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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城 / 2023/12/14 04:21 / 3812 / 57
【小说】夜天子(加色版)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1/13 04:08:23

第三十八章 绝食祈雨
  吏科掌房书吏和户科掌房书吏神色不善地站着,叶小天翻着账簿,淡淡地道:“说说吧,仅仅半年功夫,你们两科的文仪消耗,仅毛笔就有一百八十枝以上。
  咱们葫县公务那么繁忙?还是说这毛笔都是劣次品?”
  书吏们都是没有俸禄和工食银的,只靠纸笔费、抄写费、饭食费养家糊口,收入微薄。所以但凡做了书吏,很难洁身自好,中饱私囊、索贿受贿是常有之事。
  所以才有这么一句话:“任你官清似水,难免吏滑如油。”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再说这两科的人不是花知县的人就是王主簿的人,叶小天在这两科并无心腹,便想揪住此事做做文章,找找他们的别扭。
  吏科掌房书吏眼珠一转,正想找些理由蒙混过去,典慈突然惊叫道:“县尊大老爷来了!”众人闻声向外望去,就见花知县面带微笑,正站在门口。
  花知县的笑容有些牵强,他是县太爷,本县最大的官,要召见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人家竟然推脱不来。这也就罢了,他还得纡尊降贵迁就人家,主动送上门来。
  看到众人惊异的目光,花晴风脸上火辣辣的,急忙暗道:“我的心性修炼得还是不够啊!要忍!要忍!百忍成佛!”
  叶小天看到花知县,不禁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他站起身,向吏科和户科掌房书吏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到一边。众胥吏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眼见这房中气氛不对,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可不想沾了风尾。
  房间里空了,没有旁人看着,花知县顿时放松下来,也能真正放下身段了。
  他叹了口气,诚恳地对叶小天道:“叶典史,本县悔不该不听你的忠言啊!”
  叶小天随手提过一把椅子,在花知县对面坐了,讶然道:“大人何出此言?”
  花知县道:“叶典史,你为人机警,善于权变。高李两寨之争,由你出面调停最为妥当。可当时徐县丞主动请缨,本县想你二人都是初来乍到,既然有意为本县分忧,那就让他去吧,毕竟他是你的顶头上司,不好拂却他的颜面。谁料那些化外之民无视王法、藐视朝廷,居然把徐县丞给扣为人质了。现在……叶典史,只有请你出马啦。”
  叶小天恍然道:“啊!原来大人说的是这件事。不瞒大人,卑职当日确曾主动请缨,可那天卑职刚到葫县,正是县尊大人为下官设接风宴的时候,下官还不了解县衙情形啊。”
  叶小天叹了口气,对花知县道:“下官正式署理公务后才知道,徐县丞已经发下话来,唯有文仪之物交由下官管理,其他一应事务,下官都插不得手。大人,这不在其位,怎能……”
  叶小天还没说完,花晴风便哈哈一笑,摆手道:“叶典史,你误会了,误会了。”
  叶小天笑眯眯地道:“哦?不知下官误会了什么?还请县尊大人示下。”
  花知县一本正经道:“徐县丞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请示过本县。当时你还没有上任,徐县丞担心奸猾之徒趁机徇私枉法,故而下令,一应案件全要禀报于他,他不点头不得受理。你正式署理公务时,他去了山里,来不及撤销这个命令,致有这番误会。本官这就传令下去,叶典史既已到任,理应由你负责的事情,就该由你担当起责任嘛。”
  叶小天欣欣然道:“大人明见!”
  花晴风立即跟上一句:“如今高李两寨械斗,李家寨更是扣押了朝廷命官为人质,此等行为简直是无法无天之至。叶典史负责本县司法刑狱,此事责无旁贷啊。”
  叶小天马上愁眉苦脸地道:“大人,下官我有心无力啊。”
  花晴风拂然不悦:“有人罔视国法,囚禁命官,你身为本县典史,对此怎能一再推脱……”
  叶小天道:“大人,非是下官推脱,实是无能为力啊。下官要办案,总要有人可用吧?大人可知下官这典史房中的掌房书吏、快班捕头是何等样人?这都是徐县丞动的手脚。”
  花晴风的脸又热了起来,却还得硬着头皮应和道:“嗯……徐县丞此举确是有欠妥当。这个……如果本县把人全调整回来的话……”
  叶小天把眉梢一扬,振声道:“那下官就立刻率人入山!”
  山野丛林中,八千生苗正向葫县方向行进着。足足八千人,仿佛成千上万只灵猿,步姿矫健地穿行于林间,居然没有发出半点嘈杂之声。
  哚妮和华云飞并肩走在一起,双眼发亮地问道:“你说当时尊者大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一把揽过那位莹莹姑娘,狠狠地亲了她的嘴儿?”
  华云飞无奈地道:“哚妮,这一段儿你都听过五遍了,还要问我?”
  哚妮两眼闪闪发光,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微微歪着头,有些迷离神往的模样道:“我只是想像不出尊者大人会那么霸道嘛,他那么清秀的一个人,嘻嘻,真是太男人了!”
  华云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哥?”
  哚妮的俏脸腾地一下红了,急忙否认道:“哪有?你……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华云飞忍俊不禁地道:“没有就没有呗,何必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放心,我这人嘴严,不会往外说的。”
  与此同时,叶小天也正带着人匆匆赶向李家寨。刚刚从收发房调回快班的周班头紧随在叶小天身边,一边赶路,一边问道:“大人此去李家寨,心中可已有了定计?”
  叶小天道:“这时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正好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我岂能不善加利用?先把你们弄回来,就算这件事办不成,他一县之尊难道还能把刚刚颁布的命令再收回去?”
  周班头一听,不禁担心道:“大人,那些化外之民可不敬畏王法,就算县太爷亲自来了,他们也未必敬畏。大人千万小心为上,对付齐木那等人的手段在这些人面前根本行不通。”
  叶小天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在贵阳时早就见识过他们这等人是如何的无法无天了,这种人都是属顺毛驴的性子,我会见机行事的!”
  叶小天一行人在山脚下站住,见高家寨的人把李家寨围得水泄不通,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时候,马辉和许浩然扶着胖得跟头海狗似的大亨走过来。大亨接过周班头递来的白旗,山上的人很多是罗高李车马行的伙计,把叶小天一行领上了山。
  叶小天凭借跟高涯的关系,承诺会妥善解决此事,说动了高寨主撤兵。
  一团乱麻,总得先找到那个线头儿,一点点的解开。这种事情急不得,如果乱抽一通,这团麻只会越来越紧。先劝这老头子撤回高家寨,缓和了当下局势,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管如何,总得先把徐伯夷那头眼高手低的猪弄回去啊,要不然花知县那边又不好交待。只是……叶小天心思一转,暗道:“我就白给那个混蛋揩屁股?人,我要带回去,可一定得让他吃点苦头才成。要不然,那个混蛋是不会长记性的!”
  一座青色雨檐的高脚楼,楼下只有五根立柱,两米多高。有一个人正倒吊在楼下,一身白色的小衣,披头散发,长发直垂到地面上,正是那位前来调停的葫县新任县丞徐伯夷。
  徐伯夷因为倒吊着,所以脸庞通红,额头却不知何故一片乌青。
  徐伯夷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泪水迷离中,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走到近旁。
  那人蹲下了身子,歪着头看他,徐伯夷眨了眨眼睛,那张面孔慢慢地清晰起来。叶小天惊讶地道:“哎呀,真的是你啊徐县丞!失敬、失敬!”
  徐伯夷看清来人,不由惊喜道:“是你!官兵上山了?哈哈,罗巡检出动了官兵是不是?快!你快放我下来,快把这些凌辱本官的暴民统统抓起来……”
  跟在叶小天身后的几个李家寨壮汉抱臂站着,听见徐伯夷这番话,脸色开始有些不善了。叶小天叹了口气:“徐大人,你的脑袋莫非跟我的脚趾头一样,用来走路的么?”
  徐伯夷一呆,愣愣地问道:“怎么?”
  叶小天道:“这个寨子有三千多人,调罗巡检的兵上山?你怎么想得出来!”
  徐伯夷期期艾艾地道:“没有官兵上山?那……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你被抓了。做调停人做到你这个份儿上,徐大人你也算是前无古人了。”叶小天摇着头站起来。
  徐伯夷叫道:“你先放我下来!你去哪里?”
  叶小天道:“这儿我说了可不算,徐大人稍安勿躁,待我见过李寨主再说。”
  李寨主在楼上盘膝端坐,好奇地打量着叶小天。他已经得到消息,就在刚才高家寨已经退兵了,想来能说服高家寨退兵的就是此人,倒是不可小觑了他。
  关于供水问题,其实叶小天一时也拿不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好办法,对此他避而不谈,只谈释放徐县丞的问题。这样一来,至少双方不会产生直接的冲突。
  叶小天晓以利害,李寨主和族中几位长老不免有些意动。当时是被徐伯夷的态度给气得失去了理智,此时不免有些悔意,他们终究不愿与朝廷为敌。但就这么放徐伯夷离开,他们又有些不甘心。
  叶小天笑容可掬地说道:“其实徐县丞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方法错了,致有这番误会,徐县丞懊悔得很呢。方才在楼下,徐县丞对我说,回去后他要在县衙前筑起高台,绝食祈雨,以示诚意!一日不下雨,他便绝食一天。令公子可以与我同去县衙,为他做个见证!”
  徐伯夷被人提着腿从钩子上放了下来,直挺挺地站在地上,先让发胀的脑袋适应了一下,这才看到站在面前一脸笑模样的人正是叶小天。
  叶小天道:“徐大人,李寨主宽宏大量,已经不计较你的冒犯了,咱们这就可以下山了。”
  徐伯夷大喜过望,虽然他恨李寨主入骨,可是在人屋檐下,不能不做做姿态,只得拱起手来,假惺惺地道:“李寨主,过往一切,尽都过去了。你放心,徐某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寨主傲然道:“你就是放在心上,老夫也不怕!姓徐的,你有个好部下呀,如果不是他再三解劝,老夫又听说你已许诺,要在县衙门前筑坛祈天,绝食求雨,也算是有几分诚意,老夫是绝不会这么容易放你离开的。”
  “绝食祈雨?”徐伯夷暗自吃了一惊,急忙转脸看向叶小天。
  叶小天一脸黠笑地向他眨了眨眼,徐伯夷登时心中大恨:“这个混蛋又要搞什么鬼?”
  李寨主见他对自己的话置之不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悦道:“姓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只是你为了下山,有意诳骗老夫的话?”
  徐伯夷赶紧说道:“老寨主,你误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更何况徐某还是葫县县丞,当朝命官,许诺过的事更绝不会毁诺背信。”
  李寨主听了,脸色稍霁,对叶小天说道:“叶典史,今日看你的面子,我把人还给你了。可这旱情未解,河水仍断,你们如果不能尽快拿出办法来,李某人也绝不答应。”
  叶小天连忙又向李寨主保证一番,这才带着徐伯夷等人下山。
  徐伯夷把他的头发胡乱扎起,折了一截木棍簪好,这才恶狠狠地对叶小天道:“姓叶的,绝食祈雨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叶小天一脸委屈:“徐大人,你这么说话可就太没有良心了。你可知下官使尽浑身解数,好说歹说,这才说得李寨主回心转意。下官还替你说好话,说你是心忧灾情,情切之下举止才有些失措,并非有意偏袒高家,更对李家没有丝毫敌意。此番归去,你将设坛祈雨,以示诚意,这才说得李寨主点头,要不然你现在还在高脚楼下吊着呢。”
  叶小天回头道:“李少寨主,周班头,你们两个当时都在场,你们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周班头大声应道:“不错,县丞大人切莫误会,叶典史所言半点不假!”
  李伯皓也微微颔首,哂然道:“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能安然离开?”
  徐伯夷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忽然有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向叶小天身后的那些捕快们仔细一看,不由诧然道:“他们这些人……叶小天,我葫县无人了么?你怎么连仓大使都带来了?”
  叶小天笑吟吟地道:“哦,下官刚把大人你救出来,有些事还未及禀报。好教大人知道,知县大老爷觉得县丞大人你调整三班六房的举措不甚稳妥,已经把所有人都调整回来了。”
  徐伯夷脑袋里“轰”地一下,看着叶小天那张可恶的笑脸,他的心就像被人丢进了一口沸腾的油锅,煎得外焦里嫩,那叫一个难受。
  他下达的命令,仅仅数日功夫,就被人全盘否定了。不要说他是叶小天的顶头上司,就算他是叶小天的直接下属,他对职权范围内的事务做了一番调整,命令已经下达,旋即就被上司全部否决,他的脸也要被打成猪头了。
  此刻,他应该已成了葫县官场上最大的笑柄了吧?他还树个屁的威信!
  下命令的人当然是花知县,可他清楚,真正促成此事的一定是叶小天,而且很可能就是以他被李家寨扣住这件事做筹码,逼得花晴风做出的决定。
  “花晴风,真是狗肉上不了台面,烂泥糊不上墙!我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早知如此,我该选择王主簿作为盟友才是啊!”
  徐伯夷懊悔他错信了花晴风,懊悔他一时不慎,给叶小天提供了反扑的机会,却绝不会反思他当初之所以选择了花晴风,正是因为他看中了花晴风的无能。他相信以他的手段足以钳制叶小天,他想借花晴风的“名”,出他的“师”,干掉叶小天后,再顺势控制花晴风。
  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该如何是好?彷徨中的徐伯夷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异常熟悉。是!当初他被叶小天掌掴,他被从叶小天那里获悉真相的展凝儿痛殴,沦为葫县人茶余饭后的笑资时,就曾有过同样的感觉。
  徐伯夷怒视着叶小天,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叶小天,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你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千百倍的偿还!”
  叶小天莞尔一笑,扬声喊道:“大亨啊!葫县大旱,百姓生计无着啊。徐县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决心在县衙前面筑坛祈雨。我看这祭坛,就麻烦你们‘罗高李车马行’给造一个怎么样?”
  徐伯夷气得七窍生烟,却听罗大亨压低嗓门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我们车马行正赔钱呢,我现在恨不得一个子儿掰成两半花。盖祭坛又没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儿谁干呐?”
  叶小天道:“盖简单点嘛,找点木头钉一下,花不了几个钱。这样吧,你可以在台子的四面都写上你们‘罗高李车马行’的名字,还可以打起旗子来,算是为你们车马行扬扬名。”
  罗大亨眉开眼笑:“你要这么说……成!这祭台我包了,回去马上就办,今天就能搭好!”
  八千生苗在一处大峡谷处停下来,大峡谷中有一条大河,河水奔腾。河道不到百步便是一个极大的落差,形成一道道连绵起伏的瀑布,河水冲击的咆哮声激烈回荡,声势骇人。
  哚妮蹲在河边洗了把脸,仰起脸来对站立一旁的华云飞问道:“你不是说葫县正在大旱么,这么多水,你还说旱?”
  哚妮这一仰脸儿,白净净的脸庞上还带着水珠儿,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有一种惊艳的美丽。华云飞却丝毫没给这个小美人儿面子,他白了哚妮一眼:
  “如果这里有水便葫县全境不旱,那古往今来,人们还修什么渠,开什么河,兴的什么水利?”
  叶小天一行人回到县衙,花晴风见他果然把徐县丞救了回来,大喜过望,先是假惺惺地夸勉了叶小天几句,又对徐伯夷好言安抚一番。
  突然有个衙役不等通报,便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
  大大大大……大人,大事不好啦!有数千番人气势汹汹地杀奔葫县而来,城……
  城守官已然弃门而逃……”
  徐伯夷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惊失色道:“是高家寨还是李家寨的人?”
  那衙役面如土色:“小人也不晓得,总之有好多人,好多好多人,至少有上万人……”
  花晴风大骇,顿足道:“这个叶小天究竟是怎么跟他们交涉的,这些蛮夷定然是暴动了。快!我们快走!马上逃往湖广。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去告诉夫人收拾细软……”
  叶小天笑吟吟地道:“那些人不是来攻打县城的,那是下官雇来盖房子的民工。”
  花晴风和徐伯夷相顾茫然,喃喃自语:“盖房子的?”
  城头上,花晴风和徐伯夷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去,就见城下黑压压一大群人。
  城门洞开,城守官早就逃走了。其实也怪不得那城守官果断逃跑,这座小城根本就谈不上守御,他平时把守城门,只是维持一下秩序,收收入城税什么的。
  城下,哚妮纤腰挺拔,酥胸高耸,尽力展示她最青春娇美的一面,大声喝令族人们肃静、肃立。她知道尊者就在城头,心慌慌的不敢回头。因为不敢回头,便总觉得尊者正在看着她,所以浑身不自在。她想把自己最美丽、最精神的一面展示给尊者,又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妥当,难免就有些失措。
  其实根本不用她号令,那些族人全都规规矩矩的。虽然他们散乱地站着,不像军伍一般队列整齐,但是俱都鸦雀无声。能让他们如此规矩,自然是因为他们也清楚,他们至高无上的尊者就在城头,只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甚至不认识尊者的模样。
  叶小天站在城头手舞足蹈地比划:“喏!就是那儿,卑职已经选定,就在那片山坡上盖房子。那里本是无主之地,可以省下买地的开销,地方离县衙又近,下官每日上衙方便……”
  花晴风听他啰哩吧嗦地说了半天建设规划,不耐烦地道:“那你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吧?他们都是你从哪儿雇来的,我看他们服色相貌,都很凶悍的样子,恐怕不是善类。”
  叶小天往城下瞅了瞅,道:“他们都是山里的生苗,貌相凶恶了些,其实性情淳朴得很。至于人数……下官原也没想招这么多,有几百人就够了,想必是他们得知下官给的价钱公道,所以一股脑儿都来了。不过也没关系,雇一百个人耗时一年和雇一万个人耗时一个月,其实花的钱都差不多。”
  徐伯夷听说不是山民暴动,心思已定,沉着脸道:“叶典史,如今葫县大旱,粮价大涨,你一下子雇来这么多人,岂不令本县粮食供应更加紧张?况且,这么多人进城,难免会造成许多混乱,我看你还是把他们打发回去的好。”
  叶小天摊手道:“徐县丞,你说得轻巧,请神容易送神难呐。徐县丞如果有办法,就请你帮忙把他们打发回去吧,叶某人可没有这个本事。”
  徐伯夷刚刚在李家寨吃了大亏,如今这批人是深山里的生苗,比李家寨的人更加野蛮,他如何敢出面说话。打发这些人滚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人可是来赚钱的啊。
  花晴风蹙着眉头,干巴巴地道:“叶典史,你这是要盖多大的宅院啊?这得花不少钱吧?你才刚刚入仕,有那么多的钱?”
  叶小天微现忸怩之态:“不瞒县尊大人,叶某是穷光蛋一个,钱是没有的。
  不过红枫湖夏家有啊,嘿嘿,想必县尊大人也听说过我和红枫湖夏家的关系。”
  徐伯夷睨着他,冷冷一笑,哂然道:“吃软饭吃得如此不知廉耻,确也少见。”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要啊,可人家哭着喊着要送钱给我。我想了想,有人千方百计想去巴结人家大户小姐,可惜就是巴结不上,我也就别拿腔作势了,所以只好笑纳。”
  徐伯夷听了不觉气结。
  花晴风暗暗冷笑,对叶小天道:“既是你个人的私事,本官也不便管你。只是这些工匠都是你雇来的,你一定要严加约束,如果他们惹出什么事端来,本县唯你是问。”
  徐伯夷跟着花晴风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同仇敌忾地骂着叶小天。还没有走到县衙门口,他就被迎面赶来的罗大亨给拦住了。
  “绝食?”
  罗大胖子搓着一双大胖手,兴高采烈地向他表功:“是啊!祭台已经搭好了,徐大人你快去绝食吧,乡亲们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徐伯夷一听,脸当时就黑了。
  李伯皓一看这小子说话太不着调儿,赶紧把他拉开,上前说道:“徐县丞,祈雨台已经搭好。葫县大旱,百姓们久盼甘霖,如今听说徐县丞您要高台祭天,绝食祈雨,都深为感动啊,他们如今都到县衙门前为你助威去了。”
  高涯叫人抬着也凑过来道:“徐县丞,众望所归,您快请吧。”
  高李两寨的人并不知道高台祈雨是叶小天的主意,就算他们误以为这是徐伯夷的承诺,却也知道徐伯夷不会关心小民的死活,他提出这个主意只是为了能尽快释放。
  高李两寨的人释放他本就并非心甘情愿,如今有了这借口,还能不好好整治他一番吗?
  徐伯夷脸色极其难看地转向花晴风:“县尊大人……”
  花晴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殷殷然道:“衙内公务自有本县与一众同僚代劳,伯夷勿虑,你放心去吧。”
  徐伯夷是希望他为自己说句话,只要花晴风说一句“徐县丞公务繁忙,不宜绝食祈雨。不如本县延请几位大德高僧、有道方士前来作法。”他就好顺势下台了。
  谁知花晴风却是每逢大事必缩头,根本就没想过如何替他解围。本着死道友莫死贫道的江湖规则,花晴风摞下一句场面话,便溜之大吉。
  徐伯夷被罗大亨、李伯皓、高涯等人簇拥着来到了县衙门前。花晴风正在衙前瞻仰那座祭台,一见徐伯夷到了,赶紧佯装没看见他,举步进了县衙。
  徐伯夷恨恨地瞪了花晴风的背影一眼,往高台处一看,就见县衙对面倚墙搭起一座高台,全都是以粗大木料搭成。台子四周还有挡板,挡板上写着许多大字,台上还插着各色彩旗,台前还有一支锣鼓唢呐队在吹吹打打,许多百姓围在四周兴高采烈。
  一见这般情形,徐伯夷鼻子都快气歪了。
  徐伯夷迷迷糊糊的就被拉上台,等他在台上坐下,这才发现头顶还给他搭了一个遮阳棚,面前还有一瓮清水,想得挺周到。徐伯夷一扭头,又发现身后居然还单独僻出了一个小空间,帘子没拉上,里边赫然摆了个马桶。
  徐伯夷一看,心中暗恨:“连方便都不让我下台,这是想把我活活饿死在台上吗?”
  花晴风漫步走向后宅,正好看见苏雅在花丛前站着,似乎在赏花。
  他无意间一抬头,终于明白了夫人方才究竟在看什么。
  他看见了一座山,那座矮山本没什么风景,它就摆在城里,大家早已司空见惯。可今天,那山上却满坑满谷的都是人!挖掘的挖掘、平整的平整、拖运大木的,撬压石头的,拆庙的……
  花晴风先是愕然,随即才明白这是叶小天雇来的那八千民工。方才在城头听叶小天大谈规划时,花晴风不耐烦得很,并未仔细听,而且站在城头看,因为角度不同,他也没想太多。
  此时站在这里,看着这么多人在山上平整土地,挖掘地基,花晴风突然间回过味儿来:“这座宅院一旦建成,那么拉风那么显眼地杵在那儿,堂而皇之压在我的住宅上面,这可是天天、时时打我的脸啊!徐伯夷被拉到衙前示众打脸去了,本县躲到后宅,你还不肯放过么?”
  烈日炎炎,徐伯夷坐在高台上,感觉像一只被剥了皮挂起来示众的野狗,心中倍感屈辱。
  这里连着十字大街,正是葫县最繁华的所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每个经过高台的人都会对台上的他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会点评一下“罗李高车马行”那另类的广告语。
  高台四周就像安了栅栏,他坐在笼子里,虽然这笼子是无形的,他却无法走出去。烈日当空,头上虽有遮阳棚却也不好受,那坛清水他已经喝了两碗,结果解了渴,饥火也升起来。
  徐伯夷走到旁边的马桶间,拉上帘子方便了一下,重新回到前边,往蒲团上狠狠地一坐,咬牙切齿地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帐,我早晚跟你连本带息算清楚!”
  叶小天实际上并不像花晴风和徐伯夷所想的那么逍遥自在,更没有得意洋洋。
  气候依然干旱,高李两寨的争端依旧没有平息,这些都需要他去解决。
  山坡上,生苗勇士们干得热火朝天。他们没有工钱可拿,可这是给尊者盖宅子,是在积功德,一想到这一点,他们就感到无比荣耀,唯恐自己出的力气不够大、流的汗水不够多。
  不管设计房屋和庭院的匠师们做出怎样的安排,他们都二话不说,马上全力以赴。仅仅半天功夫,八千生苗就已经把这座山来了个彻底大变样,到底是人多力量大。
  蛊神教历经一千多年攒下了丰厚的家底,叶小天离开神殿时带足了盘缠,大亨从各地紧急购买的粮食已经源源不绝地送上了山。这些大山里的生苗野外生存能力极强,埋锅造饭,搭建帐篷,自行解决了食宿问题。
  叶小天蹲在已被夷为平地的土地庙前面,看着眼前那条潺潺流过的小溪,这座山上有个泉眼,这条小溪就是泉眼涌出的水,所以尚未干涸。
  叶小天唤过华云飞,叮嘱他道:“你轻易不要下山,免得被人认出你来。这里的人全是生苗族人,别人不敢靠近。明天早上,你陪我到山里走一趟,咱们去看看你说的那条大河。”
  县衙里,那些胥吏差役们正在下值,陆陆续续走出县衙大门。
  县丞正在祈雨台上出丑,他们自然不好像普通百姓一样站在台前大剌剌地观赏徐伯夷的糗态,但是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会忍不住往台上偷偷睃一眼,忍俊不禁地低头疾走。
  徐伯夷在台上当了一天的观赏动物,已经对此完全免疫了。他坐在高台上,这时候一门心思地盼着天黑。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盼天黑下来,好溜回家去饱餐一顿。
  这时,李伯皓带着两个人登上了高台,跟在李伯皓背后的那两人怀里赫然抱着被子褥子和枕头。徐伯夷一见,登时两眼一黑……
  叶小天回到家,伸手去推房门。手指刚刚触及门环,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少妇打扮的俏丽女子从里边走出来,叶小天的手指差点儿按在她那饱满高耸的胸膛上。
  叶小天急忙缩手,定睛一看,赶紧施礼道:“啊!原来是赵家嫂嫂。”
  潜清清向他嫣然一笑,福身一礼道:“叶大人回来啦,奴家今日到城中买些日用之物,特意来看望瑶瑶,冒昧造访,还祈恕罪。”
  叶小天笑道:“哪里哪里,嫂夫人光临,小天欢迎还来不及呢。”
  潜清清俏皮地一笑:“拙夫刚刚上任,诸般事务繁忙。倒是我闲来无事,来葫县的路上与瑶瑶相处得极好,便来探望她了。如果叶大人不见怪的话,以后我可是会常常登门的。”
  明月当空,祈雨台上挂着四串红灯,四周居然有几个来自高家寨和李家寨的人打地铺,徐伯夷趁夜回家大快朵颐的想法彻底破产。不过,花晴风总算还有点良心,跑来看他了。
  徐伯夷坐在马桶盖上,一边鬼鬼祟祟地从厕帘缝隙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打嗝一边吃着馒头。吃着吃着忽然悲从中来,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我是乡试第三的举人!葫县县丞!朝廷命官!为什么……落得这步田地?”
  次日,叶小天到深山里考察那条大河,沿着一条条山脊走,直到第三天,他才探测出一条曲曲折折,以山脊相连,可以抵达高李两寨中间位置的一条山路。
  天色将晚的时候,叶小天带着人回了城。因为终于探明了道路,叶小天虽然疲累,精神却非常好。他走到祈雨台前,见徐伯夷像只霜打的茄子,正有气无力地坐在台上,不由会心一笑,折身便往祈雨台上走去。
  徐伯夷每天晚上都撑个半死,接着一整天又饿个半死,觉也睡不好,此时正有气无力地打着瞌睡。见叶小天上来,徐伯夷冷哼一声:“你闹够了没有?若真把本官活活饿死,消息传回朝廷,你当朝廷会相信本官是为了祈雨而死?到时候你叶小天难逃干系!”
  叶小天微笑道:“你若狠得心来去死,叶某情愿担上这场干系。就怕花知县送饭来时,足下又要躲在茅厕里面狼吞虎咽了,哈哈哈……”
  县衙后宅,花知县正在喝茶,苏雅侧身坐在罗汉榻上,拿剪刀细心地剪裁着一块布料。
  虽然是在后宅闲坐,她的坐姿依旧保持着优雅端庄,一双长腿并拢着,微微侧向一边,腰肢轻扭,翘臀被绣着荷花的襦裙绷出一个浑圆丰满的弧度。
  花知县有些不自在,因为苏雅正在做一件婴儿服,他二人成亲已七年有余,一无所出。
  平日里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苏雅都眼热得很,闲来无事便常常一展所长,做些男婴女婴穿的衣服。其实为了子嗣的事,两人曾不只一次偷偷拜访过各地名医,延医问诊,药汤不知喝了多少罐,苏雅的肚子却始终不见争气。
  同民间愚昧百姓把生儿育女的责任统统推给女方不同,古时候的读书人一样明白孩子是“父精母血”孕育而成的道理。两人延请名医时,名医也说过苏雅身体正常,花知县纵然想把责任怪罪到娘子头上也不成。
  况且,花晴风本是穷苦书生,全靠开丝绸坊的丈人家里资助才得以安心读书考中进士,对苏家他亏欠至深,在妻子面前更没有足够的底气发威了。
  再者,为了此事,他丈人曾经给他买过一个侍女陪寝,言明一旦怀孕,便可扶为妾室。结果花晴天辛苦耕耘一年之久,那个买来的侍婢也不下蛋。这一来花晴风便知道原因大抵是出在自己身上,一见苏雅又想起了孩子,不免有些心虚。
  花晴风正要佯作无事地走出去,一个侍婢走进来,向他福礼道:“老爷,叶典史求见,现在二堂相候。”
  花晴风一听叶小天的名字就心惊肉跳,怵然变色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1/19 02:53:47

第三十九章 初遇田妙雯
  花晴风赶到二堂客厅,见叶小天翘着二郎腿坐在厅中,捧着一杯茶正喝得有滋有味儿。他的姿态倒是从容,只是配上那身破衣烂衫,再加上满身的草茎树叶以及脸上的一道道泥痕,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花晴风本想清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到来,一见叶小天这副模样,惊诧之下忘了再端架子。他快步走进客厅,上下打量着叶小天,惊诧地道:“叶典史,你这是怎么了?”
  “哦!县尊大人。”叶小天站起身来,把茶碗向侍候在厅中的小丫环一递,笑眯眯地道:“劳烦小妹妹再给我沏一碗来,口渴,谢谢。”
  花晴风皱了皱眉,暗道:“粗俗!”
  那小丫环脸蛋儿一红,赶紧上前接过茶碗。叶小天这才转向花晴风道:“大人,青山谷外两座山峰之后就有一条大河,河水流经我县,注入铜仁大江。这条河水源充沛,只要引条支流补充到高李两寨所居的山谷,足以保证他们灌溉之用。”
  花晴风一听大喜,可再听叶小天说下去,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拂然道:
  “叶典史,你这是在戏弄本官么?中间隔了五座大山,这水如何引法?”
  叶小天笑道:“这就是下官来找大人的原因了。开山固然不可能,时间上也来不及,可咱们想把这水引出来,却也并非不可以,只是中间涉及许多问题,需要县尊大人支持。”
  叶小天显然已做了充分的准备,说起来滔滔不绝。他一口气儿说完了,把茶水一饮而尽,向那小丫环一递,道:“小妹妹……”
  花晴风又是一皱眉,暗道:“俗不可耐!”
  那小丫环可当不起这位年轻俊俏的典史大人一口一个小妹妹,再说……当着县太爷的面呢,要是私下叫还差不多。她赶紧抢上一步,打断叶小天的话道:
  “是,婢子再沏一碗。”
  叶小天笑道:“多谢!县太爷府上,便是一个丫环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一句很平常的夸奖,把那脸嫩的小姑娘臊得脸蛋儿通红,又是欢喜又是难为情地接过茶杯续水去了。
  叶小天对花晴天道:“清道、挖渠、凿石、建水车,可以同时进行。这个法子,耗时最短。至于所需人力,除了造水车的匠人师傅,其他劳力都可以让高李两寨自己出人。下官那里正在建造大宅的生苗熟悉山中情形,也可以拨一部分过去,付他们工钱。咱们县衙没钱,可以发动县里的富绅豪商们捐款。这条河道一旦开拓,不仅今年能用,以后都能用。咱们是一劳永逸的买卖,对朝廷咱们还能换来一桩大大的政绩,可谓一举两得啊!”
  花晴风一听怦然心动,刚听叶小天的计划时,他还觉得这想法太过离谱,此刻听叶小天仔细分析,越想越觉得可行。尤其是叶小天提到政绩,天可怜见,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政绩啊!
  花晴风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这是他争取政绩的难得机会,而且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于是拍案而起,振奋地道:“成!本县准了。开挖河渠的具体事宜,本县就全权委托你了!”
  叶小天脚步轻快,满面笑容离开了县衙,嘴里还哼着小曲。分润功劳给花知县,是因为他要做这些事,必须要得到花知县的允许和支持。叶小天也不可能越过花知县向朝廷上奏折,言明开挖水渠全是他的功劳。且不说他没有上书资格,就算有,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
  荒无人烟的大峡谷中渐渐呈现出一幕宏伟的景象,一排巨大的水车沿着滚滚而去的河水矗立起来,被流速甚疾的水流冲刷着像风车一般旋转,而河水则被它们卷入空中,注入一道凌空架起的石质水槽。
  整个工地所有的人在连续几天的摸爬滚打中,全都熬得跟野人一般,但是眼见成功在即,却是干劲十足。叶小天站在高处,欣然看着即将投付使用的高山水渠,满心欢喜。
  毛问智扶着叶小天的胳膊,愁眉苦脸地道:“哎哟,腿酸得要命,从骨头缝里往外酸啊,明儿个准保下大雨。”
  叶小天一呆,毛问智道:“俺小时候被王老财打断过腿,从那以后,一要下雨它就酸,雨下得越大,酸得越厉害。俺现在酸得都快走不动道了,明天肯定有大雨啊!”
  叶小天忽然想起了徐伯夷,那个家伙现在还“绝食祈雨”呢。如果这场雨真的下起来,纵然解决不了干旱问题,也会令徐伯夷名声大噪,那时再想扳倒他岂非难如登天?
  “只不过对他略施小惩,却成全了他的莫大声名,我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想到那时候徐伯夷得意洋洋的无耻嘴脸,叶小天的眼珠微微转动了起来……
  徐伯夷目光呆滞地坐在祈雨台上,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蓬头垢面,胡子打了绺,时不时地动一动手,挠挠这儿,挠挠那儿,配着他那副形象,有点像深山野人。
  县衙里负责洒扫的老卢头提着一桶水,慢腾腾地走上高台,把水倒入徐伯夷面前的水瓮。老卢头提起空桶转身要走,忽又站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同徐伯夷唠起了家常:“县丞大人,小人在县衙里听说,典史大人率人高山引水,水车已经尝试成功,这两天就能成功地把水运到高李两寨了。嗨,人家叶典史有胆魄,所以成就了别人能为而未为的大事啊!”
  徐伯夷嘴角微撇,心中又嫉又恨。
  老卢头又用关切的口吻道:“要说县丞大人你也不容易啊。为百姓求雨,绝食这么多天,那些无知的小民不知感恩,居然说大人你绝食这么多天了,都没见昏倒过,肯定是有人偷偷给大人你送吃的。还说大人根本不是为百姓求雨,而是沽名钓誉,想获得上司的青睐,求个仕途通达……因此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去了,所以一滴雨都不下。”
  徐伯夷一听,只气得七窍生烟:“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撑的时候撑死,饿的时候饿死,现在老是胃疼,我容易么我?我都快混成野人了,这些混蛋还在背后说我的风凉话。哎呀!我也真蠢,一定得捱到饿死么?我饿晕不可以吗?我若是饿晕了,他们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徐伯夷当初上任之后就开始摸底,究竟谁和叶小天过从甚密,把相关的人都打发走了,独独漏了老卢头。老卢头只是县衙里一个负责洒扫的老仆,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样一个人居然也对叶小天心悦诚服,因此对老卢头肯向他通风报信,心中大增好感。
  老卢头提着水桶离开高台,徐伯夷便想:“我在这儿受苦,雨又不下一滴。
  等到叶小天引了水去,我岂不更加遭受世人嘲笑?”
  过了小半个时辰,叶小天便出现在县衙门口。
  叶小天穿了一身和普通民夫一样的粗布短打扮,挽着裤腿儿,脚下一双草鞋,两条腿上全是泥巴,肩上还扛着一只锄头,一看就是参与掘挖水渠,匆忙回城,连衣服都顾不上换。
  但凡看到叶小天的路人,都钦佩地向叶小天施礼招呼,叶小天也微笑着一一答礼。如此礼贤下士,更是赢得了县上百姓们的爱戴。
  叶小天到了县衙门口,扛着锄头上了祈雨台,兴冲冲地对徐伯夷道:“县丞大人,下官今日试运水车,已经成功地把水运上悬崖了。哈哈,明天我就能调大河之水以济高李之旱了。”
  徐伯夷心中暗恨,慢慢站起身来,向叶小天长长一揖,慨然道:“徐某求雨,足下治河,所为固然不同,目的却是一样,都是希望能解我葫县百姓于倒悬。如今足下成功在即,徐某亦心中欣然。徐某代葫县父老,谢足下大恩。”话还没有说完,徐伯夷突然身体一挺,双手还拱着,便慢慢向后倒去,然后双眼一闭,身子一仰,人事不省了……
  “哎呀!徐县丞,徐县丞!快来人呐,徐县丞晕倒了,快来人呐!”
  叶小天慌忙抢上前去,扶住徐县丞大叫。叶小天一边叫,一边暗骂:“你奶奶的,你是‘饿晕了’,又不是中了箭,还腰杆儿一挺。你挺什么挺?装死都不会!”
  叶小天对高李两寨派来每日轮番守在祈雨台前的几个大汉喊道:“快扶徐典史到县衙里,吩咐厨下熬些热粥。徐县丞多日不曾进食,可不能马上吃干的,快去。”
  正在装死的徐伯夷一听这话,不由心中暗喜,同时有些深深的懊悔:“唉!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主意?否则早就可以喝粥了,何需多受这么些天的罪!”
  几个人抬起徐伯夷,匆匆奔向县衙。此时闻声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把祈雨台团团围住。
  叶小天一身短打扮,布衣草鞋,拄着锄头,站在高台上,正气凛然地说道:
  “乡亲们,徐县丞为了解除旱情,绝食求雨,以期感动上天。可如今已绝食多日,我葫县依旧滴雨未下。现在,徐县丞已饿晕过去,叶某怎么忍心让徐大人继续绝食祈雨?叶某决定:代替徐县丞,在这高台上绝食,这老天一日不下雨,我叶小天就一日不进食。”
  围观百姓一听大受感动,纷纷说道:“叶典史,徐县丞求不来雨,是他徐县丞心不够诚。叶典史你劈荆斩棘、开山运水,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听说,这高山河渠马上就能开通了,叶大人你何必代人受过,绝食祈雨呢?”
  叶小天正色道:“高山水渠所解的只是高李两寨的旱情,本县其他地方的百姓所受旱灾虽不及高李两寨严重,却也大大影响了收成。叶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啊!天不可欺啊,祈雨怎么能半途而废?高山水渠即将完工,叶某在不在,影响都不大了,叶某就代替徐县丞在此绝食祈雨吧。苍天有眼,一定会感念到叶某的诚意!”
  叶小天说完,扶着锄头缓缓坐倒。
  台下百姓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些老人在儿孙的扶持下,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道:“好官呐!叶典史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呐!青天大老爷,我葫县百姓之福啊!”
  这些老人一跪,其他人纷纷跪倒,向台上膜拜不已。
  叶小天盘膝台上,张开双臂,向着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大呼道:“老天爷,你看到了么?求你赐我们葫县百姓一场大雨吧!我叶小天愿意交出这条命,只求苍天开眼,下一场豪雨!”
  台下百姓一听,感动得哭声一片。
  徐伯夷被抬回县衙,厨下赶紧弄了碗稀粥给他灌下去。
  徐伯夷佯装不醒,“迷迷糊糊”地喝了大半碗粥,这才“气息奄奄”地张开眼睛。
  闻讯赶来的花晴风关切地道:“徐县丞,你还好吧?”
  徐伯夷眼睛半睁半闭,气若游丝地道:“下……下官……还好,就是……觉得头晕……”
  他还没说完,苏循天就急急跑了进来,咋咋唬唬地道:“姐夫!姐夫!叶典史宣布接替徐县丞继续绝食,直至苍天降雨啦!”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正在装死的徐伯夷一听这话,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不好!叶小天此人奸似鬼、滑如鳅,他会干出这种蠢事?我定是又上了他的恶当!”
  徐伯夷又气又急,脖子一歪,真个晕了过去。
  天亮了,天阴着……
  徐伯夷趴在窗口,像个父母出门做工,把他锁在家里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溅起一抹轻尘。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颗……
  大雨倾盆!
  徐伯夷泪如雨下!
  县衙后宅里,花晴天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
  身边香风飘拂,苏雅静静地走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天色。
  花晴风沉着脸道:“怎么可能?难道老天真的对他特别眷顾?不管如何,这场雨一下,他的名声,在我葫县将无人能及了。”
  苏雅蛾眉微微一挑,带些讥诮的语气说道:“那又怎么样?你是葫县正印,高山引水,你本可以亲自前去。只要你去了,他出力再多,轮得到他出风头?高台祈雨,你也可以去。你这百里至尊若是去了,轮得到他坐享今日荣耀?”
  花晴风眉头一蹙,分辩道:“凡事本县都亲自出头,那还要属官做什么?”
  苏雅冷笑道:“是么?你不肯去山中开渠,是担心万一失败,颜面尽失。你不肯上高台祈雨,是担心一旦再来个连月不雨,你将自讨苦吃。老爷,你做事永远是未虑胜,先虑败,只要还有一条退路可走,你就绝不肯向前一步。”
  花晴风老脸一热,恼羞成怒道:“夫人,你太放肆了。”
  苏雅回身便走,冷冷地道:“何必不开心呢?他立下再多功劳,你作为一县正印,也不可避免要分润些功劳。你既不曾付出,又想独揽全功,那怎么可能?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
  叶小天躺在祈雨台上,正在做美梦。当他从春梦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正坐在高台上,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群。叶小天迅速清醒过来,弄清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是……为啥这么多人看他睡觉?
  叶小天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台下无数的百姓一齐张开双臂,向着天空欢呼着跳起来:“下雨啦!下雨啦!”
  “神迹啊!真是神迹啊!”
  “叶典史只求了一天的雨,徐县丞求了九天都不下,嘿!”
  “谁能瞒得过老天爷?老天爷心里头亮堂着呢!”
  “叶大人,叶大人,叶大人……”
  雨,越下越大。徐伯夷拥着被坐在窗前,头发依旧蓬乱,胡子还打着绺儿。
  看着屋檐下串成帘的雨水,听着邻家老汉大声欢呼的声音,徐伯夷用愤懑的语气自语:“一个人,吃了六个包子还没饱,吃到第七个,饱了。他就说,早知道这样,我直接吃第七个就好……”
  他突然无法自控地冲着窗外的雨幕大声咆哮道:“你们这群蠢货,我就是那六个包子!”
  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议论着这场大雨,如果这仅仅是久旱之后的一场大雨,它或许会给人们带来惊喜,但是不会带来如此之大的震动,让人们对它如此津津乐道。
  但今年筑台祈雨,而且半途换将,结果刚一换人,大雨立下的事,使得这场大雨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徐县丞绝食九天,滴雨未下,人家叶典史就到台上睡了一宿,雨就下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叶典史对天地虔诚!
  水车能把水从低处引到高处,这一点很多百姓都明白,水车又不是新鲜玩意儿,打汉朝时候起就有了。可是谁也不会想到从五座大山之外的大河里把水引到数十丈高的悬崖上,再沿着山脊挖渠,把水引到高李两寨。人家叶典史就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就敢想出这样的法子,这仅仅是他有常人所不及的胆略气魄么?
  于是就有一些崇信鬼神的老人开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最初也不知谁提出了这个创意,或许只是一个玩笑,但是转过几人之口后,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故事:
  叶典史是龙王三太子转世投胎,所以洪水在他面前也得服服帖帖,风神雨师也给他几分面子。就连叶小天在城中山上建宅子时推平了一座土地庙,都成了这一传说的有力佐证。
  土地爷再小那也是神呐,如果不是龙王三太子,换个凡人谁敢去推了他的庙试试,早就遭报应了。可人家三太子身份地位比土地爷高,三太子相中了那块地方,土地爷当然得搬家。
  花晴风率领葫县的士绅豪商赶去大峡谷,主持启动这场盛大的工程,而叶小天则赶去与高李两寨百姓一起庆祝这个盛大喜事。至于徐县丞么,徐县丞病了。
  徐伯夷这一次不是装病,他连憋气带窝火,再加上此前受了八九天的折腾,真的生病了。即便没生病,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因为他现在就是一个大笑话。
  从官场到民间,都在暗地里笑他。因为这桩丑事,别人把他以前所做的丑事也翻了出来,诸如攀附权贵、抛弃发妻……而嫌贫爱富正为穷人所痛恨、富人所鄙夷,他这时出来做什么?
  洪百川也在大峡谷,看到这一幕,不禁微笑着自语道:“这小子,敢想敢干,是个人物!”
  大亨的胖脸倏地出现在洪百川面前,腼腆地道:“爹,无缘无故的,你夸我做什么?”
  洪百川瞪着儿子,突然笑了起来,拍拍大亨的肩膀道:“你交朋友的眼光也不错,起码有这种眼力的人,这一辈子就不会混得太差,哈哈……”
  大亨茫然道:“爹,你在说什么呢?”
  洪百川笑吟吟地道:“没什么。爹刚给你说了房媳妇,是邻县林路尧林员外的次女。爹已经看过了,很漂亮很贤淑的一位大家闺秀,明儿个,你跟爹一块儿去相一相。”
  “啊?”大亨一听,一张胖脸顿时垮下来,迟疑着想跟他老子说点什么。可洪百川已经微笑着迎向花晴风,同其他士绅一道向县太爷道贺去了。
  与此同时,高寨主和李寨主一起捧杯来到叶小天的面前。高寨主大声赞道:
  “叶典史,如今有了这高山水道,不但解了这一次的大旱之危,而且我们族人以后都不必辛苦背水上山。这份恩惠太重了,我老高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杯水酒,请大人你一定要喝下。”
  叶小天举杯站起,对两位寨主道:“我希望两位寨主以后大难临头时当同舟共济,千万不要用一些莽撞错误的方式,让你所蒙受的灾难更多,天灾之下再添人祸!”
  两位寨主向叶小天举杯道:“叶大人,你说得对!我们听你的!”
  驿道上,林员外的商队艰难地行进着。
  齐老六超过林路尧的商队,学着女人的细嗓儿悠然自得地唱着山歌:“爹妈给我一块田,荒了十七八九年。今夜情郎来开荒,扒开茅草就插秧……”
  龙凌云事先得了赵文远通风报信,不但清楚地知道林员外一共几辆车,车上载的什么货,价值几何,而且连随行人员的人数和配备的武器也一清二楚,所以事先就做了周密安排。
  迎面驶来一辆华美的轻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宽轴大轮的长辕驷车,孔雀蓝绘花车厢,拉车的四匹马都是雄骏的枣骝。护送马车的八名骑士走得相当悠闲,任由健马小步轻驰。
  齐老六的目光在那辆华美的轻车上注视了一眼,绒帘轻垂,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可以预见的是,有这样的排场,必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人,说不定随身还携带着昂贵的宝物。
  龙凌云收到齐老六的信号,说道:“对面来的人应该不多,否则齐老六就不是提醒,而该示警了。林员外这只肥羊不能就这么放过去,按原计划行事。”
  林员外的商队和那辆华车渐渐在两山夹峙的地方相会了,对方并没有让路的意思。两支队伍交错,再加上道路泥泞,登时混乱一片。
  龙大当家观察到这样一幕,不由得狞笑一声:“当真是天助我也!”他立即掀开草皮,从坑洞里一跃而出,大喝道:“动手!”
  ……龙凌云等人一轮弓箭射罢,立即拔出刀来,狂吼着向他们冲去。
  这些悍匪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杀人与被杀就是他们的生活。
  车帘儿一掀,探出一张令人望而生怜的娇美面庞,她镇定地向外面察看了一眼,便刷地一下放下车帘,娇叱道:“冲出去!”
  小赵在前边听见小姐的吩咐,大声答应,将刀向几匹马股上一一刺去。那几匹马吃痛,疯狂地向前边奔去,擦碰得那些已经大半避到路边的对方货车东倒西歪。
  道路本就难走,再这样一颠簸,田妙霁在车里也坐不稳了,她急忙用双手撑住两侧厢壁。车子忽然一跳,她哎哟一声,臀部离座而起,脑袋撞到了车棚上。
  小赵也顾不得纷飞的箭雨,驱赶着马车疯狂地往外冲。
  田妙雯所乘的车子华美精致,防震性能也好,车上还有各种配套设施,坐在车上很舒适。但它不是战车,一路刮碰着向外冲去,忽然被一辆大车的一角重重地磕碰了一下,车厢哗啦一下垮了一半。车中的田妙雯惊叫一声,虽然素来镇定,这时又哪能不惊?
  “哈哈,这还有个女的!”
  “挺漂亮的啊,抢回山去大家乐呵乐呵!”
  附近的几个悍匪大喜,眼见他们逃得太快,本想舍了他们,见车上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顿时色心大起,马上锲而不舍地追上来。
  田妙雯沉声道:“不用理会,冲出去!”
  小赵和另外两个侍卫护着田妙雯向外逃,逃出不远那车子便彻底散了架,三个人便护着田妙雯向山上逃。追兵人众,草木繁藏处总是更容易摆脱他们。
  那些山贼原也不是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劫道图的是财。可田妙雯虽没显出多少财,却有色。她的样貌哪是那些山野村姑可比?那种娇美端庄大家闺秀的风仪,本就令这些粗鄙山贼色心大炽,再加上她的模样太过柔美娇怯,那些山贼就更是不甘心让她溜走了。
  最后,那两个侍卫舍命阻敌,小赵护着田妙雯逃上了山。那些追兵杀掉了两个护卫再追上山时,丛林莽莽,已经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影。贼人无奈,只得悻悻而归……
  小赵张开无力的眼睛,望着田妙雯,虚弱地道:“大小姐,属下……不成了。”
  田妙雯身子一动,顿时眉尖儿一鼙,逃跑中崴了右脚,足踝剧痛,她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无名山谷里,叶小天和周班头一行人站在一辆被搬空了货物的车子前面,静静地观察着车辕上的一摊血迹。赵驿丞对驿路上的事也有责任配合调查,所以他也来到了现场。
  勘察问案方面,周班头才是行家,至少比他要明白许多,叶小天从来不干不懂装懂冒充内行的事儿,赚了面子却吃大亏。
  周班头仔细询问一番现场存活的人,对叶小天低声禀告。叶小天思索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方才说,对面来的人有八名骑士,护着一辆轻车。这里一共死了他们五个人,还剩三人加那辆车子上的人或东西,既然是逃向我县方向,他们哪去了?”
  周班头道:“卑职正要说,我县方向无人曾看到过他们,来时路上也未见到他们的尸首。”
  叶小天下意识地看向两旁莽莽的山林,沉思片刻,道:“昨日新雨,车马行过必有痕迹。留下一部分人清理现场,其他人,随我循踪上山搜索一下!”
  小赵的尸体横在草丛中,田妙雯就坐在旁边,神态平静从容,仿佛旁边只是睡着一个人。
  在这荒郊野外,若是换了一位姑娘,此时怕不早吓得六神无主、哭哭啼啼了,最起码也要离那具尸体远一些。但田妙雯却仿佛置身于自己的闺房之中,那份淡定从容一如既往。
  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草丛拨动的声音,田妙雯身形倏地一动,牵动足踝,痛得一声闷哼。
  赵文远提着刀,装模作样地四下搜索着,他对今日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哪有心思搜索?
  这时,叶小天迈着大步,堪堪走到矮沟上方。蒿草长得极高,几乎与地面平齐,叶小天一脚踏出便腾了空,“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便向土沟中扑去。
  田妙雯一声尖叫刚刚到了唇边,却又硬生生忍住,因为就在这时,她感到左胸一痛,被一只大手按了个结结实实……四目相对,中间还有几根野草轻轻摇曳着,半晌两人都没做声。
  田妙雯杏眼圆睁,一副即将惊叫出声的模样,而叶小天却是一脸欣喜,即将大笑出声的模样,两者当真是相映成趣。
  叶小天一跤跌下,身上倒是没感觉到痛楚,他跌在了一个软绵绵的所在,所以露出喜色。他还以为是土壤松软,所以没有受伤,谁知面前赫然出现一张面孔,模样娇柔妩媚,那眸子似乎含着一汪水,配着那楚楚可怜的尖尖下巴,叫人一见就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吞进肚里去。
  田妙雯见叶小天还在打量她,便瞪着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从我身上,滚、下、去!”
  “哦?哦!哦哦……”叶小天这才省悟过来。虽说他扑下来时,两人之间还隔着些野草,身体之间并没有特别密切的接触,但这只手却是穿过草丛,直接按在了人家胸脯上。
  嗯……鼓腾腾的,既柔软又有弹性。真看不出,这么一个娇怯怯、骨细体软的姑娘,居然还挺有料!叶小天恋恋不舍地抬起手,翻了个身,跪坐在一旁,讪笑道:“姑娘,你……”
  叶小天话犹未了,田妙雯已一脚踢来。田大姑娘何曾被男人占过这么大的便宜,虽然她也清楚叶小天是无意之举,还是心中气恼。亏得她右脚崴了,动作不敢太快,以免牵动伤处,被叶小天一把抄住了她的腿。
  “咦?这小腿挺纤秀的啊,一把可以掌握,腿肉还挺结实。这裤料也不错,看着不怎么起眼,摸起来滑润极了。”
  叶小天下意识地握了两把,田妙雯又气又羞地道:“你个混帐东西,竟然还敢占我便宜!”
  叶小天正色道:“姑娘,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你要知道,我可是处男。”
  田妙雯呆了一呆,道:“什么?”
  叶小天道:“姑娘你是不是第一次我不知道,我可是第一次啊,你说咱俩谁吃亏?”
  田妙雯气得发昏,脱口骂道:“你这个混蛋!你是男人,能跟我比?”
  叶小天松开她的腿,摊开手,很委屈地道:“男人怎么了?男人没有贞操,可是还有节操啊!就是因为你们女人都这么想,所以男人寻花问柳才那么心安理得。”
  田妙雯被叶小天气了个七荤八素。这时候赵文远跑到土沟旁,假惺惺地叫道:“叶大人,你没事吧?啊!这里居然有位姑娘,你找到失踪的人了么?”
  “叶大人?”田妙雯听了赵文远这声称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不禁睨向叶小天,怎么看都像是含情带怯的模样。她现在其实是有点惊讶的,只可惜她无论生气、羞恼、诧异、鄙夷,永远都是一副媚意撩人的模样。
  田妙雯睇着叶小天,诧异地道:“你是葫县典史叶小天?”
  叶小天向上面的赵文远招了招手,又对田妙雯欣欣然道:“正是本官。想不到姑娘你也知道本官的名字啊,呵呵,看来本官早已名声在外。却不知姑娘是什么人,可是遇到了山贼?”
  “我是……”田妙雯语气稍稍一顿,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我是贵县王主簿的外甥女,曾听舅父提到过你,所以一听那人招呼就知道了大人你的身份。”
  一听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叶小天不由大喜。他现在和花晴天、徐伯夷斗得正凶,王主簿倒向哪一边对他可是至关重要。可以这么说,如果花晴风、徐伯夷、王宁和罗小叶四人都对他抱有敌意,那么他即便有天大的本领,在葫县也混不下去。
  现如今亏得罗小叶站在他一边,王主簿态度暧昧,正在打着太极拳左右逢源,而花晴风又是个逢事必缩头的忍者神龟,徐伯夷才一再在他手上吃瘪。叶小天正在争取王主簿的支持,现如今救了王主簿的外甥女,这可不是增加双方友谊的大好机会么?
  这时,附近搜索的人都向这边集中过来,叶小天忙道:“姑娘,咱们上去吧。”
  田妙雯慢慢站起身来,双眉不由自主地鼙了起来。叶小天一看她的站姿,右脚只以脚尖轻轻点地,忙问道:“你受伤了?看样子很严重啊,你还能走路么?”
  田妙雯用脚尖试探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文远、许浩然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为难。这位姑娘既然走不了路,那就只能背她离开了,可人家是年轻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呐。如果她丑一些还好,便是背她也不至于叫人误会什么,偏偏她生得女人味儿十足,谁好意思主动请缨?
  迟疑片刻,周班头咳嗽一声,挺身而出:“姑娘,周某是本县班头儿。你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跟令尊论起来年纪也该相仿了,不如由周某背你下山,可否?”
  田妙雯咬着嘴唇,妙目向叶小天微微一睃,道:“多谢周班头。你偌大年纪,怎敢有劳?不如……请叶典史背我下山,可以么?”
  “我?”叶小天指了指自己鼻子,看到众人有些惊讶的目光,叶小天的男人虚荣心发作,登时洋洋得意:“人长得俊,没办法呀!”
  叶小天上前两步,把腰一弯,豪气干云地道:“来,我背你!”
  为人作牛作马还能如此心甘情愿,也就只有美女才有这个魅力了。
  其实田妙雯想要叶小天背她,原因很简单:她讨厌男人,如果可能,她不愿让任何一个男人近身。但是没人背着她就无法下山,叶小天已经沾过她的身子,也只好选他,不想再让第二个男人再沾一遍她的身子罢了。
  周班头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心道:“还是小白脸吃香啊……”
  这土坡挺陡,有倒伏下来的野草,脚下就更滑了,叶小天穿着官靴尤其不方便。可是当叶小天背起田妙雯后,但觉身体轻盈,柔若无骨,明明是柔柔怯怯、骨骼纤细的一个人儿,伏在背上却没有一点瘦骨硬硌的感觉,仿佛一团棉花似的。
  尤其是叶小天双手托扶着她接近臀部的双股,肌肤一触,腴润之中更富弹力,明明隔着两层衣服,指端竟有一种插进酥油的感觉,绵软嫩滑,令人销魂。叶小天不由得精神大振,仿佛一头发情的小公牛般,刷刷刷刷地只四步就走到了沟上。
  其他人抬起小赵的尸体,一行人开始下山。田妙雯虽然身体轻盈,终究也有份量在那儿,叶小天又不是果基格龙那种野兽般强壮的男人,走了一阵便渐觉吃力。
  再加上田妙雯不是全身伏在他身上,腰杆儿微微挺着,避免上身和他有太多接触,这样一来叶小天就更觉吃力。感觉田妙雯的身子有些下滑,叶小天便用力向上颠了一下。
  田妙雯“呀”地一声轻呼,娇躯再落下时,叶小天的双掌正好接住她的臀部。
  丰腴紧致的屁股蛋儿托在掌心,温热的肉感和青春的弹性传递过来,令叶小天心痒难搔。
  男人的大手摸着自己的屁股,羞得田妙雯微微一挺腰肢。她以为叶小天是在故意揩油,心中暗恼,搂在叶小天脖子上的手臂悄悄一缩,在叶小天肩颈处用力地拧了一下。
  “啊!”叶小天一声惨叫,引得赵文远等人纷纷侧目。叶小天咳嗽一声,道:“竟然忘了请教姑娘你的尊姓大名呢!哦,姑娘家的名字是不宜说与外人听的,你看我这记性。”
  叶小天心中暗想:“这小妮子,跟只妖媚的波斯猫儿似的,还会挠人呢。”
  却不知上得山多终遇虎,这个小妮子,又岂是小猫发威那么简单,只是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大发雌威罢了。
  众人听了叶小天的话,心中好不以为然:“问个名字而已,用得着叫得跟杀猪一般么?叶大人装腔作势的,别是想打人家主意吧?”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1/25 03:24:23

第四十章 叶小娘子
  田妙雯趴在叶小天背上,柔声道:“贵州风气与中原不同,姑娘家的名字说与人听也没什么。好教典史大人知道,奴家姓田,小字韧针。”
  叶小天道:“认真?姑娘的名字很奇怪啊。”说着话,叶小天扣住人家姑娘屁股蛋儿的双手便用力抓了一下以示报复。啊,这姑娘看着瘦弱,屁股还挺有肉,姣美如梨,臀肌结实,弹性异常惊人,伸手一抓,那丰腴润泽的皮肤下的肌肉竟似有流动的感觉。
  田妙雯身子一僵,叶小天怎么说也是举人出身的当朝命官,怎么竟然这般无耻?田妙雯没想到叶小天竟痞赖若斯,咬着牙根儿道:“是韧针。坚韧的韧,针织女红的针!”
  田妙雯一边说,一边伸出纤纤手指,在叶小天肋下掐住一块肉,用力地拧动着,说到“韧”字便是一圈,说到“针”字又是一圈。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绝不白白吃亏。
  田妙雯这一下掐得当真够狠,叶小天以极大的韧力,挺着那针扎般的痛苦,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道:“韧针!哈……嘿……咝,这名字很别致啊!呵呵,好听……”
  叶小天一边说,一边张开双手,使劲抓揉着两瓣臀肉……好象在揉面团,更准确地说,像是在揉面筋,软弹弹、筋拽拽,手感一流,超爽体验……
  田妙雯的上衣下摆遮住了叶小天的动作,叶小天在田妙雯的屁股蛋儿上放肆地轻薄着,强忍着肋下传来的针扎般的痛楚,咬牙切齿地想:“这个小丫头片子,还真不愧是王主簿的外甥女,跟王主簿一个德性,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后下绊子使阴招。老子背着你,不托你的屁股托哪里,当我希罕摸你的尊臀?哟!还别说,捏着还挺舒服的,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我叫你装蒜!我叫你装蒜!我捏!我捏!
  我捏捏捏……”
  田妙霁什么时候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屁股都被捏得酸麻了,痛得她眸中泪光朦胧。她咬紧了牙关,一边用力还击,死命地掐叶小天的肋下软肉,一边暗暗发狠:“这个无耻之徒,竟敢如此辱我!我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前方就到了山下,有几个捕快正牵着众人的马匹等在那里。
  赵文远止步回身,笑道:“叶大人,让这位田姑娘上马……”
  赵文远一扭头,看到叶小天脸色,不由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了?”
  就见叶小天面孔扭曲,双目瞪得溜圆,额头冷汗涔涔,好象见到了杀父仇人。
  叶小天咬牙切齿地道:“没什么,身子弱,有点儿……累!”
  田妙雯的手指从叶小天肋下徐徐撤出,感激地道:“叶大人,真是辛苦你了。”
  叶小天肋下火辣辣的,强忍痛楚,道:“没什么。我扶姑娘上马吧,呃,姑娘会骑马吧?”
  田妙雯柔柔怯怯地答道:“奴家会骑马,可平时骑的都是太平马。这马……
  性子不野吧?”
  叶小天心中暗骂:“我呸!哪匹马有你性子野?”脸上却笑得无比灿烂,道:“怎么会呢?县衙的马性情都温顺得很。”
  叶小天背着田妙雯走到马前,把她轻轻放到地上,很殷勤地扶着她的手臂,单膝一屈,让田妙雯踏着他的大腿站上去,扶住马鞍翻身上马。
  叶小天绕到田妙雯所骑骏马的屁股后,手中连鞘的单刀突然向上一挑,飞快地刺了一下那匹马的菊花。叶小天这一下动作极其敏捷,随即收刀,从容地走向自己的马。
  田妙雯所骑那匹马要害被袭,惊得希聿聿一声长嘶,发足就向前奔去。众人见状惊呼不已,却见那位看起来娇怯怯弱不禁风的田大姑娘猛地一勒马缰,双腿用力挟住马背,虽然一足崴伤,使不得力,骑术竟也高明之极。那马只奔出不足二十丈,便服服帖帖地停了下来。
  叶小天摸了摸鼻子,佯装无事翻身上马。待他驰到田妙雯身边,田妙雯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心胸狭隘,有仇必报,你是不是男人?”
  叶小天眉头轻佻地一挑:“我是不是男人,要试过了才知道。姑娘你想试试么?”
  田妙雯神色一冷:“这笔帐,我早晚要跟你算个清楚。”
  叶小天大声道:“什么,你要设宴相谢?哎呀,田姑娘你太客气了,这是叶某分内之事嘛。不过……我也很久没跟王主簿小聚了,正好登门拜访。哈哈,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啊。”
  赵文远、周班头等人策马走近,听到叶小天这番话,赵文远笑道:“叶典史负美下山,田姑娘摆酒酬谢,当真是一段佳话呀。”
  ……
  王主簿此时刚刚赶回葫县,远远就见一大帮人站在他的府邸门口,不由心中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策马上前。
  叶小天正要叩门,忽见王主簿策马而来,欣然笑道:“王主簿,下官正要登门拜访呢。”
  王主簿翻身下马,看了一眼众人,疑惑地道:“叶典史,带这么多人到我府上做甚?”
  叶小天还未及回答,田妙雯已然扶着门柱扬声唤道:“舅舅,是我来了。”
  王主簿一抬头,讶然道:“啊?啊!乖甥女儿,你怎么来了?你……你这是……”
  叶小天带人告辞,王主簿谢过叶小天,搀着田妙雯走进府门。大门一关,王主簿就放开田妙雯,冷然问道:“你是谁?”
  田妙雯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悲苦无助的模样却顷刻不见。她一只脚虚点着地面,依旧站得优雅笔直,慢条斯理地答道:“我姓田,自号怜邪姬,相信王主簿听说过我的名字!”
  山坡上篝火丛丛,劳作了一天的生苗武士们正围坐在一起吃饭。叶家大宅的建造已经初具规模,大门、前庭、正厅等部位都已建造完毕,只剩下描画雕琢和细致处的涂漆清洁工作,主建筑群的二三进院落也已建造了一半,至于左右厢房和整个花园区则放在工程的最后面。
  前庭院落里,星光月色之下,地面已经铺了极平整的大石。哚妮坐在一块条石上,华云飞从远处篝火处走来,将一条烤鱼递给她。
  “就这样,你把他们一气儿全干掉了?”哚妮正听华云飞讲述他向齐木寻仇的经过。华云飞继续讲下去,哚妮侧脸儿倾听,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半边脸庞莹白如玉,另半边脸庞埋在夜色里,翘挺的鼻尖、花瓣似的嘴唇,剪出一个迷人的侧影。
  “嗯!你是想象不到,孟县丞看到我时那副惊恐的模样。还有齐木,他一向那么嚣张,关进大牢之后他还是张狂依旧,因为他早就花重金买通了提刑司的人,一定会把他放出去。结果他突然看到了我,那种奇怪的表情……”
  华云飞长长地吸了口气:“齐木有一身好功夫,可他当时戴着重枷,只能被我一拳一拳活活打死。幸亏有大哥,否则我不可能报得了仇。若是换作别人,即便有心帮我,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大哥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似乎老天让他来到人间,就是专门来破坏规矩的。”
  哚妮想起从父亲那里听说的一些事情,深有感触地点头道:“嗯!尊者的确是这样。我蛊教传承上千年,从来没有出过他这样……奇怪的尊者。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于混战中继承尊者之位,拒绝服下绝嗣汤,不纳神妃,坚持游历人间二十年,还要娶妻生子……”
  华云飞看了哚妮一眼,试探地道:“你很喜欢我大哥,是吧?”
  哚妮侧过脸儿来,眉梢微微挑起,睨着他道:“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华云飞道:“呃……喜欢还分很多种?”
  哚妮道:“那当然。我喜欢我爹娘,喜欢我弟弟,喜欢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哪一种喜欢都不相同。”
  华云飞期期艾艾地道:“我说的……喜欢……是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
  哚妮屈起双膝,双手抱住膝头,把下巴搁了上去,静静地看着前方,轻轻吁了口气,慢悠悠地道:“也不算吧,我也说不清楚。我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我弟弟的干爹。我那时没怎么注意过他,就是觉得弟弟的这个干爹长得好年轻,模样挺好看,只是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跟着弟弟唤他干爹有些难为情。后来,他忽然就被蛊神选中,成了我们的尊者,我对他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替他高兴。接着,依照规矩,各部落为尊者选神妃……”
  哚妮骄傲地挺起蓓蕾般娇美的酥胸:“我可是寨子里最美丽的姑娘,就是邻寨的哥哥们也都喜欢我,侍奉蛊神的荣耀当然只能属于我。可谁知道……”
  哚妮沮丧地说道:“尊者居然要游历人间二十年,结果……人家又被送回寨子了,我好不服气。幸好,所有寨子送去的姑娘都被送回去了,要不我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华云飞瞪大眼睛,讶然道:“你……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尊……我大哥,却愿意做神妃?”
  哚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侍奉至高无上的蛊神,那是无比荣耀的事啊,为什么不愿意?”她歪着头想想,道:“嗯……干爹又年轻,又清秀,人还特别聪明,待人也和气。仔细想想,其实和他在一起,也挺好啊。”
  说到这里,哚妮的俏脸微微有些发红,只是夜色下看不太清。
  华云飞听出她话中隐隐的羞涩,有些沮丧。他对直爽大方的哚妮的确萌生了好感,谁知……初恋刚刚萌芽,就被人粗暴地踩死了。
  华云飞暗想:“看来她其实喜欢我大哥,只不过,她自己都没觉察到她的心意罢了……”
  哚妮幽幽地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可惜尊者要游历人间二十年呢,我就是一直不成亲,等到那时候也没资格做神妃了啊,那时我都好老好老啦……”
  华云飞酸溜溜地道:“那你不如现在就嫁给他做妻子好了!反正我大哥一直想讨个老婆,却一直找不到。”
  哚妮吓了一跳,心虚地道:“你开玩笑吧?我……我只是一个深山里长大的小苗女啊,哪有资格……而且,你不是说,他和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相好么?”
  华云飞道:“是啊,可是都这么久了,还没有莹莹姑娘的消息,我看……这事儿悬了,莹莹姑娘家里一定很反对她和大哥在一起。大哥二十年后就要回深山做尊者,他现在最想的就是留个后代。所以呢,谁要是能给他生个儿子,肯定能做他的正妻!”
  “这样吗?”哚妮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眸子在夜色下像一对闪闪发光的黑宝石:“生孩子,啊!生孩子……”
  华云飞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当真的吧?”
  哚妮“嗤”地一笑,向他扮个鬼脸,顽皮道:“逗你玩呢,什么都当真。”
  华云飞松了口气:“我就说呢,就算你们是深山生苗,姑娘也不该如此大胆才是……”
  哚妮“嘿嘿”地笑了两声,心中便想:“生孩子,要怎么才能生孩子呢?还得是个男孩,哎呀,真是好麻烦。不行,我得回山一趟,请教请教我师傅……”
  叶小天走进大门,老远就看见华云飞和哚妮坐在一块条石上低语,便放轻了脚步,听到最后一句话,便笑问道:“哚妮要做什么大胆的事啊?”
  哚妮正在心里算计叶小天,结果正主儿突然间出现在眼前,哚妮吓了一大跳,“哎呀”一声就跳了起来,心虚胆怯地唤道:“尊……尊者……干爹……”
  她在别人面前一向爽朗,可是一见叶小天就窘迫忸怩,叶小天一直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尊者身份而心生敬畏,便摆手笑道:“别老干爹干爹的,我又没多老,听着太别扭,你也跟云飞一样唤我大哥好了。”
  “真的?”哚妮双眼一亮,喜滋滋地道:“干……尊……咳!大……大哥…
  …”
  叶小天失笑道:“怎么这一声大哥比叫干爹还难出口么?”
  哚妮用手指卷着衣带,忸怩地道:“不是啊,只是……只是如果我爹要揍我的时候,你可得替我做主呀!”
  叶小天奇道:“你爹干嘛要揍你?”
  哚妮傻兮兮地笑了两声,小声道:“我爹……一向唤你兄弟的呀。”
  叶小天恍然大悟,想想这关系确实乱七八糟,便把手一挥:“不用管他,咱们各论各的。”
  “好!”哚妮得了神旨喜上眉梢。叶小天不明白她只是换个称呼怎么就开心成这样,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向华云飞道:“云飞,明天要麻烦你下山一趟了。”
  叶小天把查案过程对他说了一遍,又对哚妮道:“这件案子以官府的力量很难成功。我想让你从这八千生苗武士中挑选两百名最精锐的战士,由云飞率领,入山寻找大盗一条龙的巢穴。即便不能抓获龙凌云也没关系,只要救出林员外,就算是大功告成!”
  “没问题!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哚妮一听这里边还有她的事儿,登时欢喜不禁,马上豪气干云地答应一声,还用力拍了一记胸脯以示决心。
  那胸脯儿被她一拍,便微微荡漾了一下,弄得叶小天好一阵无语:“这丫头,怎么脑袋少根筋似的?要不把她弄去帮我看孩子吧,瑶瑶总和潜清清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哚妮心花怒放:“他要我唤他大哥呢,一定是对我……哎呀!人家得马上回山一趟!”
  洪百川的卧室,罗大亨大步走过去,拉过一把椅子,往他爹面前重重一墩,一屁股坐了上去,双手扶膝,大马金刀地道:“爹!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洪百川一愣,有些惊讶地看了儿子一眼,他还从未见过大亨这样的一面,觉得很是新奇:“你要跟我谈什么?”
  罗大亨道:“谈我的婚姻大事!”
  “哦?”
  “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没错,可做父母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儿女好么,希望他能一辈子过得平安快活。爹是疼儿子,儿子心里明白。”
  洪百川老怀大慰,脸色也缓和下来:“还别说,儿子终究长大了,已经开始明白事理了。”
  洪百川道:“你明白就好。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论起人生阅历,你怎么跟爹比?爹帮你找媳妇,也是为你一辈子打算啊。常言道,家有贤妻,不遭横祸。爹已经老了,还能管你几年?这份家业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你赶紧娶个好娘子,我老人家就只管抱孙子啦……”
  罗大亨道:“爹,我还没说完呢!好心是好心,可好心也会办坏事啊。爹,你说,那位林家小姐我压根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贤妻呢?”
  洪百川道:“爹仔细寻访打听过的,林家小姐贤淑温柔,知书答礼,那还能有假?再说,林员外的为人能教出蛮横霸道、不知礼仪的闺女?”
  罗大亨道:“爹,传言是信不得的。我还是你儿子呢,你说我跟你哪儿像了?”
  洪百川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这话怎么这么别扭,我儿子不像我,这叫什么话?
  罗大亨继续道:“就算她真的温柔贤淑知书答礼,我就一定喜欢吗?她就一定喜欢我吗?这可不好说。再退一步讲,我就算真的会喜欢上她,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要丢下喜欢的人,去重新喜欢另一个人呢?”
  洪百川被儿子的话绕得有点头晕,捋着胡须道:“啊!这个问题……儿啊…
  …”
  罗大亨道:“人家妞妞的确是小门小户出身,可小家碧玉未必就不是贤妻良母啊。咱们大明历代皇后都是从小户人家选的,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还不一样做得好好的?”
  洪百川苦笑道:“说来说去,你是想说服你爹,同意你娶那个叫妞妞的姑娘?”
  罗大亨道:“不错!爹,儿子是很认真地在同你谈。媳妇娶回来是我老婆,你总得让我喜欢吧?林家有钱,可咱家也不差钱啊,难道你是冲着林家的钱才让我娶他女儿的?”
  洪百川无奈地说道:“爹就怕那个妞妞是贪图咱们家有钱,才用狐媚手段迷惑你。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
  罗大亨喜道:“爹,反正我要娶就一定娶妞妞。改天我带妞妞来咱家,你见了保准喜欢。”
  与此同时,妞妞的母亲潘氏也在跟女儿谈心:“妞妞啊,大亨虽然蠢笨些,可他是葫县首富的独子啊。女儿你真有眼光,如果嫁过去了,咱们家以后就可以锦衣玉食、大富大贵了。”
  妞妞不满地嘟哝道:“大亨可不蠢,而且对我也是真心的好……”
  “对对对,娘没白养你,以后娘可跟着你享福了。”潘氏喜笑颜开。
  妞妞噘起嘴:“那你还不让人家碰我?一点甜头都不给他,大亨对我可有意见了。”
  潘氏坐在妞妞身边,将女儿搂在怀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傻孩子,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就是贱,越得不到的越珍惜。你要是由着他,万一失了身,可就不值钱了。就这样吊着他,他才会心急火燎地想尽快娶你过门。”
  “可是……让他亲一下、摸两把,应该没关系吧?大亨也好可怜的,不赏他点甜头尝尝,我怕他万一泄了气,可就弄巧成拙了。”
  “是你春心动了吧?小骚货!”潘氏恨铁不成钢,啐了女儿一口。
  妞妞撒娇道:“娘……”
  潘氏眼珠一转,语气又缓和下来:“只要你把持得住,看着办吧。总之呢,要一步步来,千万别让大亨轻易得手。第一步呢,你可以先让他拉拉手,搂搂身子,亲亲脸蛋儿。接下来呢,可以抱一下,隔着衣服揉揉屁股摸摸奶。再后来,你可以让他亲嘴儿,把手伸到衣服里摸两把你的奶。不过呢,你不能让他脱你的衣服,更不能让他把手往你下边伸……”
  妞妞脸红心慌,娘说的这些步骤,大亨早就在她的身上完成了。上次两人私会时,大亨还趁她意乱情迷疏于防备之时,突然把手从她的裤腰插进去,一下子摸到了她肥软湿润的小嫩屄……要不是她理智尚存,担心母亲责骂,坚决制止了大亨的偷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想想都后怕。
  妞妞吭吭哧哧地说道:“娘,不是说,不让他把那根坏东西插进去,就算守住了清白么?你这也不许,那也不行,有必要吗?”
  “娘怕你一味顺着他,到时候还没入洞房就先当了新娘。娘是女人,也年轻过,能不知道咋回事?女人啊,嘴上说得好听,到时候让男人甜言蜜语一哄,上下一通乱摸,那就身不由己了。男人要是手段再高明些,都能让女人自己分开大腿,心甘情愿地让男人干……”
  “娘,瞧你说的,女儿能那么淫贱?再说了,大亨对我也是真心实意,不是那种提裤子不认账的人。”
  “你淫不淫,贱不贱,娘还不知道?你是黄花大闺女,这就是你现在最大的本钱,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定要坚持到新婚之夜,千万不能心软……不过,大亨能不能娶你,关键在于他爹。你让大亨带你去他家里,只要你能拿下那个老的,基本就大功告成!”
  “可是,一想到要见他爹,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儿怵……”
  “怕啥?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何况你又不丑!我跟你说,他爹再厉害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那就好办。你听娘的,见了他爹……”潘氏附在妞妞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
  妞妞越听,脸越红,忍不住娇嗔:“娘,你刚才还说女儿是小骚货,我看你比女儿还骚!这样行吗?会不会显得女儿太贱了……”
  潘氏神秘地一笑:“你放心吧,娘还能害你不成?女人嘛,要会发骚犯贱,这也是一门学问。你要是想把未来的公爹顺利拿下,不使些手段怎么成?娘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听娘的准没错。”
  第二天,华云飞带着哚妮精心挑选的二百多生苗勇士出发了,哚妮也向叶小天辞行,说要回山看望师傅。叶小天便出门去王主簿家找昨天救回来的那位田姑娘,想再问问当天的盗贼情况。
  叶小天离开不久,一个年青妇人怯生生地走向叶小天的住处,轻轻叩了叩门。
  毛问智闻声开门,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妇人,上着青下穿白,一身襦裙,模样蛮水灵,像一棵刚用井水濯洗过的小白菜。
  “你找谁?”
  虽说毛问智刻意放轻了声音,可他高大的个子、粗重的眉毛,看着很凶悍的模样,还是吓得那妇人退了一下,局促地小声道:“请……请问,这里是叶典史的家么?”
  毛问智道:“哦!是啊!你找我大哥?他不在家。”
  那少妇一听,顿时现出焦灼之色,紧张地道:“什么?叶典史不在家?奴家……奴家刚去了县衙过来,奴家有急事……”这小妇人说着,便泫然欲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毛问智看着模样很凶悍,却是个见不得女人掉眼泪的主儿,一瞧她这模样登时慌了手脚:“别别别,你别哭啊。你说你站这儿一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有事说事……”
  那小妇人抽抽嗒嗒地道:“家里人看得紧,奴家出来一趟不易,今天若是见不到叶大人,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毛问智额头汗都下来了:“我大哥去王主簿家了,你去那儿找,准保能找着。
  你站这儿哭不是更误事么,要不……我陪你去?”
  听说叶小天来了,王主簿亲自迎出来,两人说着话,便拐进一个小花园。园中丛丛菊花怒绽,淡香幽幽扑鼻,花丛中有一座五角小亭。田妙雯见他们走过来,便从亭中姗姗迎出,向叶小天盈盈地福了一礼,娇声沥沥地道:“见过叶大人!”
  叶小天一见到她,肋下又隐隐作痛起来。今早起床之时他仔细看过了,肋下乌青一片,这丫头下手真是毫不留情。田妙雯见到他,臀后也是隐隐有些肉紧,那里肉厚,饶是叶小天捏得不遗余力,倒也不至于太过痛楚,只是……
  她那细皮嫩肉儿,被叶小天这一顿蹂躏,直到后半夜时两瓣臀肉还麻酥酥的。
  清晨起来沐浴一番,本来神清气爽已经好多了,此时一见叶小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臀瓣被人像面团儿似的揉来揉去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叶小天见了她浑若无事的模样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两人见了面,这妮子会趁王主簿不注意狠狠瞪他一眼,亦或悄声说上两句狠话,谁知她却似完全遗忘了昨日的经历。
  叶小天不由暗想:“这丫头,城府不浅呐……”
  三人于亭中落坐,叶小天很快转入正题。田妙雯对她所经历的一切倒是没有丝毫隐瞒,因为她知道的本就不多。叶小天没打听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便起身告辞,王主簿和田妙雯一直把他殷勤地送出府门。
  叶小天迈过门槛,门旁高墙下突然闪出一个样貌柔弱的小妇人,一头扑倒在叶小天脚下,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道:“叶典史,你让奴家找得好苦哇……”
  叶小天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
  田妙雯一脸鄙夷:“这个好色无厌之徒,不知哪儿勾搭的无耻妇人,都追到这儿来了!”
  叶小天惊讶地道:“小娘子是何人?你……你快放手啊,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那少妇惶恐焦急,见到叶小天,恰似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木头,哪里还肯放手?
  叶小天尴尬地看看王主簿,王主簿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叶小天又有些央求地看向田妙雯,讪讪地道:“田姑娘,你看这……”
  田妙雯见此情景,也猜到自己误会叶小天了,便移步向前,弯腰搀扶那位少妇,柔声道:“这位姐姐,请起来说话。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在这门口如此哭泣也不是办法。”
  那少妇也自知失仪,忙点点头,擦着眼泪站起来。
  三人领着那少妇,又回到了王主簿家的客厅。叶小天这才和颜悦色地问道:
  “这位娘子,你有什么冤屈要求本官主持公道?哦,旁边这位是本县主簿王大人。”
  少妇怯生生地看了王主簿一眼,低眉顺眼道:“两位大老爷,奴家姓叶名倩,是本县城东二里堡人氏。”
  叶小天笑道:“好啊,倒是我的本家。你有什么冤屈?邻里纠纷,豪绅欺压,还是……”
  少妇吞吞吐吐地道:“都……都不是。奴……奴家的丈夫两年前病逝了,奴家想要改嫁。可……公爹不许,小叔还恫吓辱骂,奴家……”少妇说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王主簿和叶小天一听,脸色同时沉下来,看向这少妇的眼神便有些鄙夷。
  王主簿是正统读书人出身,信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虽然朝廷从来也没在法律上规定守寡妇人不得改嫁,可是官方一直是鼓励守节。比如守节达到一定年头,可以免除这户人家的赋税,达到更多的年头,可以为这妇人立贞节牌坊。
  叶小天出身平民,深知穷苦人家守寡妇人独立门户的辛苦,所以对妇人改嫁倒没有什么抵触。可是眼见这少妇夫死不过两年,就这么哭着喊着求改嫁,甚至跑来找官员告状,未免也太迫不及待了些,反感也是油然而生。
  王主簿沉声道:“你要改嫁,夫家不许,此事可与娘家商量过?”
  叶倩垂着头,低声道:“奴家的娘家家境贫苦,而夫家富有,财大势强,父母兄弟不敢冒犯,又怎能为奴家作主?”
  王主簿道:“既然如此,你去找本县县令作主。典史负责的是缉凶捕盗,此等民事纠纷,哪有逾矩处理之权?”
  叶倩惶急地跪在地上,乞求道:“叶大老爷,奴家去年去过县衙,可是县太爷一听就把奴家打发回去了,说是要么父兄同意,要么翁叔同意,否则他是不会理会此事的。叶大老爷,奴家早就听闻您的大名,您是本县有名的清官,民女孤苦伶仃,只能求大老爷您主持公道了。”
  叶小天一听她去年就找过县太爷,这么说来也就是她丈夫死了不久,她就吵着要改嫁了,心中更加鄙夷,遂冷冷地道:“此事不属本官职权,叶某帮不了你。
  叶小娘子,你请回吧!”
  叶倩一听,绝望地垂泪道:“大老爷,如果你不为奴家作主,奴家唯有一死了之了!”
  田妙雯盈盈起身,缓缓问道:“叶小娘子,你想改嫁,可已有了心仪的人家?”
  叶小娘子一呆,讷讷地道:“还……还没。不过,只要夫家同意改嫁,奴家可以先住回娘家。奴家还年轻,要改嫁……总……总是不难的。”
  王主簿冷诮地道:“不止年轻,还颇有几分姿色,想要改嫁,自然不难!”
  叶倩胀红了脸色,有些羞恼的样子,可一则本性柔弱,二来王主簿是官,嘲讽她几句,也不敢反驳,只是嘴唇翕动了几下,没有言语。
  田妙雯似笑非笑地瞟了叶小天一眼,上前扶起叶小娘子,柔声道:“想是姐姐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不宜宣之于众,你我都是女子,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我陪姐姐到后面,咱们慢慢说。”
  不出田妙雯所料,这位叶小娘子明明没有心上人,却要死要活地想改嫁,确是出于一桩家丑。她嫁的那丈夫,从小就是个病篓子,否则以她夫家位居堡中首富的地位,哪轮得到她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嫁去为妻。
  可她嫁过去才半年,丈夫就死了。这固然是因为丈夫体质虚弱,可也跟她体态风流激起的丈夫纵欲贪欢有莫大关系,本就阳气不足,却旦旦而伐,落得个油尽灯枯、精尽而亡的结局也就怨不得别人了。
  她生得年轻貌美,公公和小叔子便打起了她的主意。父子俩都是好色之徒,小叔子早已成年却不娶亲,平日里眠花宿柳;公公鳏居多年却不续弦,也是四处勾勾搭搭。而选中叶倩这个小户人家的女子进门,早就不怀好意,俟她守寡,便打起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如果小叔子肯明媒正娶、兄终弟及的话,叶倩也不是不肯答应。可是小叔子只想占便宜,连妾室的名分都不肯给她。
  叶倩生性柔弱,又是残花败柳,想着让小叔子占些便宜,只要他肯给自己做主,也能在婆家站住脚跟。何况,春闺寂寞,她又年轻,也想有个男人关怀疼爱。
  可是她没想到小叔子得寸进尺,不但污了她的清白,还恬不知耻地想让她献身给公爹。
  小叔子本来看她美貌,只是想占些便宜,没想到床帏之中一试身手,寡嫂竟然身怀名器,云雨之际滋味妙不可言。为了讨好老父,他像献宝似的告知了叶倩的公爹。
  叶倩肯委曲求全地跟小叔子暗通款曲,一是舍不得冯家优渥的生活,二是小叔子年轻,她觉得还能接受。可公爹年老猥琐,父子俩摆明了只是想把她当作一个玩物,这让叶倩伤心失望,无奈之下才想改嫁。可翁叔不准,娘家又不敢为她撑腰,告到官府因那理由实在难以启齿,花县令又断然拒绝。
  绝望中,叶小娘子偶然听说叶小天是本县有名的大清官,便从后墙翻出,逃来县城求助。
  田妙雯听叶小娘子含泪说罢经过,微微蹙起黛眉,沉吟道:“你的事我清楚了,这些事的确不宜宣之与众。而且你夫家若是坚决否认,你没有任何证据,只怕夫家反要告你诽谤了。”
  叶小娘子垂泪道:“小姐说的是。小女子实在没了主意,所以……才想到求助于叶青天。”
  田妙雯嘴角一撇,不屑地道:“叶青天?你说那叶小天?他算什么青天了,无赖里面,他勉强算是个官;官里面,他不折不扣就是一个无赖……”
  叶小娘子睁大眼睛,分辩道:“小姐有所不知,叶大老爷真的是个好官,他……”
  田妙雯道:“好啦好啦,他是不是好官,这件事他都没办法帮你。他与本县县太爷一向不合,这件事又归县太爷管。如果他逾矩越权,不但帮不了你,于他自己而言也是个大麻烦。”
  叶小娘子眸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田妙雯微微一笑:“他固然帮不了你,我却可以呀!”
  叶小娘子吃惊地道:“你?”
  田妙雯用顽皮的目光望着她,嫣然道:“不错!不如……你聘我做你的讼师,我来帮你打赢这场官司,如何?”
  “女讼师?”叶小天听田妙雯说出这个想法后,一脸的惊愕与古怪。
  王主簿立即拉长了脸,不悦地道:“你若有心帮她,大不了由舅舅出面帮她说和一下,相信县尊大人还是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你一个大家闺秀,何必抛头露面?”
  田妙雯毫不在意地笑笑:“舅舅,人家闲得无聊嘛。人家懂得些律法,看叶小娘子忒也可怜,便为她出一次面……偶尔为之的事,也没什么关系嘛。”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2/01 03:49:52

第四十一章 女讼师
  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前,叶倩怯生生地左右张望,田妙雯向她鼓励地一笑:
  “去吧,击鼓!”
  “好啊!你这小贱人,果然来了县衙!”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从墙角噌地一下跳出来,怒气冲冲地走向叶倩。
  叶倩刚刚拿起鼓槌,一看此人,吓得一惊,鼓槌失手跌落在地,胆怯地唤道:
  “公公!”
  这时候,又有一个二十出头的蓝衫人紧跟在那鼠须中年人后面冲出来。那中年男人怒喝道:“嵩儿,把这败坏门风的小贱人给我带回去!”
  那年轻蓝衫人立即冲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抓叶倩的手腕。
  “啪!”一柄竹骨扇抽在他的手上。冯嵩怒而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位男儿打扮的女子。冯嵩先是被她的美貌惊得一呆,又见她有一种富贵雍容之气,顿时气势便弱了三分,不敢挥拳便打,而是怒道:“你是何人?我带自家嫂嫂回家,竟然出面阻拦!”
  一身男装的田妙雯把折扇一收,淡淡地道:“叶小娘子已经聘了本人担任她的讼师,就算你是她的小叔子,也等过完堂再说。”
  花晴风一开始并没认出叶小娘子,当他见到一个女讼师出现在公堂上时非常惊诧,及至听说这位田姑娘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儿,只是因为同情叶小娘子,所以临时兼职讼师,花晴风登时暗恼:“王主簿纵容甥女出面,这是什么意思?”
  待他向叶小娘子询问了一番所告事由,才忽然想起了这个女人。毕竟在他的仕途生涯中,女人把官司打到官府,要求判她改嫁的,他只遇到过这么一个。
  花晴风冷冷地对田妙雯道:“你是讼师,可有状纸?”
  田妙雯道:“叶小娘子欲上公堂,却为翁叔所阻,艰难脱身,遇上本姑娘为她诉讼,便来此处请大老爷你主持公道了,仓促之间尚不及写下状纸。”
  花晴风“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讼师上堂,却无状纸,本官不予受理。
  退堂!”
  田妙雯冷诮地道:“大人何必急着退堂?”
  在花知县公案左下首有一张低矮的几案,桌上铺着纸张和文房四宝,案后坐着一个老吏负责公堂记录。田妙雯走过去,笔走龙蛇,唰唰唰一挥而就,提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状纸便向花晴风的公案走去,朗声道:“大人,这便是叶小娘子的状纸了!”
  花晴风一看这张状纸,先暗赞一声:“好书法!”再看状上所写内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为守节失节改节全节事:叶氏年十九,夫死无子,翁壮而鳏,叔大未娶,故乞改嫁。”
  前面一句话略微有些拗口,可仔细一读,点睛之笔却恰在此处:若是守节,难免失节;唯有改节,方能全节。为何?便是因为此妇正当年少,而公公不但正当壮年而且死了妻子,小叔已经成年却尚未娶妻……信息量那是相当地大呀。
  花晴风徐徐放下状纸,向鼠须中年人看了一眼,说道:“冯里正!你那儿媳正当青春年少,且无子嗣抚养,就此孤老一生,确也不妥。本县反复思量,不如……允她改嫁了吧。”
  “什么?”冯来福一听就急了,他固然不知廉耻,垂涎儿媳姿色,却也是因为逼迫这儿媳守节,于冯家大有好处。依大明律,女子三十岁以前夫死守节,五十岁以后依然没有改嫁的,旗表门闾、免除本家差役,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和实实在在的实惠。
  冯来福不肯就此放弃,马上大声道:“大人,小民不服!守礼节,尽妇道,乃妇人根本!如今夫家娘家皆不同意冯叶氏改嫁,大人怜其年少便要枉顾礼法么?”
  花晴风脸色一沉,拍案道:“大胆、放肆,竟敢直斥本县!冯来福,你壮年鳏居,你那儿子业已成年,却尚未娶妻,家中留一守寡的妇人,就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吗?”
  冯来福一听,暗自吃了一惊:“原来如此,难怪大老爷突然改了口风。这不知羞耻的小贱人,定然是把一切都说与这女讼师知道了。如果我逼迫太紧,她把心一横,当堂说出一切,我还如何做人?可……就这么放她离去,实在不甘心…
  …”
  冯来福猛地抬起头来,先怨毒地盯了叶小娘子一眼,又缓缓把目光移向花知县:“知县大人所虑甚是,然则对于此事小民也曾有所考虑,想出了一个妥当的办法。”
  花晴风一听大感好奇,忙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冯来福道:“小民曾与亲家商议,让寡媳回娘家去住,吃用穿戴、一应用度,小民依旧供应,如此便可避免乡里非议。待到小民续弦、次子成亲,亦或寡媳年迈之后,我冯家自然接回奉养。如此,既可全了节义,又可避免他人非议,岂非一举两得?”
  花晴风拍案赞道:“好!好主意!难得你一片苦心。既然如此,冯叶氏,你还有何话说?”
  田妙雯抢上一步,瞪着冯来福道:“你这等说法,可与她娘家人商议过么?”
  冯来福心头不由一跳,连忙应道:“冯某说过,已然与亲家商量过的!”
  花晴风见田妙雯气恼的样子,暗暗冷笑一声,道:“来人啊,去传冯叶氏父母到堂。”
  堂审暂时中断,原告和被告分别候在两间班房内。
  田妙雯被冯来福的无耻贪婪所激,冷冷一哼,道:“这分明是他的缓兵之计。
  过些时日,他们要接自家儿媳回去,只要她父母不反对,谁又能奈何得他们?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田妙雯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小天一眼,道:“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谋么,可有办法?”
  叶小天笑嘻嘻地道:“姑娘怎知我一向足智多谋?”
  田妙雯冷哼一声,翘起下巴不答。
  叶小天想起人家舅舅就在面前,不好打情骂俏,便咳嗽一声,端起官架子说道:“此事在我看来,容易得很。”
  田妙雯双眼一亮,喜道:“你真有办法?快快讲来!”
  叶小天道:“首先呢,我会软硬兼施,恐吓冯家。我是官,他是什么?不过一个土财主罢了,我不吓得他屁滚尿流都不叫本事。如果他还不买帐,我就请李伯皓和高涯两人出面!”
  田妙雯一怔,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本地有名的讼师吗?”
  叶小天摇头道:“非也,他们是山中部落的少寨主,县中百姓一向把他们传得凶恶狰狞、蛮不讲理的。我叫他们带上三五十条壮汉,白天祸害冯家的田地,晚上往他们家丢屎撒尿。如此不出三天,冯家一定哭着喊着求叶小娘子改嫁!”
  田妙雯听得怔住了,半晌才瞪着叶小天,问道:“你真的是官?”
  叶小天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傲慢地扬起下巴:“如假包换!”
  田妙雯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幸亏像你这样的奇葩,大明官场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叶小天无所谓地道:“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很重要么?”
  田妙雯又睨了他一眼,想起了解到的关于叶小天的一切,对这个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叶小天道:“太简单粗暴了是么?难道……姑娘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田妙雯眸波微微一闪,嫣然道:“试试看吧,若我的法子不管用,那时就要劳烦叶大人用那痞赖手段了。”
  田妙雯说得轻描淡写,叶小天却心中一动,对她又多了一层认知:“这位田姑娘为人处世上,与我倒算是同路人!”
  叶小娘子的家人很快就被带来了,叶父、叶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这一家人一看就是极憨厚老实的普通农家人,到了公堂上人家让跪便跪,跪在那儿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花晴风继续审理此案,此时已经有许多百姓闻讯赶来,挤在廊下观审,场面甚是热闹。
  花晴风把冯来福的提议对叶父说了一遍,询问道:“对此安排,你可同意?”
  叶父偷偷瞟了冯来福一眼,被他凶狠的眼神一瞪,慌张地收回目光,顿首道:
  “草民……草民同意!”
  叶父有三子一女,家境贫寒,长子和次子能说上媳妇,还是靠把女儿嫁给冯家那病篓子换来的聘礼才办的婚事。如今老三也该讨媳妇儿了,说不得这件事还要着落在他姐姐身上。
  对叶父来说,儿子才是自己的依靠,女儿就是赔钱货,早晚是别人家的。如果这个女儿能再换来一笔好处,有什么不能答应?
  田妙雯一听叶父这么说,柳眉不由一剔,心中愠意渐生。
  公案后面,花晴风得到了叶父的确切答复,笑容可掬道:“如此甚好,那本官就判决……”
  “大人,且慢!”田妙雯突然踏前一步,拱手说道。
  花晴风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怎么,田讼师还有话说?”
  田妙雯道:“冯叶两家长辈既有合议,本讼师自然再无话讲。然则,这还涉及叶小娘子今后的奉养问题。叶家贫寒,父母老迈,她一个守寡妇人,又不宜抛头露面做些营生……”
  冯来福一听,马上接口道:“田讼师,冯某说过,会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田妙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口说无凭,当立据为证!”
  冯来福欣然道:“冯某哪有食言的道理?田讼师既然不信,那便立下字据又有何妨!”
  “好!”田妙雯笔走龙蛇,写下两张字据,便向公案走去,朗声道:“请县令大老爷看过。”
  花晴风接过字据定睛一看,就见上面写道:“今有叶氏,闺名曰倩,嫁与冯昱为妻。未及一载,丈夫辞世。翁壮而鳏,叔大未娶,叶氏守节难避瓜李之嫌。
  今冯叶两家共议,县令花公主证、讼师田某辅证,将叶氏发付本家,勿得下嫁。
  若守节不嫁,衣食住行,仍由冯家供应,每月贴补,不得延滞。及至叶氏年过五旬,守节依旧,则由冯家接回供养!”
  花晴风看罢,抚须赞道:“情由道理、一应约定,尽在其中矣!”
  冯来福拿过字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颔首道:“合情合理,草民同意!”
  花晴风首先在证人处签下了名字,还加盖了官印,冯来福和叶父也签字画押摁了指印。
  田妙雯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把两份字据小心地叠好,拿起一份走到叶小娘子面前,对她道:“叶小娘子,你一生的依靠,全赖这一纸文书了。这份字据,你可要好生收好!”
  叶倩嫁到冯家不过大半年,病篓子丈夫就死了,要说夫妻感情实在是薄了点。
  她还年轻,如果能再改嫁,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爱,自然是心中所愿。如今娘家人懦弱贪婪,婆家人又是如此的无耻冷酷,她也不敢奢望了,但求能摆脱冯家父子的欺辱,且又一日三餐无忧,也就知足了,因此接过字据,感激地道:“多谢田姑娘!”
  花晴风志得意满地睨了一眼王主簿和叶小天,“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
  “退堂!”
  花晴风喜气洋洋地回了后堂,冯来福收好另一份字据,在心中发狠:“小贱人,你以为可以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过几日便接你回来,谅你爹娘兄弟也不敢反对,到时候你再想离开后宅一步,都是妄想!”
  出了县衙大门,叶小娘子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跟在爹娘兄弟身后正欲回家,田妙雯从后面赶上来,扬声说道:“叶小娘子,你还如此年轻,何不寻个好人家嫁了?你终身有靠,也免得娘家为难。”
  冯来福大怒道:“田姑娘,公堂之上刚刚立下字据,县太爷亲自做证,你想反悔不成?”
  百姓们呼啦啦围上来,王主簿眉头一皱,心道:“这位大小姐不知轻重,莫非是要亮出田家大小姐的身份,以势压人,强迫冯家就范?”刚要举步上前,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王主簿扭头一看,就见叶小天目泛奇光,用一种有趣的眼神儿盯着田妙雯,对他说道:“令甥女儿绝非莽撞之人,且勿动作,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田妙雯听冯来福大喊大叫,俏脸登时一沉,娇斥道:“冯来福,你好大胆!
  白纸黑字,墨迹未干,你就想反悔,莫非想吃板子?”
  冯来福怒极反笑:“好!待我取出字据,看看咱们究竟是谁想反悔!”
  冯来福也豁出去了,从怀里掏出字据,让儿子双手持举,大声念道:“……
  今冯叶两家共议,县令花公主证、讼师田某辅证,将叶氏发付本家,勿得不嫁。
  若守节不嫁……”
  冯来福呆若木鸡,站在那儿半晌作声不得。他绝对没看错,那里写的赫然是“勿得不嫁”,可是他方才在公堂上看时,明明就是“勿得下嫁!”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看到这一句时,他还心中暗笑:“下嫁?叶家房只三间,地只几垄,穷得叮当响,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也配称下嫁?这位田小姐以为是写她自己么。”
  不过,下嫁也罢,平嫁也罢,总之都是不准再嫁的意思。用“下嫁”也只是听着好听,一句给人脸上贴金的客套话儿,并不违背出嫁的意思。谁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冯来福慌了,只当这份字据写错了,他方才匆匆一看,没有发现。冯来福立即扑到叶小娘子面前,恶狠狠地道:“拿出你那份儿来!”
  叶小娘子虽不识字,却也听得懂“勿得不嫁”的意思,一时间又惊又喜。只道是田妙雯笔误写错了一份,哪肯交出自己怀里那份“正确”的字据,她捂着胸口,焦急地看向田妙雯。
  田妙雯微微一笑,淡然道:“你便取出叫他看看,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叶小娘子性情柔弱,全无主意,见田妙雯这么说,只得依依不舍地从怀里取出那份文书。冯来福飞快展开向那处地方一看,整个人就如泥胎木塑一般,呆呆愣在那里,再也作声不得。
  叶小天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这份字据上写的定然也是“勿得不嫁”四字。
  叶小天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回想起方才公堂之上田妙雯斥退冯来福,提笔蘸墨,写好字据,待别人确认签押后才最后签名叠好,登时恍然大悟:“这丫头……好一只刁钻狡猾的小狐狸!”
  “定是你做了手脚!”冯来福体若筛糠,气得抖个不停:“我要告你,我要向县太爷告你!”
  叶小天走上前,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字据,在他肩上拍了拍,微笑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老话儿说,饿死不做贼,屈死不告状!冯员外,你确定想要告这场一定告不赢的状吗?”
  叶小天笑得很温和,可看在冯来福眼中,却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悸:“我…
  …我……”
  叶小天突然脸色一狞,厉声咆哮道:“还不快滚!”
  冯来福被他这一声吼吓得一个趔趄,冯嵩赶紧抢上前来把他扶住,父子俩灰溜溜地离去。
  叶小天回过身来,对田妙雯笑道:“好啦,如今叶小娘子总算换来了自由身……只是她现在并没有良家可以许配,田小姐不如好人做到底,收她做个丫环如何?”
  田妙雯略一犹豫,颔首道:“也好。我从贵阳过来,也没带个使唤人,如果她愿意的话……”
  叶倩吃吃地道:“侍候小姐,奴家心甘情愿,只是……要随小姐去贵阳吗?”
  田妙雯微笑道:“那是自然。我来葫县只是探望舅父,早晚要回贵阳。”
  叶倩捻着衣角儿,怯生生地道:“奴家……能蒙大小姐收留,实是感激不尽。
  可是……可是要奴家永远离开故土,孤身一人前去贵阳,那么远,又人生地不熟的,奴家……”
  叶小天见状,略一思忖,说道:“那……不如这样。我在山上起了一幢宅子,少不得要雇些仆佣下人、家院厨娘。叶小娘子如果不愿离开故土,便去我府上做事,如何?”
  叶倩一听,喜出望外,急忙拜倒于地,感激地道:“多谢典史大人,多谢典史大人!”
  送走了叶小娘子,叶小天便对田妙雯笑道:“田姑娘,好手段呀。”
  田妙雯睨了他一眼道:“好象你已经明白我用了什么手段?”
  叶小天“嘿嘿”一笑:“田姑娘你故意捱到最后才签名画押,用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又籍衣袖掩护,用毛笔顺手在那个‘下’字下边添了一撇,‘下’就变成了‘不’,然后赶紧把字据叠好,让那冯员外吃了个哑巴亏,是不是?”
  田妙雯向叶小天嫣然一笑,道:“比你的主意如何?”
  叶小天耸耸肩道:“我是以力破巧,你是以巧破巧。可仔细说来,却是异曲同工,都是耍无赖,有区别么?”
  田妙雯撇了撇嘴角,虽然不以为然,可仔细想想,性质还真没啥大区别。
  叶小天道:“如果田姑娘你是个男人,我一定要跟你义结金兰了。”
  田妙雯娇俏的眉梢微微一挑:“因为情投意合么?”
  叶小天微笑道:“非也,只因你跟我,是一样的人。而我们这样的人,轻易得罪不得。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做兄弟,才能避免做敌人。”
  田妙雯深深地凝视了叶小天一眼,忽地嫣然一笑,浅浅眉眼,尽是眸波流转……
  到了散衙的时间,叶小天换了身便袍离开县衙,踱上大街。他喜欢这种悠游自在的气氛,道路两边的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街道上行人如织,他觉得这才是人世间的味道。
  卖柿饼的生意兴隆,就见一个大妈一边挑着柿饼,一边对旁边另一个年老的妇人道:“老郑家的,你听说了吗?城东二里堡冯家的儿媳妇,给叶典史做小了。”
  “啊?有这回事儿?”另一位大妈很惊讶。叶小天比她还要惊讶,这才多长时间的事儿,怎么事情就传成了这样儿,人民群众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那可不!”正挑柿饼子的大妈从柿饼子上掐了一小块儿塞进嘴巴品着滋味儿,说道:“我听老刘家里的说,冯家那老畜牲想扒灰呢,自打儿子死了,就一门心思想占了他儿媳妇。要不那小媳妇把官司打到县衙,哭着喊着要改嫁呢。结果啊,县太爷不知收了冯家什么好处,就是不答应。这不,叶典史上任了,巧巧的就撞见叶小娘子,这一下可就看对了眼,听说了她的事后,就给她撑腰,到底是判了改嫁。人家叶大人,立马就把她送进自己的新宅子去了。”
  另一位大妈羡慕道:“这小娘子好福气呀!我见过她一回,鲜滋水灵的一朵
  花儿,难怪叶大老爷肯纳她做小。咱们叶大老爷不是还没娶妻么,身边没知冷知热的人照料可怎么成?”
  叶小天听了心中稍感安慰:还好,没把我说成那种强抢民女的恶霸贪官!
  正挑柿饼子的大妈直起腰来,对旁边那妇人道:“话是这么说,可她终究是嫁过人的。叶大老爷年轻着呢,就是纳小,什么样的闺女找不着?嗨!他是没找我,要不然呐……”
  叶小天在后边惊诧地看着她,心道:大娘,您有六十多了吧?当我奶奶都不嫌小哇!
  就听那老妇人道:“要不然我随便一划拉,就能给他介绍十几个年轻俊俏的黄花大闺女!”
  旁边那老妇笑道:“你呀,给人做媒的老毛病又犯了。人家叶大人喜欢,你管那么多?要说呢,这做过媳妇儿的可是会侍候人,没跟过男人的黄花大闺女哪比得了?”
  “嘿嘿!可就说呢,叶典史没娶过媳妇,被这小娘子温柔的手段一伺候,还不美上天?”
  “要我说呢,冯家那小媳妇儿定是有些特别的本事,要不然能半年功夫就把她男人吸干,勾搭得她那公公神魂颠倒?就连叶典史那么大的官儿都想纳她为妾!
  她呀……听说她下面的那个宝贝是活的,就像鲤鱼嘴儿那样连吸带嘬,哪个男人受得住这个?没几下就泄了……”
  “瞧那叶小娘子细皮嫩肉,娇娇怯怯的小身段,没想到她还有如此手段!照你这么说,一个男人可喂不饱她,别再给咱们的叶青天戴一顶绿帽子啊。”
  贵州民风比中原开放,乡间妇人一旦嫁了人更是生冷不忌,村头巷尾,妇人袒胸露怀地奶孩子,都不怕有路过的大老爷们参观,那荤腔儿听得叶小天这小流氓都面红耳赤的……
  华云飞遣人传信,已找到匪徒的巢穴,等叶小天示下。
  叶小天真正的倚仗是那些生苗,但是又必须得让官兵出面。若无官兵参与,他却成功地抓获了这些大盗,他从何处掌握了这样一股力量?必定惹来无穷后患。
  叶小天找到花知县,言明想请生苗入山剿匪,让县尊传令给巡检司出兵策应。
  花晴风一呆:“那些生苗?嗯……本县也早听说,在深山老林中,他们的骁勇无人能及。可是……他们肯为朝廷所用么?咱们可没钱请他们入山剿匪!”
  叶小天笑道:“这却不难。大人,那一条龙这些年劫掠了很多财货。只要咱们答应他们,一旦攻破一条龙的山寨,财货任其取用,他们作战必然争先恐后,纵有死伤也不需县上抚恤。”
  花晴风蹙眉道:“剿匪的战利品要上缴朝廷,怎么可以……这个方法……使得么?”
  叶小天道:“有什么使不得?那些山贼劫掠虽多,可挥霍定也不少,究竟有无余财,谁又能够确定?咱们破了山寨便是奇功一件!县尊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呀!”
  花知县背着双手,在厅中踱来踱去,过了半晌,才猛地站住,拳掌一击,咬牙切齿地道:“好!就这么办!”
  叶小天匆匆告辞而去。花知县站在廊下看着叶小天远去,忽然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他遇事向来缩头缩尾,这是头一次迎难而上,做出一个有进无退的重大决定!
  之前虽然也曾忌讳重重,百般挣扎,而今一旦拿定了主意,却觉得全身血流加快,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后宅花厅里,苏雅已经用过晚餐,正坐在罗汉榻上,兴致勃勃地剪裁着婴儿的衣服。
  “啊!相公回来了!”苏雅听到脚步声,便把剪刀往旁边香檀木的小几上一放,想要站起身来。灯光近在咫尺,映着她的脸庞,唇若凝朱,肌理细腻,粉白映红,宛若桃花。苏雅穿着一身晚装,半透明的蝉翼纱袍,凸乳细腰,灯下一照,明艳妩媚,微松的睡袍露出一道深陷的乳沟,玉峰夹峙,那种成熟的味道说不出的撩人……花晴风不由得腹下一热。
  花晴风马上贴近了去,呼吸微现急促,目光透着炽热。
  多年的夫妻,苏雅如何还不明白他此刻所想,不由害羞地轻啐:“天还没有全黑,你……”
  苏雅急急欲闪,却被花晴风拦腰抱住,推倒在榻上。
  丫环翠儿迈步进门刚要说话,忽见主人和主妇正在罗汉榻上搂作一团,不由得俏脸一红,赶紧退出来,悄悄掩上了门户……
  罗巡检接到叶小天派人送来的消息大喜过望,马上率人赶往“一条龙”的山寨,等他们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叶小天跟罗巡检汇合后,押运着俘虏和生苗嫌笨重没有拿走的一些财货返回葫县。
  消息传回县衙,花知县喜出望外,马上以公文的形式把喜讯报与铜仁府,同时召集全县官员士绅,由其亲自带队前往城外迎接。
  凯旋而归的队伍受到葫县父老的热烈欢迎,龙凌云和麾下十三鹰的人头,被花知县一声令下,悬挂在城头示众,一些伤残和投降的山贼则被押进大牢,等候铜仁府派人解运。
  过了几天,华云飞使人送来消息,说是宅邸已经完工,八千生苗也都回深山了。
  叶小天大喜,傍晚回到家里,见到毛问智一身新衣衫,便道:“你这身衣服倒挺合身,是谁给你做的?”
  毛问智得意道:“就是……就是叶家小娘子呗,不但做了外衣,还有底裤哩。”
  叶小天突然想起了前些天救下的那位告到公堂求改嫁的小妇人,他看了毛问智一眼,微笑起来:“看不出啊,你小子倒有些本事,才这么几天功夫,人家就连底裤都肯给你做啦。”
  毛问智心虚地陪笑道:“哪有?她在山上现在也没事做,见俺衣衫有些破烂,便说让俺扯几匹布来,她要帮俺做套新的。做底裤是俺自己说的,人家一个妇道人家哪好意思张口?”
  叶小天大笑道:“这就对了!就是要脸皮够厚,比城墙都厚,才能讨得到可意的娘子呢。我说老毛啊,咱们俩别的地方不大像,就这一点,绝对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次日,周班头、苏循天、马辉等人帮着叶小天搬家,把那些家具全都抬去了新宅。
  宅子相当大,在葫县单以面积论,大概算是最大的一幢宅院了。叶小天原没想这么招摇,只是这些生苗赶来后,自发地扩大了他的庭院面积。
  如此庞大的一所宅院,需要有很多家仆下人、丫环侍婢才能打理,叶小天已嘱咐人牙子帮他挑选了,只是现在还没有送来。
  叶小天带着瑶瑶、毛问智和冬天先生,在华云飞的陪同下正游览他的新宅。
  一条青石板砌就的笔直大道,两侧全是院落,门楣各有特色。走进去则院落相套,迂回曲折,置身其中,不知其大其阔,颇有一种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这时,叶小娘子快步走过来,对叶小天盈盈福了一礼:“老爷,有位潜夫人登门道贺。”
  如今叶家大宅里还没什么家仆下人,叶小娘子就暂时充当了迎客。
  叶小天一听就知道是赵驿丞的娘子到了,便携着瑶瑶的手迎向前厅,远远就看见潜清清带着两个小侍女正站在门口。小侍女跟在潜清清身后,每人托着一匣贺礼,缓步走了过来。
  潜清清步姿优雅,发髻上的金步摇动也不动,裙袂轻摆,仿佛在地面上滑行一般,忒也好看。瑶瑶松开叶小天的手,欢喜地向潜清清招手:“清清姐姐!”
  叶小天微笑着上前迎接,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叫道:“嫂嫂止步!请从侧方过来!嫂嫂……”
  潜清清听他一喊,愕然站住,正不解其意,脚下突然一股喷泉涌出。这股水柱力量当真不小,正喷在裙子下方,把那裙子像荷叶似的向上卷起,笼住了潜清清的头面。
  叶小天一见,不禁扶住了额头。他若不叫,潜清清或许就正好从那眼喷泉上踏过去了,只因他这一叫,潜清清堪堪停住,倒让那泉眼喷个正着。
  潜清清只觉身下一凉,不由一声尖叫,那股喷泉把她浇得身子湿透。好在她穿了亵裤,不然这一场春光乍泄可怎生了得?只是那亵裤轻柔薄软,又是月白色,被泉水一打,整个儿贴在大腿根儿,浑圆的大腿白得耀眼,尤其是胯间粉红的小蜜桃凹凸毕现,隐隐透出黑色的阴影,倒也够瞧的了。
  那泉水喷了刹那,突又消失,裙子重又落下,潜清清像只落汤鸡似的站在那儿,金步摇也掉到了地上,脸上全是水迹,好不狼狈。她仿佛是被吓呆了,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叶小天赶紧道:“瑶瑶,快!快带潜夫人去换衣服。”
  “哦!哦哦!”瑶瑶醒悟过来,赶紧喊道:“清清姐快过来,一会儿那泉水还要喷的。”
  潜清清一听吓了一跳,赶紧离开那泉眼位置,后边两个小丫环很乖巧地绕过了左右,像黄花鱼似的溜着边儿过来。
  叶小天讪笑道:“赵家嫂嫂,实在对不住,那里有眼喷泉,正当路的中央。
  呃……宅子还没完全修好,那里本来是要建一方鱼池的。快,快请先去换了衣裳。”
  潜清清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好气还是好笑,对叶小天这么一个官场上的异类,她既无法拿官员的标准来要求他,也无法端得起官绅贵妇的架子,只好瞪了他一眼,跟着瑶瑶匆匆离开。
  叶小天挠挠头,对跟在他身后的毛问智道:“老毛啊,说起来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种恶作剧貌似真的不大好。还是叫人在那里砌个池塘,养点鱼、栽点藕算了。”
  毛问智眉开眼笑地道:“好!俺一会儿就让匠师设计一下。呵呵呵……”
  叶小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就是美女湿身么,至于看得这么兴高采烈?
  瑶瑶去找叶小娘子借了套内衣,又取了一套叶小天新做的儒袍,让潜清清换上。
  潜清清长腿细腰,身段高挑儿,不比叶小天矮两分,穿上叶小天的衣服居然还挺合身。
  来到客厅,瑶瑶请她坐了,潜清清微笑道:“叶大人,适逢你乔迁之喜,只是驿路刚刚通畅,原本积压的辎重军需都要安排启运,拙夫抽不开身,让妾身代他前来,致以歉意。”
  叶小天笑道:“无妨,无妨。不过就是搬个家而已,叶某本来也没打算大操大办,就是亲戚朋友们一块儿凑个热闹。嫂嫂能够前来,叶某已足感盛情。”
  潜清清端过茶盏,呷口茶,对叶小天轻笑道:“欣闻叶大人一举歼灭了盘踞贵州、为祸地方的一条龙盗伙,拙夫可是钦佩得很呐。”
  叶小天打个哈哈,敷衍地道:“也不算什么。此战全赖巡检司官兵上下一心,奋勇杀敌。其实呢,那些盗匪也只能欺压一下良善百姓,并没有什么真本领。往日里官府剿匪无功,都是因他们藏匿在深山老林,没办法找到他们的巢穴,而叶某侥幸摸清了他们的老巢而已。”
  潜清清暗暗察颜观色,见叶小天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心中不由一宽,暗想:
  “看来他对赵文远勾结山贼的事果然一无所知。”
  潜清清以手掩口,轻轻笑道:“典史大人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可让往昔那些剿匪无功的官员们颜面无光了。能让一应盗魁全部授首,这等武勇可不是巡检司那班兵丁做得出来的,莫非……典史大人竟是一位技击高手么?”
  瑶瑶很自豪地挺起小胸脯,插嘴道:“我家小天哥哥可厉害呢!当初在贵阳花溪的时候,凉月谷少谷主果基格龙向我小天哥挑战。小天哥只一掌,就把他打得仰面摔倒了。”
  潜清清本是对叶小天的一句揶揄之语,听了瑶瑶这句话,目光中却陡然射出一道奇光,急忙追问道:“哎呀!叶典史当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叶小天啼笑皆非,瞪了瑶瑶一眼,道:“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转而又对潜清清笑道:“哪有此事?当日在贵阳时,我与果基格龙在花溪只不过是一场胡闹罢了。”
  莫非瑶瑶方才那句无心之语竟然是真话,这叶小天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潜清清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暗暗警惕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挪了下身子,生怕被叶小天这个武术的大行家看出她并非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而是一个精擅技击之术的江湖人。
  叶小天哪知道在潜清清心中已经把他定义为一个身怀绝技的大高手了,犹自打着哈哈掩饰:“要说真正的技击高手,叶某倒是见过一个,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呢。”
  潜清清惊讶地道:“能被叶典史认为是高手,想必是真正的高手了。妾身虽然不谙武技,从小却最喜欢听些神怪故事,看些游侠笔记,却不知叶大人所说的这位女中豪杰又是谁呢?”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2/06 15:31:08

第四十二章 家仆献妻
  叶小天道:“此人么,便是贵州三虎之中那位赫赫有名的霸天虎了。这位姑娘,那一身武功可是当真了得啊。若是她生在先秦时代,太史公笔下必定为她注上浓重一笔。”
  叶小天咳嗽一声,朗声道:“展凝儿,夜郎人也,身高九尺,鸟瞰群雄!擅琴乐,常舞干戚自娱。秦王闻其勇,纳为宠姬。六国攻秦,王大恐,姬披袄仗弓,驭驽上阵,远射近攻,斩将夺旗而归。食糜一鼎,牛两只,半饱而止!”
  叶小天说完,捧腹大笑起来。华云飞想起展凝儿的勇武模样,也不禁为之失笑。
  毛问智坐在侧厢,用力咳嗽了一声,伸脚轻轻踢了踢叶小天。
  叶小天扭头笑道:“怎么,你不觉得好笑么?”
  毛问智又用力咳嗽一声,冲着他挤眉弄眼的。叶小天奇道:“你什么毛病,迷了眼睛么?”
  这时叶小天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食糜一鼎,牛两只,才半饱,嗯?”
  叶小天一听这声音,浑身汗毛“唰”地一下竖了起来,他强忍着惊跳起来的冲动,慢慢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结结巴巴地道:“凝……
  凝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叶小娘子站在展凝儿身后,怯怯地道:“奴家本想先来通报的,可这位姑娘她……”
  展凝儿向她一摆手,道:“不必解释,我想来就来,谅他也不敢寻你的晦气。”
  叶小天干笑着起身,道:“这是哪里话?你来了,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哈哈哈……呃!我正好乔迁新居,要摆酒庆祝一番,凝儿姑娘你来得正好,快请入座,一会儿为你接风洗尘。”
  潜清清盈盈起身,微笑道:“这位就是展姑娘呀?奴家这厢有礼了。”
  展凝儿瞟了她一眼,见她眉眼清丽,心中便已不喜,又见她颀长高挑,敌意更浓了些。她也不理潜清清向她施礼,只是冷冷地横了叶小天一眼,揶揄道:
  “人家为了你自困小岛,茶饭不思,还千方百计想办法送消息给你。却不想你是如此的逍遥快活、艳福无边,这可真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呐!”
  叶小天一怔,忽然惊喜地道:“你说谁,可是莹莹?凝儿姑娘,你有莹莹的消息给我?”
  展凝儿见他惊喜莫名,心里忽然有点儿不舒服,傲娇道:“本来是有的,莹莹担心她的男人为了她茶饭不思、寝卧不宁嘛。可如今一看你是这般逍遥快活,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小天涎着脸凑上前去:“乔迁之喜么,难道我还能哭丧着脸?这位姑娘…
  …啊!这位夫人是我的好友赵驿丞的夫人,代赵驿丞前来道喜的。凝儿姑娘,其实我一直很思念莹莹,从离开贵阳开始,我就茶不思、饭不想。公务忙起来的时候还好,一闲下来,我就愁肠百结。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许多?”
  展凝儿瞟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前些天在山里摸爬滚打解决抗旱问题,之后又是起宅子,又是勘案捉贼的,何止是瘦了,还有点黑了呢。
  展凝儿只道他是思念莹莹所致,心里又是一酸,“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大厅。
  叶小天踮着脚尖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那副谄媚样儿像极了侍奉贵妃娘娘的一个太监。
  “凝儿姑娘,莹莹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叶小天跟着展凝儿离开客厅,沿着长廊转到壁角,马上迫不及待地道。
  展凝儿站住脚步,回过身来,对叶小天道:“莹莹是被她的家里人逛回去的,一回去便不再许她离开了。夏家老祖宗已知道了你的身份,说除非你能让蛊教取消尊者不能娶妻生子这条规矩。否则,她是不会把她的宝贝曾孙女儿嫁给你的。”
  叶小天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办法我会慢慢想,放弃绝不可能!”
  明明自己心里喜欢着他,却还要为了别的女子给他们穿针引线,展凝儿心中的幽怨又向何人诉说?她轻轻瞟了叶小天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恰在此时,亭榭旁便传来黄鹂鸟儿般一声欢呼:“小天哥,我回来啦!”
  叶小天循声望去,就见一位小苗女,身穿窄袖大领对襟短衣,着一条镶绣花边的喇叭裤,纤纤细腰上系一条绣花围腰,颈上明灿灿一条银项圈,俏媚可人,艳比花娇。
  哚妮的脸儿在阳光下鲜妍红润得仿佛一朵凌宵花儿,那双泉水般清澈的大眼睛饱含绵绵情意望着叶小天。
  女人的第六感是上天给予的天赋本能,尤其是在感情上,即便是神经粗大如展凝儿,也看出了哚妮的不同寻常处。她看了看哚妮,又扭过头来耐人寻味地看了叶小天一眼。
  叶家大宅还有许多地方正处于收尾阶段,包括东西跨院的客房、厢房,这一来叶小天就只能把展凝儿安排在正房大宅的主卧室中居住。
  按照习俗,这里应该是本宅的男女主人起居之所。展凝儿情在心底口难开,能睡在这里也算聊以自慰了。午夜梦回,想到这里是叶家大宅女主人的居所,她终有一样占了莹莹的先,却也小有窃喜。
  两天后,展凝儿要返回贵阳了。离别之际,在叶宅庭院的池塘边,二人依依不舍地话别。
  展凝儿道:“有没有想过,你……只有二十年自由自在的日子,拖一天便少一天。所以,应该找个不嫌弃你只有二十年尘缘的女人……”
  叶小天很是困惑:莹莹就不嫌弃啊,问题是她家里介意,展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叶小天心中蓦然一动,突地若有所觉。他刚刚扬起眸子,展凝儿忽然跳起来,脸色微晕,慌乱地道:“算了!这是你的事,人家才懒得操心,我……反正只要把你的话对她说一遍,就算完成使命了。”
  叶小天轻轻叹了口气,随之站起,依依不舍地道:“你才来两天,今天一定要走吗?”
  展凝儿乜着他道:“你不舍得?”
  这一瞬间,展凝儿胸中一热,忽然间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叶小天点点头,说一句“我不舍得!”那她就不走。哪怕被人唾骂不要脸,她就监守自盗了,又能怎样!
  她的眸子里像燃着一团火,步步紧逼地走到叶小天身前。此时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展凝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双丹凤眼,整齐细密的眼睫毛像蘸了蜂蜜的刷子,轻轻眨动一下,叶小天心里便甜上三分。二人彼此对视,不由得痴了。
  不知不觉,叶小天便向她轻轻凑过去。展凝儿有些害羞地缩了一下,但她随即就停住了身子,微微仰起娇嫩花瓣似的唇,轻轻合拢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就像被蜜蜂落于其中的花蕊,含羞轻瑟。
  “我……我有份礼物带给莹莹,我去取来。”
  展凝儿没有等来那让她怦然心动的一吻,她睁开眼睛,就见叶小天已经慌里慌张地逃之夭夭了。她怔怔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不知是羞是恼还是失落。
  叶小天再回来时,带来两个用名贵宝石雕刻的脂粉匣,匣里面是江南宝春阁特制的极品花粉胭脂。这是叶小天从大亨的店里精心挑选的,夏莹莹和展凝儿一人一匣。
  “还有我的?”展凝儿心中一甜,但马上就板起脸来,“我从不用胭脂水粉。”
  “这样啊,那……”
  展凝儿“啪”地把叶小天迟疑伸向妆匣的手打开,嗔道:“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往回要的?”
  叶小天道:“你不是说你不用胭脂水粉?我想给你换样合适的……”
  展凝儿凶巴巴地道:“我以前不用,以后不能用么?”
  抢白了叶小天一句,展凝儿就把胭脂匣放进包袱装好,往手里一提,脸色还冷着,声音却柔和了许多:“莹莹还在等我消息,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大宅落成后,叶小天想到自己如今做了官,便想把父母接来奉养。只是离京城千里迢迢,他有官职在身,不奉调无法回京。叶小天担心父母双亲不肯离开故土,或者不肯让大哥舍了那可以世代传承的铁饭碗,便写了一封长达十余页的信,信上吹得天花乱坠,还为家人准备了一大车厚礼,以示他在此处混得风生水起。
  一切准备妥当后,叶小天就想到了大亨。大亨现在生意做得甚大,时常派人往中原繁庶之地、大城大阜搜罗稀罕珍奇之物,他本身又开着车马行,这件事找他帮忙最为妥当。
  叶小天找到罗大亨一说,大亨对他结义大哥交待的事情自然满口答应,恰好最近他就要派人进京,趁着过大年,到京城里再搜罗一批奇珍。
  叶小天从大亨那儿出来,恰见苏循天从一条小巷子里出来,在他身边还有两个泼皮。
  叶小天从周班头那儿听说过苏循天近来办的一些事情,有心说教他一番,可又不想伤了彼此和气。毕竟,苏循天是县太爷花晴风的小舅子,却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就冲这份情意,对这个朋友也不宜过苛。
  两人并肩前行不远,恰碰见几个粗壮魁梧的大汉,正对一个人拳打脚踢。
  此事正是叶小天管辖范围之内,他当然不能视而不见。
  苏循天上前问明原委,原来挨打之人名叫若晓生,卖桐油为生,一年前因急着用钱借了高利贷,如今利滚利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数字。债主数次上门讨要,若晓生实在无力偿还,这才当街挨打。
  叶小天皱了皱眉,拿过契约看罢,道:“殴打他人终是不妥,你既占了道理,便去官府求个公断。再叫本官看见你当街殴打他人,必予严办!”
  领头的大汉赔笑应是,和其他几个大汉拖起死狗一般的若晓生,赶去县衙告状了。
  叶小天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放印子钱虽然折损阴德,至少合法,而你设赌却是法所不容!”
  苏循天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道:“那个……我跟风铃儿……我只是给他撑撑腰,收些好处镇镇场子……”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想多说你什么。只是,做人做事,总要对得起一颗良心,凡事不要太过了。”
  苏循天唯唯诺诺地道:“是是是,我……我记下了。”
  叶小天赶回县衙的时候,刚才那些人正从衙门里出来。
  叶小天问明花知县断案结果,得知若晓生的全部家产连同房屋和他那几亩薄田都判给了债主。见那若晓生凄凄惶惶,情知他一下子成了生计无着的赤贫百姓,生起恻隐之心,扬声唤道:“若晓生!”
  那若晓生听到有人唤他名字,这才茫然抬起头来。
  叶小天问道:“你本来是卖桐油的?”
  若晓生喃喃地道:“是,小人本有几亩山田,栽种桐木,间种谷物。如今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叶小天道:“你既栽种桐木,对草木想必熟悉些。本官刚刚建成一座宅邸,缺个花农树匠打理园中草木。你若没有别的生计,不妨去我家里做工,如何?”
  若晓生一听大喜过望,颤声道:“大老爷,此话当真?”
  苏循天笑骂道:“你这人当真惹人憎厌,典史大人难道闲来无事,有空儿逗你开心么?你可是遇到贵人了,还不谢恩?”
  “是是是,谢大老爷!大老爷是我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呐!”若晓生“卟嗵”
  一声跪在地上,向叶小天叩头不止,引得许多不明所以的胥史衙差纷纷往这边观瞧。
  叶小天笑道:“好了好了,不必谢了。既如此,你就去那里……”往山上一指:“那里就是本官的宅邸,你去那里,寻一位哚妮姑娘,就说是本官让你去做花匠,她自会帮你安排!”
  若晓生点头不迭,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仿佛方才挨的那顿打都不算什么了。
  叶小天过了仪门,便折向自己的签押房。苏循天犹豫了一下,却直奔后宅而去。
  小书房里,苏雅穿着一袭轻衫,正提笔绘着一副兰草图。她如今正是蜜桃成熟的大好年华,肌肤胜雪,杏眼柳眉,极具诱惑媚力,可是她笔下的兰草却是淡泊素雅,亭亭玉立。
  若论画功,她比花晴风还要高明几分,那笔锋轻点淡描,几株兰花便在笔下跃然出现。兰花素来就有“看叶胜看花”之说,苏雅笔下这株兰草是正得其神韵了。
  苏雅满意地一笑,又在画上题下咏兰小诗一首,搁下笔,拿起自己的私钤,正要在上边盖印,门儿一开,忽然有个男人闪了进来。
  这后宅里边哪有男人敢随便闯入,除了花晴风就只有她的胞弟苏循天了。苏雅没有抬头,只是瞄到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晓得是苏循天,便依旧端端正正地印下自己的私钤,漫声道:“正在当值的时辰,跑到后宅里来做什么?”
  苏循天走到桌边,一看那副兰草图,喜道:“啊!这是姐姐刚画的?虽然我不懂画,也觉得传神。姐姐,这副兰草送给我吧!”
  苏雅睨了他一眼,好笑地道:“你这痞赖东西,也要附庸风雅了?喜欢就拿去,跟自己姐姐还客气什么。”
  苏循天见那笔墨已干,连忙将画轻轻卷起。书房内备有画筒,见弟弟喜欢这幅画,苏雅也自欢喜,便取了一支画筒给他装上。
  苏循天心道:“叶典史的大宅刚刚建好,正愁不知该送些什么,不如送件雅物儿,那就不是钱能衡量的了。我姐姐的画功很好,便拿这幅画当贺礼吧。”
  苏循天从姐姐书房出来,正好碰见花晴风,马上迎上去,小声道:“姐夫,叶典史知道我开赌场的事了。”
  花晴风神色一紧,忙道:“他知道是我授意你开赌场的了?”
  苏循天摇头道:“那倒没有,他只知道我跟赌场那边有些瓜葛,详情并不了然。”
  花晴风听了放下心来:“那就好!你以后做事小心些,凡事让那风铃儿出头就是,且莫涉入太深。”
  苏循天点头道:“我明白,就是知会你一声,也好叫你心里有数。”
  望着苏循天离开的背影,花晴风长长地叹了口气。
  孟县丞垮台后,花晴风总算尝到了大权在手的美妙滋味。可是,有多大权力,就要承担多大的义务,他既然管事了,就需要有自己的一批心腹,就得给人足够的好处。
  要知道,朝廷是只给官员发薪俸,花晴风是七品知县,每个月的俸禄是七石半。这点钱,勉强够花知县夫妇养活三四个丫环下人。可身为一方县令,手下的听差多着呢,哪个不需要花钱?这些人的月俸,可全都靠知县大人发放,否则谁心甘情愿给你干活?
  细数下来,师爷你得养活吧?轿夫你得养活吧?厨子你得养活吧?丫环婆子你得养活吧?再说县衙里头还有一大堆的长随,要想让这些人听话,都得养活。
  葫县本来就是穷县,花晴风上任以来又受到孟县丞和王主簿的挟制,底下有些孝敬也到不了他的手里,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来钱的门道。
  开赌坊无疑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是赌博却是官方一直禁止的。如今花晴风身为知县,却要设赌牟利,自然要格外小心。这件事只有交给自己的小舅子去办才觉得妥当,而苏循天是本县捕头,凭着这个身份也能震慑地方上的那些宵小,免得有人踢场子捣乱。
  只是这种事毕竟见不得光,所以今日叶小天一提点,苏循天就有些着慌。不过,他和叶小天一向关系不错,相信叶小天也不会刻意来找他的麻烦,只要以后小心一些,不太招摇也就是了。可他哪里知道,越不想出事时就越出事儿,很快就要有桩祸事临头了。
  叶小天每日上衙当值,日子过得很惬意,现在他整天都觉得神采奕奕,好象有使不完的劲儿。叶府雇了五个厨子和数十仆佣下人,大宅里人气很旺。
  若晓生到了叶府,言及家中凄惨,听得哚妮不忍,连他娘子和父母都在叶府中给寻了个差事做。他的父母和娘子几乎每天都对他耳提面命,殷殷嘱咐,说是大户人家规矩多,千万小心谨慎,所以若晓生循规蹈矩得很。
  若晓生全家住在叶家大宅,他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都比以前好了很多,府上却没多少活计可做。每每想起此事,若晓生感激之余,心里总隐隐不安。
  一家人的生计以后全仰仗叶小天,若晓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总想着能为叶小天多做些什么。他发现叶小天如今既没娶妻,也未纳妾,每晚孤枕独眠,便动了心思。
  夜里,若晓生和娘子在被窝里谈起此事,忽然说道:“我有个主意,你如今刚三十出头,也有几分姿色。如果我向哚妮姑娘讨几件漂亮的衣服和胭脂水粉打扮一下,说不定能让老爷对你动心……老爷如此年轻,欲火正旺,没个女人泻火可怎么成?”
  若晓生的娘子闺名玉凤,闻听此言,全身都发起烫来,阴户里一股股的浪水咕嘟咕嘟直往外冒,忸怩着轻啐道:“净胡说!你就算想往自己头上扣一顶绿帽子,也得看人家瞧不瞧得上我。我这个岁数就算再打扮,又能漂亮到哪儿去?你如果真想报恩,不如把咱家青儿献给老爷,小丫头前年就来红了,如今鲜鲜嫩嫩的正可口,说不定老爷会喜欢。”
  若晓生叹了口气,说道:“青儿虽年轻,可府上如今这样的小丫头可不少,比青儿水嫩的也有好几个,没见老爷对谁多看过两眼。说实在的,像青儿这种青涩懵懂的小丫头哪懂得怎么伺候男人,还是你这种熟得淌汁的已婚妇人有手段,懂得逢迎。”
  玉凤感觉自己胯间已经水漫金山了,她难耐地绞着双腿,娇嗔道:“什么熟得淌汁……”
  若晓生嘿嘿一笑,道:“你还是不了解男人,不是有那句话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真个偷情滋味美!我还听说有的男人不但好人妻,还好人母。可惜我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实在拿不出手。不然的话,把你和青儿、还有我娘,一家三代脱光了并排摆在床上,让老爷痛痛快快地玩弄,我和爹在门外给你们四个人守门望风,老爷肯定觉得开心、快活。”
  玉凤只觉得阴户内如万蚁噬咬,痒得钻心,忍不住岔开双腿,把男人往身上扳,娇喘着说道:“别……别说了,快……快上来……”
  若晓生早已情兴如火,顺势翻身上马,勃起的阴茎往妻子的胯间一顶,扑哧一声,水花四溅,已一竿子插到底,马上迅疾地抽送起来,嘴里笑骂道:“骚屄娘们儿,一听要让别的男人肏你,浪得直冒泡!”
  玉凤一边扭腰挺胯迎合着丈夫的抽插,一边淫声回应道:“你这个乌龟大王八,连自己的亲娘都想脱光了掰开腿端给野男人肏,还好意思说我骚?”
  夫妻二人你来我往,干得热火朝天,忽然觉得很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简直比新婚时还要激情澎湃。
  若晓生第二天就找哚妮和叶倩讨要了几件衣物饰品和胭脂水粉,将玉凤仔细打扮起来。还别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么一拾掇,比往常光鲜靓丽了不少。
  若晓生满意地点点头,对妻子殷殷叮嘱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不要扭捏矜持,放开了去做吧。”
  “嗯。”玉凤羞红着脸,心里却是满满的期待。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玉凤信心满满,现实却给她当头一棒。
  叶小天不常在家,回到家后哚妮便不离左右,瑶瑶也经常黏着他,后宅还有很多丫环仆妇,玉凤根本没机会近他的身。
  玉凤很沮丧,若晓生却不想轻易放弃。叶小天常在外吃酒,回来晚了若晓生就让妻子去开门。玉凤便趁着夜色遮羞,往叶小天身上贴,用自己的奶子和屁股去蹭他。
  也不知是环境不合适,还是叶小天醉醺醺的没有察觉女人的心意,反正他对此无动于衷。
  若晓生犹不死心,放出狠招。这日叶小天又回来晚了,若晓生开门后搀住叶小天便往自己房间领,嘴里说道:“内人有事找老爷,就请老爷屈尊去一趟吧。”
  来到自家卧房门外,若晓生说道:“内人正在房中等候老爷,老爷自请进去。
  小人去院中浇花,要一个时辰才回。”说完,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叶小天纳闷地推开房门,就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正从床边站起,羞喜地迎了上来。
  玉凤闩好房门,搀住叶小天到床边坐下,腻声道:“老爷,你口渴么?”
  叶小天狐疑地看着春情上脸的妇人,下意识地点点头。
  没想到妇人猛地抱住他,不由分说就吻住了他的双唇,香舌探出,撬开他的牙关,伸到他的嘴里像条鱼儿四处搅动,香唾渡入他的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
  “先用奴家的口水润润吧……唔……好老爷。”
  叶小天大吃一惊,奋力挣开,瞪大双眼看着妇人,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玉凤一怔,顿时羞窘得无地自容,低下头讷讷地说道:“老爷别误会,是…
  …我家相公心疼老爷身边没个女人,让奴家伺候老爷……”
  此时,潜回窗外捅破窗户纸正往房中偷窥的若晓生,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胡闹,荒唐!”叶小天站起身,大义凛然道:“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欺男霸女的贪官恶霸吗?”
  玉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叶小天的大腿,哀婉地说道:“不是呀,大老爷……相公是想报恩,奴家……也是心甘情愿啊。”
  “我当初帮你们的时候,可没想过让你们报恩,更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做。”
  玉凤泫然欲泣,哽咽道:“老爷是好人,我们全家都知道。可老爷年青力壮,阳气正旺,没有女人贴身侍奉,憋坏了身子怎么办?奴家残花败柳,本入不了老爷的法眼,可奴家正当盛年,在床上也会些手段能让老爷舒服。如果老爷不嫌弃……”
  叶小天的心一下子软了,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一番好意,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过了。他弯腰去扶玉凤,嘴里说道:“快起来,地上凉……”
  男主人的温柔体贴让玉凤又燃起了希望,她上身一耸,胸脯一挺,叶小天的双手就按在了她的奶子上。妇人的一对硕乳肥腻弹软、波翻浪涌,温热的肉感和甜丝丝的奶香中人欲醉。
  叶小天惶急地抽手,玉凤却拉着他的手臂顺势起身,站立不稳地偎进他的怀里。妇人定是刚刚洗浴过,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扑着香粉,唇上点着胭脂,浑身香喷喷的温软滑腻,柔若无骨。
  妇人一脸的春意,眼波盈盈欲流,妩媚的眼神挑逗地看着叶小天。这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诱惑又有哪个男人抗拒得了?叶小天也不由得情动,忍不住抱住了妇人。
  窗外的若晓生眼看好戏将要上演,激动得口干舌燥,悄悄咽了下口水。
  玉凤在叶小天怀里扭动着,胯部前顶抵磨,敏锐地察觉出男人胯间有一根粗胀的肉棍子已经直挺挺地翘起,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玉凤的右手悄悄伸下去,探到叶小天的胯间,隔着裤子捏住了男人胀卜卜挺起的阴茎,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叶小天的眼睛,一边试探着轻柔地捋搓套弄……
  洗浴之后又精心打扮的成熟妇人就像一枚颜色鲜亮、汁液饱满、果肉肥美的浆果,自己装盘后送到了男人的嘴边。玉凤满腔情思,热情如火地主动挑逗着叶小天,恨不得他马上把自己扑倒,大呈兽欲……叶小天这个年纪欲火正旺,又是好久没尝肉味,他既非柳下惠,怎能不动心?
  感觉到男人的阳具越来越涨硬,几乎要裂裤而出,玉凤的眼神也越来越媚。
  她扭动娇躯,将奶子颠颤着抵在叶小天胸前挤压厮磨,红唇凑到叶小天耳边,娇喘着浪声道:“奴家并非淫贱无耻之人,实在是敬重倾慕老爷的人品才华,真心想为老爷排忧解难。奴奴也没别的什么可孝敬老爷,只有这一身白白净净的皮肉可供老爷赏玩。老爷,好人儿,你就要了奴家吧,奴奴一定尽心竭力地侍奉您,让老爷玩得开心、痛快……”
  叶小天心中天人交战,眼前的妇人投怀送抱,任他予取予求,可她毕竟是府上的下人家眷。他虽然欲火熊熊,又怎能饥不择食,玷污一个老实巴交的家仆之妻?
  理智终于战胜了欲望,叶小天硬起心肠推开了怀中的妇人,毅然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玉凤不解地看着他,叶小天咬咬牙,说道:“今天的事太过突然,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你们夫妇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说完,叶小天不敢再看妇人一眼,疾步过去拉开房门,落荒而逃。
  蹲在窗下的若晓生看叶小天走远了,回到屋中,和玉凤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自家老爷可真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啊,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不吃!若晓生和玉凤失望的同时,更加感慨自己遇到了一位好主人。
  这之后,叶小天减少了晚归的次数,回到家便直奔后宅,倒有些躲着若晓生一家了。
  若晓生和玉凤碰壁之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唯有勤快做事、任劳任怨,用实际行动来报答自家老爷了。
  这天傍晚,叶小天下值回家,走到山脚下抬头望,山上有一缕炊烟升起。叶小天心中一暖,知道那是哚妮在为他准备晚宴了。
  哚妮现在俨然是以叶府的内管家自居了,家里没有女主人,叶小天的起食饮居她就责无旁贷地管了起来,根本不让别人插手。她说叶小天每日上衙当值太过辛苦,所以每餐必煲一道汤,说是为他进补身体,就连中午都特意下山送汤。
  哚妮在叶府里单独有一个跨院儿,有两个丫头供她使唤。院里有单独的一处小厨房,哚妮一日三餐都单独给叶小天开的小灶,便是在这里新鲜出炉。
  叶小天施施然地踱进后院,神态悠然,胜似闲庭信步。
  一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挎着一只装满衣服的木盆儿从侧厢竹林中蹦蹦跳跳地走出来,嘴里还哼着山歌儿,忽然看见叶小天,把她吓了一跳,连忙站住脚步,福礼道:“老爷!”
  这是人牙子给叶小天挑选来的小丫环之一。典史大人家里要用人,那人牙子敢不尽力?他为叶小天挑选的都是低眉顺眼、机灵懂事且家世清白的人。这小丫头叫罗月儿,因为伶俐乖巧,生得又讨喜,被叶小天安排在后宅做事。
  叶小天一见是她,马上端起老爷架子,既威严又和蔼地向她微笑着点点头,背起双手,迈着八字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罗月儿待叶小天走过去了,悄悄吐了吐舌头,穿向对面长满花草的小路,只是不敢再跑了,那歌谣也不敢唱了。
  叶小天背着手,一步三摇地走着,扭头一瞧,恰看见罗月儿挎着洗衣盆姗姗而行的背影。细细的小腰肢使一条衣带浅浅松松地系着,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
  下身那条柔软的灯笼裤儿很贴身,看那曲线,小屁股还没长开呢,比腰杆儿宽不了几分,还没凸显出女性的曲线。
  可叶小天瞄着那款款摆动的小屁股,居然有些心猿意马:“罪过!罪过!我一定是到了发情的季节!仔细想想,我都二十出头了呀,好久没开过荤呢。莹莹,再不见到你,我怕不能为你守身如玉了……”
  “小天哥,你回来了啊!”哚妮欢喜地迎上来,足踝上的银铃叮铃铃地一阵响,却一点也不令人觉得嘈杂,配着她宜喜宜嗔的娇靥,那铃声也如仙乐纶音般令人赏心悦耳。
  叶小天点点头,哚妮很自然地绕到叶小天身后,帮他宽去外袍,挂在衣架上,拿起一块雪白的毛巾在脸盆里浣了浣,拧干递给叶小天,动作娴熟自然得仿佛贤淑温柔的小妻子。
  叶小天来到花厅,看到一桌子的菜,哚妮领着瑶瑶到洗手盆旁净手。三人坐定,叶小天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儿,笑道:“又炖了汤啊。我现在喝习惯了,还真挺香的,这些天总是精神饱满着呢。瑶瑶,不要挑食,今晚也喝一碗吧。”
  “别……”哚妮急忙阻止,一见叶小天奇怪的眼神儿,慌忙解释道:“哦…
  …这汤……这汤加了许多秘制的中药,最宜男人进补。姑娘家可不宜喝,要不然唇上会长小胡子的。”
  瑶瑶本来就不爱喝汤,一听要长小胡子,那多难看,赶紧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叶小天释然道:“原来如此,男女进补,确实各有不同,那我就一个人喝啦。”
  叶小天先从汤里挟了一块肉,咬在口中,赞道:“难为了你,每回炖汤,买的都是筋头巴脑,有嚼头,还不柴,这可比炖肉好吃多了。”说着,叶小天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汤。
  哚妮看在眼里,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弯弯如两枚鱼钩,好像看见一条大鱼摇头摆尾就要上钩似的,笑得好甜好甜……
  饭后,叶小天返回自己的房间,哚妮已经替他掌了灯。见他回来,哚妮嫣然一笑:“小天哥,我给你铺床,劳累一天了,早点歇了吧。”
  叶小天斟了杯凉茶饮了,一回头,突然心头一热,气血上涌。哚妮穿的是条绯色的灯笼裤,耸胸、细腰、丰臀,再配上这样贴身的服装,那侬纤合度的娇躯跪伏在榻上,结实紧绷的浑圆臀儿因为她半跪半趴的姿势更形滚圆饱满,随着她铺床摆枕的动作,那翘臀扭摆摇晃,薄软的裤料微微陷在臀沟里,曲线曼妙,跌宕无声,实在诱人之极。
  叶小天刚刚喝了一杯凉茶,却似吞下了一壶烈酒,小腹里仿佛点着一个火炉,熊熊烈火烘得他那金刚杵勃然而起,狠狠抽在他的小腹上。
  叶小天吞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去,那轮明月便在眼前颤颤悠悠、触手可及。真是奇怪,就是那么一道圆圆的曲线,为何只有在女人身上呈现时,才能让男人望月而化“狼”。
  哚妮此时可不知叶小天已经走到身后,她很温柔很细心地为叶小天铺着被褥,就像伺候自己的丈夫。当她铺好被褥退向榻边时,叶小天正直勾勾地盯着那浑圆挺翘的所在,像一个初次走上校武场的弓箭手,紧张地望着那圆圆的箭靶,箭未离弦,目光却已在那靶心处穿刺了无数次。
  结果哚妮突然退来,叶小天躲闪不及,哚妮“哎呀”一声,屁股便顶在了他的胯间。叶小天“激灵”一下,胯间鼓凸处正好嵌进哚妮的臀沟里,那里温热弹软,就算是隔着一层轻软绫罗,依旧有一种妙不可言的销魂感觉,刺激得他灵智大失。
  叶小天鼻息咻咻,猛地张开双臂,就要往那纤腰处抱去,他知道,哚妮绝不会拒绝他。可就在这时,房门拍响了:“老爷!老爷!衙门里有位姓苏的公爷找您,老爷!”
  叶小天陡然退了一步,神志猛然战胜了欲望,做贼心虚地转向门口,道:
  “若晓生?”
  门口那人道:“是啊老爷,小人都说您已经睡下了,可那位苏公爷偏说有十分紧急的事,务必要见老爷一面。”
  苏循天此时前来,恐怕是真的有要事,叶小天旖念全消,高声答应着便开门出去了。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2/12 12:36:45

第四十三章 巧救苏循天
  客厅里,苏循天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团团乱转,一见叶小天进来便抢上两步,双膝一屈,卟嗵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叶小天的大腿,悲呼道:“典史救我!
  大人救我!”
  叶小天刚刚被他打消了满腹欲念,心火正旺,没好气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苏循天哭丧着脸道:“大人,卑职闹出人命了,您要是不管我,我就没了活路啦!”
  叶小天也顾不得让苏循天起来,沉声道:“你别急,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原来,苏循天今晚又去他的地下赌场看场子,恰好遇到有人赖欠赌债。
  苏循天带着一班泼皮打手迎上一看,居然认得,这人正是前些天因放高利贷将若晓生家弄得倾家荡产的那个李言庭。这李言庭算是小康人家,兄弟七人,还有两个姐姐,都是本地人氏,嫁娶联姻、繁衍生息下来,家族颇为兴旺。
  苏循天对这种坐地户也不敢太过欺凌,本想和稀泥,减免些赌债算了。谁料李言庭舍命不舍财,见苏循天态度软弱,竟变本加厉地叫嚣起来。苏循天恼了,若是任由李言庭辱骂且赖帐不还,他这赌场还如何开下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平白从风铃儿手中拿走一半赢利?
  苏循天带着那几个泼皮恶狠狠冲了上去,将李言庭揪到赌场外的一条黑巷子里一顿拳打脚踢。也不知是谁误中了李言庭的要害,等他们发现不妥,李言庭已经奄奄一息了。
  惹上人命官司,李家一旦闹起来,连他以县衙班头的身份开赌场的事都要张扬开来,苏循天情知不妙,这才上门求救。
  叶小天听明经过,沉声道:“此事怎么不找你姐夫?”
  苏循天眼圈儿一红,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咬着牙道:“姐夫他……叫我扛下来,他说……他会全力保我!”
  叶小天冷哼一声:“怕只怕,事情一旦闹大了,他没那个本事保你。葫县民风何等剽悍,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轻轻拍了拍苏循天的肩膀,缓步踱到廊下,向山下望去,就见县城东南角一条火龙,一群人打着火把,蜿蜒曲折地向县衙方向移动而来。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附耳过来!”
  苏循天急忙踮起脚尖,凑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对他低声说了一番话。
  苏循天先是愕然,然后向叶小天跪倒,哽咽道:“大人的救命之恩,卑职没齿不忘!”
  苏循天说完,飞也似的向山下奔去,抢在那支火把长龙队伍的前面先赶到了县衙,直接从后门儿进去,结果把他姐姐也惊动了。
  苏循天见了花晴风马上道:“姐夫,快给我取三百两银子,我便能让此事风波不起。”
  花晴风哪里肯信,顿足道:“你想溜?糊涂啊!一旦溜了,此事便坐实成了杀人重罪,到时候画影图形,通缉天下。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逃到哪儿去?”
  苏循天冷冷地道:“我刚刚得到叶典史指点,只需三百两银子就能摆平此事。”
  花晴风知道叶小天诡计多端,一听这话顿时双眼一亮,急忙道:“他有什么好主意?”
  苏循天压低声音,对花晴风急急叙述一番。花晴风半信半疑,却也只得照办。
  恰在此时,被惊醒的苏雅从内室里面急急闪了出来。县尊夫人此刻的模样可真是够瞧的,一袭纱罗睡衣,本是闺房之内只许丈夫才能见到的打扮,因为此前已经睡下了,发饰除尽,一头如云的秀发就披散在肩头,平添几分妩媚。
  尤其是她仓惶起床,连胸围子都没穿,那平素饱受裹束的饱满酥胸此刻尽得释放,几乎裂衣欲出。乳沟深陷,勾勒出一痕惊心动魄的火辣曲线,露出来的乳肉傲雪欺霜般妖媚雪白,疾步而行时,波涛汹涌。
  花晴风此时无暇欣赏娘子的妖娆,赶紧摸出钥匙,叫她速去取三百两银子给苏循天。
  苏循天却是第一次看到姐姐的春闺风情,眼睛都瞪圆了。苏雅带弟弟走向内室,苏循天贴身尾随,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的身影,那颠颤的硕乳、款摆的柳腰、扭动的香臀,莲步轻移如同行云流水、风摆杨柳,姿态曼妙至极。尤其是姐姐身上的薄纱睡衣飘飘荡荡,一股股成熟女人身上的温热肉香阵阵袭来,撩拨得苏循天绮念纷呈、淫心大炽。
  苏雅按照丈夫所说,找到藏银两的木箱,取出三百两纹银交给弟弟。苏循天生恐耽搁了时间,顾不得再欣赏姐姐的无限风情,匆匆忙忙地快步离开了。
  县衙后宅客厅里面,花晴风像头拉磨的驴,不停地原地打转转,焦灼地捻着他的胡须。
  这时,一个丫环衣衫不整地跑了进来,对花晴风施礼道:“大老爷,前衙有人午夜击鼓鸣冤。差役来报,那些苦主群情汹汹,来者不善,有请大老爷赶紧去前衙处置。”
  花睛风强装镇定道:“叫他们候着,就说本县更衣之后便去!”
  李家几十号人拎着擀面杖、竹矛、木棍气势汹汹堵住县衙,大声鼓噪道:
  “官匪一窝,欺压良善,请大老爷主持公道啊!”
  他们不敢闯进县衙,只敢在外边大呼小叫,周围许多百姓也掌着灯过来看热闹。
  李氏族人一见有百姓围观,胆气更壮了,高声叫骂、大声控诉。那些值宿的差役提着水火棍,攥着腰刀,紧张地守在县衙门前,却也不敢喝止,免得更刺激了他们。
  双方正僵持间,花知县终于“打扮停当”,强作镇定地从后宅里走了出来。
  花晴风在阶上站定,色厉内荏道:“尔等刁民!半夜三更,聚集衙前,意欲何为?”
  李氏族人的阵营里微微骚动了一阵,便有一人走到近处给花晴风跪下,高声道:“草民李慕白,见过大老爷。草民的堂侄李言庭今日在‘蟾宫苑’饮酒,忽被县衙苏捕头带着一群泼皮给抓走了。那苏捕头既没有县尊大人您的拘人牌票,带的又不是衙门里的公人,却滥用职权,捕我族人。我等今夜到县衙来,就是请大老爷您为我们李家主持公道的。”
  “哦?”花晴风睨了他一眼,见李氏一族尚知畏惧官威,原本忐忑的心情略安,抚须道:“何人看见苏捕头抓走李言庭,当时情形如何?”
  花晴风本想若那人不在场,便可派人去把他找来,这样也能拖延时间。却不想那人本就是李氏族人,一听知县老爷询问,忙上前跪下,叩头道:“草民李言矩,见过大老爷!”便把他所见经过从头到尾对花晴风说了一遍。
  花晴风听得十分仔细,对一些细枝末节也不厌其烦地追问求证,如此一来可苦了李慕白和李言矩,跪得腿都麻了。好不容易才问罢经过,花晴风却轻描淡写地道:“这件事,本县是清楚的,与尔等所言,却是不尽相同。”
  李慕白壮起胆子道:“如此还请大老爷示下,不知李言庭究竟犯了何罪。”
  花晴风突然提高声音道:“驱散一干闲杂人等,李氏族人衙前相候,带他二人衙内说话!”
  花晴风说完转身就走。李慕白见多识广,胆量颇大,便拉起李言矩跟着花晴风进了衙门。
  花晴风未带他们上大堂,只在前衙随意找了一间签押房,入内之后往上首一坐,沉声道:“此事本属机密,如今吩咐于你二人知道。你二人须守口如瓶,如果泄露,必予严惩!”
  李慕白和李言庭面面相觑,不免心中忐忑:“莫非李言庭真的犯了什么案子?”
  花晴风道:“前些时日,本县扫荡‘一条龙’匪盗,得知我县有人私通盗匪,暗中传递消息。‘一条龙’的盗伙虽被剿灭,这个眼线却不曾落网,是以本县曾密嘱苏捕头暗中查访。今日苏捕头向本县禀报,说他获得了新的线索,有个叫李言庭的人有重大嫌疑……”
  花晴风说到这里,李慕白和李言矩已然脸色大变,这可是通匪的罪名啊!对李言庭来说,这是杀头的大罪,如果坐实了这个罪名,整个李氏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李慕白做不到坦然自若了,惴惴不安地道:“大老爷,李言庭一向安份守…
  …”
  花晴风见李氏族人慌了,反而平静下来,沉声道:“本县还没说完!”
  李慕白马上闭紧了嘴巴,花晴风道:“本县说过,那李言庭只是有嫌疑,并未坐实他的罪名。他既有通匪的嫌疑,当然要查。可若公开抓捕,消息一旦泄露,若通匪者另有其人,势必打草惊蛇。所以苏捕头才秘密行事,且为掩人耳目,带了一些泼皮,而未动用公门中人。”
  两个李氏族人摒着呼吸听花晴风说完,这才由李慕白小心翼翼地道:“大老爷,李言庭家有余财,时常放贷牟些小利,难免遭人诽谤。所谓通匪,定是这些人挟恨报复,诬陷于他,还请大老爷主持公道。”
  花晴风道:“是否有罪,还需查过才知道。如果李言庭确实冤枉,苏捕头自会悄悄将他释放。你二人且安抚族人回去,不许无端生事,然后你们去一趟大牢,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苏捕头把他带去那里问话了。如果李言庭有罪,你二人要协助官府劝他自首,早早说出实情,尚可减轻罪责。如果无罪,你二人也可将本县的苦衷说与他听,然后带他离开。”
  二人唯唯称是,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花晴风见他按照苏循天所说的办法一番交待下来,李家果然有偃旗息鼓之势,不由暗喜:“这一番连哄带吓,果然唬住了他们,那叶小天倒是有些歪才。”他这书呆子一派天真,却不知叶小天这手法本就是捕快牢头们平素招摇撞骗、欺下瞒上的惯用伎俩。
  李慕白和李言矩从县衙里出来,劝退族人后,便有两个公人过来,领着他们赶往大牢。
  大牢建在西城墙边,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牢头验看了两个公人的腰牌后,便让他们进了大牢,派一个狱卒陪同。
  五人前行不过,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叱喝叫骂和兵刃磕碰声。那两个公人吃了一惊,急忙拔出腰刀,为他们带路的狱卒也拔出刀来,装模作样地惊叫道:“不好,出事了!”
  李慕白和李言矩有些紧张,有心退却又无人带路,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三个公人向前跑。
  前方一转,便是一条甬道,墙壁上刀光剑影,闪动不已,显见是有人正在甬道里厮杀,被壁上灯火将身影映在了墙上。地上还躺着一具死尸,看衣袍却是寻常百姓,旁边一个公人正和一个身着囚服的人扭打在一起。
  陪同李慕白和李言矩赶来的三个公人立即举刀扑了上去,李慕白和李言矩吓得战战兢兢地站住,进也不敢进,退也不敢退。
  苏循天抱着一具死囚的尸体,做扭打厮杀状,忽然三个公人扑过来,挥刀在尸体上一通乱剁。苏循天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那死尸一甩,大喊道:“快!死囚越狱,快去帮忙!”
  ……战斗结束了,死囚暴动被平息。葫县县令为葫县捕快、狱卒们向铜仁府、贵阳府请功,并把李慕白和李言矩作为见义勇为的良善百姓一并呈报。花知县亲赴李家探望、赐匾,并由葫县大善人洪员外慷慨捐资纹银一百两以示嘉勉。
  李言庭作为通匪嫌疑人被苏循天苏捕头带往大牢秘密讯问,恰逢死囚越狱,被一个死囚用木枷劈在脑袋上,当即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李言庭的妻儿当然不满,不过在官府保举李慕白入县学做了生员,族长把官府嘉奖的一百两纹银分给他们母子五十两,花知县又暗示将向铜仁府请示,免去他们母子赋税钱粮之后,他们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这天晚上,花知县在后宅设宴感谢叶小天。
  花晴风、雅夫人、苏循天三人轮番向叶小天敬酒,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气氛非常融洽。
  现在,老奸巨猾、实权在握的葫县三把手王主簿在田妙雯的授意下,和二把手徐县丞成为一丘之貉。而这次晚宴却也促成了葫县的老大花晴风和四爷叶小天结成了同盟。
  有了叶小天这个强有力的臂助,花知县终于不再孤军奋战,雅夫人心花怒放。
  她不停地布菜斟酒,穿花蝴蝶般在席间奔走,衣袂飘飘,香风阵阵,配上宜喜宜嗔的娇颜、娇啼沥沥的清甜嗓音,让叶小天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熏熏然。
  叶小天微醺地离开县衙,由若晓生提着灯笼引他上山。虽是夜深人静时刻,山上有一处院落居然依旧灯光明亮,仔细一看正是哚妮的居所,叶小天不由得心中一暖。他知道,这一定是哚妮在等他回家,并且正为他准备着夜宵:有家的感觉,真好啊!
  小厨房里,俏媚可爱的小厨娘哚妮双手插腰,嗅了嗅她已经炖好的香气四溢的煲汤,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这道汤,是用子公鸡、海马、肉苁蓉、驴鞭、猪腰子、淫羊藿等炖的,却一点腥味儿也没有,她煲汤的手艺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堪称大师。
  哚妮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小声嘀咕:“哼!我就不信了!这么个补法,除非你有病,否则守着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就没一点想法?”
  可怜的叶小天根本不知道,他如今每天早上都因一柱擎天的胀痛而醒,前天晚上甚至因一场春梦湿了被窝,都是因为这无穷无尽的进补。
  ……
  大亨的那支商队已经赶到京城,进城时被税官搜检出一件绣有凤凰牡丹图案的花缎裙,而这种图案花纹的裙子,根本不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家眷可以穿用的衣服:这件衣服的主人——逾制了!
  朱元璋称帝后,制订了一套严格的符合封建礼法的制度,包括礼节、称谓、建筑、服饰等等,对不同等级、身份的人都有严格的规定。
  徐伯夷为了完成田妙雯所交待的“要让他死,而且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地死”的要求,不惜重金买通了一个伙计,往叶小天的礼物里面悄悄塞了几件违禁品,并在他们进京城之前提前向守门的官兵和税官告密示警了,这税官自然一查一个准。
  叶小天在贵州当官,案发地却在京城,如何处治便有些为难。于是这微末小吏的案子,便因为制度不完善,直接呈送到了当朝首辅张居正的案上。
  张居正近来身体不大好,除了进宫觐见天子外,轻易不大出门。阁臣部堂、各衙大臣们凡有要事,都是往张府拜谒、向他请示。
  区区一个典史,在权倾朝野的张居正面前,太过微不足道了。
  “荒唐!一个小小典史,居然僭越若斯,使用种种逾矩之物!”
  张居正看到关于叶小天的那份公文,不禁勃然大怒,沉着脸提笔写下了批示意见……
  京城,数十名孔武有力的大汉,护着一排车子,正向张首辅的府邸而来。那些车子大都装的是各色礼物,只有一辆轻车帷幔低垂,里面坐的却是薛水舞。
  戚帅要把她送给首辅大人,她答应了。她这样纤弱的女子,就像一株柔弱的菟丝花,总要依附着大树才能生存。从今后,她只是藏在深闺,只供首辅一人赏玩的一株小花。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臀下垫了厚厚的鹅绒软垫,他患了严重的痔疮,行走不便,久坐也痛苦万分。老管家悄悄走进来,对他低语几句,双手奉上一份礼单。
  张居正摇头失笑,唤着戚继光的表字道:“这个元敬,却不知又搜罗了些什么东西给我。”展开礼单,对那些奇珍异宝、绫罗锦绣之物一眼扫过,并不在意,待看到“腽肭脐”三字时,双眼却是一亮。
  常言道,食色性也。张居正的胃口不太好,一餐百菜,犹觉难以下箸。但有一桩爱好却是愈老弥坚,那便是美色,首辅大人唯独乐此不疲。
  数年来,各地敬献的美姬充斥于后宅,已不下数百人,首辅犹不嫌其多。只是毕竟年迈,兼之体弱多病,安抚后宅时常常“力不从心”,因此对各种助性药物便情有独钟了。
  戚帅上次送过他一味“腽肭脐”,用后效果甚好,他只随口提了一句,不想戚帅便记在心里,这次又给他送来一坛。张首辅捻须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再往下一扫,顿时又是一喜。
  下边写到赠送美姬一名,又特意提到这名美姬并非银钱买来,实因家遭变故,走投无路,闻听是服侍当世名相,欣然应允。此女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希望有她侍奉枕席、照顾起居,首辅大人可以安心国事,多多造福黎民百姓。
  张居正摇头笑道:“这个元敬啊……带那女子来,老夫见见!”
  一只椭圆形的棕红色浴桶,水气氤氲,水面上还洒着许多花瓣。鲜红的花瓣随着水面的起伏荡漾聚散着,水下那具曼妙动人的胴体便若隐若现起来。
  水舞撩着水,轻轻擦拭自己的娇躯。那位当朝首辅她已经见过了,貌相庄严、气质沉稳,虽然难掩老态病容,但他位极人臣的雍容与威仪,却是令人见而心折。
  其实,这位当朝首辅的威名,她早就如雷贯耳。张居正的老家在江陵,有一次回乡省亲,三十二抬的大轿,轿上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有金童玉女伺候,俨然一座移动的豪宅。一路下去,道路不够宽就拆墙,桥不够宽便搭桥。沿途大小官员、各路封疆大吏纷纷远迎至百里之外,其威风不可一世。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能有幸成为这位凌驾皇帝之上的张相爷的女人。
  现如今,她居然阴差阳错地回了京城,成了张相府的人。她看得出来,张首辅看到她时眼中露出的欢喜,他会疼她的。可是……水舞闭上眼睛,心中黯然一叹:“半生凄苦,一朝尽去,我本该欢喜不禁,能侍奉张相爷这样的当世名臣,更是侥天之幸。为什么……我心中却没有半点欢喜呢?”
  首辅大人由两个丫环搀扶着从浴桶里出来,换上了轻便的软袍,趿着蒲草的软鞋步入房中,见桌上红漆托盘中盛着一碗药汤,那就是戚帅呈送的“腽肭脐”。
  张居正把那一碗壮阳大补之物一口饮尽,回到榻上躺下。很快,薛水舞被丫环送进房间,张居正见到面前的美人如出水芙蓉般动人,颇为满意,招手将她叫到榻前。
  薛水舞轻盈飘来,蹲在他的胯间,一脸乖巧的讨好媚笑,将老人家的阳物从裤中轻轻掏出来,伸出丁香小舌,温柔舔舐一番后,含入口中吞吐起来。
  张居正的阴茎很快勃起,他懒懒地往床上一躺,示意薛水舞上来。
  薛水舞脱衣上床,抬腿跨在老人家的腰间,伸手扶住烫手的阴茎,在干卜卜的阴道口撩擦磨蹭一番,待淫水渗出,对准了屄眼儿,屁股缓缓下压,将它一点点吞了进去。
  薛水舞自顾自地尽心尽力服侍张居正,体贴地没让老人家出一点点力气。看得出,老人对她很满意,眯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脸上笑意盈然。
  薛水舞更加卖力,屁股抛动得越来越快,阴道的肌肉紧裹着越来越烫的阳物,强忍灼痛,圆滚滚的嫩白美臀前后晃动,左右旋磨……
  张居正只觉头昏沉沉的,下身传来的快感越来越猛烈,他忽然身子痉挛抽搐起来,阳精不受控制地狂泄不止……
  薛水舞吓了一跳,赶紧停止不动。阳精源源不绝,灌满了阴道后又从缝隙处挤压了出来,弄得两人胯间一片狼藉。张居正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却越来越无神,身体像打摆子似的抖颤。
  薛水舞心惊胆战,终于,身下的老人一动不动了,两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
  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了薛水舞的全身,她伸出手指到张居正的鼻孔,忽然如同见了鬼,惊叫一声从老人身上跳了起来。
  屋外的下人听见惊叫声仓皇闯进来,见此情景,一个丫环赶紧跑到后宅去请夫人。
  等张居正的夫人疾步赶来,薛水舞缩在榻下已经抖成了一团。
  夫人吩咐把薛水舞带下去,给老爷盖好被子,命人速请太医。
  等宫里的太医急匆匆乘车赶来,张居正的尸首已经发硬变凉。
  老太医仔细察看一番,冲着夫人摇了摇头。
  夫人心里一凉,吩咐丫环给老人换上寿衣,送走太医后将管家叫过来耳语几句。
  一间小屋内,薛水舞坐在椅上发呆。从小到大,她一直就是寄人篱下、逆来顺受的一个小丫环。戚帅把她送到张府,她沐浴后换上鲜丽的衣裳,仿佛一朵柔弱的小花,供一个强者撷取。她使出浑身解数伺候新主人,可首辅大人怎么就突然死了?尽管她很委屈,这不是她一个柔弱无辜的小女子所为,可所有人都把她当成瘟疫一般。
  “也许,我真的是扫把星吧。”水舞自嘲地想:“我做丫环,老爷被罢官;
  随小姐嫁人,姑爷被抓;被送到戚帅那里,却又受到戚夫人的冷遇和防范。到了京城,本以为可以有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让我歇歇疲惫不堪的身心,可那大山也轰隆一声崩塌了。”
  不知枯坐了多久,一个老管家端来一壶茶和一盘点心,放下后偷偷瞥了水舞一眼,就悄悄退下了。过了一炷香时间,老管家再次进来,薛水舞已经七窍流血,死在了椅子上。
  为了张首辅的清誉,薛水舞这样无足轻重的人自然要在人间消失。
  作为叶小天的初恋情人,薛水舞一心追求富贵平安,却死得无声无息,让人惋惜又无奈。而远在葫县的叶小天,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老天爷打个喷嚏,人间就是一场倾盆大雨。比皇帝更像皇帝的张居正下一道亲笔批示,地方大员们该是如何反应?
  一骑快马,飞也似地驰进葫县驿站。
  葫县县衙,花晴风急急接过信筒,从里边取出一份公函,才晓得竟是叶小天犯了案子。
  动用八百里军驿快传,未免太也小题大做了,花晴风颇有些不以为然。可接下来再看,居然是当朝首辅张居正亲笔做出的严惩批示,顿时心惊肉跳。
  能够惊动当朝首辅,在他们看来,要么是此人罪大恶极,直达天听。要么是冒犯了首辅大人的什么亲眷朋友,这才惹得首辅大怒,那么……这个倒霉虫是必死无疑的了。
  地方官吏先行揣摩上意,雷厉风行地处置起来了。南京刑部的指示是:立即把叶小天投入大牢,严密看管,如有逃逸,葫县上下一体拿问。
  徐伯夷带着人,趾高气扬地走进典史签押房,向叶小天冷笑一声道:“不好意思,奉南京刑部之命,立即拘押叶小天。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徐伯夷带来的几个人都是他手下的差役,当即冲上前来,举起一副大枷就要往叶小天颈上套。叶小天退后一步,变色怒道:“徐伯夷,你想干什么?”
  徐伯夷按刀喝道:“你想拒捕不成?”
  叶小天瞥见徐伯夷眸中一闪即逝的杀气,心头突然一凛。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这徐伯夷就敢真的动手,当即把他格杀于刀下。
  叶小天心想:“究竟什么事发了?看他模样竟是真的动了杀机!他敢当场格杀一个朝廷命官,到底有何倚仗?”
  叶小天站着不动,任由那两个衙役给他上了枷。徐伯夷一见叶小天束手就擒,心中遗憾:“这厮倒也机警,却是不便下手了。”
  不过徐伯夷转念一想,叶小天的劣迹恶行已被当朝首辅听闻,“僭越违禁”
  这种事儿的罪名向来是可大可小,若要严办便是死罪一条,若不想办,不过是一纸训斥。
  如今首辅显然是要严办叶小天了,叶小天终究难免一死,先让他做一个自己的阶下囚,那才扬眉吐气,正好挽回以前丢掉的面子,便也消了杀气,沉声喝道:
  “把他带走!”
  叶小天被抓的消息传到叶府,山庄里顿时乱作一团。
  若晓生在门房里垂泪叹息,不知他们一家今后又该依傍于谁才能遮风避雨。
  冬天抱起练好的一罐蛊虫就要去大牢救尊者。
  哚妮天天费尽心思给叶小天进补,眼看小天哥瞅她的眼神越来越火辣,看得她脸红心跳、暗生窃喜。好嘛,眼看小天哥就要跳到她“碗里”来了,她都系好餐巾,举起刀叉,准备大快朵颐了,这即将到口的小鲜肉却被徐伯夷塞进大牢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见冬长老行动,哚妮立即拔出苗刀,干脆利落地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们都站住!”华云飞一声厉喝,喊住了冬长老和哚妮。
  华云飞道:“劫狱是下策,当务之急应该先弄清楚大哥究竟犯了什么事,才好决定如何行动。就算是平头百姓死罪,也是秋后问斩,何况我大哥是朝廷命官。
  你们不要着急,先去探探消息,如果要劫狱,咱们也有大把时间准备。”
  众人点头称是,立即分头打探消息去了。
  葫县大牢外,自告奋勇陪着哚妮来探监的罗捕快脸色难看地道:“高小六儿,以咱们兄弟俩的交情,这点面子你都不给?”
  那狱卒抱歉地道:“罗大哥,实在是对不住了,这是县丞大人亲口吩咐,叶大人他犯的是通天的案子,任何人都不允许会见。我也只是听差办事,县丞大人的吩咐可不敢不从。”
  罗捕快不悦地道:“得了吧,这话跟别人说说也就算了,对我也这么说?在大牢里面,你们一手遮天,只要想做,有什么事情做不成?你就悄悄引我们进去一趟,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徐县丞又怎么会知道?”
  高小六连连摇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弟还要靠这口饭养活一家老小呢。徐县丞说过了,谁敢私纵他人与叶典史会面,以同案犯论处……真是对不住了。”
  哚妮时常去县衙给叶小天送汤,县衙里不知多少衙差捕快暗恋这位秀色可餐的苗家小姑娘,这罗捕快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今儿特意陪她来大牢,本以为凭自己的面子可以让她进去见见叶小天,谁想却被拒之门外,当下脸都黑了。
  罗捕快对哚妮羞愧地道:“罗某无能,对不住你了哚妮,咱们走吧。”
  哚妮记着华云飞的吩咐,不能硬闯,正想跟着罗捕快离开,那高小六忽然说道:“且慢!哚妮,叶典史这遭只怕在劫难逃了。听徐县丞那口气,来日丧命抄家在所难免。你如此年轻貌美,何必与叶家共存亡呢。我还没娶媳妇呢,不管你以前在叶家是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只要你愿意……我就娶你过门儿,也好让你逃过一劫,终身有靠!”
  罗捕快一听勃然大怒,他虽然也喜欢哚妮,可也只是暗生倾慕,哪敢把自己的情意透露半分?现如今叶典史才刚刚入狱,什么罪名还不清楚,这就有人惦记上他的女人了?
  哚妮睇着高小六,似笑非笑地道:“多谢小六哥提醒,如果叶家真的大难临头,人家会好好考虑你的话。”
  她从腰里摸出一只绣花荷包,递给高小六道:“小六哥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人家,人家也没什么好谢的。这儿有只荷包,是人家自己绣的,送给小六哥算是一份心意吧。”
  女儿家把自己的荷包送给一个男人,那意味着什么?高小六欢喜之下,身子都轻了几分,接过荷包,嗅到荷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如果不是旁边还有罗捕头站着,早就一头扑上去,抱住哚妮又亲又啃了……
  毛问智和哚妮打探到的消息大同小异:听起来都很玄乎,似乎叶小天马上就要一命归西,可要仔细问起来,连他犯了什么罪都不清楚。
  毛问智嘟嘟囔囔地道:“大哥还没娶妻生子留个后呢,这要是死了,可就彻底断了香火。”
  华云飞随口道:“你要是担心这个倒好办,‘听妻入狱’听说过吗,想留后有什么难的?”
  哚妮好奇地道:“什么是听妻入狱?”
  华云飞道:“听妻入狱,是说死囚若是无子,允许其妻入狱与其圆房,待妻子怀孕后才对囚犯行刑。说是这么说,实则也只准死囚与妻合衾三次,能否有孕,听天由命,算是尽了朝廷宽仁之道罢了。”
  哚妮惊叹道:“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云飞你真是见多识广。”
  华云飞摇头苦笑道:“这却不是我见多识广,我爹……就是这么来的。”
  华云飞又道:“我不让你们轻举妄动,是怕大哥并无重罪,而徐伯夷故做声势,就是要引咱们去劫狱,从而坐实大哥的死罪。就算杀人,也要谋而后动,何况救人?咱们要沉住气!”
  哚妮微微扬着头,眼神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对华云飞的安排却是毫无异议。
  当下冬长老马上启程回去搬救兵,华云飞简易地化了个妆,便下山打探消息去了。
  他们走后,哚妮便犯起了核计。她坐在自己院落的门槛上,双手托腮,反复思量,想得心花怒放。
  “我要听妻入狱!”哚妮握紧粉拳,红着脸蛋儿对自己说。
  她跳起来,举步就向院外走,刚刚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回头吩咐两个正在树下忧心忡忡地讨论未来生计的两个小丫环:“快去烧水,我要沐浴!”
  葫县大牢,最西边近城墙处,有一条狭窄的只容一辆小车通过的道路。此时,高小六正站在那角门儿外,眼巴巴地等候哚妮。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攥着荷包儿,满脸哭相。
  高小六自从得了哚妮送他的那只荷包儿,就发觉身体有了些异样,他一天下来要跑八九趟茅厕,泻得脚软,可是肚子却迅速地鼓胀起来,简直是莫名其妙。
  高小六终于明白了必是那俏美可爱的小苗女下蛊,连忙告了假,赶到叶典史府上求饶。哚妮一口承认,就是她下了蛊,但是想让她轻易解了蛊毒却是万万不能。
  哚妮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小命悬于人手的高小六无可奈何,只是乖乖答应下来。
  叶小天盘膝坐在牢房里,反复思量,始终想不通他能犯下什么通天的大案叫人拿住把柄。正因事出蹊跷,所以他心中坦然,决定暂且静观其变,这应该只是一个误会。
  高小六走进牢房,身后跟着一个长袍逶地的黑袍人。
  高小六咳嗽一声道:“叶典史,你家娘子来看你了。”
  叶小天一呆,惊讶地道:“我娘子?我哪……”
  刚说到这儿,叶小天赶紧闭上了嘴巴。他忽然意识到,既然有人要见他,又对狱卒这么说,很可能是为了方便有个合适的身份进来,这时怎能戳穿?他也正想知道外界的情形呢。
  高小六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以我朝悯囚之制规定,典史大人您尚无子嗣,所以特允你娘子入狱,夫妇好合。若能留下一子半女,也是你的福气。咳!
  叶典史,你好自为之吧。”
  黑袍人便姗姗地走过来,弯腰迈步进了牢房。高小六压低声音道:“只有一个时辰,否则夜间巡弋的人来了,我也不好交待,你们抓紧时间。”说完,高小六转身走开了。
  “听妻入狱?那我已被判了死刑?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尚未审问便判了刑?还有,我这娘子是谁,我那府里……难道是哚妮?”
  哚妮走进牢房,一见叶小天披头散发,一身囚服的样子,眼圈儿便是一红,泣声道:“小天哥……”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2/18 03:17:25

第四十四章 金陵叶神探
  哚妮自始至终就没有想过通过官方渠道,真的以“听妻入狱”的方式来见叶小天,因为叶小天尚未宣判死刑,她也不是叶小天的妻子,两项条件都不符合。
  这种情况下,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哪好意思向葫县官府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她只是通过胁迫高小六,以这种秘密入狱的方式来达成她梦寐以求的想法。
  叶小天纳闷道:“哚妮,你一个人来的?”
  “嗯,毛大哥送我过来的,我让他在牢外望风呢。小天哥哥,咱们抓紧时间吧,要不然恐怕来不及了。”哚妮一边说,一边就要解自己的衣服。
  叶小天哭笑不得,虽然哚妮青春靓丽、娇俏迷人,他也很久没尝肉味,早就想把哚妮收进房中,可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真的没有心情,没那种欲望。
  正在尴尬之际,“哈哈哈哈……”牢房外突然响起一阵张狂的大笑,叶小天和哚妮循声望去,就见徐伯夷带着一群兵丁突然闯了进来。
  高小六今天的反常举动被徐伯夷的眼线发觉后立刻上报,徐伯夷马上带人赶到,在牢外先抓住了毛问智,随后冲进了大牢。
  徐伯夷有些后怕,知道叶小天在葫县的势力不容小觑,担心夜长梦多,于是连夜差人将三人押往南京。
  两天后,徐伯夷才将此事告诉花晴风。花知县见木已成舟,却也无可奈何,待他把此事对苏循天一讲,苏循天大惊失色,这才匆匆上山,把消息说给华云飞等人知道。
  华云飞谢过苏循天,送他离开后,冬长老阴沉着脸色道:“老夫带了两千人来,现在都隐蔽在青山峡谷,我立刻去把人调过来。”华云飞道:“他们已先行了两天,我们现在恐怕很难追上了。两千个人的声势也太大,而且人多了行动不便。挑一支精锐,扮成行脚商人,由你我带着,全力追赶,再相机行事。”
  华云飞等人离开的次日,夏莹莹和展凝儿赶到了葫县。
  其实展凝儿是不愿跟莹莹同来的,跟来做什么呢?看着这对情侣惊喜重逢,一个人躲在旁边心中默默流泪不成?可是莹莹这位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只要出门必定有人服侍照应,展凝儿放心不下,只得与她一起来了。
  二人上山去寻叶府,夏莹莹瞧见偌大一座庄院,建造得富丽堂皇,便欢喜地道:“哇!好漂亮!小天哥居然有这样一幢大宅子。”展凝儿酸溜溜地道:“这儿原是一座野山,什么都没有,是他来葫县上任后重金建造的。现在里边什么都有了,就差一位女主人呢。”莹莹听了,很难得地在她的闺中腻友面前红了红脸蛋儿,扮出一副小娇羞的模样。可是在展凝儿刚刚做出欲呕模样时,她便扔了娇羞,端出女主人的派头大剌剌地上前叫门了。
  结果门一叫开,夏莹莹就从应门的若晓生口中听到了一个叫她嗒然若丧的消息:女主人固然来了,可男主人却不在,被徐伯夷那个混账王八蛋给押去南京城了。
  展凝儿惊讶地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抓走了?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贪赃枉法还是草菅人命,亦或欺男霸女了?”夏莹莹很不开心地瞪着展凝儿,心道:“我的男人有这么不堪么?”叶小娘子哭天抹泪儿地道:“典史老爷可是个大好人呐!修水道、除山贼,葫县上下谁不念他的好儿?可谁晓得冒犯了哪位官老爷,就被人给抓走了……”若晓生解释道:“据说是金陵城那边的大人物下的命令,才把我们老爷抓起来的。”
  夏莹莹怒气冲冲地转向展凝儿,红着眼圈儿道:“二姐,我要去南京城救小天哥,你陪不陪我?”
  展凝儿听说叶小天被人抓走,送去南京问罪了,登时也恼了,哪还顾得上捻酸吃醋?一听夏莹莹这么问,没好气地答道:“废话!要是让你自己去金陵,你能一路跑到布达拉宫去!”
  夏莹莹欢喜地抱了一把展凝儿:“你真是我的好二姐,咱们走!”两个女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便急匆匆地下了山。
  若晓生呆呆地看着她们绝尘而去的背影,哭丧着脸道:“老爷得罪了大人物,知县老爷都没办法救他。她们两位姑娘,能救回我们老爷吗?”历史名城南京,鲜明的江南特色,使它充满了并不逊于京城的魅力。
  囚车来到刑部衙门,葫县捕头便揣着公函,由一位主事领着去见刑部员外郎钱顺。
  钱顺一听这些人来自葫县,拍案怒道:“你他娘的,谁让你们把人送到南京来的?”
  钱员外郎拿着公函急急忙忙找到刑部郎中燕起,燕郎中一听脸色就沉下来了,冷笑一声,道:“这个徐伯夷,自作聪明,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芮尚书此时正坐在签押房里悠然自得地品着茶,燕郎中把那封公函递上去,芮尚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道:“这批捕令嘛,确实是咱们刑部下达的,既然已经送来了,那就……先让他在驿馆里住下,嘱咐他不可离开城池便是,其他的……等京城那边进一步的消息吧。”
  南京城的驿馆规模仅次于京城,叶小天和哚妮、毛问智三人住进了一座小院。
  叶小天愕然:独门独院儿,还可以点餐、出去游玩,这……分明是三品以上官员待遇啊。想到徐伯夷兴奋欲狂地把他押来南京送死,他却在这里享起了清福,叶小天兴致上来,信口唱了几句戏词。他这里余音方歇,旁边忽然有人接着唱了下去,比叶小天更具韵味。
  叶小天好奇地望去,却见一人唱着曲儿,正满面笑容地向他走来。
  两人寒暄后便攀谈起来,叶小天才知这位汤显祖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便有才名,而且所学颇杂,不仅精通诗词,天文地理、医药卜筮也皆有涉猎,十四岁时便中了秀才,二十一岁考中举人,此后便一直游学天下。
  叶小天奇道:“汤兄果然博学,何以迄今不考进士呢?”汤显祖愤懑地说起张居正为他两个儿子明目张胆营私舞弊捞取功名的事,而他因为不肯配合其子而触怒首辅大人,两次名落孙山。
  张居正权倾朝野,谁敢背后非议他?叶小天刚露出钦佩之意,汤显祖恍然笑道:“怎么叶兄弟你还不晓得,张首辅已然因病过世了么?”张居正死后的第四天,弹劾张党的奏疏便接二连三,紧接着,弹劾张居正的奏折也多了起来。汤显祖听叶小天讲了自己的事情,哈哈大笑,道:“叶兄弟,以我看来,下令抓你的人必是张党。如今张党成了过街老鼠,谁会在这时来处理你,以使自己招人误会呢?你且安心住下,眼下京里那些大人物正在权力博弈,地方官员们都在观望风色,只有待一切尘埃落定,才会有人想起你来。这番博弈除非张党大胜,否则你必然化险为夷。”
  汤显祖与叶小天一见如故,便引他去轻烟楼见了几个喜好戏曲的朋友,有南京兵部尚书家的三公子张泓愃,还有乔枕花、蒯鹏等人。
  离开酒楼时,恰有几位玉带锦袍的公子哥儿从楼上走下来,头前一人正是魏国公家的小公子徐麒云,旁边像跟班似的的人是刑部芮尚书的公子芮清行,后面是一个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黑衣男子和另一位飞扬跋扈的官宦子弟。
  双方一向不合,就在楼梯上吵闹起来。此时长街上扶老携幼,正涌来大批难民。叶小天心想:这帮纨绔子弟每日里吃喝玩乐、无所事事,若能激得这些人出面赈灾,倒是可以救下不少灾民。
  于是,叶小天上前巧引话头,言语相激。这些公子哥年轻气盛、最重颜面,一番争论后设下赌约:双方都设粥棚,看谁救的人多。谁先断了粮,谁救助的灾民自然就少,谁就认输。
  双方约定,徐小公爷输了,就在重译楼摆一桌酒席,宴请张泓愃兄弟几人。
  张泓愃若输了,从此以后,徐小公爷几人到了哪里,他们便退避三舍,永不朝面!
  徐小公爷今天是宴请京城来的国舅李玄成,一行人回到徐府,却在门前遇到展凝儿和夏莹莹。她俩是因为叶小天来的南京,由于人生地不熟才来徐府探听消息。
  贵州那些土司老爷们虽然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可他们的安危富贵,终究还是要受到中原那位真龙天子的影响,所以他们也会同朝廷的权贵保持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徐麒云比展凝儿年长不了几岁,展凝儿上次来魏国公府时,就由徐麒云负责款待,二人一直以世兄、世妹相称。
  徐麒云一瞧夏莹莹的模样,顿时眼前一亮。而李国舅一向淡然的眸中却陡然射出两道炽热的光芒,瞬也不瞬地盯在夏莹莹身上,那尖尖的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吹弹得破的雪白肌肤、娇若细柳的袅娜身姿,让他惊艳的同时,竟是一见钟情!
  听展凝儿说明来意,徐小公爷盛邀她们在徐府住下,答应明天便去探问叶小天的消息。
  次日在石牌坊左右,打赌双方各自建起了一片粥棚,向四方难民施粥。
  此时,华云飞和冬长老带了三十几个勇士,也过来和叶小天汇合了。
  魏国公府的管事从刑部探来消息说,叶小天没有收监入狱,而是安置在驿馆里面。李玄成正痴迷夏莹莹,自告奋勇带二女去了驿馆。只是叶小天已经离开,他们又扑了个空。而且那驿馆里的人也不知道叶小天去了哪里,李国舅便陪着展凝儿和夏莹莹在驿馆里等他。
  石牌坊左右两家粥棚因打赌都很卖力,可没想到大量灾民涌入导致粮价暴涨,汤显祖便出了一个主意:募捐义演!
  傍晚时分,叶小天刚一进驿馆,从院子里出来两人,叶小天登时呆在那里。
  夏莹莹一见叶小天,不禁悲喜交加,欢呼一声“小天哥”,便似乳燕投林一般,忘情地扑进了他的怀抱,嘤嘤地哭泣起来。
  李玄成此时刚从院子里出来,一见他心仪的那位姑娘扑在一个年轻男子怀里放声大哭,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
  夷狄少女率真无邪的性格在夏莹莹身上体现得一览无余,她根本不在乎旁边还有展凝儿和李玄成,只顾对叶小天嘘寒问暖撒娇卖痴,那双柔软的手臂缠在叶小天颈上就没拿下来过,是被叶小天半拖半抱地进的院门儿。
  展凝儿苦笑着把脸臭臭的李国舅送出驿馆,回到房中一看,夏莹莹已经坐到叶小天的腿上。展凝儿的俏脸登时也臭下来,双手插腰,没好气地道:“你们够了没有,当我是死人吗?”
  叶小天赶紧在莹莹后腰处轻轻拍了拍,示意她站起来,夏莹莹这才不情不愿地嘟着小嘴儿从他身上离开。
  晚饭之前,华云飞、毛问智和哚妮就回来了,小院里顿时人满为患。用过晚餐后,叶小天便牵起莹莹的手,到驿馆里散步聊天。这驿馆中有不少官员都是带着家眷来的,妇人、孩子都有,叶小天与夏莹莹漫步其间,倒也不至于太过显眼。
  走到一颗大柳树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面对面深情地凝视着。忽然,叶小天就环紧了莹莹的腰肢,俯身亲吻下去。莹莹整齐细密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含羞草般闭拢起来,水润鲜嫩的唇瓣任由叶小天吮吸着,忽然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笨拙而热烈地回应起来。
  “咳!”叶小天的手刚刚不受控制地摸向那饱满而富有弹性的翘臀,忽然一声轻咳传来,正紧紧偎依在一起的一双人儿就像一对交颈的鸳鸯突然被人投石入水,受了惊吓似的分开。
  展凝儿出现在不远处,无视两人亲密的过激行为,用硬梆梆的声音说道:
  “莹莹,这儿一共三间房,咱们是住在这儿呢还是回魏国公府,或者去附近客栈?”叶小天和莹莹久别重逢,怎舍得分开?于是重新分配房间,两女和哚妮住在了一起。
  叶小天他们唱戏募捐,结果没筹到多少钱,还因为有人轻薄夏莹莹而引发一场打斗。
  徐小公爷那儿却另辟蹊径,关小坤和芮清行假借父辈的名义招摇撞骗,去那些豪门权贵家里一一勒捐,弄来不少银子。
  张泓愃、蒯鹏、乔枕花和柳君央知道后,也步人家后尘,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人以群分,小公爷和他那些朋友大都是手握实权的大官或者勋戚子弟,而张泓愃这伙人中之所以以张泓渲为首,就是因为他爹的官儿最大——南京兵部尚书。
  可管军的人对地方上的影响实在小了些,其他几人父辈的官职更小。而且他们认识的人,关小坤那些人也都认识,已经去搜刮了一遍,这些官员缙绅都已有些不满了,他们再去还能有好结果不成?
  结果,张泓愃、柳君央等人兴冲冲而去,回来时却要么怒火满腔,要么垂头丧气。
  柳君央捧起一堆衣物,道:“瞧见没有?这都是些尚书、侍郎啊,平时里我都是称伯道叔的长辈,也好意思一毛不拔,居然拿些旧衣服出来就把我打发了,还美其名曰赈灾济民,略尽绵薄之力。”
  乔枕花把肩头背着的袋子往地上一扔,里边露出好多画筒,忿然道:“一个个不是送字就是送画,这些玩意儿能当饭吃?”他越说越恼,作势就要把那些画团成一团。
  叶小天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摁住,道:“乔兄且慢!”乔枕花白了他一眼,道:“你喜欢啊?送你!”叶小天目光闪烁,微微摇头,黠笑道:“这世上只有坏主意,没有坏东西。
  只要能有个好主意,石头也能卖出金子价!”
  忽然有一天早上,出入各处衙门的人意外地发现在公示板上出现了一份非官方贴出的“揭帖”。一时间各个衙门都开始议论起了张泓愃、乔枕花等人为赈灾筹粮举行义卖的事来。
  驿馆里面,一处柳荫下面,展凝儿心慌慌瞅着叶小天,道:“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干什么?”
  叶小天嘿嘿地笑,一脸谄媚,好象一只摇着尾巴等着主人丢下骨头的小哈巴狗,他还搓着手,一副很怪异的神气,道:“凝儿姑娘,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展凝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险些被脚下堆砌的怪石绊倒,一跤跌到旁边的河沟里去:“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你有话好好说,别搞出这副怪样子来成不成,我瘆得慌。”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凝儿姑娘,你上次代表令尊为魏国公贺寿,对南京城的使相千金、命妇贵女们,也该结识了一些吧?”展凝儿警惕地道:“认识,干吗?”
  叶小天凑上前去,对她悄悄说出一番话来……
  百膳楼外,舞狮队在锣鼓喧天声中卖力地表演着,四周聚集了无数的百姓,人山人海。
  时辰到了,众人进了百膳楼。叶小天春风满面地向台下众百姓拱手道:“多谢各位仁人义士前来捧场,咱们这场赈灾义卖,现在就算是正式开始啦!”不料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以为接下来要掏腰包了,如同退潮一般,争先恐后地退场了。
  李玄成和徐麒云坐在侧厢座位上不由哑然失笑,二楼三楼的那些闺阁千金们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叶小天依旧稳稳地站在台上,朗声说道:“各位,今天的慈善义卖,一定会有一些你们意想不到的贵客前来,只是……贵人嘛,自然都是比较忙的,所以会晚一些……”
  这时就见陆陆续续有许多人像黄花鱼似的溜着边儿进来,各寻座位坐下。
  叶小天道:“各位,今天我们拍卖的这些东西,说贵不贵,说不贵也贵。说它不贵,是因为它不值多少钱。说它贵,是因为捐献它的人,献出的是一片爱心!好啦,义卖开始!”
  毛问智双手托着一条陈旧的腰带走上台去,叶小天历数了这条腰带陪伴孟侍郎走南闯北所立下的无数丰功伟绩,以及伴随他步步高升的仕途历程,最后说道:
  “孟侍郎不日就要调往京城吏部任职了。孟大人将这条伴随他一生的腰带捐献出来,希望各位善心人士踊跃出价。您的义举善行,必得苍天厚报!起价,一百两银子!”
  刑部的钱员外郎和燕郎中竞相出价。燕郎中小声道:“老钱,孟侍郎对我有提携之恩,他的腰带我志在必得。你就高抬贵手,让给我吧。”钱员外郎道:“燕郎中,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论资历,我早该再升一步了,奈何上头一直没有空缺。如今孟侍郎要往京城任职,我正想活动活动,事关前程,你看……”
  没想到旁边还有别人架秧子,最终,这条腰带以三百四十两的价格成交了。
  买腰带的人钱员外郎和燕郎中都不认识,估计定然是哪个官员的亲友或管家。
  说实话,要谋官职,三四百两银子当然不够,可这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否则你有钱都未必能搭上人家这条线,想给人家送钱的人多着呢,人家未必会收你那一份。
  如今却不然,太湖水灾,张泓愃等人四处募捐,这些官绅随便拿些破烂就把人打发了。事情到此原也没有什么,谁能想到张泓愃等人竟然“废物利用”,搞起了义卖啊。
  而这些捐物的高官大员们不可能不关心一下这场事关他们名誉的义卖会,究竟有没有人买走他们所捐的物品,花了多少钱?这样一来,再想和这位高官权贵搭上线,那就容易多了。
  李玄成、徐麒云等人眼睁睁地看着叶小天拿起一件件毫不起眼的破烂,经他唾沫横飞地一通解说,台下便有人不断踊跃竞价,大把的银子流水一般送上去。
  张泓愃已经向酒楼紧急借调来一口大箱子,专门用来盛银子了。
  李玄成和芮清行阴着脸看着台上眉飞色舞的叶小天,心里很清楚,这一次他们输定了。
  这家百膳酒楼是关小坤家开的,他悄悄转身走开,找到一个管事,小声叮嘱起来。
  眼见楼下义卖的场面如此热烈,展凝儿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饶人,冷哼一声道:“这小子,倒有些歪门邪道的本事。”夏莹莹笑嘻嘻道:“二姐,这可不是歪门邪道,这是正大光明地抢银子,被抢的人还得心甘情愿,这就是本事!”展凝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义卖在休息了一阵之后再度开始,展示的就是团扇、绢花、荷包、字画、绣帕等物了。
  叶小天这厢刚说了一句:“这是宣城伯的爱女浅然姑娘亲手所写小令一首……”
  言犹未了,台下便是声嘶力竭一声吼:“五百两!”“好!有眼力!”叶小天也不等是否再有人喊价了,马上宣布:“这首小令归你了!”
  那人一身锦袍,带着两个家丁兴冲冲地上了台,把银子交给毛问智,如获至宝地接过那首写在“薛涛笺”上的字迹娟秀的小令儿。三楼一间雅间里,一个以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妩媚双眸的少女轻轻啐了一口,含羞地缩回了身子,看来这首小令就是她写的了。
  一时间,那些团扇、绢花、荷包、诗词,都以远比方才卖给那些官员们更高的价格被人疯抢起来。如果恰好碰到某位姑娘有好几个追求者,而每个人都不愿在心上人面前示弱退让,那价钱更是喊得人心惊肉跳。
  义卖大获成功,最后摆在台上的是整整三大箱银子,张泓愃、柳君央、蒯鹏、汤显祖等人喜出望外。徐麒云很光棍地向前迎去,走到张泓愃面前,拱了拱手道:
  “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徐某佩服!依照赌约,这便请你去重译楼赴宴,向你摆酒谢罪。”
  张泓愃一怔:“这么快?只是这些银两,我得先找个地方存放起来。”关小坤道:“这有何难?请这店里伙计帮忙,把这些银两先运到国子监去吧。
  那儿离这又不远,还有官兵把守,可谓万无一失,便在他们库房里暂存一天又有何妨。”
  蒯鹏自告奋勇亲自押运,叶小天便对张泓愃道:“张兄,可以让楼外的捕快们护送一下。”
  蒯鹏向酒楼讨来三只大锁,把那银箱锁了,叫来几个力大魁梧的伙计,用绳索把那箱子捆绑整齐,吃力地抬起箱子,便往外边走去。
  伙计们已经抬着银箱出了大厅走进门厅过廊,蒯鹏刚刚迈步上了台阶,关小坤快步追上来,自怀中摸出一件东西,递给他道:“方才忘了给你。”蒯鹏见是一块腰牌,也未细看上边写的什么,便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关小坤傲然道:“出入重译楼的信物,不然,你以为你进得去么?”蒯鹏冷哼一声,揣起那块腰牌转身就走。
  重译楼有最好的官伎侍酒唱曲、歌舞助兴,尤其是这席酒是徐小公爷的谢罪酒,张泓愃等人更觉得与往昔酒宴大不相同。当晚众人开怀敞饮,竟是个个酩酊大醉。
  次日,蒯鹏领着汤显祖、叶小天和粮商佟掌柜去了国子监,用钥匙打开昨晚存放银两的房间后,吃惊地发现三个箱子上的锁头被人撬坏,整整三大箱银两不翼而飞。
  为洗脱国子监的嫌疑,田祭酒要乐司业配合,先查昨晚出入国子监的人,然后把国子监翻了个底朝天。回到失窃现场后,叶小天走到蒯鹏面前,询问昨日送银子过来的详细情形、一路上的经过以及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物。
  蒯鹏懊丧地道:“我让百膳楼的伙计抬着银箱出了酒楼,邢捕头就带着十多个捕快迎上来了。国子监离百膳楼只隔三条街,我一直看着他们,一直到这仓库门口,中途就没停过。”
  这时候,有两个杂役抬着一张桌子走过来,那是梨木做成的桌子,两个杂役抬得很吃力。走到这处仓库门前时,后边那个杂役忍不住叫道:“老牛,抬不动了,歇会儿。”
  前边那人便停下脚步,把桌子放下,转身嘲笑道:“这才走了几步啊,又歇?
  你这身子,都让你媳妇儿给掏空了吧?”
  叶小天忽然抬起头,异样的眼神儿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杂役,嘴里喃喃地道:
  “抬不动,歇一会儿。抬不动,歇一会儿……”叶小天突然一回身,冲到蒯鹏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道:
  “蒯兄,你刚才说,你们出了酒楼之后,一直到这里就没停过?”蒯鹏见他神情激动,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连忙应道:“不错!银箱没有离肩,脚下也没停过,怎么了?”
  叶小天松开双手,忽然返身向仓库里跑去,几个人一窝蜂地跟进去。就见叶小天又掀开银箱,撅着屁股探身进去,然后抽回身子,迎着窗外射进的阳光捻了捻手指,欢喜不禁地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叶小天又冲了出去,等蒯鹏等人追到外边,就见叶小天正在山墙下搬砖。
  他蹲在墙根底下,每拿起一块青砖都看得很仔细,然后放在一边,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块地面,又盯着地面认真地观察起来。
  叶小天让人请乐司业过来,乐司业又叫上管库的胥吏,赶到失窃仓库的房山墙处。
  叶小天问道:“司业大人,墙下这堆砖头,是谁放在这儿的?”问过管库胥吏和众杂役,所有人一脸茫然,谁也没注意过房山墙处啥时候多了一堆砖头。
  叶小天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众人睁大眼睛看着他,叶小天道:“咱们先说这失窃案。窃贼潜进仓库,撬开银箱,想把这么多银子运出国子监,根本不可能。可是……如果他们只是把一堆砖头从箱子里搬出来,再摞到山墙下,那就容易多了。”见众人一脸迷惑,叶小天道:“我想,银箱在百膳楼里就已经被人调了包,换成了砖头!我们一直在想银箱是何时失窃、在哪里失窃、被偷走的银子又是如何运走的,却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抬银箱的人!那三箱银子重量惊人,需要四个伙计合力抬起,尚且非常吃力。怎么出了酒楼,他们就变成了一身神力,沿途都不用歇歇?”
  汤显祖微笑道:“银箱抬出酒楼后,他们变轻松了,那是在抬银子出酒楼时已经掉了包。”
  华云飞道:“既然银子已被调包,他们何必费尽周折再偷一遍砖头?难道还有另伙贼?”
  汤显祖道:“不!就是同一伙人!他们来偷砖头,是因为只要我们打开箱子,发现里边装满砖头,马上就能猜到银子是在百膳楼里已被人调包。因为出了酒楼之后蒯兄特别警觉,又有捕快押运,这一路行来,他们根本没机会再做手脚。”叶小天道:“没错!他们先是用砖头换掉真银子,然后再处理掉冒充银子的砖头,从而泯灭证据,栽赃陷害!我见那两个杂役搬桌子,力气耗尽几度停下歇息,才想到那些伙计抬银箱时就有问题。可是如果银箱是空的,飘飘荡荡的一路抬来,恐怕蒯兄和捕快们早就发现有异了。然而我们在这库房里见到的,却是空箱子,压箱的东西呢?”
  汤显祖道:“贤弟方才再度检查箱子,想必就是为了验证这个问题。”叶小天道:“不错!我仔细检查,在箱中发现许多刮痕,在箱角缝里还发现一些砖沫儿。这时我才想到房山头上这堆不起眼的青砖,很可能就是用来压箱的东西。我特意把它们搬开看了看,地面的痕迹也是新的,显然刚刚堆放。而管库的胥吏和杂役们谁也不知这堆青砖的来历,结果自然呼之欲出了。”百膳楼外,叶小天几人站在那里。汤显祖奇怪地道:“我还是想不通,他们在百膳楼里是怎么调的包呢?那银箱可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之内啊。”叶小天道:“只要能确定问题出在这里就好,至于究竟怎么调的包并不重要,只要我们在酒楼发现了那笔银子!”
  乐司业眉头一皱,道:“他们调包了银子,还能不及时运走?”叶小天道:“我赌的就是他们还来不及运走!自从金陵城涌进大批难民,满街都是巡检捕快,夜里又实行宵禁,他们做贼心虚,敢轻易运银子出去?何况他们已经抹去了国子监库房里的证据,存有侥幸心理,咱们发现得又早,所以这银子还没运走的可能极大!”
  这时,蒯鹏领着一票锦衣卫,气势汹汹地赶了来……蒯鹏因为兴奋,呼吸有些急促,他对叶小天道:“我把人带来了,还顺道儿通知了泓愃、老柳、老乔他们,一会儿他们就到!你说吧,咱们怎么干?”叶小天道:“怎么干?直接冲进去,搜!”
  “好!”这话真是太对蒯鹏的胃口了,他马上对那些锦衣卫小校道:“兄弟们,冲进去,按照我的吩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给我仔细搜。只要搜出贼赃,我请你们吃酒去!”
  那些锦衣校尉也兴奋得很,他们闲极无聊,已经很久没事做了,当即就按着刀,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百膳楼。
  “你们干什么?”一个百膳楼管事沉着脸迎上来,见蒯鹏身着锦衣百户的飞鱼服,便走到他面前,向他拱拱手,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大人,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上下搜查,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实不相瞒,我们这百膳楼,可是礼部关尚书的产业,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你说什么?”蒯鹏目芒一缩,急声道:“你这百膳楼,是礼部关尚书的产业?”
  那管事以为他怕了,微微露出得意之色,轻轻点了点头:“不错!”蒯鹏慢慢转向叶小天,眼神亮得吓人:“关尚书,是关小坤的爹!”叶小天一听这话,猛然明白过来,如果银子是有人在百膳楼里调的包,不管他们用的什么法子,都绝对离不开百膳楼的帮助。对于酒楼的动机,叶小天等人一直想不明白。
  可这百膳楼是关尚书的产业,是关小坤命令百膳楼的人做的配合,那就完全说得通了。关小坤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凭他狂妄跋扈、不计后果的二世祖性格,也干得出这种事来。
  蒯鹏激动得脸都红了,挥舞着绣春刀大吼道:“都愣着干什么,不用理会他们,搜!给我搜,给我挖地三尺的搜!”
  这百膳楼有四位管事,另一位管事闻讯从后边匆匆走出来,恰好听到先前那位管事向蒯鹏说出这百膳楼的幕后东家是礼部关尚书。这位管事顿时脸色一变,急忙又退了回去,此人正是当日被关小坤唤去密语过的那个管事。
  “你们干什么?蒯鹏,原来是你到我家酒楼生事!”关小坤从后面匆匆走了出来,脸色发青地道:“蒯鹏,你带人到我家酒楼闹事,把客人都惊扰了。这个损失,你赔得起吗?”
  蒯鹏抱起双臂,嘿嘿地冷笑起来:“关小坤,你果然在这里,这酒楼是你家的?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关小坤冷冷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和你很有交情么?姓蒯的,马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否则,就算你有个当镇抚使的爹,我也叫你讨不了好去!”关小坤强作镇定,其实心中已极为慌乱:“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过来?这要是被他们搜出银子,可就糟了!”关小坤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别说乐司业、汤显祖和叶小天,就是蒯鹏都能看得出他此刻的色厉内荏。蒯鹏冷笑一声,道:“让我滚?可以啊,你把赈灾银子交出来,我马上就滚!”
  关小坤回首对那管事道:“去!告诉我爹,就说锦衣百户蒯鹏到咱们家的酒楼闹事来了!”
  叶小天在他们吵闹的时候,一直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他从前边的戏台一直走到大门外,再一步步走回来。这时他正站在门厅处,面前是一扇坐屏,轻轻一推,坐屏竟从中分开,原来这坐屏就是门,里边就是供人暂歇的耳房。
  那些伙计抬着银箱经过这里,如果在耳房中早已备下一模一样且捆扎停当的箱子,他们迅速往里面一闪,放下银箱,抬起假银箱就走,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厅中正在争吵的蒯鹏、汤显祖等人不约而同地向叶小天看去。蒯鹏忽然恍悟,指着关小坤怒道:“我知道了,我知道那银箱是怎么被调包的了!就是你!老子走到门厅时,是你喊住了我,送我一块出入重译楼的腰牌,这银箱就是你喊我回头说话的时候被你的人调包的。”
  关小坤脸色一白,神情大变,强自镇定下来,跳脚道:“你血口喷人!就凭我家门厅的坐屏能推开便要强栽罪名给我?嘿!这官司就算打上朝廷去,也指认不了老子的罪名!”
  叶小天微笑道:“关公子,你说的固然不假,可如果我还有一个叫你无法否认的证据呢?”
  关小坤对狡诈如鬼的叶小天很是忌惮,听他这么一说,心头怦地便是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有……你有什么证据?”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2/24 04:48:25

第四十五章 三年赌约
  叶小天刚要说话,张泓愃、乔枕花、柳君央带着一群家丁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进大厅就嚷:“赈银失窃了?这他娘的究竟怎么回事儿,老蒯你快给我说个清楚,是关小坤干的?”
  蒯鹏正迫不及待地等着叶小天揭开谜底,忙道:“你们先别吵,站一边去,听小天说!”
  张泓愃、乔枕花等人愣了愣,蒯鹏一向目中无人,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这么服帖了?
  叶小天向他们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又转向关小坤道:“这证据很容易找到,如果我现在找一口同样的箱子来,里边装满银子,你那些伙计只要能照着当日的路线抬着银箱再走一遍,一路并不歇息,我叶小天向你叩头认罪!”
  叶小天初时说话语气还缓和,说到后来时已是声色俱厉。关小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拳头迎面重击了一下,猛地退了一步,脸色惨白。
  叶小天微笑着转身对蒯鹏和乐司业道:“现在,我明白他们去国子监库房把砖头从箱子里搬出来的时候,为什么要把三口箱子上的锁都撬坏,而门锁却完好无损了。难道他们开得了门锁,却开不了箱子的锁?故弄玄虚是一方面,而最主要的原因是……银箱被他们换过了,你身上的钥匙已经打不开那几口箱子,所以他们要把锁头撬坏。当我们发现银两被盗后,谁还会闲极无聊,去尝试用钥匙打开那已被撬坏的锁头呢?也就无法发现银箱被换的事实了!”
  蒯鹏拳掌相交,兴奋地道:“不错!哈哈,你这头脑当真精明,居然可以想到这么多。”
  众人兴奋欲狂,可搜查半天,却没发现银两的踪迹,蒯鹏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银子运走了?”叶小天也是心中一沉,可他看了关小坤一眼,突然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不可能!如果银子已运走,关小坤此时就不应该出现在百膳楼,更不会如此害怕慌张……”
  叶小天斩钉截铁地道:“银子还没运走!”
  他说这句话时,一直紧紧盯着关小坤的神色变化。关小坤没有令他失望,那刹那之间的惊恐落入叶小天的眼中。叶小天心中大定,对蒯鹏道:“绝不会错,银子还在百膳楼!”
  蒯鹏现在对叶小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马上吩咐道:“重新给我搜,梁上床下,哪怕是一只马桶都不要放过,茅厕也给我好好搜一搜,拿竿子把底下给我搅一搅!”
  张泓愃振臂一挥,道:“老乔,君央,带着你们的人,咱们一起搜!”
  “你……你们,凭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关小坤慌慌张张地说着,可是底气严重不足,已经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叶小天走进厨房,慢慢巡视着,忽然注意到旁边一只泔水桶是空的。叶小天指了指那只泔水桶,对一个帮工问道:“你们这厨房的泔水桶怎么都是空的?这一白天都没生意做么?”
  那帮工道:“我们百膳楼生意极好,怎么可能没生意?泔水刚刚运走了。”
  叶小天忽然注意到有两个帮工合力抬着一只泔水桶刚刚打开厨房的后门,便问道:“收泔水的才来?”
  那答话的帮工道:“是啊!”
  叶小天注意到他一闪即逝的紧张,突然心中一动,他马上拍了拍华云飞的肩,朝毛问智大声喝道:“这边,快!”说完快步向厨房后门儿赶去。
  后门外的小巷内停着几辆驴车,车上装着一些泔水桶,马夫们持鞭站在一边。
  地上放着二十几只泔水桶,几个百膳楼的伙计正合力将一只只泔水桶抬起来,吃力地往车上放。
  叶小天冲出后门,见此情形,大喝道:“不许抬走!把泔水桶都放下!”
  那些伙计惊慌失措,一个锦衣卫冲上去抬腿踹翻泔水桶,泔水流了一地,一枚枚银锭也从桶中散落出来。
  这时,关小坤也从后门跟了出来,一见这般情形,转身就跑。叶小天叫道:
  “抓住他!”
  关小坤像困兽一般左逃右窜,可惜四面八方都是张泓愃几兄弟和锦衣卫的人。
  众人将他揪到大厅一顿拳打脚踢,关小坤鼻青脸肿地瘫在地上。
  “你们够了,当着我的面,还敢动手!”徐小公爷冲进来冷喝了一声,他是被关小坤派去的人紧急请来的。
  李玄成缓步上前,对张泓愃等人拱手道:“关小坤此举确实卑劣,说他触犯了王法那也没错。不过,给他一个教训也就够了,你们几位不会真的想把他送进大牢吧?”
  张泓愃不觉犹豫起来,如果真把关小坤送进大牢,势必把关尚书变成他们几家的死敌。
  乐司业缓缓走上前,对张泓愃说道:“关小坤道德败坏,我国子监是不能留了。帮他盗出青砖,栽赃国子监的人,老夫也不会放过。这件事虽与国子监无涉,可一旦张扬开来,却难免损及国子监的声誉,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张泓愃迟疑起来,可真正破获此案的是叶小天,他就此息事宁人,叶小天同意么?张泓愃探询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微笑道:“司业大人所言有理,张兄,退一步,海阔天空!”
  “好!带上银子,我们走!”张泓愃终于让步了。
  乐司业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居然向他长揖一礼:“足下的恩情,乐某记在心上了!”
  众人离开百膳楼,毛问智犹自愤愤不平:“大哥,那个姓关的,就这么便宜他了?”
  叶小天微笑道:“以关小坤的身份,判了刑也未必就受罪。而他做出这种事来,你以为他老子能轻饶了他?忍有忍的好处,如果妥协得到的好处更多,何必非要揪住不放呢?”
  轻烟楼上,叶小天、张泓愃等共计八人,满满当当坐了一桌,首席位置坐的就是叶小天。
  众人坐定,张泓愃率先举起杯,满面春风地对叶小天道:“叶贤弟,如果不是你,我们可筹不到这么多银子,必然要受徐麒云等人一番折辱。如果不是贤弟你,我等也必然找不回这些银子。幸亏贤弟聪明睿智,替我等洗刷清白,揪出关小坤那等小人。这杯酒,我们敬你!”
  叶小天笑道:“张兄,你这么说,可要捧杀兄弟了。你我兄弟意气相投,在这件事上更是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于公于私,小天都该竭尽所能,张兄这般客气的话那就见外了。”
  张泓愃又斟满一杯酒,对叶小天笑道:“我听汤兄说,叶贤弟你是做官的?
  不知你这次来金陵,是要往何处为官?如果就是金陵城,那便最好了,你我兄弟以后正可常常聚首。”
  这些人都是因为共同的爱好才凑到一起,先前张泓愃等人只是听汤显祖提了那么一句,并未在意叶小天的出身和来历,此时才真正问起,也是真心把他当成自己兄弟的缘故。
  叶小天叹了口气,苦笑道:“小弟这个官啊,真是说来话长……”
  叶小天把他来金陵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别看张泓愃等人平时一副轻佻模样,到底是官宦人家,其中利害一听就明白了。
  张泓愃呵呵地笑了起来:“如此说来,贤弟你就不用担心了。张居正已经垮台,朝廷上正在清算他的余党。你是张居正亲笔批示要抓捕的人,这就成了你的护身符,没有人敢冒着被人疑为张党的风险找你麻烦。”
  乔枕花的老爹是御史,对朝廷的动向也了解得很,安慰道:“张兄所言甚是,不过朝中动荡若斯,一时之间却也没人顾得上你了。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不过这时间可就不好说了,也可能一两个月,半年一载也不稀奇。有时候啊,大人物扯起皮来可是旷日持久。”
  柳君央笑道:“你们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当叶贤弟和你们一样不求上进吗?这件事啊,我看你们该跟家里的老爷子说说,虽然他们不是正管,可是出面过问一下,叶贤弟的事便也能早些了结。”
  张泓愃拍着胸脯道:“没问题,虽然我老爹是兵部的,可是去其他衙门说句话儿,别人也得卖他个面子。何况,叶贤弟这事动静不大,又不牵扯到太高的权位,为兄一定帮得上忙。”
  叶小天一听大喜,连忙举杯道:“如此,小天就多谢兄长了。”
  这顿酒众人吃得十分快意,等到酒席散去,叶小天等人说说笑笑地走回驿馆,老远就见展凝儿、哚妮和冬长老站在驿馆门口东张西望。
  叶小天等人还没到,展凝儿已经迈开一双悠长的大腿迎了上来,气冲冲地道:
  “叶小天,你到哪儿灌猫尿去了,直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毛问智大着舌头道:“大……大哥,我看凝儿姑娘说话的语气,可是像极了你的老婆!”
  展凝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又看向叶小天,顿足道:“莹莹被人带走啦!”
  叶小天听展凝儿大发娇嗔,正想调侃她几句,一听这话顿时呆在那里。他不敢置信地道:“莹莹被人带走了?被什么人带走了?你……你怎么不看住她?”
  展凝儿道:“我看着?我拿什么看着?人家老子来领他闺女回去,我有什么理由拦着?”
  叶小天一听这话,先松了口气,继而却更加绝望了。如果莹莹被人贩子拐走,处境可能会很可怕,但若及时施救,却也不无抢回来的可能。可是被她老子带走,他该怎么办?
  华云飞道:“展姑娘,夏姑娘的父亲来了金陵?他把夏姑娘带回红枫湖去了么?”
  展凝儿道:“我怎么知道他把莹莹带去了哪里?他们是傍晚时分才来的,这个时辰应该来不及出城了。对了!是那个徐小公爷带夏老爹他们来的。”
  翌日一早,魏国公府。叶小天在府门外恰巧碰见魏国公世子,得知夏莹莹和她的父兄受李国舅相邀去了镇远侯府。
  华云飞道:“大哥,我看那李国舅对夏姑娘似乎不怀好意啊。”
  叶小天冷哼一声道:“你当我看不出来?莹莹对我说过与他相识的种种,他后来得知我和莹莹的关系,这才作罢。不过,他如今碰到了莹莹的父亲,那就不好说了。”
  众人来到镇远侯府外,发现这里戒备森严,外有家丁,内有恶犬,根本无法潜入。
  侯府内,此时顾三爷、李国舅、夏老爹和夏莹莹及她六位兄长正在打边炉。
  李国舅平生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动心,可是知道这少女已然心有所属后,他只能黯然神伤。
  谁料天从人愿,夏老爹竟然到了金陵,这时他才知道,莹莹姑娘与叶小天这段感情夏家是坚决反对的。李国舅真是喜出望外,在他的观念里,父母坚决反对的婚姻,便百分百没有成功的可能。如此一来,他的希望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而且比原来更加炽烈。
  顾三爷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轻轻侧身凑到夏老爹耳边,轻声道:
  “夏大人,咱们这位国舅爷相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出身家世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幼弟。我看他和令嫒如金童玉女,般配得很呐。”
  夏老爹看了看李国舅,再看看女儿,捋着胡须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意动了。
  ……
  汤显祖没有跟着叶小天去镇远侯府,此时他已回到驿馆。
  因为接近年节,寄住在驿馆里的人少了许多,显得有些冷清。汤显祖漫步园中,忽然看见一位少女静静地立在一株垂杨柳下,看着潺潺的流水出神,不觉缓步走了过去。
  “展姑娘……”
  “啊!汤大哥!”展凝儿慌忙敛去难过的表情,硬挤出一个笑脸来。
  汤显祖呵呵一笑,道:“展姑娘,你有心事?”
  展凝儿道:“哪有什么心事?只是……只是陪着莹莹来了中原,眼见年关将近,不能还乡,略有惆怅之意。”
  汤显祖笑了笑:“是么?是因为过年回不了家,不是因为叶贤弟?”
  展凝儿慌乱地道:“怎么可能,我……我干嘛要因为他而……惆怅?”
  汤显祖眼见她为情所苦,不由说道:“展姑娘,我知道你与夏姑娘情同姐妹。
  不过……择选夫婿是一辈子的事,这种事不能让的。”
  展凝儿听他直白说出,脸儿不由一红,不过她到底是直率性格,不善矫饰,羞窘之后,干脆坦然承认了,黯然低下头,幽幽地道:“谈什么让不让的,叶小天……本就是喜欢她的。”
  汤显祖道:“可我并未看出他不喜欢你。情场如战场,你让一步那便满盘皆输。想当初,我那夫人也是喜欢她表兄多一些,眼见都是人家盘子里的菜了,还不是被我一口吃下?这么多年下来,我那娘子滋润着呢,早忘了她的青梅竹马是谁啦。”
  展凝儿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也行吗?我怕……我觉得……要是莹莹…
  …我……”
  汤显祖微笑道:“你怕莹莹不开心?呵呵,那要看你是舍得夏姑娘,还是舍得叶小天了。你尽管表白你的情意,如何取舍,最终还是叶贤弟来决定。就算负了她,那也不是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展凝儿的眸子蓦然亮了起来。
  展凝儿听了汤显祖的一番话,好似心眼儿忽然开了一窍。不管这番话究竟有没有道理,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即便是自欺欺人吧,她也在自我催眠中选择了顺从汤显祖的说法。
  展凝儿心意刚刚定下来,就见叶小天回到了驿馆。她长吸一口气,心口怦怦跳着迎上去,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脸,道:“小……叶……小天!”
  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可是让她喊声“小天哥”,可实在难为情,展凝儿迟疑了一下,还是结结巴巴地喊了叶小天的名字。
  “哦!凝儿姑娘。”叶小天现在满心牵挂着莹莹,根本没留意她努力向自己展露的温柔,带着华云飞和毛问智风风火火地走开了。
  展凝儿咬着嘴唇,望着叶小天的背影,既恼他的迟钝,又恨自己胆怯。
  叶小天在驿馆苦思对策,恰好张泓愃、乔枕花、柳君央和蒯鹏四人过来看他。
  叶小天向四个损友诉说自己的苦恼,蒯鹏一直在旁边听着,见众人一个个束手无策的样子,嘴角一撇,道:“有家将守门、有家犬护院,便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了么?他镇远侯府又不是龙潭虎穴!”
  叶小天抱着万一的希望,对蒯鹏道:“蒯兄,你真有办法?”
  蒯鹏傲然乜了几人一眼,对叶小天一摆头,道:“随我来!”
  蒯鹏神神秘秘地把叶小天等人带到五军都督府左侧的内八局一处院落,众人抬头一看,门上赫然挂着“兵仗局”的招牌。
  蒯鹏找到管事的赵四公公,借来兵仗局最近研制出来的一件秘密武器。
  随后,叶小天便每日在城外荒僻处训练起来……
  上元佳节夜,满城闹元宵。
  天空挂着一轮明丽的圆月,金陵大街上,展凝儿怏怏地与哚妮、华云飞还有毛问智一起走着,路边有各种各样的花灯,她却依旧兴致缺缺。
  忽然,前边的人群骚动起来,紧接着,哚妮也惊跳起来,大声叫道:“啊!
  快看,好大的一盏灯啊!凝儿姐姐,你快看!”
  展凝儿诧然顺着哚妮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架巨大的莲花灯,正从空中冉冉飞过。当它从城头飞过的时候,城头的灯光映着那巨灯下方的吊篮,展凝儿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看到了站在吊篮里的那个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她绝不会看错,那是叶小天,一定是叶小天!
  镇远侯府滴翠楼上,莹莹系着一袭仙鹤纹的披风,站在楼头,眺首远望着。
  一架巨大的孔明灯正向她的闺楼飞过来,莹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叶小天站在吊篮里,操纵着那架巨大的莲花灯,减少了向上喷吐的热气,使它缓缓降落到与楼栏平齐的位置。莹莹惊呆了,吃吃地道:“小天哥,你……你怎么……”
  叶小天向她眨了眨眼,微笑道:“牛郎会织女,需要喜鹊架桥。可是我指挥不动喜鹊,所以呢,我就去王母娘娘那儿偷来了一盏宝莲灯。”
  “小天哥……”
  巨大的幸福感,让莹莹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泪光,她不知道这盏巨灯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明白叶小天究竟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个东西。虽然她一直坚信叶小天无所不能,却也没有想到叶小天竟会用这样的方法来与她相见,一时间,莹莹欢喜得说不出话了。
  叶小天打开吊篮的门儿,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彬彬有礼地道:“美丽的仙子,请!”
  顾三爷和夏老爹带着众多的侍婢、下人匆匆赶到楼下,李国舅和夏莹莹的几位兄长也从厅里出来,抬头仰望着,一时间目瞪口呆。
  顾三爷气急败坏地指着莲花灯,大吼道:“抓住他,快给我抓住他!”
  叶小天握住莹莹的小手,把她拉进吊篮,不屑地看了眼地面,柔声道:“来,我带你,一起飞!”
  莲花巨灯冉冉行于半空中,晚风撩起了莹莹的长发。从空中俯瞰下去,满城灯火,仿佛点点繁星,令人目眩神迷。
  莹莹喜滋滋地看向叶小天:“小天哥,你好厉害,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叶小天柔声道:“我带你去天涯海角,好不好?”
  “好!”莹莹欢喜地扑进了叶小天的怀抱,昵声道:“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叶小天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遍天涯海角,但现在……我只是想让全城的人都看到我们。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叶小天回首望去,镇远侯府已经越来越远了。他煞费苦心,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见莹莹一面,这夜这番举动,他是大有用意的。
  巨灯冉冉而行,城中百姓纷纷发现这盏巨灯,惊呼声不断传来。巨灯飞得并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快,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一边指点着空中,一边惊呼、追逐着,尾随这盏巨灯而去。
  上元佳节,金陵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十里秦淮。河岸高处有一座造型优美的小亭子,莲花巨灯冉冉降落在小亭旁,四下的游人立即好奇地围拢过来。
  叶小天打开吊篮的门儿,挽着莹莹的手走进小亭后,忽然抬起右臂向远处招了招手,聚宝门上突然烟花灿烂,直冲云霄。绚丽的烟花中,两组各六只串成一串的孔明灯冉冉升空,每只灯笼上都有一个大字,由上至下,分别写的是“叶小天夏莹莹”,“一生相亲相爱”。
  夏莹莹蓦然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冉冉飞起的孔明灯,激动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小天哥!”她忽然叫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叶小天,向他送上一个甜甜的吻。
  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间,一对郎才女貌的年青人深情相拥、甜蜜地深吻,给这个本就浪漫的上元佳节增添了旖旎香艳的一出好戏。
  四下聚拢来的百姓终于明白今夜如此阵仗,竟是一个年轻人在向心仪的女子倾诉情意。
  围观的百姓们立即骚动起来,尤其是女子们,更是马上就被这浪漫的一幕给感染了。
  李国舅、夏老爹、顾三爷等人赶到亭下,眼见如此一幕,脸色都很难看。
  叶小天很大的声音喊道:“莹莹,我想娶你做老婆,你愿意嫁给我吗?”
  因为老父就在亭下,莹莹有些羞涩,她抿了抿嘴唇儿,正想小声地答应,亭下的看客们已经振臂高呼起来:“嫁!嫁!嫁!”
  李国舅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夏老爹脸色也很难看,此情此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夏家几兄弟互相看看,对叶小天由衷地心生佩服。这主意,这本领,这勇气,还有这盛大的场面,他们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他们是女子,有人如此煞费苦心,他们也会答应了吧?
  好象呼应他们的心声似的,莹莹抬起头,害羞而欢喜地凝视着叶小天,用并不是很大却清晰有力的声音道:“我愿意!”
  亭下的百姓大声欢呼,谁都愿意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并不了解亭上的这对男女,但叶小天所做的一切已经征服了他们的心。
  李国舅脸色铁青,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拨马头,迅速离开了。
  叶小天看着拨马离去的李国舅,唇角那抹弧度翘得更高了。
  情场如战场,如果敌人太过强大,那该怎么办?李国舅无论家世、地位、相貌,都不是叶小天所能比拟的,他很清楚,李国舅喜欢莹莹,对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这种危险一经发现,就该迅速扼杀,防患于未然。所以在得知蒯鹏可以提供的方法之后,叶小天马上想到可以玩大一点,他不再满足于见莹莹一面,还要借此昭告天下:莹莹是我的!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李国舅依旧不肯放弃,他会遭遇家族和整个社会的强大压力:他的家族会责备他辱没门庭,阻止他娶一个在他们看来已经不再纯洁无瑕的女子进门;而在世俗一面,人们会骂他以势压人、强抢民女,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这就是身为上位者的悲哀。
  小人物也有大智慧,叶小天经此一事,已经基本绝了李国舅和莹莹之间的可能。当然,因此招来李国舅的嫉恨和报复却也是在所难免,可是以叶小天浑不吝的性子,他会在乎么?唯一能克他的大概只有他的老丈人,至于其他人,便是天王老子,他也无所忌惮。
  李玄成没想到叶小天竟然会用如此惊世骇俗的手段向世人宣示他与莹莹的关系,不用等到明天,这浪漫的一幕就会被满城百姓津津乐道地传开了。
  他越想越气,策马狂奔,差点把一个从巷子里闪出的平民百姓撞死。
  回到镇远侯府,李玄成借酒浇愁。顾三爷已探知叶小天的底细,抚须微笑道:
  “国舅爷,您要整治他还不是像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您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何必为一只蝼蚁动怒呢?”
  大明帝国对外戚一向控制严苛,李玄成虽然愤怒已极,可理智尚在,不安地道:“三爷,晚辈虽为国舅,却也无权干涉朝廷命官的事啊,况且这只是我的个人私怨……”
  顾三爷道:“若是让此人回了贵州,那可就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了。只要你能把他留在南京城,老夫就能慢慢地消遣他,为国舅爷报仇!”
  李玄成想了想,沉吟道:“三爷,此人着实可恼,若不予以惩戒,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晚辈这就修书一封,遣人送回京城,争取把他留在南京城。之后的事情,可要麻烦三爷了!”
  叶小天达到目的之后,就放莹莹跟家人一起离开了。
  回到馆驿不久,蒯鹏就给叶小天送来了夏老爹一家人的消息,他们住进了桃叶客栈。
  于是,一大早,叶小天就带着毛问智和华云飞赶向桃叶客栈。
  叶小天走到兰芝园门前,往里面一瞧,夏莹莹的六位兄长正裸着上身,晃着两膀腱子肉在院里活动着身子。
  看到夏氏六虎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叶小天就明白了,这六兄弟哪是在练武,分明是在给我下马威啊。
  叶小天扭头对毛问智和华云飞道:“你们在这里等。”
  华云飞担心地道:“大哥,这六兄弟气势汹汹,只怕……”
  叶小天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他们要是真敢动我,昨晚就可以动手了。
  就算想今日动手,等我到了一顿毒打也就是了,又何必摆出这样的阵仗?他们只是想唬住我罢了。”
  叶小天抖了抖衣衫,便昂然走了进去:“让一让,请让让!”
  叶小天笑得很谦逊、很客气,就像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的鼻子气歪了:“这位舅兄,你小心着些,这石凳子我可接不住。要是砸我个头破血流还好,要是砸死了,莹莹可要守寡。”
  夏老二怒目瞪向叶小天。此时,夏老三一口飞刀贴着叶小天的耳轮“嗖”地一下飞出去,“叮”地一声插入了身旁一棵树干,那飞刀直没至柄,力道当真惊人。
  叶小天只觉得耳畔生风,劲风刮得耳朵火辣辣的,要说心里不惊那是假的,可他拿定了一点:因为莹莹的关系,这几位兄弟根本就不敢动他,更不要说伤了他。所以他强自镇定,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慌乱之色。
  叶小天向几个满脸怪异看着他的夏氏兄弟拱手道:“小弟要见老爷子,老爷子起了么?”
  夏家几兄弟互相看看,还未及答话,前边客厅门口便站出两个大汉,双手抱臂,下巴往厅里一扬,冷傲地道:“叶典史?我们家老爷子有请。”
  叶小天笑吟吟地向夏氏几兄弟拱拱手,道:“借过,借过!”便向那大厅走去。夏氏几兄弟互相看看,都有些沮丧,他们摆出偌大的阵仗,却没让叶小天露出一丝惧色,反而被人家调侃了一顿,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像个耍猴的……不对!
  是被人当猴耍了。
  夏老爹坐在厅中,一见叶小天走进来,马上瞪起了眼睛。叶小天看了看左右侍立、怀里抱着明晃晃的出鞘利刃的大汉,向夏老爹长揖一礼:“老爷子,新春吉祥,恭喜发财!”
  夏老爹听到这不伦不类的新年贺辞,脸上努力堆出来的横肉都不禁哆嗦了几下。
  叶小天也不等他让座,便自来熟地溜到客座上坐了下来,笑吟吟地向夏老爹点了点头。
  面对这么一块滚刀肉,夏老爹心中由衷地升起一种无力感,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保持着威严状态,慢慢挺直腰杆,决定跟这个偷走他宝贝女儿芳心的混账小子彻底摊牌。
  沉默半晌,夏老爹终于说话了:“你小子,好本事。李国舅那么尊贵的人物,被你略施小计,便只能落荒而逃!”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岳丈大人,我和莹莹是真心相爱的。”
  夏老爹道:“那么,你忍心害了她么?你只有二十年尘世之缘,现在已经不足二十年了。到那时候莹莹还很年轻,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下去?”
  叶小天肃然道:“不!我会跟那些长老们好好谈一谈,改变千年以来的规矩。
  定规矩的是人,当然也可以由人来改变。这也是晚辈涉足官场的原因,只要我能掌握足够大的权力,想迫使长老们再退一步也并非不可能。”
  夏老爹乜着叶小天,不屑地说道:“好大的口气!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典史,你以为你是贵州布政使吗?你以为你有朝一日能够升到那么大的官儿吗?”
  叶小天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我有得天独厚的资源,我也不乏智慧和能力!
  只是我身在宝山,以前不知利用罢了。蛊教拥有极大的力量,我这二十年本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瓜葛,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如果调用蛊教所掌握的力量为后盾,那么我在官场上会走到哪一步?”
  叶小天目光灼灼,这一刻,他真的变了!他不再是那个随波逐流的叶小天,小富即安的叶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叶小天。
  夏老爹身为一族之长,心思绝不像他的外表一样粗犷,这一刹那间心思百转。
  夏老爹神色百变,叶小天都看在眼里,慨然说道:“伯父,不如你我打个赌,如果三年之内,我这个小小典史能够升到六品,您就把女儿嫁给我,如何?那时,莹莹还不满二十岁,想必不会耽误了她的前程。”
  三年?六品!夏老爹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
  这可是猖狂到了极点!叶小天现在是不入流的典史,上一级是从九品,升到正六品要连升八级,就算升到从六品也是连升七级,等于不到五个月就升一级,这根本不可能。
  夏老爹道:“三年之后升至六品?好,老夫跟你赌了!”
  两个人站起身来,相对走出三步,对面而立,战意凛凛。
  “啪啪啪”地三击掌,夏老爹道:“君子一言!”
  叶小天道:“快马一鞭!”
  两个人对视着,一起“嘿嘿”地笑了起来,都是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
  二人赌约既立,夏老爹便冷笑地道:“三年升八级,嘿!如此狂妄的说法老夫实是闻所未闻。小子,这回你输定了!”
  叶小天也笑了,三年升八级,难么?当然难!虽然叶小天初入官场,可他也知道升官是何等的艰难,尤其是他现在是不入流的官,从不入流到入流,就是一道天堑。
  奇迹,容易发生在真龙天子身边,也容易发生在天高皇帝远的所在。在贵州,他有天时地利人和,如此大气运加身,难道就不能在三年之内完成其他人三十年才能办到的事?
  石头城外,杨柳依依。莹莹轻轻偎依在叶小天怀里,微微颤抖的肩头像袅袅飘动的柳枝,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忧伤:“小天哥,我们要在一起,还要三年那么久,好长……”
  叶小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说是三年,其实一晃儿也就过去了。
  何况我们这三年也不是一直不能相见,我每升一次官,都能去看你一次,三年后咱们就做了真正夫妻。”
  莹莹俏美的脸蛋上露出羞喜的模样:“这可是你说的,每年,你必须、一定、至少要来看我两次!”
  “嗯!”叶小天用力点头:“我一定努力升官,每年至少升两次官,这样就能去看你了。”
  叶小天自从送走了莹莹一家人,就开始为他的仕途而努力了。眼下叶小天的处境很微妙,虽然他成功举办赈灾义卖、解救大批灾民的事,经过乐司业等士林中人如椽巨笔的褒扬赞美,在江南士林中很是张扬了一番名声。可叶小天根基尚浅,地位卑微,在官场难有作为。
  有蛊神教雄厚的财力支持,叶小天开始结交金陵官场上的人物。以叶小天目前的身份,也只是尽可能地结识一些各司各衙的中低层官员,通过他们进一步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
  让叶小天苦恼的是,莹莹走了,展凝儿却留了下来,每日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理由嘛,冠冕堂皇,是受莹莹所托照顾他的生活。本来结交权贵最好的地方就是风月场所,可是如今展凝儿如影随形,叶小天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镇远侯府里,李国舅终于收到了京城的回信,仔细看了一遍,不由露出了笑意。
  顾三爷在一边察言观色,小心地问道:“国舅,吏部有消息了?”
  李玄成道:“不错,尚书大人很给面子,答应把他平调到金陵来。至于具体的任命,可由本国舅与南京吏部商议。”
  顾三爷道:“那咱们就与吏部商议,让他留在吏部任职,如何?”
  李玄成怔了怔:“吏部?那可是天官府啊!他从葫县调到金陵,已然是得了极大的便宜,再调到吏部,岂不是一步登天?”
  顾三爷笑道:“吏部郎中郭舜是顾某的好友,有他在,你想那叶小天还会有安稳日子过么?”
  李玄成想了想,微笑道:“好,你既然有把握,那就把他安排到吏部吧。”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3/01 01:52:42

第四十六章 烫手的山芋
  这一日,叶小天由汤显祖牵线在驿馆宴请杨驿丞。驿丞的官儿虽然不大,可要论消息却最是灵通,尤其是要打探京里的消息,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三人房中落座,汤显祖对叶小天的事心知肚明,调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你若是对展姑娘毫无情意,怕她什么?你便寻花问柳,她管得着么?你既然喜欢她,偏又忸怩作态。人家一个姑娘,千里迢迢随你赴此,对你情意如何,你还不明白?”
  叶小天脸色变了变:“汤兄,齐人之福,可不是那么好享的。”
  汤显祖满不在乎地道:“虽说太祖时就定下了妻无子方可娶妾,良家女不可为妾的规矩,可是有谁遵守过了?就是那海瑞海青天,还不是三次娶妻,连讨三妾?他又不贪不占,数十年积蓄都用来弄女人了,难怪穷得叮当山响,连给老母过寿,都只能买二斤猪肉。问题是……”
  汤显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一字一顿地道:“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叶小天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门扉便被叩响了。
  叶小天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个青衫皂靴的衙差,向房中三人一扫,缓缓道:
  “哪位是葫县典史叶小天?”
  叶小天怔了怔,忙道:“本人就是。”
  那衙差将一封火漆封印的公函双手递给叶小天道:“叶大人,吏部行文,请查收。”
  “调任南京吏部提举?”送走了衙差,叶小天也没避着杨驿丞和汤显祖,当即便打开了公函,一看其中内容,不由失声念了出来。
  汤显祖动容道:“谁调任吏部提举,是叶贤弟你么?”
  叶小天一脸迷茫地道:“不是我还有哪个?”
  “哈哈,贤弟当真是有福之人呐!”汤显祖当即拍案大笑,道:“你看我说的如何?嘿嘿,要办你的是张居正,把张居正打翻在地又狠狠踏上一只脚的那些人便绝不会动你。”
  “恭喜,叶老弟,没想到你一步登天,到了金陵为官。哈哈哈,从此你我更方便走动了。”杨驿丞也站起身,又惊又喜地向叶小天道贺。
  叶小天抖了抖那一纸公文,迷惘地问道:“两位,这吏部提举官,是个什么玩意儿?”
  杨驿丞惭愧地道:“各司各衙的官职繁多,为兄也知之不详,任命书上是怎么写的?”
  叶小天道:“说是平调。”
  杨驿丞笑逐颜开,道:“那就是高升了!呵呵,说是平调,就葫县那种穷乡僻壤,能调来这石头城为官,便是连降两级,不!连降三级,都有人抢着来,你信不信?”
  叶小天一脸苦笑,心中暗想:“我在贵州,可借天时、地利、人和,三年升八级,未尝没有机会。如果在金陵为官,就如同虎落平阳、龙游浅海,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得伸展了,如何做得到三年升八级?不成,老天送我的这份福气,不能要,我得想法还回去!”
  叶小天主意已定,便由华云飞和毛问智陪同,去南京吏部走了一趟,领了告身和官服。次日一早,叶小天换上官服,领着华云飞和毛问智便奔了吏部。
  叶小天穿着一袭绿袍,头戴展角幞头,补子上绣着一只练鹊。这是不入流的杂职文官补服上的图案,依次往上,正副九品是鹌鹑,正副八品是黄鹂、正副七品是鸂鶒,正副六品是鹭鸶。如果叶小天能在三年之内把胸前那只小练鹊变成长腿细项的鹭鸶,他这只“禽兽”就算修练成功,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大明的官职设置其实并不多,就连从朝廷领薪水的正役都不多,所以各级衙门都有大量的补役、帮办,这个就由地方官府甚至地方官个人掏腰包来养了,因此叶小天就给毛问智和华云飞置办了两套皂隶服。
  他这么小的品阶,不要说尚书,就是侍郎都不会见他,甚至郎中和员外郎也无需接见。不过叶小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受过张居正的特别关注,竟然得到了吏部郎中郭舜的接见。
  这郭郎中对叶小天倒很客气,谈笑风生地问了问他的履历,便和颜悦色地打发他出去了。望着叶小天走出去的背影,郭郎中抚须一笑,暗想:“顾老友何等人物,却不知为何,竟与这样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结下了过节。也罢,难得他开一次口,我便帮帮他,过上两日,便设一个局,引这小子栽进去,让他从此不能翻身。”
  带领叶小天去见郭郎中的是一个书办,名叫王清朔。叶小天从郭郎中的签押房出来,对王清朔道:“王书办,不知我这提举官都负责些什么啊?”
  王清朔笑道:“叶提举,难怪你不晓得,咱们这吏部,本来压根就没有提举这么个官职。咱们吏部但凡有官阶的,最小也是个六品,实在没有不入流的杂官。
  可叶提举却是朝廷特别关照下来的,所以咱吏部破天荒为你特设了一个提举之职,在下也不知究竟该负责些什么?”
  王清朔站住脚步,指着前边一幢小小的签押房道:“到了,这儿就是你的署公所在了。”
  待那王书办告辞离开,毛问智道:“大哥,人家就是弄个闲职把你给养起来了。咱真不如回葫县,在那儿你官再小,也是县里的头面人物。在这里是个官就比你大,忒没意思。”
  叶小天瞪了他一眼道:“少说废话,你以为我不想走?不过,总得先摸清情况再说。”
  三兄弟去那处小小的签押房转悠了一圈,便出来四处游荡,走到一处门窗洞开的候见房外时,忽见里边有个七品官正襟危坐,似乎正在等着什么大人物接见。
  门外廊下两个杂役望着那七品官低声交谈,其中一人道:“这不是江浦知县白弘么?”
  同伴道:“可不就是他!乡间有谚:白蚁过境,寸草不生。此人一味地往上爬,从不管百姓死活,但逢灾年绝不报灾,只是一味威逼百姓纳税,害得人家妻离子散,谁想告状就被他关进大牢。他还威逼百姓给他献万民伞,是个顶着清官帽子的酷吏!这个酷吏怎么来吏部候见了,莫非还要高升?”
  这番对话正被后面走来的叶小天三人听个正着。叶小天现在一门心思琢磨着回转葫县,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忽地计上心来,忙把华云飞叫到面前,附耳吩咐几句。
  华云飞犹豫地道:“大哥,他是否酷吏,与我等何干,何必捉弄于他?”
  叶小天笑道:“我正想被贬回葫县,得做点儿事才成啊。大错不能犯的,犯了可就弄巧成拙了,来点小错才恰到好处。何况这等酷吏,正该整治一番。”
  华云飞一向对叶小天言听计从,听他这么说,便颔首道:“小弟晓得了,去去就回。”
  江浦知县白泓在候见房里正襟危坐,心里很激动。他不惜千夫所指,一切惟以考成为重,年年获得优上的评价,如今终于蒙吏部召见叙职,高升在即,心中自然兴奋不已。
  就在这时,就见一个官儿带着两个皂役走进门来。白知县刚要起身,瞧那官儿胸前一只杂职官的练鹊,那抬起的屁股又落了下去。只是虽说自己品阶比人家高得多,毕竟这吏部的衙门口儿大,他还是很客气地向这杂职小官点头一笑。
  叶小天径直向他走过来,笑吟吟地道:“这位大人,等着候见呢?”
  白弘忙道:“正是,正等孟侍郎接见。足下是?”
  叶小天道:“哦!本官呢,就是专门负责接待候见官员的。这位大人,你要见侍郎大人,这副样子可不成!你看看,帽子歪了,袍子还有褶皱,这腰带束得也不整齐。孟侍郎最看重仪表,你这样子很失礼的……这样吧,你们两个,快帮这位大人拾掇拾掇。”
  毛问智和华云飞答应一声,便上前帮着白县令整理起来,抻整衣袍、整理冠带。华云飞绕到白知县背后飞快地把他的帽子摘下来,手腕一抬,便把一只刚捉来的蝎子丢了进去,然后又往白知县头上一扣。一旁的毛问智全都看在眼里,向华云飞呲牙一笑。
  “成了!这下就齐整多了。”叶小天上下打量白弘几眼,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吏部右侍郎孟大人是一个年过五旬,貌相十分威严的人,因为近日就要高升京城吏部,心情愉快,所以见了白弘,倒是很和蔼。
  可是才对答几句,白弘只觉头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顿时痛呼一声跳将起来。袍袖一下卷翻了茶杯,他也不管不顾,而是手舞足蹈,仿佛跳大神似的乱蹦起来。
  孟侍郎目瞪口呆,慌张地冲左右喊道:“来人,快来人!此人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白知县慌慌张张地扯下帽子,一只蝎子站在他的头顶,脑门上肿起一个大包。
  孟侍郎大惊失色,道:“你……你怎么把蝎子养在冠帽之中?”
  白知县痛得浑身哆嗦,涕泗横流地道:“下官,啊!下官知道了,一定是他们干的……”
  白知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把他方才的经历对孟侍郎说了一遍,孟侍郎勃然大怒。
  没多长时间,叶小天就站到了孟侍郎面前。
  孟侍郎一问叶小天名姓,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上下打量叶小天几眼,捻须道:“前些时日,有人赈灾义卖,解救大批灾民,那个人也叫叶小天……”
  叶小天马上欠身道:“正是下官。”
  孟侍郎颜色稍霁,问道:“叶小天,本官问你,缘何作弄江浦知县,在他冠内放置毒蝎?”
  叶小天道:“侍郎大人,这白弘是有名的酷吏贪官。坊间有谚:白蚊过境,寸草不生,指的便是此人了。下官一时气不过,才想……”
  孟侍郎拍案道:“荒唐!糊涂!不成体统!考察官员自有一定之规,你无凭无据就断言他人是贪官酷吏。你以为你是言官御史,可以风闻奏事吗?”
  就在这时,吏部郎中郭舜闻讯从侧门进来,一见孟侍郎正训斥叶小天,忙在一旁站定。
  孟侍郎指着叶小天道:“你是何时调到本衙的,现居何职?”
  叶小天拱手道:“下官是今日刚刚调任吏部的,忝居提举一职。”
  孟侍郎怔了怔,扭头对郭舜道:“咱们吏部有这么个官职吗?”
  郭舜赶紧上前:“回禀侍郎大人,这个提举官,本来咱们吏部是没有的。其实是这样……”
  郭舜凑到孟侍郎面前,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孟侍郎不禁皱了皱眉头,小声道:“既然无罪,让他回葫县也就是了,何必安排到金陵来?你也是的,还临时编排出个提举的职位把他安排在咱们吏部!”
  郭舜尴尬地道:“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觉得……觉得……”
  郭舜一时也想不起合理的解释,心中却在暗恨:“这个叶小天,还真是个惹祸精!不知何故得罪了镇远侯府的顾三爷,这才刚到吏部,又得罪了孟侍郎。我这里才想好一桩事情,可以把这小子陷在里边,还没等实施呢,他先闯上祸了。
  早知他是这么一个不安份的人,我何必绞尽脑汁,还怕他自己不找死么?”
  孟侍郎不耐烦地向郭舜摆了摆手:“罢了,这莽撞无知的人就不要安排在我们吏部了。”
  孟侍郎转向叶小天道:“为你增设提举一职,不合朝廷体制。你这样不知所谓的人,我吏部也容你不下。你这么喜欢办贪官酷吏,去刑部吧!”
  孟侍郎拂袖欲走,忽又冷冷地瞥了叶小天一眼,说道:“那江浦知县,本官会查查他!”
  看到叶小天的时候,刑部主事杨富贵愣了半晌。他还记得这个人,这个叶小天虽然官儿小到了极点,可是他曾与当朝首辅张居正牵扯上了关系,所以被他们刑部当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一直丢在馆驿里不理不问。他眼看就要把这人忘光了,怎么……他又来了?
  叶小天笑吟吟地把告身递了过去:“杨主事,这是吏部的行文,下官如今调到刑部来了。”
  杨富贵仔细一看那时间,惊得嘴巴大张,“咔”地一声差点儿下巴脱臼,不由吃惊地道:“你……你本来在吏部任职?才一天,就调到我们刑部了?”
  杨主事拿起叶小天的那份告身,便去见员外郎钱顺了。为了安置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吏部、刑部一众大员们居然如此煞费苦心,也算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奇事了。
  钱员外郎转了转眼珠,说道:“你去吏部那边打听一下,我去找郎中大人商议商议。”
  杨富贵去了不大的功夫,就急匆匆地回来了。叶小天在吏部闹的那档子事儿已经被吏部上下当成了大笑话在谈论,根本不用找消息特别灵通的人就能打听得到。
  燕郎中和钱员外郎听杨主事说明了原委,不由面面相觑。
  钱员外郎恍然道:“闹了半天,是被吏部嫌弃,给丢出来的!吏部提举?嘿!
  他们怎么想出来的?亏得是个不入流的杂职,要不还成了麻烦。燕郎中,你看?”
  燕起摆摆手,轻咳一声道:“依我之见,这件事还是交给尚书大人处理吧。”
  不一会儿,燕郎中就赶到了芮川芮尚书的签押房。
  芮尚书一听原委,也不开心了,暗想:“你姓孟的也太不仗义了吧?这样一个混账货色,你们吏部不要,就往我们刑部丢,你当我们刑部是收破烂的么?”
  芮尚书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本衙……还有闲职么?”
  燕郎中苦笑道:“大人,六部这种所在,哪有闲职啊?每个职位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但凡有一个缺出现,立马就有一群人递条子、打招呼,能空得下来么?”
  芮尚书思索片刻,说道:“得,叫他守大门去吧。本官也不是真的让他去守门,可实在没有合适的差遣给他嘛。嗯……要不,就让他做个守门掌固吧。”
  ……
  “守门掌固?”叶小天道:“我好歹也是个官,没道理让我去当门房吧?”
  杨富贵道:“是让你管门房,还管着所有守门的衙役差官。严格说来,你手底下可是有一百多号人呢,何等威风!去吧,你先到门房那边,等有了职缺,我会想到你的。”
  刑部大门口,高高的石阶,巍峨的门楣,还有两只石狮,莫不彰显着司法衙门的威严。
  几个百姓畏畏怯怯地靠近,看着那按刀而立的衙役,有些惶恐地道:“差…
  …差官老爷,我们冤枉,我们要告状!”
  一个衙役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道:“去去去,都滚开!这里是刑部,不接案子。”
  “慢来慢来,你们这是干什么?知道的说咱们这是刑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阎王殿呢!”叶小天闻声走了出来,狠狠地瞪了那几个衙役一眼。
  几个衙役一看,守门掌固出来了,便无奈地道:“大人,咱们这是刑部……”
  叶小天道:“刑部不就是惩治不法的所在吗?这门口儿,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可是刑部掌门!你怎么就那么多废话?走开!”
  叶小天笑容可掬地迎上去,对几个百姓道:“老乡,你们都有什么冤屈呀?”
  半个时辰之后,刑部尚书芮川目瞪口呆地坐在公案之后,两侧拄杖而立的衙役们一个个低着头,肩头耸动,努力忍笑。一群百姓围在公案前面,七嘴八舌地诉说冤屈。
  一个脸上有痣的青年人控诉道:“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我压根没偷看她刘寡妇洗澡,她怎么能告我有伤风化呢?还到处造谣,败坏我的名声!我还没娶媳妇呢,这不是坑我呢么。”
  一个年过三旬、风韵犹存的妇人道:“你敢说你没偷看?大老爷,我当时正在屋里洗澡,刚脱光了衣服洗屁股,一抬头就看到他贼眉鼠眼地在窗外张望。”
  有痣青年不耐烦地道:“别扯淡成么?我是上树打枣来着,谁偷看你了?青天大老爷,我家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每年能结几十斤枣,那枣又脆又甜……”
  刘寡妇截口道:“你还说你没撒谎?这才几月份,你们家的枣树就结果子了?
  大老爷,他说谎,您派人去了一看便知……”
  另一人道:“你们俩这点事就不要劳烦大老爷了,他就看你一眼又怎么了?
  又不少块肉!大老爷,您还是先办我的案子吧。我家养的大肥猪,不知道让哪个挨千刀的偷走了哇……”
  又一个人不耐烦了:“这点屁事还来劳烦大老爷?大老爷,小人这案子是这么个事儿,我那老父亲是由我和我兄弟两个人轮流奉养的,本来约定了,一个月一轮换。可今年闰四月,小民跟兄弟商量,这闺四月一人养半个月,他不干……”
  芮川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把抓过惊堂木,“啪啪啪”地拍了起来:“住口!统统住口!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来人呐,把这些人统统给我轰出去,马上叫守门掌固叶小天来见我!”
  芮尚书乜着叶小天,冷笑连连:“听说你自己对外宣扬,说你是刑部掌门,嗯?”
  叶小天干笑道:“大人,那是下官对门禁吹吹牛皮,您别当真。”
  芮尚书“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道:“叶小天,你是诚心和本官做对,是不是?”
  叶小天惊讶地道:“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芮尚书怒吼道:“你刚才放进来的都是什么人?啊?那种鸡毛蒜皮的案子,去县衙府衙就行了,找里长保正都能解决!”
  芮川越说越气,拿起惊堂木拍起了桌子:“这是刑部!刑部啊!不是通了天的大案子,轮得到本官出面吗?我堂堂刑部如果连光棍偷看寡妇洗澡、谁家丢了大肥猪、兄弟因赡养起争执都管,本官得活活累死!”
  叶小天讷讷地道:“下官在葫县的时候,就是什么鸡毛蒜皮的案子都接,以为刑部也……”
  芮川气急败坏地道:“你给我记住,我刑部根本就不接状子,除非皇帝下旨特审的案件!明天你要是再敢给我放进一个闲人,本官必不饶你!”
  ……
  次日,芮尚书在签押房里自言自语:“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清闲,没有一件卷宗转过来。”
  芮尚书正纳闷呢,就听门口有长随喊道:“大理寺卿张大人,到~~~”
  就见大理寺卿张紫元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芮尚书连忙笑脸相迎,拱手道:
  “哈哈,今天这是什么风,把你张大人给吹来啦?”
  张紫元怒气冲冲地道:“什么风?当然是你刑部的威风!”
  芮尚书一呆,奇道:“张大人,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张紫元还没说话,就听门口长随再度唱名:“都察院左都御史裴大人,到~~~”
  芮尚书抬眼望去,就见左都御史裴天赐沉着脸走进来,芮尚书连忙上前迎接。
  裴天赐冷冷地道:“芮大人,你们刑部怎么搞的?我都察院今日一早派来转送卷宗的人,愣是被你们的人挡在门外不得进入。怎么着,还得我裴某人亲自登门不成?”
  芮尚书怔了怔,道:“怎么会呢?裴总宪,这里边应该有什么误会吧?”
  张紫元冷笑道:“什么误会?我们大理寺也吃了你们刑部好大一碗闭门羹,说什么除非皇上钦点的案子,否则概不受理!呵!想不到你们刑部居然变成锦衣卫了,只办皇上的案子?”
  芮尚书支支吾吾还没答出个所以然,就听门口再度高声:“应天府尹肖大人,到~~~”
  芮尚书呆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应天府尹肖仕琦走进来。肖仕琦是个大胖子,大概走得太急,满头大汗,气呼呼的直喘。
  芮尚书干巴巴地道:“肖大人,莫非你是因为应天府的差人被我刑部挡了驾而来?”
  肖仕琦忿忿地道:“原来你也知道啊!我说芮尚书,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应天府有几桩紧急公文要转呈你刑部,居然莫名其妙地被你的人给打发回去了,你老芮在搞什么鬼?”
  芮尚书沉默半晌,忽然大步走出签押房,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气,怒不可遏地冲着大门方向咆哮起来:“把那个该死的刑部掌门叶小天给我叫来……”
  吏部右侍郎孟大人即将进京赴任,南京吏部的同仁为其饯行。刑部尚书芮川、大理寺卿张紫元、都察院左都御史裴天赐、应天府尹肖仕琦居然提前来了,一起来到了他的签押房。
  芮川把叶小天的英雄壮举对孟侍郎说了一遍,孟侍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芮川翻了个白眼儿,悻悻地道:“你还笑?我可不管啊,人呢,我已经给你送回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这人我是绝对不能用,也不敢用,你还是给他另谋高就吧。”
  孟侍郎忍着笑看向张紫元等人,把张紫元、裴天赐等人唬得慌忙摆手:“别!
  我可不要!老孟,做人要厚道,你马上就高升京城了,可不能这么欺负老朋友啊。”
  孟侍郎眉头一皱,为难地道:“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小官,我怎么还安排不出去了?”
  裴天赐微微一笑道:“我觉得,有个地方极适合他去,就是礼部!”
  孟侍郎道:“裴总宪,你开玩笑吧?礼部是六部中最讲规矩的所在!这个人在我们吏部、刑部都不守规矩、不懂规矩,去了礼部那还得了?”
  裴天赐笑道:“孟大人,我还没说完呢。礼部的确规矩多,可礼部有个地方却是无比的清闲。把他安排到那儿去,咱们大家就都省心了。”
  众高官面面相觑,静了半晌,大理寺卿张紫元猛地一拍巴掌,赞道:“妙啊!
  会同馆,确是一个极好的去处。咱大明的会同馆,南北两京各设一处。不过这南京的会同馆形同虚设,多少年也未接待过一个外邦使臣了,清闲得很呐。”
  会同馆里,叶小天、毛问智、华云飞围桌而坐,正在热气腾腾地吃火锅。院中有人漫声问道:“会同馆大使呢?快点出来!”
  叶小天带着毛问智和华云飞到了廊下,就见院子里站着三人,中间一人身材颀长,玉树临风。在他左右各站着一个扶刀而立的侍卫,方才问话的就是侍卫之一。
  叶小天一看那人竟是李国舅,不禁十分意外,忙上前揖了一礼:“国舅爷,什么风儿把你给吹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闲地方来了?”
  叶小天施起礼来有板有眼,倒是规矩得很,可这句话阴阳怪气儿的就不中听了。李国舅心中暗愠,他留在南京就是等着叶小天倒霉,结果叶小天调动太快,就像一只不安份的兔子,他的箭还没瞄准,这小子就逃开了,以致他在吏部和刑部压根就没逮到机会下手。
  以李国舅的身份,今天本不必进来找叶小天,只打发一个侍卫过来就好。他就是想亲自看看叶小天到了这冷清衙门的狼狈相,谁知叶小天在这里逍遥自在得很。
  现在看叶小天嬉皮笑脸的样子,李玄成愈加气恼,倏地探出手去,一把拧住了叶小天的胳膊,冷笑道:“鼠辈,竟敢跟本国舅这么讲话!”
  叶小天没想到这李国舅竟是个练家子,左臂被他反拧着,疼得脸色都变了。
  李玄成忍了忍心中怒气,将叶小天向前狠狠一推,冷喝道:“懒得与你废话!
  今有南海柯枝国使节到访,你身为会同馆大使,还不快快前往迎接?”
  南海柯枝国使节?叶小天顿时一呆,金陵会同馆都七十二年不开张了,没想到这第一单生意,就落到了我的手里啊!
  这柯枝国,是印度洋上的一个小国,使团领队竟然是该国的宰相。这样一来,接待规格便水涨船高,叶小天趁机向礼部的关尚书提了一大堆要求,包括厨师、仆役、歌舞伎,还有接待经费……关尚书满口答应了。
  因为使团中只有柯枝宰相通晓汉话,叶小天提出配备通译,这却让关尚书犯了难,仓促间无从寻找。
  重译楼上,关尚书、魏国公和李国舅等人摆酒设宴为柯枝宰相接风。趁此功夫,主客司、教坊司派来的那些仆役下人、舞姬乐伎纷纷入驻会同馆,本来冷清的会同馆一下子热闹起来。
  外交无小事,叶小天不敢不慎重对待。为防止出纰漏,他把家也搬到了会同馆的后院。
  晚上,叶小天房中,展凝儿把托盘放到桌上,见叶小天还坐在榻沿上,不禁白了他一眼,喝道:“脱!”
  叶小天苦笑道:“你那么凶干嘛?我要是手臂动得了,还用你推拿?”
  展凝儿有些不高兴,李玄成伤了叶小天,就是欺负她的……反正在她心里,早把叶小天当成了她的男人。展凝儿噘着嘴走到叶小天身边,见他还跟老太爷似的坐在那儿,没好气地道:“站起来啊!”
  “哦!”叶小天站起身,展凝儿便伸手到他腰间,替他解开腰带。
  室中静谧,唯有一烛摇曳,孤男寡女,而那女子却在解那男人的腰带。虽然她是为了给他推拿疗伤,可气氛还是有些微妙。两个人或许都想到了些什么,叶小天摒住了呼吸,身子一动不动;展凝儿也只是垂头给他脱着衣裳,细密整齐的睫毛眨动得愈发频繁了。
  片刻功夫,叶小天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叶小天练过些把势,身体还是挺精壮的,很有几分男人气息。展凝儿早已倾心于他,那明媚的眼神儿便有些恍惚迷离。
  “接下来呢?”叶小天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把展凝儿惊醒了。
  展凝儿轻啊一声,登时俏脸飞红,赶紧道:“坐下!”
  叶小天依言坐下,展凝儿返身从托盘里拿出一个药瓶儿,拔下塞子,把那橙红色的药汁倾倒在掌心,手掌往叶小天肩头一贴……两个人几乎同时颤抖了一下,好似触了电。
  习武者,少有不懂推拿的,展凝儿尤其精擅此道。小时候她就给父亲和爷爷推拿,虽说当时力道不足,可父祖二人都挺享受这种小儿女孝心的表现,练就了她一套娴熟的推拿功夫。
  叶小天是被李玄成用强劲的指力扭伤了关节,只能用这样的手法舒筋活络,调理气血。他默默地看着展凝儿动作,尤其是转到他正面时,他坐着,凝儿站着,那饱满丰挺的酥胸就在眼前晃悠。微窘的叶小天只能仰起眸子,却见鼻腻鹅脂,腮凝新荔,那对唇瓣儿好不诱人。
  正专注地给他推拿的凝儿突然嗔道:“你看什么?”
  叶小天干笑道:“我……我觉得乍一看,你挺霸道。仔细看,挺女人的。”
  展凝儿没好气地道:“我本来就是女人,什么叫挺女人的?”
  叶小天瞄了一眼她那挺拔的酥胸,调笑道:“挺女人,就是挺迷人,挺好看。”
  展凝儿脱口道:“好看你不要?”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呆在那里。
  展凝儿的脸红得发紫,鼻息渐重,咻咻地喘了半晌,按在叶小天肩上的手忽然用力一扣。
  “嗯!”叶小天一声闷哼,呲牙咧嘴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道:“你干嘛?”
  这一抬头,他忽然发现展凝儿也在流泪,珠泪滚滚地对他道:“你欺负我,你欺负我!”一边说,一边用力攥他的肩头。叶小天终于掉下了眼泪,眼泪吧嗒地道:“凝儿,明明是你在欺负我,我的肩膀都快没有知觉了。”
  展凝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些羞窘地擦擦眼泪,垂下头,幽幽地道:
  “其实……其实你这么聪明的人,早就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是不是?”
  叶小天慢慢站了起来,凝儿搭在他赤裸肩头的手无力地滑下来,轻轻搭在他的胸膛上。那赤裸的胸膛,让凝儿的呼吸又急促了些,热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让叶小天的心痒痒的。
  叶小天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是!”
  展凝儿依旧垂着头,心口跳得飞快:“那……那你想不想要我?”
  叶小天把脸揪得跟包子褶似的:“问题是我不能要啊……”
  展凝儿紧咬下唇,搭在叶小天胸前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那……你为什么不赶我走?”
  叶小天沉默半晌,低声道:“我舍不得。”
  展凝儿忽然抡起拳头,在叶小天胸口狠狠捶了一下,牵动了肩膀,疼得叶小天一声闷哼。展凝儿又突然张开双臂,把叶小天紧紧抱住,忽然张开嘴,用那一口小白牙,咬在他的胸口。
  叶小天被她一抱,又是一声闷哼,再被她一咬,终于痛得叫出声来:“哎哟……”
  “坏人……你这个坏蛋!”展凝儿忽然松开口,又把他抱得紧紧的,也不管叶小天痛得呲牙咧嘴,把下巴搭在他肩头,用滑嫩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叶小天的脸庞,用如梦似幻的声音柔柔地道:“你知不知道,知道你喜欢了莹莹之后,我有多伤心,有多不服气?可后来,我却只有自卑,我觉得,是因为我不够好,我比不上莹莹……”
  展凝儿说着,那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既有欢喜、又有辛酸。许久以来郁积的心事,在这层窗户纸捅破后,都被她倾诉出来。
  叶小天干巴巴地道:“这可不怪我,谁让你家世那么大!我身份低微,哪敢打你的主意。”
  展凝儿气愤地抬起头,质问道:“那莹莹呢?”
  叶小天道:“那不同!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卖梨姑娘,等我知道真相,我已经喜欢了她……”
  “我不管,我不管……”展凝儿欢天喜地的把脸蛋儿贴过去,道:“反正你刚刚说了,你舍不得我,你喜欢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这一辈子,我赖定你了。”
  叶小天清了清嗓子,道:“凝儿啊,你要跟了我,你家里能同意?”
  展凝儿道:“我父亲已去世,伯父主持展家,他才不会太在意我的事。要不然,你以为我能经常游走在外?”
  叶小天开始头疼了:“呃……可是……”
  展凝儿忽然离开他的怀抱,瞪大的眼睛渐渐眯起来,威胁地道:“可是什么?”
  叶小天苦恼地道:“这大房二房,谁大谁小,可怎么分呢?”
  展凝儿瞪起眼睛道:“干嘛非要分个大小?俗!忒俗!俗不可耐!”
  叶小天:“嘎?”
  展凝儿霸道地道:“规矩是人定的,咱自己立规矩不成么,非得遵守别人给咱立的规矩?”
  叶小天支支吾吾地道:“可……可是……”
  展凝儿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不要可是了,这件事交给我和莹莹来商量就行啦!你享尽齐人之福,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呢,何必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展凝儿睇着他无语的模样,心里越来越是欢喜,忽然“嘻”地一笑,又忘情地扑进他的怀里,雀跃地道:“真好!真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叶小天:“……”
  展凝儿的声音凶巴巴地:“干嘛?我说的不对啊?”
  叶小天有气无力地道:“对……”
  展凝儿皱着鼻子,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羞笑着道:“那你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小鸟依人吗?人家主动投怀送抱,你还不死不活的死样子。”
  小鸟依人么?展凝儿长腿细腰,身材颀长,顶多比叶小天矮半头,无论怎么看,都实在不像小鸟儿,除非鸵鸟也算鸟。
  叶小天用他健全的右臂环住凝儿柔韧纤细的小蛮腰,迷惘地想:“莫非这就是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可官场失意时我也不怕,现在怎么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莹莹……会阉了我的!”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3/07 01:39:21

第四十七章 使节风波
  冷清多年的会同馆焕然一新,因为人多了,人气足了,更是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这厢丝竹乐起,那边杯筹交错,门口又有南京守备派来的官兵把守,整个会同馆热闹非凡。
  叶小天四处巡查,唯恐哪里出了纰漏。谁知道越怕事越有事,一个小吏快步赶来禀告,柯枝宰相生病了。
  叶小天一边让那小吏快去礼部报与尚书大人知道,一边急急赶往使团住处。
  柯枝宰相的住处,几名柯枝国随员忧心忡忡地站在客堂上交头接耳,卧房里一个头上插满了羽毛、打着赤膊,肌肤黑黝黝的男子正围着柯枝宰相转来转去。
  叶小天探头向卧房里看了一眼,奇道:“那个鸟人是干什么的?”
  门口的小吏忙道:“大使,那是柯枝宰相带来的随从郎中,正在为他看病。”
  叶小天问那小吏:“柯枝宰相犯了什么病?”
  那小吏苦着脸道:“小人也不清楚,这柯枝宰相脸色难看,似是十分虚弱。
  他不止上吐下泻,咽喉似乎也有了毛病,根本说不出话来。”
  关尚书听说柯枝国宰相突生重病,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带人赶来会同馆。
  看到柯枝宰相的病情危在旦夕,关尚书跟使团的副使又无法交流,心里又急又怒,忍不住训斥了叶小天几句。
  叶小天可不想当替罪羊,马上大声抗辩。关尚书倒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对叶小天吩咐道:“这样吧,本官马上寻金陵名医来为宰相大人诊治,你等且好好照料宰相。”
  不一会儿,礼部的董主事陪着一个须发皆白,年近八旬的老郎中来到会同馆。
  叶小天把使团的副使领到董主事和老郎中面前,比比划划地说明来意。
  那柯枝副使瞪大眼睛看着他指着房里比划半天,仿佛明白了过来,连忙摇摇头。
  叶小天没想到对方如此不通情理,又惊又怒地僵在那儿。
  老郎中见此情景,摇摇头就往外走。叶小天赶忙拦住道:“老先生,我看他们那鸟人在屋里蹦来蹦去的,也蹦不好那柯枝宰相的病,还得请你出手才成。”
  董主事急道:“不能诊!要给这柯枝宰相治病,总要经过他们的人答应才成。
  不然的话,一旦这柯枝宰相难以治愈,病逝于此,这个责任我们想推都推不了啦。”
  叶小天眼见柯枝宰相生命垂危,董主事却一味推诿,气得直跳脚。
  董主事和叶小天争吵了半晌,对老郎中道:“老先生,请你先在这会同馆里歇下,本官这就去请示尚书大人。若是尚书大人同意,你再为那柯枝宰相诊治不迟。”
  叶小天在等候消息时,又听说京里已经派了礼部侍郎携圣旨赶来金陵迎接柯枝宰相了,不由得心情愈加焦急。
  终于,礼部差官策马轻驰而来,对叶小天施礼道:“尚书大人说,若没有柯枝副使首肯,我们的郎中万万不可以为柯枝宰相诊治。否则一旦柯枝宰相病故,柯枝国人将其死因诿过于我朝,后果将不堪设想。”
  差官走后,华云飞、展凝儿等人都围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办?”
  叶小天缓缓地道:“我方才去看过了,柯枝国那位老宰相只怕真是撑不住了,如果咱们袖手不理的话,那柯枝宰相必死无疑。到时候,这笔帐,他们还是会算在我的头上。”
  华云飞皱眉道:“大哥,咱们要给柯枝宰相治病,那柯枝国人答应么?再说,没有礼部同意,只怕那老郎中也不愿自找麻烦啊。”
  “嗯……”叶小天捏着下巴想了想,目光缓缓地落到了冬长老的身上。
  老郎中坐在耳房里闭目养神,忽然,叶小天陪着一个青衣皂靴的高大老者迈步进了房间,佝偻着肩膀,眯着眼睛,冲着他有板有眼地道:“尚书大人有命…
  …人既到了大明,就得由我大明负责。尔等不必理会柯枝国随员的意见,请老先生用心医治,谋事在人,尽心便是了!”
  老郎中听了,忙拱手道:“既然尚书大人这么说,那老朽从命就是了。”
  叶小天暗暗松了口气,马上领着老郎中赶向柯枝宰相的住处。
  那位柯枝副使一见叶小天领着老郎中赶来,急忙迎上来。
  “站着!不许聒噪!”叶小天不等他走到面前,便声严色厉地一声冷喝。
  那副使呆了一呆,顿时站住。华云飞和毛问智马上迎上去,拦在他和叶小天之间。
  叶小天回身对老郎中客气地道:“老神医,拜托了。”
  老郎中来到柯枝宰相的卧房里,先施以针灸之术。很快,柯枝宰相气息平和,安稳入睡了。叶小天关切地问道:“老神医,这样就成了么?”
  老郎中呵呵一笑:“自然不行,还需内外调理,双管齐下。不过大人尽管放心,老朽会让徒弟按方煎药后送来,每日早晚各一剂,三天功夫便能大好了。”
  叶小天一颗心终于放下:“有劳神医!”
  当天晚上,柯枝宰相就大见起色。到了第二天早上,柯枝宰相就能下地行走了。
  关尚书在董主事和叶小天的陪同下笑容可掬地迎到柯枝宰相面前,关切地询问病情。
  柯枝宰相忙双手合什,向他行了一礼,微笑地道:“好多了,多谢尚书大人关心。”
  这时,旁边那副使乜了关尚书一眼,悻悻地对柯枝宰相嘟囔了几句。
  关尚书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察言观色也能明白一些,忙解释道:“本官见贵国的郎中治疗不见起色,当时就想命我朝郎中诊治,只是贵国副使再三反对,本官不免顾忌重重。直至后来眼见宰相大人病情急切,才不得不果断下令,倒让宰相多受了许多罪啊。”
  “嗯?”一听这话,那柯枝宰相看向那个副使,用柯枝国语厉声质问了几句,那个柯枝副使满面惊慌地大声辩解。
  柯枝宰相皱了皱眉,又对关尚书道:“尚书大人,我这副使说,你们带了贵国郎中来时,他便马上同意由你们的郎中进行诊治了,并未进行阻挠啊。此事…
  …”
  关尚书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怎么会呢?虽然本官与贵国副使言语不通,但彼此的手势却也能看明白几分。本官欲命我朝郎中入内为宰相诊病时,贵国副使连连摇头,就是不肯呐。”
  ……
  轻烟楼上,李玄成等四人又凑到了一起。
  芮清行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他们柯枝国摇头表示同意,点头才是反对?”
  关小坤恨恨地道:“谁说不是呢?这柯枝宰相要是真的双腿一蹬,只要京城通译馆里的人会说柯枝国语,弄清楚柯枝副使的意思,也无法从重处治那叶小天啊!要是咱们大明始终不肯派人诊治,等那柯枝宰相死了,他那副使向天子投诉,反倒我爹倒霉,想起来真是晦气。”
  李玄成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地道:“想不到这叶小天气运如此之盛!”
  芮清行皱了皱眉道:“京里来使就快到了,等他们把柯枝使者接走,会同馆又清闲下来,再想找他的岔子可就难了。”
  关小坤心有不甘,想了想,突地双眼一亮:“国舅,如果钦使到了,金陵地方也得设宴款待吧?而且钦使势必也要与那柯枝国使节亲近亲近。到时候,国舅您也会出席的,对吗?”
  李玄成矜持地点点头,关小坤两眼放光:“既然如此,那小坤就要请国舅爷行个方便了。”
  李玄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关小坤脸上掠过一丝狠色,凑到李玄成耳边,对他窃窃私语了一番。
  李玄成微微一惊,迟疑道:“这个……会不会闹得太大了些?”
  关小坤不以为然地道:“咳!这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出糗的是叶小天,对朝廷来说,固然是一件失仪的事儿,可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一个小官失误,小小丢了点面子。”
  关小坤又压低嗓音:“到时候,我叫人在重译楼做好准备。只等叶小天那边出了岔子,国舅你就出面,把大家领到重译楼来,这事的影响便可以减至最小。
  但是有钦使在,有我爹在,又有柯枝国的宰相在……你想想,对那叶小天的处置,会轻了么?”
  比起关小坤的胆大妄为来,李国舅的胆子要小了许多。可此时仇恨蒙蔽了他的心灵,李玄成狠了狠心,咬牙道:“成!我就帮你这一次。只是无论成败,这件事万万不可牵扯到我。”
  京师礼部侍郎林思言,要在会同馆宴请柯枝国使团,不仅南京的头头脑脑全部出席,还有京里贵客和南洋来使,所以礼部非常重视,采购食材的银子很快就送来了,紧接着十多个大师傅领着近百个徒弟也进驻了会同馆。
  礼部的人赶来布置宴会厅,教坊司的人赶来安排歌乐舞蹈,会同馆的人在巨大的厨房里料理各种食材,水陆八珍、各色珍馐,全都准备停当。
  礼部主客司主事郑乔升慢悠悠地踱到了厨房门口,往里边看了看,见叶小天等人正帮厨忙碌着,目光一转,便看向他派来的一个主厨。那大厨的目光与郑乔升一碰,轻轻点点头。郑乔升便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一切料理停当,叶小天才离开厨房,和毛问智、华云飞还有展凝儿、哚妮站在院子里。其实他虽是会同馆大使,但在这样重要的晚宴中,已经彻底沦为厨房大管事,接迎宾客的事自有礼部两个员外郎负责。
  等各路官员和使团陆续进了宴会大厅,叶小天就候在廊下,等着厅中消息。
  半个时辰后,郑乔升匆匆从里边出来,对叶小天吩咐道:“宴会开始啦,快叫厨下上菜。”
  叶小天答应一声,领着一队彩衣婀娜的俏婢去了膳房。一个俏婢提起两只食盒,转过身刚走出两步,只听“哗啦”一声,两摞食盒的提环都脱了扣,里边盛好菜肴的盘碟撒了一地。
  旁边一位姑娘“哎呀”一声,急急往旁边一闪,臀部碰到长长的食案边缘。
  只见那食案摇晃了两下,突然散了架,上边无数道精美的菜肴全都跌到地上,摔得一塌糊涂。
  郑主事适时出现了,一见膳房的情形,向叶小天怒喝道:“叶大使,看看你干的好事!今晚宴会如此重要,你这是要令我大明在番邦使节面前丢脸吗?我这就去禀报尚书大人!”
  “你给我站住!”叶小天突然明白过来,眼见如此诡异的一幕,他怎么可能还不知道是有人捣鬼,马上向那郑主事大喝了一声。郑乔升根本不理他,急急向外就走,叶小天冲凝儿一努嘴儿,展凝儿二话不说,飞起一脚,把郑主事踹得倒飞回来,仰面摔倒在厨房门口。
  郑主事惨呼连连地道:“哎哟!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殴打本官。”
  叶小天冷冷一笑,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勾起他的下巴。一碰叶小天那冰冷的眼神儿,郑主事心中一凛,那惨呼声顿时停止了。
  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郑主事,这件事,是出自你的授意吧?”
  郑主事色厉内荏地道:“你……你胡说什么?你这厨房条案也不知有多少年没使用了,早就腐烂不堪。你既负责膳食,却不早做检查,致有这般大错,竟然还想嫁祸给我?”
  叶小天森然一笑:“不用急着否认,郑主事,我有的是法子叫你实话实说。”
  叶小天一扭头,沉声道:“凝儿,哚妮,把这小子带去见冬长老,我要听他的实话!”
  展凝儿揪住他的衣领拖起就走。厨下众人眼见叶小天发了飙,把他的上司都痛殴了一顿,看样子还要拉下去用私刑,不由都窃窃私语起来。那些彩衣俏婢更是花容失色,怯怯地就想逃开。叶小天厉声喝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想走!
  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宴客大厅内高朋满座,最上首坐的是京城里来的林侍郎、柯枝宰相和魏国公、李国舅。至于南京六部的尚书、侍郎和都察院、御史台的重要官员,都坐在左右两侧。
  忽然有个柯枝国的随员走到柯枝宰相背后,悄声说了几句什么。柯枝宰相便向众人告了声罪,起身离开了。很快,柯枝宰相又回来重新坐下,看样子,刚刚好象是去方便了一下。
  李国舅也未在意,更没注意到柯枝宰相回来之后,随他一同回来的那个随员正依次走到柯枝国的副使、随员们面前,一一悄声传达柯枝宰相的指示。
  司仪官站在门厅里,焦急地向人询问:“怎么膳房还不上菜?侍郎大人已经有些不悦了。”
  这时一个差官从门口急急进来,对他道:“来了来了,膳房送菜来了。”
  那司仪官松了口气,连忙高声唱道:“盛宴开始~~~”
  门口先迈进一只脚来,接着出现一只金光灿烂、造型华美的铜锅,上菜人的脸都被锅子挡住了,看不清模样。李玄成不由心中一奇:“莫非关小坤失手了?
  厨下还有菜可上么?”
  两排舞姬云袖一甩,向门厅两侧退下,那人捧着锅子,迈着稳健的步伐大步走上来,正是叶小天。在他后边,还跟着一排人,个个手中捧着同样的食具。
  林侍郎看得目瞪口呆,他怔忡了一下,微微侧了侧身子,对魏国公小声道:
  “国公,这不是涮锅子吗?怎么……怎么贵地精心准备,国宴一般的规格,就吃涮锅子?”
  魏国公也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道:“应该还有别的菜吧,如今外使当面,先别提这些。”
  林侍郎连连点头,道:“暂且不提,暂且不提。”他咳嗽一声,拿起筷子,对柯枝宰相道:“啊……宰相大人,这是我大明极具特色的一道菜,请宰相大人品尝一下!”
  柯枝宰相微微一笑,道:“好!却不知这道菜叫什么呢?”
  林侍郎张口结舌:“啊……这道菜……这道菜……”
  叶小天朗声道:“宰相大人,这道菜,叫天下一品太平锅!”
  柯枝宰相望了他一眼,颔首道:“天下一品太平锅,好名字,好名字啊!”
  林侍郎强笑道:“对对对,这道菜……叫天下一品太平锅。”
  这时候,那些彩衣俏婢也都跟了进来,手里托着食盘,上边盛着各色清菜、肉片、鱼丸和蘸料,往各位官员面前摆放。众官员满心迷惑,只是当着柯枝国使者,不敢露出一点异色。
  可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那柯枝宰相笨拙地拿着筷子,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涮了涮肉片儿,蘸了蘸料一尝,却是眉开眼笑,赞不绝口:“好吃!非常好吃!太美味了,自我来到大明,这是我吃过的最可口的一道菜!”
  林侍郎如释重负,赶紧道:“哈哈,宰相大人喜欢就好。来来来,众位大人,咱们一起来品尝一下这……天下一品太平锅!”
  “请请请……”众官员拈起筷子,纷纷涮起了锅子。李玄成挟起一片肉来,越想越憋屈,又恨恨地放下,一脸便秘的想:“这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这样子他都没事?”
  更让他郁闷的是,这一晚就只这么一道菜,可是不只柯枝宰相赞不绝口,那些柯枝国的副使随员们更是一个个地挑起大拇哥儿,连连表示满意,甩开腮帮子吃得乐不可支。
  晚宴结束,众官员纷纷带着古怪的神情告辞离去,最后只剩下魏国公、李国舅、关尚书和林侍郎。就在这时,叶小天突然又出现了。
  叶小天此时已经换回官袍,忽然趋前向柯枝宰相深施一礼,高声道:“多谢宰相大人。”
  柯枝宰相呵呵一笑,抚须道:“叶大使客气啦。若非你坚持己见,我这把老骨头只怕就要葬送在这里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这举手之劳的事情,怎么能不帮忙呢?”
  林侍郎一见会同馆的小官儿竟然未经他们允许,贸然闯过来同柯枝国的宰相说话,心中有些不悦,微微蹙眉道:“你是会同馆大使?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叶小天不卑不亢:“侍郎大人,下官若一切都照规矩来,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柯枝宰相客气地告辞,带领使团众人转向自己住处。林侍郎到此地步,知道今晚这宴会必有极大蹊跷,便向叶小天道:“今日晚宴为何变成了火锅宴,你方才所言又是什么意思?”
  叶小天道:“下官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不如就由礼部的郑主事说给诸位大人听听。”说完,向旁边一闪,就见一个官儿,垂着两条手臂,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过来。
  关尚书一见此人,不由眉头一皱:“郑乔升,今日这晚宴,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乔升“卟嗵”一声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道:“诸位大人,下官知罪,下官知罪啊!”
  郑乔升落到冬长老手中后,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他只记得他的肚里有两条虫,只要那个看起来阴森森的秃顶老头不收回他的虫子,那大虫子就会生小虫子,当他肚子里全是虫子的时候,那些虫子就会把他的心肝脾胃肾统统吃个精光。而另外那条小虫子就会爬进他的脑子,吃干他的脑髓,在此期间,他会痛不欲生,还会变成一个禽兽不如的疯子。
  如此情形之下,郑乔升哪里还敢隐瞒?当即就把关小坤如何找到他,他又如何授意厨师做手脚,蓄意破坏今日晚宴的情况说了一遍……不等他说完,关尚书的脸色已经铁青一片。
  叶小天慢悠悠地道:“各位大人,那柯枝国使者虽说来自蛮夷之地,可贵为一国宰相,又岂能没有这点见识,一个涮锅子便被他们当成世间美食?那只是因为晚宴之前,下官先去见了柯枝宰相,说明出了意外,请柯枝宰相配合一下,不要闹得大家下不来台。”
  林侍郎深深地看了叶小天一眼,缓缓地道:“这么说,这个关小坤是因为与你的私怨而寻衅报复了?这关小坤是何人,为何能指使郑主事为他做事,与你又有何恩怨?”
  林侍郎这样一问,关尚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上次因为他儿子盗窃赈银,闹出好大一场风波,幸亏张泓愃等人有所顾忌,不愿替父辈结下仇人,这才大事化小……想不到这桩丑事今日终究还是要被人揭穿,而且是当着京里官员的面。
  叶小天看都不看他一眼,此事关尚书是否知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关小坤都骑到他头上拉屎了!要不是他今日果断处置,又与柯枝宰相有段善缘,得到了人家的配合和帮助,今日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既然如此,他也不用遮着掩着了。
  叶小天当即把他如何与关小坤结怨,关小坤如何盗窃赈银,他们如何高抬贵手的经过,对这京城来的林侍郎毫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林侍郎眉头紧皱,冷冷地乜了关尚书一眼,淡淡地道:“这关小坤是尚书大人的儿子?”
  关尚书的颊肉轻轻抽搐了几下,低声答道:“正是犬子!”
  林侍郎沉默片刻,道:“柯枝国逾两百年不曾朝贡,今日复来朝觐天子,皇上欢喜得很。若在接待来使过程中,因为失误,酿成什么有辱国体的事来,恐怕你我都承担不起!不过……”
  林侍郎话风一转:“幸亏叶大使处理得宜,今日才没有酿成大祸。这件事,本官只当不知道。如何处理,关尚书你就看着办吧!”
  林侍郎说完,也不理身后关尚书的脸色如何难看,便扬长而去。
  关尚书紧咬牙关,又羞又愧地向魏国公和李国舅拱了拱手,迈开大步,风风火火地去了。魏国公和李国舅互相看看,也默不作声地跟了出去。
  魏国公回到府邸,世子徐弘基马上赶来问安。魏国公劈头便问道:“麒云呢?”
  徐弘基怔了怔,小心地答道:“六弟好象去轻烟楼了,同他几个朋友……”
  魏国公喝道:“你去,马上把他给我带回来,告诉他,以后少跟那些人来往。
  再叫老夫听说他们有所往来,打断他的腿!”
  关尚书快马加鞭回到家,一进府门便问:“小坤呢?马上把他找来,我在祖祠等他!”
  关小坤正在轻烟楼等着郑主事的好消息,庆功宴都摆下了,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关小坤按捺不住,正欲使人去会同馆打听消息,忽有家人急急赶来找他回府。
  关小坤还没问明白怎么回事儿,魏国公世子也到了,把他的六弟徐麒云急急唤回了府去。
  关小坤向家人一问,得知父亲在祖祠等他,就知情形不妙。他提心吊胆地回了家,本想先去知会母亲一声,以便紧要关头有人说情。不想关尚书早已想在头里,在门口安排了人,他刚一到家,就被强行带到祖祠去了。
  祖祠里面阴森森的,就点着两根蜡烛。关尚书坐在椅上,昏暗灯光下就似泥胎木塑一般,身子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关小坤战战兢兢进了祖祠,怯生生地道:“父亲!”
  关尚书一声低喝:“跪下!”
  关小坤吓得一哆嗦,赶紧在祖宗牌位前跪下。黑暗中一阵硬物拖地的声响,关小坤扭头一看,顿时一阵心惊肉跳,就见两条魁梧的大汉,各自拖着一条大杖出来。
  关小坤惶恐地叫道:“父亲!”
  关尚书闭着眼睛,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给我打!打折他的腿!”
  ……
  晚宴风波平息了,关尚书特意遣人告诉叶小天:关小坤被他爹打断双腿,撵回老家去了,从此不准他踏入金陵一步。另外,关小坤这么做,是出于李国舅授意。
  华云飞道:“不会是关尚书对你怀恨在心,有意帮你拖个势力强大的李国舅下水吧?”
  叶小天摇头道:“关尚书没必要这么做,我觉得他是不甘心自己的蠢儿子被人利用。”
  叶小天苦笑一声道:“真没想到,他对我恨意竟如此之深!又不是我横刀夺爱,而是他喜欢了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不喜欢他而已,他就因此怀恨在心并蓄意报复?不过,我叶小天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他李国舅想整我,那就放马过来,看是他踩得住我,还是我踩得住他!”
  展凝儿乜着他道:“人家可是国舅爷,你拿什么跟人家斗啊?”
  叶小天下巴微微一扬,道:“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你就拭目以待吧!”
  李玄成擅长玉雕,师承琢玉大师陆子冈,俨然已是当世琢玉高手了。
  这一日,李玄成来到秦淮河畔一家玉器店,绕着一块有一人多高的玉石毛料观察一番,轻轻拍了拍那块石料,扬声问道:“店家,你这毛料可也卖的?”
  那块毛料上只削去了小小一片石皮,露出里边晶莹剔透温润细腻的一片白玉,质地极佳。可这石头只开了一个小窗,谁也无法保证石头里边会是大块的玉石。
  店主略一犹豫,便开了一个相对较高的价格。李玄成近来苦闷得很,他倒不是想赌石,纯粹是为了发泄,当下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便把太后姐姐送给他的私房钱掏了出来。
  店主收了钱,请李玄成坐了,又叫人给他沏了杯茶,便回柜台后与一个老主顾聊了起来。李玄成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品着香茗,店主与那主顾的对话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三国舅看起来是个谦谦如玉的公子爷,实则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李玄成一口茶差点儿从鼻孔里喷出来,他霍地张大眼睛,瞪向那店主。那店主正跟客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全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听说这位国舅爷性情暴虐得很,下人稍有不合意的地方,便叫人立毙杖下,太也凶残。我还听说,这位国舅还有些很特别的癖好……”
  那主顾听得兴致勃勃,忙问道:“有什么嗜好?”
  店主神秘兮兮地道:“这位国舅爷既好女色,又喜男风,可谓生冷不忌。听说他跟礼部尚书之子是契兄弟,两人常常在一起做那没羞没臊的事情。前不久,礼部尚书偶然捉奸在床,一气之下,把他宝贝儿子的腿生生打折赶回陈州老家了,为的就是摆脱这位国舅爷的魔爪。”
  李玄成坐在一旁听得真切,气得手脚冰凉:“怎么……怎么就传出如此不堪的谣言了?”
  那客人对店主笑道:“咱们这位国舅爷崇信神仙术,你知道吧?也不知他是跟哪个旁门左道的妖道学的妖法,一门心思要练长生不老丹,你猜他那长生不老丹是用什么东西练的?”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神神秘秘的,李玄成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二人的言语,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女子经血”、“长生不老”、“练成血丹”、“哎哟,脏死了,怎么吃啊!”
  李国舅气得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逆血上冲,就觉眼前金星乱冒。他有心上前理论,可这两个人分明是从别处听来的谣言,自家上前与他们理论又能有什么结果?纵然亮出身份,吓得他们跪地掌嘴,改日没准就又是一桩什么离奇古怪、不堪入耳的奇闻。
  李玄成回到镇远侯府,也顾不得理会那块石料,便把顾三爷请来,把自己今日在玉石店听说的谣言对他说了一遍。说话之间李玄成的脸又气白了,嘴唇都直哆嗦。
  顾三爷道:“国舅,这传播谣言的事最是难办。你若不理,过些日子也就消停了。可你若想追究,把事儿闹大了,许多本不知此事的人也就听说了,到时候国舅脸上会更加难看。”
  李玄成勃然大怒:“此等谣言,李某岂能充耳不闻?不行,我这就去应天府,定要揪出那造谣的真凶,把他绳之以法,方消我心头之恨!”
  李国舅愤愤然地跑到应天府,执意要肖仕琦查办此案。肖仕琦无奈,只好唤来三班捕头,当着李国舅的面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众捕头听了应天府尹的吩咐也不禁面面相觑:“抓造谣传谣的?这上哪儿抓去,总不成看见大街上有交头接耳的,就凑上去听人家说什么吧?”
  可国舅爷正铁青着脸坐在那儿,府尹大人又煞有其事地吩咐,捕头们只好答应下来。等他们领着众捕快帮闲往大街小巷里这么一撒,有关李国舅的传闻就似烈日下曝晒了三天的粪坑被人挑活开了,一时间臭气熏天。
  李国舅很天真,他以为只要动用官府的力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却不知官府再大,也管不了平头百姓的那根舌头。应天府出面一查,这些传闻就从私下变成了公开,不但百姓们议论纷纷,就连官宦们也有模有样地传扬开来。
  常言道,众人拾柴火焰高,自有好事者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添油加醋,谣言越传越丰富,越传越离奇。很快,处于漩涡中心的李国舅就获得了淫恶好色、荒唐暴虐、逼奸侍女、喜好龙阳、草菅人命、生吃人脑、强占民宅、经血练丹等等诸如此类荒唐不稽的罪名,在世人眼中,李国舅俨然成了十恶不赦的妖怪。
  就在此时,乔御史弹劾李国舅的奏章还没有送到京里,内容先在金陵官场上流传开了,于是李国舅又加了两条罪名:“驰马伤人、殴打命官!”
  李国舅正被人骂得体无完肤,忽然听说有个御史弹劾他。相比此前谣言中种种荒诞不经的罪恶,倒不觉得这两条罪名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道明发奏章却突然给了李国舅一个启示,他在金陵从未结过仇家,如果说有,就只有叶小天勉强算是一个。李玄成越想越觉得这般无耻下作的手段,也只有那个浑不吝的叶小天才使得出来。
  李国舅已经快被那些谣言折磨疯了,恨不得立刻查个明白。他也不知会别人,单枪匹马出了镇远侯府,赶到会同馆门前,甩镫离鞍下了战马,便风风火火地进了大门。
  李玄成气势汹汹闯到后院,见庭院里空空如也,便高声喝道:“叶小天,你给我出来!”
  正房里一个女孩儿家的声音懒洋洋地道:“谁呀?大呼小叫的,有话进来说!”
  李玄成闯进正房,见堂上没人,复又向左一转,绕过八扇坐屏,赫然便是一间卧室。粉红色的帐子,被明亮的阳光一照,满屋都荡漾着淡绯色的光,分明就是一间女孩子的寝室。
  一个身着绣罗裳子的少女坐在榻前,一只小脚搁在锦墩上,正往脚上涂着蔻丹。李玄成见此情景不禁眉头一皱,便在此时,院中有人高声呼道:“哚妮,哚妮呢,有贵客到啦!”
  李玄成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叶小天,他猛一转身,冷笑道:“他回来了!待我……”
  李玄成正要大步走出去,就听身后“嗵”地一声响,扭头一看,那锦墩已然被哚妮一脚蹬倒。李玄成微微一怔,又看见哚妮用力一扯,那挂着的锦帐“嗤啦”
  一声便被她扯下半片来。哚妮伸手一扯,把锦缎子小袄扯开一个口子,双手掩胸,放声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呀,你这个禽兽!救命啊,快救命啊……”
  “你……你干什么?”李玄成大惊失色,猛然意识到他似乎踏进了一个陷阱。
  李玄成惊得步步后退,猛然间返身就往外跑。他刚一转过屏风,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李玄成定睛一看,被他撞飞出去的那人正是叶小天。叶小天被毛问智和华云飞双双接住,瞪大眼睛看着李玄成,惊愕地道:“李国舅,你……你闯进哚妮的闺房干什么?”
  门口又闯进几人,李玄成扭头一看,登时眼前一黑,其中两个老头儿,正是国子监司业乐翎和最近弹劾过他的御史乔奈何。
  乐司业和乔御史到了房中,就见一个少女衣衫凌乱,手中抓着一把剪刀,尖儿对着心口。叶小天自背后抱住她,双手抓紧她的手腕,急声大呼道:“放手,万万使不得!”
  华云飞帮着叶小天夺下了哚妮手中的剪刀。哚妮掩面哭泣:“那坏人非礼我,幸亏你们回来得早,要不然……要不然人家就……人家不要活啦,呜呜呜……”
  “你胡说!你竟敢血口喷人!我几时非礼过你?”李玄成正怒不可遏地骂着,手中马鞭被嫉恶如仇的乔御史一把夺过,目欲喷火地向他吼道:“你这个禽兽!
  畜牲!不为人子!”
  李玄成快气晕了,一把揪住乔御史的衣领,大声咆哮道:“老东西,你是瞎子还是傻子?”
  他还没说完,门口又走进来几人。乔枕花冲上来劈手打开他的手掌,把乔御史护在身后,大声道:“李国舅,你竟然殴打我爹!我爹是御史,你好威风,皇亲国戚就可以这么霸道么?”
  张泓愃、蒯鹏、汤显祖等人站在一旁,义愤填膺:“擅入他人女眷住处,辱人女子,被我们当场抓个正着,还敢如此飞扬跋扈!”
  李玄成气得浑身颤抖,他指着叶小天,怨毒无比地道:“姓叶的,你竟敢如此辱我欺我!你等着,我李玄成绝不会放过你,绝不!”说罢,就像头愤怒的公牛,推开众人扬长而去。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3/13 02:22:17

四十八章 悲催的国舅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乔某身为御史,岂能坐视皇亲国戚如此胡作非为?本官要弹劾他,一定要弹劾他!乐司业,你怎么说?”乔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乐司业义正辞严:“本官愿为人证!本官还要向金陵士林揭发李国舅的丑行,断不容他在我金陵为非作歹!”
  他们今天是被叶小天请来的,不想刚到会同馆,就遇到了这样一幕叫人不敢置信的场景。这可真叫他们喜出望外,有机会骂皇亲国戚了啊!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机会呀!
  骂太监和骂皇亲国戚,是大明文官们最喜闻乐见的事儿了,难得有这么个表现他们文臣清官气节的好机会,怎能放过?两位老先生热血沸腾,马上匆匆离开,回去摇动笔杆子了。
  众人离去后,正双手掩面的哚妮便马上收住了哭声,向叶小天扮个鬼脸儿,调皮地道:“小天哥,人家扮得像不像?”
  叶小天见她领口撕开,露出一道精致的锁骨和一痕圆润的香肩,便顺手替她拉了拉衣服。
  哚妮被叶小天这难得的温情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她垂着头,羞着眼,鼓足了全身的气力,细若蚊蚋地道:“小天哥……”
  这可爱的小妮子,跟着叶小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少女的芳心里满满的全是他一个人。但她终究没有勇气自荐枕席,她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熬汤。
  那大补之物经她之手也不知道熬了多少碗,一次次送到叶小天面前,一次次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喝下去,一次次芳心可可地盼着他“兽性大发”,就差直接问一句:“干爹,约吗?”
  这一刻,感受到叶小天的温存,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就把自己的情意表现出来。哚妮怯怯地偎进叶小天的怀里,低垂着头,情意绵绵地柔声道:
  “哥……我喜欢你……”
  叶小天还不甚明了她的心意,迟疑地试探道:“哚妮,你知道……我有莹莹了……”
  哚妮抬头道:“我知道。可你能接受凝儿姐姐,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人家…
  …人家什么都不争的,好不好?”说完这句话,哚妮就把发烫的脸蛋儿埋在了叶小天胸前。
  “什么都不争?那就没问题了!”叶小天登时眉开眼笑。三妻四妾,没羞没臊地在一起,本就是他的梦想啊。只可惜莹莹和凝儿都高不可攀,他才百般纠结,如今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此时,叶小天怀抱着这么一个香香软软、娇小可人的姑娘,鼻端嗅着她发丝的清幽香气,胯下那副压抑了好久的本钱受到强大利好刺激,一下子就拉到了涨停板,勾引着他赶紧出货。
  叶小天怀抱俏媚小佳人,志得意满:“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哚妮既倾心于我,我舍得把她推进别的男人怀抱么?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我就别假正经了吧。”
  主意已定,叶小天心中畅美难言,已经开始筹划找个什么时机给少女开苞启封……毕竟哚妮还是一个纯洁处女,现在又是光天化日,刚才还人来人往,叶小天可不想让哚妮误认为他是一个急不可耐的色中饿鬼。
  翌日一早,乔御史用了一夜的功夫,洋洋洒洒下笔万言,又是一道明发奏章送上了京城。
  与此同时,乐司业在国子监课堂上和士林好友聚会的场合大肆抨击李国舅的丑恶嘴脸。因为前些日子那些传闻已经闹得声名狼藉的李国舅,这时候更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汤显祖新编的剧目在金陵戏园上演,讲的是前元一位名叫乌剌拔都的国舅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最后被钦差大臣砍了脑袋的故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影射李国舅。
  一时间,李国舅是拉着粪车赶庙会——走到哪臭到哪儿。
  这一日,叶小天带着毛问智正在街上行走,从房顶上面突然跳下一个蒙面人,大吼道:“叶小天,你的死期到了!”说着挥起明晃晃的匕首,便向叶小天刺来。
  叶小天仿佛骇呆了,竟然一动不动。那蒙面人的匕首刺入叶小天的腹部,鲜血顿时染红衣袍。街头行人见此情形不由大惊,纷纷尖叫“杀人啦”迅速闪避开去。
  毛问智大吼一声冲了上去,与那蒙面人厮打在一处。这时,两个巡街的衙差赶来,蒙面人不敢恋战,纵身跃上房顶,逃之夭夭了。
  两个衙差上前扶起叶小天。叶小天以手掩腹,伸出一只沾血的手掌,向蒙面人逃跑的方向指了指,艰难地道:“他……他说……国舅爷……要……送我归西……呃!”
  叶小天头一歪,“晕”了。两个衙差慌得急忙大叫:“快来人呐,快请郎中!”
  叶小天这次当然有惊无险,蒙面人是华云飞扮的,刺伤的部位、角度和力度都拿捏恰当,看着血呲呼啦的挺吓人,其实只是浅表伤,用不了几天就能自然痊愈。
  李玄成躲在镇远侯府,侯三爷正在劝他回京避避风头。就在这时,一个侯府家丁飞快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三……三老爷,大事不好!咱们……咱们府前来了好多太学生,口口声声说是……说是要驱逐国舅,离……离开金陵!”
  顾三爷和李玄成一听,不由大吃一惊。
  镇远侯府外面,许多国子监的太学生聚集在侯府门前,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
  侯府大门紧闭,十几个家丁站在门前,如临大敌。
  一个太学生振臂高呼:“李玄成荒淫好色、逼奸侍女、喜好龙阳、草菅人命、生吃人脑、强占民宅、经血练丹、搜刮民财、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不死不足以谢天下!”
  另一个太学生马上响应:“李玄成今又于光天化日之下悍然刺杀朝廷命官,似此等十恶不赦之徒,岂能容于国法?岂能容于金陵?我等学子强烈要求把李玄成驱出金陵、国法制裁!”
  人群中,乔枕花、张泓愃等人殷勤递水:“各位同学辛苦啦,喝水,喝水,润润喉咙。”
  顾三爷和李国舅急急忙忙赶到门口,两个门子赶紧过来阻拦:“三老爷,国舅爷,门外有太学生们闹事,你们最好别出去。”
  李国舅把眼睛一瞪:“一群百无一用的书生,本国舅还要怕他们么?开门!”
  那门子无奈,只好打开大门。李国舅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在台阶上站定,一见群情汹汹,不由怒道:“尔等围堵侯府,意欲何为?”
  张泓愃站在人堆里,捏着鼻子叫了一声:“他就是李玄成!”
  众监生一听,群情激昂,攘臂高呼道:“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李贼不去,纲纪不兴!肆虐江南,荼毒金陵!”
  众监生一拥而上,拳脚纷飞,便向李玄成攻去。李玄成当真是快要气疯了,他懂得功夫,当即还以颜色,任凭顾三爷在一旁跳着脚儿喊他冷静,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出了手。
  那些监生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却有一股狠劲儿,虽被李玄成打得鼻青脸肿,却是愈挫愈勇。李国舅纵然一身好武功,也架不住这么多书生不要命地扑上来,尤其是有些监生用的全是女人的打架手法,抓、挠、撕、咬,令他防不胜防,只能竭力反抗。
  不一会儿,李玄成的公子巾已经散了,头发半披下来,脸上有几道挠痕,月白色的公子袍上还有几个鞋印,说不出的狼狈。
  这时,有几个人抬着一副门板向这边走来,叶小天以一个匍匐的姿势趴在上面。
  众监生们默默地退开,闪开一条道路。叶小天如同一个顽强不屈的烈士闪亮登场,被人一直抬到李玄成面前。
  四周一片静寂,叶小天用虚弱而有力的声音对李玄成道:“国舅,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而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小官。论身份、论地位,我自然是远远不能与你相比的,但!我也是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叶小天神情激动,眼中有泪光隐隐闪动:“哚妮是我的女人,我虽卑微,却也知廉耻、懂礼仪。我既不耻奉献女子为晋身之阶,讨好国舅,攀附皇亲,也不怕你国舅爷的明枪暗箭!”
  李玄成眉头一皱,莫名其妙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么?呵呵……”叶小天悲怆辛酸地长笑一声,用尽全力大声道:“今天,我幸而未死!我过来,就只想告诉国舅爷一句话:作为一个受过圣人教化的读书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哪怕钢刀加身,你也休想叫我低头!”
  叶小天一番悲情的表现、一番悲壮的言语,登时勾起了众读书人的共鸣。刚刚打了一架,正热血沸腾的监生们也不顾这个嘴角淌血、那个眼角乌青,纷纷振臂高呼:“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李玄成怒喝道:“你们究竟在吼什么鬼?”
  一个监生冷笑道:“国舅,你买凶杀人,试图害死叶大使,现在还要矢口否认不成?”
  “什么?”李玄成大吃一惊,看看叶小天苍白的脸色,他恍然大悟,又惊又怒地吼叫道:“我明白了,叶小天,你……你好狠!你好阴毒!你陷害我,你故意做戏,就为了陷害我!”
  众监生义愤填膺,纷纷破口大骂。李国舅被骂得百口莫辩,心头一阵寒意升起:“此人当真可怕,心思深沉,果决狠辣,为了陷我于不义,竟不惜使出这样的手段。我说什么也是没人信了,只怕皇帝和太后也……”
  众监生越骂越是热血沸腾,正义感瞬间爆棚,他们呼喊着扑了上去,纷纷大呼道:“把这奸贼赶出金陵府!赶出金陵府!”
  顾三爷拖起李玄成就走,早有几个监生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冲到阶上,挡在侯府门前,手挽着手儿,慷慨激昂地高声大叫起来:“李贼滚出金陵府!李贼滚出金陵府!”
  顾三爷见势不妙,赶紧一拖李玄成,落荒便走。众监生一见倍感鼓舞,当即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呐喊唾骂着追了上去。叶小天轻咳一声,低声对毛问智道:“追上去!”
  叶小天成心要把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趴在门板上,依旧做慷慨就义状,一路追了下去。
  李国舅被顾三爷拉着一溜小跑,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众监生提着袍裾,一路追赶,一路喊着口号。如此一幕,当真前所未见,许多行人好奇心起,马上甩开双腿追了上去。很快,尾随的百姓似滚雪团般越来越多,到最后汇成一条长龙,浩浩荡荡约有里许,真是好不壮观!
  顾三爷拉着李国舅上气不接下气地逃进魏国公府。魏国公府门口有兵丁把守,那些监生不敢闯进府邸,便堵在门口继续高呼口号。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们围拢过来,魏国公府门前人山人海,比赶庙会还热闹。经过张泓愃、乔枕花等人声嘶力竭的一通宣传,百姓们也跟着高呼起了驱赶李玄成的口号。
  魏国公府里,顾三爷一边擦汗,一边把事情经过对魏国公说了一遍。
  魏国公听罢,满眼狐疑,跟顾三爷不一样,他更倾向于相信李玄成雇凶杀人。
  此前乔御史明发弹劾奏章,说李国舅闯入叶小天住处,试图强奸民女。魏国公相信乔御史的清名,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很容易推断出李国舅恶行败露后恼羞成怒,这才买凶杀人泄愤。
  如果说是叶小天陷害李玄成,两人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叶小天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小官,怎么可能跟一位皇亲国戚玩命地死磕?再联想到那次晚宴,李国舅唆使关小坤设计陷害叶小天……
  想到这里,魏国公心中对李玄成很是鄙夷。不过顾三爷已经带着李国舅逃到他府里来了,也不能把他们推出门外,魏国公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国舅还是尽快离开金陵吧。”
  “什么?”李玄成本以为这位国公能替他主持公道,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李玄成怒不可遏:“国公,你这是什么话?李某此时离开南京,岂不坐实了他们强栽给我的罪名?”
  魏国公淡淡地道:“国舅不走,难道就能洗脱这罪名了?”
  李玄成眼前一黑,险些晕厥,他颤声问道:“难道李某就要一辈子背着这些污名不成?”
  魏国公慢条斯理道:“如今金陵百姓群情汹汹,不管是乔御史弹劾你入室奸淫妇女一事,还是买凶杀人一事,便是请出日断阳、夜断阴的包青天来,又如何分辨得清楚明白?”
  魏国公心里清楚:作为功臣第一家,在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之间,他必须站对位置。若他这个时候跳出来包庇国舅,把自己和外戚绑在一起,即便以徐家的强大,也将是一场噩梦。
  魏国公叹了口气:“国舅,这也就是你,若换一个人,入室强奸,打死勿论;
  买凶杀人,早被绳之以法了。国舅,你还是先回京去吧,如果你继续留在金陵,我等都很为难!”
  李玄成被魏国公这番话噎得半天顺不过气儿来:我堂堂国舅,被他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杂职小官欺负成这副模样……李玄成越想越可怜,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他已经预见到自己回京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了,面对金陵方面的众口一辞,哪怕是他的胞姐都不会相信他的辩解。常言说三人成虎,到那时何止三人?
  三千、三万人都不止啊!
  “我为什么要招惹叶小天,我为什么要招惹叶小天?那夏姑娘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连她的手都没牵过,却因此毁了我一世英名……”李玄成嘴唇颤抖,陷入了无尽的懊悔之中。
  叶小天像老太爷似的仰卧榻上,展凝儿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盘晶莹剔透好似玛瑙般的樱桃,不时拿起一颗,递到叶小天嘴里,然后再去接住他吐出来的果核,侍候得无微不至。
  展凝儿几时这么温柔可人地侍候过别人?这要叫那些谓她为霸天虎的水西阔少们看见,必然先得瞪落一地眼珠子,接着就得向叶小天纳头便拜:“打虎英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你也吃!”每当叶小天这么一说,展凝儿心中便一甜,这迟来的关爱真是太不容易了。每当这时候,她就拈起一枚樱桃,甜甜地笑着,张开一口小白牙轻轻地咬下去,那樱桃汁液濡湿粉唇,看起来比樱桃还要鲜嫩。
  但是,一阵欢喜陶醉之后,她渐渐发现不对劲儿了。叶小天望着她的唇瓣时,眼神儿里似乎有些很邪魅的东西,看得她心慌慌的。展凝儿忍不住问道:“你…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咳!没什么……好看呗。”叶小天干笑两声,将眼神从那嫣红的唇瓣上艰难地移开,脑海中依旧回荡着他幻想出的那幅旖旎艳媚、销魂蚀骨的画面:
  那湿润的粉唇紧紧包裹住他那胀挺的阴茎,一边温柔地吞吐着,一边媚眼如丝地望着他。光是想想把这母大虫调教成那般温柔慵懒的小猫儿,他就一柱擎天了。
  霸天虎对上擎天柱,究竟哪个雌伏?这事儿还难说得很!
  毛问智不合时宜地冲了进来,兴高采烈地说道:“大哥,李玄成滚犊子啦,哈哈哈!他一走,魏国公府就出来人,把消息跟大家伙儿说了。那些监生都乐坏了,现在正游街庆祝呢。”
  展凝儿叹了口气:“虽然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会同馆大使,却能把一个国舅整得灰头土脸,倒也真是本事。那李国舅以为你是个软柿子,谁料却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叶小天板起脸道:“怎么说话呢,有这么夸人的么?”
  展凝儿向他扮个鬼脸:“臭美,谁要夸你啦?来,别生气了,本姑娘再赏你一颗樱桃。”
  叶小天挑了挑眉,略带邪气地道:“要两颗。”
  展凝儿好笑地道:“两颗就两颗呗,扮出这副鬼样子干什么?”
  叶小天盯着她娇嫩润泽的唇瓣道:“我要你那两颗。”
  展凝儿低头看了看自己饱满耸挺的胸膛,还以为叶小天惦记她丰乳顶端那两颗比樱桃还粉嫩的奶头儿,顿时羞不可抑。她伸手在叶小天的肋下恨恨地拧了一把,娇嗔道:“要死了你!说的什么荤话?”
  叶小天痛呼道:“哎哟!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唇瓣、唇瓣啊!”
  展凝儿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脸色更加羞红,嗔道:“唇瓣也不行!乖乖吃东西!”
  毛问智一看,得!这两位……这是把我当成空气了啊,他摸摸鼻子,讪讪地退了出去。
  叶小天的伤口痊愈后,便同张泓愃商量,想请他父亲向吏部打招呼,把他调回葫县去。张泓愃答应下来,却又依依不舍,想让叶小天在金陵多盘桓些时日。
  叶小天笑道:“哪会说走就走?这是跨省调动,调令下来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是早早操办的好。不瞒你说,为兄我如今是归心似箭呐。”
  张泓愃道:“既如此,我今日回去便与家父讲。”
  当天晚上,兵部张尚书放了衙,回到府中花厅,宽去官袍,叫丫环取去挂好。
  刚在椅上落座,张泓愃就闪了出来,捧着一盏茶,毕恭毕敬地道:“父亲,请用茶。”
  “嗯?”张尚书接过茶,奇怪地乜了他一眼,道:“今儿怎么这么乖巧,别是在外边又给为父惹祸了吧?”
  张泓愃陪笑道:“哪儿能呢?儿子现在规矩得很,就连国子监的司业大人都夸奖儿子,说父亲您教导得好:儿子虽然是官宦子弟,身上却没有半点纨绔气,可见张氏门风严瑾。”
  张尚书“嘿嘿”一笑:“少跟你老子灌迷汤,老子还没老糊涂呢。你肯规矩些那是最好,你要是跟关尚书那混蛋儿子似的,老夫定然也要打断你的双腿。你若是跟李国舅一般,哼!我就要你把这条命都交待在祖宗灵前。”
  张泓愃连声道:“是是是,父亲的教诲,儿子全都记在心里了。那个……咳!
  那个……会同馆的大使叶小天……”
  张尚书刚刚呷了口茶,听到叶小天三字,眉梢不由一扬,警惕地道:“叶小天怎么了?”
  张泓愃咽了口唾沫,道:“前些天,儿子跟父亲提过的,那叶小天是儿子的好友,他想调回葫县为官,不愿留在金陵。”
  张尚书一愣,恍然笑道:“叶小天是吧?哈哈,好!好好好!为父知道了,哈哈哈……”
  张泓愃奇怪地道:“父亲为何一听叶小天就这么高兴?”
  张尚书忍俊不禁地道:“今儿为父还听魏国公说起他呢,说他简直就是金陵府的一个大祸害,自从他到了金陵,就没让金陵官场消停过。这小子简直就是大闹天空的孙猴子,先是害得堂堂礼部尚书的儿子被国子监除名,随后关尚书把他儿子打断双腿撵回老家去了;没过几天,又害得李国舅声名狼藉,灰溜溜地回了京城。魏国公正担心他养好伤后,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听那话音儿,也是巴不得他早点滚蛋。叶小天既然想走,那再好不过,明儿为父就跟吏部打声招呼,再告诉他们国公爷也是这个意思,相信这事儿很容易办成。”
  张泓愃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谢爹。”
  张尚书看了他一眼,忽然感慨地道:“你小子,从小到大,就没少给爹惹事儿。现在呢,倒是规矩了些,其实爹也不是反对你惹事儿……”
  张泓愃眼巴巴地道:“那爹的意思是……”
  张尚书道:“你要惹事,就该像人家叶小天一样,惹出点儿轰轰烈烈的大事,那爹替你揩屁股也揩得开心些。”
  张泓愃窘着脸道:“呃……孩儿受教!”
  翌日,兵部张尚书遣人邀吏部尚书饮宴,对方欣然赴约。两人浅酌几杯后,张尚书顺口就把叶小天这事儿提了出来,还没等他提及魏国公也是这么个意思,那吏部尚书就瞪大眼睛追问道:“这是他请托张兄的?他愿意回葫县,没有别的条件?”
  张尚书愣了愣,忐忑地道:“是啊,怎么?”
  “哈、哈、哈!”吏部尚书仰天大笑三声,异常爽快地道:“成!这事儿我现在就可以向你老兄保证,一定给他办成,一定让他回葫县去。”
  张尚书试探地道:“贤弟貌似也很想让他离开金陵啊?”
  吏部尚书连连摇头:“不不不,张兄你也知道,愚弟身体不好,一向赋闲在家,很少打理衙中之事。不过,自从孟侍郎赴京,本官不得不回去打理公务了。
  这段日子,刑部、礼部、大理寺、应天府的几位仁兄可没少给我抱怨;工部和户部更是提前向我打了招呼,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叶小天调去他们那里。愚弟头痛得很,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想走,这可真是天遂人愿,当浮一大白啊。来来来,张兄,咱们干了这一杯!哈哈哈……”
  张尚书愣了半晌,举起杯来,恨恨地道:“这席酒,你请!”
  ……
  叶小天听了张泓愃的回复,不由得喜不自禁,向他道谢:“贤弟,这一遭儿可亏了你。”
  张泓愃心里发虚:“哪里?叶大哥的事儿,就是我张泓愃的事,头拱地也得帮你办成啊!”
  叶小天向他挑了挑大拇哥,赞道:“好兄弟!”
  张泓愃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道:“这位仁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还以为人家不舍得放你走吗?却不知六部尚书,都在翘首企盼送瘟神呢!”
  送走了张泓愃,叶小天笑容敛去,便开始沉思起来。他一边思索着,一边作势要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哚妮连忙阻拦道:“小天哥,石凳太凉,你等一下!”
  哚妮飞也似地跑去,不一会儿便取了一张蒲团回来在石凳上放好,这才搀着叶小天坐下。叶小天心中一暖,这知心可意的人儿,真叫人恨不得和一口水,把她吞下肚去才好。
  叶小天亲昵地捏了捏哚妮吹弹得破的小脸蛋儿,在石凳上坐下,沉思片刻,对哚妮道:“哚妮呀,你去叫毛……算了,他不成。你去把云飞叫来,我有事对他说。”
  哚妮答应一声,又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般飞去,不一会儿领了华云飞来。
  叶小天招呼华云飞坐下,对他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
  华云飞先是一惊,随即便露出兴奋不已的神情,认真侧耳倾听,不时轻轻点头。
  叶小天嘱咐完毕,便道:“我回葫县已成定局,事不宜迟,你马上去办吧。”
  叶小天在金陵双姝陪伴、享尽温柔滋味的时候,葫县的徐伯夷更是春风得意、享尽荣光。
  叶小天被押去金陵时是候参,在程序上还没有定罪,甚至有罪无罪也还未定。
  朝廷不能派人接替他的职位,他的典史职责,理所当然就由主管司法的徐县丞兼任了。
  徐伯夷和死心塌地投靠田家的王主簿联手蚕食花知县的权力,徐、王有水西田家的背景,赵驿丞则是播州杨家的背景,罗小叶又一向不大掺和地方政务,花知县便孤掌难鸣了。
  尤其他坐视叶小天落难,只求自保不肯援手,又冷了叶小天一班旧部的心,还因此得罪了葫县士绅和高李两大部落,哪还有与徐王二人一较长短的能力?因此步步退让,眼看就要如当年一般,再度被架空为傀儡。
  为此,花晴风整日里忧心忡忡,可他这是自作自受,又能怨得谁来?在衙门里,他本就饱受煎熬,回到后宅又常受妻子埋怨、妻弟唠叨,心力交瘁之下,头上白发都平添了许多。
  就在这时,云南那边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缅甸王莽应里悍然向大明开战了。
  刚刚亲政的万历皇帝闻讯勃然大怒,马上调兵遣将予以反击。
  这一来,通过贵州前往云南的唯一这条驿道便成了一条保障军需的重要供给线,每天都有大量的军需物资通过这条输血线源源不断地送往云南。王宁和徐伯夷又趁机把葫县段驿道的维修、保障抢在手中,由此掌握了全县人口和物资的控制权。虽然这只是战时措施,但是刘备借荆州,还会有归还的那一天么?
  眼见徐伯夷风光无限,甚至凌驾于花知县之上,成了葫县第一人,许多人便纷纷投到了他的门下。一直受到排挤、打压的李云聪似乎也认清了现实,竭力巴结着投靠徐伯夷。
  徐伯夷正在用人之际,而李云聪又是积年老吏,经验丰富,确实可以作为左右手栽培。于是一番试探之后,徐伯夷便接纳了李云聪。
  李云聪投靠徐伯夷之后,竭尽所能,全力辅佐。为了驿路安全,常常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大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风范,徐伯夷看在眼中,对他愈加器重。
  那年代驿路都是土道,因为近来军需物资频繁运输,道路毁损严重。可这时征召修路役夫却出了岔子,正负责驿路修整的李云聪马上带着一身泥土赶去向徐伯夷汇报。徐伯夷一听,马上把户科的人唤来一通斥骂。
  徐伯夷喝道:“我早吩咐你等要按分属、姓氏建立索引。你们看看,本官要征调役夫,居然有的人家出了三丁,有的人家一丁不出,闹得怨声载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伯夷一动雷霆之怒,唬得那户科司吏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解释:“县丞大人,本县诸族杂居,各有风俗,姓氏更是五花八门,名姓毫无规律,实在无法索引。”
  徐伯夷冷笑一声:“你干不了,换个人做吧。李云聪,从今日起,这户科司吏由你担任。本官问你,你可有良策改变他们混乱的局面?”
  李云聪激动万分,“卟嗵”一声就给徐伯夷跪下了,颤声道:“多谢大人恩典!大人,何不令地方百姓们依照我汉人规矩立姓起名呢?如此一来,不仅我县户籍便于管理,而且一旦成功,便是我县的一件文教大事啦。”
  “哦?改姓易名?”徐伯夷不觉有了兴趣,挥挥手赶走了那个倒霉的原户科司吏,追问道:“你仔细说说。”
  李云聪走近前去,细细地跟徐伯夷讲解剖析起来。徐伯夷越听越觉得此计可行,如果真能成就此事,那便是他的一桩莫大功劳,正可作为万历皇帝亲政后的一桩献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南京城,会同馆,后院,一间卧房内。窗外月色朦胧,有虫鸣唧唧声传来,更显静谧。
  哚妮悄悄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的凝儿睡得很熟。哚妮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掀开薄衾,缓缓坐起身来,先摸到布袜儿穿上,想要趿上靴子,又担心会发出脚步声,歪着头想想,便弯下腰去,摸到自己的鞋子,轻轻提在手中。
  哚妮站定身子,心虚地回头望了望,凝儿依旧熟睡着。哚妮便轻轻吐了吐舌头,俏皮地一笑,蹑手蹑脚地走开了。房门一开,便有清幽的月光洒进来,映得哚妮花容皎洁。
  哚妮飞快地闪出身去,又把门儿轻轻掩上,手按在心口,只觉怦怦乱跳。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让驿动的芳心舒缓下来,便沿着那九曲的回廊,向叶小天的住处闪去。
  天地间有缈缈的雾气浮动,幽静的紫丁香花丛笼罩其中,光与影上、花与月间,荡漾着淡淡的幽香。哚妮轻盈闪动的身影,仿佛一只灵巧的云雀,穿梭在这袅袅的雾气里。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到了叶小天房前,轻轻一推,那虚掩的房门就开了。哚妮马上闪身进去,把房门一掩,背倚在门上,刚刚松了一口大气,紧接着就吓了一跳,因为黑暗中忽然闪出一条人影,接着她的身子就落进了一双有力的臂膀。
  此时夜深人静,哚妮又是来赴心上人之约,所以身上只穿着入睡时的轻纱睡衣,上身没戴胸围,一双结实尖挺的乳峰将纱衣顶起;下身纱裤内连亵裤都没穿,清凉的夜风从裤管吹入,娇嫩的处女花苞如在春风中绽放、尽吐娇蕊。
  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哚妮的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儿,一声惊叫几乎从唇间迸出。
  嗅到那熟悉的男人气息,哚妮绷紧的娇躯忽然又软了下来,提在手里的鞋子先后落地。她的双臂柔柔地环住了那男人的脖子,脚尖儿轻轻踮起来,昵声道:
  “哥。”
  “凝儿没有发现吧?”
  “没,凝儿姐姐睡得熟着呢。”
  叶小天欢喜道:“哚妮好乖,来!”他牵起哚妮的小手,便向卧房里闪去。
  此时的叶小天其实也紧张得很,别看他平时油腔滑调的,这窃玉偷香的事,他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叶小天拉着哚妮在榻边坐下,两个人都似怀揣了一只小兔子,在心口卟嗵卟嗵跳个不停。
  叶小天的伤口已经结疤,行动无碍。正所谓饱暖思淫欲,整天这么好吃好喝地供着,又有两个已经对他倾吐衷肠的佳人天天耳鬓厮磨,叶小天哪里还把持得住?
  他终究还是不敢向凝儿提出非分的要求,相比较还是觉得哚妮这姑娘更容易让他得遂心愿。于是在他涎着脸儿再三央求之下,哚妮终于羞羞答答、半推半就地答应今夜与他幽会了。
  “小……小天哥……”哚妮在榻边坐下,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略显不安地抬起头,声音怯怯的,但她只唤出一声,便迎来叶小天激情的热吻。
  “唔……嗯啊……”哚妮吃惊地张大眼睛,可叶小天紧接着连舌头也伸进来了,纠缠着她的舌,让她无法闭上嘴巴。一阵轻怜蜜爱,小天哥的舌头像灵蛇般搅动着,哚妮最终只能迷醉地闭上眼睛,任由他亲吻爱抚。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吻着,一起倒在榻上。
  叶小天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哚妮马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叶小天轻笑道:“小傻瓜,怎么这么笨呢,亲你的时候就一直不喘气儿的?”
  哚妮一张脸羞满红晕,她本就生得俊俏可人,这时看着更加动人了,那眸波流转,仿佛凝了一潭春水似的,羞怯地向叶小天解释:“我……我被你堵住了嘴……我没法子喘气儿啊。”
  “用鼻子啊!这都不会……”叶小天轻笑,更觉得这姑娘招人疼了。他轻轻啄吻了一下哚妮的鼻尖儿,一只色手便轻轻滑上了她的胸膛。哚妮立刻像只中箭的兔子,身子猛地一颤,双手紧张地抬起来。少女椒乳可是第一次被男人触碰,哚妮下意识地就想推拒,忽然意识到眼前是自己的心上人,她这才放下了戒备心,轻轻闭上美眸,任凭男人轻薄。
  一触到那团令人销魂的软肉,叶小天的瞳孔里马上隐隐燃起了情欲的火苗,他用低哑的声音对哚妮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呢。好妹子,你放心,我会轻轻的、轻轻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可一个身子却越来越重,两条人影渐渐合成了一个……


天空之城 / 发表于: 2024/03/19 01:30:58

第四十九章 哚妮收房
  “嗯?”凝儿睡意朦胧间伸手一探,身边没人。展凝儿不由清醒过来,她扬声唤了一句:“哚妮!”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回答的声音,展凝儿心中一惊,霍然坐起,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展凝儿急忙跳下地去,纵身一跃,掠到墙边,伸手摘下她的佩剑,悄悄推门出去。
  叶小天房中,哚妮已被剥成了赤裸的小羔羊。看到那新剥的蒜瓣一样白嫩、新煮的蛋清一样柔滑的香臀,叶小天的阴茎便勃挺如枪。他急急脱光下身,手握肉枪,对准哚妮胯间那羞答答绽放的玫瑰花,刚要挺枪杀入……
  窗外传来展凝儿匆匆赶过来的脚步声,还有那由远及近的低呼:“哚妮,你在哪儿?”
  叶小天的枪尖刚刚抵住那两片湿润的花瓣,两人便听到了展凝儿越来越近的声音,哚妮吓得紧紧抱住了叶小天。
  叶小天也紧张得不行,刚感觉龟头进入一个温软的峡谷,被蠕动的嫩肉一夹,便腰眼一麻,憋了很久的精液突突地射了出来。
  两个人死死地抱在一起,一动不敢动。直到展凝儿的声音远去,哚妮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羞窘地小声道:“小……小天哥,我得赶紧回去了,让凝儿姐发现了不好。”
  哚妮从叶小天身下挣扎出来,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探头出去张望了一下,就像一只小兔子倏忽不见了。
  那如豆的油灯仍在半死不活地亮着,叶小天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一脸沮丧。如此良辰美景,谁能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
  叶小天满面羞愧,默默地拉过床单,悄悄蒙在脸上,心中无声地悲咽:“丢死人了……哚妮一定会看不起我的……“
  天亮了,叶小天黑着眼圈儿,袖着双手,臭着脸从房间里怏怏地出来。
  这时候,哚妮恰从屋里出来,她掩口打了一个娇俏的哈欠,双眼一抬,恰好迎上叶小天的目光,不由俏脸一红,含羞低头道:“小天哥,早。”
  真奇怪,只是昨夜与他恩爱缠绵了一番,今晨起来,心境便豁然不同了。似乎,原本于情爱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她,忽然就开了一窍。从今天起,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叶小天一见哚妮便有些无地自容,生怕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不屑的神情,可他看到的却是哚妮脸上焕发出来的羞喜、甜蜜、满足的神情。叶小天不由心中一动:
  “怎么会?这丫头……别是根本不懂床笫之事,以为我们两个已经成就了好事吧?”
  想到这里,叶小天大喜过望,丢了半宿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马上找了回来:
  “啊!哚妮啊,咱们就快回葫县了,今天陪我上街走走吧,顺道儿帮瑶瑶选几样小礼物。”
  叶小天用大灰狼看小白兔的眼神儿看着哚妮,笑眯眯地说着,悄悄地想:
  “昨夜我一定是因为被人打扰所以太紧张,才会大失常态。今天我把哚妮拐到外面去,找一家环境优美、安静素雅的客栈开间房,从从容容的,一定能把这朵娇花真正采到手,嘿、嘿嘿……”
  听说叶小天要上街去,展凝儿很是担心,想要陪同保护他。叶小天心怀鬼胎,哪肯让她跟着去坏事,好说歹说才让她打消了主意。可展凝儿还是不太放心地叮嘱哚妮:“哚妮妹妹,小天哥身子还没大好呢,你可要多照应些。”
  哚妮甜甜地答应:“嗯!凝儿姐姐放心!”这小丫头一旦对一个人好,那就是真心的好,笑容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心机不多,天真烂漫,无论男女老幼,鲜有不喜欢她的。
  叶小天见凝儿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全,心中很是感动,不免便生起些惭意:
  “我这里千方百计要把哚妮诱拐出去吃掉,凝儿还在关心我的安危,真是……这一碗水真是没法端平啊。”
  会同馆出去不远就是一条繁华的街市,叶小天和哚妮为瑶瑶选购了一大堆礼物。
  采购的东西装满了一个大包袱,两人也从街头走到了巷尾。叶小天贼眉鼠眼地四下观望一番,忽然发现前边有一家客栈,挂着一副招牌:“桃叶客栈”。叶小天喜出望外,忙对哚妮关切地道:“哚妮啊,这一道儿走得乏了,咱们到那客栈里歇息一下吧。”
  哚妮诧异地道:“啊?咱们没走多远嘛,要不……我去雇乘轿……啊!那儿有个脚夫,小天哥,你乘他的驴子回去如何?”
  哚妮说着扬起手,想要向那脚夫打招呼。叶小天赶紧拉住了她,道:“骑驴有什么意思?啊不!骑驴有多辛苦。嘿嘿,咱们还是到客栈里休息一下吧……”
  哚妮奇怪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蛋儿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她羞红着脸垂下头道:“小天哥,现在还是大白天呢……”
  叶小天道:“不是大白天,咱们哪有机会出来?走吧,咱们去歇一下,就歇一下下。”叶小天拉起哚妮的手,不由分说便向桃叶客栈走去。
  “我要一间上房,嗯……要绝对安静……”叶小天做贼心虚,说话难免吞吞吐吐。
  掌柜的问道:“客官住几天啊?”
  叶小天道:“不住几……呃,住一天吧。”
  叶小天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顶多在这儿待一个时辰,话到嘴边赶紧又改了口。
  掌柜的看了看一旁羞答答地低着头的哚妮姑娘,会意过来。他用过来人的表情向叶小天微笑着点点头,笑吟吟地唤过一个伙计,吩咐道:“选间安静的上房,引这两个客人过去。”说着向那伙计递个眼色。
  那伙计心领神会,拿了钥匙,领着叶小天和哚妮七拐八绕,走到客栈最后边,打开一间房门,笑嘻嘻地道:“开了后窗就是秦淮河了,前面几幢房子都还空着,安静得很。”
  叶小天对这房子很满意,连连点头道:“成!就这里吧。”
  那伙计走到门口,转身对叶小天小声地道:“欢迎客官常常光顾。”
  叶小天呆了一呆,看那伙计眼神儿有些诡秘,心虚地道:“好好好,一定常来光顾。”
  叶小天一脸糗糗的表情,眼看那伙计转身离去,这才把门关上,又上了闩。
  扭头一看,哚妮已经走到卧房里坐下,羞答答地垂着头,像个新嫁娘般规矩。
  叶小天兴奋地搓了搓手,高抬腿轻落步,像只大马猴儿似的闪了过去。
  叶小天走到哚妮身边坐下,欢喜地握住她的小手。看到她红晕满颊的俏美模样,叶小天不禁兽血沸腾,翻身便把她推压在榻上,柔声道:“好哚妮,机会难得,我们亲热一下吧。”说完也不待哚妮回答,便吻上了她的小嘴……哚妮呜呜嗯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不出的轻怜蜜爱,让哚妮渐渐放松下来,开始渐有回应。她的衣裳就在一串串蜜吻中一件件脱去,露出小羊羔似的娇美胴体。哚妮羞不可抑,含羞地卧在榻上,翘挺丰满的臀部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仿佛一枚诱人的水蜜桃!
  叶小天两眼发直,就像饿急的猴子,三两下将自己脱光,纵身扑上,将哚妮裹挟在身下。
  哚妮紧张得全身缩成一团,叶小天猴急地分开她的大腿,阴茎直挺挺顶在了少女的羞处,惊喜地发现那里黏滑一片,原来小妮子早就动情了。
  既然如此,那还客气什么?叶小天顺势推杆,豁然入洞,冲破阻碍,直抵花心。
  “啊!怎么……怎么和昨天不一样呀?唔……啊!”哚妮痛得一声惊叫,下身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随后就是异物入侵的不适感。这种感觉是平生第一次,哚妮难受得紧蹙眉头。
  叶小天不是初哥,知道稚嫩的少女正在经历破瓜之痛,他按兵不动,抱紧了哚妮,柔情蜜意地亲吻着她。
  叶小天本就是哚妮心中的神,还是她全心全意爱着的意中人,能献身给小天哥是她长久以来的夙愿。因此,这点痛楚对于哚妮来说算不得什么,能让小天哥快乐,成为他的女人,几乎成了她的一种信仰和执念。
  叶小天的亲吻让哚妮心中的幸福感加倍,她笨拙地迎合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叶小天察觉到少女的娇躯不再紧绷,阴道的紧缩排挤不那么强烈了,便开始缓缓抽送起来。
  少女的花径接纳了化缘的小和尚,任由它在曲径通幽处赏花观景。小和尚初入宝地,难掩好奇之心,探头探脑地东游西逛。
  哚妮度过了初期的艰难,渐渐尝到了滋味,花径中如同下了一场透雨,花瓣沾满了露珠。叶小天这才溯流而上,一头闯入那桃花源中,肆意吸食着那甜美多汁的蜜液……
  房间内本是春光明媚,忽然间风狂雨骤,哚妮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身不由己地起伏颠簸,喉咙里发出咿咿呜呜的呻吟,胯间像是划桨摇橹发出“哗哗”的水声……
  叶小天春风得意马蹄疾,压抑许久的欲望终于得到完全释放,心情畅快极了。
  叶小天正值壮年,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公牛,勤奋耕耘着身下的处女地;哚妮恰逢花季,常年的劳作练就的身子骨十分壮实,并不惧怕来犯之敌。两个人初次交锋,却斗得难解难分……
  终于到了最后关头,叶小天猛力抽插了几下,滚烫的阳精酣畅淋漓地注入了哚妮的花心深处。
  云收雨歇,房间内再次阳光明媚。哚妮的脸蛋儿娇艳欲滴,粉嫩娇躯上香汗盈盈欲流,恰似那雨后的新荷。虽然对于情爱一向懵懂,可她此时也终于明白,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从少女变成了女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叶小天挺胸腆肚地走出去,雄赳赳气昂昂地挎着一只大包袱,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在他后边,初承雨露、娇艳可人的哚妮姑娘慢吞吞地走出来,扶着腰肢,低眉顺眼。
  “退房!按一天算吧!”叶小天把钥匙放在柜台上,很慷慨地说。
  掌柜吃惊地看向叶小天,失声道:“这么快?”
  叶小天顿时脸色一黑,掌柜赶紧道:“不不不,我是说……客官你不多温存一会儿?”
  “啪!”掌柜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我这张臭嘴,我是说,客官你不再多歇一会儿?”
  叶小天心情正好,也不跟他计较,咳嗽两声,道:“不啦,我还有事,这就退了吧。”
  “好好好!”掌柜笑眯眯地退了押金,小声对叶小天道:“客官下次再来,打六折哟!”
  春日里,午间的阳光并不刺眼,温暖而和煦,叶小天忽然觉得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是那么敞亮那么美好。墙角正有一人左顾右盼一番,然后迅速拉开袍子开始小便,叶小天赞赏地冲他点点头,微微一笑:“这位仁兄真是率性!”
  “原来……原来要这样,才是和小天哥做了真正夫妻呀。”哚妮想一想便觉面红耳热,她的身体还有些异样的感觉,走起路来也不太利索。可是偷偷瞟一眼叶小天,她却是满心的甜蜜与满足,那双眸子媚得好象马上就要滴出水来了。
  叶小天扭头发现哚妮正背着那个装满了小礼物的大包袱,赶紧一把抢过来,谁的媳妇谁不疼啊?刚刚他只是欢天喜地的忘了这码子事而已,哪舍得她那娇嫩的身子干这力气活儿。
  “哥……”感受到叶小天的关爱,哚妮向他甜甜地一笑,小手向前一递。心有灵犀的叶小天一把攥住,向她回首一笑,柔声道:“走,咱们回去吧。”
  ……
  金陵西郊,张泓愃、蒯鹏、乔枕花、汤显祖都在这里,正准备送叶小天离开。
  路边亭中,置了几碟小菜,一壶美酒。
  叶小天和四位好友边说边笑,边笑边喝,依依之情,溢于言表。
  乔枕花拍着叶小天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叶……叶兄,我爹……我爹很…
  …欣赏你啊。你知道吗?我爹说,只可惜……你不是进士,也不是监生,否则他一定……保举你做御史。你要是做御史,一定让那些贪官污吏闻风丧胆,哈哈哈……”
  蒯鹏等人都笑了起来,叶小天慢慢举起杯,微笑道:“你我兄弟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日再见……来!大家干了这杯酒。”
  叶小天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霍然立起,向张泓愃等四人抱一抱拳,大步走出小亭,高声吟道:“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花老爷、徐老爷,不阴不阳王老爷,我叶小天又回来啦!哈哈哈……”
  自古以来,交通要道就与财富有着不解之缘。如果是一条运河,那么运河两岸的百姓就会受惠。而那些可以停泊商船的码头,必然会随之建起一座物丰人华、富得流油的城市。
  旱路也是一样,一条交通要道,必然惠及沿路百姓。而像贵州驿道这样贯穿南北的唯一通道,葫县又处在驿路入口的关键位置,自然也就成了该县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如今云南与缅甸王打得如火如荼,大量军需物资需要通过葫县运往前线,这连绵不断的物资运输就像一辆不停漏油的车子,一路挥挥洒洒的,随便接点儿就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县衙门口,人山人海。几个披麻戴孝的人打着一条横幅,恰好把县衙大门挡住,横幅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在正反两面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人命贱如草!
  谁来主公道?”
  叶小天的车马到了衙前大街就难以前行了,叶小天弯腰从车里出来,手搭凉篷向前观望,奇道:“本官衔草结环,悄无声息而来,不该惊动百姓们才是啊,怎么有这么多人夹道相迎?”
  展凝儿骑在马上,乜了他一眼,揶揄地道:“叶大人,你还没睡醒吧?这些人都背向着你,是欢迎你归来的么?”
  叶小天哈哈一笑,从车上跳下来,举步向前走去,口中道:“让一让,劳驾,请让一让。”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里有人一回头,惊见叶小天出现,不由骇然叫出声来。于是那不认识叶小天的,也知道这位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叶典史了,登时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那些披麻戴孝的人连哭带骂正闹腾,挡在衙门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衙役们突然骚动起来,紧接着他们就扶着水火棍齐刷刷单膝跪下,激动欢喜地叫道:
  “叶大人!见过典史大人!”
  叶小天抬头看了看那条横幅,又扭头看了看那些披麻戴孝、长跪衙前的妇孺,缓缓走上石阶,目光一扫,见一个衙役颊上赫然有五道紫红色的指痕,好象刚刚被人用力掌掴过。叶小天便向他一指:“你,过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衙役激动得满面通红,他瞟了一眼那些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此时却有些惴惴不安的大汉,对叶小天道:“大人,近来云南那边正跟缅人开战,驿路需要时时维修才能保障通行,这些人都是家里有人服役修路的。”
  叶小天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不禁问道:“死了人?”
  那衙役道:“是!前两日有一处地段塌方,埋了十多人。”
  叶小天道:“服徭役是每个百姓应尽的义务,朝廷对死伤也有抚恤的规定,为何还这样?”
  那衙役还没说话,忽然有个妇人悲愤地喊道:“大人,百姓当服徭役,小民自然知道。可是,我男人已经出了四次工,我家邻居陈二却只服了一次徭役。这次本该陈二去的,如果官府能秉公办事,我丈夫也就不会死了。”
  叶小天回过头,目光已锐利如刀:“这位大嫂所言,可是真的?”
  那衙役凑到叶小天身边,小声说明情况:以前从没如此频繁地征调徭役,也没同时抽调这么多人。户科的簿册混乱,只好胡乱点人,这才出现有的人多服徭役、有人漏过的事。
  但徐县丞只负责保证驿路的维修、运输的调度、骡马车辆的安排,所需的一切车马人手等后勤辎重,都是由知县大老爷负责的。所以,他们……是向知县大老爷来讨公道的。
  叶小天深深地吸了口气,摇头叹道:“人家牵驴你拔橛,知县大人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
  叶小天已经明白了,徐县丞把貌似责任最大的事情抢到了自己手里,而对于一向不喜欢承担责任的花知县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可是他没想到,如此一来,所有的后勤补给事务就全都压在了他花晴风的身上。本来县里还有一个王主簿,而且这些事正该由他负责,可是以王主簿的滑头,他会接手?以花知县的魄力,他有本事让王主簿接手?
  叶小天忍不住问道:“王主簿呢?病了、探亲,还是与徐县丞一并上了驿道?”
  那衙役钦佩地道:“大人英明!王主簿先是与徐县丞一并上了驿道,之后因为年老体弱,奔波过甚,生了大病,现如今正在家里歇养。”
  叶小天听了又叹了口气。这可好,如果云缅之战朝廷大胜,论功行赏,在葫县保障辎重运输这一块,徐伯夷必然是首功。而一向喜欢低调的王主簿有了先上驿路、复又重病的经历,一个次功也是跑不了的。作为葫县正印的花晴风纵然排在第三,也很难被人注意到了。
  本来,作为一县正印,他的部下有了什么功劳,他都是首功。然而这次不同,一旦朝廷打了胜仗,谁来写述功奏章?是军方!军方的人整天接触的是徐县丞,看到的是他忙前忙后尽心尽力,这功劳簿上怎会把你花知县的名字排在前面?
  可是一旦驿路出了问题呢?徐县丞很容易把原因归纠于花知县,是他保障不力,调不来足够的人手又或车马工具,我天天在驿道上吃土我容易么我?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么简单的伎俩,花知县怎么就看不穿呢?这个糊涂蛋,被徐伯夷钻了空子,叶小天就不能不管了。花知县再无能也是他的盟友,就算花晴风一无是处,起码他这七品正印的招牌还是能给叶小天抗衡县丞、主簿两位上司提供道义名份上的帮助。
  叶小天转向衙前跪倒的那些妇孺们,朗声道:“诸位乡亲,驿路塌方,你们的亲人为国捐躯,官府会对你们多加抚恤。至于说征役混乱,官府也会尽快想办法解决。你们堵了衙门,势必影响衙门办公,影响驿路运输。你们先回家去吧,三天之内,衙门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
  叶小天在他们心中,是真正的好官、清官,能为百姓主持公道的官。有了叶小天这句话,百姓们便吃了定心丸,他们相互搀扶着慢慢站起来。那些被人花钱雇来起哄闹事的大汉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他们相互递个眼色,灰溜溜地便想离开。
  叶小天冷眼旁观,早看明白他们和这些死者家属并非一路人。眼见他们准备悄悄溜走,叶小天登时脸色一寒,沉声喝道:“站住!你们几个,谁都不能走!”
  叶小天注意到,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几个大汉都下意识地向其中一个人看去,显然此人就是头目。果然,那人硬着头皮站出来,对叶小天拱手道:“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
  叶小天沉声道:“你们这些大胆刁民,与那些苦主既非亲眷,也非族人,更非保正差遣,却假他人之不幸堵塞衙门,藐视官府,可知罪么?”
  领头的那人抗声说道:“大人,我等虽与那些百姓无亲无故,可是他们孤儿寡母,总要有人撑腰才能讨还公道。正所谓路不平,有人铲……”
  叶小天咧嘴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你们杵在这儿,这衙门口怎么平得了呢?
  来人啊,把他们给我铲了!”
  之前曾被这些大汉辱骂甚至打过的衙役,把心一横就举起了水火大棍。
  叶小天喝道:“给我打!谁敢反抗,格毙勿论!”
  那些大汉本来还想反抗,一听叶小天这么狠辣的命令,不由心中一凛。叶小天的狠劲儿,他们可是早就见识过了。
  这几个泼皮当下把心一横,纷纷抱住了脑袋……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打就打吧!
  叶小天一看他们抱头护脑的姿势,不由轻轻摇头:“这挨打的姿势,真是没我专业啊……”
  “你,过来!”眼见那些衙役打得兴高采烈,叶小天唤住了方才向他汇报今日百姓闹事缘由的那个衙差,向他问道:“这些人分明是些泼皮无赖,为何你等不敢还手?”
  那衙役眼见现场一片混乱,不会有人注意他说了些什么,这才对叶小天小声道:“大人,若只是泼皮们闹事,小人自然不怕。可这些人都有来头,他们……
  他们是戚七夫人的人。”
  见叶小天一脸不解,那衙役赶紧说道:“戚七夫人,就是齐木的夫人。”
  叶小天目芒微微一缩,冷冷地道:“哦?现在在葫县,齐家还有这样的威风?”
  那衙役抿了抿嘴唇,对叶小天小声道:“戚七夫人,如今与徐县丞……关系匪浅。”
  那衙役说到“关系匪浅”四字时,特意加重了一些语气。叶小天一听就明白了,更何况这衙役同时还配上了一种很特别很暧昧的表情。
  叶小天隐约想起了那位齐夫人,虽然年近四旬,但保养得宜,皮肤白嫩,恰如三十许人。只是这徐伯夷竟然接纳了齐夫人,倒令叶小天有些意外。徐伯夷虽然人品不佳,可有才有貌,他不是一向希望能抱住某个豪门贵女的大腿,攀上枝头做凤凰么,怎么忽然转了性儿?
  叶小天看着那些大汉被打得满地打滚,一个个咬牙硬抗着,便道:“好啦,不要打啦!如果这些人只是蓄意闹事,图谋些好处,问题倒是不大。可是如今云南正在开战,他们是不是想搞乱葫县,破坏驿路运输呢?这就不好说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是缅人奸细!”
  那些大汉本以为挨一顿打就能罢休了,一听这话不由大惊。那领头的大汉马上高声道:“大人恕罪,我等只是想怂恿苦主闹事,从中占些便宜,绝对不是缅人的奸细。”
  叶小天笑容可掬地道:“奸细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奸细。你们是不是奸细,可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来人啊,且把这些人押进大牢,等候本官慢慢审问!”
  “是!”那些衙役们轰然应诺,也不管那些泼皮无赖如何叫骂,只管抓起就走。
  叶小天这才叫人打开正门,施施然地迈进府门。许多胥吏衙役忽然看到走进来的那人,不由纷纷呆在那里:“叶典史?不是说他得罪了朝廷上的大员,此去必死无疑么?”
  叶小天微笑着举步向后衙走去,不用问,花知县一定在二堂,说不定还是在三堂,以免听到前边吵闹。常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花晴风习惯性的鸵鸟心态,他必然如此。
  李云聪从户科里兴冲冲地出来,他新官上任,费了一番工夫总算把户口簿子清理得有些条理了,正想去向徐伯夷邀功报喜,不想刚走出来,便看到了叶小天。
  李云聪大吃一惊,手中捧着一摞户口簿子“哗啦”撒了一地。
  叶小天站住脚步,微笑道:“云聪兄,看到我就这么吃惊吗?”
  “啊!啊……典史大人,您……您没事啦?”李云聪结结巴巴地问道。
  叶小天笑眯眯地道:“我能有什么事?南直隶各位大人很赏识我,都想要我留任南京,可我实在是放不下葫县呐,所以就回来了。”
  李云聪突然清醒过来,撒腿就往衙外跑去,看那仓惶的样子必是向徐伯夷报信去了。
  花知县并不在二堂,叶小天皱了皱眉,举步又往三堂走去。虽说前边闹得很凶,可躲在二堂也够了吧?至于么,居然藏到后宅去。叶小天站在门口,见院中有个小丫环行过,便向她招招手道:“烦请通禀一声县尊大人,就说叶小天求见!”
  那小丫环脆生生地答道:“老爷出府了,奴家也不晓得几时回来。”
  此时,叶小天归来的消息已经在县衙疯传开了,经过最初的震撼后,许多人本能地开始分析起叶小天归来后将要引起的一系列变化。如今徐伯夷在王主簿的默许和配合下,已经把葫县牢牢掌控在手中,叶典史就是回来了又怎样,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翻盘么?如果说这两位大人同时有吩咐下来,那时自然还是要遵从徐县丞的吩咐,对叶小天就只能搪塞了事了。
  那小丫环来到雅夫人身边,禀明叶小天要见老爷。
  “你说那人叫叶小天?”苏雅一听不由喜上眉梢,激动得两颊都飞起了两朵绯红的云彩:“他果然回来了!快!马上请他到三堂,奉茶伺候!”
  “哦!哦哦!好的!”那小丫环飞也似地跑到三堂门口,哪里还有叶小天的身影?
  叶小天听说花知县不在,又不知他几时回来,总不能一直等在那里,便折身返回。他想先去典史房看看,走过两排房舍,迎面正碰上周班头和马辉、许浩然急急赶来。
  一见叶小天,周班头便激动地哽咽道:“大人,您可回来了!”
  叶小天一看周班头那身装束,眉头便是一皱,沉声道:“老周,你被调去茶房了?”
  周班头泪花闪闪,道:“是!典史大人被捕送南京后,我等旧人就遭了殃!”
  叶小天冷笑道:“这徐伯夷整人还是没有半点新意,来来去去就只这么一招?”
  徐伯夷这一招的确不新鲜,却是官场上惯用的手段:让你靠边站。
  叶小天被人解赴南京后,徐伯夷本来就是他的上司,这时又兼了他的职务,动他的人、占他的地盘、抢他的权力,自然易如反掌。可是在此之前,他为花知县营造了大好局面,让这位县太爷趁机抓回了一部分权力,培养了一些心腹,而这些在这几个月中已然损失殆尽。
  这位知县大人如今被老谋深算的王主簿和阴险狡诈的徐县丞戏弄于股掌之上,掌握在他手中的权力几乎是被他双手奉送出去的。权柄一失,聚拢到他麾下的人哪里还禁得住徐伯夷软硬兼施的手段,十成中倒有八成就这么转换门庭,投靠了徐伯夷。
  叶小天的脸色一沉,缓缓地道:“我才离开数月,葫县却已是翻天覆地啊。
  传令下去,八班九房,前衙候见!”
  周班头和马辉、许浩然分头行动,向各科各房传达叶小天的命令。众胥吏衙役正在交头接耳地揣测着叶小天回到葫县后可能引起的一系列震动,忽然就有叶小天的命令传了下来。
  不是三班六房,而是八班九房,叶小天这道命令把整个县衙所有人都囊括了。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离开自己的签押房,纷纷向前厅大院儿聚集过去。如今县令、县丞、主簿大人全都不在,山中无老虎,小天称霸王,不去能行么?
  众人齐集前衙,因为人数太多,客厅里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大家都站在院子里。
  叶小天也不用人请,大剌剌地走上石阶,目光一扫,泾渭分明:人群很自然地分成两块,徐王一派的人数最多,另外一派的人数就显得很单薄。叶小天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朗声说道:“本官受奸邪构陷,被捕送南京问罪。可是本官一心为公,并无任何把柄可抓,故而官复原职,重返葫县了!这一去一回,也不过就是小半年的光景,怎么如今的葫县却有这么大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啊!”
  叶小天清了清嗓子,又道:“记得本官初到葫县上任时,我葫县衙门在百姓们中间毫无威望。后来,在本官大力整顿之下,我葫县官府声威大震,开始受到地方百姓的敬重与爱戴。如今这是怎么了?才小半年的光景,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嗯?”
  眼见叶小天这番话大有煽动力,工科司吏吴伽雨暗觉不妙,马上挺身而出:
  “典史大人太过危言耸听了。你刚回葫县,还不了解我葫县情形,怎么就得出‘过街老鼠’这般结论?”
  “啪!”吴伽雨一语方了,叶小天已经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吴伽雨头晕目眩,愣了半天才捂着脸庞悲愤地叫了起来:“大人怎能随意殴打下属,卑职究竟做错了什么?大人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卑职一定要向县丞大人申诉,向典史大人讨还公……”
  “道”字还没出口,叶小天又是一脚飞起,吴伽雨闷吭一声,像半截麻袋似的摔在地上。八班九房那么多人全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叶小天刚刚吃了一个大亏,却不夹起尾巴来做人,还敢如此嚣张。
  叶小天可没想那么多,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打人也没有那么复杂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周班头、马辉、许浩然这些饱受排挤打压的旧部出口气。
  叶小天瞪着虾子般蜷缩在阶下痛苦呻吟的吴伽雨,冷冷地道:“你问本官凭什么打你?就凭云南那边正在开战,为了保障驿路运输,徐县丞赤膊上阵,亲自守在驿路上,夙兴夜寐,不辞辛苦。王主簿为此累出了毛病,不得不在家歇养。
  而你,身为工科司吏,却在衙内逍遥自在,分内之事没见你做多少,倒管起本官的闲事来。你这么能跳,老子不踩你踩谁?”
  叶小天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向人群中一扫,冷冷地道:“皂班班头是谁?给我滚出来!”
  皂班班头曲欣的脸腾地一下胀得通红,叶小天说话也太不客气了,站出去就成了“滚出来”;不出去的话,皂、快、捕三班衙役都是叶小天这个典史官的直接下属,他点了名自己却无动于衷,可不让这浑人又找到了整人的借口?
  无奈之下,曲欣只能忍着恶心走出去,捏着鼻子认帐,脸皮发紫地道:“卑职……皂班班头曲欣,见过典史大人。”
  叶小天手一扬,吓得曲欣急忙捂住了脸颊,但他随即就发现,叶小天并没有扇他,而是把手指头杵到了他的鼻尖底下:“你他娘的这个班头还要不要干了?
  连衙门口儿都守不好,你还有脸当班头儿?对了,我记得皂班班头本来是朱图,朱图呢?”
  原皂班班头朱图马上应声而出,眼泪哗哗的:“典史大人,卑职在此。”
  叶小天看了看他胸前那个正圆,圆圈里绣了好大一个“仓”字,这可怜孩子……叶小天叹了口气,问道:“你现在守仓房呢?瞧你那点儿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尿唧什么?”
  叶小天信手一指,曲欣赶紧向后仰了仰头,闪得慢了,这一指头就能把他的眼睛杵瞎。叶小天道:“朱图,从现在起,你回皂房,重任班头一职。”
  曲欣一听不干了,马上抗声道:“典史大人,卑职可是县丞大人任命的!”
  叶小天乜了他一眼,道:“你要是面对那些泼皮无赖时也有这般勇气,老子也可以用你。可你这个废物,身为皂班班头,任由一班泼皮无赖在衙门口叫骂,堵塞衙门,妨碍办公,连县太爷都被他们骂了,你居然毫无作为,还想继续当班头,你长了多大一张脸?”
  叶小天又指了指周班头:“还有你!你也回捕房,重任班头……他奶奶的,老子不在,老徐这都用了些什么人,一群废物!”
  那新任捕房班头姜云天一听叶小天让周班头把他的官儿也顶了,这下可急了,马上跳出来道:“典史大人,我等不够脸面,可县丞大人呢?典史大人想否定县丞大人的任命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