十,对自己炼造的法符胸有成竹,前往验探,不过是以保万全。
  “那我们一起试!”小玄道。
  “用不着你。”婀妍冷冷道,柔荑一晃,指间已多了道符,先掐了个避火诀,口中颂念真言,再祭了辟火符,人如飞燕般朝顶上的红光掠去。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4:48

第十回 冤家路窄
  “这也太……太疯狂了吧……”程石亦喃喃道。
  “确是妙想天开,但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唯一能够打开古冥的办法。”百宝娘娘道。
  众人一阵沉默,个个心中震悚。
  “利用建木穿透天界及西方布下的重重封锁,虽有可能,只是建木生长以亿万年计,此举需要多少岁月,得熬死多少代人……”婀妍思索道。
  “着实如此。”门隐子道,“然而第二颗建木灵种的失窃,迄今已有数千万年了。建木乃寿与天齐之神木,远非一般树木可比,以其生长之速,其根系怕是已经钻透到了旧日通道的极深之处。”
  百宝娘娘忽道:“大师的这个推测,怕是没错,我想起来了,或许还有一事可证。”
  众人目光齐转向她。
  百宝娘娘道:“辟邪宫的地胎池,为天地一十九灵脉其一,池中藏有堻壤,可速育天地一切花木,乃辟邪宫拥有的无上宝藏。”
  婀妍点头道:“玄教的真珍洞能让天地中所有植类生长得更好,而辟邪宫的地胎池却能让它们生长得更快!俱为诸界垂涎。”
  百宝娘娘道:“数万年前,冥界曾经大举进犯辟邪宫,巫后绛夕亲自出手,击伤了彼时的大宫主练无梦,从地胎池中抢走了十瓮堻壤。”
  小玄道:“莫非就是为了加速培育种在这黑焰岛上的建木,以求尽早穿透通往古冥的通道?”
  百宝娘娘道:“巫后当时之举,众说纷纭,曾惹许多猜测,现今看来,十之八九是为了加速培植那颗建木灵种!”
  小玄心中惊叹:“这巫后出入诸界如无人之境,又诱十日并出,扰乱乾坤,不单神通广大,更有深谋远虑,行止殊奇出人意表,委实是个狠极的一界至尊……”
  门隐子道:“如果这些奇木真是建木根须,那么顺着它们找寻过去,就必定可以找到主干。”
  婀妍望着他道:“大师是想借着建木的主干……”
  门隐子道:“既然冥界遗族借建木穿透封锁,必然就会在穿透处的周边造成些许空隙,我们如能找到建木主干,或许便可借此脱出困境。”
  百宝娘娘点头道:“到时跟着建木的主干朝上走,至少能有个大致的方向,总强于在这迷宫似的地底到处乱撞。”
  众人一阵琢磨,均感主意不错。
  “可是建木生长何等之速,又得宝壤培育,时至今日,已有数千万载光阴,其高怕是不止万里,为何我们没有瞧见?”雪妃忽道。
  “这个确是奇怪。”程石亦道。
  “壶中洞天,须弥芥子。冥界奥妙无穷,施展了什么大型遮蔽法术亦未可知。”门隐子道。
  “我们登岛之时,曾见岛上方有大片青雾,高及云端,似乎有些蹊跷!”小玄道。
  “我们也瞧见了,甚是奇异。”程石亦道。
  “当时颇感突兀,现在回想起来愈觉可疑!”百宝娘娘道。
  “目下不必理会太多,只要我们能顺着这些根系找到建木的主干,自然一切可证。”门隐子道。
  众人精神一振,当即继往前行,尽力觅寻有疑似建木根须的地方走。
  果不其然,遇见的根须状奇木越来越多,这或许意味着越来越接近主干,众人心里暗暗期待。
  百宝娘娘放慢脚步,待走在最后的程石亦上来,压低声问:“石亦。那位崔公子,你是在哪结识他的?”
  程石亦应:“崔公子?那是数月之前,孩儿奉爹爹之命前往巨竹谷助战,就在那里与他结识的。”
  百宝娘娘想了想,悄声道:“崔公子有没有告诉你他是什么人,有何来历?”
  “这个倒没有。”程石亦道:“孩儿只知崔公子是少谷主那边的人,因不熟悉,便没细问。不过在夺谷之战中,我们并肩而战,崔公子身手了得,勇猛过人,孩儿觉得甚是对味,是以兄弟相称。”
  百宝娘娘微愕。
  程石亦道:“对了,这崔兄弟是个英雄,智勇双全,同少谷主一道深入腹地,诛灭了七邪界四大司祭其一的千臂元圣,为夺回巨竹谷立下了头等功劳!”
  百宝娘娘动容,心底却是疑窦丛生:“皇上竟然亲与援手,不惜犯险同强敌一战,如此说来,皇上怕是早就同巨竹谷大有干系……”
  程石亦望了望她,道:“三娘为何问这些?崔兄弟不是与你们一道进来的么?”
  “没事,就随意一问。”百宝娘娘应,心念电转:“看来巨竹谷同天机岛一样,都已在皇上的把控之中,说不定巨竹谷今次来援,表面是为了报恩,实则是皇上的暗中援意,否则怎么一拖再拖,直至今时才来……”
  紫烟溪的阳光本就妩媚,透过片片绿叶,更染上了沁人的凉意。
  在紫气氤氲的溪旁,树下安坐着个肤如酥雪颜如娇花的女子,墨似的云鬓上斜簪着根莹光流荡的紫钗。
  飞萝宁息静气,长睫轻垂,纹丝不颤。
  在她的前方,清澈柔缓的溪水忽尔打起转来,形成了个小小的漩涡。
  飞萝缓缓抬手,尖尖十指如兰舒张,曼妙若舞地慢划轻拂,在身前勾画出一道道细长光芒,纵横交错丽如霞霓。
  溪中的小漩涡仿佛与她的手有什么关联,也随之由徐渐急,急速扩大,蓦地溪水拱起,从漩涡中跃出一条水流来,冉冉升空,有如出海飞龙。
  在距她数百丈的高空上,云端里静立着五条身影,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飞萝雪似地娇靥上交替浮现出青红二色,此起彼伏,煞是奇异。
  她体内真灵流转,时分时汇,奔行于诸脉之中,愈走愈速,次第拔高,身前的抹抹光芒亦随之愈亮愈辉,绚丽极绝。
  溪水不断的涌聚升空,飞龙徐徐游弋,鼻口隐现栩栩如生。
  飞萝呼吸愈沉,身周的一切都在微微颤抖,出现了某种奇异的扭曲。
  水流源源不断地汲起,几乎半条溪水飞上了空中,巨龙般蜿蜒而行,竟逾数百丈之长,即便是神魔得见,也定诧讶非常。
  云端里的五条身影衣发尽扬,中间一人点了下头,旁边四个手中光芒涌耀,一件件兵器法器的廓影凭空而现,化虚为实。
  飞萝眼中乍然一亮,身周的扭曲骤然倍剧,虚空赫裂,错位出万千里外的某处陌生之地。
  这一瞬,大地都摇了摇,紫烟溪方圆十里鸟兽俱惊,却皆匪夷所思地痹于原处。
  这一瞬,她已窥见了原本遥不可及的太乙之境,虽然只有电光石火的刹那。
  空中的巨龙蓦尔破裂,散碎做亿万颗水珠泼落,崩珠散玉般坠入溪中。
  飞萝止息收功,靥上的青红之色一齐逝去,徐徐归复于常。
  虚照心经第四境,终于大功告成。
  飞萝心畅神怡,对自己颇为满意。
  这意味着,距最终的第七境又近了一步。
  进展得如此神速,并非偶然。
  除了得益于紫烟溪这得天独厚的妙境,还因为她的自身。
  她不单心窍玲珑,聪慧过人,更是块天赋异禀根骨绝佳的料子,否则也无法从奇才如云的玄教众徒中脱颖而出,成为教尊的关门弟子。
  一直以来,连本身就是天纵之才的凌霄士都对她的悟性及提升速度暗感诧异,心中时有“虚照心经非此姝莫成”之感。
  飞萝起身,沿溪缓缓而行。
  流水轻柔,薄烟如纱,紫烟溪已恢复了原来的恬静,泛耀着如梦似幻的紫辉。
  如画妙境,倍惹寂寥,随着时日的推移,思念愈炽愈浓。
  那个不管不顾,立时离去的冲动又涌心头。
  有那么多人在为难你。
  你还好吗?
  可有想我?
  她心潮起伏,忽感顶上微微一亮,抬头望去,赫见碧蓝如洗的天际出现了四团金焰,来得全无警兆。
  飞萝心头一凛。
  四团金焰徐徐降下,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隐隐锁住了她。
  “铮”的一声鸣响,如于心底炸裂,飞萝纵身疾退,在她原先所在处的一棵大树倏地一分为二,仿佛给一柄无形无迹的利刃从中剖开,切面如镜。
  飞萝深深呼吸,看见鬓侧一缕断发飘然离去,飞散风中。
  怪木如海辉光若幻,景色虽然瑰丽殊奇,但却阴寒侵骨潮湿异常,地势也越来越险陡,到处都堆积着厚厚的腐枝败叶,浆成令人无比厌烦的泥泞。
  一行人在地腹中起起落落兜兜转转,艰难前行。
  小玄心道:“敢情此处就是那老贼说的大裂缝,闯进来就出不去,原来不只怪物又多又凶狠,这迷宫般的地形才更害人!”
  众人衣衫尽湿,靴裤裹浆,甚是难受。
  雪若修为最浅,身上有伤,体力又耗去极多,不禁悄打哆嗦,只是她从来要强,依然咬牙强撑。
  小玄担心雪若,频频回头,果见她渐行渐慢,似乎走得有些吃力,想要过去搀扶,却见婀妍就在后边,不由有些犹豫。
  他踟躇再三,又走了一段,心中不忍,正要决意过去搀扶,忽见婀妍几步走到雪若身边,扶住了她。
  雪若连声不用,但见婀妍盛情依然,只好道:“多谢少谷主。”
  婀妍亲热地挽着她臂膀,道: “叫少谷主什么的拗口,姐姐唤我婀妍好了。”
  雪若见她是一方之主,却是这等和蔼可亲,今次更是为了援救父亲而来,心中喜欢,笑道:“婀妍妹子,这名字真好听,人也如其名,模样长得好水灵。”
  婀妍嫣然道:“姐姐更好看呢。”
  小玄悄舒了口气,心忖:“还是婀妍心肠好,乐于助人。”
  婀妍忽道: “姐姐,你是不是有个年纪差不多、长得很相像的姐妹?”
  小玄心头一跳。
  雪若微微一怔,应道:“是有个妹妹,比我小一岁。”
  婀妍想了想,道:“那……她是不是在千翠山白首仙娘门下修行?”
  雪若道:“是啊,妹子怎么晓得?”
  婀妍微笑道:“她叫水若是吧,见过一面呢。”
  小玄心中怦怦地跳。
  雪若问:“在哪遇见的?”
  婀妍道:“就在巨竹谷呢,她跟个英雄少侠一同来的,入谷寻找宝瓶竹哩。”
  小玄心头扑通扑通地跳。
  雪若道:“英雄少侠?“
  婀妍笑道:“对呀,俩个好像挺要好的。”
  雪若怔了下,道:“不知那位少侠是谁?”
  婀妍道:“那少侠也是白首仙娘门下,说是令妹的师弟,叫什么来着……”
  小玄一阵暗慌,赶忙竖起耳朵听。
  岂知婀妍声音越来越小,同雪若边走边说,不时发出一声轻笑。
  小玄心中大虚,越发听不清楚后边的话语,也不知婀妍到底有没有揭破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头皮生麻,心中道:“糟了糟了!本该及早坦白的,现下从别人嘴里知晓,这大姨子该怎么瞧我!倘再给我岳母大人知去……哎呀,那晚在溪水里怎就把持不住!等等,雪妃不会把这事告诉婀妍吧?完蛋了!这下可完蛋了!”
  小玄越想越慌,正冷汗涔涔,猛闻后面“喀啦”声响,雪妃发出一声惊呼,急转过头,赫见一个丫丫叉叉的巨影笼罩住了雪妃与婀妍,千百条枝杈状的物事袭向她们,婀妍抬手一推,于电光石火间将雪妃托飞出去,身上乍然箍紧,整个人已给拔离地面。
  前后众人齐朝巨影扑去,小玄惊怒交集,最先掠到黑影跟前,神骨剑电般出鞘,朝婀妍身上挑去,剑锋游走,立将捆锁在她身上的条状物一一削断,却未伤及寸肤毫发,可谓妙入毫巅。
  巨影嚎叫一声,又舞动千百条枝杈朝两人卷来,小玄张臂接抱住下坠的女孩,紧护怀中,右手剑如龙行,将袭至的枝杈全数斩断,巨影怒极前冲,庞大身躯朝他们直撞过来,蓦地通体剧震,巨躯分崩离析,错位做数块轰然摔砸在地。
  这一切不过兔起鹘落,余人此刻才赶到跟前。
  小玄抱着婀妍后跃,底头瞧去,见女孩手中握着把小小竹刀,正是解木令。
  “快放手!“婀妍悄声唤,冰靥飞红。
  “你怎样?“小玄问,看见她雪白的颊上给划了一小道,正有血珠子从中冒出,虽然知她体质殊异,有那神奇的自愈之能,却仍不由暗暗心疼。
  “没怎样!放手。”婀妍秀目圆睁地瞪着他。
  小玄讪讪松开怀抱,头一抬,见众人都在瞧着自己。
  婀妍翩然落地,还刀入鞘,冰似的靥上已不见半点波动。
  百宝娘娘盯着她腰畔的竹鞘竹刀,心中震憾:“传闻巨竹谷拥有三件至宝,其中的解木令,能解天地之木,于《周天诸灵榜》刀器榜上排第九名,莫非就是此物?果然神异,隔空便肢解了那精怪!”
  雪若急奔过来,接扶住婀妍,朝她身上上下看,问道:“伤着哪里了?”
  婀妍微笑道:“姐姐我没事。”
  众人朝地上望去,见巨怪垮做一堆,却是株数围粗、三丈多高的斑驳老树,周身覆满青苔,主杆上方隐隐可见五官,应是颇有岁月。
  “不过是个未开智的树精。”婀妍淡淡道,从怀中掏出一条物,正要抹去脸上的血珠子,忽似想起了什么,妙目朝小玄望来,见他正瞧着自己,迅将那物收回怀中,改用袖口揩拭。
  然小玄眼尖,一瞥之间,己瞧见那物是条帕子,颜色朴素浅淡,虽未看清,却知是男子之物,心中喀噔一响,不知怎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害怕弄脏了那条帕子?还是怕让人瞧见她身上藏着男人的东西?”小玄心直下沉,莫明不是滋味。
  “她让我亲过的呀……”
  之前一起共赴危难时的种种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蓦上心头,萦绕不去。
  虽有销魂一吻,却仍朦朦胧胧,直至此刻,方才惊觉对这个女孩在乎之深,不禁暗自惶悸,一时怔怔然难以排解。
  竟是如此难受。
  “此类精怪,这地底下应该还有不少,大家仔细。”门隐子道,迈开脚步,继朝前行。
  余人鱼贯跟随,皆自提神戒备,唯独小玄魂不守舍地木然走着。
  婀妍瞧了瞧他,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不露痕迹地挨到他近旁,欲言又止。
  众人转过一面岩壁,走在最前的门隐子忽然伫足立定,雪妃低唤道:“那是什么?”
  小玄抬头望去,见前方豁然开阔,有片极大的洼地,洼地中有座林海,隔着林海的远处矗立着一座山似的巨物,上穿岩壁,下没地面,通体微微泛紫,周身延伸出无数之前遇见的那种怪木,横空出世,扎入周遭遇见的一切。
  “看来,大师的推测对了!”百宝娘娘道,深深呼吸。
  “这便是……建木么?”程石亦上前几步,面上尽是震憾之色。
  “我的天,这么大!”小玄惊叹,虽然还判断不出相距多远,但只粗略一眼,便知眼前的神木要比在虞渊谷遇见的寻木更加巨大。
  “大是大,但比起在都广的爸爸,它还只是个婴儿。”有人在他旁边俏皮道,语调清俏甜糯,是婀妍的声音。
  若在之前,婀妍如果主动跟他说话,小玄定会雀跃欢喜,然而此际心中低落,便没有接言。
  婀妍稍侧过头,瞅了瞅他,悄声道:“怎么呀,不想跟我说话了?”
  就在此时,洼地中的林海突然动了起来,一棵棵树木枝舞冠摇,犹如即有飓风来袭。
  “啊!它们在……在走!”雪妃低呼道。
  众人瞧见,整座森林仿佛都“活”了起来,许多高巨的树木离开了原地,根须如足地跨地行走。
  “我的天!这座林子不会全是成精的树妖吧?”小玄惊道。
  “它们察觉到我们了?欲要为同伴报仇么?”程石亦沉声道,握紧了手中的狼牙大棒。
  众人望着眼前,皆俱悄吸了口凉气:“一只树精尚好对付,然这一林子树精,可就要把人耗死了!”
  然而并无一只树妖朝这边过来,而是在原处来回徘徊,整座森林都显得烦躁不安。
  蓦闻一声低低吟号,在森林对面的边沿处出现了个庞巨如山的影子,轮廓隐隐显现:首尾如龙,中躯如龟。
  众人心头剧震。
  “它怎么在这?是它!是那个金须……”雪妃失声颤呼,几要喘不上气来。
  “什么东西?这等庞巨!”程石亦虎目圆睁,满面震憾。
  巨怪东张西望,徐徐举足,慢吞吞地迈入林中。
  刹那间整座森林都沸腾了起来,纷纷咆哮着朝踏入洼地的巨怪冲去,初还有如潜流暗涌,但很快便汇聚成怒涛巨浪,无比壮观。
  大地震动,巨怪若无其事地践踏着,对满林子树精的疯狂攀挠仿若未觉,只一步步地朝前走,过处树摧木折,碾成齑粉。
  令人生畏的满林子树精,对它而言,不过是片有点扎人的草地而已。
  虽然相距尚远,但众人已能瞧清它的模样,在它那巨大的头部,晃动着两根十分惹目的金色长须,一只瞎掉的眼睛令之倍显狰狞。
  百宝娘娘玉容苍白,朝皇帝望了一眼。
  阴魂不散的家伙,竟然不依不饶地追到这里来了!
  小玄心跳如擂,周身真气似沸,不由自主地注入鞘中的神骨。
  (本集终)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4:36

第九回 建木传说
  “婀妍……姑娘好!”小玄忙应,见她客气如斯,嘴上也不敢太过亲近,心里一阵拔凉:“我不辞而别,婀妍定是生气了!”
  “皇上竟与她相识?“百宝娘娘同雪若心中暗诧,母女俩对视一眼,转念忖道,皇上素好结交奇士,时不时便微服出巡,结识这化外秘境的少主,也不算太稀奇,只不知对方是否知晓皇上的真正身份?
  母女俩正在思量,又见程石亦朝皇帝抱拳一揖,含笑道:“崔兄弟!甚久不见,可还安好?“
  自从巨竹谷并肩一战,程石亦就对这个勇猛且热心的小兄弟印象甚佳。
  “程将军!小弟很好!“小玄笑容满面,抱拳还礼。
  百宝娘娘同雪若大吃一惊,心想怎么连他也跟皇上相识,且还称兄道弟?不对——皇上竟然自称小弟?
  母女俩瞠目结舌,心中疑窦丛生万般不解,只是哪敢开口询问,皆忖程石亦定然不知道皇帝的真实身份,否则焉敢如此。
  “幸好皇上今已变得仁德大度,才未因此责怒二哥,若在从前,便要大祸临头了……“雪妃心中暗叫侥幸,但想此事着实犯上,仍不由捏了把冷汗。
  婀妍抬头瞧着顶上,道:“这地底下潜藏着许多野生的吸血冥鸦,我们之前也遭遇了数回,除之不尽,摆脱不易,委实是个麻烦。“
  小玄跟着朝上望去,见吸血冥鸦成群结队地飞过,对沟中众人仿佛视若无睹,又见坑口有如罩着一层透明水波,心头蓦尔一动:“定是婀妍用了空空如也符!”
  “这些恶鸟数量太多,硬拼不得。”百宝娘娘叹道,见大群吸血冥鸦虽已飞走,但仍有数只在顶上盘旋不去,心中暗暗焦急。
  “不能耽搁太久。”婀妍道:“此次跨海追来,另有大军乘飞船于岛东南二百里处待命。登岛前,我已下令,三日不归,他们便会强行攻岛。”
  百宝娘娘心头一紧。
  “待到那时,元帅就危险了。”婀妍继道:“我们上岛,至今已耗去了大半日,需得及早离开此处,找到元帅!”
  “我们曾遇见这岛上的邪魔,听他们说,元帅似乎是在一个叫做青冥祭坛的地方。”小玄道。
  婀妍望向他。
  这还是重遇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小玄莫明一阵紧张,挺直了腰杆,口气却有些无奈:“只是目下尚不知道那青冥祭坛所在何处。”
  婀妍垂下眼帘,面无表情。
  “总之,那青冥祭坛不会在这么深的地方,得想办法先回到地面上再说!”程石亦停了下,接道:“只是遭遇了几次袭击,这地底又错综复杂,恐怕难以找到来时的路了!”
  小玄闭目想了想,道:“我大致还记得来时的路,不如寻我们这边的路往回走,或许能回到地面!”
  百宝娘娘回想来时的路,不觉心有余悸。
  她悄自运功感应,察觉身上的麻痹已几乎退尽,真灵恢复了不少。心忖这天子女婿的血还真有奇效,应是服用过什么十分珍罕的辟毒丹药。
  “你们是给那些冥鸦给逼过来的,原路折返,再撞着怎么办?”婀妍轻轻道。
  小玄无语,心里不得不承认,那些铺天盖地的吸血冥鸦,绝对是噩梦般的存在,自己纵有龙犀之力,也无半点把握。
  一直默然不语、仰首望着某处的门隐子忽开口:“那边。”
  众人循其目光望去,见顶上数十丈处有片范围颇广的漆黑,仔细看定,似乎是条不小的裂隙,因相距颇远,又几无光亮,之前没有发现。
  程石亦眼睛一亮,道:“好像是道裂缝,不知能有多深,是否通往别处?”
  小玄道:“我瞧瞧去,探一探路!”
  话音未落,陡见门隐子身影徐徐变淡,仿佛一副彩色的画褪了颜色,他正惊奇,眼也没眨,门隐子倏忽不见,仿佛之前从未没存在过。
  坑中纤尘不扬,上方的吸血冥鸦仍在盘旋,没有丝毫惊动之象。
  “大师去哪了?“小玄诧问。
  众人忽在顶上的那片巨大的暗黑中瞧见了个小小灰影,正是门隐子的身廓。
  “八门分影,六爻化剑,来去无痕,伤敌无迹!果是独步一方的神技!”百宝娘娘赞道。
  “来。”门隐子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中响起,自是用了传音秘术。
  “走!”婀妍足下一点,人已烟霞般袅袅升起,率先朝顶上的暗黑处飞去。
  余人各展妙技,提身纵起,齐朝顶上掠去。
  小玄生怕雪妃身上有伤,运气不便,朝她伸出手去。
  雪若心中甜蜜,伸臂接住,把柔荑交到爱郎掌中,任之带着离地飞起。
  数只吸血冥鸦察觉到异动,怪叫地疾掠过来。
  小玄在半空挥鞘数击,将几只袭至的冥鸦一一击晕,却是生怕引来大群冥鸦,不敢把动静弄大。
  众人先后飞到暗黑处,雪若怕人瞧见,手儿微挣,从小玄掌中轻轻抽了出去。
  “似乎真有出路!”程石亦朝裂隙深处张望,见地形嶙峋起伏,甚是幽深,走势大体朝上。
  “虽不知通往哪里,但好歹是向上行的,既无他法,权且一试吧。”婀妍道。
  门隐子便即迈步,率先行入裂隙。
  小玄紧随其后,举起剑鞘,稍注真气,立见烈焰燃起,如火把般照亮了周围。
  众人鱼贯而入。
  程石亦素有担当,慢几步走在最后。
  裂隙之中狭仄曲折乱石堆叠,走到深处,地势愈陡,异样难行,好在众人皆非寻常,走得虽慢,但仍能勉强前行。
  小玄担心雪妃身上伤势,回头望去,见百宝娘娘与她相搀而行,心中稍安,瞅见婀妍就在身后不远,便故意慢下脚步,等女孩上来。
  她太安静了,这次重逢,一个多余的表情和眼神都没有给他。
  小玄有点沉不住气了。
  “这里有条沟,留神脚下。”他朝女孩道,只盼能与她搭上话。
  可是婀妍偏偏对他视而不见,依然一声不吭,就像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婀妍真的生气了!”小玄心底惶惶,有心讨好,朝女孩一笑。
  女孩沉静如水,冷得令他心底发毛。
  “怎生哄回来才好?”小玄搜肚刮肠,拚命寻找话头,忽尔想到一事,正有疑问,遂问:“婀妍,我们来的路上,在海中曾遇见一艘大船,在天上飞的,是不是你们啊?“
  女孩爱理不理的,俟了好一会方道:“什么样子的船?“
  “一艘尖首长尾、张着对大翼……”小玄比手划脚:“对了,模样就像只凤凰、无比巨大的船!“
  婀妍道:“那就是吧,我们的船。“
  “好厉害,世上竟有如此大的船,还能飞,绝对与机关术有关,了得了得!”小玄终于攀上话头,心中也好奇,追着道:“这艘大船哪里搞来的?我怎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船?“
  “崔公子。“女孩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熟吗?你不知道很奇怪么。“
  小玄登时噎住,给呛得面上阵青阵白,肚子里的一堆话再也说不出来。
  婀妍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跨过,径往前边去了,与门隐子并肩同行。
  这算什么?
  啥态度嘛?
  嘴儿都亲了,还问熟不熟?
  小玄愤愤不平,眼角余光稍转,发现后边的母女俩正朝他看。
  前方出现了光亮,一行人加快脚步,终于走出了这条颇为深长的裂隙。
  眼前豁然开朗,婀妍同门隐子立在一条长逾三十几丈、首尾俱藏在岩壁之中的巨物跟前。
  “又是那种奇怪的巨木,这条更加长巨!”小玄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同他们一起琢磨。
  后面几人也跟了上来,齐在巨物前细观。
  “这古怪玩意究竟是啥?”小玄道。
  “不晓得。”程石亦道,“我们先前已经遇见过几次了,难道这地底下到处都有这种东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走吧。”婀妍迈步又走,时间紧迫,不肯在这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稍许。
  此处离地面已极深极远,地形又异样难行,若是一路磨蹭,莫说三天,恐怕三个月都回不到地面。
  一行人继朝前行,寻找去路。他们尽量往高处走,然而这地底的地形错综复杂,有时不得不朝下走才有可行之处。
  岂知又接二连三发现了几条与先前巨物同类的奇木,有的竟然长达四、五十丈,粗逾数十抱,宛如巨龙横空,雄壮非凡,人于其下,倍显渺小。
  然而最奇的是:这些奇木首尾皆俱藏于岩壁或地面,与周遭的所有植类格格不入。
  “这可奇了。”百宝娘娘有些不安道,“竟然还不少,这些怪木到底是何物?”
  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门隐子面上也有了丝缕疑色。
  雪妃则是心惊脉跳,盯着周围那几条蜿蜒纵横的巨物,忆及在地底下的种种遭遇,心底胡思乱想:“这些东西如此巨大,倘若只是表面上长得像树木,实则是什么沉睡未醒的怪物,那可就吓人了……”
  小玄边走边瞧,随口道:“你们说,这东西在地底下钻进穿出,若是缩小千百倍,像不像是根须?”
  走在最前边的门隐子听见,忽地立定不动。
  众人只道遇见了什么危险,纷纷伫足,凝神戒备。
  婀妍对他素来敬重,轻声问道:“门隐大师,怎么了?”
  “倘若真为根须,那便是了!”门隐子沉吟道。
  “那便是什么?” 婀妍沉声道。
  “建木!“门隐子一字一句道,“这些怪木,其实全都是根须,建木的根须!”
  “建木?”众人大讶。
  “天地之中,除了建木,还有哪样树木的根须能够如此之巨?”门隐子淡淡道。
  “可是,建木远在万千里外,其根须怎可能出现在这里?”婀妍道,她曾随师尊——妖圣凌霄士到过建木,十分笃定。
  “自混沌劫后,亿万仙真湮灭,娲皇见天地寂寞,念劫前之盛况,遂以仙真为本,抟土造人,以丰信仰愿力,以复天地繁华。”门隐子道。
  众人怔了怔,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岂知人类兴旺,亿万年间,已是无处不至,许多人穿过通天彻地的建木到达天界,以求成仙,天界不堪其扰,遂弃建木,加以截断,阻断了人类通天之途。”门隐子继道。
  “这传说我听过,后来呢?”小玄道。
  “自从天界弃了建木,妖界趁虚而入,将领域扩至都广,占据了连接地界的半截建木,并于其上筑起了皇都大如意天及化外六城。”门隐子道。
  “建木上的城池原来是妖族建造的……”小玄听得津津有味,之前曾听红叶简略说过,如今方知由来。
  “自鸿蒙开辟,建木惟产三颗种子。天界放弃建木后,将建木所产的三颗灵种带回了天庭,藏放在弥罗宫中。岂知竟然有人觊觎,建木灵种虽有重重守护,却先后丢失了其中两颗。“门隐子道。
  “啊!谁的胆子这么大,竟敢跑到天庭里去偷盗?“小玄讶道。
  “第一颗灵种丢失得甚是诡奇,可谓天不知地不觉,丝痕无遗,至今无人知其下落。”门隐子道。
  “那第二颗灵种呢?”程石亦问。
  “至于丢失的第二颗灵种,却有诸多传闻,其中传得最为有眉有眼的是——巫后绛夕亲赴天庭,施展无上秘术,潜入弥罗宫中,盗走了灵种。”门隐子道。
  “弥罗宫乃玉皇大帝统御诸天诸界之所,巫后竟能潜入其中,且还全身而退?”小玄悄忖,只觉难以置信。
  “大师是说……巫后将盗走的建木灵种,种在了这黑焰岛上?”百宝娘娘道。
  “原本也难以确定,可是山人又想起一个由来已久的传闻,由此或许可证这个推测。”门隐子道。
  “什么传闻?”百宝娘娘问。
  “自从天界同西方联手,摧毁了太古冥界,恐其死灰复燃,留下了众多仙禽神兽,以此扫荡及镇守残域。”门隐子道。
  “嗯,我听人传,古冥残域之内至今仍有诸如陆吾、英招、应龙、重明、毕方这些太古仙禽神兽在游弋巡察。”婀妍道,“更可怕的是古冥残域之中残存的一些古老的邪灵异兽,历经亿万年的交配与争斗,已经蜕变成难以想像的可怕物事,就连冥界之人,亦不敢轻易回去,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听得心底生寒。
  “除此之外,天界及西方还忧惧古冥残域有余毒逸出,祸及诸界,是以竭力封堵,除了移山换岳、填渊平壑,改变地形地貌,又布下重重禁制、法阵及结界,完全封闭了古冥与外界的每一条通道。”门隐子道。
  “太古冥界庞巨无垠,通往各界的出路成千上万,江河湖海山岳原野俱有,虚虚实实形色万千,有的长逾万千里,将它们全数封闭,工程何其之大,如非天界西方之力,还真难以办到。”百宝娘娘叹道。
  小玄听到这里,不由云里雾中,心忖:“明明在说建木,怎么又一下子扯到太古冥界来了?这两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干系?”
  “亿万年来,冥界遗族无不梦想着打通这些被封闭的通道,回到旧域,光复古冥。然而此事非同寻常,谈何容易。”门隐子道。
  “被天界及西方用禁制、法阵与结界封闭的通道,若以寻常之力,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的。”百宝娘娘道,她仍东方碧落天崇恩圣帝门下,与天界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对天庭拥有的力量,有极其深刻的了解。
  “黑焰岛名虽为岛,实则是古冥原先的入口其一,据传,是外界与古冥相距最近的地方。”门隐子缓缓道,似乎心里边在捕捉着什么,“而建木仍天地中第一巨大之神木,有那通天入地之能……”
  “啊!”百宝娘娘失声轻呼,吸着凉气道,“大师是猜测……”想想觉得太过匪夷,便没往下说。
  婀妍心思敏捷,胆气亦大,沉吟接道:“大师是在猜测——巫后之所以亲赴天庭盗取建木灵种,其实是为了借助建木那通天入地的神能,来穿透天界及西方布下的重重封锁,以此打通被封闭的古域!”
  小玄瞠目结舌。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4:24

第八回 久别重逢
  “大事不好!”小玄心都快蹦出腔来,急转回头,背着妇人迅速朝洞口爬去。
  “怎么睡着了?”百宝娘娘心中乱跳,“且还在别人身上睡得这么沉,这么……香?”待想到这个“别人”,还是当今天子、一国之君,更觉荒诞透顶、万般不该。
  小玄爬到洞外,站起身作轻松状道:“那怪物走了,说来真个好笑,原来是条地龙,竟然把我们唬了好一阵子,这地底,果如那老贼所言,许多东西都奇巨无比!”
  “他怎么不叫醒我?”百宝娘娘不言不语,螓首从他肩上探出,美目怔怔地望着底下。
  小玄一愣,顺她的目光朝下望去,就看见沾满泥土的裤裆上搭了个高高的帐篷,无比惹眼地挺立于两腿间,一时捂也不是遮也不是。
  百宝娘娘玉颊透晕,心底暗暗慌怯。
  她久修仙家妙术,长服化外灵丹,自是瑶姿琦质气馥色妍,行走三岛十洲,无论为人妇否,一直慕者不绝,当然明白自己对男子会有怎样的诱惑。
  小玄耳根烧透,这个事怎么想怎么可耻,遑论在日后的岳母大人面前丢丑,即便旁无他人,仍不免臊得无地自容。
  “不行,一定要分开,否则早晚会出乱子!”百宝娘娘悄叫,当即不管不顾,咬住牙根两手搭住天子肩背发力一推,娇躯同时往后猛然一挣,终于从男儿背上脱开,剥离黏粘在肌肤上的蛛丝所产生的撕痛还好,尚能忍受,但是牵扯着的肩伤可就够呛了,痛得颤哼一声,浑身哆嗦。
  将来还怎么上门求亲?小玄面红耳赤痛悔不已,待妇人从背上强行挣开,心中更是惶惶,转头望去蓦地一惊,却是看见百宝娘娘肩上的血迹晕注得比之前大了许多。
  “流了好多血!”小玄惊道,见她肩际衣衫碎裂血肉模糊,方知伤得不轻,此前的一声不吭俱是强撑。
  “无妨,只是给那魔物戳了一下,没穿透。”百宝娘娘平静道,强忍痛疼,从飞鸾巾内取出疗伤丹药,又在裳角撕下一幅布料,背过身去,掀开衣襟自己敷药包扎。
  小玄纵想帮忙,也知不便,只好面朝他处,在旁边守着。
  直至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景致与石洞的另一边截然不同,但见花木山石俱在隐隐生辉,将一切渲染得绚丽异常,今人惊诧地下深处竟有如此奇景,赞叹造化之神奇。
  百宝娘娘匆匆包扎好伤处,心中急欲寻找女儿,便又同小玄前行,尽管走得异样艰难,却全无让人搀扶之意。
  接下更是难走,四下树木繁密,枝藤乱攀,纠缠做堆堆簇簇,几无间隙可行。
  小玄以剑披荆斩棘,这才勉强得以前行,两人嘴上不说,心却在暗暗下沉,怎么看,雪若都不太像是能够独自到达这里的样子。
  希望已经变得越来越渺茫。
  随着深入,地势起伏愈剧,抬头望去,顶上不是岩块就是植被,犹如身处于密闭的山腹之中,转得久了,极易产生错乱之感,令人迷失方向,非止东西南北,便是上与下,有时都觉颠倒。
  两人还发现了一个奇异现象,即便是蝴蝶、蜜蜂、蚱蜢、飞蛾、毛虫、甲虫、蝇蚊、螳螂这些昆虫,都都要比别处巨大许多,所幸有攻击性的并不太多。
  两人突然立定,惕然盯着前方。
  原来前边有条巨物斜里横空而过,通体微泛紫光,雄壮异常,覆满苔藓及各种诸如藤萝之类的寄生植物,径有数抱,长逾二十丈,一头出自顶上的岩壁,另一头向下扎入土中,首尾不露。
  还好并非活物。
  两人观察了好一会,见巨物纹丝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走近前去,研究了半天,只猜应是植物,其它一无所知,便是以百宝娘娘的见识,也认不出是何树木。
  其实自打下到渊底,几乎所有的花木都叫不上名字,只是这条奇木巨大得太过突兀,才引起他们的注意。
  “世上怎么有这等古怪的东西?说是树木吧,片叶不见,说是活物吧,又全然不会动。“小玄道。
  “臣妾去过许多地方,亦是从未见过。”百宝娘娘应。
  小玄已见识过梦巢、太碧,寻木这些冠绝天地的奇木,因此没有太过诧讶,心里急着寻找雪妃,迈步又要继往前走。
  百宝娘娘却仍站立不动,若有所思。
  “怎么了?”小玄问。
  “或许……”百宝娘娘道,“是如陛下所言,这边太过难行,雪儿恐怕到不了此处。”
  小玄望向她,等着说完。
  “臣妾寻思,我们是否应该往回寻找。”百宝娘娘沉吟道。
  小玄胸口揪紧,一种不祥之感弥漫心头,不动声色道:“好,我们倒回去再找找,看看之前是否有什遗漏之处。”
  两人掉转身子,方要往回走,忽听“沙沙”声大响,似有极沉之物拖磨过木石,两人调过头循声望去,赫见一条通体暗青的巨物鬼鬼祟祟穿过乱石群,疾朝他们爬来。
  小玄知百宝娘娘此时几无真灵,一步跨去,护在她身前,尚未立定,那物倏自大石后昂起身,猛朝两人扑来,但见赤首千足、腭牙如钩,竟是条三、四丈长的巨大蜈蚣,极是怖人。
  小玄一剑刺出,那蜈蚣巨躯一拧,从旁扑噬,小玄挥剑反斩,一条火龙霎自神骨飞出,剑锋未及,已先一步卷上那蜈蚣巨躯,蜈蚣立时弹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地面,给火龙烧的满地打滚,撞得木折石飞。
  “好大的天龙!”百宝娘娘黛眉微蹙,若在往日,她自然不惧,然此时功力大损,难免心底惶惶,瞧着竟有些恶心起来。
  那蜈蚣翻滚一阵,捆卷身上的火龙形体渐散,然火焰却是未熄,黏住般噬肌撕体,它痛得怒极,猛地挣弹而起,疾朝两人再次冲来。
  小玄错步一让,提剑横拦,登将扑至的蜈蚣割了长长的一道,自躯侧斜斜切入,划了丈余方才挑出,顺带削断数十对锐利钩足,创裂处陡然爆出大蓬青蓝色血浆。
  两人赶忙闪避,那青蓝血浆泼溅到木石之上,立时冒起股股青烟,赫将沾染处腐蚀了大片。
  小玄同百宝娘娘皆吃一惊,心忖在这幽闭独异的地底之下,许多生物除了体型巨大,恐怕多含带剧毒。
  遭受如此重创,那蜈蚣竟然未毙,反而更加疯狂,带着裹身的火焰反身又扑,创口迸开,血浆四下乱泼乱溅,情状骇人。
  百宝娘娘急朝后退,小玄生怕她闪避不及,提剑断后,见蜈蚣不依不饶地追来,喝道:“找死!”气注神骨,瞬又有一条火龙在剑上蜿蜒而生,尚未飞出,猛闻“哑哑”声大作,林中突地飞出万千只黑影,汇做数股妖气般的墨流席卷过来。
  小玄同百宝娘娘大吃一惊,抬头望定,赫是一只只通体漆黑的乌鸦,长喙如钩,生着一对惨绿色的无瞳之目。
  “吸血冥鸦!”百宝娘娘失声道。
  “这么多!”小玄叫道,匆匆一眼,便已发现这些冥鸦与在坠星岭遇见的甚不相同,首先是体型大了许多,其次羽毛参差不齐,还有喙部十分长巨,形貌愈加狞厉,心中闪出一念,这些全都是“野生”的!
  刹那间,一股黑流罩住了正在癫狂的蜈蚣,竟将其巨大的身躯硬生生地拔离了地面,卷上数丈高的空中,转眼便啄扯得血肉模糊断做数截。
  几于同时,更多的吸血冥鸦扑向小宝与百宝娘娘。
  百宝娘娘玉容失色,以她目下所恢复的真灵,根无法祭起法宝抵御这铺天盖地的魔禽。
  倏闻一声清喝,拦在她身前的小玄振臂一扬,蓦见千百朵赤焰朝天掠起,俱呈飞鸟之形,在空中疾飞乱舞,同扑至的吸血冥鸦撞在一起,蔚为壮观。
  原来,小玄见这架势,立知百宝娘娘根本无法抵挡,遂疾提真气,使出了千山火鸟咒。
  此时的他真灵远超下山之时,此招一出,一朵朵火焰巨如雕鹏掠起,映红了周遭数十丈,声威无比惊人。
  数百只吸血冥鸦霎时被烈焰裹住,流火般兜头坠落,焦味扑鼻。
  “是如意五行中的火行功法!圣上怎会太乙玄门的妙技?”千山火鸟咒声威甚隆,在江湖上颇有声名,百宝娘娘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下诧异,然转念一想,皇帝素来喜欢交结三山五岳异人,窥习得枝叶庞大的地界第一门派中的某招功法,也不算太过奇怪。
  但是小玄的这一击,反引来更多的吸血冥鸦,密密麻麻地朝他们扑来,有如乌云盖顶。
  小玄深吸一气,纵身暴起,手中神骨交错四劈,一招与从前完全不同了的“怒龙闹海”望空舞出,刹那间将一只只吸血冥鸦挥斩成漫天飞坠的火块,更恐怖的是数条粗壮火龙随剑而生,遍空飞舞,把大群大群的冥鸦吞噬、绞碎、焚为灰烬。
  百宝娘娘心头震憾,对这天子女婿的观感不断更新,回想自出道来遇见的年轻一辈之中,以战力而言,无疑当属此子为冠。
  然而,从林木石隙间又源源不绝地飞出成群成片的吸血冥鸦,没完没了地前仆后继,几乎充填了两人周遭的每处空隙。
  小玄不敢退避半步,又一招“天火焚原”杀出,死死守在百宝娘娘身前。
  百宝娘娘暗暗吃惊,她见识过的大阵仗不少,可眼前情状委实罕怖,心忖:“照此下去,圣上纵有龙犀之力,只怕亦得耗竭而溃!”
  心念至此,遂从鬓侧拔下斜簪的灵羽宝钗,口中默颂真言,兰指轻弹将钗放了出去,倏见白影扑闪,一只通体雪白的大仙鹤乍现身前,正是那“簪则为钗,骖则为鹤”的仙家坐骑。
  百宝娘娘迈足跨上其背,仙鹤立时拍翅飞起,一个旋翔,飞到小玄身侧。
  “这些恶鸟太多了,走!”她轻喝一声,朝天子伸出手去。
  小玄举臂接住,稳稳地落在鹤背之上,提气挥剑,又吐出数条触之即焚的火龙,聚做一处朝前扑噬,百宝娘娘催动灵鹤,趁势冲出重围,也辨不得方向,只寻隙飞逃。
  那成千上万的吸血冥鸦即时追来,汇做数条令人寒怖的粗巨黑气紧紧尾随。
  至于那条可怜的蜈蚣,早已尸骨无存。
  百宝娘娘在前驭鹤,小玄在后御敌,配合得甚为默契,只是两人这回再不敢挨贴太近,生怕一个不好,又要给残留在身上的蛛丝黏住。
  灵鹤朝前疾掠,在地腹中穿林过峡,随复杂无比的地形时高时低、时左时右地飞翔,有时岔道纷繁,有时又几疑无路,身后追兵愈迫愈近,险象环生。
  小玄挥剑舞出一条又一条的火龙,将逼至近处的吸血冥鸦绞做一团团火焰,却见加入追击的吸血冥鸦似乎越来越多,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心中惊灼:“照此时下,何时才能摆脱它们!”
  “坐稳!”百宝娘娘突叫一声,灵鹤骤然朝下斜掠,小玄稳住身子,朝周围望去,却是进入了一条极其宽巨的大裂隙之中,上下只有十来丈高低,横向却不见边际,异样壮阔。
  这一段相对宽坦,灵鹤飞速大提,与紧追不舍的吸血冥鸦稍稍拉开距离,鹤上两人得暇细观,见巨隙中景物为之一变,花草树木虽也高巨及发光,形貌却与之前完全不同,越发奇异古怪,让人觉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又在往下,这回怕是真要给迫入地狱里去了!”小玄心中惴惴,灵鹤飞速极快,通畅无阻下,转眼间已飞降了千余丈之深。
  “没路了!”百宝娘娘突尔叫道,饶是素来沉着,声音里也难掩惶急。
  小玄心中一紧,转头望去,见前方尽是大片石壁,一眼看不到边沿,也没任何去路,暗叫:“要糟!”。
  眼见就要撞上石壁,百宝娘娘急控坐驾,灵鹤打横一折,擦着石壁斜掠出去。
  如此一来,尾随其后的大群冥鸦立时追近了许多,兴许因为猎物即将入口,纷纷尖声厉叫,极是怖人。
  “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给追上!”百宝娘娘雪额冒汗,驾鹤贴着石壁疾飞,美目急朝四下观望,拚命寻找出路。
  只惜非但没有找到出路,反见上下岩壁似在收窄,令人心疑已入绝地。
  小玄深吸口气,在鹤背上立起,心里已做好决死一战的准备,突闻有人叫道:“三娘!这边!”
  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他循声望去,见斜下石壁上立着一人,身披袍甲,手执一柄狼牙大棒,赫是水若及雪若的兄长、程家二公子程石亦,不禁又惊又喜,心中大奇:“我这大舅子怎么会在此?”。
  “下来!”程石亦又叫了一声,指指身旁一道数丈长、丈余深的石隙,一跃而入。
  “那沟中不过丈余深浅,躲入其中,岂非自寻绝路?”百宝娘娘心念方动,蓦见程石亦整人倏忽无踪,立知定有奥妙,当即驭鹤朝下掠去,飞入石隙之中,刹那间一鹤二人亦不见了踪影。
  大群冥鸦乍然失去目标,自石沟上方茫然飞过,其中数只飞得低的冥鸦顺冲势掠入石隙,却皆惨遭迎头痛殴,全数给一柄未出鞘的剑击落在坑中。
  击落它们的并非小玄,而是另有其人,似乎生怕冥鸦的血浆污染石坑,始终将剑留在鞘中,只以妙到毫巅的剑技将冲入石隙的吸血冥鸦一一击晕。
  小玄定睛瞧去,见那人宽衣大袖,眉疏发枯一副憔悴愁苦的模样,正是在巨竹谷中见过的门隐子大师,心中愈奇:“他怎么也在这里?”忽地想到了什么,心怦怦悄跳。
  门隐子自然也瞧见他,目中闪过一丝诧色,却是未吭一声。
  两人虽然见过数面,却未有只言片语,甚不熟稔。
  “娘!”一声娇柔叫唤,昏暗中现出雪妃的身影,扑向百宝娘娘。
  百宝娘娘跃下鹤背,张臂将她紧紧抱住,手抚其发,喜极欲泣道:“我的儿!你怎在这?”
  小玄也是惊喜万分,也从鹤背跳下,快步过去,几欲将她们母女拥入怀中。
  “孩儿跌入渊中,又遇许多巨蛛袭击,一路奔逃,不想愈陷愈深,还在渊底迷了路,正彷徨无奈,万幸遇见了二哥!”雪若道,人在母亲怀里,秀目却转到小玄身上,眸中喜色盈溢,只因尚有旁人,不敢贸然呼唤天子。
  “伤着哪了?”百宝娘娘稍松怀抱,朝她身上上下打量。
  “不碍事,孩儿身上带着丹药,少谷主也用灵符帮孩儿医治过了。”雪若道。
  “少谷主?”百宝娘娘微微一怔,默颂真言,收了灵鹤,复化为钗,还簪鬓上。
  “三娘,孩儿为你引见则个。”程石亦侧身一让,抬臂示向身后一人,道:“这位便是巨竹谷少谷主、虚照境无尽宫宫主——婀妍姑娘,今番提师前来,是为解坠星岭之困。”
  小玄心中剧跳,凝目朝程石亦身后望去,果然就瞧见了那个眸似星子肤若冰雪的女孩,除了婀妍,还能是谁。
  此时的她盘发束腰,肩披紫袍,腰悬竹囊小刀,一如从前般如露纯净、似泉清冽。
  小玄张口欲唤,岂料女孩却视若不见,只朝百宝娘娘欠身行了一礼,含笑道:“夫人好。”
  百宝娘娘赶忙放开女儿,快步上前,欠身还了一礼,道:“少谷主亲自来援,妾身感激涕零!”细观眼前女孩,虽是模样甜嫩,然却从容自若英迈不群,果有一方之主的气度。
  婀妍道:“惭愧,本该早日来助元帅破贼,奈何巨竹谷遭敌强袭,元气甚伤,不得已延至此时才来,累得二公子数度奔波。“
  程石亦抱拳道:“不敢。”
  百宝娘娘忙道:“贵谷元气未复,便跋涉千里赶来相援,委实恩深义重。”
  婀妍又道:“今次前来,大军行进缓慢,只憾迟了一步,待到坠星岭时,才得知元帅遭难,陷于这黑焰岛上,是以飞舟追来。”
  小玄心中一动,听见“飞舟追来”四字,顿时想起了在海上遇见的巨大飞船。
  百宝娘娘见她连同程石亦,不过寥寥三人,心下微惑。
  婀妍继道:“因元帅在贼人手上,投鼠忌器,遂以小部先行登岛,以探虚实,未想在这地底下迷了路。”
  百宝娘娘遂明对方因为顾虑丈夫安危,方才如此孤身犯险,心中越发感激,道:”少谷主为救外子亲赴龙潭,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
  “夫人不必客气。元帅与家翁素有厚谊,长有往来,前番又遣二公子助我夺回巨竹谷,小女子一直感铭于心,此番前来,亦是为了报恩。”婀妍道,抬手示向门隐子,道:“这位是祖洲门隐子大师。”
  百宝娘娘心中一凛,稽首道:“原来是大师,久仰清风,终得一晤,幸甚至哉。”
  她久闻祖洲十隐俱是世外高人,个个皆有独步天地的奇学,有此强援,心中暗暗欢喜。
  门隐子只点了下头,没有吭声,倒非倨傲托大,乃是性情如此。
  百宝娘娘行走化外,亦是三岛十洲上有数的仙真,名头并不在其下。
  婀妍微笑道:“夫人莫要见怪,大师不爱说话。”
  “不敢。”百宝娘娘道,望了皇帝一眼,正思该如何引介,已见女孩星眸流转,悠然投向小玄,神色如常道:“崔公子,别来无恙。”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4:00

第七回 衣鬓厮磨
  小玄怔了怔,手上微微加了力道,却依然无法将百宝娘娘放下,他额头冒汗,试着再加了几分力道,轻轻一挣,只听百宝娘娘在背后细吟一声,转头望去,见其下颌无力地搭在自己肩头,眉心紧蹙,脸上似有痛苦之色,心中吃惊,猛然想起先前瞧见她肩际殷红一片,应是有伤,一时不敢再动。
  殊不知百宝娘娘的肩伤倒在其次,严重的却是给蛛丝中的奇毒侵入体内,麻痹了全身,脏腑衰竭,呼吸十分困难,因而半陷昏迷。
  而小玄体内潜藏万载龙骊,今又吞食了龙犀大丹,几已诸毒不侵,因此虽也触着巨蛛的毒丝,却是毫无不适。
  他不明所以,思量须臾,忽反手一掌绕到背后,抵在百宝娘娘背心之上,运转真气,徐徐渡送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声细吟,百宝娘娘粉颌微微动了下。
  “夫人,你醒了?”小玄急唤。
  隔了好一会,才听百宝娘娘弱声道:“雪儿呢?找到没有?”
  “还没。”小玄应,心中急痛,满怀歉疚。
  “莫管我,快去寻雪儿。”百宝娘娘道,几个字间,又是一阵喘息。
  “你肩上的伤怎样了?”小玄迟疑道。
  百宝娘娘微摇了下头,无力道:“陛下走吧,倘能救得小女,臣夫妇感激不尽。”
  小玄转过头,从侧望去,见她眸底一片灰暗,心中愈惊,不觉又庝又急,哪肯扔下她离开,沉声道:“你别担心,我定会把雪儿找回来的!”
  百宝娘娘心里明白,女儿跌落之时,似已受创,多半使不出提纵之术,即便侥幸没有摔死,恐怕也会被遍布渊中的冥狱岩蛛咬死,对此早已暗自绝望,再又想到时隔如此之久,没有回天灯,丈夫亦必凶多吉少,诸念灼集,更是万念俱灰。
  话语间,小玄依然持续不断地渡送真气,只盼能让她振作一点。
  “别再输真气与我了,再耗下去,都得死在这里!”百宝娘娘咬牙道。
  “夫人莫急,会有办法的。”小玄竭力安慰。
  “蛛丝有毒,喘不上气,调息不得,你即便给我再多的真气也没用。”百宝娘娘声如游丝。
  “蛛丝里有毒?那需如何化解?”小玄惊道。
  百宝娘娘不语,只在他背后吁吁喘息,似极疲累。
  小玄知她乃化外仙真,除了修为深厚,必亦常服灵丹秘药,能令她身陷绝境的,绝非寻常之毒。
  小玄在逍遥峰修炼之时,自然也学些丹药医理,只是跟李梦棠比起来,水准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对解毒之类更是一知半解,不由手足无措。
  他忽想起下山时所带的丹药中有解毒一类,只不知能否适用,见百宝娘娘已陷昏迷,再顾不得许多,心里叫了声:“冒犯了。”
  遂将丹药从如意囊内寻出,一手托捏住玉人香腮,轻轻迫开檀口,另一手将丹药送进朱唇,再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推入口腔,只因姿势极其别扭,又怕唐突了玉人,额角都冒出汗来。
  瞧着指入朱唇,心中怦怦乱跳,昏昏思道:“怎地这般腴润?”丹田忽地一热,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乍然一惊,赶忙调转回头,收聚心神,岂知竟连背后也莫可名状地敏感起来,但觉酥贴软偎,娇弹弹沉甸甸地压在背上,不由面烧耳热。
  小玄深深吸气,脑子里却尽是萦绕指尖的一丝嫩腻触感,忽感裆际一片烘热,某处已悄然昂翘。
  他心中惊惶,蓦有所省,急将面上的七绝覆摘了下来,立感周身躁动减缓了许多,他悄自舒了口气,将七绝覆藏入如意囊中。
  “果如阿萝所说,这面具吸取天地间诸邪,惑人心智,绝不可轻易使用……”小玄心中生凛,不时抬手探到百宝娘娘鼻下,去察看呼吸变化,心里默祈神明保佑,盼望丹药能起作用。
  岂知守了良久,百宝娘娘非但一直不醒,呼吸还愈来愈弱,小玄暗叫不妙,心中急乱如麻,想起大师姐雪涵平素教导:“但凡遇见难事,愈是危急,便愈须冷静镇定。”当即盘膝打坐,强抑焦灼摒除杂念,平息静气寻找办法。
  他苦思冥想,突尔一怔:“我也碰触了那巨蛛的黏丝,怎就没有中毒?”
  小玄心感有异,忆及在湖心小岛上吞食过一只奇珠,又想起前几日在龙犀体内吞食的大丹,隐隐觉得与这两宗奇遇有关。想到此处,心中一动,当即用神骨剑在左腕脉际轻割了一记,送到百宝娘娘嘴边,稍托起玉颌,将鲜血一滴滴喂入她口中。
  百宝娘娘悠悠醒来,蓦尔惊省,急将朱唇挪开,颤声道:“陛下在做什么?”
  “夫人!”小玄唤,心中惊喜,悄忖此举果然有用。
  百宝娘娘只觉周身酥暖,四肢竟然恢复了几许力气,精神也觉振作了一些,虽然不明所以,也料多半是因为皇帝喂自己喝了血的原故,颤声道:“陛下怎可如此,委实折杀臣妇!”
  “你怎样了?可喘得上气?”小玄问,见她拒意甚坚,只好收回手腕,运转功法聚气凝血。
  百宝娘娘心中剧跳,万分感激间,又觉事情不对,纵是女儿获宠至极,抑或意在笼络夫家,也决不足以让一个天子赐血为己疗伤,一时疑思迭起,想起平日里听到今上种种贪色荒诞之闻,心底更是惊惑,一时僵在男儿背后,不敢动弹分毫。
  小玄不闻动静,转过头去,见她双颊含晕,不由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先前的丢人反应,耳根又有些烧热起来。
  “回陛下,好些了。”百宝娘娘这才回应,突地轻轻一挣,却发觉胸腹皆给黏连在皇帝背上,非但没能脱开,反倒给牵扯着肩际伤处,痛得一声低哼。
  “给蛛丝黏住了!夫人暂且莫动,小心伤口,待我再想想办法。”小玄忙道,额角又在悄悄冒汗。
  百宝娘娘默不作声,亦未再挣动,悄自运转真气,发现已能略微调息,不由一阵惊喜,当即行功自疗。
  小玄知觉,遂寻了个能让百宝娘娘较为舒服的姿势坐下,以便她培元疗伤,自己则趁此观察周遭,只盼能发现雪妃的踪迹。
  此时已至渊中极深处,依然未见到底,四下点点莹光飞飘舞,是这里的惟一光源。
  “这些光亮色彩缤纷,不像是萤火虫啊……”小玄心中好奇,等了好一会,终见一点莹光飞到近旁,他生怕惊扰着百宝娘娘,探臂轻轻一捞,悄无声息地将那点莹光扣在手里,开掌捏住一瞧,原来是只小小虫子,形貌介于瓢虫及蜜蜂间,肥大的腹部呈半透明状,内里似有液体,盈晃间光芒闪闪,不停地变幻着颜色。
  “果然没有见过,这地底下的东西就是古怪,不知是何物?”小玄寻思,捏着怪虫拿到近处细瞧。
  “是九泉萤。”百宝娘娘的声音从旁侧响起,“只以蜗牛、蛞蝓及虫卵等小物为食,无毒无害,乃冥界的常见之物,除了它,冥界还有许多生灵甚至花木山石都会自行发光,所以真正的冥界并非人们以为的那般一片黑暗。”
  “夫人,身上可觉得好点?”小玄忙问。
  百宝娘娘长吁一气,收了功法,道:“又好些了,已能调息了,万望陛下继寻小女,臣妇感恩不尽。”
  “这就去找!夫人扶稳。”小玄早就心如火燎,见她缓过些许,立马从石上起身,背负着她就要往更深处跃落。
  “且慢!”百宝娘娘忽叫。
  小玄转头望去,见她抬首望着斜上,手指一处,道:“那是什么?”循指望去,见上方崖壁数丈处的枝丛间似乎夹挂着一物,于昏暗中瞧不真切。
  “过去瞧瞧。”百宝娘娘道。
  小玄背着她急掠过去,探臂一摘,将那物取了下来,却是一小块撕碎的布片,甚为眼熟。
  “是雪儿衣上的布料!”百宝娘娘颤声道,之前本已灰了心,这时顿又点燃了一丝希望的光亮。
  “照此看来,雪儿应该是从这个方向掉下去的!”小玄精神一振,不待百宝娘娘再言,当即贴着崖壁朝下疾降。
  岂知这一降,又逾二、三百丈深,两人心中各自惊灼,皆祈雪若吉人天相,熬过此劫。
  再又飞降好一会,终似到了渊底,但见树木纵横扭曲交缠,形貌极是怪诞,两人在林木间搜寻,发现地势还在倾斜向下,林中开始出现簇簇奇花,大多都在散发着光芒,明暗不一煞是繁艳,加之四下里九泉萤也越来越多,点点丽光浮空中漂移,使眼前的阴森怪林显得瑰丽而神秘,随着深入,周遭景致愈来愈奇,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木纷呈眼中,只是两人一心救人,哪有工夫观赏景色。
  两人朝下斜行,距崖壁渐离渐远,却然依没有发现雪若踪影,心中益发焦急。
  渊底异样潮冷,湿寒侵骨,树木也越来越密,地上根丛乱石起伏,还积了厚厚的腐枝败叶,极为难走,小玄靴上裹满泥泞,常常需要猫低身子穿过林木,在他背上的百宝娘娘还不时给枝桠抓搭住衣裳,寻进的速度大大减慢。
  百宝娘娘在小玄背上趴着,想着自己竟让天子背负着到处行走,心中忽生出一种不真实的荒诞之感,心知大是不敬不雅,怎奈身上麻软乏力,况且两人还给蛛丝紧紧地黏连在一起,想想真是狼狈,只好悄自运功培元,抓紧疗伤,以期能多少再恢复些真灵。
  小玄忽然立定,却是前方出现了一个没有多大的洞口,周边尽是由巨石构成的嶙峋石壁,攀满了树木、灌丛及厚厚的苔藓,沿伸至浓如墨色的黑暗之中。
  “似乎没别的去路了……”小玄道,注气入剑,举起神骨照向洞中,见其内有杂木自上而下倒挂,枝桠张牙舞爪般拦着,甚是阴森,稍略目测,这种大小的洞,只有弯下身子才可勉强进去。
  “那就进去。”百宝娘娘道,心中打定主意,为了找到女儿,便是把渊底每个角落翻遍都成。
  “趴低点。”小玄道,提步迈向洞口。
  洞百宝娘娘只好依言伏低身子,但觉两人贴得愈加紧实,心底怦怦悄跳。
  小玄猫下身子钻入洞中,一边前行,一边挥剑将洞内的杂密枝簇劈开,初时还能半躬着身穿行,走了一阵,就只能改成伏跪状前进,岂料石洞愈收愈窄,待到后来,只有完全趴下方能继续前挪,但闻背上的百宝娘娘不时发出一声闷哼,料是给垂石刮擦着了。
  两人煞是狼狈,小玄借着剑上的火光,瞧见石洞还在继续收窄,心里越来越没底,又听妇人在背上叫得有点凄惨,忽道:“如此难行,雪儿不会往这边走吧?”
  百宝娘娘微微一怔,道:“何以见得?”
  小玄默然,隔了会方道:“这洞越收越窄,前边怕是不通的。”。
  百宝娘娘见他似有打退堂鼓之意,坚持道:“适才也没瞧见有别的去处,既已至此,也只有走到头再做定夺。”
  小玄迟疑道:“可是你……身上有伤,可还支撑得住?”
  百宝娘娘这才知晓他心中所虑,柔声道:“谢陛下垂恤,臣妇没事,陛下只管往前。”
  对她而言,比起寻找爱女,挨受乱石刮擦的这点小创小痛委实算不了什么!
  小玄点点头,遂继续朝前爬去,心里暗暗祈祷,前方千万别是绝路。
  百宝娘娘身上连接被硬锐的垂石凸石刮擦着,此时没有真气护体,肩际还有旧伤,痛得冷汗直冒,然却再不敢出声,只是紧咬朱唇苦苦忍受。
  石洞甚深,小玄这一爬足足磨了逾柱香光景,终见前边透现光亮,心中一喜,叫道:“似乎看见出口了!”
  百宝娘娘低应一声,没想自己虚弱如斯,只这一程轻微地碰撞,身上已感有些不支,下颔垂落,无力的搭在男儿肩上。
  小玄察觉到她不太好,奋力向前,随着接近,已能瞧见洞口外面飞舞的九泉萤发出的点点莹光,正要爬出洞外,猛见洞口处的泥土高高地凸了起来,似乎有物在底下拱钻,心中一惊,赶忙停下,将神骨尽锷插入土中,以蔽剑光。
  百宝娘娘抬眼望去,见洞口前的泥土大片大片地拱动,足有数丈方圆,不禁脸色苍白。
  这种情形下,再与强敌相遇,绝对不是个好时候。
  “瞧这动静,绝对又是巨物!自从登上黑焰岛,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松怠!”小玄暗暗叫苦,思忖洞口被堵,自己如果从窄狭的洞内强行杀出,莫管怪物厉害与否,只怕背上的岳母大人就得先吃大亏,她此时这等虚弱,全无真气护体,如何再经受得起任何磕碰。
  高高撑起的泥土乍然拱裂,只见一段深褐色的管状物露了出来,弯着曲着,现出一环一环的体壁,油滑通透,入目颇为恶心,然而未现头尾,旋又没入土里去了。
  “什么鬼东西?”小玄心忖,要说是蟒蚺之类,却没见鳞纹,并不太像。
  “似乎没发现我们,等它过去。”百宝娘娘贴在他耳边悄声道。
  “还撑得住么?”小玄压着声问。
  百宝娘娘点点头,小玄只觉耳廓一腻,却是贴得太近,妇人的唇瓣碰触着了自己。
  两人脸皆一烫,各自移开,然而身上动弹不得,前后依旧紧紧相贴,这一紧张,彼此愈发敏感,方寸俱晰。隔不一会,纵是洞中潮寒,挨贴处竟皆热了起来,煨得甚是舒服,暖是暖了,然却尴尬无比,各自胡思乱想:谁先热的?怎就热了?也太失礼了……
  洞外的地面仍在反复拱动,泥土底下的怪物来回游走,仿佛跟他们做对一般,就是迟迟不肯离去。
  眼见耗了盏茶光景,两人暗自心焦,小玄苦苦地盯着地面,以防巨怪暴起伤人。
  “此乃不得已的。”百宝娘娘对自己道,心底羞意方才稍微弱去,她身上有伤,真气几无,体力枯竭,熬得久了,神智便有些迷糊起来,终于支撑不住,一直紧绷的身心倏忽齐懈,倦意潮涌袭至,竟然昏昏睡去。
  她的身体在暗中告诉她,她已经疲惫了太久,需要彻底的恣意的休息一下了。
  小玄忽觉背上的妇人“软”了,整个人没了骨头般完全趴伏下来,稍一侧脸,见百宝娘娘美目迷朦,吐息如兰,竟是睡着了,心中战战兢兢,也不知是想让她睡得好些抑或其它,不敢动弹分毫。
  百宝娘娘只觉浑身舒暖,这一觉,赫是随夫出征这半年来中最美意的一回,她睡得莫明踏实,兰指轻攀着男儿肩际的衣衫,瑶鼻贴在他的颈侧,轻轻呼吸,睡梦里竟隐隐盼着就此下去。
  一切不管不顾,再不用醒。
  小玄强拢心神,只怔怔地盯着洞外,突见地面翻开大片,怪物终于破土而出,几乎整个儿都爬了出来,但见两首俱尖,周身一节节肥嘟嘟的,根根刚毛煞是惹目,竟是条二、三丈长的巨大的蚯蚓。
  “原来是条地龙!”小玄错愕,方才松了口气,这种东西,体型纵巨,多半也不会危险到哪里去。
  “快走快走!否则小圣爷爷立马出来把你宰了!”他心里嚷嚷,却仍旧趴着没动。
  俟好了一会,那条大蚯蚓才慢吞吞地朝远处爬去,再又钻入土中,消失不见。
  小玄怅然若失,轻声对背后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然却不闻回应,他转头望去,见妇人玉颔歪搁在自己肩际,依旧睡得香甜,长睫纤垂,朱唇微绽,娇慵之态无字可摹,一时看呆了,但感某处有些晃眼,眼睛稍往下移,立时雪腻入目,襟口内春色隐现,窄裹紧束的抹胸也难以掩住,恰可瞧见两半滴粉搓酥般的肥美腴乳挤做一处,堆夹出一条令人心悸神迷的深深粉沟。
  小玄口干舌燥,眼睛不觉又移近几分,脖子正拧得酸痛,忽见妇人身子动了下,酥胸稍抬,顿有一股子妇人汗腻的暗香自襟口流出,扑面袭来,他目饧耳热,骤感裆际生痛,却是顶住了地面,几要破土而入。
  就在这时,百宝娘娘若有所感,美目惺忪张启,愣愣地望着男儿直勾勾的眼睛。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3:36

第六回 孤注一掷
  一匹白练划破昏暗,似从天外掠至。
  冥咒世尊稍抬起头,面上不见一丝变化。
  白练贴着巨木一掠而过,夹带的气劲扯得巨木一阵上下剧抖,原本立于末端的冥咒世尊出现在丈外的空中,两手背负,长杖斜提。
  白练凌空一折,硬生生地调了个头,继续追击,几于同时,一道银色光华乍然亮起,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以一个刁钻地角度射向空中。
  在崖边林子的上方,一条婀娜身影悄然出现,裳飘带舞丽如天妃。
  “帅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迎迓,恕罪恕罪!”冥咒世尊笑道,面对两个方向的夹击,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很快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在他的左下方又出现了一只白光灼灼的镯子、一颗拖着艳丽紫气的珠子、还有一把纹刻着滔滔波涛的剑,夹带着不同的破空之声朝他掠来。
  诸宝一穿而过,全部落空。冥咒世尊的身影梦魇般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笑容依旧,方要开口,猛又发现右上方出现了一把虬龙盘绕的标、一只晃耀着异芒的纹镜及一对电光缭绕的钉锤,连同刚刚扑空的诸宝,一道形成合围之势,以迥然不同的轨迹再度朝他袭来。
  冥咒世尊两眼微微一眯,终于动容。
  拥有众多法宝者不少,但能如此同时驾驭多个法宝并且井然有序的绝对不多,这需要拥有炉火纯青的灵力以及无比高超的操控能力。
  “好!”冥咒世尊笑喝一声,背负的左手五指轮动,结了个奇异的印诀——碧落黄泉,然后就从诸宝的重重合围中消失了,下一瞬,他的身影再度出现,正于诸宝之间的一处空隙之中,恰到好处,妙至毫巅。
  碧落黄泉,即无所不在,无所不达。碧落黄泉诀乃冥界绝学《幽绝宝鉴》中的瞬移绝技,比当日骷髅老祖三大独门邪技之一的灰飞烟灭高出数阶。
  但是,冥咒世尊的笑容很快就凝结了,身处这个的空隙其实是一个陷阱,一只早就在等候的大腹便便的礼器自暗处显现,雷电罍倾口而覆,刹那间炸放出千百丝荆棘状电芒,网似地将他兜头裹住。
  冥咒世尊瞬又出现在五六丈外,如果不是缠绕身上的闪闪电光暴露了他,还真有可能在敌人眼中失去踪迹。冥咒世尊左手轮指如飞,片刻之间掐换了数个印诀,瞬移、驱电、护体、疗伤一气呵成。
  可是袭击没完没了,一条粗巨的火龙破空追来,随后还有一口纹络斑驳赤丝密布的剑。
  冥咒世尊瞳孔收缩,气息及身法俱为之一窒,迎面扑来的这一龙一剑声势骇人,凌厉极绝。
  这时候的他已经施放了三次碧落黄泉,疾似魑魅的接连瞬移,已近修为之极限,况且刚刚才挨了一记雷电罍的轰击。
  小玄紧盯着他手中之杖,一龙一剑追袭要害,以期迫其无暇反击。
  冥咒世尊心底冒起一丝寒意,惊觉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之前的诸般法宝将自己一步步逼入险境,然后再加以一记如此强劲的攻击,敌人的配合默契、紧凑、斩钉截铁,不留一丝转圜余地。
  火龙转瞬即至,冥咒世尊终于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杖,本应是一击制敌的无上魔宝,竟给迫得陷于硬碰硬的防守,这本身就已经是种失败。瞬见一团墨绿色的光华出现在雕铸着日月的杖首之上,截住了火龙。
  一声沉闷的声响,道道赤红烈焰混夹着墨绿光华爆炸似地朝四下喷吐,溅射出数丈之远。
  火龙消散不见,冥咒世尊则往下跌坠,手里依然握着长杖,只是身上衣袍烧灼得千疮百孔,仿如一件从火堆里抢出的破烂,须发焦枯,狼狈万分。
  然而致命的是火龙后面的那把剑,于爆炸中乍现,剑锋几抵胸口,剑上纹赤如血,亦开始涌冒出火焰。
  那是与火龙相同的奇焰,仅从那异样颜色及怖人威势,冥咒世尊便已知道此火绝不寻常,适才与火龙的硬抗,更应证了自己的判断,火中蕴藏着太多极绝的险恶。
  他已不敢再抗,惟在坠势之中极力闪避,瞬间为自己加持了几个加速、防御及扰敌的印诀,可是敌人的剑有如附骨之蛆,始终不依不饶地锁住他追击。
  原来小玄惮极他手中之杖,一上来就施展出诛天诀中的撒手锏——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并不能带来优势,之所以能成为诛天诀三百六十一变中最厉害的一招,惟有一个特性,就是以绝顶的剑技、身法、步法及算无遗策的预判——锁死优势,直至终局。
  所以此变一但在获取了优势之后使出,敌人惟有一死。
  冥咒世尊寒毛根根竖起,他从未见过这等凶狠、精准、高效且无休无止的剑技,心底竟然生出一个大限就在今日的念头。
  自百宝娘娘将心意斩祭起,战斗至此不过数息,崖边的阿呆这才反应过来,眼见冥咒世尊身陷绝境,一手伸向腰上,欲去取那只绣着青色鬼面的布袋,然却摸了个空。
  “在这里!”一声清喝从旁侧响起。
  阿呆转过头去,就瞧见了个肤白似雪清丽极绝的女子,纤纤玉手上正拎着自己的鬼面布袋,另一只手则持一枝状物,吞吐着莹莹青辉,抵住了自己眉心。
  “别动,否则我真气一吐,便取了你的小命!”雪妃厉声道,玉容含霜,却是丽色倍添。
  “姐姐饶命!”阿呆颤声道,脸上露出害怕神色。
  “莫要动,我不杀你。”雪妃缓下声道。
  阿呆朝她上下打量。
  “瞧什么!”雪妃轻喝。
  “小姐姐,你怎生得这般好看?”阿呆道。
  雪妃怔了怔,恼道:“闭嘴!”
  “小姐姐,你手上的东西是啥?怎跟树枝似的,当真能杀人么,敢情是吓唬我哒?”阿呆笑嘻嘻道。
  “姑且试试!”雪妃黛眉一挑,寒着脸道,“我手中之宝名曰蓬壶珠玕,即便是虎豹,也能一击毙命!”
  冥咒世尊朝深渊急坠,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几个极耗真气的印诀,让他挨过了宝贵的数息,但也更加吃不消了,他已无余力施展无数次救了性命的碧落黄泉,而那如影随形的剑锋几乎触碰到了胸口,其上缭绕的火焰已经清清晰晰地灼痛了肌肤。
  殊天诀本就是天地中有数的致命绝学,配上颠倒时光、算无遗策的北溟玄数,便是一切敌人的噩梦。
  小玄已完全沉浸在不离不弃的奥妙之中,这种极致的放尽搏杀,让他对诛天诀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及领悟。
  之前在太华轩修习时,没有嚼烂吃透的一式式奇变纷纷活了起来,潮水般涌入脑海,进而融会于心。
  “蕴!”冥咒世尊倏地沉喝,额心的竖眼猛然张启,这是他的最后倚仗——能将魂魄拖入地狱的魔眼。
  “留神!”百宝娘娘厉喝,飞入渊中朝两人掠去,她已瞧出皇帝胜券在握,手扣韶华逆,准备擒下仇敌。
  小玄心中宁定,此时的一切在他眼中有如蜗行,当冥咒世尊睁开魔眼的刹那,他已经及时闭上了眼,然而事情并不如预想的那般简单,骤感一阵天旋地转,三魂六魄皆尽颠倒。
  在这只许是冥界先祖赐与的魔眼面前,绝非仅靠闭眼就能抵御。
  所幸小玄脸上此时戴着七绝覆,乃诸邪之大集,以邪抗邪,抵御了大半,心中惊怒交集,手中神骨奋力一送,剑锋透体而过,只是稍歪了准头,刺中的是冥咒世尊的右肩。
  龙犀之焰经七绝覆诸邪之力的混合与加持,已是炽烈秽毒无比,再经神骨剑聚集送出,更是非同小可,冥咒世尊登时如坠炼狱,脏腑俱燃,整个人几乎丧失了全部气力。
  阿呆朝空中掠了一眼,忽道:“好姐姐,老头子快不成了,倘再不救,定要死翘翘了。”
  雪妃怒道:“老贼死有余辜!”
  “可是,有些事情姐姐不晓得……”阿呆笑容可掬,倏尔探臂一抓,瞬将鬼面布袋从雪妃手上夺回。
  雪妃错愕,忽从阿呆眼底瞧见了一抹凶色,手中的蓬壶珠玕方欲吐劲,蓦地腹际剧震,人已从崖边飞了出去,跌入深渊之中。
  遽变电光石火,雪妃朝下急坠,只痛得浑身麻痹,真气竟然运提不上分毫,心中骇极:“这小孩是个魔鬼!”
  阿呆眼中凶色一闪而逝,归复之前的一脸天真无邪,朝崖下悄声道:“老不死身上还藏着许多大冥界的秘密,我苦守了这么久,又岂能让他就此死掉。”
  百宝娘娘远远瞥见,心中大惊,顾不得助小玄追击冥咒世尊,疾朝坠向崖底的女儿掠去。
  小玄不敢睁眼,眩晕间真气疾注,旋见又一条隐有鼻口的火龙自神骨剑上蜿蜒而生,张爪舞爪地盘住了冥咒世尊。
  原来是龙犀之焰!
  切肤之痛的领受,让冥咒世尊终于省悟,不禁魂飞魄散,他大吼一声,奋力狂挣,远远地飞了出去,代价就是右边肩胛至整条手臂尽给卸下,鲜血遍空甩洒。
  老丈人的下落就在此魔身上,小玄心明机不可失,紧闭双目循声追击。
  突闻百宝娘娘一声厉呼,他睁眼瞧去,赫见漆黑如墨的渊底有物拱动,百宝娘娘似给什么缠绊住,身影时隐时现,仿佛随时就要给什么魔怪吞没。
  小玄瞥了眼踉跄跌逃的冥咒世尊,悄叹口气,疾朝崖底飞落。
  渊中腥秽扑鼻,百宝娘娘立于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上,足下似给缠黏住,周围影影绰绰,赫是一只只冥狱岩蛛。
  一抹火焰照亮了百宝娘娘的身影,手提神骨剑的小玄出现在她身边。
  百宝娘娘连声怒叱,诸宝在身周飞舞起降,却如泥牛入海乍明乍暗,她云发散乱,肩际的衣裳一片殷红,左臂衣袖已给锋锐之物划破,凝乳般的臂膀于昏暗中分外惹眼。
  小玄心中吃惊,方要开口,倏感背后烈风袭至,急侧身避过,猛见一根比梁柱还要粗巨的碧绿长足擦身搠过,又神出鬼没地收了回去,隐入浓浓的黑暗。
  “什么鬼东西!”小玄厉喝,心中一懔,暗忖怎么又遇如此庞巨之物,见百宝娘娘挥刃朝下疾削,这才发她双足被一团胶状物牢牢地粘缠在蛛网之上,立时一剑挑去,割开胶状物。
  百宝娘娘也不理会凶险环伺,收聚诸宝,一头朝更深处扎落。
  小玄急追过去,跟着朝下飞落,讶叫道:“怎么?”
  数只巨大的冥狱岩蛛即刻疾追过来,小玄反手一剑,率先扑至的巨蛛尚在半空即被剖做两半,断处烈焰裹绕,分朝两边摔飞出去。
  百宝娘娘头也不回:“雪儿摔底下去了!”
  小玄心头一紧,剑飞如虹,又有几只岩蛛开膛破肚,拖拽着长长的焰火飞坠开去,映亮了周遭,赫见白影颤晃,渊中全是一张又一张的巨大蛛网,纵横交叠,怕是有亿万重,令人毛骨悚然。
  百宝娘娘披头散发,一个劲地朝渊底疾冲,心意斩白练般在她身周来回飞掠,削得蛛网四分五裂。
  小玄紧跟其后,每有岩蛛窜近,无论大小一剑挑飞。
  倏地白影闪掠,一团巨大的胶状物射至,疾胜电掣,以百宝娘娘的身手,竟然没能避过,瞬被裹住半边身子,不由分说地给扯入黑暗之中。
  小玄大惊,真气一提,人已凌空折转,疾朝百宝娘娘消失处追去。
  顶上突然传来冥咒世尊的狞厉嘶喊:“好孩儿,与我杀光他们!”
  腥气骤浓,小玄听得破风之声,急展身法,眨眼间避过一记致命攻击,他左手掐诀,朝四下弹出,旋见数朵巨大的火莲乍然盛放,悬浮空中,亮度数倍于剑上焰光,猛见右前十余丈处有个巨如小山的怪物,正把丝网缠裹住的百宝娘娘高高举起,一根巨刺般的口器就要刺到她身上。
  怪物额排八目,通体油绿,周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神秘符纹,入目反胃,形貌与冥狱岩蛛相近,只是体型大了数十倍。
  “我的天!”小玄暗叫一声,记得在巨竹谷中也曾遇见只大蛛,身型奇巨,然而同眼前这只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蛛丝缠裹中的百宝娘娘仍在奋力反抗,法宝连珠般祭放,暴风骤雨般轰击在巨怪身上,然却收效甚微,巨怪只是晃了几晃,身上的密集符纹一一亮起,幻耀出诸如石甲、巨力、气盾等形形色色的防御法术,抗下了所有的攻击。
  而百宝娘娘的抵抗则在迅速减弱,身子寸寸酥软,原来巨怪的吐丝中潜藏着令人麻痹的奇毒。
  小玄身影陡然暴起,一个“星火飞溅”瞬到了巨怪的跟前,手起剑落,斩断了已将百宝娘娘拖拽到口器前的黏丝,飞臂探出,兜抱住了已通体麻软的妇人。
  巨怪勃然大怒,八根巨足噩梦般疾戳飞挠,腹际还喷射出一注注银色黏丝,企图网住来敌。
  然这一切,在加持了北溟玄数第三境的小玄眼中,实在是太慢了,连他的一寸衣角都未能沾着。
  “恐惧吧!战栗吧!”冥咒世尊的声音再度从顶上传来,喘如残破风箱地狞声喊,“冥界得天独厚,在地底深处,会有许多大到在别处想象不出的巨型生灵,只要炼以得法,它们都可以成为令诸界颤抖的魔物!我这孩儿,乃亿万冥蛛之母,已有百万载之寿,老夫更在它身上加持了无穷奥秘与力量,你们就等着被撕碎吧!”
  言罢,笑声渐远,却是重伤之下寻秘所自救去了。
  小玄抱着百宝娘娘上下飞纵,矫若游龙剑如惊电,贴着巨怪一通狠劈怒斩。
  巨蛛身上的神秘符纹抗下了百宝娘娘的诸般法宝,却没能顶住小玄手中奇焰缭绕的神骨宝剑,厚厚的甲壳给划开道道可怖深沟,迸溅出一注注冒着烟气的墨绿血浆。
  然而怪物委实庞巨,似乎未受重创,攻击反而更加疯狂。
  剧斗间,又有更多的冥狱岩蛛涌聚过来,怒潮恶浪般扑向两人。
  小玄身如龙行,如梦似幻地游走于蛛海之中,险象环生。
  百宝娘娘玉容苍白,在他臂湾里连连运提真灵,亟盼能助一臂之力,可是却有更多的脏腑陷入麻痹之中,休说驭刀祭宝,便是连呼吸都困难了许多。
  猛闻轰轰数响,七、八条巨大无朋的火柱爆射而起,在小玄身周如一圈火栏直冲空中,瞬把数十只大小岩蛛冲飞开去,还将更多的岩蛛隔离在安全范围之外。
  一张张攀满岩蛛的巨大蛛网燃烧起来,摇摇欲坠。
  百宝娘娘心中剧震,仅凭此招之象,这天子女婿已经足以傲立一方。
  此招正是为小玄屡解危困的火牢术,不过是如意五行火遁系的中阶法术,只因功力今非昔比,威势暴增,景象异样之震憾。
  巨蛛退了几个身位,蓦又逆势冲来,绿色甲壳上的密集符群有如“活”了一般,扭曲着蠕动着,幻耀出一个又一个诡谲神秘的冥界异术,将庞巨如山的身躯加持得更加强横可怖。
  “刺它眼睛!”百宝娘娘在小玄耳边弱声唤,她冷眼细观,那里正是巨蛛身上惟一没有纹刻符箓之处。
  小玄深吸口气,猛地朝前冲去,先一招“火麟滚地”硬撞,接一势“游龙出海”巧穿,越过千百记枪涛戟浪似的戳刺,再以“星火飞溅”拔身飞起,旋见大片焰云自空而落,罩向巨蛛,正是如意五行的高阶法术“天火焚原”,神骨剑穿火而出,正中巨蛛八目当中其一。
  巨蛛通体一震,如山巨躯凝固般顿住。
  小玄狂提真气,疾注神骨,也不拔剑,就在巨蛛目中使出了鞭法“飞龙汲水”,一条如有真形的火龙赫从剑锋奔出,自瞳内裂处贯入,直噬巨蛛脑部,灼赤了它的大半个额头。
  诸招诸式连珠贯出,且于电火石火间一气呵成,耗费何其之巨,若在从前,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然于此际,他做到了。
  巨蛛嘶声厉叫,终于挨受不住,巨躯高高弹起,又摔回大网之上,摇摇晃晃地蹒跚后退,突地调头朝暗处疾窜而去。
  小玄战欲如炽,提剑就追。
  “别管它,救雪儿!”百宝娘娘喘息道。
  “捉紧!”小玄应,将她转负背上,跃出蛛网,朝下飞落。
  渊中深不见底,眼前除了漆黑,便是一张张巨大的蛛网,重重交叠阻拦去路,其上有大大小小无数岩蛛攀爬出没,只是始终不见雪妃影踪,种种可能涌入脑海,小玄心中逾来逾惊,提剑一路劈斩,出手狠暴极绝。
  约莫又飞降了数百丈,依然毫无所获。四下蛛网渐稀,植物却是越来越多,湿寒奇重,鼻间满是腐物气息,小玄忽察背后没了动静,赶忙轻唤:“夫人?你怎样了?”
  然却不闻回答,勾搂在脖颈上的藕臂也松垮垮的毫无力气,他心头一紧,当即高举神骨,借着剑上火光照看周遭,见下方数丈处有处横凸出崖壁的大石,遂斜掠过去,落到石上。
  小玄握住环在颈间的藕臂,欲将百宝娘娘放下察看,却感背后紧紧扯住,竟然没能把人松开,原来缠裹在百宝娘娘身上的蛛丝非同寻常,黏力奇巨,加之此时已注透衣裳,抓住肌肤,赫将两人牢牢的粘连在一起了。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3:15

第五回 亵渎
  “这就是九天娘娘?怎跟寻常庙宇中所见的不一样?”小玄诧道,几于同时,想起在太华轩后园密道中瞧见的壁画,当中也有此像。
  “此为冥界刻意侮辱,恣以玄女娘娘元身塑造。”百宝娘娘道。
  小玄默默瞧着,不知为何,心神有些恍惚,蓦地胸口一跳,忖道:“不对不对,这玄女娘娘定然还在哪里见过!啊!是梦里!是梦里!在那个到处都是血与火、自己浑身都在燃烧的梦里!”
  百宝娘娘继道:“玄女娘娘奉行天律,司掌天地兵戈杀伐,亿万年来,为摧毁太古冥界立下莫大功勋,几为冥族首敌。”
  小玄浑浑沌沌,猛又思道:“不对呀,还是不对!梦里的那个仙姬美丽之极,乃是人貌,并非鸟首,我怎么把她们混做一处了?哦,莫非都是一手托印,一手持剑,因此搞混了……“
  他一阵迷糊,只觉梦里梦外、眼前从前的几处影像交织重叠,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忽然间,他甚至有种错觉,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见过这个玄女娘娘了。
  百宝娘娘接道:“除此之外,玄女娘娘还为天庭荡平了无数邪魔外道。诸如授黄帝太乙遁甲、三宫五意,阴阳之略,阴符之机,六壬步斗之术,灵宝五符五胜之文及兵符印剑,助其大败兵祖蚩尤;又协瑶池金母聚诸天仙圣,助黄帝诛剿战神刑天及大魔姬黄姖一党,振煌煌天威,复天地清平。”
  小玄愈听愈惊,悄忖:“这些都是于天地中据一席之地的神祇,联起手来,何等了得,难怪冥界抵挡不住!”
  三人继朝前行,边说边看,忽尔一齐立定。
  他们几于同时望见了跌坐于碧焰中的一尊雕像,但见顶戴帝冠,团面长耳,细目长髯,一脸和气福相,明明嘴角勾着微笑,于碧焰之中却显得甚是诡谲怪异。
  小玄轻吸口气,这形象再熟悉不过,因为无数观宇之中均有此像。
  雪若凝目细观,微颤道:“这尊像,塑的定是……定是……”
  百宝娘娘沉声截住:“不必说。”
  此尊统御六合八荒诸方诸界,执掌天地万物之生息兴败吉凶祸福,更统领万神,主宰寰宇。百宝娘娘位列仙班,紫府有名,见之遭受如此亵渎,自是讳提尊号半字。
  三人不语,殿中寂静无声,只见诸像在火中蜿蜿扭曲,竟似要活过来一般,雪若心惊脉跳,忽道:“这里处处透着邪门,恶意昭然,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才好!”
  百宝娘娘望向小玄,目有询色。
  此时尚有大半圈雕像未看,小玄虽然好奇之至,却知母女俩急着救人,是亦不敢耽搁,便道:“那边有扇大门,我们瞧瞧能不能出去。”
  三人小心翼翼地朝巨门行去。
  小玄悄自回了下头,心忖:“火坑里尚余许多雕像未看,怕是还有三清天尊西方佛祖这些至尊上圣吧……真个造业!”
  “且慢!”百宝娘娘忽打了个手势,立定道:“这门有古怪!”
  小玄同雪若即时跟着停步,朝门望去,见其比先前穿过的门高大数倍,其上刻绘着无数魔怪,正中最大的一尊,乃是对纠缠做一起的怪异骷髅,双首共有六目,顶戴骷髅冠,四臂分持颅器、骨杖、宝瓶与果穗,各有一足踏于白海螺上。
  在这群魔怪的背后,有血湖、枯林、乌云、烈焰与无数尸骨。
  “好可怕!”雪若脸色苍白道。
  “此乃——尸陀林主,背景为八大寒林诸象。”百宝娘娘道。
  小玄仔细观瞧,除了觉得门上刻绘的景象十分可怖,并未发现其他异样。
  “后退些。”百宝娘娘沉声道。
  小玄牵住雪妃的手腕朝后退了数步,心中一动,悄运灵力,施展出飞萝授与的无相之眼,果是太乙玄门的无上秘技,立瞧见了数缕细细亮芒在门上来回游走,显是能隐形匿迹的法能。
  旋见一匹白练掠起,射向巨门,却是百宝娘娘放出了离合心意斩,只听“当”的一声响,宝刃击在门上,猛地霹雳震响,巨门上炸出千百道电芒,张牙舞爪地扑向四方,放耀出无比眩目的光芒,映亮了整座大殿。
  三人站在距门三丈开外,不料乃被波及,所幸已有防备,各自疾朝后掠,远远的避开。
  电芒泼喇喇持续炸放,荆棘般在巨门上舞着跃着,声势异样骇人,百宝娘娘口中默默颂念,从飞鸾巾中祭出一宝,正是雷电罍,抛入电芒之中,悬浮门前。
  守了好一会,方见电芒开始减弱,由密渐疏,又俟须臾,电芒终才放尽。
  百宝娘娘召回雷电罍,施法感应,赫察在雷电法坛上祭放七日方能蓄满的宝坛已被完全灌满。
  “好厉害的雷电法阵,倘给打着,岂非即刻成灰!”雪若惊道。
  “已入敌巢,此刻起,须得步步为营。”百宝娘娘道,收了雷电罍,提起心意斩正要去推门,小玄已抢先一步,用神骨剑抵住巨门,只觉沉重非常,当即运提真气,终将门页徐徐顶开。
  三人朝外瞧去,见前方连着条密闭的宽阔通道,两边壁上并排插着许多火把,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们在门口静听片刻,方才迈步而出。走出七、八步,不约而同地回了下头,见门顶有块巨匾,上书“炼神殿”三个大字。
  小玄道:“原来这边才是大殿的正门。”
  雪若轻声念道:“炼神……炼神……真是亵渎,这仇恨何等之深!”
  “耽搁不得,走,救元帅要紧!”小玄道,眼前别无选择,遂率先迈步,紧握神骨沿着通道向前走去。
  百宝娘娘与雪若皆知其之意,心中感动,跟随其后,只把眼睛紧盯四下,留神戒备。
  岂知才离开巨门不到十丈,突听百宝娘娘叫道:“留神脚下!”
  小玄低头看去,见地面上犁刻着道道沟纹,似是暗藏法阵,他反应极快,脚未落地人已飘起,岂知那法阵潜藏奥妙,其上数丈皆能感应,刹那间已给触发,蓦闻怪笑声响,四条黑气从地面掠起,夹带着冷冽的寒光扑向小玄。
  小玄一时瞧不真切,只在空中游走闪避,顷刻间躲过无数次致命攻击。
  四条黑气飞掠追击,偶稍凝顿,方现出披着黑甲的人形来,裸处赫为白骨,均持一柄带刃长钩,出手如电疾若魑魅。
  “是巫灵!”百宝娘娘轻喝,祭起心意斩,雪若亦刷出蓬壶珠玕,齐来助战。
  这时小玄已施展北溟玄数,妙法加持于心,立时诸象皆明,神骨挑出,正中一只巫灵,岂知那巫灵身影乍然模糊,化做烟气四下散开,瞬于半丈外聚拢,复归人形,依旧疾捷如飞,全然无碍。
  几于同时,百宝娘娘的心意斩也射中一只巫灵,岂料一穿而过,那巫灵身形乍散乍聚,仍继扑击小玄。
  雪若舞动蓬壶珠玕,焉知才注灵力,便立时引来两只巫灵扑袭,似乎对她手中之宝有所忌惮,纵掠间不敢硬碰,只是虚虚实实的扑袭。
  百宝娘娘何等见识,立时明了,料是法宝方能降之,遂急启飞鸾巾,叫道:“小心,这些秽物有雾化之能!”
  小玄见有二敌转袭雪妃,当即追去,与他纠缠的两只巫灵立时扑来,小玄已有所预,回掌横推,正中一只巫灵,巫灵身影瞬散,企图避开,岂料赤光爆现,雾化的身躯猛然着火,厉吼一声远远弹开。
  另一只巫灵高举钩刃,从旁劈落,倏见一条火龙纵起,将之空中卷住,箍身烧噬。
  百宝娘娘从飞鸾巾中刷出降魔宝鉴,才要祭起,已见皇帝到了女儿旁边,剑出如电,两只巫灵身影乍幻,雾化过半的身子遽然起火,疾窜开去。
  小玄徐徐落下,神闲气定,手中神骨并未出鞘。
  四只巫灵却是烈焰裹躯,呼号着在通道中狂突乱撞,怎奈始终无法摆脱身上的奇焰,不过须臾,皆尽成灰,纷纷扬扬飘洒落地。
  母女俩骇然,一时无语。
  四只巫灵生前乃古冥恶将,除有护甲之术,更具雾化之能,若是寻常凡火,还真奈何不了,只憾今趟遇见的是那神佛皆惧的龙犀之焰,自是在劫难逃。
  小玄挥动神骨,朝地上的沟纹划去,纵横几剑毁掉了不知是否还暗藏着什么的法阵。
  雪若道:“娘,适才那几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百宝娘娘道:“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知道吧,就那一类的东西。”
  雪若道:“那就是……已非生灵?难怪它们能蓄匿于法阵之中。”
  百宝娘娘道:“冥界的许多物事与其他诸界迥然不同,譬如生命的形式与奥秘的方式。有些物事在别处算是阴阳相隔,在冥界却属寻常不过,往往交织相错,另具意义。”
  小玄同雪若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中。
  百宝娘娘接道:“就如适才那几只巫灵,其实也是冥族的一种生命形式,只是处在这个阶段,生命体会丧失许多东西,或是味觉,或是痛感,或是心智,但相应的亦具有某些罕异的形态及能力,如雾化、匿形、吞噬、魇侵及不死躯等等。”
  三人边说边走,一路细观静聆,行进间越发小心谨慎。
  约莫走了数百步,前方忽然出现了个小厅,小厅又分出六条通道,俱是石砖垒筑,高低宽窄也相近,不知通往何方。
  三人面面相觑,分别到每条通道前张望,却皆望不到头,一时拿不定主意。
  “只有任选一条了!”小玄道。
  “嗯,不行再倒回来。”雪妃道。
  百宝娘娘点点头,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先拣最左边的这条吧,免得转回来时乱了。”小玄道,依然一马当先,迈步踩入通道。
  随着深入,三人发现通道与先前甚不同,之前的通道是几乎一路笔直的,而这条通道却在弯曲打转,正在疑惑,忽闻后面传来许多人声脚步声,三人吃了一惊,各自运提真气,朝前疾掠。
  突地眼前豁然开朗,三人冲出通道,但见周遭怪木繁茂,空中漂浮着点点艳丽亮光,晕朦朦地映亮了一条细窄石径,蜿蜒伸入林木深处。
  “这是上到了地面么?”雪妃轻声道。
  “没有,应该还在地底。”百宝娘娘低声道,眼睛盯着上方。
  小玄同雪妃抬头望去,见顶上一片昏黑,依稀可见块块岩石的轮廓,显然是完全密闭的。
  “这可奇了,地底下竟然有如此大的空隙,藏着座这么大的林子!”雪若叹道。
  小玄立时想起巨竹谷来,偌大的秘境也不过是天地中的一道裂缝而已,心中暗叹造化之鬼斧神工。
  这时人声与脚步声又从后面传来,三人打了个眼色,一齐掠起,飞入石径旁边的怪林子中,寻了棵大树躲藏,钻入浓密的树冠之中。
  数息间,旋见一队将士自通道疾步奔出,为首之人靛面蓝发形貌凶厉,跨坐在一只披甲巨蝎之上,手提巨叉,背负一壶。后面将士皆身披挂执叉,周身似乎笼罩着森森阴气,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奔出通道,便在林前立定,为首的靛面恶将上前几步,下了坐骑,高声叫道:“世尊大人安在?接大宫主谕令!”
  隔了好一会,林中并无动静,靛面恶将似乎按耐不住,方要再次开口,忽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大宫主有何见谕?”
  几于同时,伸入林中的石径上出现条佝偻影子,一个灰袍老者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但见枯眉双垂,眼眶深陷,一副愁苦之相,奇的是额心还有一只紧闭着的竖眼,手执一根长杖,杖首是对黑焰缭绕的日月。
  小玄微感旁边的百宝娘娘身子悄震了一下,转目瞧去,见她玉容苍白,黛眸燃焰,不由吃了一惊,猛然记起,她描述伤了程兆琦的那个恶魔,形貌及法器正与这老者吻合,心中登悟,咬牙切齿地悄忖:“敢情就是这老贼偷袭了我的岳丈大人?好啊!好啊!如今可撞到小圣爷手里来了!”
  这老者便是冥咒世尊,除了重创了程兆琦,还曾奉巫后之令潜入迷楼行刺晁紫阁,乃冥族六大世尊其一,修为高绝,可列当今冥界前十之内。手中之杖,正是百宝娘娘最为忧惧的巫帝遗宝——岁月。
  而靛面恶将则是巫后御下太幽宫十卫之一,名号青面蝎魔;曾师从冥界高人,不但武技高强,且身负异宝,统领太幽宫八百蝎子卫。
  青面蝎魔叩首道:“启禀世尊大人,适才海上突生剧变,似有不明巨物出没,料是有人在暗中作祟,趁乱潜入吾岛。”
  藏匿林中的三人闻言,均自心中一紧。
  冥咒世尊慢悠悠道:“那是进来了没有?”
  青面蝎魔道:“应是溜进来了,我等先是在外围岗哨发现守卫的尸体,后又在乱葬丘发现被击毙的冥鸦,大宫主命各部严加搜寻,始终未能截获,最后在失魂谷附近发现了数只岩蛛的尸首,属下率部追入谷中,依然不见敌踪,因此大宫主怀疑来敌已穿过了失魂谷,误入大裂缝之中。”
  林中三人心头蓦松,悄忖:“如此说来,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冥咒世尊道:“既已入了大裂缝,那就没啥好担忧的了,擅闯进去的人,从没有哪个能回来的。”
  林中三人听在耳里,皆俱暗自警惕:“不知那大裂缝是个什么地方?所在何处?”
  青面蝎魔道:“虽然如此,也只是猜测,况且来敌恐怕不止一拨两拨,大宫主下令各部不得丝毫松懈!”
  小玄同百宝娘娘以眼角对视一眼,心皆暗奇:“这个时候,除了我们,还会有谁潜入岛上?意欲何为?”
  冥咒世尊冷冷一笑:“这些人,可是来救程兆琦的么?”
  青面蝎魔道:“大宫主料是如此,命下属来请大人前往青冥祭坛坐镇,看住程兆琦,伺机擒敌!”
  林中三人心头一跳,皆自牢牢记下“青冥祭坛”四字。
  冥咒世尊道:“好吧,汝等且去,我那宝贝孩儿也该进食了,待老朽喂过,便自前往。”
  青面蝎魔叩首告退,当即率部调头,返回通道去了。
  冥咒世尊亦转过身去,拄着杖,顺着石径慢悠悠地步入怪林之中。
  三人等待了好一会,听林中没了动静,雪妃方忍不住道:“娘,就是这恶人伤了爹爹么?”
  百宝娘娘深深呼吸,微点了下头。
  雪妃面露恨色,握紧双拳,十根葱指绷得节节青白。
  “我去把这老贼宰了,为元帅报仇!”小玄沉声道。
  百宝娘娘默不作声。
  小玄只道她担心丈夫,遂言:“好,我们先救元帅,回头再来收拾这老贼!”
  百宝娘娘沉声道:“此魔是头一个不能饶过的,况且他还知道青冥祭坛的所在,如能擒下,以秘法逼供,可免四处奔寻之苦,只是此魔修为深不可测,手里还有那根沾碰不得的邪杖,实为所遇的最凶险之敌,万一拿他不住……”
  “只要能出其不意,机会定当不小!那魔贼偷袭我们大元帅,我们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玄握紧神骨道。
  “要除掉那魔头已绝非容易,一举擒之更是万难,此袭可谓孤注一掷……”百宝娘娘一阵踟蹰,那夜遇袭时的可怖景象依然历历在目。
  雪若紧张地望着她。
  百宝娘娘强作镇定,悄自抑平呼吸,只不肯在女儿面前流露出丝许不安。
  小玄定定地凝视,见她脸上平静,实则隐有傍徨之色,心底莫明一疼。
  百宝娘娘缓缓抬眸,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忽地信心暗增,终道:“陛下所言甚是,这险值得一冒!只是万须仔细,务求一击必中!”
  三人跃下树冠,沿着石径于林中潜行。
  随着深入,林中树木越来越密,三人生怕惊动敌人,不敢高飞高走,速度渐行渐慢,心正焦灼,忽闻前边有人笑道:“瞧你往哪逃!”
  三人一惊,立定不动,猛见前方灌丛一分,一头肥大獠猪斜里窜出,后边声音传来:“蠢物!你逃得出小爷的手心么!”
  三人疾飞而起,就近隐入树冠之中。
  旋见一个僮子打扮的孩童跨过灌丛奔了出来,扬手甩开一只绣着青色鬼面的布袋,瞬见一条黑气自袋口钻出,大蟒般横空飞过,霎时追上了獠猪,将之一把卷起朝后拖回。
  獠猪拚命挣扎嘶叫,却被不由分说地扯入鬼面布袋,给那僮子干净利落地将袋口一扎,即刻没了声息。
  小玄见那鬼面布袋明明只有南瓜大小,却能把一只大许多的獠猪兜进去,心忖:“是个法囊!只不知那道黑气是何物事?”
  那僮子一把将鬼面布袋扛在肩上,调头就走。
  三人互打了个眼色,跃下树冠,远远地跟着。
  僮子嘴里哼着调儿,在林中东游西逛,只要将鬼面布袋一张,便有猎物落入其内,沿途又捕获了大大小小十余只野兽,然而呆头呆脑的甚不机灵,修为也似粗浅,一直没能发现有人跟踪。
  又走了柱香光景,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到了林子边沿,林外有片平坦且狭窄的草坡,更远处漆黑一片,显是道巨大的深渊。
  “阿呆!”忽闻有人骂道:“你这蠢物!怎么现在才来!”
  尾随的三人齐伫脚步,躲在林子里朝外望去,见草坡上立着一人,灰袍拄杖,面生三目,正是冥咒世尊,不禁暗喜。
  那僮子阿呆急奔上前,将肩上的鬼面布袋取下,交到冥咒世尊手上,惶色道:“太师父,孩儿一大早就入林子里去捉吃的了,只是没凑足数,一时不敢回来。”
  冥咒世尊哼了一声,拎着鬼面布袋转身便走,踏上一根伸出悬崖的巨木,步向晃晃悠悠的末端。
  百宝娘娘同小玄对视一眼,压住声道:“待会动手,须即倾尽全力,以免有变。”
  小玄点头。
  百宝娘娘继道:“还有,切记莫与那厮额心的魔眼对视,更别给那根邪杖碰着!”
  小玄轻吸口气,再点了下头。
  百宝娘娘又朝雪若悄声道:“你盯住那小僮,提防他从旁捣乱。”
  雪若低应一声,从白狐香囊中取出蓬壶珠玕,虚扣于兰指之间。
  立于巨木末端的冥咒世尊倒提布袋,朝下打开,立见一只只野兽自袋口抛出,小的不过是不过是鼠兔麋獐之属,大的赫有虎豹罴犀之流,数量之多,令人咋舌,全数倾入深渊之中。
  小玄瞧得眼热,心忖:“这鬼面布袋如此能装,只怕不输我的如意囊,但比如意囊多了个自行捕猎的能耐,收集东西可要方便许多,好宝贝!”
  就在这时,摔在崖下呻吟的众猎物倏地一起狂嘶惊叫,似是遇见什么了极其恐怖的物事。
  林中三人心中惊疑,凝神聆听,却无其他异声,一时没能理出头绪。
  隔了片刻,终见冥咒世尊倾倒完猎物,将鬼面布袋朝阿呆一抛,厉色道:“明儿赶早,倘再饿着我这宝贝孩儿,定教你吃顿棍子!”
  阿呆接住布袋,小心翼翼系在腰带上,迭声应喏。
  崖下众兽叫声渐稀,冥咒世尊眯眼望向渊中,嘴角挂着丝笑,似在欣赏什么得意杰作一般。
  百宝娘娘轻抬皓腕,比了个准备的手势,腰间的飞鸾巾悄然开启,内里的无数法宝闪耀起来,丝丝缕缕系属不同的法能游泄而出,在囊口汇聚成五光十色的绚丽芒彩。
  小玄亦开始运转真气,于体内次第攀升,旁人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变化,然而在他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变慢,变得层次分明,变得清晰无比。
  须臾间,小玄已将北溟玄数从第一境的“入神”提升至新晋突破的第三境“坐照”。
  眼前之敌深不可测,更事关岳丈大人的安危,倘有差池,便是万劫不覆。百宝娘娘的如临大敌,让他心底地生出一丝莫明不安,心念百转间,忽尔口中默颂,一张额生七角的墨色面具自如意囊内飞出,稳稳地覆在他面上。
  雪妃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小玄深深吸气,强抑住七绝复上诸邪之力的冲击,朝她微微一笑,勾了下指头。
  雪妃战战兢兢地挨了上去。
  小玄贴住她耳心,雪妃微微一缩,心中悸跳。
  戴着这张面具的天子,始终是她心里边挥之难去的噩梦。
  “放心,那个恶魔,再也不会回来了。”小玄轻声道。


棒棒糖 / 发表于: 2021/06/20 08:43:03

第四回 炼神殿
  挨了片刻,猛闻一声凄厉悸啸,由近至远,终于没了动静。
  周遭静了下来,这才听见海水顺着坑洞灌涌进来的滔滔之声。
  三人浮在水中,又静听了须臾,各自悄吁了口气。
  “娘,你在哪?”雪若轻声呼唤。
  “雪儿,娘在这里!”百宝娘娘叫道。
  “陛下呢?陛下在哪?”雪若又唤。
  “我在这!”小玄忙应。
  四下昏黑,三人目不能视,齐朝发声处游去。
  小玄伸手在前,忽尔触着一只手掌,急忙捉住,只觉那手掌柔腻细嫩,却略为腴润,不似雪妃,心念方动,那手已轻轻一挣,抽了出去。
  他脸上一热,右手从水里抬起,将神骨剑高高举空中,注入真气,瞬见火焰自剑身燃起,照亮了周围。
  一个曼妙身影出现在眼前,但见发悬水滴,颊透薄晕,正是百宝娘娘。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百宝娘娘湿衣贴身,雪腻肌色隐隐透出,胸前玲珑毕呈,一对如瓜圆滚的美乳似欲破衣而出,小玄心头怦跳,赶忙将目光挪开。
  百宝娘娘瞥见他目光,自亦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去,接抱住了从另一边游过来的女儿,急问道:“伤着哪里了?”
  “只给呛了几口海水,娘,你怎样了?”雪若道。
  “娘没事。”百宝娘娘应,仍不放心地朝她上下打量。
  雪若转首朝小玄望来,满眼关切,轻唤道:“陛下……”
  “我没事,好好的!”小玄微笑道,在水中轻张双臂,以示无虞。
  三人心中稍定。
  雪若松了口气,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在黑焰岛上了么?”
  小玄高举神骨剑,借着火光四望,见水流两头漆黑一片,周遭却是狭窄幽闭,裸石密布,半株草木俱无,道:“应是在黑焰岛腹内。”
  “奇怪,一座岛屿,怎会有这样的地下暗河?”百宝娘娘沉吟道。
  雪若接道:“仙君伯伯不是说,黑焰岛是太古冥界的一个入口么,根基怕是不止万千里,有地下暗河也不稀奇。”
  百宝娘娘微微点头,忽仰首朝上望去,道:“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小玄同雪若齐抬起头,见顶上海水自魔物钻开的洞坑滔滔灌入,如瀑倾落,当中夹带着许多碎石泥沙,洞口周围裂隙密布,似有扩大之象。
  雪若惊道:“洞口像是要崩垮了,这里如此狭小,怕是很快就给海水灌满!”
  “还有一样,那魔物只是陡受痛创,待它缓过劲,多半会调头追来,到时又要大难临头!”百宝娘娘道,转首望向黑漆漆的河道深处,继道:“眼下惟有顺着水流寻找出口,瞧瞧能否离开这里。”
  “走!”小玄举剑蹬水,朝前游去,道:“我开路!”
  三人遂顺着水流向河道一端摸去。
  游没多久,河道骤窄,水满至顶,三人只能在水里潜游,所幸皆有避水诀持护,尚能支撑。
  三人鱼贯向前,百宝娘娘担心女儿安危,让她跟在皇帝身后,自己扣着心意斩尾随殿后。
  河道弯弯曲曲,时上时下,半天不见尽头,其间还偶遇岔道,三人在水底无法商议,只好任选一条前进,各自暗祈好运。
  小玄持续提注真气,神骨剑虽浸水中,刃上火焰赫然不熄,始终顽强地散发着光芒,在水里虽然亮度大减,却是将三人凝聚在一起的一盏明灯。
  三人惴惴潜游,地势起伏加剧,四壁怪石嶙峋,越发阴森险恶。小玄心底甚至生出一个怪异念头,生怕某处一个踏空,便会坠落万丈,跌入那传说中的太古冥界。
  “雪儿修为不深,怕是不能坚持太久……”小玄心中担忧,回头朝雪若望去,见她微微一笑,方才松了口气,猛感水流骤急,河道乍然陡峭,三人心叫不好,已给一冲而下。
  坠落间,小玄一个拧身探臂勾住雪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雪若生恐母亲给水冲散,急伸手去捉,却离百宝娘娘相距甚远,根本无法够着,正心灼如焚,已见皇帝挥鞭出去,卷住了母亲腰肢,发力扯了过来,急忙张臂接住。
  三人抱做一团随流急坠,斜里朝下冲落,周遭乱石磕碰,小玄同百宝娘娘皆担心雪若受伤,一人一边不约而同将她裹挟在怀内护住。
  这一通急坠,转眼给水流冲落数百丈,三人心中惊涛骇浪,皆疑怕是真要坠入地狱里去,忽感跌势一缓,终于止住了坠势。
  小玄定了定神,在水里举剑照看周围,见四下一片灰蒙,不见边际,空空荡荡的极是空阔,不见半尾鱼虾,甚至连水草都不见一茎。
  百宝娘娘打了个手势,指指上方。
  小玄与雪若会意,三人一同朝上游去。
  游了近百丈,周遭终见望见了石壁,随着向上,四围的石壁越聚越近,空间明显在收窄。
  小玄心中忐忑,暗忖:“瞧这模样,顶上多半又是密闭的,这可如何逃得出去……”
  正思间,忽见雪若打了个手势,眼睛盯着上方,脸上似有喜色,他赶忙抬头,赫见顶上微有光亮,不由精神一振。
  三人加快速度,齐朝上方浮升,再又游了数十丈,终见顶上出现了个清晰的圆形开口,四周亦出现了明显是人工砌筑的石壁,心中越发振奋。
  “哗啦”声响,三人冒出水面,一个池子模样的地方跃入眼中,小玄还在观察周遭,已见雪若爬到池子边沿,趴伏在石阶上大口喘气,可见先前憋忍得何等辛苦,怕是已过了极限。
  百宝娘娘爱女心切,忙一手掐诀,一掌抵住雪若背心,徐徐输入真气,助她调息。
  小玄心悬雪若,却知此处已在黑焰岛上,跃上池沿石阶,提着神骨守在旁边,惕听周遭动静,鼻间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
  四下寂静无声,笼罩池子的光亮呈一种诡异的暗碧色,然而池子周围还有一圈池坝,阻住了视野,无法瞧见光亮的来源。
  “好安静。”百宝娘娘轻声道,从女儿背心撒回手掌,游目四顾。
  “这里没人。”小玄应道,瞧向雪妃,见她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润,这才稍略放下心来。
  三人朝上爬了两级石阶靠着,均自松了口气。
  “那魔物果然可怖,自打修行以来,还从未遇见过如此邪厉的威煞!”百宝娘娘酥胸起伏心有余悸。
  “那魔物,当真是金须龙鳌吗?”雪若道。
  “几可断定。”百宝娘娘道,“那魔物的形貌、体型与力量,均与仙君描述无异。”
  “特别是那两根金须,没在别的魔物身上见过!”小玄接道,目光落到百宝娘娘身上,不由微微一滞。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百宝娘娘从水里出来,肌肤润泽,愈显白腻细嫩,她本就绝色,身段丰腴熟美,一对险峰滚硕如瓜,平时已惹注目,这会湿衣浸透紧贴肤上,愈将迷人线条勾勒无遗,玲珑浮凸倍添诱惑。
  百宝娘娘忽有知觉,偷目瞧去,见皇帝怔怔地望着自己,目光略沉,似盯着非礼之处。
  眼前旖景惊心动魄,小玄一时忘了呼吸。
  百宝娘娘吃了一惊,当即悄拢襟口,稍稍侧过身子,只是动作不敢太大,生恐惹恼了君王。
  小玄惊觉,赶忙把头转开,耳根一阵烧热,暗骂自个迷糊。
  百宝娘娘心中乱跳,惕然自省:“久传今上贪色,时有戏侮臣妇之闻。昔敬怀侯夫人为玉京绝色,前年为贺皇后生辰,入宫后被皇后灌醉留宿,为今上所趁,滞扣三日方才放归。此外还有几个颜色佳妍的命妇,亦传遭遇相类,诸臣俱不敢言,足见今上之荒唐。往后我须端慎行止,免得招惹着他,陡生祸端!”
  “那魔物怎会在这里出现?”雪若双掌合十,轻声祈道:“但愿仙君伯伯与观音菩萨能感应到魔物在此,一同过来将它捉去!”
  “虽说那魔物凶残暴戾,素来恣意妄为……”百宝娘娘沉吟道,“可适才分明是特意冲我们来的,这是为何?”
  小玄心头一跳。
  雪若道:“着实奇怪,那魔物给拘禁了万千年,才脱樊笼,本该顾着逃命才是,况且与我们无怨无仇,为何要这般不依不饶地追着袭击我们?”
  小玄悄忖道:“一个是我丈母娘,一个我大姨子,有甚好隐瞒……”
  他主意一定,当即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落入冥殿龙犀腹内之后的遭遇对母女俩说了。
  至于在绝境中听见的声音,他一直当是幻觉,因此没有提及。
  母女俩只听得目瞪口呆。
  小玄叹道:“照仙君说,那魔物与冥殿龙犀是天生的死对头,而我却吞掉了龙犀的内丹,因此,那魔物怕是冲着我来的!”
  百宝娘娘忽地喜色溢表,提声道:“恭喜陛下!竟得此等奇遇,那日若是换做旁个,早已灰飞烟灭,陛下却能化大凶为大吉,定是上苍庇佑!”
  小玄悄自苦笑,心忖上天若肯庇护,自己怎会给逐出师门,更给逼迫得浪迹天涯疲于奔命。
  百宝娘娘接道:“冥殿龙犀乃那太古至灵,已是天地罕有,更得巫帝赐与冥界至宝冥极珠,其力翻了不知几番,大丹必是举世无双!”
  “冥极珠这等了得?”小玄道,心忖:“能将冥殿龙犀之力增添数番,这是何等奇物……”
  百宝娘娘道:“据传冥极珠乃巫帝之母女丑亲手炼制,采混沌初诸珍,以冥界圣火焙淬万载方成。冥殿龙犀本就强大,得了冥极珠后更是脱胎换骨,方有当日在度朔山火烧西天三千佛兵之威,陛下得其大丹,日后必登无上化境!”
  小玄叹道:“即便如此,也还是招架不住那金须龙鳌的袭击。”
  百宝娘娘道:“陛下适才不是重创了那魔物了么,假以时日,待陛下炼化了龙犀大丹,与之融为一体,修为定可登峰造极!”
  雪若听得满心欢喜,欠身贺道:“妾恭喜陛下!”
  小玄赶忙扶住,道:“你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雪若心中甜蜜,嫣然道:“承陛下眷注,臣妾好好的。”
  小玄道:“这里又是在哪?我们误打误撞,却到了黑焰岛上么?”
  百宝娘娘应:“料是如此。”
  小玄望向雪若,轻声道:“真的行么?”
  雪若即时抢先爬起,道:“行!”
  小玄跟着在石阶上立起,道:“好,我们寻元帅去!”
  三人轻轻跃过池坝,见池子位于一个大山洞内,周围空空荡荡,惟于不远处有个敞开的门洞,笼罩池子的暗碧色光亮正是从中所出,遂小心冀冀地摸了过去。
  三人于门边静听了一会,除了轻微的火焰燃烧声,门内再无其它动静。百宝娘娘掌扣心意斩,正要进去,已见皇帝先一步向前,跨门而入。
  小玄甫入门中,陡然止步。
  跟随其后的母女俩也即立定,因为在他们前方数丈处,正趴伏着两只巨如犀象的冥狱岩蛛。
  三人脚步虽轻,却与两只岩蛛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两只岩蛛遽然暴起,疾扑过来。
  小玄怕身后母女俩殃及,不闪不避提剑刺出,瞬见一条火龙掠起,匪夷所思穿过几根飞挠急扒的长足,没入当先的岩蛛头部,刹那间,岩蛛周身燃起大火,未及吱声,内里血肉已给奇焰掏空,变成了一具焰火裹绕的骨架。
  几于同时,第二只冥狱岩蛛杀到,旋见白练一闪,却是百宝娘娘祭起了心意斩,自冥狱岩蛛肩侧斜里射入,从另一侧钻出,带出大蓬破碎内脏,溅洒地上,那岩蛛身躯剧震,却只冲势稍减,仍继蹒跚扑来。
  小玄空中一个拧身,左掌拍在岩蛛背上,赫将它那庞巨身躯硬生生压在地上,生恐惊动别处,掌劲一吐,瞬见岩蛛诸窍烈焰爆出,体内脏腑竟给全数融化,连那岩石般的甲壳都被烧得赤红,无声无息便即毙命。
  这几下干净利落,疾迅如电,百宝娘娘母女瞧着心下骇然,如非知晓皇帝得了冥殿龙犀的大丹,恐怕还要更加吃惊。
  三人静听了会动静,稳了稳神,朝周围望去,不由轻吸了口气,原来已身处于一座极其宏巨的圆形殿堂之中。
  在殿堂的正中,立着一尊高巨无比的雕像,粗略估算,怕有三、四十丈之高,加上足下那高逾三丈的台基,愈显巍峨雄伟。
  三人高仰起头,见雕像左手托一只宝轮,右手柱一柄大剑,顶戴骷髅帝冠,面容竟无五官,其上笼罩着绚丽的碧色光芒,时明时暗地徐徐变幻。
  匪夷所思的是,雕像既无五官,自然不见神态,然却与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小玄心中暗奇:“好古怪的雕像……”
  在台基处,还有近十尊雕像环立,高逾五丈,手中各执法器,形貌威厉衣饰华异,庄严肃穆地拱卫着中央的巨像。
  而最诡异的地方却在殿堂的边上,贴壁凿出一圈深坑,坑中冒着徐徐燃烧的暗碧色火焰,焰中疏密不一地摆放着上百尊雕像,只有丈余高矮,细瞧之下,竟是或跪或伏,或滚或爬,形貌委琐且狼狈,无一不是面目可憎惊恐万状的模样。
  三人目不暇接,雪若瞧得惊奇,悄声道:“这些人是……是在遭受火刑的惩罚么?火焰如此奇怪,怎么是碧绿色的?”
  在殿堂的正对面,还耸立着一扇紧闭着的巨门,然而三人皆为眼前所镇,一时均未想去推开。
  小玄心忖:“看样子,这些雕像怕是己给烧灼了极久,像上的色泽却仍鲜丽如新,不知是何物所造?”
  “莫要靠近!”百宝娘娘忽道,“这些碧焰多半是冥火中的青冥业火,与红莲业火不同,不毁实形,却亏根本,最为修炼之人违忌!”
  小玄心中一懔,本欲上前细看那些火中的雕像,闻言赶忙止步。
  百宝娘娘依然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的高巨雕像。
  “娘,这雕像有什么古怪么?”雪若低声问。
  “拄剑定玄冥,摇轮倒乾坤……”百宝娘娘沉吟,目光从巨像头顶的帝冠落到手上,突尔轻吸了口气,道:九幽剑……冥极轮……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雪若问道。
  “此像所塑,当是太古冥界之主——巫帝顼冕。”百宝娘娘缓缓道。
  “这就是巫帝?这就是敢与天庭相争的冥界大帝?”小玄心头一震,目光转回大殿堂正中的巨像之上,只惜仍然无法瞧清面貌,悄忖:“原来巫帝是这模样,只是他面上五官到哪里去了,是被那层碧光遮盖住了,还是原本就没有雕刻出来?”
  百宝娘娘目光继续下移,落到台基处地雕像群上,细观它们的衣饰及所持法器,轻声念道:“冥渊鼎……巫祖骨……业火幢……忘川剑……彼岸灯……曼陀罗华铃……大苦橛……大悲鼓……应劫钟……九泉壶……那么,他们应该是古冥的十大巫尊了。”
  “这些法器怪异非常,十分罕见,水儿娘亲竟然全都认得,见识不凡呐!”小玄心中佩服,问道:“这十大巫尊是什么人,很了得么?”
  “回陛下,这十大巫尊乃冥族的先祖一辈,那始作医的巫彭,首创筮与鼓的巫咸,皆在其中,可谓太古冥界的中流砥柱,在冥界同天界及西方的大战中曾经击败过无数神佛,名动寰宇!”百宝娘娘应。
  “那么……”小玄心中震憾,道:“这十大巫尊如今在哪?可还在么?”
  “据传他们于历经亿万年的大战中损殒过半,余下的多随命悬一线的巫帝败逃玄冥深处,再无影踪,而今十大巫尊里惟存的一个叫做巫即,还在辅佐巫后。”百宝娘娘答。
  小玄遥想当时大战,必是惨烈无比,不由心潮起伏。
  “娘,周围这些火中的雕像又都是些什么人?怎么……怎么……”雪若不安道。
  “似曾相识对吧。”百宝娘娘道,目光终于转向殿堂四周的那圈火坑,淡淡道:“因为这些雕像的模样,我们大多在某处——譬如寺庙观庵中见过。”
  雪若惊道:“它们真的是……是……”
  “没错,这些受火烤焰炙的雕像,非神即佛。”百宝娘娘道,指向其中一尊,“譬如这个,极易辩识,你们应该都认得出是哪位神明吧?”
  小玄同雪若循指望去,见那尊雕像顶戴天冠,身披甲胄,右臂抱宝伞,右手托神鼠,不约而同道:“多闻天王!”
  百宝娘娘点了下头,目示其旁的另一尊雕像,问:“这个呢?”
  小玄同雪若转目再瞧,亦是个顶戴天冠身披甲胄的神明,怀抱缀满珍宝的琵琶,齐声应:“持国天王!”
  百宝娘娘再指旁边两尊雕像,道:“还有这两个。”
  小玄见雕像一持宝剑,一握神龙,道:“不消说,这两个定是增长天王与广目天王!”
  雪若见四尊雕像扑跌火中,俱呈悲苦狼狈之状,惊道:“他们竟然敢如此亵渎神明,非但把天王像放在火里烧灼,还故意弄成这种悲惨模样……”
  “岂止四大天王。”百宝娘娘迈开脚步,环殿缓行,小玄与雪若随后跟着,瞧着火中那些雕像,不由一阵森寒。
  小玄道:“我明白了,这些在火中挣扎的神佛,全都是太古冥族的仇敌!”
  百宝娘娘忽然记起此子乃是人间天子,又为夫君主上,遂放缓脚步,慢一步落在小玄身侧,见他眼睛盯着一个手提赤色大弓、腰壶白羽箭的雕像,遂言:“彤弓素矰,这弓箭当是日殒,又名射日,此像应为大羿,据传十大巫尊中的巫礼便是亡于他箭下。”
  “这便是射杀九金乌,大名鼎鼎的古神大羿!”小玄凛然,又听百宝娘娘接连道:“这个骑九头狮子的,当是太乙救苦天尊。”
  “这个左持人头幢,右结甘露印的,应是地藏王菩萨。”
  “这个仗剑怒目,足踏龟蛇的,定是九天荡魔祖师。”
  “这位荡魔祖师,莫不是在赤龙关显圣,降水火二将、六大元帅,击退忠武将军冯晋东的那位神明?”小玄心中惊疑,来到一尊雕像前,赫见有九面、三十四臂、十六腿,跌跪于碧焰之中,手中分持:人骨杖、人骨碗、金刚杵、象皮、天王头、人肠、人臂、丧布等诸器,一脸恶相,形貌极是狰狞怖人,问道:“难道这……也是位神明?”
  “此乃大威德明王,是为文殊菩萨的忿怒相。”百宝娘娘答。
  “竟是如此一副魔相!手上那些法器都是些什么啊……”小玄悄自嘀咕。
  百宝娘娘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思,道:“忿怒相本就慑人,加上冥界的极力扭曲丑化,是以更加凶狠可怖。”
  “可见仇恨之深!”小玄叹道。
  “这些火中的神佛,对于太古冥族,每一个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百宝娘娘淡淡道。
  这时又路过一像,只见那像似是个女子,除了悬覆腰乳的几串璎珞,几乎赤身祼体,顶戴奇冠,左手持一只骷髅碗,右手持一柄月形刃,跏趺坐于火中,面生三目,貌极阴怖凶厉,却呈痛苦恸号状,小玄惊奇道:“这个又是谁?”
  百宝娘娘道:“五骷髅冠,嘎巴拉碗,金刚钺刀……此像当为金刚无我佛母。传闻冥殿崩毁之时,无我佛母同地藏王菩萨率先攻据帝库,诛敌无数,攫取极丰,大巫巫抵命丧其役。”
  小玄心道:“原来是西方密教的神明,难怪形貌如此殊奇。”突然停住脚步,立在一尊雕像前,却是又瞧见了尊奇异雕像:上为鸟首,下为人躯,背展彩翼,左手托一枚宝印,右手持一柄宝剑,踉跄状于碧焰之中。
  百宝娘娘未等他发问,已恭声道:“此乃九天玄姆圣姆天尊,九天玄女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