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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 / 2021/05/01 07:46 / 1563 / 53
【窃玉】
武侠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5/01 07:50:29

窃玉 第五章 新寡
  “唐掌事,”南宫星起身拱手,苦笑道,“晚辈似乎,是带了祸星上门啊。”
  唐远明走到尸身脚边,垂目凝视片刻,缓缓道:“我已安排人手盯了他七天,知道他冲进这边,我就急忙赶来,却没想到……行济啊行济,你父亲对唐门忠心耿耿,你究竟是为何要选择这条绝路?究竟是什么宏大心愿,叫你连新娶的夫人都不顾了?”
  “你早在查他?”
  “不错,青儿回来之后就变成那样,行济的交代疑点诸多不能服众,昕儿至今下落不明,我岂能不管。”唐远明深吸口气,长叹出来,朗声道,“来人,将这里收拾干净,莫要惊扰他人。”
  他领着南宫星离开此处,出门前对一个少年弟子道:“去叫范霖儿,侍奉完公婆晨茶,便来养性园找我。”
  那少年应声而去,唐远明略一沉吟,先带着南宫星往练武场过去,叫停诸人,沉声道:“这位少侠姓孟,单名一个凡字,乃昔年名侠,碎梦枪孟飞之子,唐门多事之秋,孟少侠特来相助,你们莫要怠慢了客人,懂么?”
  数十子弟齐齐拱手,高声道:“是,多谢孟少侠相助!”
  “晚辈自当尽力而为。”南宫星微笑抱拳,目光炯炯扫过,姑且算是打过了招呼。
  除却百花阁、天女门、万凰宫三家完全以女子高手为主的势力,江湖门派往往男子占据绝大比例与绝对地位,唐门这样没有传媳不传女规矩的名门世家,就已算是凤毛麟角。
  可即便如此,眼前练武场中,女儿家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这一代并未出现月依那般出类拔萃的女弟子,孟少侠,不必多打量了,这边请。”
  知道自己又因为父亲做下的好事而被暗讽一句,南宫星面皮微热,也只能含笑接下,点头跟上。
  穿过一条绿树成荫的山道,来到一处极为幽静的花园,想必,就是唐远明所说的养性园。
  在其中一处凉亭坐下,唐远明捻起石桌旁一颗黑子,淡淡道:“孟少侠棋艺如何,愿否手谈一局?”
  “晚辈琴棋书画都只学了个皮毛,不比家父通才,岂敢班门弄斧。”
  唐远明一笑,展袍坐下,道:“你觉得,行济为何急于自尽?”
  南宫星略一思忖,推测道:“他死志极坚,言谈之间却颇有不甘,依晚辈猜想,他应该是不得不死。若是不死,便要受更大的苦楚,或是连累不愿连累的人。”
  唐远明微微颔首,默然片刻,望着山道上出现的那一抹倩影,淡淡道:“兴许,就是不愿连累她吧。”
  南宫星探头望去,那匆匆上来的女子泪水涟涟,不住抬袖抹去,哭得梨花带雨,仍掩不住楚楚动人的清丽容姿。
  如此一个我见尤怜的美人,的确能让唐行济这样的少年情根深种。
  为爱妻而死,也算是这个年纪的江湖少年做得出的事。
  “堂伯!”范霖儿莲步急移,一进亭中,便哀鸣一声扑通跪倒,伏地叩首,悲泣道,“堂伯要为行济报仇啊!他晨起还好端端的,怎么……怎么妾身奉茶的功夫,人……人就已经去了……”
  看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南宫星怜香惜玉心中不忍,可瓜田李下,人家一个俏生生的小寡妇,可轮不到他来好言宽慰。
  唐远明并未开口,只是出掌轻柔摩挲范霖儿的头顶,等她双肩起伏稍缓,才柔声道:“行济近来,可有什么异样之处?”
  范霖儿抽抽搭搭抬起头,蹙眉抿唇哀婉动人,苦思冥想片刻,用绢帕拭了拭泪,轻泣道:“妾身……实在想不出。行济除了忙于门中大小事务,其余一切如常,在妾身眼前,总是开开心心,前日还说,等……等门中事情稍歇,带妾身好好调理一番身子,为……为唐家添个后代。哪知道……哪知道他今日就撒手人寰……将妾身抛下不管了啊……”
  “你那一房,最近可来过什么生人?”又等片刻,见范霖儿歇过气来,唐远明才沉声问道,“院子外的事,你一个不懂武功的妇道人家想必不清楚,可你家的事,我们也不好桩桩过问。你千万好好思索回忆,好帮行济早日报仇。”
  范霖儿低头思忖片刻,道:“五日前,行济曾把我支开到公婆那边,我回来后,桌上剩着四副茶具,丫鬟还没顾得上收拾,但具体是何人……妾身真的没有见到。”
  “五日前……”唐远明眼帘半垂,沉吟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守好公婆,行济的身后事,自有兄长父母从简操办。你……年纪尚轻,过门也不算太久,唐门是江湖宗派,不必如寻常人家那般顾虑太多。人生还长,你且早作打算。我可保证,唐门不会与你为难。”
  这话,竟是暗示范霖儿可以考虑改嫁之事。
  她脸色微变,惶惶拜倒,凄然道:“堂伯,妾身与行济两情相悦举案齐眉,虽婚期不久,心中却再难容下他人,公婆只消给个清冷小院,我必当为行济持身坚守。”
  “随后再议吧。”唐远明淡淡道,“你若想起什么,随时可叫人通传给我,此事干系重大,莫要心存侥幸藏私隐瞒。否则将来查出端倪,你想守寡,唐门也没你的地方。”
  范霖儿连称不敢,承诺数遍一定仔细回想,这才弱柳扶风般缓缓下去。
  等那弱质纤纤的背影消失不见,唐远明才叹道:“你可觉得我对待这未亡人,有些过分?”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前辈这么待她,若不是想她心寒早日改嫁,就必定是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唐门虽是世家,对小辈婚配却一贯开明,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甚少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偶有联姻,也是两厢情愿。范霖儿与行济经人说媒,此前并未见面。
  范家是殷实小户,女儿嫁入唐家,可以算是高攀。”唐远明语速越发缓慢,道,“新婚之后,俩人如胶似漆,伉俪感情甚笃,直至如今。”
  南宫星皱眉道:“晚辈愚钝,并未察觉出有何不妥。”
  “婚后不久,行济便去了湖林城。回来之后,今日便死在了你的面前。”唐远明冷冷道,“若范霖儿没有问题,那该从何查起呢?”
  “预设结果,万一按骥描图,岂不是冤枉了唐门一个好媳妇?再说,她不是一点武功也不懂么?”
  唐远明看向天边山峦轮廓,淡淡道:“若只把目光局限在习武之人身上,唐门的事,你怕是帮不上忙,还是尽早离去吧。”
  “晚辈是想帮忙,”南宫星笑道,“可此刻初来乍到,总不能叫我去纠缠一个新死了丈夫的寡妇。”
  “你不妨想想,行济特地死在你面前,还不一定是自己的主意,那么,那个要他来死的人,想必已经揣测过你会做什么。”
  南宫星皱眉沉吟,心中转过一个个念头。
  单只为切断线索,唐行济并不是非死不可,这是唐门地界,他只要安分守己不露破绽,谁也不能拿他怎样,真到了出事之时,以唐门的毒术,现场求死也来得及。
  若为嫁祸,则手段实在糟糕,这等死法,莫说唐远明就在门外,换成谁过来查验,也不至于栽到他南宫星头上。
  究竟为何,他当真想不出来,越想就越是好奇,禁不住想要抽丝剥茧,细细查探一番。
  “我会查查他为什么要死。”
  “从哪儿查?”
  南宫星略一犹豫,道:“从他家。”
  “那若你听说了行济新娶了妻,会从他家的谁查起?”
  南宫星叹道:“范霖儿。”
  “所以,你的确不可去纠缠这个新死了丈夫的寡妇。”唐远明淡淡道,“我叫她来,替你问过,此事你有了大概印象。那便到此为止,暂且不去管它就是。”
  “什么?”南宫星一愣,未料到竟然在此有个如此大的转折,“不去管它?”
  唐远明点头道:“你上山之时,心中想的都是何事?”
  “唐昕、唐青,玉捕头的案子。”
  “此刻呢?”
  南宫星一愣,缓缓道:“唐行济。”
  “若我所料不错,不管此事与范霖儿有无直接干系,那边等着你的,必定是个错综复杂的布局,叫你摸不到头脑,也找不出头绪。”唐远明的指尖在黑色棋子上缓缓打转,口中道,“你我都想不出行济为何要死,兴许正是因为,‘他为何要死’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他不得不死的原因。”
  南宫星心头一震,豁然开朗,“所以,唐行济死前特地提起阿昕,就是多上了一重保障。”
  “不错,事有轻重缓急,昕儿下落始终没有线索。若是行济一直都在,你心中不急,未必不会先去办别的事情。而如今行济死了,你心中对昕儿的执念必定更强,那么,卷入也将更深。”
  南宫星苦笑道:“那按前辈意思,晚辈如今该做什么?”
  “做敌人最不想你做的事。”唐远明冷笑道,“他们不惜牺牲掉行济也要阻拦你做的事,还能有什么?”
  “可晚辈才刚刚拜山……”
  唐远明一拂衣袖,走到亭外,“你已拜完。现下,就已是我找来帮忙的青年才俊。你若能暂且放下他们塞给你的东西,就跟我走。”
  “是去中堂么?”
  “不,是去此山中的唐门暗牢。”
  “哦?暗牢?”
  “你既已想通,自然能帮上忙。能帮上忙,你就可以先见见玉若嫣。”唐远明的唇角浮现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见了她,你就更不会再想范霖儿。”
  此话不假。
  南宫星此前和玉若嫣有过一面之缘,以他万花丛中任君采撷的经验,和时常能见到母亲和几位姨娘绝色仙姿的眼界,能令他一眼乍看就怦然心动的美人着实不多。
  他口味其实颇杂,什么类型的美女都来者不拒。但身为男子,对体内蕴藏着野性和倔强的女人,总会更想征服一些。
  雍素锦便是此类。她气质阴邪,狡诈嗜血,却仍掩不住周身散发的撩人味道,那种对世间男子不屑一顾,但又并非清冷冰峰高不可攀的感觉,堪称猎艳之人的死穴。
  而玉若嫣,就是一个无暇的雍素锦。
  她正气凛然,英姿绝世,言笑淡然而不显冷漠,鹤立鸡群又不露傲慢,即便是公门劲装不施脂粉,在湖林血战那样的混乱局面中,依旧能吸去大部分男人的目光。
  见过她的男人,怕是很难不去意淫,她含羞带怯露出女儿娇态的模样。
  所以,唐远明说得还不全对。
  南宫星还没见到玉若嫣,就已将范霖儿抛在了脑后。
  而且,他还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六扇门的高手没在此处设防么?”踏进暗牢入口,南宫星回头一望,好奇问道。
  “他们太扎眼,若是在此地戒备森严,三天不过,玉若嫣的下落就会人尽皆知。”唐远明连开两道机关,领着南宫星穿过唐门高手把守的一条走廊,微笑道,“而且,此地有个极好的守卫,胜过六扇门不知多少名捕。”
  “是谁?”
  “便是她。”唐远明推开石门,说道。
  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守卫——想要劫囚之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玉若嫣所在的牢房不仅没有任何桎梏,吃穿住用一应俱全,她的腰侧,还挂着一把佩剑。
  南宫星看着屋内双目如电横扫过来的玉若嫣,笑道:“你们就不怕她跑了么?”
  唐远明拂袖将身后石门关上,淡淡道:“她若想跑,案发当日就已走了。那小小别苑只有几个镇南王府的随行侍卫在,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她为何不去亲自查案?”南宫星看着玉若嫣,似是说给唐远明听,“本朝公门高手,除了一个谭凌山,还没谁声望能在玉捕头之上吧?”
  玉若嫣目光闪动,并未开口。
  唐远明答道:“因为她觉得此案不需要查,杀人者,就是她。她认罪伏法,旁人还有什么办法。”
  “那她为何要杀世子,总该有个动机。”
  “没有理由,至少,她不肯说。”
  “这倒奇了,这案子明明蹊跷无比,说不定还有个真凶逍遥法外,玉捕头嫉恶如仇,竟会主动包庇?”
  玉若嫣信步走到角落,坐在木凳之上,终于开口道:“南宫星,你不必和唐掌事一唱一和,激我交代,我所有可说的,皆已写成供状,只是问话,不必再来。”
  唐远明看着南宫星,微一挑眉,给他递了一个眼神,意思大约是,你瞧,这事儿就是这么难办。
  南宫星微微一笑,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个茶杯,一边用指肚摩挲,一边道:“我猜,这事儿兴许还有一种可能。”
  “哦?”唐远明心领神会,搭腔道,“愿闻其详。”
  “世子和玉捕头感情极好,如今世子命丧她手,她心灰意冷,不愿独活,又觉辜负了镇南王养育之恩,便宁肯以自己这条命,让镇南王如愿报仇。”
  这当然不太可能,但唐远明还是拊掌道:“有理,我等只往案子本身去想,却忘了此中还有人情。案发之时玉捕头不着寸缕,可见与世子虽未成婚,早已是交颈鸳鸯。兴许小两口床笫之间起了不快,失手害了性命,所以一心求死?”
  “那倒未必。若真是失手所致,当场一命还一命也就是了。我仍觉得,此案另有一位真凶。只是那人和玉捕头关系非同一般,加上玉捕头死志渐坚,也就包庇不谈了。”南宫星悠悠长叹一声,道,“可惜镇南王,一生心血培养一位世子,善心义举教出一个好儿媳,如今……一朝尽皆成空啊。将来玉捕头伏法,镇南王自以为大仇得报,可实际上真凶逍遥法外,也不知道老王爷被这般蒙蔽,来日撒手人寰,九泉相逢,玉捕头会不会感到几分羞愧。”
  玉若嫣闭上双目,淡淡道:“我已说了,你们不必激我。世子是我所杀,此外,并无真凶。”
  “持剑杀人,剑无罪。”南宫星索性直言道,“玉捕头,你一世英名,难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那把剑么?”
  玉若嫣索性不再答话,入定般一动不动。
  南宫星瞄了一眼唐远明,扬声道:“那好,玉捕头,在下就不再多说你的案子。”
  玉若嫣微微抬眼,道:“还有何事?”
  “唐家死了一个男弟子,丢了一个女弟子,一死一失踪,全无头绪,玉捕头可有什么好办法,还请不吝赐教。”
  “我是待罪之人,并非捕头。公门高手已有不少在唐门驻扎,你找他们帮忙便是。”
  “他们若能解决,我和唐掌事又何苦来找你。”南宫星不管玉若嫣是否愿意,直接自顾自说了起来,将唐青、唐昕与唐行济的种种细节,尽数告知。
  尤其是唐青的遭遇,被他添油加醋说得格外离奇,一旁的唐远明暗暗皱眉,却不好出言打断纠正,只能听之任之。
  南宫星特意说起唐青,当然别有目的,讲完之后,话锋一转,赞叹道:“江湖之中,奇门邪术层出不穷,我那阿青惨遭邪道高手设计,平白无故便没了长长一段记忆。玉捕头,你办案无数,有没有听闻过这种控心摄魂,将人当傀儡一般操纵的怪事啊?”
  玉若嫣闭目不语,但神情凝重,似乎正在沉思。
  唐远明主掌情报搜集,见识广博,他略一思忖,低声道:“江湖中的确有不少此道高手,可控制心神谈何容易,青儿心志不坚,又遭人暗算,有所遗忘也就罢了。其他的事……恐怕极难办到。”
  “这就要看玉捕头,是否想起什么了。”
  玉若嫣缓缓开眼,道:“当初为范霖儿做媒那人,是否还活着?”
  唐远明眉心微皱,开门出去唤来一人,低声吩咐,将事情交代下去。
  玉若嫣又道:“拓疆唤我过去之前,屋中曾有一名艳姬,名叫香坠,她与唐行济或范霖儿之间,可否能查出什么联系?”
  南宫星与唐远明同时点头,暗暗记在心里。
  他二人都知道,玉若嫣既然开口问这些,必定是对自己的事情起了疑心。唐青的遭遇,竟成了撬动她的关键。
  “若你们能找到解开此类邪术的高人,救治好唐青,还请叫他,也来看看我。”
  玉若嫣抬起手指,轻轻揉了揉额角,喃喃道,“兴许,我也……不知何时遭了暗算。”
  南宫星追问道:“既然如此,玉捕头此前为何不肯明言,而将罪行一力承担?”
  玉若嫣摇头道:“世子的确是我杀的,此事无可抵赖。我先前想不出会有何人怎样害我,你既然特意对我提起唐青,这条线索,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南宫星与唐远明对望一眼,都知道玉若嫣并未尽言心中秘密,但她肯松口,就是好事,不必急于一时,便双双告辞,开门出去。
  “你果然有几分本事,青儿与玉捕头的案子情形完全不同,都能被你生拉硬拽搅到一起。”
  南宫星正色道:“晚辈并非胡搅蛮缠,而是真觉得此事的蹊跷之处,就该在此路上寻到答案。”
  唐远明皱眉道:“看来你对心神邪术所知甚少,才会有此一说。”
  “哦?此话怎讲?”
  唐远明一边领路出去,一边缓缓讲道:“能扰乱神智的邪术,其实不外乎几种大类。”
  “其一为挫磨损伤,此类功法以造成心神伤害为主。有些奇门武功中,部分招式可以扰乱心神,昔年西域神兵大风刀,出招之时也会有此种效果。而邪术不求与武功配合,单单对心神进行侵害,若是意志薄弱被俘之人,便可能如青儿一样,浑浑噩噩失却一段记忆,不得不自我欺瞒填补缺口。就我所知,此道最强的功法,叫做阴魁眼。”
  “其二为勾魂魅惑,此类功法往往女子擅用,凭借自身妩媚施展,迷人心智,令人不知不觉间对其或信任有加,或倾心爱慕,或唤起自身欲念。这一门功法最有名的,叫做五罗媚颜心经。”
  “其三为提线傀儡,这种邪术我只听说过一门夺魄大法,是内力高深的邪派高手暂时驱策心志远不如自身之人所用,此功极难修习,无几十年苦功难见成效,而且傀儡举止与常人大不相同,不难识破。”
  “其四为强引通途,这种功法可以不知不觉对人的心神造成影响,让不愿的成了情愿,难过的成了欢喜,早年有门催心术,专精此道,想必至今应该还未失传。”
  “其五为暗埋心劫,迷魂醉、摄神功之类的邪术皆有此效,施术条件苛刻,难度也高,不过一旦得手,可以利用目标的心底弱点,埋下一道心劫,设置一门口令,不论何人说出口令,即可触动心劫,令人一时失智,按预设的影响行动。”
  唐远明如数家珍般说完,摇头道:“先不说这里每一门功夫都需要大量苦功钻研,纵然有人天赋奇高,既能害青儿心神大损,又身负暗埋心劫的高深本领,可玉捕头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人窥破心防种下心劫。再退一步,就算玉捕头有什么秘密被人拿住,做了杀人的劫,那当时屋内并无旁人,要怎么安排世子,才会让他说出旁人绝不会说的口令?”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有了疑问,总好过连头绪都找不到半点。先前,玉捕头的案子完全没有线索,对么?”
  唐远明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而如今这个猜测,却只要凑齐三样即可。”南宫星抬手一比,道,“一个专精奇门邪术的高手,一个玉捕头心中不可示人的秘密,和一个那天只有世子会说,旁人绝不会偶然说出的口令。玉捕头提醒咱们去查的,不正是第一样么?”
  唐远明颔首道:“不错,不论如何,唐门中至少已经潜进来一名不怀好意的奇门高手,不把他揪出来,只怕还要有更多麻烦。”
  他深吸口气,微微昂首,道:“做媒之人我已安排弟子去找,香坠出事之后就被送走,我这便去叫人将她带回。这两件事,都不必你费心劳力。”
  南宫星一怔,笑道:“那,还有什么晚辈可做的事?”
  “既然两股线头缠到了一起,那边又特地对你下了鱼饵,依我看,你不妨找个由头,主动去把钩子咬了,有我帮忙,你这条大鱼,兴许能把渔夫拖下水来。”
  唐远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玉质令牌,递给他道,“你拿着此物,西堂地界除了方才的暗牢,皆可通行无阻。”
  小小的玉牌,却代表了大大的麻烦。
  南宫星接在掌心,苦笑道:“全凭晚辈自行去办么?”
  “唐门西堂中人,你需要哪个帮手,只管凭此令牌去调,调不动的,再来找我。”唐远明迈步离开,朗声道,“不论有何进展,每日早晨,你我在养性园碰面。”
  “是。”
  默默伫立半晌,南宫星将那令牌换到腰间玉佩之处,免得总要亮明身份。离开暗牢这边,他思忖片刻,范霖儿这个鱼饵的确得咬,可唐青的安危也不能不顾,他并不信唐青父母能将她护得有多周全,当即打定主意,叫来一个唐门弟子,去通传一声,唤唐青过来帮忙。
  在练武场边等了一阵,没想到去的那个弟子还是孤身回来,几个箭步飞身站定在南宫星面前,拱手道:“孟公子,唐青有任务在身,已经下山办事去了。”
  南宫星眉心顿时皱起一团,满腹无奈。
  看来,记忆未曾恢复的唐青对他之前的说法终究还是将信将疑,没有依照约定去办。
  “那你记得告诉那边,唐青一回来,就叫她来给我帮忙。”
  那弟子抬眼狐疑道:“孟公子,我唐门人才济济,你为了办事方便,可以帮到之人比比皆是,唐青除了容貌较为出挑,别的方面并不优秀,若公子只是想要赏心悦目,那就大可不必了吧?我那堂姐不久前刚遭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心神恍惚,公子还是另选高明吧。”
  南宫星沉声道:“我不仅是要她为我帮忙,此次所查的事,其中也有部分和她有关。你只管记下此事就是。”
  唐远明显然专门下过命令,那弟子不得不点头应下,转身赶去通知。
  南宫星又将他叫住,招手唤回,道:“我还有事情问你,你们唐门,是否还有个叫唐欢的姑娘?”
  那弟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显然已将面前这个“孟凡”当作来唐门攀亲结缘的青年才俊,口中答道:“的确有此一人,但她实乃私生,从了母姓,严格说来,并非唐门内家。掌事惜才,才传她本门功夫罢了,孟公子大可不必选她。”
  这人略一思忖,念头倒是颇为实际,紧跟着便举荐道:“不如这样,孟公子,在下家中有位姐姐,待字闺中,虽然未学武功,但对此山各处熟悉得很,容姿虽不如唐青那般艳丽,但贤淑端庄,性情沉稳,由她来陪同公子办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唐远明如此看重,又是碎梦枪的儿子,趁机赚个姐夫自然也是好的。
  南宫星肚中暗笑,转念一想,唐门支系不起眼的女儿,又不会武功,那既不可能是外来潜伏之辈,也不太可能被天道收买,只是叫个向导帮忙的话,除了腿脚慢些,总归安全许多。
  至于面前这位弟子的盘算,他只好恕难遂愿,谁叫他爹娘全是在唐门占了便宜就走的人呢。
  “如此也好,那就有劳令姐辛苦一日,帮小弟引路吧。”
  不愿继续等在这边傻子一样吹风,南宫星索性跟着那弟子下去走了一趟。
  不学武功的唐门闺女似乎都住在一处,看来连针线女工之类,也是统一安排教授。
  毕竟是江湖门派的后代,南宫星在花园里站着等待,旁边经过的两个年轻姑娘并无羞涩回避之意,还都颇感兴趣地盯着他打量,多半就要到择婿的年纪。
  静等片刻,那弟子领了一人出来。
  想必是专门交代过打算,出来的姑娘略施了些脂粉,但换了一身颇为干练的装束,脚上也并非绣鞋,而是缝了攀山底的布靴,乍一看,倒不像是没学过武功的样子。
  “在下孟凡,敢问姑娘芳名?”南宫星不愿耽搁时间,略略一瞥,就上前攀谈,心道若是个婆婆妈妈的闺秀,就转身走掉换人,免得耽误事情。
  那女子落落大方,屈膝一福,便道:“小女子唐醉晚,愿为家中出份薄力,但凭公子差遣。”
  话虽如此,南宫星本是要叫唐青一同行动,冷不丁换了个新认识的生人,先前的主意倒有点不便开口。
  想了一想,他微笑道:“有劳姑娘帮忙,先带在下四处走走,认认门路。”
  唐醉晚明眸微抬,含笑道:“是,公子这边请。”
  等弟弟离开,她看四下无人,才道:“公子要去的地方莫非不便明言?”
  南宫星摇头道:“地方倒在其次,主要,是我有话问你。咱们边走边说,避人耳目。如今唐门暗潮涌动,在下经唐掌事专门提醒,不得不小心谨慎,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哪里,时值多事之秋,公子肯为唐门助力,已是天大的恩情,有何疑问,公子但说无妨,小女子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行济那位新娶的媳妇,与你熟么?”
  唐醉晚摇头道:“她嫁在习武弟子的家中,平日素无往来……公子,听闻今日那边出了凶事,莫非……就是唐行济么?”
  看来消息还未传到此处,南宫星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才道:“你先带我去认认唐行济住处的门,路上,就给我讲讲,你知道的关于唐青的事吧。”
  “唐青?”唐醉晚一怔,面上淡淡哀戚一挥而去,柔声道,“公子,唐青是习武的女子,醉晚纵然攀亲带故,也没什么打交道的机会。她们吃苦多,差事累,素来瞧不起我们,彼此都所知不多。”
  “那这次她回来出了事,好歹同一大家的人,你就没从谁那儿听说什么?”
  南宫星不过是随口问问,免得路上太过沉闷,再说,他对女儿家的心思了解得很,唐青美貌娇柔,他越是关切,唐醉晚就越是容易被撩起不甘念头,万一叫他得了机会,这种捎带脚的艳福,他没道理不享。
  唐醉晚走出几步,心平气和道:“江湖风波险恶,唐青为唐门尽心尽力,出门办事横遭不测,家中那些流言蜚语,不值一提。”
  南宫星虽也算是世家子弟,可并未亲身经历过大家族比邻而居的生活,不禁追问道:“流言蜚语?”
  “公子,醉晚一个妇道人家,平日接触的,都是境况相近之人,我们口中的谈资,并无实据,其中不乏恶意掺杂。醉晚听得出,公子对唐青很有几分关切,那她的事情,公子还是亲眼去见,亲耳去听较好。”
  南宫星只好收住话头,随她继续上行。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熟面孔,南宫星暗吃一惊,急忙抢上一步,笑道:“在下孟凡,这位姑娘英姿飒爽,想必也是唐门弟子吧?”
  唐欢先是一愣,跟着柳眉半蹙,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是掌事亲自交代的孟公子。唐门的事,有劳公子帮忙了。”
  唐醉晚退到一边,低头不语,看来,在唐门不习武的女子,地位比这私生女还要低些。
  “家父对唐门颇有好感,在下途经此地,出手相帮,也是情理之中。”南宫星拱手一笑,淡淡说道。
  唐欢知道自己被暗暗嘲弄了一句,冷哼一声,快步往山下走去。
  等她离开,南宫星忍不住问道:“醉晚姑娘,我看你身子也不是那么弱不禁风,为何生在唐门这种地方,却没有习武呢?”
  唐醉晚柔声道:“小女子根骨不佳,幼年身体孱弱,错过了夯实基础的时机,此后,弟弟学艺颇为顺利,醉晚也就不再惦记。唐门甚大,容得下醉晚安心闺房,盼着将来能找个好夫婿,再给唐门添砖加瓦。”
  说到这里,她抬手一指,道:“那庄中第四进西院,便是唐行济一家住处…
  …呀,已经挂起灵旗了,近来门主有命,一切大事从简,看来……这丧仪怕是不出院子了。公子,你若没有要紧事,请容醉晚过去问候一句。”
  南宫星点了点头,望向院墙角落挂起的白幡,仔细想想,近些日子,唐门已办了几次葬礼,若是寻常弟子,恐怕就直接拖到后山掩埋了吧。
  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恐怕,只是某些时候,小节实在顾不过来罢了。
  “你要是出来早了,就在大门外等我。”南宫星扬声叮嘱一句,看唐醉晚抬腿迈过门槛,四周暂时没有旁人,立刻展开轻功,闪入一旁树木阴影,沿墙而行,悄悄摸到了挂着引魂幡的院落之外。
  隔墙不远,就能听到沉闷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他屏息凝神,一边听着院内动静,一边在周遭仔细巡视一遍。至今他还没有摸清唐门此次迎来的外敌究竟是什么来路,只知道其中有天道参与筹谋。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所图何事,若是想要篡夺唐门基业,就不该害死世子惹出如此大的浪花,若是只为杀掉世子嫁祸,目标为何会选定成玉若嫣而非唐门?
  单从如今的结果来看,更像是镇南王的仇家在苦心布局,将前途远大的世子世子妃一箭双雕。可若是王宫贵胄之间的朝野纷争,为何会选在江湖人的地界处理?
  一团疑云千头万绪,暂时梳理不清,来回兜了几圈,没看出有什么异常,便在一个冷僻角落提气越墙而入,下到了院子之中。
  同一庄的熟人,此刻想必都已在唐行济一家住处吊唁,四下空空落落,举目无人。
  夫君初丧,文君新寡,南宫星大感头疼,就算这范霖儿是个钩子,为了钓住他这个碍事的小子,可他要怎么咬钩,才能显得合理而不突兀呢?
  以孟凡的身份过去凭吊,当面问候么?
  他正自沉吟,忽而听到一缕细细风声往身侧打来。
  听声辨位,倒是不必躲避。
  但一眼看见那枚细针打在地上,南宫星的脸色却瞬间一变,扭身双臂一张,腾身而起,掠过院墙,在墙头运力一点,横跃数丈,踏树一翻,稳稳落在地上,喜道:“娘!”
  唐月依却是一脸寒霜,劈头沉声斥道:“叫你赶快回去,为何不听话!你是要你家里新娶的媳妇,也做寡妇才高兴么?”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5/01 07:47:37

窃玉 第四章 虎穴
  洞中一片静默,良久之后,洞外雨声渐歇,洞口点点滴滴叮叮咚咚,颇为悦耳。
  唐青呆呆坐了半晌,此刻抬眼一望,心知时辰已经不早,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南宫,我该回去了。”
  南宫星望着洞口那几汪小小水潭,缓缓道:“他们是要用你当诱饵,来确定我已经到了。你这次回去,只怕又要遇到不测。”
  唐青微微一笑,“哪又能怎么办,那是唐门,我家,我的安身立命之所,你难道要我和你私奔么?”她眼波流转,带着淡淡哀怨道,“就算我肯,你也不肯带我走吧。我又不是傻子,难道听不出来,唐昕可比我重要得多。”
  “是。”南宫星并不否认,“如果不找到阿昕,我的确不能离开。我这一趟事情还多……但我可以先把你送走。出了西南四州,我就能找到可靠的帮手,将你送去我一个姨娘那里,她曾是名满天下的神医,我相信她一定有法子解开你心中的禁锢。把你丢掉的过往,一点不少的还给你。”
  唐青摇了摇头,“我还不能完全信你。唐门正值多事之秋,门主特地叮嘱,每一个弟子都要加倍提防,千万小心。我这会儿心里很乱,你……容我仔细想想。”
  南宫星将心一横,道:“你要回去也行,但,我要跟你同往。”
  “你?”唐青蹙眉道,“你都说他们是要拿我当诱饵,那此刻必定已经知道你到了的事,你还要跟我上山?”
  “对。”南宫星望着唐青迷茫失措的双眸,沉声道,“你如今心思不稳,我不能任你独回唐门承受风险。你若不听我的,那就带我一起回去。”
  “那……那我要怎么说?”
  “就说是你的情人。”南宫星微微一笑,道,“你恰好也可看看,你身边都有谁不会感到惊讶。不为此吃惊的,便是知情者。”
  唐青似乎有些心动,她双掌交握,暗暗思忖片刻,轻声道:“你……不打算易容改扮一下么?”
  “不必,唐行济见过我。再说,我跟你上去,等着我的自然知道是我,何必费那功夫。”
  唐青又想了会儿,忽而道:“不行,我不带你上去。你说得天花乱坠,和抹了蜜似的,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去找唐昕,说不定,你对玉捕头还别有所图。你让开,我要回去了。我保证不说关于你的事,只说是我自己磨蹭,找地方避雨才耽搁了这许久。”
  “他们不会信的。”
  “不信又能如何?我一个唐门本家弟子,他们还能嫌我回来迟了一刀砍死不成?”唐青心烦意乱,起身就往外冲。
  南宫星伸臂一抄,擒凤手稍一变招,就又拿住她丹田,这次另一手干脆压在双乳间中庭穴上,运气一催,震得她四肢酥软,娇哼一声瘫倒在他怀里。
  他将唐青抱紧,一边分出一股阴柔真气在她心脉附近游走,寻找是否有异常之处,一边柔声道:“明知那已经是龙潭虎穴,我怎么可能放你回去涉险。你要是非使性子,我就只好把你五花大绑,找个地方先关起来了。”
  “你……”唐青气哼哼扭开脸,犹豫片刻,道,“你就不怕我带你上山,转脸就把你卖掉么?”
  “他们这会儿就已经知道我来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去卖。”
  “唐门最近严控生人出入,你要是用唐月依儿子的身份,绝对不行。”
  “不打紧,你可以说我是痴情剑骆严的弟子。我这个师父昔年在江湖中名望还算不错,也有些江湖老友。至于名字,你只说我叫孟凡即可。”
  “孟凡?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过?”
  南宫星淡淡道:“那是碎梦枪孟飞的独生儿子,江湖中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多少有所耳闻。不过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孟凡无心学武,苦读寒窗,一心考取功名,是个文弱书生。”
  唐青好歹也是唐门情报一系的弟子,当即皱眉道:“可痴情剑当年对上碎梦枪的几次,不都是败多胜少么,孟飞的儿子,怎么会拜骆严为师?”
  南宫星正色道:“因为不必走到哪里都要背一杆长枪。孟世伯当年也算是面如冠玉剑眉入鬓,可红颜知己远不如我师父和柳悲歌那么多,就是吃了兵器的大亏。昔年王大小姐用一杆霸王枪,出门在外还要两个人抬,你说,还要怎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知道他是存心逗自己,唐青扑哧一笑,还是担心道:“这……能瞒过去么?”
  “瞒不过去。”南宫星淡淡道,“但最早瞒不过去的人,恰好也就是我要找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唐青蹙眉闭目,轻声道:“你容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她正思索着,外面山林中突然远远传来高声呼唤,悠长沉厚,一声连着一声,“青儿,你在哪儿?”
  唐青面上一喜,道:“是我同门……还有我爹,南宫,这下你可不必担心了吧?既然我已经知道不对,这次回去,我就跟在我爹身边,暂且什么都不去管,安安分分躲着。你……就别跟我一起上山了。”
  南宫星知道她神智曾经遭创,性情都有了些许变化,再加上本就是个心机颇深的女人,这么轻易就将他带上山去,必定不情不愿。
  可就这么放她回去,自己又颇感不安。
  别的不说,那个邪门高手若是再找上她呢?
  正思忖间,呼喊唐青的声音越发近了,唐青目光闪烁,看南宫星沉思不语,突然开口高声应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南宫星皱眉摇了摇头,只得叮嘱道:“既然如此,那你回去之后千万多加小心,等我一有机会上山,便去找你。”
  唐青瞄他几眼,贝齿轻咬朱唇,犹豫再三,轻声道:“南宫,我回去后,会跟我爹住在丁字庄二进西院,这阵子告病深居简出,什么任务也不管了。我……
  就信你这一次。后会有期。”
  说罢,她莲足交错,飞身闪出洞口,几个起落,就应着找来的人去得远了。
  南宫星当然不能放心。
  唐青和唐昕境况其实颇为相似,都不是父亲嫡女,在唐门这种世家,庶出的女儿若非天赋过人或是极为勤奋刻苦,最后就不过是用来笼络佳婿的道具罢了。
  但她二人都已失贞,这最后的价值,怕是也荡然无存。
  更不要说唐昕还下落不明,吉凶未卜,他再在外围游走等待,万一错过了救人的好时机,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他定了定神,闪身出洞,辨认一下方向,错开唐青离开的路,往山下村子集市那边回去。
  当初为了不让雍素锦情急之下惹出祸端,南宫星随口找了个由头把她安排去了塘东镇,还加了个崔碧春压着,如今想想,倒是少了一双有力臂膀。
  看天色已经不早,就算欲图拜会,也不是合适时机。南宫星买了些东西回到客栈,看了看这次没人再悄悄入内,吁了口气,叫上跑堂要了些餐点,便点起油灯,盘算着明日该怎么上山。
  假借孟凡的身份依旧是最可行的办法,他买了一把猪鬃毛刷,叫的米饭留出一些剩下,修修剪剪,皱眉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算是弄了两撇胡子,挡在唇上。
  指望相识的见到认不出来不太可能,但若只是见过画像或听人描述,一时半刻应该不至于识破。
  痴情剑弟子的名号在暮剑阁用过一次,他深思熟虑一番,决定就以孟飞儿子的身份下拜帖。
  万一真要考校碎梦枪这绝学,就说自己无心习武,仅练了些内功。
  要说这易容改扮,还真是门手艺,躺在床上还没多久,南宫星就觉得唇上一阵阵发痒发紧,看来是薄薄那层浆糊已经干透。
  这么粘上几天,怕不是要起上一排疙瘩。
  适应片刻,南宫星刚要挥手灭掉灯火安眠,耳中就捕捉到窗外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这客栈如此靠近外围,若是为了玉若嫣而来的高手,可不会把主意打到这边。
  他唇角微勾,轻轻一翻下床,留着灯火不灭,闪身躲到窗台下,屏息等待。
  不料来人竟颇为大方,咔咔两声切断外面的刺藤,咚咚在窗上敲了两下。
  如意楼没有这种送信法子,必定不是自己人。南宫星略一思忖,装出满是倦意的口吻,问道:“什么人?为何不走房门?”
  答话的是个女子,声音不算悦耳,颇为阴沉,“客栈大门太过引人注目,我有要事相告,不便叫别人发现。”
  唯恐他动作太慢,她马上又催促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先放我进去说话。”
  大半夜送上门一个姑娘,可没有关着窗子不给进的道理,南宫星起身将窗闩一抽,后退两步,道:“请。”
  那女子开窗跳入,反手就将窗闩插回原处,跟着毫不犹豫一掌挥出,拍灭了桌上油灯。
  阴雨无月,屋内登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南宫星都只来得及看出那是个身段婀娜年纪不会太老的女人。
  不过他在漆黑屋中一样可以行动自如,微微有光即可见物,心中不慌,手掌一拂,找到椅子坐了下去,笑道:“怎么,是长得太丑,不愿叫我看见么?”
  那女子摇头道:“我是不愿让你想得太多,男人总爱自作多情,你万一将我当作来色诱你的,反倒不好。”
  南宫星哦了一声,道:“我喜欢有自信的女人,带点傲气更好,姑娘要是真来色诱我,在下求之不得。”
  “哼,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惜,我就是长得再好看,你也碰不得。”
  “为何?姑娘莫非是天生石女,不近男色么?”南宫星嘴里调笑,心神却已经集中在附近状况之上,若有异动,先出手把她拿下再说。
  “我正常得很,也挺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可惜,我母亲叫唐茹芳,我虽叫唐欢,却从小知道,我本该姓的并不是唐。”
  南宫星心中一震,暗叫一声不好。
  虽说他南宫家天生人丁稀落,不易有后,可他爹风流成性,撒种极广,在唐门闹那一场不光拐走了修罗仙子,还坏了不知多少漂亮女弟子的贞洁。
  夜路走多了总要见鬼,水路走多了,那怀上个闺女似乎也并不奇怪。
  不过这种事不能全凭一张嘴,他稍一定神,笑道:“唐欢姑娘,在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深夜到访,就是为了向我表明血脉传承么?那你本该姓什么?”
  唐欢冷冷道:“我本该和你一样姓南宫。别装傻了,南宫星。”
  南宫星拿出火折,甩手丢到桌上,笑道:“我家可没有连脸都不敢让看一眼的姐妹。”
  唐欢不知道丢来的是什么东西,还往窗边退了半步,抽抽鼻子一嗅,才道:“我又不打算和你相认。摆出身份,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无恶意罢了。”
  “藏头缩尾,不敢见人,往往就是恶意的证明。”
  “我是不愿引来麻烦。”唐欢气得跺了下脚,“你这人也忒不识好歹。”
  听出她城府不深,南宫星稍感安心,口中却依旧笑道:“在下就是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性子,我爹传下来的,你不该陌生才对。”
  唐欢深吸口气,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什么,甩手一晃擦亮,重新点燃了油灯。
  这脸一看,南宫星就有了七分确定,真是他爹留下的种,那眉眼五官,和他爹那边自己的两个妹妹颇为神似。
  她母亲应该是个玲珑香坠儿型的美人,看她身段和形貌气质,好似比唐青还要年幼一些。
  不过算算当初他爹作祟的时间,这肯定是个姐姐没跑——毕竟他爹祸乱唐门一番拐走他娘之后,就没再回去过了。
  唐欢略显气恼,干脆往桌边一坐,蹙眉道:“你娘那般精明能干,怎么就没教好你这独生儿子,如此地界,你还任性妄为。”
  “莫说我还没信你是我姐,就算你真的是了,”南宫星悠然道,“我又凭什么听你的?你生在唐门长在唐门,还跟了唐姓,万一是来找机会杀我,也不奇怪吧。”
  唐欢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艳羡道:“你有那么好的爹娘师父,我可没本事杀你。”
  “好了,唐欢姐姐。”他刻意在姐姐二字上略略加重,笑道,“相信你来,不会就是为了教训我这个初次谋面的弟弟吧?”
  “我来是……”
  南宫星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你还是先说说,你为何会来吧。我不记得泄露过自己的行踪。”
  唐欢的眉心纾解了几分,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倒不全是个只靠父母庇荫的公子哥儿。”
  南宫星淡淡道:“我若是,为何要到这里来?”
  “这里有玉若嫣。”
  “监牢里的一个再美,总好不过怀里的三五个。”他语带讥诮道,“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唐门早就有人在等着你。”唐欢略一迟疑,道,“有等着算计你的,也有等着帮你的。只是,前者似乎比后者多得多。”
  “我如何知道,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你不必知道,我又不打算做什么,我只是来传话。你爱信不信。”唐欢性子颇强,秀眉斜挑,道,“我心里敬重你娘,才来帮这个忙,你愿意狗咬吕洞宾,我乐得无事一身轻。”
  “可你还是没说,你为何知道我来了。”南宫星面色一寒,冷冷道,“今晚就知道我在这儿的,别的不论,至少,必定了解唐青的事。在下没说错吧?”
  唐欢呵呵一笑,道:“你当只要是知道唐青事情的,就都是算计你的黑手么?
  唐青的异状,西堂半个山头的人都知道。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打探,怎么会一点都不清楚内情。”
  “那你都知道什么?”南宫星等的就是这个,“唐青当初回来的时候,到底怎么了?”
  唐欢似乎颇为恼火,不知不觉两人之间就成了南宫星在主导,她扭开头干脆不去看他,不过嘴里还是说道:“人人都知道的是,唐青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唐行济说她重病了一场,高烧不退,似乎伤了神智。在家里休养了两日两夜,才算睁眼。可她醒来后,将自己出去办过差事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东问西问,最后竟以为自己一直留在山上。大家看她可怜,就都没有说穿,随她去了。”
  她手掌一缩,紧握成拳,带着一股愤慨道:“当然也有人会觉得不对劲,她爹找了几个郎中,可都没什么用。直到一个前辈高人亲自出手,才算是摸清了背后的大概缘由。”
  “什么缘由?”
  “唐青脑后被人施以针石邪术,强行破了心神,历经了什么可怕折磨后,便再不愿想起会让她痛苦的回忆。这么一来,就不必对唐青杀人灭口,免得招来疑心。”唐欢语调一转,道,“那位前辈起先以为只是这样,等后来唐青康复,回堂里出力不久,就被指派了奇怪任务,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唐青,还能多个这种用处。她地位不高,和玉若嫣全无接触,对玉捕头有什么打算的,不会找她下手。那么,只要哪天她出了事,就必定是你到了。”
  南宫星和唐青的关系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太多,不难猜到,唐欢口中那位前辈高人想必就是他娘,修罗仙子唐月依。如此看来,他娘动作倒快,竟跟着唐青前后脚躲进唐门里了。
  不过这种事情,他身边也只有娘亲做得到,毕竟唐门这三座山头,他娘管过其中两个,即便后来被打成叛徒,小辈中必定还有不少如唐欢这样听闻事迹敬佩仰慕的,而且地形熟悉知根知底,连农皇珠都能窃走,只是藏身其中,不算难事。
  南宫星略一沉吟,道:“如此看来,你动作倒快,布局守株待兔的,都不如你来得早。”
  “因为唐青回去之后,没说遇到了你,只说突然遭逢来路不明的高手袭击,费了一番功夫才设法脱身。她告诉她爹,说那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你都不信,他们又怎么会信?”
  唐欢有些烦躁,气冲冲道:“这我怎么知道,总之如今是我先一步到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南宫星也不争执,淡淡道:“好事坏事,要看你准备传的是什么话。”
  “是你娘要告诉你的话。”唐欢显然心生去意,不悦道,“她让你赶快收拾包袱,回家跟你新娶的大小老婆生娃娃去,这边的两个她来想办法救,她说唐门如今的情况诡异得很,深不见底,叫你切莫来趟这混水。”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那你便也帮我传话回去,就说四个字即可。”
  “哪四个?”
  “恕难从命。”
  “你……”唐欢霍然起身,怒道,“你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的小混蛋。那你就在这儿等着送命吧,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慢,请先留步。”南宫星沉声道,“我娘说要想办法救两个,可你至今为止,还只说了一个人的状况。唐昕呢?她现下怎样?”
  唐欢冷哼一声,道:“这我可不知道。唐青与唐行济一起回来,你娘是悄悄上山。可唐昕,至今还未回唐门报道呢。唐行博已经差人去查,看她是不是死在路上了。”
  南宫星心中一凛,唐行博这名字他听唐昕提过一句,算是同一条线上恰好压她一头的上级,为人老成持重,颇得同辈信赖。唐欢要是所说不假,唐昕就是从湖林一别之后,至今还没在唐门露面。
  看唐青的状况也知道唐门如今危机四伏,唐昕下落不明,若不是半途出事,就是提前发觉情形不对,悄悄躲了起来。
  南宫星无心再谈,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恕不远送。”
  “你好自为之。”唐欢掀开窗子,纵身跃出,足音轻响,转眼去得远了。
  他坐在椅子上,指尖缓缓捻着唇上的两撇假胡子,缓缓道:“她走了,阁下还不进来,是要等到油尽灯枯,才肯露面么?”
  “你是怎么察觉的?”房门打开,一个高大身影无声无息迈入,阴鸷双眼冷电般一扫,颇为不服道,“我很确定,我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人,就会有声音。”南宫星笑道,“你至多只能让气息之声几不可闻,可你难道还能让心脉不跳,血脉不通?再说,另一头刚才跑堂的上了楼梯又马上匆匆下去,若不是外面有人,想必就是撞鬼了吧。那我试试又有何妨?”
  “你刚才是在诈我?”
  南宫星悠然笑道:“她走了,我来上这么一句,外面无人,总不会有谁笑话我,若是有人,岂不是会被我吓上一跳,露了破绽。这种一箭双雕的法子,何乐不为?”
  “不愧是月依的儿子,后生可畏。”那人不往里走,只在门口站着,暗处让他双目显得更加明亮,“唐门这一代年轻人里,能及得上的,寥寥无几。”
  “我倒是认得一个比我还厉害些的,可惜,貌似成了唐门弃徒。”
  南宫星说的,自然就是原名唐行安,后打出唐门闯荡江湖,自称浮华公子的唐炫。此人武功剑走偏锋,千机百变,算是南宫星最不愿意结仇的对手之一。
  唐门惹下了这么大的事,那位身在江湖心在唐门的浮华公子,想必也早到了吧。
  那人默然片刻,缓缓道:“行安愿意走自己的路,唐门无福,怨不得谁。”
  话音未落,他突然向后错了一步,踏出门外,不见肩头如何动作,就听一声轻响,数道寒丝激射而出,丈余之外,顿时传来一声闷哼,也不知是哪个好奇的房客,就这么成了倒霉鬼。
  这一看便有数十年火候的暗器手法,的确远非唐门小辈可比。
  南宫星叹了口气,微笑道:“阁下是唐远图,还是唐远明?”
  那人跨立门框,淡淡道:“唐远明。算起来,你还该叫我一声堂舅。”
  “这攀亲带故就还是算了吧。不然唐门里满地都是我的亲戚,我可消受不起。”
  南宫星嘴里语调依旧轻松,但经脉中已将真气迅速化为至阴,大搜魂手随时可以发动,“你贵为西堂掌事,三更半夜总不会是来找我闲聊的吧?”
  “我并不知道此地住的是你。”唐远明从暗处盯着南宫星的双手,沉声道,“唐门中有些人近期行踪诡秘,唐欢深夜离家,凑巧被我知道,我便跟来看看。
  她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我这个做堂舅的,总不好不闻不问。”
  “现下你知道了,为何还不走?”
  “南宫星,我要知道,你为何而来。”
  “救人。”
  “何人?”
  “唐青、唐昕,和另一个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人。”
  唐远明轻笑一声,讥诮道:“那两个丫头就是我唐门的人,怎么谈得上救。
  至于剩下那个,你还是早点打消了念头,回月依膝下尽孝吧。”
  “那两个丫头都是你唐门的人,结果一个受了邪术催心,记忆混乱不堪,另一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可不觉得,唐门如今有多安全。另外那个,我也不急,反正她想来短时间内也出不去蜀州,我可以慢慢找机会。”
  “那样找来的机会,算不上救她。”唐远明缓缓道,“南宫星,我知道你们如意楼打的是什么主意。玉若嫣这样的人才,谁都想要。”
  “那也未必,起码这次害她的人,就是想要她死。”
  “想要她不死,单单把人偷走,无济于事。”
  听出了唐远明话里的暗示,南宫星眼前一亮,笑道:“我自然也知道,将案子的隐情查出来,才是救她的法子,可她的人我都见不到,想这一步,未免太早。”
  “玉若嫣对罪行供认不讳,入狱之后,便不再多说一个字,你见她,也没有什么用处。”
  “若有供状,不急着见她亦可。”南宫星语速放缓,肃容道,“但事发之地,相关之人,总要顺次检查盘问才好。唐门如今戒备森严,我可不敢贸然进去。”
  “唐门戒备森严,针对的是陌生人,而不是客人。”
  “我又不是客人。”
  “唐远明邀请的人,当然就是客人。”
  南宫星笑道:“你当真要请我去?唐门里如今怕是已经有不少好手归了天道吧,我这颗石子丢进去,掀起的风浪,你禁得住么?”
  “唐门百余年根基,什么风浪也禁得住。”唐远明淡淡道,“水里的鱼藏得太深,你这样的石子,该丢就要丢。否则,等他们搅浑了水,咬死了人,吃光了草,占了家里的水塘,就晚了。”
  “你难道不是那些鱼之一?”
  “我是西堂掌事,我兄长是唐门门主,这水塘本就是我家的,我为何要做鱼?”
  “不亏是我的堂舅,这一手如意算盘打得好响。”南宫星抚掌一笑,道,“天道的鱼闻到如意楼的味道,必定要围过来咬,我这石子,其实算是香饵吧?”
  “石子也好,香饵也罢,能解决了那些鱼,就是好办法。”唐远明嗤笑一声,道,“更何况,南宫熙的儿子,我若不来请,也会自己想办法上去。若是客人,心里知道礼数,总不至于对家中女眷太过失礼,若是偷摸上去的,谁知道你又要睡过几个闺房才肯罢休。”
  南宫星面上微微发热,笑道:“说得好,那,不管是不是龙潭虎穴,这个客人,我做就是。”
  唐远明颇为满意,微笑道:“你之前可曾准备过要用的假身份?”
  “孟凡。碎梦枪孟飞之子。”
  “在白家你抬出骆严,到这里要用孟飞,下次再去什么地方,是要冒充柳悲歌的忘年交么?”
  一想起柳悲歌,南宫星胸腹之间就隐隐作痛,苦笑道:“他的忘年交,我可冒充不起。”
  “你明日携帖拜山,去西堂找我。在唐门中,你就叫孟凡。”
  南宫星眉稍一挑,笑道:“去帮唐门捉鱼,我有什么好处?”
  “不是已经有两个表妹被你这好表哥笑纳了么。”唐远明似笑非笑道,“你若是顺利查清了案子,还玉若嫣清白,如意楼才是得了最大好处。我为你铺平康庄大道,你就不打算给我些好处么?”
  “你膝下的表妹,我保证不去招惹。如何?”
  “我只有两个儿子,都不爱习武。我兄长的掌上明珠,年方七岁,想来,你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唐远明一拱手,“若无他事,告辞。”
  “告辞,明日再见,在下已是孟凡。”
  唐远明退出屋外,微微一笑,道:“但你切莫再戴这两撇假胡子。”
  “为何?我这易容术,不够火候么?”
  “我唐门的人,自小练的就是眼力。易容高手一样讨不了好去。更何况,你这胡子,连瞎子也骗不过去。”
  话音未落,门外那身影微微一晃,似乎带起了一丝风声,便消失不见。
  单是这手身法,少说也下了三十年苦功。
  南宫星运起情丝缠绵手,阴柔内力翻腕一吐,缩臂内收,将房门遥遥关住,掌心一压,落下门闩,跟着拂袖灭掉灯火,在黑暗中默默思索起来。
  唐远明、唐远书、唐远图三人皆是唐门大权在握的一方统领,而且南宫星自小就听母亲说起过唐门之事,连上另一位不担要务的闲云野鹤唐远秋,可以说是唐门这一代中的四根顶梁柱。
  要说他们四个里出了叛徒,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唐门那一代高手都经历过天道与狼魂的纠缠血战,卷入其中也算是受害颇深,让他们投靠天道,就和主动来帮如意楼一样,怕是要吃错了药才行。
  这一庄,值得将赌注押上一押。
  堂堂正正经唐远明的手进到唐门里,调查唐青、唐昕,乃至玉若嫣的事情就都容易了许多。他暗暗决定,一旦有了头绪,就先捎信给自己娘亲,请她先走。
  运功一夜,南宫星一早离开客栈,行李留下,多存了几分银子,保着房间留待他用,找地方借过文房四宝,端端正正写好拜帖一封,便踏着湿润石阶,径直上了唐门西堂。
  想必唐远明提前有过交待,南宫星以孟凡之名写下的拜帖递给门外护卫弟子,那人才瞥一眼,就转身道:“请跟我来。”
  穿过厚重的石拱外门,沿着石阶又上了几层,途经两片庄园,却过门不入,直到已过山腰,才转入一片平缓地带。
  前方开山劈石,造出了一片广阔空间,道口一座红漆牌楼,信步入内,便可见到数座建筑分散错落,一眼能看出用途的有作坊、迎客堂、仓库,一旁有大片空地沉下数尺,摆着草人标靶,各色兵器,约莫二十多个年轻弟子正在其中苦练,拳掌暗器均有几分火候。
  南宫星心中估计,眼前所见,就已经差不多抵得上暮剑阁的体量,而这却不过只是唐门三座山头之一而已。
  百年世家,根基牢固,名不虚传。
  一路进到迎客堂中,那弟子恭恭敬敬请南宫星坐下,道声稍等,便匆匆退了出去。
  照说最近唐门正是热闹时候,这迎客堂中不该如此冷清,不过这座山头只怕也没谁愿意拜访,南宫星倒也乐得清静。
  既已独闯虎穴,自然还是老虎少些的洞好。
  须臾之间,就有俏生生的女弟子快步过来上茶,训练有素,不多言语,一句问安,一句稍等,就又退了出去。
  南宫星连面貌都还没看仔细,最后就只记住了那薄薄劲装里随着步点微微扭动的紧凑翘臀。
  仗着农皇珠在身,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姑且算是探探环境。若是有毒,那他自此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没毒,还是颇名贵的蒙顶雀舌,贡茶。
  他细细品了一会儿,不料还没等到唐远明,先等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唐行济。
  这青年看起来老实本分,中等个子样貌颇为秀气,可当初唐青离开湖林,就是被他劫持带走,若是唐昕出事,必定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唐行济迈过门槛,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到南宫星面前,双手抱拳,淡淡道:“南宫兄,许久不见,你何时改了姓名?”
  如此距离,南宫星有自信三招之内就将他拿下。
  但他神情自若好整以暇,想必是有备而来。
  南宫星略一思忖,微笑道:“唐行济,你的堂姐堂妹,对你也算信赖有加,可结果呢,如今一个心智受挫迷迷糊糊,一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到底是什么丰功伟业,能叫你连姊妹亲情都不顾,如此丧心病狂呢?”
  唐行济缓缓坐在南宫星下首,唇角微翘,眼中却无笑意,轻声道:“两个女人要回自己的家,你该到手的都已得了,那到底是什么丰功伟业,能叫你连自身安危都不顾,跑来闯唐门呢?莫非你不知道,唐月依是唐门叛徒,叛徒之子,一样要死么?”
  南宫星也不答话,转而道:“唐门基业根深蒂固,称雄蜀州多年,历经浩劫不倒,声势早已在败落峨嵋之上不知几许,赞一句武林豪强绝不为过。天道当年就觊觎唐门基业,谋而不得,只占了几分便宜,如今,却想不到吃里扒外的蠢货,竟还能春风吹又生。”
  唐行济冷笑道:“南宫兄果然定力超群,还是说,我那堂姐是死是活,在你心理本就无足轻重,远比不上那下了狱,你还没吃到嘴里的玉若嫣呢?”
  “你这等鬼迷心窍的叛徒,若是肯说,不必我问,若不肯说,我问也是白费功夫。”南宫星淡淡道,“你这班人催破阿青心智,就已经犯了我的大忌,若是阿昕也有个好歹,我不管天道此次给了你们多少后援,埋了几个暗桩,我保证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哼哼哼……”唐行济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宛如夜鬼嘶鸣,“你既然敢来,那我就等着看,到底死无葬身之地的会是谁。我……等着看呢。”
  听出他语调中似乎有些不对,南宫星一转头就要出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
  唐行济七窍之中,竟已有惨碧色的血流了下来。
  他哑声长笑,冤魂号哭般嘶声道:“南宫兄,我倒要看看,你再找谁去问我堂姐的下落。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人,也跟着倒下。
  一道影子被门口的阳光拉长,盖在了尸体身上。
  唐远明到了。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5/01 07:47:17

窃玉 第三章 唐青
  从进入东川郡,道路就愈发崎岖难行,等到了唐家堡,南宫星胯下坐骑早已筋疲力尽,他一下来,便低头喷个响鼻,嘶嘶甩落一片白沫。
  “莫慌,我这就带你寻个吃草喝水的去处。”他搂过马头,在面上蹭了一蹭,牵起马缰拾级而上。
  唐家堡依山傍水,大江从旁奔腾而过,气势磅礴。与奔腾江水相对一侧,民居屋舍则仿佛融入到了青翠山峦之中,由串串石阶相连,房顶久经烟雨浸润,生着淡淡苔色,一眼望去,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遮风挡雨之处,哪些是山间的绿叶华盖。
  官道至此告终,再向内去,尽是些马儿上不去的陡峭台阶,难怪此地高高挑着酒旗,开门迎宾的客栈足有三家之多。
  南宫星扫了一眼,随便选了一家,牵马过去,摸出一块碎银,半串铜钱,丢给满脸堆笑迎过来的小二,吩咐:“要好些的草料,且寄养着,费用银子里扣,制钱算你的打赏,收好。”
  小二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马缰连说两声好嘞,就急忙唱名道:“远方贵客一位,里面请。”
  跑堂伙计搭着毛巾快步迎来,陪笑为他掸了掸灰,便是一串例行恭问。
  “不知要住多久,先押点散银子扣着吧。”南宫星略一思忖,从怀中摸出小锭元宝,在襟口内暗运指力拧下一块,递给跑堂,“去上上戥子,有几日算几日。
  我若提前走了,再找零就是。”
  想必最近来这边的江湖豪客不在少数,跑堂伙记颇为谨慎地没有如常寒暄多问,躬身点头,就捧着银钱往柜上去了。
  此地厅堂颇小,且未摆设桌椅,只在后面天井放着长凳矮桌,多半旅客就在房中吃喝。
  跟着跑堂上楼,错肩过去两个劲装汉子,南宫星与他们互望一眼,彼此心里有数,微微一笑拱手抱拳,便算是寒暄。
  此时到了此地的陌生人,大都心照不宣,不是为了玉捕头,还能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他心里,还额外惦记着两个女人就是。
  进到房里,让跑堂的送盆热水上来,南宫星解下包袱斗笠,往床上一丢,便走到窗边,支起窗棂,侧目往外看去。
  虽说上了二楼,可外面那道街却已比入门处高了一层,若是穿窗出去,如履平地,也难怪窗外还用刺藤细细扎了篱笆防贼。
  其时尚早,街巷中还很冷清,只有几个挑山的汉子早早夹着扁担蹲在台阶上吃喝,一身筋肉,看着倒比外家高手还要紧凑许多。
  昔年四大世家,南宫、慕容、萧三家俱已泯灭江湖,所余高手零落四海,早已不复当年声势。这一点,作为世家后人的南宫星自然清楚得很。
  而唐门百余年间屹立不倒,数次劫难都能顺利挺过,魔教鼎盛之时未灭,改朝换代之时不损,江湖浩劫之后仍能迅速恢复元气,冠绝蜀州。
  眼前这唐家堡,虽在东川郡的编册上不过是乡村一处,税赋徭役需受唐家镇管辖,可实际规模丁户,早已远超唐家镇本埠数倍。光是雄踞三座山头的唐门,外姓弟子就有数百之众。附近居民之中,有三成以上是唐氏本家,再算上唐门内系弟子,说是一方土皇帝也不为过。
  但唐门与朝廷的关系非常不错,不管是压制了一方匪患也好,积极响应捐税徭役也罢,能让镇南王世子将唐门当作最后一站落脚,既是恩宠,也是认同。
  南宫星过来的路上,已将当日在暮剑阁后山穆紫裳提点的话反复咀嚼过。她从种种迹象推测,天道此次卷土重来,幕后之人已非江湖草莽。
  当时他还并不太信,可如今,世子已死,镇南王雷霆震怒,唐门如临大敌,可以说完美验证了穆紫裳的猜想。
  今后对朝廷相关人等,他不得不多加留意。
  只是唐家堡这地方,南宫星想要多留意些朝廷人物,也颇为作难。
  唐门统御地界百余年,早已建立起水泼不进的严密网络,朝廷势力偏安一隅,如意楼也插不下脚,诺大的唐家堡中,连个隐秘据点都没能建成。
  若是天道已如穆紫裳所说渗透进来,那此次南宫星悄悄登门,说是独闯龙潭也不为过。
  念及此处,南宫星心底隐隐浮现些许亢奋,他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又有七分承自父母的傲气,越是难办的差事,他就越是积极。
  观窗片刻,跑堂送来新烧的热水,南宫星简单洗了把脸,稍稍解乏,便拿起斗笠,带好钥匙,往门顶轻轻掖了一根头发提防有人探他住处,便匆匆离开客栈,往街上去了。
  唐门的三座山头,没有一处好上。门主唐远书坐镇的中堂自不必说,东西两堂也分别有唐远图、唐远明这样的一流高手掌管。
  不过选哪里入手,南宫星心里到早已有了主意。
  从唐家堡往西北走出十余里,沿山路向上,是唐远明负责监管的西堂所在,其下各支中,便有主司情报搜集的唐家高手。
  唐昕在那一个分支中可以排到第三座次,已经是小一辈中的佼佼者,唐青的归属也在那座山头,有这两个必定要找的熟面孔帮忙,总比径直往完全陌生的地界瞎闯要好。
  更何况,他那个心急火燎来救儿媳妇的亲娘,八成也已经到了这边。
  就是不知为何,唐月依明明应该早就到了,却没有半点暗记留给南宫星。他在唐家堡山脚村落兜兜转转溜达了一个多时辰,竟什么都没找见。
  心底隐隐有点担忧,他那娘亲即便年过三旬,一样还是清丽出尘,丝毫不负昔年修罗仙子之名,就算到了这边其实是回了娘家,可早就被唐门视为叛徒的情形下,当真能平平安安么?
  若是因为他的事让母亲受了损害,那才叫万死难辞其咎。
  来回探听一番,南宫星大致了解了当下唐家堡的局势。
  东堂虽然主管外姓弟子,但自从世子丧命,就闭门谢客,不再招纳新徒,戒备森严连只鸟也不愿放进去。
  中堂进驻了许多六扇门的好手,暂由六部总捕头冯破指挥调动。那是个熟人,可南宫星一时间找不到途径与他联络,贸然传信进去,怕是要先把身份暴露。
  西堂仍是他心中首选,那边在案子发生之后便全力开动,三代高手频繁出入,对内协助调查,对外联络唐门同道旧友,寻找将玉若嫣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的法子。
  只要有进有出,就比大门紧闭要好得多。
  探听半日,南宫星买了些粗布衣服,径直回到客栈。
  果不其然,门顶缝中的发丝已经不见。他皱眉先听了听屋里动静,确认没有气息之声,才打开锁头,缓缓推门进去。
  屋内放的东西都还在远处,包袱结也看似原封未动。
  但南宫星解开一瞄,就知道已有人悄悄进来翻看过他的行李,几根被他故意夹在层叠缝隙间的发丝,此刻都不在原处。
  唐门还没多少人认得他的脸,这种查探想必是对生人的例行事项。
  他轻轻抚摸着被翻过的替换衣衫,暗暗思忖,也不知来的人里,会不会就有唐昕的部下。
  简单吃些东西,南宫星仍将房间布置妥当,换好那身不值钱的粗布衫子,对着水盆照了照,将发冠取下换上木簪,伸手在窗台上蹭些浮灰,往头颈抹了几道,这才微微一笑,出门往临江码头那边去了。
  不论是什么武林高手,水总要喝,饭总要吃,整日修习苦练,菜蛋鱼肉哪一样也不可怠慢,由码头延出二里多远的集市,便是整个唐家堡口腹之欲的源头。
  可到了那边,南宫星才感到几分无奈。他想到的主意,果然别人也想得到。
  信步兜了一圈,挨个摊贩看过去,十个里头倒有三四个一看就不是寻常农商,他走到近江那边,甚至还看到一个杀鱼用刀不顺,干脆一掌拍下,将鱼经脉震断的愣头青。
  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要能顺利进入唐门才是怪事。
  南宫星只得暗自长叹一声,转身另谋他路。
  不料这一转身,却叫他看到了希望。
  远远走来一队挑山的汉子,精壮结实,身边跟着几个劲装短打的好手,一看便是唐门弟子。
  这些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们后面不远,还跟着一个身段婀娜,相貌柔弱娇美的年轻女子——唐青!
  南宫星心中一喜,正要上前相认,略一思忖,又将斗笠缓缓压了下来,闪身往旁边一蹲,悄悄观察,看她身边是否还有唐行济在。
  那是已经确定了的天道暗桩,而且认得南宫星,被他见到,多少会惹来些许麻烦。
  念及此处,南宫星心下又有些生疑,唐青当初是被唐行济设计制住,突兀带走的,照说回了唐门,有帮手在侧,唐青应该更加难以脱身才对。怎么现下看来,她行动自由,好似还管着什么差事。
  这……是如何脱困的呢?
  南宫星心下生疑,蹲在鱼贩子身边,闻着腥味耐心等了一会儿,看唐青身边的确没有其他相熟的脸,这才定了定神,起身绕了个圈子,看那些挑夫已经在弯腰装货,把斗笠微微一抬,装作冒失样子,快步走去在唐青的肩侧重重一撞,同时传音入密道:“阿青,是我。”
  唐青哎呀一声闪了个趔趄,满脸怒容道:“哪里来的莽汉,走路不长眼么?
  什么你啊我啊的,我认得你么?”
  南宫星知道唐青这人心思缜密,才会用这种办法和她相认,若是她身边情况不对,自然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可他一边装着坐倒在地上,一边却发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唐青望着他的眼神,竟然极为陌生。
  只有愠怒,没有分毫见到旧情人的怀念。
  南宫星心里一震,口中连声道歉,装模作样爬了几步站起,匆匆走远数丈,暗暗扭脸望过去打量情况。
  两个唐门弟子凑了过去,唐青指着他这边低声说了两句,嗔怒不已。
  唯恐把麻烦惹上身,南宫星皱眉加快脚步,溜之大吉。
  可他心里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
  难不成,唐青和他同父异母的那两个妹妹一样,其实是双胞胎么?
  可没听唐昕提过啊。
  这一下如堕五里雾中,别说有个玉若嫣等着南宫星去救,就是没有,他也得把唐青的事情好好调查一番才行。
  看唐青他们还要在码头这边停留片刻,南宫星先找了一处成衣铺子,将外衫换掉,跟着把斗笠换了油纸伞,静静站定檐下,等着唐青他们回来。
  过不多时,挑山汉子们排成一列,黑黝黝的筋肉架着一条条扁担向西走去。
  南宫星观察了一下唐青的位置,依旧跟在最后,当即微微一笑,把纸伞低垂遮住小半面目,信步跟了过去。
  他天生风流种子,对亲热过的女子体态身影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有那个自信,就算真是一胎双胞的女子,观察一阵也能从中挑出被他疼爱过的那个来。
  这么跟着走了一阵,却越看越是心惊。
  那怎么看,都只会是唐青。除稍瘦几分之外,并没什么太大变化。
  若是再跟下去,恐怕会惹人怀疑,南宫星走到一个岔口,望着唐青远去背影,不得不忍痛拐向一旁。
  同时,他心底也更加担忧。
  唐青如此怪异,那唐昕呢?唐昕如今又是怎样?
  他本还打算在山脚客栈住下,耐心观望几天,仔细搜集情报,现下看来,事情不等人,怕是由不得他慢慢来了。
  如意楼中,西三堂的情况已经有异,此处又是唐门地界,南宫星精熟的两种暗记都不便使用,沉吟半晌,他决定暂且不去通知他人,孤身冒险一试。
  走到无人之处,他将纸伞收起,竖在墙边,轻轻一跃,猫腰跳上屋顶,趁着烟雨蒙蒙颇能遮掩身形,展开轻功几个起落,就已钻入村边山中。
  有了树木遮挡,他更是不需顾忌,提气疾奔,向着唐门西堂所在的山头就赶了过去。
  估摸要接近警哨暗桩所在的地界时,南宫星屏息凝神,四下探了一圈,找准了上山最好走的那道石阶,寻了一个隐秘苔岩,弓腰缩背,静静躲在了后面。
  不多时,远处传来嘹亮的山歌,那一列精壮的挑山汉子,粗豪高唱,一步步迈了上来。
  南宫星居高临下,从草木缝隙间数了一数,跟着的唐门弟子共有五个,只要没有一流高手在内,并非不能应付。
  可没想到,他数到最后,却不见唐青。
  目标不在,南宫星只好把这些人全都放了过去。
  唐门三座山头彼此之间都有通路,要是唐青先去了别处,再往西堂回来,走的就不是这条山道。南宫星思忖片刻,无可奈何,等在这里或是往别处去找,都有可能扑空。
  唐青喜爱梳妆打扮,莫非……她趁着下山办事的机会,去逛那个小市集了么?
  别无选择,南宫星只能押宝一处,为了省些力气,干脆就等在了这条山道旁侧。
  平心静气,冥思凝神,留意着周遭响动,他一等,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没有来。
  唐青依旧没有出现。
  南宫星心头略感沮丧,但继续荒废时光也毫无意义,便起身拍了拍肩头背后的水珠,暗叹口气,踏入山道石阶,快步下行。
  哪知道,绕过一个缓弯,耳中却听到下方远远传来轻柔悦耳的鼻音正哼着小曲款款逼近,他精神一振,听出正是唐青,当即足下一顿,腾空而起,在山林树干踏足借力,飞鸟般掠了下去。
  那果然是唐青。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布包,眉飞色舞哼着西南山间小调,娇柔婉转,颇有几分诱人之意,足下轻快,神态悠闲,心情似乎极为不错。
  山间四下无人,再没有更好的机会。南宫星毫不犹豫飞身而至,径直落在了唐青面前。
  唐青面色一变,小调骤停,当即左足后错,右掌前伸,拉开架势全身戒备,娇喝一声:“什么人?”
  这一声喝罢,她定睛一看,秀眉微蹙,警惕道:“又是你,看来码头那边,你果然是故意撞过来的。说,你到底是谁?”
  南宫星心中百味陈杂,疑云密布,不解道:“阿青,是我啊,你……你不认得我了?”
  他有意不提自己名字,只因心中已在担忧,唐青唐昕这姐妹两个,回到唐门后是不是已经遇上什么神秘变故。
  唐青娇笑道:“小哥哥模样倒是颇讨人喜欢,怎么,我该认识你么?”
  南宫星眉心紧锁,向后退开半步免得唐青出手,柔声道:“你我在湖林城中的事,莫非你都忘了?”
  唐青咯咯笑了两声,左手已经垂下到隐藏的皮囊旁侧,口中道:“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本姑娘何时去过湖林城?唐门大小事务忙成这样,我倒是想偷闲出去玩上一圈,谁肯给我机会啊。”
  说着,她面上一寒,柳眉倒竖,喝道:“你到底是何人!在这里等着拦我,是要图谋什么?”
  见南宫星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唐青冷哼一声,纤纤玉手微微一抬,数缕寒芒就向着他胸膛激射而出。
  可惜,天下再没有比南宫星更不惧唐门手段的人。
  他腹中农皇珠可解百毒,绝学大搜魂手不畏各式暗器,莫说是一个唐青,就是唐门门主唐远书亲临,只靠暗器也休想伤得到他。
  袖子一拂,几根飞针都已被他收去,他抬手一看,淬炼的尽是致命剧毒,竟没有半分手下留情。
  唐青脸色一片煞白,连着向后退下数个台阶,颤声道:“你、你为何会……
  会我唐门的大搜魂手?”
  大搜魂手是为了配合唐门三绝之一的大搜魂针而创下的精妙手法,唐青都还不曾入门,自然大吃一惊。
  南宫星却是心中一酸,苦笑道:“你为何会如此吃惊,那时在湖林城,你明明已经知道。”
  “你、你这人奇奇怪怪的,到底要说什么?”唐青的神情显得有些痛苦,不知不觉,就抬手按住了额角,“我……我没去过湖林……”
  莫非,唐门之中竟不知何时潜入了一位摄心移魂的绝世高手么?
  南宫星略一思忖,柔声道:“阿青,那你姐姐唐昕呢?她如今身在何处?最近与你见得多么?”
  “哼,”唐青略带怒容,愤愤道,“提她作什么?我与她有什么好见?哦…
  …原来你是她找来的,嫌我在她后面追得紧,这是终于要撕破脸了么!”
  南宫星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她既然这么说,可见唐昕也出事了。否则,就是看着他的面子,唐昕也不该对她坐视不理放任如此异常的情况发生。
  “唐行济呢?”他脑中急转,匆忙开口搬出这个应该是帮凶的名字,柔声道,“我和他也认识,阿青,我对你真的没有敌意。你我曾经……是旧相识,”他压下老相好这个此刻不会有什么效果的词,转而道,“我这次过来唐门这边办事,就说看看你们几个老友,可不曾想,你竟认不出我了。”
  “呵呵,你这话说得倒跟真的一样。我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还能连自己朋友都不认得?”
  南宫星心知此事必定不能善罢甘休,索性将心一横,笑道:“阿青,你我可并非一般的朋友。你肚脐旁二指不到的地方,有颗黑痣,我没说错吧?”
  唐青冷哼一声,“放浪登徒子,本姑娘哪里有闲情逸致没事看自己的肚脐眼儿,我看,你是存心来羞辱我么。”
  “你若不信,这就去旁边林中弯腰看看。”南宫星在空中虚画了一招大搜魂手,淡淡道,“阿青,我功夫比你好得多,若想对你用强,早已把你劫走了。”
  唐青将信将疑地退后几步,突然转身,绕到了一棵树后。
  不多时,她惊叫一声,闪身出来,满面迷茫望着他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此刻胸前必定束了白布,勒得颇紧,兴许,叫你气息都不太顺畅。”
  唐青横臂当胸,樱唇颤动,“这……这……”
  “我知道,只因我将你全身上下都看过摸过,仔细品尝过。”南宫星索性更直接些,“你连自己的男人,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么?”
  “胡说!”唐青娇叱一声,怒道,“我、我纵然平常行为有些不检之处,可那皆是别有所图,我这身子,可还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南宫星心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迈上一步,道:“你若不信,随我来,咱们找个无人的去处,好好谈谈。唐门中已经不安全了。”
  唐青怔愣片刻,忽的莞尔一笑,面上一片嫣红,娇柔道:“你说得对,你知道我这许多事,想来……是我哪个旧相识。小妹可能是病了一场,记不得了,你可莫要见怪才好。走,我这便随你找个地方,咱们仔细聊聊。”
  说着,她便款款走近,羞答答伸手来拉南宫星的胳膊。
  可惜南宫星对她几乎了如指掌,知道她越是以色惑人,就越是要加倍提防。
  他当即垂手一抄,闪电般捏住她纤细手腕,向上一抬,屈指弹飞了她指尖那根蓝汪汪的细针,叹道:“阿青,你这些手段我都清楚得很,不要再白费功夫了。”
  唐青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面上神情突然因痛苦而扭曲,她猛吸口气,长声高叫:“来——”
  只喊出一字,南宫星的掌心就已捂到了她的嘴上。
  她双眼一亮,口中喀的一声轻响,竟是用后槽牙咬下了什么小小机关。
  掌心一阵刺痛,南宫星知道自己已经中招,但他却并未放手,也懒得运功逼住那似是麻毒的药性,径自交给农皇珠去消解,口中柔声道:“阿青,你伤不了我的。”
  看她愕然张口,瞠目不语,南宫星缓缓放开手,拔下上面那颗小小毒钉,丢到一边,柔声道:“肯跟我走一趟了么?”
  “那……你要带我去哪儿?”她低下头,楚楚可怜地问道。
  “就在这山中找个静谧之处,我想知道你这段时间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你为何会把那么重要的一段经历忘得干干净净?”南宫星心中焦急,扭头打量一下,往高处走接近唐门,肯定是大大不便,只有往低处去,寻个不受细雨侵扰的地方。
  不料他视线才一从唐青身上转开,她就猛地抽身而退,双腿一蹬,娇小身躯宛如穿花蝴蝶,带着裙摆猎猎飞纵而出,尖声叫道:“来人啊——救我!”
  南宫星心头终于怒起,拧身一跃,出掌劈向唐青肩头。
  江湖女子大都擅长轻身擒拿之类的小巧灵便功夫,唐青自然也不例外,反手打出数枚暗器同时,皓腕一曲,便要去锁南宫星脉门。
  天下武功,凡有一类中的绝学已被掌握,其他相似武功,大都能较为轻易的融会贯通。南宫星自幼浸淫于孤烟掌和大搜魂手之中,拳掌擒拿早已登峰造极,又有阴阳隔心诀神功加持,父亲的两门同种功夫,自然是手到擒来。
  伏龙九式狠辣霸道,舍己杀人,南宫星当然不肯用在唐青身上。
  而擒凤手,当年南宫熙创下就是为了怜香惜玉,在不伤人命的情形下将美人制服,自然再合适不过。
  两人手臂刚一相触,南宫星瞬间化掌为爪,虚抓唐青酥胸。
  少女本能,唐青顿时缩胸弓腰,面色一变。
  南宫星武功本就比她高出不止一截,擒凤手后招又早将女子应变料尽,顺势一抬,就轻松扣住了唐青发辫。
  他运力作势一扯,唐青爱惜一头秀发,当即惊慌失措前扑,拳掌腿脚急忙往他身上招呼。
  但南宫星要的就只是她出力这一下。
  他电光火石间长吸口气,胸腹内收侧身一闪,脚下同时一勾,便让唐青一身轻功失了根基,惊叫前摔。
  猿臂轻舒,南宫星斜身一揽,右臂已将唐青纤腰环住,掌心一股真气喷薄而出,恰好死死压住她丹田真气。
  无从提气,四肢酸软,唐青昂首就要再次高声求救,但南宫星左掌一盖,将她下颌连着樱唇一起托起复住。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听到山上似乎有巡逻弟子正在赶来,带着唐青转身便走,转眼间,就消失在了细雨蒙蒙的密林之间。
  唐门西堂所在的山峰并不险峻,地脉虽不太广,坡度却十分平缓,南宫星提气疾奔,不费什么力气,就远远逃出数里。
  带她回客栈太过冒险,眼见雨势渐急,枝叶茂密处都挡不住垂落水珠,他四下找了一通,总算寻到一处山洞,顾不得里面一股野兽粪便味道刺鼻得紧,掏出火折子一晃,点燃一团干草丢了进去。
  火光中,几只小兽叽叽叫着跑了出来,四散无踪。
  南宫星听了片刻里面动静,确认再无他物,这才夹着唐青快步走进洞内。
  说是山洞,里面并不很深,不过是个侧竖起来的半大石坑,四处长满青苔,唐青刚被放下,脚边就游走一条色彩斑斓的巨大蜈蚣,所幸她毒虫见得多了,倒也没有几分惊慌,只是皱眉盯着南宫星,双手抓住襟口,颤声道:“你可知道,我唐门有种奇毒,名叫落红杀。你要是轻薄我,坏了我的名节,因此没了性命,可莫怪我没提醒过。”
  南宫星守住洞口,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缓缓道:“落红杀,我不光知道,还中过两次。”
  “一派胡言!”唐青怒极反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落红杀无药可解,不送到唐门动用蒸经洗脉的手段,必死无疑,你莫非是个孤魂野鬼,找我来续上辈子的缘分不成?”
  “我还活着。”南宫星淡淡道,“你若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唐昕能猜到的,你不比她差,自然也能。”
  唐青皱眉低头,抓起一块石头将折回来的蜈蚣砸成两段,带上一副薄薄手套,捏住蜈蚣还在抽动的脑袋,掰下毒牙,顺手装进腰侧口袋。
  她盯着另一段扭动的蜈蚣看了片刻,缓缓抬头,道:“你……身上有农皇珠?”
  南宫星点了点头,“不错。”
  “你……你是……呜……呜唔……啊啊——啊啊啊——”唐青说着说着,突然脸色一变,口中发出一串凄厉哀号,双手紧紧抱住头颅两侧,痛苦得浑身颤抖,一串惨叫之后,颤声道,“不对……我不认得你……我……我……不认得你……
  我不该认得你……我不该认得你的……我没有离开过山上……一次……都没有…
  …去过……湖林……”
  眼见她双眼渐渐发直,南宫星大惊失色,一个箭步过去,赶在她面颊用力之前捏住两侧,伸出手指就到她口中去掏,果然,从一侧臼齿后缝抠出了一个小小丹丸。
  他心中恼火,甩手将那毒药远远丢出,握住唐青双腕,把她往怀中一搂,另一手压住后心,将一股柔和内力送入,为她镇定心神,柔声道:“阿青,先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我是南宫星,你现下认得了,不必再想了,将心思放空,意念澄明,快。”
  唐青脸色煞白,口唇不住颤动,过了半晌,才一点点平静下来,轻声道:“南宫星,你和我……是在湖林城认识的么?”
  “是。”
  “就在不久之前么?”
  “是。”
  “你……肯说给我听听么?”
  “可以。”
  南宫星将她抱紧,从她随着唐行济赶去湖林城,到他和唐昕设下圈套,借她之手使连环计,并叫她也认清唐门中的情形有异的种种经过。
  唐青瞪大眼睛听着,听完之后,银牙暗咬,突然将裙摆扯高,一口气掀到腰上,将手伸进了衬裤之中。
  她往深处摸去,勾起二指,狠心便是一刺。
  “果然……我已……不是什么处子之躯了……”她在自己的里面动了动,苦涩一笑,收手回来,呆然道,“那……我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为何……我什么都不记得。”
  “阿青,”南宫星知道成功在望,柔声道,“你不要慌,你仔细想想,我说的那段时间,如今在你的记忆中,是什么样子?”
  “按我能想起来的……我闭关修炼了一阵探江指,和百花撩乱的暗器手法,之后,山上到了一批狮团锦,门主指示,给几位喜好蜀州绸缎的武林豪侠分出一些送去,我安排人手,忙了一阵。”
  南宫星抚着她的后颈,问道:“那你想想,你日常工作负责搜集情报,对湖林城的武林大事,可有什么印象?暮剑阁、峨眉派都在此次争斗中损失惨重,对唐门来说,算是个大好消息,你毫不知情么?”
  “我……”唐青抬指揉了揉额角,喃喃道,“对啊……为何,为何这么大的事情,就没人对我说过一星半点呢。我……我怎么……也想不起去问呢?”
  “看来你随唐行济回唐门之后,必定遭受了什么非常手段。”南宫星皱眉道,“阿青,你可否让我仔细检查一下?”
  唐青虚弱一笑,有气无力道:“我打不过你,也算计不过你,完全不是你的对手,连毒也毒不死你,还不是只能任你搓扁揉圆。再说,你连我肚脐边的小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我关系若如你所说……我还有什么可羞耻的。”
  南宫星吁了口气,为了缓解她本能紧张,一边拨开她头发检查头脑四周,一边问道:“最近唐昕是否也有什么异常之处?”
  “我不清楚。我这阵子……浑浑噩噩的,而且,也没怎么见她。我不喜欢她,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不妨碍我不喜欢她。”唐青主动拉开腰带,敞开内衬领口,将雪白细腻的后颈尽数亮给他看,喃喃道,“可……你说你娘追了过来,我却没听到唐门最近哪里有唐月依的消息啊。照说,那么一个厉害的叛徒回山,我们应该如临大敌才是。但大家一门心思防范的,都是要来找玉捕头寻仇的盗匪恶徒,我一点风声也不曾听闻。”
  这南宫星倒不太意外,他那娘亲跟了他爹之后,结识一帮非比寻常的怪物,性子也跟着变化不少,做事喜欢剑走偏锋,诡秘难测,说不定,这会儿已在唐门中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藏身,静观其变。
  不过由此可见,至少他娘应该还不知道唐家这两姐妹遭遇的事情,否则,以她的性子,早就按捺不住去找罪魁祸首,不可能还如此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将唐青发辫拆开,披散下来,南宫星十指微曲,将她头皮一寸寸细细摸索,问道:“那,最近有什么关于你的异常之处么?”
  唐青低眉垂目想了一会儿,道:“这么说……的确有件事,让我始终想不明白。”
  “什么事?”
  “玉捕头在唐门惹了大事,门中上下全都忙成一团,偏偏……却给我派了个每日两次,下山监督食材的活。这种差事,随便什么外门弟子都能去做,怎么落到了我的身上?”唐青语调似乎有些不悦,但更多还是疑惑,“最近更是叮嘱我,下山忙完,不必急着回来,四下转转,买些零碎东西,逛逛市集,总之要比别人晚至少半个时辰回山。我问缘由,却没人肯说,只叫我照做。要不是我听他们的转来转去落了单,也不不至于叫你……这么轻易就捉了来。”
  南宫星心里突的一震,连手都是一僵。
  原来,唐青那莫名其妙的行踪,就是要将她当作诱饵,放给他吃。
  如此一来,别的事情姑且不论,只要唐青哪天行踪失常,到了时间不曾回来,唐门中那些知根知底的,自然就有八成把握,知道是他南宫星到了。
  没想到,这互相算计,如今就已起了头。
  心里刚刚暗叹口气,南宫星就在玉枕与天柱两个穴道之间摸到了一串细小伤痕。
  他虽然和父亲一般的性子,不肯学点穴功夫,但认穴解穴一样是一流好手,拨开发丝凑近细细一看,心疼道:“阿青,你……自己摸摸。”
  唐青反伸手臂,让他抓住指尖,缓缓按在那一片头皮上,当即心里就是一惊。
  她暗器中最熟的就是飞针,哪能认不出这种旧伤,“我……我这是何时被人刺的?”
  南宫星皱眉望向洞外,雨丝更密,景物愈发难以分辨。
  他终于可以确认,一位不知什么来头的旁门左道高手,已经悄无声息潜入唐门。
  玉若嫣的惊天变故,多半就是此人所为。
  玉若嫣人在大牢,安全暂且无虞,可唐昕的人在哪儿?
  她是否……也中了一样的鬼蜮伎俩?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5/01 07:46:45

第二章 碧钗
  令狐阳浓眉一挑,阴恻恻道:“碧姑娘?花兄,这次你可不会看走眼吧?”
  花落尘面如土色,悄悄往后挪了半步,道:“人可以易容改扮,这宝剑,可做不得假。二位,恕我少陪了。”
  话音未落,他连屋里那衣衫不整双乳裸呈的霍瑶瑶都不敢多望一眼,拔地而起跃上屋檐,竟慌不择路从房顶展开轻功就逃。
  令狐阴抬眼望着手中持剑的翠衫少女,满目疑惑,缓缓道:“碧姑娘,你深夜到此,所为何事啊?”
  崔碧春并不答话,剑尖斜指半垂,绣着翠绿丝线的软底布靴向前一踏,一步步往房门走近。
  那双漆黑如墨的妙目,每走一步,杀气便浓烈几分。
  令狐阳尖啸一声,长臂舒展,沉腰便要出手。
  但令狐阴双足一顿,出手将哥哥猛地一扯,喝道:“走!”
  这一声暴喝出口之时,崔碧春掌中的宝剑碧痕已破风而起,化作一道惨青寒光,直取令狐阴喉头。
  能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阴阳兄弟纵然功夫称不上一流,眼力却绝不会差。
  剑光方起,令狐阳就失去了出招的胆气,借着弟弟一扯之力,扭身往屋顶逃去。
  令狐阴救哥哥那一招失了先机,眨眼间剑光如电而至,惊得他通体发寒,百忙之中气贯双腿,拼死施展身法一蹬,离弦之箭般往后射出。
  他身形小巧玲珑,分量也轻,这一下施展出毕生所学,的确逃得够快。
  饶是如此,碧痕那一剑之威仍是将他从小腹到大腿划出一道,衣衫尽裂,皮开肉绽。
  崔碧春一剑得手,纤腰一拧,寒星凌空斜划,追击而至。
  但此时令狐阳已到屋顶,他手长脚长,脑门顶着冷汗趴下一抄,把身在半空的弟弟揪住,猛地向上提起。
  这兄弟二人协同作战不下百次,默契十足,应变迅疾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
  但同样是弹指之间,被凌空提起的令狐阴脚下,碧痕就已追刺过来,几乎擦着鞋底杀过。
  令狐阳若慢上一霎,令狐阴伤及腿脚,面对这要命的碧姑娘,怕是再难有半分生机。
  兄弟两个心胆俱裂,哪里还敢伺机反击,一上屋顶,就不约而同将轻功运到极致,互相提携牵扯,飞一般逃走。
  崔碧春并未追击。
  她仰头看一眼屋檐,侧耳听了听周围动静,缓缓收剑回鞘。
  寒锋敛匣,刹那间,她的人也消去八分锐气。
  直到身上残留的杀意尽数不见,她才迈开步子,走进屋内。
  金祖耀满面冷汗,仅剩可动的眼眸转向崔碧春,颤声道:“来的……可是一剑夺命碧罗裙,崔碧春?”
  崔碧春点点头,左掌向后一拂,带上了房门。
  金夫人早已骇得软在床上,不觉将手里握的剪刀都顶进颈中一点,渗出一粒猩红血珠。
  崔碧春微微皱眉,信步走过金祖耀身边,碧痕一抬,连鞘刺出,打飞了金夫人手中的剪子,道:“我无意害你们。”
  “可你也是要犯!”金祖耀的气息因紧张而格外急促,“方才那些江湖大盗杀的公门中人,加起来也不到你的零头吧!”
  “我不杀你。”崔碧春随手拿起一条单子,返身丢在霍瑶瑶身上,遮住了她半裸娇躯。
  “别的事情你也休想!”金祖耀怒道,“我一家老小就是死在眼前,我也绝不帮你们这些江湖匪类去害玉捕头!”
  崔碧春缓缓将单子在霍瑶瑶颈前、乳下、小腹三处扎紧,才道:“我是来找她的。”
  一直装傻等待时机的霍瑶瑶顿时就是一愣,“找我?你……你这女煞……不是,碧姐姐,你我素未谋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找我做甚?”
  崔碧春却不回答,带上一只金丝手套,蹲下将她被割开掉落的衣服仔细检查一番,捡出一个小包,一个钱袋,一个香囊,和一些零星小物。她用布一包,揣进怀里,起身道:“你跟我走,自然就知道了。”
  霍瑶瑶干笑道:“碧姐姐,我……我被花落尘用独门手法点了穴啊,这哪儿走得动。要不……你给我解开?”
  崔碧春微一摇头,过去弯腰张臂,将她一提夹在腋下,转身便走。
  霍瑶瑶慌了神,赶忙道:“金牢头还中着我毒针呢!”
  崔碧春闻言一怔,左右打量一眼,一伸手将霍瑶瑶丢在桌上,死鱼一样打横放着,掏出怀里刚才那一堆东西,借着灯火微光仔细打量起来。
  霍瑶瑶三寸不烂之舌仍不忘发功,陪笑道:“碧姐姐,这是我自行调配的毒药,用的是我在山谷捡到的古老毒经,你自己琢磨,明天天亮也想不出个结果。
  不如这样……”
  才说到这儿,崔碧春已经从那一堆东西中捏出了一根中空细针,放到鼻前嗅了嗅,反手就扎进了霍瑶瑶的脖子。
  “你……你这……”
  “哪个是解药?”崔碧春拍了拍霍瑶瑶的面颊,问道。
  这摆明是要先在自己身上测试,霍瑶瑶只好哭丧着脸道:“香囊,香囊有夹层,从绣的小凤凰嘴上捏开,挤出来的小黑丸,两颗。”
  崔碧春挤出四颗,果然把两颗先喂进了霍瑶瑶的嘴里,等她混着口水咽下,又在旁拿住腕脉,以内力帮她催化药性,看确实面色转为正常,才转身走到金祖耀面前,捏开他的嘴巴将药弹了进去,一掌拍在喉头送药下去。
  跟着,她再次将霍瑶瑶夹在腋下,起身便走。
  “碧姐姐,你行行好,帮我揉揉穴道,我自己能走,不也方便很多么,你瞧瞧……我这跟破口袋一样被你夹着,也太不像样子了。”
  “碧姐姐,碧姐姐,我一身东西都在你手上,你武功这么好,难道还怕我害你不成?”
  “碧姐姐碧姐姐碧姐姐碧姐姐……你、你倒是说句话呀,这大半夜的你带着我这么走,我心里好害怕呀。”
  “碧姐……”
  “闭嘴。”崔碧春突然开口,沉声说道,接着身形一转,闪到旁边,将霍瑶瑶立在一棵树下靠住。
  霍瑶瑶这才看到,前方小道上,站着一个和她方才改扮的形貌一模一样的影子。
  她顿时惊叫出声,“奚老三?”
  奚无坎微微一笑,拱手道:“碧姑娘,久仰。”
  崔碧春默不作声,只是垂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霍瑶瑶吞了口唾沫,觉得今晚莫不是犯了太岁,心下暗暗有些后悔,扬名立万可去的地方多的是,何必要来这注定要群雄混战的地方掺一脚。她自以为几样本事都有大成,可到了这儿才发现江湖之大,她这八尾狐狸怕不是要被人做成皮帽子咯。
  崔碧春盯着奚无坎的肩头,缓缓往前踏了一步。
  奚无坎的眼中笑意消失,也向前踏了一步,手在腰带上一抹,一柄软如白蛇的细剑就落在了他的掌中。
  霍瑶瑶瞪大眼睛,这才知道奚老三以剑法扬名,为何她偷偷看了几次都没找到剑在哪里。
  崔碧春默不作声,又向前踏出一步。
  奚无坎目光闪动,冷冷道:“崔碧春,我此次收的银子里,没你这条命。”
  崔碧春缓缓再踏一步,道:“那你为何拦在此处?”
  奚无坎淡淡道:“我要杀的人,若有人要救,我总要先来试试深浅。”
  碧痕微微抬起数寸,指住了一地清冷月色,崔碧春又踏一步,道:“那你已可出手。”
  奚无坎左掌抬起,二指一捏,将那软剑弯成一个圆弧,但并未出手,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你怕了?”
  奚无坎微微一笑,突道:“昔年朝廷有位忠臣,官拜兵部尚书,姓崔,因边关守将魏宸谋逆一案仗义执言,惹来雷霆震怒,一家老小,死的死,充军的充军,仅有两个本要被送去当营妓的年幼女儿下落不明。碧姑娘,你说巧不巧,他们也姓崔呢。”
  崔碧春垂目望着自己剑尖,墨玉般的眸中古井无波,淡淡道:“佞臣已死,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说着,她又往前连踏两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到一丈。
  “崔姑娘定力过人,在下佩服。”奚无坎却又往后退了两步。
  他松开手,真气贯入软剑,剑锋登时竖得笔直,他出指一弹,弹出龙吟般一响,笑道:“年纪轻轻,能有如此修为、心境,在下自叹不如。就此别过,告辞。”
  他正要拧身施展轻功离开,崔碧春却又踏上了两步。
  他的瞳孔顿时收缩,目光森冷如冰,唇角却还带着微笑,道:“难道,你又想讨教两招么?”
  崔碧春的剑又抬高了数寸,冷冷道:“我要救的人,若你要杀,我为何不在这里,先杀了你?”
  奚无坎望着那寒光闪闪的剑锋,忽而笑道:“忠臣热血,凝冤化碧,崔碧春,你就不想问问,我是如何知道你这些事情的么?你的身家背景,江湖中可并没几个人知道。”
  崔碧春的脚步突然停住,她秀眉微蹙,轻声道:“你的雇主,是朝廷大员?”
  奚无坎等的就是这一刻。
  生死相搏,一念之仁就可能会失去先机。
  只要崔碧春对他所知晓的事有一丝一缕好奇,她的剑就会慢上半分。
  对他来说,这已足够。
  内功催动,软剑如蛇信般疾吐而出,咬向崔碧春的咽喉。
  可崔碧春的宝剑,本就有个可以将剑刃弹出的机关。
  她左掌一捏,锵的一声,碧痕便已在机关与内力的配合下飞射而出,撞向刺来的软剑。
  奚无坎面色一变,将劲力化刚为柔,缠向碧痕。
  但崔碧春左臂一舒,竟用剑鞘直刺向他的喉头。
  奚无坎不得不侧肘一磕,消解格挡。
  一招之间,崔碧春就将碧痕握在手中,咻的一声,苍青寒光便已破空而起。
  叮叮叮。
  三声轻响。
  奚无坎远远一掠,退开数丈之遥。
  他面上一片苍白,胸腹纵横交错两道血痕,手中软剑已经断了长长一截。
  不过三招,胜负已分。
  奚无坎口唇微颤,沉声道:“崔碧春,你的功力,倒真不可同日而语……是如意楼的功劳么?”
  崔碧春却不回答,只是冷冷盯着他问道:“是谁雇你来杀玉捕头的?”
  奚无坎深吸口气,冷笑道:“吃我这行饭的,没了命,也不能没了行规。再说,你当真觉得今日就能把我留下了?”
  最后一个字才一出口,他突然双肩一缩,整个人像后飞一样纵了出去,双肘同时抬起,一连放出七点寒星,封住崔碧春追击的路线。
  崔碧春剑光一圈,将暗器尽数打落,微微蹙眉,没有去追。
  她也不必去追。
  因为她知道,从她拎出霍瑶瑶起,这次和她一起行动的搭档就已经到了。
  这世上,怕是不会有人比那位更想救玉若嫣。
  那么,奚无坎当然不会有机会逃掉。
  果然,奚无坎的身形还没落地,旁侧屋檐之上,一个修长的影子就已经鬼魅般飘落下来,月光之下,一双比皓月还白嫩几分的赤脚踩着无齿木屐轻轻一点,就先一步冲到了奚无坎将要落地之处。
  奚无坎视线一扫,见到那玉足脚趾竟俱染点点猩红,当即连心都凉透,怒喝一声在半空强行拧腰出剑。
  可惜他全力一纵没有半分留手,此刻旧力已竭新力不继,哪里还能使出几分真气。
  那窈窕倩影冷笑一声,指间发钗一闪,就已洞穿了奚无坎的右腕。
  奚无坎闷哼一声,软剑掉落。
  她发钗一抽,又是一刺,没入奚无坎腰后悬枢穴中,左掌一切砍在颈后,屈膝顶在他膝弯,三招一气呵成,跟着拎住腰带顺势一提,就将他死鱼一样拎在手中,脸上笑靥如花,道:“看来,得让我试试,你奚老三的骨头有多硬了。”
  奚无坎连提三次真气,可受创颇重,发钗还深深插在腰后骨节之间,颈后中那一掌更是险些将他劈晕,垂头望着那一双玉润雪足,胸中气血翻腾,颤声道:“雍素锦……你我……本是同道……你为何……”
  “同道?”雍素锦柳眉半挑,拎着他往崔碧春那边走去,冷笑道,“你跟拿钱杀猪的才叫同道,与我有个屁的关系。”
  奚无坎咽下口中一团腥咸,心知自己在劫难逃,喘息道:“雍素锦,崔碧春,你们两个……也都是在六扇门的鹰爪孙手上吃过不少苦头的,为何要不辞辛苦来救玉若嫣?莫非……你们真都成了如意楼的走狗么?”
  “你废话太多了。”雍素锦不耐烦地丢下一句,突然抬手将奚无坎的裤子撕去一块,露出了一片劲瘦有力的屁股,接着笑道,“你没资格问话,再多问一句,我就把你下面脱光挂在县衙旗杆上,这些日子塘东县来了不少江湖高手,你愿意借此扬名,我就好好帮你一把。”
  奚无坎面上一阵发青,可夜风吹过屁股,凉飕飕足以证明雍素锦并非说笑,脸上变了几变,终究不愿死前还受那奇耻大辱,愤愤闭上了嘴。
  崔碧春已经拎上了霍瑶瑶,见雍素锦过来,问道:“先前那三个呢?”
  雍素锦指了指自己的脚趾,“没看见么,新涂的。色咪咪那个我拧断脖子扔进猪圈喂母猪了,那阴阳怪气两兄弟,我挂到树上,也算提醒下不知好歹的混帐,还要命的就快滚。”
  崔碧春略一颔首,道:“好。”
  霍瑶瑶看着奚无坎转眼之间就被炮制得犹如一头死猪,浑身上下冷汗直冒,瞟了一眼雍素锦,结果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看过来的目光,吓得裤裆里头都是一酸,呻吟道:“雍……雍姐姐,小妹……小妹一定……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肋插刀愿效犬马之劳,你们要我进如意楼我就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千万…
  …千万饶小妹一命啊。”
  雍素锦伸手在她光滑小巧的下巴上一勾,笑道:“我盯了你这狐狸五天,你是什么东西我看得清清楚楚。不必跟我玩这一套,把你八条尾巴好好收着,我觉得你听话,你自然可以平安无事,否则……哼哼,我可没兴趣让你进如意楼,还是断了你的手筋脚筋,找个暗娼窑子丢进去,让你给我赚点闲散银子吧。”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霍瑶瑶兴许还能当成吓唬,可雍素锦这个邪门妖女名声在外,真干出来不足为奇,当即捣蒜般连连点头,一连声地表忠心,唯恐真成了某个下贱地方的肉囊子,贩夫走卒撒把铜钱就能进来快活一遭,那才叫生不如死。
  和崔碧春不同,雍素锦有一搭没一搭,总算能和霍瑶瑶聊着,这让霍瑶瑶多少安心了几分,她对那条三寸不烂之舌颇有自信,起码,先保住一条小命再说。
  很快,崔、雍二人就径直离开县郊,一路走到近山傍林的一栋废弃护林木屋,开门进去,燃起灯火,这才把手中两个俘虏放下。
  花落尘的点穴手法虽然独特,但功力不深,一番颠簸,霍瑶瑶双脚已经隐隐感到酸麻,估计小半个时辰就能恢复行动。她当然不敢表现出来,依旧直挺挺躺在板床上,侧脸望着地上被雍素锦补了几钗瘫软如泥的奚无坎,一边暗自庆幸,一边亲亲热热道:“雍姐姐,你专门把奚老三带回来,是要审他吗?”
  这话当然是明知故问,但霍瑶瑶这么一问,就把自己无形中放到了雍素锦这一边,她拼命想要潜移默化,也是求生的一招。
  她一直都知道,花落尘那样的淫贼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有她得手的机会,对她来说,最危险的从来都是不会被她女色所惑的其他女人。
  雍素锦将裙摆一拉,坐在凳上,轻轻抚摸着纤巧足踝,笑道:“不然呢,难不成要和他拜天地么?可惜,我妖花有主咯,可不能再叫旁人占了便宜。”
  霍瑶瑶赶忙陪笑道:“呀,不知是哪位翩翩公子,能蒙雍姐姐这样的绝代佳人青眼有加呢?”
  “一个难缠的小色鬼罢了。”雍素锦瞄了崔碧春一眼,向外使了个眼色。
  崔碧春颔首起身,推门出去,衣襟风声轻响,转瞬去得远了。
  霍瑶瑶听雍素锦口吻娇俏中带着几分亲昵,心知那小色鬼起码是个能叫她存着几分情意的人,便满嘴抹蜜,笑道:“能叫雍姐姐说一句名花有主,怎会是个寻常的小色鬼,必定是什么浊世翩翩佳公子,只是禁不住雍姐姐国色天香美貌绝伦,才显得过分风流罢了。”
  “看来,油嘴滑舌多半能算你一条尾巴。”雍素锦咯咯一笑,走到床边坐下,“你也是个懂事的,我就帮你先把穴道解了吧。”
  霍瑶瑶心里一喜,知道这种仇家颇多的女魔头必然有什么独门密法,为了显她之能,当即便道:“雍姐姐有所不知,这花落尘点穴功夫十分独到,全仗着这手绝技采花盗色,可不是寻常法子能解开的。”
  “我用的本也不是寻常法子。”雍素锦从头上摸下一根木簪子,几绺秀发随之垂下,落在白里透红的小巧耳畔。
  霍瑶瑶一怔,正要开口询问,就觉臀后一凉,裤子竟被扯到了膝窝,旋即臀心陡然一涨,那根木簪的大头竟然捅进了肛口之中,连半点唾沫也没抹,热辣辣就是一阵疼。
  “哎呀……雍……雍姐姐,你、你这是……这是作甚……可别……别如此为难小妹啊……”她一下惊得魂飞天外,心道莫不是这女魔头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嗜好,打算把她当作玩物不成?
  话音未落,雍素锦一根手指又伸到了她的处子幽径之外,紧贴着桃源泉眼轻轻一按,和臀缝里的木簪头将她会阴挤在一起。
  旋即,一股阴狠真力猛地戳刺进来,利针一样扎进了任督二脉交汇之处,疼得霍瑶瑶尖叫一声,双腿弹起,两只手连连拍向床板。
  她拍了两下,才惊愕地扭头道:“这……就解开了?”
  雍素锦哼了一声,不屑回答,抽出木簪,略一蹙眉,走到地上面色惨白的奚无坎身边弯腰蹲下,抬手捏开他嘴巴,将那木簪子染了脏污的大头径直塞了进去。
  奚无坎目眦欲裂,一口咬下,但雍素锦已将木簪抽走,他当即怒道:“妖女!
  士可杀,不可辱!”
  雍素锦笑眯眯用那还粘着他口水的木簪在他面颊上来回蹭了蹭,悠然道:“你死猪一样落在我手里,什么可,什么不可,还轮得到你说了算么?我这就脱了你的裤子把你那活儿掏出来来用刀雕花,你能怎么样?你很生气啊?抱歉,我是妖女哎。”
  奚无坎怒到气血逆行,一张面皮红得几乎从毛孔渗出血珠,颤声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我没种啊。”雍素锦眼中精光闪动,笑道,“我既没种,也怀不了别人的种,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奚无坎强行定了定神,沉声道:“没有,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有用的。”
  “好,够硬气。”雍素锦起身拍了拍掌,扭身看向已经整好裤子的霍瑶瑶,往她身边一坐,将她惊得兔子般一跳,“八尾狐狸,霍瑶瑶?”
  “雍姐姐,您有何吩咐,只管开口就是。小妹必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雍素锦缓缓道:“江湖之中,奇门异术高手屡见不鲜,这些人呢,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武功修炼得不怎么样。以你的年纪,身手算是好的,为人也颇警觉,我盯上的人,能几次险些发现我的,不多。”
  霍瑶瑶眼珠转了两圈,陪笑道:“不、不敢当。行走江湖,果然还是雍姐姐这样手上功夫好的才叫厉害,奚老三我都不敢去打招呼,结果被你手到擒来,小妹真是选错了路,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雍素锦娇笑道:“你这拍马屁的手艺我就不问了,你说说,你都擅长哪八样本事啊?”
  霍瑶瑶立刻道:“小妹没那么厉害,八尾狐狸,是被我骗过的,说我差一条尾巴就能成妖。可不是八样本事的意思。小妹……也就易容改扮,提嗓控音的本事还过得去,无奈经验不足,这趟不就栽了。”
  雍素锦语调陡然转冷,寒气森森道:“哦?是么?霍姑娘,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臭男人,你难道不知道,女人才是最擅长为难女人的么?”
  霍瑶瑶哆嗦了一下,忙道:“小妹……也还有点雕虫小技,可那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可我怎么听说,你有样本事,能帮我审一审奚无坎呢。”雍素锦将脏了的木簪丢在地上,取下一支发钗,秀目微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当真想不起来?”
  霍瑶瑶摸向颈窝,用裹在身上的被单擦了擦冷汗,朱唇颤动,轻声道:“小妹……是学过点移心摄魂的法子,可对奚老三这种刀头舔血的高手,决计用不上。”
  “为何?”雍素锦眼前一亮,她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这门功夫,条件苛刻么?”
  霍瑶瑶略一沉吟,发钗当即就在她眼前一闪,她哆嗦一下,赶忙解释道:“雍姐姐,这本事和内力强弱之类无关,就只是靠技巧精熟,然后从心志上分个高下。凭我的本领,仗着美色应付一些登徒子兴许还行,崔姐姐要是不来,我大概能靠那法子找机会制住花落尘,奚老三这种高手,冷漠坚定,我施功不成,可要遭到反噬,心神大损的。”
  雍素锦冷笑道:“你直接说吧,这门本事要想成功,需要什么条件?”
  霍瑶瑶愁眉苦脸道:“雍姐姐……”
  哆的一声,那支发钗就已钉入到床板之中,对穿而过。
  霍瑶瑶一个激灵,道:“一个,是要有时间,至少,得能在一段时间内频繁和那人目光交错,这本事全凭眼睛,几种小器物和言语都是辅佐而已。另一个,就是那人心志不能太强,要么全面压倒,顺利得手,要么,就得寻到对方的弱点,设法利用。比如花落尘,就是贪花好色,让他摸着我的奶,他肯定没什么心志坚定可言,那就是我得手的好机会。所以、所以我得对目标有起码了解才能下手,这奚老三,我什么都不知道,肯定不成的。硬要去试试,多半要反震得我吐血。”
  雍素锦缓缓把发钗拔起,纤细雪白的指尖轻轻搓着锋利的前端,轻声道:“若是这种功夫,练得极好的呢?”
  霍瑶瑶思忖道:“这……这种邪道杂学,我当初钻研也是因为练武太苦,真吃得苦的,都去学武了吧。龙十九和七巧童子名声这么响亮,也没听说能随心所欲将人控制的。”
  雍素锦又问道:“要真就有这么个高手呢,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霍瑶瑶这才隐约发觉,自己其实才是被盘问的那个,她扭过头,望向雍素锦的眼睛。
  雍素锦神情一凛,迅速转开脸去。
  霍瑶瑶这才笑道:“雍姐姐,你看,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频繁和人对视的。我要再拿点辅助的小器物,你肯定更加警觉。”
  “人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你若是得手,都能做到什么?”
  霍瑶瑶抿紧樱唇,寻思片刻,轻声说:“能问出一些心底不太深的秘密,若是那人肯配合,就能什么都问出来,包括那人自己可能都想不起来的事儿。简单用的话,就只有这样。要是能多得手几次,或者得手后有一段比较充裕的时间,还能……让人的神智受到影响。但具体能影响到什么地步,我也不清楚,哪有人会叫我一次次这么折腾啊。”
  雍素锦一字字问道:“能让人去杀自己本不想杀的人么?”
  霍瑶瑶一愣,她心思机敏,马上道:“雍姐姐,您要是觉得玉捕头杀世子是受了摄魂类的奇门招数控制,那也太高看我们了。的确,这门功夫是能让中招的人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可受控状态下的人跟平时大不相同,世子是玉捕头的未婚夫,岂会看不出来。倒是还有暗号之类的方式可以埋于心底临时起效,可那指令绝不能太过复杂,而且得和那人自身心底的倾向相合才会长期有效,你总不能说……玉捕头一早就想杀未婚夫吧?再说了,暗号谁说都会起效,要是下了个杀人的指令,世子不说怎么办?要是旁人大庭广众说了,玉捕头岂不是要在唐家堡杀个血流成河?雍姐姐,你们如意楼要是想救玉捕头,我看还是换个法子脱罪得好。”
  说着说着,她见雍素锦面色不善,忍不住悄悄往边上缩了缩,“雍姐姐,小妹……真的没有骗你,你……你别生气啊。”
  雍素锦坐在床边,默然片刻,起身笑道:“你这已经帮上不少了。接着,还是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心志坚定的时候那法子不易起效是么?”
  霍瑶瑶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她要做甚。
  雍素锦走到奚老三身边,眼中寒光一闪,娇笑道:“奚无坎,你也不必告诉我是谁要对玉捕头下杀手了,你做个好人,来帮我试试这狐狸的摄魂功夫。半死不活的废物,想必心志就坚定不到哪儿去了吧。”
  奚无坎一愣,还没开口,那只纤巧白嫩的玉足,就已穿着木屐狠狠跺向了他的胯下。
  “啊啊——”凄厉的惨叫,顿时从破木窗中传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崔碧春踏着一地清辉快步折返,一眼看到门外等着的雍素锦,提气一纵,落在她身前,用眼神询问。
  雍素锦摇了摇头,叹道:“我也说不好,这法子,确实没我想得那么厉害。
  起码,得是个知道玉捕头把柄的人才能做到。”
  崔碧春疑惑道:“无人知道么?”
  雍素锦咬牙道:“除了我,恐怕只有王府里,世子的亲人才有一丁点可能知道。可若是那样,玉捕头就成了他人争权夺利的刀,必定要被杀人灭口。”
  崔碧春皱眉沉吟片刻,道:“叫他拿主意吧。既然他接了你的银芙蓉,就一定会全力帮你救出姐姐。”
  雍素锦不悦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姐姐。”
  崔碧春知道失言,当即闭口不再应声。
  雍素锦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崔碧春,道:“这是霍瑶瑶写下的全部东西,应该对他有用。你找地方传过去吧。这儿的牢房九成九就是个幌子,你告诉他,玉捕头绝对还在唐家堡,不会被送到这儿来。马上,我就往唐家堡去。”
  崔碧春接过,略扫一眼,蹙眉道:“他叮嘱过,不许你擅闯唐门。”
  雍素锦的薄唇微微一动,冷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碧姑娘文官家里的千金,怕是不懂吧。”
  崔碧春淡淡道:“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此篇出自兵法九变,你可知同章之中,将有五危,其一便是必死可杀,你又懂么?”
  “必死可杀?”雍素锦当然不懂,哼了一声,笑道,“我要杀的,的确都是必死的。”
  “这句的意思是,固执死拼的将领,会惹来杀身之祸。”崔碧春不徐不疾,道,“家父惨遭冤屈之前统领本兵,为一部之首。我三岁便要读兵书,练刀剑,雍姑娘,君命受与不受,我比你更懂。”
  雍素锦面色变了几变,左掌一垂,脚下微微一侧,便想硬闯。
  崔碧春指尖按住碧痕剑鞘机关,沉声道:“雍姑娘,唐门中人行事一贯诡秘见长,你当真就有九成把握,他们绝对不会将玉捕头押送至此么?”
  她难得说如此多的话,抑扬顿挫略显生涩,“如你所见,消息流出已有一段时日,这小小塘东,却只来了些阴阳兄弟般的废物,唐家堡照旧戒备森严。你不觉得,这若是个转移视线的圈套,未免太明显了么?”
  雍素锦眉心微蹙,沉吟不语。
  “你见惯风浪,照说这种手段不会全无察觉,关心则乱,你且注意分寸才好。
  江湖中想要你性命的,只怕并不比玉捕头少。”
  雍素锦一笑,道:“我一个混世妖女,才不在乎这些。你难得长篇大论啰里吧嗦一次,好,我便给你几分薄面,在这儿等着。我倒要看看,这虚虚实实的把戏,最后揭开个什么底的骰盅。”
  “如此便好。”崔碧春不再多言,将那纸收进怀中,匆匆离去。
  约莫一刻功夫后,塘东郊外的小村庄中,扑棱棱飞起了十余只灰黑色的信鸽。
  夜色之下,那些信鸽一闪而过,极难察觉。
  可经过一片林子时,枝叶间一阵轻响,数支短弩齐射,将信鸽打落两只,细细簌簌之声旋即响起,惊飞夜鸟一片。
  剩余的鸽子继续飞远,转眼间,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
  鸽子身上的消息,当然是要送给南宫星。
  莫说有雍素锦这层关系,光是冲着玉若嫣江湖四绝色之一的名头,生性风流的如意楼少主也不会坐视佳人含冤殒命。
  早先一面之缘,已足够他判断,玉若嫣绝不是无缘无故对未婚夫妄下杀手的疯女人。
  玉若嫣从小被王府收养长大,镇南王一家对她来说恩比天高,世子为人敦厚,仪表堂堂,又肯不顾身家门第差别让她高攀正室,如今婚期将至,能有什么理由让她抢下宝剑痛下杀手?
  寻常法子必定做不到,所以南宫星才遣出雍、崔二人,去从此次赶来的正邪高手中找一个奇门外道之术精湛的,去查个可能的方向出来。
  可南宫星并未静等在原处,江湖风波一日数变,他片刻不敢耽搁,已经往唐家堡赶去。
  按他原本的安排,若有后续消息,将有专人转交。
  但这几只鸽子带来的消息,却没能传到他的手上。
  鸽子落下,早已等待在此的人当即取下了字条。
  字条上是如意楼的暗记,并不怕生人截取。
  只不过,那人还未将字条上的内容读完,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就已穿过了他的后心。
  血还未冷,那些字条就被拢到一起,连着尸身房屋付之一炬。
  直至清晨,火光才渐渐消失,留下一片残灰。
  一道清风吹过,吹散飞灰,吹往远方,拂过南宫星微湿的额头。
  他翻身下马,抬手托高斗笠,望向细密烟雨中,翠山碧谷间的袅袅晨烟。
  东川郡,唐家镇,唐家堡,已在眼前。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5/01 07:46:23

第一章 群贼
  金祖耀已整整抓了十九年贼。
  从替人修枷换锁的杂役干起,如今,做到塘东县远近闻名的捕头,紫线绣了衣摆,却绣不回他妻子在寂寞中枯槁的容颜,衙门加了例银,仍买不回他儿女没有父亲在侧的童年。
  今年年初,他总算等到了能让他放心的接班人,领闲职享起了清福。
  银子虽赚得少些,但不再刀口舔血鬼门关内进进出出,家人自然没有半点怨言。
  以前一口一个金捕头的乡亲,渐渐习惯了改口叫他金牢头。
  塘东县犯人通常直接押往郡城,县衙大牢只做临时周转,金耀祖换任此缺,其实不过是兄弟们和长官感念多年辛苦,帮了他一个人情。
  他身上那些妻子一数就落泪的伤疤,总算停在了七十一道。
  人闲了下来,心却闲不下来。
  他从前些日子听闻了那桩惊天大案起,心里就一直隐约觉得难以安宁。他相信,蜀州公门上千弟兄,多半都会如他一般夜不能寐。
  往日他巡视一圈牢房,给狱卒略作安排,到时辰就能返家休憩,这几日,他却还是忍不住去了衙门,想要打探出一点消息。
  可即便在公门之中,那案子的全部细节也都被严格保密,东川郡郡城之内都没有半点风声,塘东县内又能打听出什么。
  这一晚,他打了一壶黄酒,切了半斤羊肉,总算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离奇事件的因由,早早离了县衙,往家中走去。
  家里都是本分平民,只惦记衣食住行,不留意朝廷大事,他也不愿细说,只告诉妻子这些天的事情已经忙完,今后便可照常休息。
  一家老小吃过晚饭,他乘着微醺,一回房中,便从背后搂住了妻子总算略显丰腴的腰肢。
  十六岁如花似玉的时候嫁了他,一转眼,怀中就已是三十五岁的妇人。
  这大半年有他在家帮忙照顾老人,妻子的气色渐渐好了许多,不见了那些过早显露的老态,手臂环住的身子,也重新有了妇人的柔软弹性。
  他已有半月不曾要过,今晚那点酒意,让他小腹又燃起了久违的冲动。
  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的手兵分两路,上下出击。
  妻子的乳房哺育了三个儿女,如今,依然饱满而柔软。粗糙的布裙中,她的双腿还很结实,不过曾经是因为在田野里奔跑,现下却是因为每日操劳不完的家务。
  他扯开裙带,匆匆把妻子压在床上。
  门已关,灯已灭。
  黑暗中,成熟的妇人忍不住轻轻喘息起来,随着他耕耘的节律,一下下从喉咙里挤出低柔的哼声。
  那里依然柔软而娇嫩,虽不如青春年华那么紧缩,却更加容易湿润,更加能唤起羞涩时不曾有过的回应。
  他因腰伤而退离了最危险的地方,如今,也因腰伤而很快感觉力不从心。
  妻子体贴地亲吻着他,翻身而上。
  他转而去享受,舒展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只有在妻子的身边,他才能如此松弛,像个回到母亲怀里的孩子。
  激情越是猛烈,就越是难以持久。
  很快,他们夫妻颤抖着拥抱在一起,共同步入强烈的喜悦之中。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重新找到年轻的感觉,好像还能提着腰刀,往贼人之中杀进杀出,浴血奋战。
  可当一切结束,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已是个四十一岁的男人,长久的公门生涯,让他每一年都好似比他人长出一倍。
  他已有多久不曾与妻子一夜春风二度了?上次……好像还是有了老幺的那个晚上把。
  一丝淡淡的悲凉涌上心头,他将被子拉高盖住妻子的肩颈,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窗外也有人跟着叹了口气。
  “谁?”他翻身下床,刹那间已将床边墙上单刀抓在手里,也不顾赤身裸体,阳物还染着阴津,黏呼呼垂在胯下。
  “金捕头好快的反应。只可惜,耳力却大不如前咯。换成三年前,怕是也不会让我们几个听上这么一场活春宫都不曾发觉。”
  这话不假,金祖耀两年前耳后中了一剑,险些只剩一只耳朵,听觉自那之后就与常人无异。
  可他的刀法却不曾落下。
  他和大多数捕快出身的好手一样,没有什么武林师承,练的就是公门中最常用的刀法,没有花俏招数,要的,就是那一刀刀砍出来的本事。
  “金某虽已转任牢头,但六扇门里没什么金盆洗手,我不指望你们这些恶徒既往不咎,若是来寻仇的,出手便是。金某生平不知抓了多少恶贼,早想着会有此日。”他沉声说道,脚下略略一挪,挡在床边护住妻子。
  他妻子并未有多么惊慌。
  她与公门中人成亲十九年,早已做过不知多少次最坏的打算。
  一方安宁,总要有像她丈夫这样的人去拼命才能保全。而能让她丈夫放心去拼命的,不正是她么。
  “祖耀,不必管我,要是动起手来,去救爹娘孩子。”她在被中摸索着套上衣服,掏出床头一把剪子握在手中,“打不过这些恶贼也不打紧,记得在鬼门关前等我,我决计不会辱没了金家门楣。”
  外面却半晌没了动静。
  金祖耀略一踌躇,匆匆套了一条裤子,小心翼翼往窗边走了两步。
  外面陡然传来一声怪笑,接着有人痛哼一声,从窗外刷的跌了下来,咣当摔在地上。
  房上传来颇为嘶哑的话音,冷笑道:“你个小小毛贼带路找到人也就是了,装模作样充什么大头鬼,我看这姓金的伤了腰,抓你也和当年一样手到擒来。”
  先前说话那声音哎哟了两声,竟然不敢还嘴,滑溜溜逃了。
  “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所为何事?”金祖耀心中略觉不安,听外面情形,来的似乎并非他此前捉拿过的寻常盗匪,而是什么不好惹的江湖人物。
  “你这种小镇捕头,说了你怕是也不知道。白费功夫。”一个颇为尖细的男人嗓音传了过来,语调阴阳怪气,听起来令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兄弟俩,都复姓令狐,在下令狐阴,那是我哥哥令狐阳,一般说起阴阳兄弟,就是我们。”那嘶哑声音颇为有礼地缓缓答道。
  令狐阳那尖细扭捏的嗓子紧跟着响起,“废这么多话干什么,拿住他一大家子,直接办正事不就完了。他这辈子保不准都没离过塘东,哪儿能听说过咱们。”
  金祖耀的背后已经满是冷汗。
  他离开过塘东,跟着其他公门同僚办过江湖案子,他当然也知道阴阳兄弟。
  他们是三十多岁的同胞兄弟,据说还是双生,算起来,可能比他还要年轻一点。
  但两人模样却没有半点相似,江湖风传是自幼捡了秘籍,练的时候各自理解不同,结果连长相也渐渐截然相反。
  金祖耀没亲眼见过这两人,但知道他们都是西南有名的大盗,公门通缉多年,一直不曾捉拿归案。
  这种在武林中也有不小名气的彪悍盗匪,的确不是他一个平凡牢头对付得了,他持刀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比恐惧更容易摧毁一个人自信的,就是绝望。
  但能够战胜恐惧和绝望的,才叫勇气。
  他咬紧牙关,粗壮的手臂终于重新稳定下来。
  妻子已经表明心志,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岂能不战而溃?
  “管你们是阴阳兄弟还是阴阳怪气,想要老子的命,进来拿啊!”他怒吼一声,横刀跨步,稳稳守住了床与屋门之间。
  那又尖又细的嗓子发出一声冷笑,仿佛被手拧着脖子一样说道:“可我们不想要你的命,我们还想求你帮忙呢。”
  令狐阴的嘶哑声音马上接道:“我们兄弟也绝对不亏待你,你若肯帮这个忙,我们有庄园一座,纹银百两,事成之后必定双手奉上。我们两个在江湖上名头虽然不好,说出的话,却也没有自己吞回去过。”
  令狐阳奸笑道:“若是这些身外之物你看不上,我们兄弟还能带走你那小儿子,亲自点拨他武功,包他十年之后,成为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重压之下,突然来了这一通威逼利诱,反倒叫金祖耀满头雾水不知所措,沉声道:“我虽不过是个牢头,但也是吃着朝廷俸禄,站在公门中的铁打汉子,要我帮你们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那是休想!”
  令狐阳语气一变,冷冷道:“姓金的,你可别不识抬举,我们能教你儿子武功,自然也能对你儿子干些别的。我弟弟不似我这么怪异,你那女儿……好像正当出嫁的年纪吧?”
  “大哥,先别吓他。他从六扇门退了,还是别当狗爪子对付。”令狐阴提高声音道,“金牢头,我们求你帮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天下各地的大牢,哪年也少不了发生几桩。你放心,事后决计追不到你头上。”
  “你先说是什么事。”金祖耀高声问道,存心想要惊动一下旁人邻里。
  妻子却小声提醒道:“老金,你莫要那么大声,害了邻居可要怎么是好。”
  金祖耀心中一震,微感惭愧,面上有些发烫,忍不住抬手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阴阳兄弟在外面低声耳语了片刻,令狐阴沉声道:“先说也无妨。过几日,塘东县的牢里要移来一名重犯暂做安置周转,你是牢头,当天必定要去看守。我这里有颗药丸,下到水里没有任何味道,你偷偷让她喝了,毒发之后,会与死人无异,你将她带出牢房,丢到塘边乱葬岗里,这忙就算帮成了。”
  令狐阳细声提醒道:“那人本就是千刀万剐的死罪,兄弟们保证不会让她死的太过痛快,一来二去,也没逃了什么重犯,你总不算犯法吧?”
  金祖耀紧握刀柄,缠布都已吸饱了掌心的冷汗。
  他正要大声呵斥,屋外冷不丁又传来一声阴笑,一个好似被酒色掏空中气不足的声音飘飘忽忽道:“阴阳兄弟,你们要是打算给当年的老大报仇,直接下毒杀了就是,费那么大劲弄出来,到底是打算杀了祭奠旧友,还是打算藏起来先玩几日啊?”
  这声音把那个日字咬得又重又长,口气里透着一股淫亵之意,分明意有所指。
  令狐阳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弟弟睡女人从不挑剔,我更是对娘们没有半点兴趣,弄她出来,自然是要大开灵堂召集旧友,好好炮制了她出一口恶气。我们可没有你花落尘无孔不入这么好的兴致。”
  金祖耀心中一惊,听这话,新来的竟是沿江偷香夺取清白无数的无孔不入花落尘。据说这淫贼原本给自己起的外号并非这个,但他摸进闺房作案,往往不肯羞辱一次就罢休逃走,宁肯忍着脏污冒大风险也非要将受害女子小嘴臀眼分别占有一次才算完事,因此被人叫开的绰号,就成了无孔不入。
  此贼轻功点穴功夫都是一流,受害女子中不少属于武林门第,算起来,江湖上想要捉他的,怕是比公门中还要多些。
  花落尘轻笑一声,道:“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毕生所愿便是能一亲江湖四绝色之列的美人芳泽,得到消息日夜兼程赶来,光马就累死了三匹,自然是好兴致。
  不瞒你说,我现下裤裆里就憋得发涨,你们要没意见,在下过会儿可要找姓金的闺女老婆先泄泄火。”
  金祖耀双目一瞪,怒吼道:“你敢!”
  花落尘淫笑道:“我为何不敢?只要给我机会,就是皇帝老子的女人,我也敢前前后后连嘴带屁眼一并日了,人生在世需尽欢,怕死怎么做采花贼?”
  令狐阴朗声道:“看来花兄也是打算把主意落在金牢头身上咯?”
  花落尘笑道:“谁不知道那人犯一到,塘东衙门周遭数里之内都会布满眼线,到时候高手把牢房围得水泄不通,你们还真当那主意能管用么?”
  令狐阳不悦道:“哟,那花老弟有什么好计策么?”
  “在下又不需要将谁拖出来弄死。我色胆包天惯了,金牢头根本不必犯法,我到时候点了他家人的死穴,换上狱卒衣服,只叫他带我进去牢房值夜一宿,到时候我进到监牢里面,那绝色美人被人绑得动弹不得,只能任我享用。事后给她穿戴整齐,要杀要剐,也和我无关。”花落尘悠然说道,显然早就做好了打算,“我不怕金牢头不答应,他肯让我日那娘们,我就去,他不肯,我就拿他老婆孩子将就。他愿意为了个死囚带绿帽子坏了女儿名节,我不介意。”
  金祖耀心中怒极,刀尖微颤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令狐阳细声细气道:“他夫人可贞烈的紧,这会儿正握着剪子,保不准就自裁了。”
  不料花落尘淫笑道:“死了也不打紧,半个时辰以内,稍有点热乎气,我一样摆弄。在下百无禁忌,就是可怜金夫人死了身子里还要带着别的男人精血,到了阎王爷那儿也判不成贞妇吧。”
  金祖耀分明听到妻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一紧,只恨不得这就杀出屋去,先将自己拼死再说。
  令狐阴咦了一声,奇道:“连你都来了,这消息竟传的如此远么?”
  花落尘笑道:“可不算远,我从这位美人被抓就一直打听,早早就进了蜀州。
  前些日子那些正派中人在湖林城里大闹了一场,这些日子,整个西南的黑道怕是都要来唐门地头做客。”
  令狐阴似乎有些担忧,道:“还有谁要来?”
  花落尘略一沉吟,道:“只算在下确定已经来了的,就有藏剑岭毕氏三兄弟剩下那两位,差一条尾巴能成精的八尾狐狸霍瑶瑶,脸上因刺配破了相的赤面僧非树,和我一样只求美人销魂玉体的玲珑邪塔褚帝玄……看看,有报血仇的剑客,有想趁机扬名的魔女,有不满自己牢狱之灾的怪和尚,还有惦记着美人一身功力的采补高手,你们说,热闹不热闹?”
  大概是看到阴阳兄弟的脸上都不太好看,他又笑道:“所以你们两个来得早并不算什么,江湖从来就不是一个先来后到的地方。”
  “你说对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你们三个先来,也一样不算什么。”
  令狐阳这次的尖细嗓音竟然有些发颤,强撑着阴阳怪气道:“奚老三,你这种本事,就不必来打牢头的主意了吧?请你来杀这位的,恐怕少说也出了几千两银子,你不一路杀进大牢,怎么对的起你手里的剑。”
  金祖耀手掌一松,那柄单刀再也抓握不住,当啷掉在地上。
  阴阳兄弟、花落尘,他都还有胆气拼命一搏,可这位梦落九泉奚无坎,他就是豁出九条命去,多半也沾不到对方的衣角。
  杀手这行当,名声可以远扬,但正主一定要低调、隐秘,谁都能一眼认出来的杀手,往往活不了多久。
  奚无坎应该算是江湖上少数官府给过画像,还好端端活到现在的杀手之一。
  这样的杀手只有两种,一种找不到,一种打不过。
  奚无坎是后者。
  武林中名气一定程度上象征着实力。
  那么花落尘加上阴阳兄弟,也多半不是奚无坎的对手。
  奚无坎冷笑道:“那与你们何干?我既然来了,你们就得走。”
  外面好半天没有传来一丝声音,金祖耀在房中呆愣片刻,弯腰捡起了单刀,凄然一笑,沉腕一转,将刀刃朝向了自己。
  其实他此前就已听到风声,今夜群贼聚首于此,更是做实了他的猜测。
  那个犯下惊天大案的重犯,竟要在塘东县临时关押。
  虽说公门中的兄弟大都不愿提那死囚的名字,但他又怎会不知,近来蜀州境内当得起上达天听四个大字的犯人,除了手刃镇南王世子后束手就擒的天下第一女神捕玉若嫣,还能有谁?
  案件一出,西南大乱,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几日之间,死讯就传遍四州,扩散到大半个江南。
  六藩分属之内,若非叛国附逆的大罪,都由当地主理自行审断。
  那玉若嫣,自然也要押送镇南王府。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在大家心目中,玉捕头当然已经是个死囚。
  可这个死囚,却偏偏送不出去,至今还留在唐家堡所在的东川郡内。
  据说西南境内的公门高手近的都已到了,远的都日夜兼程正在往这边赶,王府也派出了手下数名顶尖英才,为的,就是能让玉若嫣活着到达镇南王府,交给镇南王亲自处理。
  只因想要玉若嫣的人,实在太多。
  她五六年里横扫西南黑道,大大小小得罪了不知多少,偏偏又位列近年江湖四绝色之中,是公认的倾城之貌。
  东川郡几位地方官曾合计半宿,商量出一个办法,找几个女犯冒充,试着押送一下看看后果。
  结果四位女囚全部不翼而飞,四个方向上三十六名官差,没有找到一个活口。
  若不是唐门倾全派之力帮忙平稳局势,那几个吓破胆的父母官怕是连自己的官衙也不敢再待。
  这样一个烫手的犯人,为何会传出要转移到塘东县的消息?送到这里和镇南王府南辕北辙,难不成改了主意要横渡金沙河送去皇城?还是打算经中南四州南下入海,取道蛮邦兜一个大圈进入滇州?
  金祖耀一个小小牢头,自然猜不到上官心中是如何打算,但他知道,这该死的消息,已经快要害了他一家性命。
  为何这公门内都还没有传开的事情,这帮江湖人会如此轻易地知道?
  他心中苦思冥想之际,外面奚无坎的声音又冷冰冰响了起来:“你们还不死心,是以为塘东县来的高手中,仅有我一个你们得罪不起,未必没有任何机会对么?”
  其他人没有回答,只有令狐阳阴阳怪气哼了一声,权作默认。
  “蠢材。你们真当玉若嫣这样的人物,会打主意的只有你们这些杂碎么?急匆匆跑来的,不是想杀她的,就是想操她的?”奚无坎冷笑道,“我只说两个人,你们且看看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硬。”
  他微微一顿,提气道:“雪玉钗摇足踏云,一剑夺命碧罗裙。”
  阴阳兄弟倒抽了口凉气,令狐阴沉声道:“雍素锦和碧姑娘?她们怎么会来管这闲事?”
  令狐阳细声道:“都被官府通缉过,来杀个女神捕泄愤呗。不过那俩虽然厉害,论功夫恐怕还比玉捕头差一截吧。也就只能捡现成便宜了。”
  花落尘的口气却显得有些惊恐,道:“令狐兄弟,你们的消息这可就不太灵通了。你们难道不知道,这……这两个女煞星,其实都已成了如意楼的人。”
  令狐阴惊道:“莫非……如意楼竟看上了玉若嫣准备收归己用?”
  奚无坎哼了一声,道:“何止,唐门趁着现在犯人还在东川郡押送不出,倾巢出动调查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想要的还不是玉捕头的人情。除了唐门如意楼,你们怎么知道没有别的势力在打这位的主意?要命的,趁早死心快滚吧。”
  花落尘淫笑一声,道:“好,我走。不过,死心却是休想。金牢头这边看来轮不到我,我自然可以去想别的办法。今生不能一尝江湖四绝色的滋味,我死都难以瞑目。”
  奚无坎冷冷道:“你不妨去找找另外三位,玉若嫣杀人时不着寸缕,说不定已被世子破瓜开苞,按规矩,没资格位列其中了。”
  令狐阴长叹一声,道:“金牢头既然被你奚老三盯上,算我们兄弟倒霉,告辞,我们另想办法就是。”
  金祖耀横刀在颈,后退两步,听着外面渐渐没了其他声音,便只等着奚无坎进门动手。
  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固然重要,可他绝不能为此就不顾律法,还要害了玉捕头,他左思右想,也只有一死了之,才能断了他们的念头。
  刀锋贴住脖子,他瞪着门板,问道:“奚无坎,告诉你,不管是带你进牢,还是设法把玉捕头带出牢来,你都休想。我绝不为你们做任何事情!”
  门被慢慢推开,一个身段匀称的中年男子缓步迈入,将门一带关上,走到桌边,拾起火镰点亮油灯,好整以暇坐到凳子上,背后长剑也未解下,淡淡道:“你真当我很怕你自尽么?”
  金祖耀沉声道:“起码……我若是死了,你的阴谋也休想得逞!”
  没想到,那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面颊一颤,声音骤转,竟冒出一串银铃似的娇笑,双掌一拍,道:“那你就去死咯。我连一共见过两面的奚老三也能扮得活灵活现吓住外面三个,你我可偷偷盯了四天,莫说神态面目,就是你脱你老婆衣服的动作,我都能让她分辨不出。”
  金祖耀浑身一震,他早知道江湖上有些奇人异士,能以绝妙手段易容改扮,控喉变音,可活生生出现一个,还是惊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看也十足十如假包换的中年男人,竟真的用娇嫩绵软的江南女音说起了话。
  油灯照在那男人脸上,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你……你不是奚老三?那……那你是谁?”
  那易容女子嘻嘻一笑,翘腿道:“方才那臭淫贼点名的时候,不就只有一个女人么,还猜不到?”
  “八尾狐狸……霍瑶瑶?”
  “不敢当,正是小妹我。”她咯咯笑道,“我虽比不了七巧童子、龙十九那种杂学怪物技艺深不可测,但骗骗你们衙门的笨蛋,想必绰绰有余。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既不是去劫狱,也没兴致杀玉若嫣得罪镇南王府,我就是扮成你的样子去看守她一晚,试试她天下第一女神捕的眼睛,测测本姑娘的神鬼手段。”
  金祖耀咬牙道:“你可别忘了,无相郎君就是玉捕头亲手缉拿归案的!你的本事,难不成比他还高么?”
  霍瑶瑶笑道:“学我们这手艺的,不试试深浅,怎么知道自己本事的天顶在哪儿。我要是骗过了她,岂不是证明我比无相郎君技高一筹?起码今后坑蒙拐骗,不必担心被抓去砍头。”
  “我妻子不会配合你,这几天只要同僚来访,你必定露出破绽。”
  霍瑶瑶轻哼一声,不以为意道:“你这么蠢,看来这么多年捕快捕头,干的都是些体力活儿吧。易容改扮的本事,你当只能打理自己么?我随便拿出几两银子,还怕没有身材相若的姑娘来演一遭你卧病在床的老婆么?这种简单的江湖手段都不懂,还是早早去床底下躺着,由我来帮你度过这几天劫数吧。”
  金祖耀当真是走投无路,心念一动,想着霍瑶瑶擅长易容,听声音又是个年轻女子,武功兴许并不算强,一咬牙关,挥刀砍去:“你先放倒我再说!”
  霍瑶瑶却好似早已料到,抬手一弹,一缕灰烟陡然射出,直喷金祖耀面门。
  他连忙闭气,手中刀招自然慢了一霎。
  霍瑶瑶咯咯一笑,身形一晃横移摆臂,一掌切在他肘侧麻筋,双足连点,如风一转,在他身后一把捏住他颈下大椎,捏得他全身酸麻连刀都掉在地上,才笑道:“只会易容的姑娘,就算有楚香帅那样的大侠守着都免不了出事,我又岂敢不学点护身本领。”
  他屏住呼吸不敢言语,听她谈笑自若,只盼那毒烟能对她也有效。
  哪知道霍瑶瑶甩手一根细针插在他颈后,运起内力将毒素往里一逼,软语道:“那不过是我之前抠在袖口里的泥灰,没毒,你可赶紧喘气,莫把自己憋死才好。”
  她撒手一撤,退到床边坐下,看着僵立原地动弹不得的金祖耀背影道:“不过这针就真的有毒咯,你老婆听话帮我省点银子少找点麻烦,我就给你每天喂解药下去。如何?”
  他妻子面色苍白,汗如雨下,手中剪子也有些拿捏不住,颤声道:“你……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霍瑶瑶笑道:“就是我说的呀,你们怎么都当我撒谎不成?我消息可比刚才那几个蠢材灵通得多,想杀玉捕头的,想救玉捕头的,哪一边都不是我这种孑然一身的小人物招惹得起,光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用血抹脚趾甲的女魔头雍素锦,我见了恐怕腿肚子都要转筋。我真就想试试自己的易容本事有几分火候,你们别倔了成么?”
  “你易容的本事的确不错,我这双整天盯女人的眼竟然没看出来。”外面突然传来花落尘略带恼怒的声音,“可惜你能学的只有脸和声音,才会作为奚老三啰嗦那么多,让我们起了疑心。”
  令狐阳尖声道:“不错,都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不对,要真是奚老三,我们不走那一刻,就该下来留我们一人一条胳膊了,哪儿还会站在房顶唠唠叨叨!”
  咣啷一声,门扇被一脚踢碎,一个个子恍若孩童的侏儒男子站在门外,开口正是令狐阴那嘶哑雄壮的嗓音:“你这贼狐狸,竟然把歪脑筋,动到老子头上了!”
  这话音中气十足抬脚便将木门如草纸般踢烂的令狐阴,偏偏是个半人高的小小侏儒。他身后那高大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却一根胡子没长,一说话便是令狐阳那令人浑身难受的强调:“不过我们到该谢谢你这贼娘们,金牢头自杀不成,可省了我们不少事情。”
  霍瑶瑶眼神已经有些慌张,口中却仍笑道:“既然如此,你们打算怎么谢我?”
  咔嚓一响,一个青衣短打的壮年汉子推窗跳入,腰侧挂着一对精钢判官笔,双眼泛桃花红,唇角笑意颇为下流,道:“你这种小骚蹄子,当然应当交给我来好好炮制一顿。”
  他向前一挺胯下,淫笑道:“我这份大礼,你不收也得收,光一处收了还不行,前前后后,我给你谢个遍。”
  霍瑶瑶缓缓挪开靠住屋墙,奚老三的妆容已经没用,索性一把撕扯下来,连着胶泥丢在脚边,露出一张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小脸,陪笑道:“论姿色,我可比不得人家天下第一女神捕,花兄这么讲究的风流人物,难道不该先以毕生志愿为重么。”
  花落尘哼了一声,他这种色心极盛的男人,见到霍瑶瑶这副面孔,头上的火气便先消了一半,尽数转去裤裆,口气也软了几分,道:“我可没什么讲究,御膳想吃,清粥小菜,一样来者不拒。更何况……霍姑娘这副模样,怎么也算是水乡佳肴的水准了。”
  霍瑶瑶抬手擦去几处残存胶泥,心中有些悔恨为何不在奚无坎的易容下多加一层丑女人皮面具,嘴上仍是甜甜笑着,道:“三位方才也见识了我的本事,有我帮忙,如虎添翼。其实,大家仔细盘算盘算,咱们尽可精诚合作,各取所需不是?”
  令狐阴眉毛一挑,拉住作势动手的哥哥,沉声道:“怎么说?”
  霍瑶瑶忙不迭道:“金牢头不肯跟几位合作,我肯啊。我扮成金牢头的模样,帮你们兄弟俩带那药进去,临机应变想办法把玉若嫣弄出来,到时候,花兄要的不过是玉捕头的处女之身一夜风流,你们就让他先享用一番,之后再带去灵堂,私刑伺候,尽管报仇,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计划听起来的确更加可靠一些,起码这女人比金祖耀心思活络得多,而且与他们臭味相投,多少算是一路。
  令狐阴略一思忖,道:“可方才也说了,就算用药,从那牢里带出玉若嫣,怕也不是易事。”
  “这不正是测试我易容手段的时候了么?”霍瑶瑶赶忙一指自己的脸,道,“若是用药不容易办,我就把花兄易容成同班狱卒,随我一起进去。咱们把玉若嫣用花兄的点穴手段制住,我把她易容成金牢头,再把自己易容成玉若嫣,里外交换,花兄就说金牢头生了急病,要送回家来。至于我在牢里该如何脱身,就不劳各位挂怀了。”
  令狐阳一看另外两人已经显然有些动心,高声道:“你们休要信她,这种年轻漂亮的娘们,嘴里就没句实话!”
  令狐阴重重咳嗽一声,小小的身躯竟把高大的哥哥震住,退后半步不敢再说,他这才道:“花兄,你觉得如何?”
  花落尘从头到脚将霍瑶瑶扫了一遍,突然问:“你靴子里踩了垫物?”
  霍瑶瑶点了点头,蹲下将靴子一脱,索性只穿缠布站在了地上,身量顿时矮了一截。
  花落尘盯着她小巧玲珑的脚掌,淫笑道:“合作也无妨,不过,总要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霍瑶瑶脸色有些发白,一双小手缓缓缩进袖中扣住什么,道:“不知道小妹我要怎么做,才能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呢?”
  花落尘的桃花眼斜斜一瞄,道:“离那犯人过来还要几天,这段时间,你谁也不必易容假扮,什么也不必穿,陪我在房里睡觉就好。”
  霍瑶瑶眼中寒光一闪,但还是笑道:“既然花兄错爱,小妹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未经人事,还请花兄怜香惜玉,将来为妾也好,多少给个名分。”
  花落尘狞笑道:“那种事大可以后再说,既然你答允了,这就脱吧。”
  霍瑶瑶一愣,笑道:“花兄拿小妹打趣么,这……这里还有许多眼睛看着,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怎好如此?”
  花落尘冷冷道:“你八尾狐狸少说也有八种本事,虽说不到龙十九一半,但光是轻功、暗器、用毒这三样,就足够叫人头疼。你这样的女人,只有两种情况我才敢碰,一种就是脱光。快脱吧。”
  霍瑶瑶妩媚一笑,双手抬起示意并无它物,款款走到花落尘面前,软软道:“我身上为了易容加了一堆东西,脱起来那么费劲,不如你帮我嘛。”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自己腰带,羞红满面,道:“人家就要是你的人了,你还舍得给别的臭男人看。”
  花落尘哼了一声,手往前一伸,快要拉住腰带之时,突然闪电般往上一抬,一指点在她锁骨当中,旋即运指如风,在她颈窝周遭点了足足七下。
  霍瑶瑶浑身一麻,动弹不得,顿时出了一头冷汗,颤声道:“花兄,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落尘也不答话,取下一支判官笔勾起她腰带垂头,映着油灯一晃,旁边的阴阳兄弟这才看到,那系带内侧竟不知何时穿了几根细细小针,蓝光闪动,分明淬毒不浅。
  令狐阴忍不住道:“这娘们好奸诈的手段。”
  花落尘狞笑道:“江湖上走动的标致女人,要么武功厉害,要么心机狡诈,要么靠山无敌,否则,在这荒林一样弱肉强食的地方,不出三天就要被骑在男人胯下。刀头舔血的亡命徒,谁肯亏待了鸡巴。”
  他抬起判官笔,刷的一扫,笔尖过处,顿时裂布开衫,咕噜噜掉出几个伪装身材用的垫料,露出霍瑶瑶一片莹白细腻的肌肤。
  “这便是我说的第二种情况,被我点了穴的。”花落尘双眼放光,淫笑道,“不过你这种女人,即使被我点住,我也不会上手脱你的衣服。这对判官笔,此时可好用得很。”
  他每说半句,判官笔便交叉一划。
  咝咝啦啦裂帛之声接二连三,转眼之间,霍瑶瑶上身就已接近赤裸,只剩双肩之下还留着一对衣袖。
  两丘细嫩娇小,一掌可握的盈盈雪乳,也随之颤巍巍裸在人前。
  夜风穿窗,抚胸而过,一双无法遮挡的嫣红奶头,就这样微微硬涨,翘在乳包顶上。
  花落尘满意地在双乳细细打量一番,抬手正要接着撕开下裳,耳廓一震,听到一声异响。
  他采花多年,最敏锐便是周遭安危,当即握紧判官笔,毫不犹豫纵身后跃穿窗而出,怒喝一声:“什么人?”
  阴阳兄弟反应极快,马上跟出门外,看向花落尘面前。
  一个一身翠绿衫裙的年轻女子俏生生站定在那儿,双眼在他们三个身上一扫,宛如冷电,朱唇紧抿也不答话,呛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泓清光寒,一看便是神兵利器,连剑鞘都名贵无比,柄上缀着一颗硕大的翠玉宝珠。
  那剑鞘整体都呈青色,仿佛为了映衬,剑脊上,也有一道浅绿印痕,颇为显眼。
  花落尘面色一变,惊道:“碧姑娘!”

晴空万里 / 2021/05/01 07:46 / 1563 / 53


引子
  武承望着窗外的庭院,对唐门的安排感到十分满意。
  夏逝秋生,正是一季林木花草盛极转衰之时,幽静景观少了几分夺主凌厉,平添一丝零落惆怅,正合他此刻急需安宁的心境。
  镇南王世子,照说是稳居庙堂之高,不需挂怀江湖之远。
  可现今天璧朝草莽隐忧根深蒂固,江湖门派早已登堂入室,成为四方官吏不敢小觑轻慢的力量。
  一柄锋利的刀,若想不伤己身,要么将其毁掉,要么便紧紧握在手中。
  正因如此,他在蜀州东镇抚司府邸才不过留了一日,在唐家堡唐门地界,却要住上至少三天。
  所幸唐门门主唐远书知书达理,不似其他江湖草莽那般透着一股煞气,对他亲随一行招待也是极为周到,无可挑剔。
  不过唐门再怎么礼数周到,也比不过达官贵人,他心中惬意,其实倒有一半来自另一件事。
  他那位武功高强绝色倾城的未婚妻,昨个傍晚就已到了。
  玉若嫣,当初父亲看捡来的女娃粉雕玉琢是个美人坯子,才起了这个更似舞姬的名字,不曾想,她武学天资惊人根骨奇佳,打心底还透着一股莫名的狠劲,硬是练成了王府高手都摸不清底的一身功夫,投身到六扇门内。
  原本只是欣赏她不可方物的花容月貌而已,可在看到她肃容办案,庄严凝重的模样时,一股更加急迫的冲动,便悄悄涌了上来。
  几次三番说动了父亲,数次请表求下了上谕,这位绝谈不上门当户对的女神捕,终于要在今秋嫁入镇南王府,成为世子夫人,将来的王妃。
  有时他也会想,这做法会否太过自私。明知她那炫目的美应该在天高海阔之处才能更加夺心摄魄,却偏要将她收入笼中,敛羽断喙,从矫健雌鹰,变作乖巧彩雀。
  有些惋惜,更有些残忍的快意。
  他噙了口酒,一丝丝滑入喉中,想着先前本该陪寝侍奉的娇柔美婢最后留下那句:“世子那么标致的未婚妻闲置厢房,可叫奴婢惶恐了呢。”
  她不通礼教,做的本就是无关廉耻的勾当,一副暖被压枕的好皮囊,会说这话不必大惊小怪。他只是有些奇怪,自己听了那话,竟将她遣走,心里,真的动了念头。
  不足三月就是大婚,即便今夜犯了界,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玉若嫣刚在蜀州办了几桩案子,以他了解,正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的时候。
  他喜欢那种样子,更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带着那种昂扬、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样子。
  这种欲望,从未如此刻这般迫切、强烈。
  他甚至都已有些坚硬。
  咽净了那口酒,他提高声音,换来了外面影处护卫的近侍。
  “去叫嫣儿过来,不要惊动旁人。”
  枝叶一颤,那条影子已经消失。
  他满意地站起,踱到床边,取下挂在床头的佩剑,用力一拔,抽出寸许,接着缓缓推回鞘内,如是再三,宛如将这把剑鞘,看做了玉若嫣修长健美的身子。
  平素身畔不缺艳姬解闷,他也并非性好渔色之人,今晚这悸动来的如此迫切,叫他都微感惊讶。
  窗棂一响,外面侍卫轻叩一下,权作提醒。
  他将剑挂回原处,微微一笑,快步走出屏风。
  玉若嫣推门走入,这种时辰来到未婚夫婿房间,她也不见半分羞涩惶恐,只如探案般凌厉扫视一圈,不见他人,便放下心来,信步来到武承身前,行礼道:“世子,敢问何事?”
  “你我就快成婚,为何还称呼的如此客套?”他坐入椅子,轻声笑道。
  她眼中闪过一丝别扭,但还是漾起一丝浅笑,柔声道:“是,拓疆。”
  武承听她虽转用表字,口气却还是十分客套,心中略感不悦,沉声道:“嫣儿,看来咱们久难见面,彼此之间,生疏了不少啊。你这府衙的差事,是否也该放放了?”
  当初讲定,玉若嫣大婚之后,仍可以世子妃的身份在公门协办大案,直到就位王妃才不再抛头露面。
  皇亲国戚之中并非没有先例,京城一位王爷正妃直到产子之前一年才偃旗息鼓,不再替巡防督卫缉拿盗匪,北严侯的新婚妻子上月仍披甲策马,与夫君并肩冲杀边疆退敌。
  以玉若嫣在公门的名气,这个约定其实并不过分。
  武承此刻特地提出,当然并非真的反悔,不过是委婉表达不满而已。
  玉若嫣心思通透,柳眉微蹙,轻叹道:“拓疆,我平日惯常这副样子,并非有意疏离。如惹你不快,是我不对,你容我慢慢改过。”
  他并未答话,只是抬起眼,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一遍。
  虽说来此以保卫安全为主,但毕竟身为世子未来正妃,她身上自然不能再是官靴黑裤皂衣箭袖,换了身竹饰碧裙,着一件天青小褂,添耳环,插银钗,抹绛唇,描眉画目,一望便知必定有人为她精心打理。
  这身装束的确叫她国色尽显,可不知为何,端详之后,反而觉得少了几分生气,倒不如平常那般吸引他的注意。
  他捏了一下拳头,蓦然觉得那身衣裙碍眼无比,就似把旷世难寻的宝玉,硬塞进一个粗糙木盒之中。
  “脱掉。”他眯起眼,放弃了平心静气的打算。
  玉若嫣一怔,点墨般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解。
  “今夜你不必走了,就在这儿歇下吧。”他扯了扯衣领,燥热在身周流窜,让他都有些气闷,“反正……不久就要大婚了。”
  “就在此处?”那一丝惊慌转瞬即逝,玉若嫣抬手按在颈畔,问道。
  “去屏风后。”他深吸口气,起身走向床边,腹中热流顷刻涌下脐下三寸,刚硬如铁。
  玉若嫣没有半点矜持扭捏,快步跟去,扭身对着屏风,抬手便解开一粒扣子。
  “你没什么话要说么?”武承盯着她一束纤腰下耸隆翘挺的臀峰,沉声问道。
  玉若嫣挥开衣襟,垂手一抽抹开丝带,解开下裳搭在屏风上,淡淡道:“是你,早些晚些也没什么区别。你心里欢喜就好。”
  内衬离体,小衣再难掩盖一片雪玉无暇的裸背,露出大片莹润肌肤,天生丽质,如此近的距离,竟连毛孔也看不出来。
  将衬裤一褪,她微微弯腰,提膝去脱。
  这姿态下,半裸玉体尽收眼底。
  她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软娇嫩,尽管通体如玉仿佛吹弹可破,那温腻皮肤却包裹着紧凑结实的肌肉,不论凸起还是凹陷,都蕴含着鲜明的力量。
  随着她的动作,皮下的肌理也在舒展收缩,背、腰、臀、股、腿、足……每一处,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诱惑。
  有经验的男人都明白,这种紧致至极的弹力意味着什么。只要被这样的腿缠上一次,怕是再难忘记那种销魂噬骨的滋味。
  欲火如炽的当口,武承突然看到了一个刺青。
  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但定睛细看,就能发现其实是为了掩饰一块烙印一样的伤疤。蝴蝶纹在玉若嫣另一侧的腰上,她去脱那边裤管,恰好撞进他眼里。
  王府必定有人知道,但没人跟他说过。
  他皱起眉,那明明是一处巨大的瑕疵,却在描绘后散发出残酷的魅力,出现在玉若嫣绝美的娇躯上,竟说不出是破坏还是增光添彩。
  “这里这只蝴蝶,是怎么回事?”他伸出手,一边问道,一边想要抚摸一下。
  玉若嫣的身子一震,所有的动作突然僵住。
  下一个刹那,她猛然转身过来,抬手抽出了床头那把剑。
  冰冷的剑锋,只一闪,就洞穿了武承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