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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1/04/06 08:50 / 2529 / 69
【小说】血雨沁芳
武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2/05 12:01:31

第七十章 山居秋暝(完)
  细雨方停,炊烟初升。
  晚霞似裙,拥羞怯红日。薄暮如纱,罩挺拔青松。
  木屋,竹篱,一方小菜畦,一口旧水井。
  井并不常用,一条改道清溪,就从屋外不远经过。
  骆雨湖挽起裤管,赤着那双白生生的脚,蹲在溪边浣衣。
  任笑笑像只大松鼠,趴在旁边树枝上,浑没个女儿家的模样,耷拉着的两腿一摇,那树枝就带着她的身子一晃。
  叶飘零赤膊靠窗而坐,望着远处那二人的身影,嗅着已飘荡在院中的菜肴浓香,目光恍惚,身躯松弛。
  他已有许久不曾这般闲适安逸。学艺有成之后,他不是在赶去杀人,就是在逃离麻烦的路上。
  “药调好了。”旁边传来卫香馨恬淡柔和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微微流露的疲倦。
  “你累,就该好好歇着。”叶飘零把视线转回屋中,拍了拍左肩,“药很有效,内外伤都已好得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还差些。还差些,就还得上药。”卫香馨端着木碗走近,指尖在药膏上轻轻一点,拉起一条淡黄色的丝,“你昨儿个说味道大,我这次加了三倍的百香蜜,你闻闻。”
  叶飘零鼻头微微一动,微笑道:“不必如此浪费,只是些味道,无妨。”
  “要的。”卫香馨挖出一块,按在他肩上,缓缓搓开,用柔软的指尖,细细为他将药性揉进肌肤,“我知道你已不会久留。我不想让你走前,对这里,对我,有分毫嫌恶。”
  “不会。”他舒展肩膀,轻声道。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卫香馨的手很滑,很软,也很暖。她的嗓音,很轻,很飘,很婉转,“我要你回忆起这里,想起的只有蜜,只有甜,没有药,没有苦。”
  叶飘零转头望着她,忽然问道:“所以你才让我住在这儿?”
  卫香馨望着他肩头布满细碎伤疤的皮肤,轻声道:“这是我将来的闭关之处,让我心里最重要的男人住着养伤,不是理所当然么?”
  “恐怕不止如此吧。”
  她的手指微微一顿,轻笑声忽而变得娇媚了几分,“此外,就是我的私心。
  你在这儿养伤,没我的手令,寻常弟子绝不敢来此打扰。负责养护的乃是碧丝,亦非外人。那,等你身子好些,我岂不是可以肆无忌惮?”
  叶飘零叹了口气,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没有。依我看,你最好养伤到开春再走。袁吉的武功邪门得很,万一有后患,你是要让我一辈子追悔莫及么?”
  他抬手扣住卫香馨涂药的指尖,口气蓦然变得疏离了几分,“卫阁主,我说过,我喜欢诚实的女人。”
  她咬了咬唇,道:“我并未骗你。”
  “放着麻烦隐瞒不说,比骗更甚。”
  卫香馨一怔,“你……知道了?”
  叶飘零摇摇头,“我只知道,你的情形不寻常。”
  “哪里……”
  “你说担心我内伤有后患,为何不让我住在离药库近的地方?这里原本不是什么秘密所在,为何你将打扫养护的人,换成已是副阁主的碧丝?这是你将来退位之前清修闭关之所,你为何每次到这儿都偷偷摸摸,来去匆匆?”他缓缓问到最后,看向溪边已经在坐着涮洗赤足的骆雨湖,微笑道,“我的确对很多事都漠不关心,但现在我身边,还有个足够细心的人。”
  卫香馨沉默下来。
  一直等到将调好的药膏涂抹完毕,她轻轻吹了几口气,用手掌左右扇风,轻声道:“我和你们孟总管见了一面。”
  “嗯。”叶飘零点点头,道,“我和孟飞不算合得来。他心事太多,若是说错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是请他帮忙的。”卫香馨拿起几块沾了药粉的纱布,层层贴在他肩头,以白绢缠绕,绑紧,喃喃道,“若江湖传言走得快些,你如今应该已到了龙江北岸。”
  叶飘零唇角微绷,道:“为何?”
  “为了与如意楼派出的高手一起,彻查平波十八坞。那里第三把交椅上的人物都已入了天道,恐怕禁不住你们这一查。”
  他摇摇头,“我是问,你为何要编出这个谎话,替我伪造行踪?”
  说着,他转过身来,“天道的人?隐龙山庄?还是飞鹰卫?”
  卫香馨神情显出几分痛苦,“都有。彭异临别前说,已有专为了杀你的巡查到了江北。隐龙山庄来接龙啸尸首的人一直在附近打听你的下落。而袁候爷,已下令……在江北十四州悬红通缉,活要见你的人,死要见你的尸。得手的人,能拿黄金千两,保举大内,至少作个紫衣卫。”
  叶飘零沉默良久,微笑道:“香馨,我的伤,真的已经好了。”
  卫香馨抿唇瞠目,眸子轻颤不休,咬牙道:“我说没好,便是没好。你不信我这会用药的,信谁?”
  他淡淡道:“伤不可能永远不好。”
  “一入冬,聚艳谷便会闭门谢客。”卫香馨捏住他肩膀,仿佛在怨恨那地方为何不仍是一处伤,“知道你在这儿的只有我和碧丝,是最适合你养伤的地方。”
  “我若没有伤需要养呢?”
  “我可以让你有。”她分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百香蜜不止能掩住气味,还能暂缓毒性发作。”
  叶飘零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面对着已眼中含泪的卫香馨,“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你胡说!”她克制着没有喊出来,但神情已激动了许多,“我问过孟飞,你刚为雨儿报了仇,后续没有任务等你。”
  叶飘零望着她,道:“如意楼,从不是等着任务上门的地方。有太多如雨儿一样的人,仅仅保命,就已竭尽所能。我留在此处养伤,永远碰不到他们。”
  卫香馨深吸口气,抚胸缓缓吐出,柔声道:“你可知,外面如今有多少人在找你?”
  叶飘零微笑道:“从来如此,我不在乎。”
  “可我……”她说出二字,又强行顿住,余下的话在喉中噎了半晌,终究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喃喃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叶飘零已坐了回去,仍望着窗外,道:“我很喜欢这处养伤的地方。但,我还远远不到需要一直养下去的时候。你,也不能一直惦记着这里。你的心思,还是应当放在聚艳谷中。”
  卫香馨落寞一笑,轻声道:“你要走了,是么?”
  “那边几棵树的叶子,已经黄了一半。”叶飘零略一犹豫,口气还是柔软了许多,“全黄的时候,应当很好看。我想看看。”
  卫香馨望着他的侧脸,似是自嘲般道:“若我任性些,今夜就叫人悄悄将那几棵树的叶子全都刷绿。”
  叶飘零淡淡道:“强刷的叶子,的确再也黄不了了。”
  她靠过去,侧身斜坐,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叹道:“我看过太多秋天,叶子黄起来,总是快得很。兴许一夜过去,便一片绿的也不剩了。”
  “至少这一夜还在。”
  卫香馨的语调,骤然掺上了几分隐约的幽怨,“可我又不能过夜。天一黑,便得回去盯着她们晚课。这几日……都是她们在。”
  叶飘零回身,揽住她挽起发髻后亮出的温润脖颈,“晚课,是饭后歇息一个时辰,才能开始的吧?”
  “嗯。”卫香馨遥望着远处聚艳谷中袅袅升起,散入霞光的炊烟。
  “来得及。”
  “嗯?”她一愣。
  “我内伤已经好了。”叶飘零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那张竹编软椅上,“还有一个多时辰,来得及。”
  卫香馨顿时霞飞双颊,蹙眉抬手抵住他赤裸胸膛,别开脸道:“谁跟你说这个了……”
  叶飘零一怔,本已拉住她裙带的手停住动作,道:“是我会错意了?”
  她半躺半靠在椅子上,忙又转回头,“不是。没有。只是……”
  她嗫嚅几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涨红着脸将眼一闭,搂住他一条胳膊不放,此刻没了半点成熟女郎的风韵,撒娇女娃似的低低道:“我是想,不假。
  可我……又不是因为想,才要你留下。”
  “我知道。”叶飘零扯开裙带,俯身在她唇上一吻,“我说来得及,不是觉得你想要我,而是因为,我想要你。”
  卫香馨娇躯轻颤,缓缓睁开水汪汪的眼睛,“这几日养伤,没养够么?”
  叶飘零摇头,“你说我内伤严重,她们都不敢。”
  她蹙眉,跟着轻笑,“不敢叫你动,她们也不敢动?”
  叶飘零点头,“不敢,像是我已成了个瓷碗。”
  卫香馨略一思忖,跟着一惊,摸着他胸膛道:“那你在山中苦战,雨儿说的那些,煞气什么的,岂不是分毫不曾泄掉?”
  叶飘零拉下她手,将裙带搭在她腕上,“并无大碍。我想要,不是因为它。”
  卫香馨眼波一荡,轻声道:“这儿……又不缺女人。”
  “但只有你一个卫香馨。”叶飘零手指一挑,细长裙带,便已缠在她双腕之间。
  她似笑非笑,眸子上抬,目光在他身上一勾,道:“你要绑我?”
  叶飘零将带子打结,缓缓扯紧,“要。”
  卫香馨气息略略加速,那浑圆笔直的腿从旁抬起,隔着裙子在他腰上磨蹭,眉目之间媚态横生,“怎的,是嫌我不够乖顺听话,需得绑着手脚,才能叫你…
  …日得尽兴?”
  叶飘零摇头,手掌一抹,将裙布提到膝上,顺着那光滑细嫩的肌肤摸入股间,五指屈伸揉捏,缓缓道:“你一会儿就得回去。我得快些。快些,最好就将你的手绑上。”
  她眼中春意更浓,几乎滴下水来,喃喃道:“你这说的,像是要对我……用强似的。你不绑,我还会推拒不成?我待你一片……唔……嗯嗯……”
  粗糙的指掌已侵入到丰美的花谷,犹如剑法凌厉直接,一压一勾,便外揉娇嫩蜜核,内抠软滑壶口。蕊芯尚干,让她不由得哼了两声,断下话头。
  叶飘零单手脱下裤子,浑不在意窗棂未合,霞光仍亮,将挖出的缕缕蜜浆涂抹在阳物顶端,便凑到近处,卸去里外两层罗裙,举起她赤条条的腿儿往两侧扶手一搭,抵住分开花唇中微有湿意的蕊心。
  “你慢些,慢些,这么快,又大……会痛。”卫香馨低头望着股间,那雄壮肌理延伸汇聚之处,令人心悸的阳物已在缓缓进入她。
  她是担心回去太晚败露行迹,也的确急着想让叶飘零在她身上一泄千里,各取欢愉。可如此直接进入,终归还是热辣辣一阵微痛,涨得她咬唇蹙眉,脚趾在鞋子中禁不住扣紧,给花布鞋面顶起鼓鼓囊囊一块。
  叶飘零抓住她被绑双腕,压在椅背顶上,将她罩在身下,轻抽慢送。
  刺痛渐渐化为一片酥麻,酸胀也融入升温热烫之中,眼见屄芯儿深处那朵小鸡冠花越发憋痒,卫香馨挑着眉梢斜斜瞥他,禁不住道:“你,故意慢成如此,作弄我么?”
  叶飘零摇头,仍在重门叠户的屄眼儿之中慢条斯理出入,直到那一环环粉肉被肏弄得水津津滑溜溜,裹着棒儿嘬都嘬不住他,才微微眯眼,道:“方才,还湿得不够。”
  卫香馨腰肢一扭,嗔道:“此刻可应当够了吧,我屁股下的垫子都潮了。”
  “嗯。”叶飘零抬起上身,抓住她足踝抹掉鞋袜,向高处一提,对着半悬空中的粉白丰臀便是重重一顶。
  “唔嗯~~”卫香馨宛如只被搔到痒处的猫儿,一声娇婉呻吟,当即绷直了脚尖。
  她手腕虽缠着裙带,但并未被反剪背后,这会儿情潮涌动满面春光,忍不住伸到他胸前,上上下下不住抚摸。
  叶飘零一边在她花房中深入浅出耕得淫浪四溢,一边抓住她腕上带子拉去粉颈,绕过脖子又是一绑。
  卫香馨双手只能收在下巴旁边,顿时一阵委屈,道:“我摸摸你,难道也会耽搁时间么?”
  无奈这会儿她牝户正被日得如痴如醉,蛤口馋涎横流,嘴里的幽怨被淫媚一冲,倒更像是在撒娇。
  叶飘零加快速度,越捣越猛,渐渐有了几分猛兽出笼的气势。
  等卫香馨哎呀连声挺起腰身,被生生肏泄了一次,他才略略一缓,道:“是你叮嘱的,抹药之后,不可见血。”
  卫香馨目光迷离,雪白大腿仍在战栗,牝花儿咂摸几下龟头,才回过一口气,不解道:“你……你不绑我……就要见红?”
  “对。”他将竹椅向墙边一推,靠得更近,解开那已快要兜不住饱满酥胸的领口,捏住硬涨乳蒂,抵死花心一通搅磨,望着她掌心相对不住本能攥握的纤纤玉指,微笑道,“过不多久,我若没绑着你,必定被你挠破皮。”
  卫香馨一怔,望向自己指尖,暗叫一声啊哟。
  最近杂事繁多,她心思又都记挂在叶飘零身上,竟忘了修指甲。
  她本想嘴硬一句,说自己能忍得住。可一想到此前缠绵到欲仙欲死的时候,她根本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叫喊出来的,都是些一回忆便满面发烧的虎狼之词。
  真要抓花了他的皮,可要让外头三个晚辈笑话。
  卫香馨抿唇不语,鼻息愈发急促,断断续续。
  叶飘零越战越猛,不多时,就已超过她此前体验过的滋味。
  竹椅吱嘎作响,一副快要承受不住的模样。
  卫香馨也觉得,自己多半承受不住。
  她以为之前所知的叶飘零就是全部,到今日,才明白凉亭中与石碧丝齐齐上阵的放浪之夜,这男人顶多也就出了七分力。
  亦或是说,这才是……煞气被宣泄出来的征兆?
  卫香馨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情欲中浮沉,正因可能帮他缓解几分而暗自窃喜,就忽然发现,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已变得大不一样。
  她心中禁不住一阵战栗,一种奇妙的预感从脑海深处浮上——真正的他,要来了。
  可她的花心战栗得更加厉害,一阵猛烈的快乐从欲海中喷射而出——她来了,真真正正地泄了。
  她能感觉到汁水喷发在红肿的花唇之间,能感觉到被压扁的臀肉上已经一片淋漓。
  但她又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所有的意识,都被拉去了大腿根部的小小方寸之地,那里正在被冲击,被蹂躏,短短一瞬之间,既被塞满到毫无缝隙,又被抽空到一片冷寂,犹如发生在同一刻,却又先先后后分明无比。
  晚霞如血,红不过她颈间那片肌肤。
  残阳将去,正好似她眼中上翻明眸。
  叶飘零一把捏住她的乳房,把她的腿几乎压回到肩头。
  卫香馨呜咽着张开十指,猛地一攥,通体颤抖。
  她以为要被穿透了。
  或者说,她肉体之外的东西,已被穿透了。
  稀薄的,粘稠的,滑溜的,起沫的,像是她多年光阴积蓄在体内的杂质,一股股地往外涌。
  她被摆成侧躺。
  她被翻过来。
  她被抱高。
  她被压在窗台。
  她被挂在床帐钩子上,晃得像条白里透红的鱼。
  她被摆在梨花木的桌子上,流淌如翻到的水壶。
  窗外早已黑了。
  卫香馨的声音,也早已哑了。
  任笑笑从耳边收回手,踮着脚离开布帘子,撇撇嘴,小声道:“嘿,白石头,真不进去换把手?你家阁主再来,八成要被咱男人日断气啦。”
  一桌子饭菜已经凉得七七八八,仨女人谁也没吃几口,彼此互望,眼里最浓烈的,当然不可能是食欲。
  石碧丝夹着腿,低着头,对那绰号不甚满意,但还是得回话,“叶大哥……
  应当有分寸吧。”
  任笑笑赶紧凑近冲着她摇头,“姓叶的发起性来,能把雨儿弄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给我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吊起来。他那层人皮下藏得八成是头狼,你没听你家阁主都嗷嗷不动了?”
  “啧,”她颇为赞叹道,“难怪清风烟雨楼的高徒直接从另一边儿出山回家了,是不是被叶飘零吓着了啊?”
  石碧丝侧耳听了听,有些慌神,求助地看向骆雨湖,“雨儿,叶大哥……当真收不住手?”
  骆雨湖咬唇思忖,略一犹豫,索性大步过去,掌灯钻进帘子,探头看了一会儿。
  等回来坐下,她脸色也有点发白,“主君他……收手,又没全收住。”
  “啊?”石碧丝忙道,“这是何意?”
  “他应该是记得卫阁主身子骨不太好,没往其他地方出力,只给她绑了手。
  我看精都出在脸和胸口,主君应该还没到失控的地步。”骆雨湖摸摸面颊,又道,“但主君八成忘了阁主还要及时回去的事儿,阁主……就算没忘,也顾不上说话。
  没人进去替一下,阁主伤筋动骨倒不至于,只不过……倒明天晌午之前,怕是别想自个儿下床走回去了。”
  石碧丝顿时长身而起,正正神情,躲开任笑笑满是促狭的目光,清清嗓子道:“此前我就与阁主一道陪叶大哥喝过酒,在山里……也多得雨儿妹妹关照。任姑娘,那,我这就进去了。”
  “去呗。”任笑笑挖挖耳朵,喝了口汤,“省得我这最厉害的先进门,你俩就只能干瞪眼咯。大家都是馋猫,少装点儿样子吧。”
  石碧丝脸上一红,掀开帘子,犹豫一下,又退了出来,拉过凳子宽衣解带,脱光叠好放置妥当,才深吸口气,赤裸裸走了进去。
  任笑笑托腮歪头,听里面的动静很快换了音,皱眉道:“雨儿,你说叶飘零这人是不是有个本事,故意藏着不跟咱们说啊?”
  “嗯?”骆雨湖小口啜汤,抬眼看她。
  “我咋觉得,但凡跟了他的女人,不几天就个顶个儿的不要脸啦。”任笑笑鼓了鼓腮帮子,“你瞧那白石头,故意到我跟前儿脱衣裳。她啥意思啊?显摆腿和屁股好看是不是?我、我奶还比她大呢。”
  骆雨湖微笑道:“她应当是觉得早晚会叫你看见,不如直接点。再说,她带的衣裳刚洗了一套,这身要是被扯坏,那身干之前,就没得穿了。她个子高,咱俩的衣裙,她上不了身。”
  说着说着,屋里传出一声貌似痛苦实则快活无比的尖声娇啼。
  任笑笑撇撇嘴,“这骚蹄子,进去时候多半就夹着水呢,这么快就泄了,不济事。我看啊,你赶紧多吃两口垫垫肚子,百花阁的妞儿中看不中用,最后还得咱俩来。”
  骆雨湖放下碗,笑吟吟看着往里屋去的门帘,“不吃了。没胃口。笑笑,要不,咱也进去吧。”
  “这就进去啊?”任笑笑贼兮兮一挑眉,“你忍不住啦?”
  “反正,”骆雨湖莞尔一笑,起身解开盘扣,松脱裙腰,道,“我也夹着呢……你要忍得住,就在这儿吃吧。”
  任笑笑一瞪眼,双手一扽就把裤子扯了下去,叉腰道:“想得美。养伤养伤养伤……这都九月了,本姑娘也夹着呢,都漏出来啦。走,一起进去。给姓叶的蒙上眼,让他抓住哪个肏哪个,公平合理。”
  骆雨湖笑着摇摇头,款款走向门边。
  任笑笑脱得快,赤条条泥鳅似的一钻,先一步溜了进去。
  骆雨湖扶着门框,挑帘一望,停住步子,又笑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照理说算得上是荒淫无比。
  她却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怎么也止不住唇角的笑意。
  她想,如果将来,叶家能有一栋气派的大宅子,有满院子的家人,那她一定要让宅院中的女子,都如今夜的她们一样,坦诚相见,亲密无间。
  她又想起了某个匆匆离去的身影,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她以前常打听些江湖传奇。她还说,一道经历了这么多,那二人多少该有些苗头才对,怎么事情一了,就各奔东西了呢?
  明明,已没那么要脸了呀……
  骆雨湖一声叹罢,望着叶飘零沁着汗珠、微微反光的雄壮身躯,眼波一荡,快步走了过去。
  她的长夜已过去。
  她们的夜,才刚刚开始。
  夏末的花已败。
  深秋的花,却在经历了狂风骤雨后,正开得分外娇艳……
  终章残香孟飞握着一块软布,缓缓擦拭膝上横置的枪身。
  枪身光滑,已磨得泛白。
  孟蝶跪在门口,娇娇弱弱,一身肌肤,比那段枪身还白。
  最白的,则是她身上的孝服。
  她眼含热泪,俯身叩首。
  连叩九下,她起身抬头,额上已微微渗血。
  “多谢诸位恩公,为小女子报仇雪恨。小女子必为恩公们立下长生牌位,日日祈福。”
  孟飞的眼睛盯着手里的枪,没有看她,只对着旁边的灰衣掌柜摆了摆手。
  那微微发福的男人立刻满面堆笑走了过去,弯腰扶起孟蝶,柔声叮嘱应当叫她记住的事。
  那些事,每一个委托如意楼做事,且不必付出任何代价的人,都应当牢牢记住。
  这约莫一刻功夫中,孟飞始终在擦他的枪。只在孟蝶再次屈身行礼,擦泪告辞的时候,抬眸望了一眼她柔弱纤瘦的背影。
  旋即,他举起了他的枪。
  那锋锐无比,曾经名动天下的枪尖,遥遥指住孟蝶的后心。
  距离不过六尺有余。这种情形下,便是绝顶高手,也难挡他碎梦缠魂一击。
  两侧的劲装汉子禁不住扭过头,看着那纹丝不动的枪尖。
  丝缕沁出的真气,已能拂动孟蝶后心罩衫的粗布。
  孟蝶打了个冷战,抬手拢拢领子,颇为疑惑地转头看过来。
  一切,都和她转身前一样。
  孟飞坐在小凳子上,缓缓擦拭打横摆着的长枪。
  她眨眨眼,又行了一礼,娉娉婷婷走了出去。
  农舍之外,是竹篱。
  带着枪的孟飞入不得城,见面,只能在这种地方。
  篱笆外面,侯着一辆马车。
  孟蝶挎好包袱,将最沉的元宝揣进怀里,弯腰爬上去。
  一个多时辰后,她从马车上下来,柔声道谢,步入眼前的城门。
  她谢绝了如意楼为她安置终身的好意。离开这辆马车之后,她与如意楼,便再无瓜葛。
  沿着熟悉的路,她很快回到了小巷中简陋的破屋。
  门扇已没了挂锁的地方,孟蝶一推,便走进去,轻轻唤了声:“娘,我回来了。”
  一个老妪枯枝般挂在椅子上,浑浊双眼略略动了动,并未回话。
  孟蝶过去跪下,抓着老妪的手,轻声道:“娘,如意楼给了咱家五十两银子,女儿今后,绝不再让你受苦了。”
  老妪的口唇颤动了一下,忽然冒出低沉而嘶哑的一句:“行了,盯梢的已经走了。掌旗再行此大礼,老身可受不起。”
  孟蝶脸上那哀婉凄楚的神情,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抚平鬓发,按住老妪的腿站起来,笑道:“我半点武功不会,总要小心些。”
  那老妪的脸上浮现出毒蛇般的笑意,嘶声道:“我原本想不通,为何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担此重任。”
  孟蝶眸子一斜,笑吟吟道:“现如今,你可想通了?”
  “想通了。想通了。”老妪干笑着点了点头,“如意楼自缚手脚,亮出这么大一个空门,尊主英明神武,岂会不善加利用。从今以后,老身对掌旗,绝不会再有半点不敬。只是那彭异……”
  孟蝶冷笑道:“彭异的事,轮得到咱们管么?且不说他也是掌旗,不在咱们这支,干涉不到。就是真去找他,他又不是如意楼的蠢人,一刀劈来,我哪里还有命在?再说,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清风烟雨楼。”
  “清风烟雨楼?”
  孟蝶叹道:“咱们跟小爵爷斗心眼,不就是为了互相挑拨?亏我还高看了他,觉着他再不济,也能在燕逐雪身上玩出点花巧。到时候咱们随便煽风点火一下,不就是袁家开罪了清风烟雨楼么?”
  那老妪哑声笑道:“如今反过来,清风烟雨楼得罪了袁家,不也一样?”
  “屁。袁家哪有那么多傻子?飞鹰卫填进去几十条命,死了个朝廷封赏的小爵爷,这么些天,不也就通缉悬赏了一个叶飘零。我看,要想让他们跟谢家的老怪物闹僵,这点儿分量……还是不够。”
  老妪缓缓点头,“不过,那也不必掌旗费心了。咱们先将孟蝶这身份做到底,安生几个月,免得出什么岔子。咱们这趟死了太多人。七星门已有人到了江北,之后,叫他们打头阵去吧。”
  “嗯。我就和娘你,先一起过一阵安生日子吧。”孟蝶望向窗外,喃喃道,“也不知……这无趣日子到底有什么好,为何,总有许多人,豁出命来护着呢…
  …”
  她的眼中浮现出颇为疯狂的恶毒,自问自答道:“兴许,是他们想要的,都已得到了吧。”
  “你想要的,是什么?”老妪颇为好奇地看着她。
  “你想要什么?”千里之外的舟阴镇上,一个劲装青年一边擦汗,一边追着身前扎着小辫的姑娘问,“云师妹,你只管说,师兄今儿保证你要什么都给买,绝无二话。”
  那小丫头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笑道:“好啊,那,先买个糖人儿。我还想吃金丝糕。师兄这么豪爽,今后盼晴一定常陪师兄来镇上玩儿。”
  那青年陪笑两声,先掏出荷包付了糖人的帐,“行,云师妹如此讨喜,师兄这点儿银钱,还出得起。”
  小丫头盯着手里的糖人,甜滋滋一笑,道:“师兄,咱家剑法的第七式,我还是练不好。师伯闭关去了,我去问师父,又怕被责怪,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那青年当即一拍胸脯,“包在师兄身上,我若教不会你,岂不是叫你家小少爷瞧不起。”
  “什么就我家的啊,师父师伯说着玩的,你少提他。我跟他见了面就是吵嘴,好没意思。”那小丫头气鼓鼓舔了一口糖人,翻了个白眼。
  那青年嘿嘿笑道:“这不是有个词,叫欢喜冤家么。”
  “呸,才不欢喜。你要觉得欢喜,我回头就叫燕师姐回回见你,回回跟你吵嘴!”
  “别,别别别,千万别。好师妹,好盼晴,咱全楼都知道你嘴儿甜,师兄还指望你美言几句呢。”
  云盼晴舔舔嘴上的糖粉,笑眯眯道:“行啦,师兄你的心思,楼里谁不知道呀。平时我也没少帮你说话。你还犯得着专门带我来吃喝玩乐?”
  那青年顿时正色道:“不是不是,我主要是想问问,逐雪这趟初出江湖,是不是遇见什么邪门事儿了?她平日跟你关系最近,回来这么久,你听到些什么没?”
  “邪门事儿?为何有此一问啊?”
  “你没觉得她变了好多么?”那青年当即打开话匣子,颇为焦急道,“你看她回来的时候身上衣裳全是泥,跟被人追杀顾不上洗似的。平时她多爱干净你还不知道?还有,以前我师父劝她多吃点肉,她勉强得不行,这次回来给她接风,不带腥的你见她动筷子了么?还有还有,你以前可见逐雪进过伙房?她在楼里十多年保不准都不知道灶王爷长什么样儿,这次回来,都开始杀鸡宰猪了!师妹,你是没见着,我前天看见她蹲在木盆边,皱着眉跟要杀谁一样咬牙切齿在那儿洗猪肠子,你师兄我吓得差点去请道士。我还以为我眼睛长到猪屁股里了呢!她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啊?不会遇见什么怪物,走火入魔了吧?”
  云盼晴眨巴了几下眼睛,寻思半天,咕哝道:“可我觉得,师姐更好了啊。”
  “好?”
  “对啊,你不觉得,师姐更有烟火气,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不像是个拿剑的雕像了么?”
  “嘶……”那青年苦着脸一叉腰,“可这……可这不像逐雪啊。这……这这……别的不说,今日师叔出关,她见了逐雪这样,不会责罚她么?”
  云盼晴走向糕点铺子,摆摆手,“师父对我们可好了,才不会跟你一样大惊小怪。再说师姐这次出去就是为了师父的心病,就算……就算真撞邪了,师父也不会怪她。”
  远远山上,楼中屋内,谢烟雨伸出手,隔空一托,柔和真气将跪着的燕逐雪扶起,微笑道:“起来吧,为师怎么会怪你。你……也是为了我。只是,你也太过鲁莽。你便是真找到那人,又凭什么将他带来见我呢?”
  燕逐雪一怔,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师父,我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傻孩子。你想事情,就是太过憨直。学剑,这是好事。其他,可不能如此。”
  谢烟雨拉高毛皮大氅,盖住纤瘦身躯,眼中闪过一丝凄凉,“他若这么好请,我又岂会十多年见不到他一面。我哥哥如此疼我,你当他没去试过么?”
  燕逐雪抬眼望向师父,心中一阵抽痛,轻声道:“弟子……和师伯想的办法不一样。”
  “哦?”谢烟雨微笑道,“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冷……”燕逐雪恼火地咬了一下嘴唇,及时改口,“那人有个徒弟,叫叶飘零,承袭了他的衣钵,在江湖上,也已经小有名气。”
  谢烟雨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滚边毛上微微一紧,“我知道你说的人。他的功夫,能找到传人,想来也不容易。”
  “师父曾说,那人一生孤苦,所以一旦认定了的身边人,他就极为重视,不惜为此惹下无数血海深仇。”燕逐雪大着胆子道,“我就想,是不是能通过叶飘零,找到他,请他……来跟师父见上一面。”
  “谈何容易。”谢烟雨凄然一笑,“他选的徒弟,即便和他不是一模一样的性子,也不会是两路人。你一个直愣姑娘,可莫要为了师父我,去招惹那种天生的魔星。他啊……是女人的魔星,魔星……”
  燕逐雪眸子微颤,又低下头,道:“叶飘零……还算讲理。兴许,能从他身上找到办法。而且,他最近惹了大麻烦。弟子正托人打听,一旦有他的消息,便去找他,卖他一个大人情,再叫他带弟子去找那人。”
  谢烟雨摇了摇头,轻笑道:“你这法子不好,不如为师给你出个主意。”
  “还请师父指点。”
  “你不如设法叫叶飘零同意跟你成亲,大婚之日,为师给你主婚,他师父难道不来?”谢烟雨一本正经说完,绷不住扑哧一笑,摆手道,“行了行了,师父这相思病是自找的,怨不得人。你莫要总记在心里。师父是跟你们没大没小惯了,早知道你这般当真,就不该叫你知道。算了,你还是先详细讲讲,这趟出去的事吧。初出茅庐,是不是觉得江湖十分有趣?”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谢烟雨听完,缓缓舒了口气。
  她稍稍挺身,微笑道:“这次出去,你所做的事很好,没有辜负师父师伯的教导。今后还可更大胆些,行侠仗义,不必顾虑那么多。袁家势大不假,可咱们清风烟雨楼,也并不怕他。百花阁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她们颇不容易,既然这次招惹了不少事端,我看,过后还是应当请你师伯出面,为她们说几句话,免得如意楼顾不过来的时候,再让她们遇到麻烦。”
  师徒二人谈完,已是黄昏时分。
  燕逐雪出到楼外,望着远处血红夕阳,想起先前山中的日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她正想去上晚课,将今日师父的提点牢牢记住,融会贯通,就见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使着轻功疾奔而来。
  燕逐雪面色微变,快步迎上,扶住那女子双肩,道:“是有新消息么?”
  那女子点点头,“师姐,你说的那个叶飘零,八成是出事了。”
  燕逐雪又惊又喜,掩住情绪,问道:“是飞鹰卫追查到他的动向了么?”
  那女子摇了摇头,“可不止。我听人说,那个叫叶飘零的去屠了平波十八坞三座寨子,中了好几拨人的陷阱,杀到后力不继,被飞鹰卫的人捡了便宜,已经抓去江北重镇定波郡,交给侯爷处置……师姐,师姐!师姐你去哪儿啊!师姐!”
  片刻之后,天边最后一线微光,淹没在起伏群山之中。
  星夜之下,一人一马,白衣古剑,转眼,便消失在仿佛洒满霜雪的清冷道路尽头……
  (全文完)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23 14:02:03

第六十九章 断头山 
  轻功大略可分为两类。一种用作闪躲腾挪,一种用于长程赶路。
  即便两者兼而有之的身法,实际也只能长于其中一项。
  袁吉天资过人,七情鉴又是七门涵盖极广各有所长的武功。他所掌握的,自然是一应俱全。
  此刻追击叶飘零,他用上的是七情鉴中的长程身法——恐别离。
  这门轻功运到极致,速度也难称一流。其长处是内力消耗甚小,奔行起来极为持久,正应其名,一旦无法在短时间内摆脱,就再难别离。
  追出数十丈,袁吉便定下心来。
  看叶飘零的身影便知道,他的轻功并不算高明。狼魂中人大都会学的狼影幻踪,恰恰是精于躲避,不善奔波。
  只是叶飘零显然提前勘察过附近山林,对地形颇为熟悉。袁吉轻功更强,却被忽高忽低的地势,和对方灵巧及时的转向拖住,加上夜幕之下视野不清,一时间难以拉近到出手距离。
  有时叶飘零骤然一慢,袁吉反而要跟着略略停步,担心这对手诡计多端,要引他进什么陷阱,不敢妄动。
  如此快快慢慢,纠纠缠缠,转眼小半个时辰过去,两人一先一后,竟绕过了约莫半边山腰,到了另一侧平台颇多的缓坡之上。
  袁吉观望一眼,见草木渐稀,地势渐平,冷笑一声,道:“以为将我引到树少的地方,你便能赢了么?”
  叶飘零回头望了一眼,不言不语,仍发足疾奔。
  但袁吉眼见附近地势绝对无法设置什么复杂陷阱,心中一宽,将先前留下的三分余力运出,怒喝一声,一跃而起,在山壁猛蹬借力,变“恐别离”为“雨燕惊蝉”,身法转换行云流水,眨眼间便拉近了最后这段距离。
  人在半空,玄阴内息的“思无邪”也跟着转为至阳真气,换由“忘忧诀”驱策。他一拳打出,正是七情鉴中杀伤最强的刚猛拳法——匹夫怒。
  纵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面仍难敌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拳力发足,袁吉如雨燕一掠,足不点地纵身再起,第二拳发劲劈空,对先前拳劲推波助澜,堆叠成滔天巨浪。
  喀嚓声响,两侧老树飘摇,细枝尽断,落叶如雨,又被罡风荡开,拳力之威,宛如开山分海。
  叶飘零早已猜到袁吉深藏不露,必有绝技在身。
  但任谁也猜不出,这年纪轻轻锦衣玉食的小爵爷,竟能练出如此刚猛,少说有三十年功力在其中的一拳。
  叶飘零一足落地,便全力转向,冒着跃下山崖的风险猛地将去向一偏,仍被那拳风带到,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狼狈滚出数圈,才一掌拍地,翻身站起。
  但这一招之失,袁吉已追了上来,站在随时可以扑击而下的山岩之上,冷冷俯瞰,道:“叶少侠,你还要往何处去?是要找你的帮手,燕逐雪么?”
  叶飘零蹭了一下唇角的血丝,抽出腰间长剑,“不必。她的任务,是杀光你抛下的亲信。”
  袁吉面色一变,这才醒觉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宠姬暴毙,自身追击而来,那几个手下慌张之中,怎么可能防得住燕逐雪的偷袭。
  但不过眨眼之间,他龙吞水般长吸口气,便让微微挪动的双拳回到原位,淡定道:“手下,今后还会再有。你这样恼人的对头,今后却不会再有了。”
  叶飘零摆开架势,道:“没有我,还会有别人。”
  袁吉纵声长笑,道:“可惜,这世上我这样的人多,你这样的人少。”
  叶飘零淡淡道:“但只要还有你这样的人,便一定会有我这样的人。”
  袁吉抚掌,冷笑道:“难得你有雅兴说话。该不会是长途跋涉之后,气力不继,想拖延一下,恢复几分?”
  “不错。”叶飘零直截了当一口认下,“多休息一刻,便多一分把握。”
  袁吉用脚尖挑起一块石头,在手中掂了两下,猛地甩手打出。
  他这手法未见有多高明,但内息深不可测,单纯一掷,破风而来,竟拖出一声短促哨音。
  叶飘零提气横移,轻松躲过。
  袁吉微笑道:“瞧见了么,同样是休息,我恢复得远比你快。你再拖上片刻,便绝无胜算。”
  叶飘零举起剑,“那你不妨下来试试。”
  袁吉当然不肯随便下去。
  血狼冷星寒的剑法,从叶飘零的情报出现在他案头两天后,他便已烂熟于心。
  若他仗着高低优劣一跃而下,足下无根的那短短一霎,可能便是他七零八落血溅满地的由头。
  他最希望看到叶飘零转身逃走,其次,便是主动杀来,跃起求战。如果都难以如愿,叶飘零面朝着他往后退开也好。
  只要距离拉开到一定程度,血狼那惊天动地的一击不可能在他落地前完成,他就有信心在诱出那一招后取胜。
  叶飘零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
  他估量了一下方才擦中他的一拳之威,凝神提气,向前缓缓挪了半步。
  见他不退,袁吉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捏紧拳头,劈空一记打去,不肯叫叶飘零再近一步。
  叶飘零退回半步,横臂挡下拳风余波。
  一合试探,双方神情都依旧凝重。
  行走江湖,兵器其实多有不便之处。而且,论起对内功的发挥效率,刀枪剑戟远比不了指掌拳脚。
  但兵器的优势,在于杀伤。
  袁吉没有学过硬功。
  他即便此刻心中有七成胜算,也不敢冒险。一旦到了换招的地步,他一拳叶飘零未必会死,叶飘零一剑过来,他兴许就要变成这山里的狼粪。
  “你恢复得快,为何不敢动手?”叶飘零剑尖微微垂下寸许,忽而道,“看来,你并不如你想的那么自信。”
  袁吉冷冷道:“你的命,对我毫无价值。只有活捉了你,找胡雨洛换我要的东西,才算是没有浪费。可惜,那实在不太容易。”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明说。我在找的宝贝,本就是我袁家的东西,那是一套武学孤本,其中的功夫,寻常人根本练不得。胡雨洛就是拿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反倒是你,若是肯学,至多五年之后,便能横行江湖。
  那实在是太危险了。也许,还是杀了你更好。”
  叶飘零眸子微抬,朗声道:“雨儿,他已猜到你在附近了。”
  远处略高的地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
  袁吉毫不犹豫甩手打出另一块飞石,双足一蹬向后退开数尺,扭头急速瞥了一眼。
  一个身影躲藏在一块凸起的山岩后,只露出一小半脸,和亮晶晶的一只眼睛。
  袁吉估摸一下距离,暗暗松了口气,道:“你果然是在故意把我往这边引。
  这儿就是你设下的陷阱么?”
  叶飘零知道那几尺不过是上步一拳的距离,并未抢上,仍在原地道:“不,为你准备的死地,要更远些。我也不曾想到,你能如此长气,像是打出娘胎就在练内功了。”
  “这便是我与你们的不同。”袁吉略显伤感,望着自己的拳头,“有些事,本就从娘胎里便已注定。”
  他叹了口气,又道:“叶飘零,你将胡雨洛埋伏在此,想必,是觉得我不敢杀她,只能抓她。你应该让石碧丝往她身上放了什么百花阁的毒药。你说的陷阱恐怕不是远处的什么东西,而是她这个人吧。”
  叶飘零微微一扯唇角,“你可以再多说几句。我就快休息好了。”
  袁吉忽然露出一丝狞笑,“但我已休息好了。”
  话音未落,他一拳砸向脚下,匹夫怒的至刚拳劲犹如重锤,咔嚓一声便将坡上那踏脚山岩轰得拔地而起。
  他先前后撤,原来并不只是为了躲开骆雨湖可能夹击的角度,还暗中运力,试出了这块巨石的根。
  顷刻间,土浪翻卷,草木横飞,山岩翻滚而下,势不可挡。
  叶飘零哪里想得到会有如此突击,面色一变向旁急退。
  袁吉岂能放过这亲手缔造的大好机会,身影一闪,已随着漫天土石杀去。
  雨燕惊蝉在腾挪闪躲之上不逊于狼影幻踪,他功力运转,身形急掠,震天响声中内息转为思无邪的玄阴,一招悲天掌打向叶飘零胸膛。
  悲天掌至阴至柔,靠岩石滚落巨响掩饰,悄无声息欺近,宛如伏草毒蛇,骤然暴起。
  这偷袭换任何绝世高手,也必定来不及闪避。
  不能躲开,就只有招架。
  叶飘零剑锋一转,掌贴剑脊,左足后撤运气踩下,硬接这一掌。
  可袁吉的目标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剑。
  这百炼柔钢远比看上去结实,但再怎么结实的剑锋,也抵不住袁吉将功力凝注一点的悲天掌。
  叶飘零中掌之际不觉受击,便已反应过来对方目的。
  无奈此时护剑,已然回天乏术。
  当的一声脆响,那狭长剑锋从中掌处断开,分做长短两截。
  掉落为长,留手为短,恰恰是在袁吉算计中的,对叶飘零而言的最糟情况。
  叶飘零提膝一顶,足弓一拨,剑尖在空中一转,划向袁吉大腿。
  但袁吉早有防备,一招得手便已转阴为阳,匹夫怒一拳斜撩,用刚猛真气护体,把断掉剑锋挑开,远远飞了出去。
  叶飘零面冲坡上,前高后低,施展身法急退颇为危险,还有跌落山崖之虞。
  他也不愿再退。
  叶飘零掌中断剑打横斩出,寒光直取袁吉脖颈。
  袁吉已欺近到最有利的距离,生死之战,得势岂会饶人。
  他双拳齐出,一攻一守,拼着左臂留下一道狰狞伤口,也要一拳轰向叶飘零面门。
  拳法本就极少花巧招式,匹夫怒更是其中重运劲轻套路的佼佼者,拳风猎猎,封门而来,比起威名赫赫的落日神拳,也不惶多让。
  叶飘零在挂名师父风绝尘那里有个师弟,南宫星。南宫星压箱底的功夫中,便有那门落日神拳。
  但凡他当初和师弟切磋修炼的时候少见识几次刚猛拳法的威力,此刻他已血溅五步,再无还手之力。
  叶飘零左臂抬起,右手回收,内息运转到巅峰,脚下一蹬,强行招架同时,主动顺着这一拳的力量,向后跳了出去。
  饶是他这一跃卸掉了至少三成劲道,那一拳仍震得他双臂发麻,筋骨欲断。
  袁吉一招得手,踏步前追,呼的一声,又是一拳轰向叶飘零胸膛。
  他并不在乎对手是否格挡。
  强行招架的每一次,都是对真气和身体的巨大消耗。
  一旦内力不继护不住,便要错筋断骨,成为他手中要挟的筹码。
  叶飘零施展此前鲜少使用的狼影幻踪步法,强行横移,偏斜开身后的陡坡崖壁。而代价,是左臂又被击中,震得肩肘无力,一时间竟再难抬起。
  他借着中招的机会,向不再需要担心峭壁的后方快速退开两步,旋即脚下踏实,身躯一侧,将断剑斜举向前。
  袁吉瞳孔微微一缩,感到煞气如浓云蔽日般汹涌扑来,心头狂跳,暗道,这一招,终于还是叫他等来了。
  血狼冷星寒的这一招,与他手中那柄狼头怪剑,不知给多少武林名门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阴影。
  冷星寒性情古怪,未曾给这剑法命名,有好事者便称之为死无全尸剑。
  这一剑出手便是全力,可以说不留任何变招的余地。那时冷星寒纵横江湖数年,从这一招下逃出生天的人,几乎从未听过。
  袁吉相信,那是因为大多数江湖人都太蠢,传言,又太容易将一些人和事迹神话。
  天道此次卷土重来,知道冷星寒未死,便费尽心机通过龙啸窃出了躲避那一剑的手段,和专为对付那一剑的阵法。
  可惜的是,龙啸直到死前都没机会验证,这法子到底是不是有效。
  若叶飘零正处于巅峰状态,袁吉也不愿去试。
  去试,就有可能去世。
  但现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叶飘零被他抢到先机,连中数招气势大衰,左臂已经麻痹,出手绝不可能还如平时那么流畅迅捷。
  更重要的是,江湖人人皆知冷星寒是个睚眦必报的煞星,叶飘零这个弟子丧命于此的话,保不准,自己将来还要跟冷星寒有一场死斗。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爵爷府的高墙可吓不住。
  试试成效,将来万一真对上冷星寒,心中也有底气。
  袁吉顿足停步,斜摆拳架,死死盯住叶飘零的右膝。
  他还占据了一项优势,此地并不算平坦。
  所有需要急速移动的招式,地面越是崎岖凹凸,就越难发挥。
  若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躲不过仅剩一截断剑的叶飘零,他也不必再想着什么通天野心,死在此地便是。
  周围安静下来。
  两人的鼻息都变得缓慢悠长。
  吸,吐,吸,吐……渐渐地,他俩呼吸的节律,竟也莫名对齐,分毫不差。
  山风,忽然变了方向。
  几根脱出头巾的发丝,从袁吉眼前扫过。
  叶飘零目光一凝,剑光暴起。
  但袁吉始终盯着的都是他的右膝。
  在看到叶飘零膝腿发力的瞬间,他就将自己的身体飞快沉了下去。
  双脚前抛,手臂张开,真气下沉打足千斤坠,眨眼的功夫,袁吉就像是一个“大”字,死死贴在了身下的地面上。
  他用毕生所学,极其迅速地把身体“砸”了下去。
  他屏住呼吸,等着看孤注一掷的结果。
  他赌赢了。
  寒气森森的剑光,和叶飘零的身影一起,从他上方风一般吹过。
  而这,正是反击的时刻。
  袁吉翻身一撑,拳出如龙,直捣叶飘零后心。
  不料这一剑在未中的情况下,竟还有其他变化。
  叶飘零本该衰竭的前冲之势,如同要趁机逃走般不慢反快,剑招也不收力,竟然丝毫不顾高手颜面地顺势一扑,在地上一滚站起,断剑交错挥斩,逼开了他追击拳招。
  袁吉并未得手,脸上,却还是出现了难忍的笑意。
  他躲过了那一剑。
  即使追击的后手未能见效,胜算,依然比之前提升了一大截。
  因为对叶飘零来说,这一剑的消耗,远超逃往此地的长途跋涉。
  袁吉拉开架势,笑道:“叶少侠,还有什么绝活,也该亮出来了吧。”
  叶飘零轻喘着举起断剑,皱眉道:“原来,这就是你们琢磨出的法子。”
  袁吉笑道:“不是我,是隐龙山庄。对付你这样不讲江湖规矩的煞星,果然不能太要脸面。我也没想到,冷星寒威风一世,杀遍天下的一剑,竟奈何不了最寻常的身法——赖驴打滚。”
  他缓缓抬起双拳,眼底寒意四溢,“你这种出尽全力的剑招,威力必定一次不如一次。你现下认输,叫你的女人把我家的东西物归原主,我还可以饶你们一命。”
  叶飘零断剑斜指,又摆出那至凶一招的起手,“这话,你自己信么?”
  袁吉叹了口气,笑道:“也对,你们太了解我。我一个也不可能放过。但,死得痛快一些,有时候是好事。”
  “死就是死,好死坏死,没什么区别。”叶飘零目光一凝,杀气再现。
  但正如袁吉所说,先前一招的煞气已经入骨,此刻逼出来的自然弱了不少,单论一剑之威,兴许还不如他长剑完整时的全力一刺。
  袁吉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次的剑招威势大弱,也就有了转圜余地,能趁机偷袭倒地的我。可惜,以你当前的状态,我根本不必那样去躲。这次出剑,便是你的死期。”
  叶飘零深吸口气,并未答话。
  袁吉的确是他生平罕见的强敌。但越是如此,他的头脑反而越是冷静。
  他知道,不管多强的对手,中剑,一样会死。
  而且,他还有帮手。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帮手。
  “看招!”
  一声娇叱,骆雨湖从藏身的山岩后冲了出来,胳膊一甩,向袁吉使出了她练习最熟的脱手一击。
  袁吉冷笑,左臂一摆,罡风横扫,轻轻松松便护住侧翼所有空门。
  一早就知道那女人在附近,他岂会不作任何防备。
  若叶飘零觉得这也算是机会,那把他当作对手,可真是高看了。
  可袁吉没想到,他听到的,并不是短剑被击落的声音。
  咔嚓,一个木盒被他的刚猛真气轰成碎片。里面装着的纸张,顿时撕扯成无数碎片,纷纷扬扬,洒落在月光之下。
  袁吉心神巨震,强撑着不转头去看,仍牢牢盯着叶飘零的右膝。
  可骆雨湖那充满嘲弄的嗓音,如追魂恶鬼,在他耳边响起。
  “小爵爷,你心心念念的宝贝,被你亲手打烂了。风一吹,你便一片都找不回。”
  袁吉浑身一颤,目光终于禁不住闪了一闪。
  偏偏此时真的起了一阵山风,那些飞扬纸屑,顿时被卷向另一侧的坡下断崖。
  “看招!”骆雨湖又是一声怒喝,脱手飞掷出一道寒光。
  与此同时,叶飘零的右膝猛地一屈,出招。
  袁吉心已乱。他没有信心再用拳法硬破那凶煞邪气的一剑。
  真气下沉,他仍使出了先前用以躲避的法子,瞬间便张开双臂,牢牢贴在地上。
  但叶飘零并未冲过去。
  飞向前方的,只有那一把断剑。
  连柄的断剑流星般飞了出去。
  先前断掉的那截,也恰在此时飞了过来。
  袁吉这才醒觉,这次的“看招”,并不是丢给他,而是丢给了叶飘零。
  他虎吼一声,双拳拼尽全力向面前交叉。
  不管眼睛还是喉头,都绝不能暴露在叶飘零的剑下。
  可他慌乱中忘了,一旦挡住眼睛,全身上下,还有何处不是空门?
  一阵剧痛,从双腿之间传来。
  袁吉凄厉惨嚎,双腿交剪横扫,总算抢到一个起身的机会。
  但那截断剑,已没入他胯下七分有余,穿阳破睾,裂腹断肠。
  “啊啊啊——!”惨叫声中,袁吉双目充血,向着手无寸铁的叶飘零飞身扑去,全部真气,都凝在那一拳匹夫怒中。
  噗。
  一声轻轻的闷响。
  一把被仔细打磨过的短剑,穿透了袁吉的后心。
  紧接着,第二把短剑,刺入了他的后颈。
  骆雨湖保持着脱手双飞的姿势,一时间,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心儿狂跳的声音。
  她的手和脚都在发软。
  她强撑着,不敢倒下。
  终于,那凶神恶煞的背影晃了一晃,倒在了地上。
  叶飘零蹲下,拔出短剑,割掉了袁吉的头。
  看着那颗脑袋被丢向山下,骆雨湖喉头一哽,眼前一片模糊,终究还是浑身脱力,软软跪坐在地。
  叶飘零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把她拉到自己怀中,用衣襟和胸膛,接下了她汹涌而出的热泪。
  良久,骆雨湖平复下来,望着地上碎裂的粗糙木盒,轻叹道:“袁吉要是九泉之下,发现自己是因几张咱们没舍得用的草纸而死,不知会作何感想。”
  叶飘零沉默片刻,道:“他是因他的所作所为而死。”
  “主君。”
  “嗯?”
  “多谢你。”
  “人是你杀的。没什么好谢。”
  “主君。你……真的不想要袁家先祖留下的宝藏么?咱们毁掉袁吉的尸体,留点他的东西在藏宝处。袁福只会认为,是他弟弟拿去的吧。”
  “不必。”
  “为什么?习武之人,不是都想要更强更厉害的武功么?”
  叶飘零扶着她,一道站起。
  他望着凄冷月光下已没了头的尸体,淡淡道:“以袁家的能力,我不信真的好东西,会落在你爹那样一个山贼手里。”
  他握紧骆雨湖的手,往约定的汇合处走去,“再说,好不好,还是要看合不合适,喜不喜欢。”
  她扑哧一笑,轻声道:“主君是在说武功秘籍,还是在说我们几个啊?”
  “都有。”
  “那燕姐姐,合不合适,喜不喜欢?”
  “还好。”
  “啊?就只是还好?这几天,我还说燕姐姐变得很厉害了呢。”
  “清猪大肠都学不会。”
  “呃……哈哈哈哈……”
  憋了片刻,骆雨湖的话,还是转成了一串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山林之间。
  久久不绝……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31:40

第六十八章 老鸦声里度朝昏
  元顺六年,八月廿二,燃灯佛诞,南斗下降,明堂值日。
  照说是个吉星高照的好日子,可袁吉脸色阴沉,一贯能维持在面上的微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好歹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爵爷,纵然家中环境与一般贵胄大不相同,叫他能忍常人之所不能,眼下的局面,也足叫他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三日过去,他手下心腹尽遣,在这群山之中苦苦寻觅蛛丝马迹,连土下埋的污物都一处处刨了出来,总算是没叫胡雨洛那个贱婢失去踪迹。
  但只将范围缩小到了一座山中。
  这附近起伏山头少说也有十三、四个,若是小些还好,大不了纵火一烧,总能将人逼出来。偏偏确定的那处山不仅大小上算是群峰魁首,还正是当年猛虎寨插过旗盖过屋的据点之一。
  那帮人不来追他,半途决定跑去那座山上,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打算抢先一步拿到袁家失落的宝物,守株待兔等他上钩么?
  若对方只有叶飘零一人,袁吉还有自信,认定那边就是如此情况。可偏偏还多了个心性狡诈应变机巧的胡雨洛。
  那女人身上仿佛聚齐了胡家上下所有死者的庇护,叫他着实头痛不已。
  有她为叶飘零出谋划策,那座山上到底是不是有宝物在,还要存疑。
  而袁吉最难受的,便是明知如此,他还不得不去。
  不管胡雨洛说将线索交给袁福的话是不是虚晃一枪,他都赌不起,只能选择相信。
  只要相信,那眼前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袁家先祖风流,枝繁叶茂,却从未如许多大宅大户一样,主干稳定,屹立不倒。
  袁家的枝节攀附在谁身上,只看谁长得最粗。
  袁福已经不年轻了。他享受多年的福气,不可能陪着他直到老去。
  来自皇家的荣宠有个秘而不宣的规矩,那便是从不指定具体的人选,只将位置确认,谁来坐,由袁家有资格的长辈推举。
  袁吉就是凭借这个规矩拿到了小爵爷的地位。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赤身裸体走入那个昏暗的屋子,被一双双冷冽的眼睛凝视,恨不得撕开他的皮,看看里面骨的场景。
  他想把那屋子里的人都杀了。
  但他更想再得到一次进入那屋子,被看,被选中的机会。
  他只要再被选上一次,将来,就有机会成为屋子里看人的人。他就可以去撕别人的皮,挖别人的骨。
  可惜,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袁吉苦心经营,已将手伸到了三教九流的江湖之中,仍难做出什么出挑的功绩。
  在袁家,只有一样无可饶恕的罪孽——无能。
  但这罪孽,只在一种情况下会被处置。
  所以大部分袁家的人很愿意去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纨绔子弟,声色犬马,昼夜宣淫。
  袁吉知道,他已站在那道血红界线的边缘。
  从选了这条路起,他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如今,跟来的飞鹰卫尽数丧命,天道损兵折将,野心初露峥嵘,想必正在头痛。袁吉身前仅剩的阻碍,不过一个叶飘零而已。
  可就是这个叶飘零,带着几个女人,竟如山精鬼魅一般,一夜之间,就叫他的手下丧命十余个。
  除去下落不明的几人,找到的八具尸体,只有一个看起来是正面战斗死在清风十三式下。剩余七个,都死在了那柄袁吉并不陌生的剑上。
  一柄三尺九寸长,二指多宽,好似一震便断的奇型长剑。
  袁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比不要命的人可怕得多的,是不要脸的人。
  叶飘零无疑就是个不要脸的剑客。
  他不摆架子,不放豪言,更不讲什么江湖规矩。
  一夜之间死掉的尸体中,足有三具断气的时候手还扶在撒尿的鸡巴上。
  另外四个,死状也谈不上体面。
  连袁吉都觉得,死在燕逐雪剑下那个亲信,可以算是走运。
  去掉下落不明的人,他这趟倾巢而出所剩的部属,已寥寥无几。
  可笑的是,袁吉略一盘算,就发现他明里暗里派出的人,几乎都是死在叶飘零手上。
  他甚至觉得,就是祸水东引让袁福来针对叶飘零,也很难收到成效。
  “幸德,来吃些东西吧。”那劲装美妇的脸色也憔悴了许多,语气远不如先前那么自信,“咱们剩的干粮,大约还够半日。”
  袁吉咬了咬牙,“就只剩这么点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想不到,那姓叶的能将事情办到这个地步……
  不够小心的死了,东西都被搜走了,那些小心翼翼的,包袱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飞了毒针,莫说是吃的,水囊都不能再用。”
  袁吉眯起双目,怒极反笑,“好,好得很。叶飘零,你不愧是冷星寒的徒弟。”
  那妇人柔声道:“幸德,我心里头不安得很,咱们……不行就撤吧。从这里向正东,三、五日就能离了山区,路上咱们捉些东西吃,绝不至于饿死。”
  袁吉冷冷道:“本也不会饿死。这么大一座山,还能找不到吃的?就算真找不到,将你验完的尸身带上,撒尿时死的那些好好洗洗,总能吃上几天。”
  不料那妇人幽幽一叹,低头道:“所有找回的尸体,都被毒烟薰过,毒针扎过,埋了兴许都要烂块地,如何吃得……”
  咔嚓。
  袁吉捏碎了手中折扇。
  他将扇骨一撅,丢到一旁,咬牙道:“叫人去找吃的,随便什么活物,杀狼宰猪掏鸟,再不行就去捉蛇!”
  “幸德……”
  “去!”
  美妇却并未领命,忧心忡忡道:“幸德,叶飘零显然已在附近,你叫人出去找吃的,怕是吃的找不到,人也回不来了……”
  袁吉指尖微微一颤,深吸口气,抚胸闭目,沉默片刻,哑声道:“能动的,还有几个?”
  “六个,要对付叶飘零,须得三三结阵,才有胜算。大家演练得仓促,真要对上,恐怕……”
  “哼……哼哼哼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袁吉昂首大笑,七情鉴中大欢喜阴阳经可以让阴阳真气并存,忘忧诀与思无邪两种内功便能同时发动,阴阳交融之下,声震四野,周围枯叶簌簌而落。
  他为了故意示弱于人,常带佩剑在身。
  他真正苦修的七情鉴,其中并无剑法。
  此刻他真气不加掩饰运转释放,宛如猛虎长啸,回荡在群山之中。
  这是挑衅,也是宣告。
  只是,袁吉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
  若叶飘零是随便挑衅就能被激怒的蠢货,绝活不到此刻。
  袁吉解下腰间装样子的佩剑,随手一丢,扔在了荒草丛中,“走,咱们一起去找吃的。叶飘零真有本事,就将咱们八个一起杀了。”
  那美妇惶恐道:“这如何使得,幸德,你千金之躯,还是……我带人去吧。”
  “不成。有燕逐雪在,你带三个人去,也有危险。你带六个人去,危险的便是我。”袁吉冷冷道,“咱们八个从此刻起,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找到叶飘零之前,你便是拉屎撒尿,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她顿时面现为难之色,轻声道:“幸德,若只是你……那也罢了。可,还有另外六人呢,那里头……足足五个男的啊。”
  袁吉扭头看着她,冷冷道:“我若是叫那五人将你轮流奸淫一番,你是否就不再忌惮了?”
  那美妇顿时打了个冷战,道:“不、不必如此,我……懂了。”
  艺高人胆大的一夜死绝,他二人带着剩下五男一女,胜算已远不如前。
  更糟的是,死掉和不见的人里,还有对山林最熟悉的几个。
  没了他们,袁吉一行直到将近正午,才算是找到了一窝山鸡。
  幼雏无肉,仅那一只母鸡算是收获,偏偏还没人会处理,最后弄出的烤鸡放血不净内脏未清半焦半生,袁吉只看了一眼,便别开头去,一口不尝。
  口粮集中到袁吉和随行宠姬身上,余下六人只得分了那只糟糕透顶的山鸡。
  结果,午后不久,便有四个腹痛难忍,轮流在不远处清空肚肠,臭气四溢。
  其中恰有部下中唯一一个女子,想要走远不让,只能靠着一棵树干挡住裸在外面的屁股,羞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连着屎尿一起埋了。
  士气低落,目标也遥遥无期。先前二十多人的时候在山上找人就已不是易事,如今只剩他们八个,二主六仆无一山民在内,还有四个运内功都镇不住跑肚拉稀,莫说对手是在山林里来无影去无踪状若妖魅的叶飘零,便是随便来个跑山捡菌子的娃娃,他们也休想逮住。
  到天色近昏,寒鸦群号,他们总算凭着六个部下的记性,找到了先前来过的猛虎寨遗址。
  “幸德,这地方咱们之前已经搜过,可以说挖地三尺,宝贝绝不在这儿。”
  “我知道。”袁吉沉声道,“但叶飘零他们可能在这儿。他们觉得我要来这儿,也许会在此等我。”
  那美妇已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轻声道:“幸德,小爵爷,那叶飘零就是个活鬼,煞星,他压根就没想着跟你正面较量一场,他怎可能在这儿等着啊。”
  “但他还带着一个武功不济的女人。胡雨洛可不像他能在山林之间如履平地,他一定要找一个妥当的地方安置。石碧丝也不是什么一流高手,我只要抓住她们随便一个,不怕叶飘零不出来。”
  “可百花阁的女人从小就要进山采药草,咱们现下连个熟路的人都没有,要怎么找她们啊?”
  “熬过今晚,明天一早,全力找胡雨洛的踪迹。石碧丝再怎么熟悉地形,胡雨洛一个养在山庄的大小姐,短短数月,能变成猴子不成?”袁吉咬了咬牙,“柿子,本就该捡软的捏。”
  可软柿子,总要先捡到手里。
  赶来这边之前,袁吉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的陷阱。
  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叶飘零。
  一路上没有任何专门设下的陷阱。仅有的埋伏,是叶飘零和燕逐雪这两个人。
  从损失的部下武功高低来评价分量的话,说他们是被叶飘零一己之力击溃也不为过。
  袁吉曾经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拿着剑,他不是叶飘零的对手。丢掉剑,正面对战,他有信心在百招之内取胜。
  但此刻,他的信心荡然无存。
  并非是对武功失去了自信,而是他已明白,叶飘零并不会如他幻想中的那样,和他像寻常江湖人一样厮杀。
  袁吉叹了口气,跟着部下往废墟深处走去。
  他赶在天黑之前攀到这里,另一个原因就是安全。
  这儿毕竟曾是猛虎寨安身立命的地方,即便大火之后多年风吹雨淋,早已不成样子,但深处还有几个小房间可用。最关键的,是还利用天然洞穴挖了躲藏用的密室。
  袁吉需要一个安全的房间。
  如果不吃饱喝足休息充分,他跟叶飘零动手就等于白白让出了三成胜算。
  如果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相信自己一觉睡醒可能部下已经死光。
  他甚至觉得此刻叶飘零就在不知什么地方盯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最深处的密室里点起了灯,门外生好了火。
  新劈的松木噼啪作响,翻找出的铁锅里煮满了热水。
  六个部下的肚子都开始难受,除了烧开过的水,他们什么都不敢入口。
  袁吉和身边美妇分掉了最后的口粮。他望着碗里热水上淡淡弥漫开的白气,轻声道:“明天找到中午,要是找不到胡雨洛的形迹,也没办法把叶飘零逼出来,咱们就走。”
  他的宠姬眼前一亮,门口挤成一团的六个部下也显得振奋了不少。
  可枕边人终究略略知晓小爵爷的心性,那美妇略一踌躇,轻声道:“幸德,就这么走,你当真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袁吉长叹一声,“山庄逃出胡雨洛一个活口之后,一切急转而下……到处都是窟窿,到处都补不干净。与我共谋大事的人都死了,我拉来的人马就只剩下你们几个。叶飘零,又是个叫我找不出破绽的怪物。我还年轻,走,总归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她这才松了口气,软软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就怕你意气用事,真在这荒山野岭,最不利的地方跟那凶巴巴的鬼猴子拼命。走了,便来日方长。我能从小用元阴助你一个十年,就能再助你一个十年。等咱们七情鉴上的武功全部大成,修为已臻化境,叶飘零再怎么兴风作浪,也总有他跑不了的时候。”
  袁吉自嘲般一笑,忽道:“就算到了那时,能胜过化龙经驱使的狂龙掌么?”
  那美妇低下头,轻声道:“你家的事,看的又不是武功。不然,先祖那门盖世心法,怎会谁也不曾学过。”
  袁吉靠在墙上,缓缓道:“所以我才一直在找藏龙宝居的线索。可惜龙啸那个废物,按捺不住不肯在隐龙山庄多忍几年,否则,我等他消息就是,何必忍着龃龉跟天道那群疯子凑到一起,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他望向门外阴沉沉的夜幕,从齿缝中道:“若我能找到藏龙宝居,先祖做成的大业,我未必没有机会。”
  宠姬一惊,本想说些什么,可一看他眼神,忙又低下头,轻声道:“说得有理。”
  袁吉不再多说,闭目养神同时,已在思索,若是逃走回去,该如何应付袁福那边的压力。罪责他并不担心,如意楼和天道两家去分,足够他推得干干净净。
  他安插在飞鹰卫中的另一个心腹算算行程,此刻早已到过侯爷府。
  相信不久之后,叶飘零这名字就将高居飞鹰卫悬红榜首,大江南北,再难有容身之处。
  没他在旁,燕逐雪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女人,袁吉相信,只要费些手段,并非不能下手。
  说不定,还是个给袁福引火烧身的好机会。
  清风烟雨楼那两个目无王法的老怪物一旦找上门,侯爷恐怕也要焦头烂额一番吧?
  静谧之中,月现苍穹。浓云未雨而散,清霜不寒自凝。
  那宠姬养了阵神,看看外头比先前亮些,略一踌躇,凑近袁吉身边,低声道:“幸德,我……快憋不住了。你看,是叫人找个木桶进来,还是……”
  袁吉微微皱眉,散功起身,道:“为何要忍着?”
  她苦着脸道:“路上……要被那么多人看着,我宁可忍忍。”
  “蠢货!”袁吉沉声怒斥,“要是中间碰上叶飘零,我和他交手,还要指望你带人拖住燕逐雪,你就这样憋着打么?!”
  她泪汪汪一低头,道:“明日我绝不会了。那……那这会儿……”
  袁吉看向门口,“来人,你们去……”
  说到一半,他忽然收住,一抬手略作停顿,沉吟一霎,道:“你们护着点夫人,去附近找个地方出恭。”
  那宠姬一怔,咬了咬唇,道:“爵爷,我……我不想去外头……”
  袁吉瞥她一眼,道:“去,这次我会远远盯着你,放心,绝不叫你出事。”
  她又是一怔,媚意天生的眸子稍稍一转,低声道:“你是要……引出那姓叶的?”
  “他未必会上这个钩,但他要是来,我便绝不会手下留情。”袁吉握紧拳头,缓缓抬起,原本俊秀文雅的五官,都因溢出的杀气而微微扭曲,“我之前还是顾虑太多,早知有今日,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知道,叶飘零并未给过他哪怕一次绝好的机会。
  他纵然抛开顾虑,能杀的,怕也只有胡雨洛。那女人攥着线索在手,他哪里舍得。
  不一会儿,那宠姬将机簧暗器缠在袖中,腰间掖好毒镖,靴筒里的匕首调到最顺手的地方,摸出半条手帕不情不愿地撕成两片,往外去了。
  袁吉挑亮残灯,脱下外衣,露出里面黑灰色的夜行服,屏息凝神等待几息,运起七情鉴中雨燕惊蝉的上乘身法,影子一闪,便无声无息到了密室之外。
  他从预先看好的逃亡退路悄悄溜到暗处,在宠姬手中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攀上枝头,绕到最可能出现偷袭者的方向侧面,捏着几根毒针,屏息等待。
  作饵,自要逼真。
  那宠姬磨磨蹭蹭寻到一个安全角落,插下火把,在勉强能挡住下体的地方褪去裤腰,屈膝蹲下,虽说心中委屈,但知道性命攸关,到也不敢怠慢,一边留意肚肠,一边凝神听着周围动静。
  袁吉相信叶飘零一定就在附近。而且,燕逐雪未必跟着。
  生死相斗,这是他最后的好机会。哪怕为此会让当饵的人毙命,他也在所不惜。
  转眼间,思无邪内功运至顶峰,周围数十丈内风吹草动尽收耳底,袁吉握紧五指,内息鼓荡。那名为匹夫怒的拳法,只等着狠狠轰在叶飘零的脸上。
  七情鉴中的长程轻功恐别离早已被他练至巅峰,一旦发现叶飘零的身影,他有信心绝不跟丢。
  可叶飘零没来。
  那位宠姬已装模作样多磨蹭了片刻,仍然无事发生。
  她暗暗松一口气,准备擦抹起身。
  就在这时,他们离开的藏身之处,忽然冒出了大片火光。
  袁吉面色一变,毫不犹豫飞身而起,足尖在枝头连点,如同一只大鸟,转眼便赶回废墟密室之前。
  用来维持火堆的松木,和找遍废墟才搜集来的那些灯油,全化作了火焰的食粮,让滚滚黑烟,充斥在他选择的,最安全的过夜之处。
  “叶……飘……零……”袁吉指节发白,眼前发黑,自出生至此,还从未这般恼火过。
  他一跃跳上断壁,背对火光,四下张望,不断思索,若他此刻是叶飘零,放火之后,该从何处撤退才最安全。
  突的,他心中一凛,发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放火,并不需要多高深的武功。
  从点燃火引到火光被注意之前,即便是那个胡雨洛,也有充足时间撤离。更何况,对手里还有个熟悉山林的石碧丝。
  袁吉拧身转头,一跃而出。
  而他的双脚还未落地,耳边,就听到了那尖锐到令他牙根发酸的惨叫。
  “叶飘零——!”
  根本顾不上去管还在骚臭血泊中抽搐的女人,袁吉盯着还未从他视野中消失的背影,如一阵风,急冲而去。
  这一刻,他脑中没了宏图大志,没了阴谋诡计。
  只有烧红了双眼的熊熊怒火,催动着他抛下最后的亲信,冲向叶飘零。
  冲向他以为的,最后一线生机……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31:16

第六十七章 清风寒雨
  在上面观望的那个部下垂着长绳辅助,一见下面动起了手,便扯索一跃,持剑纵身而下。
  八个弟兄不知不觉就没了五个,让他在下落的时候都在怀疑,究竟哪一边才是以害命为生的杀手?
  他详细算过,从这里跳下去帮忙,以他的轻功,只要在中途借力三次。
  啪,他的脚踏在山岩上,虎口略松,再次握着绳索向外一跃。
  嗖!
  一道寒光飞来。
  他本就在防着下面,但这道暗器打得实在没什么准头,他连躲都不必,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想,看来叶飘零得手这么多次,不过是运气较好罢了。
  然后,他握紧绳子,准备再次借力。
  手上轻飘飘的,什么也没借到。
  他愕然转头,才发现刚才那他以为丢偏了的匕首,已经割断了他的绳子。
  他紧紧攥着那段绳子,惊愕地看着弟兄们所在的平台从眼前闪过。
  原来,他就是第六个。
  他猜错了。
  悠长的惨叫还在空中回荡的时候,燕逐雪已经一剑割掉了真正第六个对手的头。
  摔成一滩烂泥的他,实际是第七个。
  那高大男子脸色铁青,抬脚踩住自己刚丢在地上的巨石,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一流高手之间的生死之战,任何一刹那的疏忽都会致命。
  更何况,他明明觉得没做下什么特别疏忽大意的事,带来的八个精锐杀手,就已只剩一个独苗。
  强行靠对死亡的畏惧压下了激荡的怒火,他从齿缝中缓缓道:“叶飘零,果然名不虚传。我血灵岛上九死一生训练出的杀手,竟被你当做孩童一样戏耍。”
  燕逐雪冷哼一声,道:“少给脸上贴金,被耍得剑都不拿去搬石头的,不就是你么。”
  那个高大男子脸色又是一变,眼中杀机不掩,道:“燕逐雪,清风烟雨楼面子虽大,我戮仙城却也不放在眼里。你出言挑衅,是想替情郎接下我的挑战么?”
  燕逐雪手握剑柄,挡在骆雨湖和石碧丝身前动也不动,冷笑道:“一,叶飘零不是我的情郎。二,你要是胆气泄了不敢再找叶飘零挑战,我才不屑跟你这样的废物过招。三,戮仙城这名字,我师父师伯不曾提过,不知是哪个荒僻角落扯大旗的游魂野鬼,清风烟雨楼的面子,你也配看?”
  石碧丝退后半步,跟骆雨湖对望一眼,交换了灵动目光中的笑意,不约而同想,这燕姑娘怕是想把一路上口舌受的气,都撒在这倒霉男人身上。
  那男人嘴唇都在微微哆嗦,旁边最后一个手下已经怒极拔剑,喝道:“副城主!她也忒不将咱们戮仙城放在眼里了!你只管去跟叶飘零动手,我来帮你挡下这个贱婢!”
  他抬臂一拦,沉声道:“你们八个分进合击,还有一战之力,仅剩你自己…
  …不过是去送死。罢了,叶飘零,天色已暗,就叫清风烟雨楼的高徒做个见证,你我一决生死,如何?”
  叶飘零收起手上砥石,抬眼道:“和你?”
  “不错。在下血灵岛戮仙城副城主,与你较量一场,总该够格。我若胜,保证绝不动那三位姑娘半根寒毛,只将胡雨洛带回去交差。若你胜……我最后这个部下,便告诉你们,小爵爷,之后还给你们准备了什么陷阱。”
  燕逐雪看向叶飘零,目光锐利。
  叶飘零缓缓抬起剑尖,淡淡一笑,“燕姑娘,这班人九个一起等着咱们的时候,恐怕不介意以多打少。如今咱们不过是二对二,你可有意见?”
  燕逐雪眼神一宽,瞬间杀气四溢,看向那副城主,冷冷道:“没有。”
  那副城主终于破功,抬剑指着他怒道:“叶飘零!你是不是怕了我!”
  “是。”叶飘零身形一晃,趁着他这一指乱七八糟毫无起手架势可言,已如电光般闪去。
  副城主倒不至于猝不及防,见他连出手一击都要专挑最占便宜的刹那,怒气更盛,向前一迈就要正面迎击。
  可他之前讲话的时候,右脚一直踩着那块被放下的巨石。
  武林成百上千种腾挪闪避的临敌身法,绝无一种起步的架势是双脚一高一低。
  他高低不稳,心绪不宁,发力丢石头搬石头凭得都是一口真气硬灌,手臂岂能不受半点影响,一剑迎出,绝不超过七分水准。
  当!
  金铁交击,清脆一响。
  叶飘零一剑被挡,当即斜窜半步,锋刃斜扫,反撩对手左肋。
  这本是那副城主空门最多的一侧。
  但他的眼中,浮现的却是阴狠的喜色。
  噌的一声轻响,他左手中已多了一把薄而锐利的短剑。
  那短剑比骆雨湖袖中所藏的还要小,剑刃极窄,没有护手。可在这位副城主的左手中,远比毒蛇的信子还要危险得多。
  江湖中并非没有子母剑的高手。但正统武学之中,长剑为锋,短剑代盾,一攻一守,讲究的是滴水不漏。
  而副城主的左手,才是他浸淫二十余年的看家绝学。
  一寸短,一寸险。
  他最喜欢对付的,就是总在瞬息之间抢攻空门力求一击毙敌的剑客。
  他长剑回卷,不叫叶飘零再有退路,左手锋锐一片光幕交错斩出,密不透风。
  那柄短剑寒光渗绿,一看便是淬毒利刃。
  但他没想到,叶飘零的顺势反击,竟是虚招。
  长剑斜划半途,叶飘零忽然急冲,本该攻向副城主的一剑,竟鬼魅般直指他后方仅剩的那名部下。
  副城主怒不可遏,一声“找死”还没骂出口,身躯忽然感到一片彻骨寒意。
  他全凭高手本能硬生生收力,双剑交错拧腰护住要害。
  旋即,他看到了燕逐雪的清风十三式。
  清风逐雪,融冰为春。
  这一人一剑,恍惚中竟仿佛有了改天换地的力量。
  这便是谢家重振昔年天下第一剑之名的武功?
  副城主只觉通体无处不是空门,到处都是破绽,心中大骇,急忙变招,长短齐守。
  他为人慎重,此刻只想先看清燕逐雪的剑法。
  他有信心在两招之内找到应对的路子,以他的实力和经验,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便是再强,到那时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而他带来的部下都长于缠斗,只要能拖住叶飘零三、五招的时间,转机,便能……
  噗。
  一声轻响。
  副城主圆瞪双目,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狭长锐利的剑锋从后背穿入,前胸贯出,如同多情的浪子见到了懵懂无知的姑娘,轻而易举揉碎了他的心脏。
  他想不通,为何这次已有准备的部下竟连两招的时间都没撑到,难不成一个照面,便死在了叶飘零剑下?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长剑抽出后转身,看向另一个战场。
  只一眼,他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部下的长剑上并未淬毒。
  叶飘零的左掌抓住了那杀手的剑锋,用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换掉了戮仙城副城主的命。
  而那个胆寒到剑都在发抖的男人,已不可能再给叶飘零留下任何一处新伤。
  落日余晖将地上血痕淹没的时候,不大的平台上已清理干净所有尸体。
  无数乌鸦在崖下盘旋,和野狼争抢着鲜美的血肉。
  平台上也已飘出肉香,不过三个女人闻着残余的血腥味,都还不太有胃口。
  只有包扎好左手的叶飘零,在一口接一口吃。
  不久,燕逐雪也拿起一块肉,没再费事去揉叶子榨汁,直接放到嘴边,大口咬下。
  油花沾染在她的面颊,嘴角,粗硬的肉丝在齿缝间翻滚,转眼被撕咬、咀嚼成糜烂的一团。
  叶飘零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咽下肉,也不擦嘴,盯着他道:“有事?”
  叶飘零微笑,“没。只是忽然觉得,你比从前好看了许多。”
  燕逐雪哼了一声,面不改色道:“今夜适合的住处这么小,你再巴结,也休想我同意你露天野合。你要憋不住,明日一早天亮,我先去追袁吉,你在后面,弄尽兴了再跟过来。”
  “这个不必你说。”叶飘零也如在谈论武功招式一般道,“袁吉武功已有可能恢复,此地易守难攻,最该防备的就是偷袭。雨儿,碧丝,今晚好好睡觉,养足精神。”
  雨儿神情坦然,道:“是。不过,主君若是心中有不适,咱们折返一段,到坡下去也可。”
  石碧丝脸上发热,没敢接话,只点点头,意思是要去一起去。
  叶飘零略一沉吟,摇头道:“下次吧。袁吉功夫我看不出深浅,可能大巧不工,深不可测,我养些煞气,更加有利。”
  这便是决定。
  燕逐雪暗暗松了口气,吃饱喝足之后,仍去一侧站定,靠山壁运功冥思,做值夜先锋。
  而叶飘零抱着长剑坐在来路上坡处,将中间最安全的地方,留给了两个武功较差的姑娘。
  到了此地,跟百花阁已经颇有距离。人迹罕至,鸟兽便多。等晨曦唤醒石碧丝和骆雨湖,她俩才看到,燕逐雪的身前堆着两只倒毙林枭,而叶飘零那边身上,多了一张血面冲外的狼皮。
  燕逐雪留着鸟尸,是想问叶飘零能不能吃。
  叶飘零皱眉思索片刻,将火堆生起,道:“没吃过,尝尝再说。”
  半个时辰后,他们四个都知道了一件事。
  不管狼肉还是枭肉,都不如猪肉。但新鲜的肉,总好过揣了一天的肉。再上路时,包袱里剩下的,已全是狼肉。
  石碧丝忍不住笑道:“早知如此,出门时就不该背那么多干粮。累得要命。”
  “有备无患。”叶飘零瞄了一眼骆雨湖背后沉甸甸的包袱,道,“荒山野岭容易迷路,十天半个月脱身不得都是常事。找不到吃的,啃两口饼和肉干,便能多活一日。你们若累得厉害,前面那处平地,咱们就休息片刻。”
  他和燕逐雪都只字未提帮着拿的事。
  因为他俩的力气,都要留在腰间的剑上。
  石碧丝和骆雨湖交替背负行李,本就是她二人随行的责任之一。
  午后休憩,骆雨湖一边给新打下来的飞鸟拔毛,一边疑惑道:“主君,袁吉接应的人,都到了这种地方,是不是说明,他们本就在找当年猛虎寨的遗址?”
  “嗯。应当是。”
  “做盗匪,须得藏这般深么?他们去外面打家劫舍,岂不是也要翻山越岭?”
  叶飘零略一颔首,道:“太平盛世,盗匪便要藏得极深。若是乱世,别说是寻常山道,便是穷些的村子,也可能整村都是恶鬼。”
  石碧丝轻叹道:“鬼怕太阳,青天白日,自然藏得深些。到暗无天日的时候,各处群魔乱舞,苦的……都是寻常百姓。”
  叶飘零撕下一块狼肉,缓缓道:“所以,他们都该死。”
  骆雨湖咬唇沉吟片刻,“主君,我是想说,若猛虎寨当年藏得如此之深,遗址应该并不好找。袁吉的手下应该就是在这边寻宝。他如今连戮仙城的副城主都派来拦截,恐怕,已经跟自己的心腹汇合到一处了。”
  “嗯,那群心腹,也都该死。”叶飘零微微皱眉,忽然道,“雨儿,你跟碧丝,让燕姑娘护着,先回去吧。”
  石碧丝一怔,“叶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来追杀袁吉,至少三分是为了百花阁没有后患,我好歹也是副阁主,岂能……这就一走了之。”
  燕逐雪也眯起眼睛,颇为不悦道:“怎的,你是嫌我们拖累你么?”
  骆雨湖忙在旁道:“要说拖累也是我俩,燕姑娘武功高绝,怎么也说不到你头上。主君想必是觉得再追下去会十分危险,要用什么不同寻常的手段,带着我俩不便,直接叫我俩回去又觉得危险,只好请燕姑娘做个保镖。”
  叶飘零道:“也不全是如此。敌人数量可能太多,这样追击势必九死一生。
  但既然他们人多,我独个去杀,就能从暗处逐个动手。袁吉养尊处优,在山林中绝抓不住我。我游斗几日,便能将他羽翼剪除得七七八八。这法子我学艺的时候,有前辈专门教过,同行人多,反而不便。”
  燕逐雪忍不住道:“你那些趁人如厕洗澡搬石头时侯动手的法子,都是跟这位前辈学的么?”
  他微微侧目,道:“主要还是师父教的。”
  她面色一变,“我不信。”
  叶飘零似乎觉得颇为有趣,道:“你是觉得,冷星寒不应当用这种下作的法子杀人,对么?”
  燕逐雪绷着脸道:“因为我师父说,他是不世出的剑客。”
  叶飘零一笑,“像我师父那样杀人的剑客,本就不多。这话,倒也没差。是你想错了,怨不得我。”
  她仍倔强道:“我信我师父。”
  “但谢烟雨必定不如我了解我师父。”叶飘零难得很有耐心的样子,不紧不慢道,“若我师父有一天对谢烟雨起了杀心,那,她如厕洗澡的时候,就需要加倍提防。幸好,我相信她不会蠢到当着敌人的面去搬石头。”
  骆雨湖及时打断,插言道:“主君,我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可以选个……
  以逸待劳的法子。”
  燕逐雪塞进嘴里一口肉,闷闷不乐狠咬,就像在啃叶飘零的肘子。
  叶飘零转头道:“说说看。”
  骆雨湖沉吟道:“我原本预想的,是能在两日内追上袁吉,他那时武功绝对恢复不了,又有燕姑娘这个绝顶高手帮忙,胜算很大。但现如今,袁吉多半已和心腹会合,小爵爷经常在江湖走动,这次又看到他还能指挥一些本事奇怪的高手,以他的身份,我想此刻在他左右防卫的,绝不会比那位搬石头的副城主差。”
  叶飘零嗯了一声,静静听着。
  “那,我认为,袁吉之前的目标如果是逃脱咱们的追杀,那当下的目标,恐怕已经变成了守株待兔,设法抓住我,赶在袁福的人来之前找到猛虎寨的藏宝。”
  骆雨湖喝了口水,清清嗓子,道,“那他此刻最期望的事,就是咱们沿路一直追过去,落入他的陷阱。先前那位副城主想要跟主君邀战,开出的条件也是透露陷阱的情报,可算佐证。”
  石碧丝有些茫然,轻声道:“雨儿,那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追了?”
  骆雨湖坚定道:“对,不追了。我不懂什么艰深复杂的计谋和道理,我只知道,对头越希望咱们做的事,咱们越不能做。”
  燕逐雪忍不住道:“你难道真要回去?”
  瞧她蹙眉抿唇的不悦模样,显然是打算在袁吉那边大打一场,要是就此折返,怕不是得落下心病。
  骆雨湖摇了摇头,“不,咱们换个方向走。”
  “换个方向?换哪里?”
  她看向提问的石碧丝,轻声道:“石姐姐,阁主命人查出猛虎寨最后落脚的可能山头,共有三处,你可知道该怎么走?”
  石碧丝思忖道:“大致方向我知道,不过……找过去恐怕怎么也得一两日。
  这也就是咱们都有轻功在身,换寻常人绕山避崖,没十天半日到不了。”
  骆雨湖微微一笑,道:“够了。咱们就往那边去。路上稍微掩饰一下行迹,显得咱们要躲他们似的。”
  石碧丝恍然大悟,“你是要做出夺宝的样子,逼袁吉主动找来?”
  “对。”骆雨湖眼中恨意浮动,咬牙道,“他既然就是为了那东西,害了我全家性命,那绝不会甘心让它落在旁人手中。以他性子,恐怕也不会相信咱们是真对那东西没兴趣。所以,只要他觉得咱们是去找宝贝,就一定会尽快追来。到时候,不管他设了什么陷阱,都跟咱们毫无干系,咱们也可以找有天时地利之处,以逸待劳,和他们周旋到底。”
  燕逐雪蹙眉道:“你就不怕带着他真找到那样宝物么?”
  骆雨湖笑道:“不怕。他追来必定还要几天时间,主君带着我把三座山峰都转转,我找到真正的那座,然后,咱们就在那座山上设伏。此人多疑,说不定就会先将那座山排除出去。认为是我故意布局。”
  “他要是不排除呢?”
  “最关键的线索他没有,诺大的山,他总不能从头到脚全挖一遍。”
  石碧丝摸了摸怀中那些毒物,面上一喜,道:“这主意看来不错,雨儿,你怎么不早说。咱们追来的时候要是直接往那边走,少说还能省掉半日山路。”
  骆雨湖微笑道:“一来我也不知道咱们到底能不能赶在袁吉武功恢复之前追击得手,自然不敢出这种主意。二来……咱们带不了设伏所需的那么多干粮啊。
  这也就是见主君在荒山野岭仍能一切自如,我才寻思出了这个蹩脚办法。”
  叶飘零沉思片刻,道:“好,就这么办。这次咱们要装猎物,你们记得,坑要挖深些。”
  燕逐雪先是一怔,跟着羞恼无比地别开脸去,道:“不劳叶大侠费心提醒。”
  石碧丝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他们在说的坑是做什么用的,顿时笑出了声,连连摇头。
  转天过午,下起一场秋雨。
  雨中清风,吹得枝头寒叶颤动不休。
  袁吉望着那片晃来晃去的半黄树叶,抬手一掌,隔空打出一道真气,跟着体内真气流转,化阴为阳,一拳挥落。
  嘭!
  一声闷响,拳劲打在树干,震落满树叶子,簌簌如雨。唯有那一片被掌力护住,仍在枝头挂着,迎风摇摆。
  旁边一个劲装妇人拱手笑道:“恭喜小爵爷,功力恢复如初。”
  袁吉面上不见半点喜色,冷冷道:“叶飘零和胡雨洛的踪迹还没找到么?”
  那妇人温婉道:“咱们今儿早晨才发现人家没追来,寻回去,还要找他们往哪儿去,可不怎么容易。”
  袁吉闭目吸气,缓缓吐出,柔声道:“我知道这些日子大家奔波劳碌,都辛苦了。咱们再最后拼一次,一旦事成,我便不必再看袁福那个废物脸色。你们的日子,也必将大不相同。”
  她端详着袁吉表情,轻声道:“幸德,你极少如此急躁。那叶飘零,当真这么难对付么?你交给我还不放心?”
  袁吉一手如刀,一手握拳,道:“你与我同练七情鉴上的大欢喜阴阳经,至今,也有十年了吧?”
  那妇人莞尔一笑,媚眼生波,“我只恨没有再早两年。”
  袁吉微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若认真与你交手,你活不过十招。”
  她面色稍显难堪,但还是道:“幸德,我心思不在修炼上,你又不是不知。
  可我的悲天掌、恐别离都已有九重火候,加上帮手,便是围殴,总也将他杀了。”
  袁吉摇了摇头,“血灵岛的蠢货也这么想,你不也听见了,尸体,已经连个整块的都没了。副城主带着八个杀手,都没叫对方留下一条命来。这次,你们谁去我都不放心。”
  那妇人粉面含忧,蹙眉道:“他们都不追了,这大好的机会,你竟不走?”
  袁吉伸手托住下坠的丝丝秋雨,缓缓道:“我,早就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那咱们辛苦设下的毒阵……”
  “撤了吧。”他摆摆手,长长叹了口气,“看来,踏足江湖,就早晚要用江湖的规矩。胜负,便是生死。”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31:00

第六十六章 以逸待劳
  星夜之下,万籁俱寂。
  仅剩裹成一团的毯子中,尚有余韵未消的两个赤裸女子仍在窃窃私语。
  此前不知多羞人的事情都已做过,骆雨湖和石碧丝都懒得再穿什么,就那么搂抱着互相依偎,卷在暖热的毯子中,交颈轻言。
  她们都已十分疲倦,只消闭上眼,放松下来,必定须臾便会入睡。
  可她们都不舍得,都想让还残留在体内的愉悦能再回味久些。
  轻抚着腹中暖融融微微发胀的地方,石碧丝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了看已经换到另一棵树下干草丛上坐着守夜的叶飘零,小声对骆雨湖道:“雨儿,我怎么觉得,叶大哥第一次出精之后,好像想跟我说什么,又没开口。你留意了么?”
  骆雨湖嗯了一声,道:“主君那会儿在往上托你的屁股,可你绷着大腿一个劲儿往下压。”
  石碧丝面上一红,轻声道:“你是过来人,又不是不知道。那会儿我意乱情迷,魂儿都飞了,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吞到肚子里,哪舍得往上抬啊。”
  说到此处,她不禁想到之前百怡亭那场盘肠大战,叶飘零次次都出在外面。
  她本就是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儿,被骂着杂种长大,登时脸色便是一变,喃喃道:“莫非……叶大哥他……嫌我……”
  啪,骆雨湖在她本就红肿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嗔怪道:“这就是主君不真开口的缘故了。他是担心你留守百花阁,有孕在身难免惹上麻烦,才想着出在外头。可不是想叫你这么胡思乱想。他真看不上眼的女人,脱光了在他眼前晃,他也能转身就走。他不说那么多,不正是相信你能处理好么。”
  石碧丝的手指绕着肚脐轻轻划了几下,道:“雨儿,我要是……真的贪心了呢。”
  骆雨湖偷偷瞄了叶飘零一眼,附耳道:“我也相信,姐姐必定能处理好。”
  石碧丝叹了口气,“叶大哥四海为家,漂泊无定,若是个女娃倒还好,要是……”
  “姐姐不必担心这个。”骆雨湖与她面颊相贴,颇为自信道,“主君一定会有个家的,我发誓。”
  石碧丝目光一闪,跟着又担忧道:“可有些男人,不是一个家……便能留住的。”
  骆雨湖摇了摇头,“家不是为了留住谁,是为了在疲惫的时候,能有个安心休息的地方。我没什么本事,想要报答主君的恩情,唯有尽力而为……到时候,姐姐愿意抛下百花阁,来帮我么?”
  石碧丝一怔,神情变得颇为痛苦,“我……起过重誓的。”
  “我知道。可是,姐姐,卫阁主不到三十出头便已就任,你今年二十来岁,已是可代行权柄的副阁主。等阁中又找到了出挑的人才,你担子卸下之后……还没资格离开么?”
  “春花秋败,我哪里敢想那么远的事情……”
  骆雨湖嫣然一笑,“那你应当多想想。多想想将来的事,活得也会更有希望,更有力气。”
  “将来……”石碧丝眯起眼睛,倦意上涌,“我连之后能不能杀掉袁吉的将来,都想象不出。”
  “他一定会死。”骆雨湖带着一丝恨意,咬牙道,“一定。”
  “因为……天理循环,恶有恶报?”
  她摇摇头,“因为主君说要杀他。”
  石碧丝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改口聊了两句闲话,跟雨儿以彼此臂膀为枕,酣然入梦。
  此行是为追杀元凶,并非来享受什么闲情野趣。一夕贪欢,仍要早早起来,踏着将破朝云的晨光,继续寻踪觅迹。
  起来收拾东西时,石碧丝去叫燕逐雪,只看了一眼,就不禁红透了脸。
  燕逐雪昨晚站守的位子已经没人。
  她换去了足足十余丈外,想必,已将他们夜晚的荒唐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石碧丝折返后,忍不住偷偷告诉骆雨湖。骆雨湖不以为意,反而问道:“那燕姑娘看起来可有何异常?”
  石碧丝扭头悄悄打量一眼,低声道:“没,就跟这会儿一样。什么都看不出。”
  骆雨湖蹙眉暗道一声可惜,将包袱一背,道:“那你还羞什么,走咯。”
  石碧丝偷偷瞄她,又看向燕逐雪,眉头一皱,隐隐发觉了什么,可又认为不合常理,只得烂在肚子里,不再多言。
  仔细寻觅着找出大约一、二里,路上的痕迹忽然明显了很多。
  他们推测,从这儿开始,往后的山林已经荒芜人烟,处处林深草密,叶腐成泥,带着一个袁吉赶路,已经没那么容易掩饰。此外,袁吉的武功也可能已经在慢慢恢复,留下明显的痕迹,说不定就是要将他们带入陷阱,以逸待劳。
  因此,叶飘零一行也放慢速度,凡是可能遇到埋伏的地形,都会从更安全的路线绕道,宁肯多费一时半刻。
  高高低低追了半日,他们在一处泉眼旁清地生火,吃喝歇脚。
  袁吉那边有人接应,他们却是孤军深入,石碧丝不免担心,带的干粮不够。
  叶飘零略一思忖,叫她们护好火堆,不要乱走,跟着要来石碧丝的防身匕首,去外面转了一圈。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他拖了一头被匕首插眼入脑,割喉放血,已剖开肚子清空杂碎的山猪回来。
  叶飘零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山货,将匕首磨利,不到一刻功夫便剔骨去皮,分成小块,只挑最好的部分,肥油在火尖儿上一燎,滴在精瘦肉上,用削尖的木棍穿着烤熟,分食吃饱,余下的用干净草叶一包,起码还能吃两日。
  骆雨湖能帮些忙,石碧丝勉强打了个下手。而燕逐雪,则难掩吃惊的神态,等肉香混着淡淡腥气弥散开来,蹙眉道:“叶飘零,这样的事,你竟如此熟练。”
  叶飘零咽下口中的食物,抬眼道:“你生吃过蛇肉么?”
  燕逐雪摇头,“不曾。”
  “等你生吃过蛇肉,喝过蛇血。这种事,你也会很快熟练起来。”叶飘零摸出几片不知从哪儿找的叶子,“谁觉得肉腥,就揉烂用汁水擦一擦,多少有些作用。”
  “谢谢主君。”
  “谢谢叶大哥。”
  她们都看得出叶飘零并不在乎这毫无调料的肉里的腥气,特地找来这种叶子,必定是为了照顾她们。
  燕逐雪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拿了一片,低头道:“多谢。”
  她再吃一口,果然好了一些。
  不久,她忍不住又问:“你总会遇上这样的境况?”
  “不经常。”叶飘零举着特地留下的一条猪腿,用匕首一条条割下送到口中,“但遇上一次,便再也不会忘。”
  “也是如这次一般,追杀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么?”
  “不,是被追杀。”他微笑道,“那次失手,险些没命。但从那次之后,狼、山猪、狐狸、兔子……只要有,我就能找出来,杀了,吃肉。”
  石碧丝喃喃道:“难怪之前袁吉留下的痕迹那么少,你也能一个都不放过。”
  “他终归不是真正的狐狸。”叶飘零淡淡道,“即便是,也逃不掉。”
  燕逐雪沉默片刻,问道:“那次追杀你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叶飘零笑了笑,“放心,我绝对没有吃他的肉。”
  她抿紧口唇,不知怎么说下去。
  叶飘零又道:“吃腥臭的肉,喝山泉水,在树底下像野兽一样交媾。燕姑娘,这和你想行走江湖的方式,很不一样吧。”
  燕逐雪绷着脸道:“我想,全武林应该没几个人愿意像这样行走江湖。”
  “袁吉也不想。”叶飘零站起来,剔下骨头上最后一块好肉,“没有人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你应当学会,以防万一。”
  燕逐雪冷笑,道:“多谢叶少侠指教。那你说,我现下最应当学会的是什么。
  杀猪?”
  叶飘零丢下那块骨头,淡淡道:“学会不知羞。”
  “什么?!”燕逐雪顿时怒目而视。
  “太把脸皮当回事的人,命都不长。”叶飘零不似戏谑,缓缓道,“你若能学会不知羞,昨晚就不会悄悄换到十几丈外,那种距离若有人来偷袭,我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与你联手。此外,在安全的地方请你先行出恭,应当也容易一些。”
  石碧丝瞄了燕逐雪一眼,果然,那微有尘色的白玉面颊,终于还是一片嫣红,羞恼至极。
  但燕逐雪没有反驳,也没有争执。她默默吃完了剩下的肉,没再用去腥的叶子,吃完后和石碧丝、骆雨湖一起去草丛中的时候,也没再浪费干净的纸。
  她似乎已经清楚,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的剑仙,只活在说书人的嘴里。
  死在山里的,就只是一块烂肉而已。
  再次出发前,石碧丝在泉眼下游洗手时,好奇道:“叶大哥,咱们一路追过来,怎么没见到袁吉他们留下的……唔……那些脏东西啊?”
  叶飘零道:“猎物会挖坑,把气味埋起来。猎人不需要。”
  燕逐雪在旁道:“咱们会一直是猎人么?”
  “不会。”叶飘零笑了笑,“等咱们是猎物的时候,一定记得挖深点,埋好。”
  没有人会甘心一直当猎物。
  袁吉更不会。
  未末申初,正是午后开始赶路的人最疲倦的时刻。
  此前见到的那个高大男人,终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傲慢,但并不自大。在他的身边,跟了足足八名神光内敛筋肉饱满的杀手。
  他等在山腰一处平坦的开阔地中央,背光,上风,地面坚硬而干净,已清理完所有碎石和尘土。
  他不需要担心阳光、风和沙尘,也不会被突然踢出的石头干扰剑招的节奏。
  他的八个手下已经封住了之后追击的所有路线,还能随时包围过去以多欺少。
  通往这块平地的山坡很陡,任谁爬上来也需要耗费不少体力。
  毫无疑问,他已将以逸待劳这件事做到了最好。
  所以,他在看到叶飘零后,脸上就露出了很自信的微笑。
  只不过,旋即,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跃起攀住藤蔓探路的叶飘零在看到他们之后,马上对着下面道:“往回走。”
  那男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你要走?”
  叶飘零点头,道:“我从不进必死的地方。”
  那男人放声大笑,道:“我还当你是怎么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没想到,竟连和我决斗一场的胆子都没有。”
  叶飘零道:“你想决斗,我在下面等你。”
  话音未落,他一松手,跳回到陡坡上。
  一个部下满面疑惑地凑近,低声道:“这……咱们要追么?”
  那男人阴沉着脸道:“你去看看,小心些,他未必真回去了。”
  那部下点点头,拔出窄而长的佩剑,摸出一个毒烟球,贴住远离山崖的石壁,一步步挪向那个陡坡。
  他先点燃毒烟球丢了出去,估摸着毒烟发散开,才凑近台边,探头看向坡道。
  寒光一闪,他惨叫一声,抬手捂住了眼。
  一柄还残留着山猪肥油的匕首,直插入脑,用杀山猪的方式杀掉了他。
  叶飘零看着那人的尸体滚落下来,抬脚踩住,拔出脱手丢去的匕首,道:“雨儿,看清了么?今后你到了脱手一击的绝境,至少要有这一掷七分水准。”
  燕逐雪蹙眉讥诮道:“你倒真是个好师父。”
  叶飘零取下那杀手的佩剑挂在腰上,找出防身匕首别在靴筒,将尸体踢下山崖,道:“有适合教的人,我才会指点几句。若是山猪,我绝不教它该在何时拉屎。”
  石碧丝看燕逐雪有点绷不住表情,忙插言道:“叶大哥,咱们真不上去了?”
  “不上去。那人占尽便宜,剑法又不弱,去送死么?”他打磨着之前杀猪的匕首,仰头盯住坡顶,谁敢出来,看来又将是脱手一击。
  这一处地势较缓的落脚处并不太大,四人在上面想要稳住,必须扯着一旁的藤蔓,还要彼此扶持。石碧丝不禁道:“咱们这样,也耗不了多久吧?”
  叶飘零道:“不会。先前那片斜长的树,很结实。你们两个可以过去,解开腰带把自己绑在树上,靠着休息。燕姑娘不爱听人指点,还请自便。”
  燕逐雪面颊微微一抖,道:“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守着,免得有人冒头看下面的情况。”
  “要是那个最厉害的来看呢?”
  叶飘零道:“那他就离开了最有利的地方。我上去,杀了他。”
  燕逐雪好看的眉毛几乎拧到一起,“他从坡顶出手,反而没了地利?”
  叶飘零道:“你的脚能用剑么?”
  燕逐雪一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他暴露的只是下盘,你暴露的空门却在头顶。”
  叶飘零摇头,道:“我砍到他的脚,和他砍到我的头,结果没有区别。谁先中招,就死。”
  石碧丝已经在树上绑好自己,留着活扣方便行动。她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可他们要是不下来呢?”
  叶飘零道:“不会。他们会着急。会担心咱们绕路。因为他们在逃,他们是猎物。”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又是几颗毒烟球顺着山坡滚了下来。
  可这里地势陡峭崎岖,叶飘零都不必拨打,那些暗器就弹到一边,摔下山崖,祸害林间鸟兽去了。
  跟着,一个用两把短剑护住头面的对手小心翼翼探出了头。
  他特地选了一个靠外侧的危险位子,就是担心被对方预判提前出手。
  可他没想到叶飘零此刻的距离。
  短短两丈余,叶飘零并不需要提前出手。看到头巾的刹那,他的匕首已经破风而出。
  此次窥探的部下胆子较小,出来的慢了些,匕首没有插进眼窝,而是钉入额头,叫他惨叫一声,身子一歪,摔下山去。
  叶飘零望着无法回收可用之物的尸体,道一声可惜,将先前收缴的匕首拿出来,继续打磨。
  以逸待劳的位子,不知不觉竟发生了交换。
  又等了一刻左右,内侧高处传来一声高喊:“他们没下去!离坡顶绝不到三丈!”
  叶飘零抬头看那人的位置丢出匕首也杀不掉,马上道:“碧丝,毒烟。”
  石碧丝立刻摸出之前用过的那种药饼,丢了过来。
  他抬手接住,摸出火折点燃,迎风一晃,屏息等毒烟冒出,猛一发力,远远丢到上面。
  石碧丝疑惑道:“叶大哥,那毒烟不禁吹,风一大,就要散。”
  “我知道。你们往下走,别回头。”说着,叶飘零猛然跃起,一扯藤蔓,踏坡蹬树,眨眼间窜了上去。
  两声短促的惨叫旋即传来。
  他毫不恋战,得手便跳了回来,顺坡滑下,几息之间就追到她们旁边,抱树一稳,道:“那人还剩四个手下,比之前已经好对付得多。先停下,在这儿等等。”
  燕逐雪仰头望着坡顶,“你怎么知道等在边上的不会是那个首领?”
  叶飘零淡淡道:“边上危险,有手下可用的时候,他不会自己过来。”
  燕逐雪有些忍不住,蹙眉道:“他手下武功如何?要是我能挡住三个,你不如就趁在上面看的那个还没下来,跟我联手杀上去。”
  “猝不及防被我杀了的人,我看不出武功好坏。”叶飘零瞥她一眼,道,“我若杀你,会选你洗澡的时候。杀了你,我也不知道你剑法究竟如何。”
  燕逐雪面上微红,但这次并未气恼,而是冷冷道:“我洗澡的时候,剑也在。”
  他摇摇头,“但你光屁股的时候,剑法恐怕发挥不出两成。”
  燕逐雪怒极反笑,道:“这便是你所说那不知羞的用处么?”
  “不错。”叶飘零正色道,“你能不知羞,那洗澡不带剑,我也杀不了你。”
  燕逐雪咬牙道:“好,多谢指点。将来我若要杀你,必先沐浴焚香,斋戒三日。”
  叶飘零又瞥她一眼,摇头道:“修的不是佛家心法,不要吃素。你吃素,绝不是我的对手。”
  燕逐雪气结,盯着叶飘零的侧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石碧丝,在旁边想笑不敢,憋得肚子发痛。
  这次他们停在大约五丈左右的地方,有一片枯藤遮掩,从先前观望那人的位置,已经看不到踪迹。但从这个位置,叶飘零也不再容易对坡顶发起突袭。
  他带着众人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可能被落石碾压的位置,掏出肉来吃了几块。
  等了一阵之后,石碧丝担忧道:“叶大哥,如此下去,咱们会不会追不到袁吉了?”
  骆雨湖忙道:“还是要以安危为重,真追不到,将来再找机会就是。”
  叶飘零道:“不要紧。袁吉的目的应当不是逃出去。不然,他不会往这个方向跑。”
  “那他是要……反击?”
  “他应该是在等武功恢复,等他安排在山中的手下归位。然后,等着咱们追过去。”叶飘零看向骆雨湖,“他最想要的是你。”
  骆雨湖微笑道:“那最好不过。关键时,我可以做饵。”
  这时,坡顶传来那高大男人鼓足真气的声音,“叶飘零!如意楼这几年威风八面,他们年轻一代中最出名的剑客,没想到竟是个藏头缩尾的孬种!我不让部下动手,你敢不带跟班,来和我堂堂正正较量一场么!”
  叶飘零略一思忖,闪身回到先前滑下时候的那棵树边,提气高声道:“不敢!”
  燕逐雪本已握住剑柄,当即打了个趔趄,赶忙扶住歪树,瞠目结舌。
  刚一说完,就有一块巨石飞了出来,向着叶飘零滚落砸下。
  他早有预料,躲回原位,望着那块山岩轰隆隆滚落下去,道:“好,那首领亲自动手了。这一块石头要费不少力气。燕姑娘,你不是想杀上去么?”
  燕逐雪没好气道:“我本是想的,如今也不知想不想了。”
  “你想,就跟上。”叶飘零懒得多话,发力猛地一窜,冲向坡顶。
  骆雨湖当即跟去,没有一霎犹豫。
  石碧丝慢了半步,但跟上的时候,已把毒针等暗器捏在手中。
  燕逐雪一口郁气憋在胸中,不得不转为杀意,飞身而上,轻轻松松追过那两个女子,赶到叶飘零身侧,与他几乎同时上到坡顶。
  那个高大男子站在远处,双手抱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瞪大眼睛望着他们,一时间竟有些呆愣。
  燕逐雪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在她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中,叶飘零一剑洞穿了守在台边部下的咽喉。
  需要对付的人,又少了一个。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30:44

第六十五章 水往低处流
  叶飘零承认,和他相处过的女人中,让他最舒服的就是骆雨湖。
  这并非是说,她有什么天赋异禀,媚骨傲人,或是如何乖顺贴心,曲意逢迎。
  主要是契合。
  叶飘零很有自知之明。
  他明白自己样貌很讨女人欢心,那股气势也很能刺激到女人的恐惧,从而产生奇妙的反应。
  他同样知道,自己从不会迁就女人,要跟着他,就得按他的习惯去做,跟上他的需求。
  他有过很多女人。
  做到这一点的,至今也只有骆雨湖一个。
  单是一条该说的时候能说,不该说的时候绝不多说,她在叶飘零心中就已胜过世间绝大多数女子。
  他不懂如何谈情说爱,更厌恶浪费无谓的口舌。
  看到骆雨湖轻手轻脚走过来,他只是道:“没睡?”
  她点点头,扶膝蹲低,抬手为他拂去发顶上点滴夜露,轻声道:“夜里是不是还要防着偷袭?”
  叶飘零沉吟片刻,道:“是。”
  “机会大么?”
  “不大。”他自信一笑,道,“我选的位置,风向、地形都已看好,剑在此,来,就得死。”
  骆雨湖站起,抬手比划了一下位置,勾出袖中鸳鸯短剑,夺的一声并排插入树中,扶着剑柄低头弯腰,道:“这样,可否使得?”
  叶飘零看了一眼,道:“低些。”
  她微微蹙眉,“主君,我个儿小,你在后头,我本就得使劲儿踮脚。”
  他摇摇头,道:“低些,站着能扶,你蹲下或坐着,也能够得着。”
  “主君累了?”
  叶飘零隔着裙裤在她大腿外侧轻轻一抚,道:“办事途中,力气还是能省则省。”
  “好。”骆雨湖当即将双剑拔出,重又插低了些。
  她分开双腿,跨在叶飘零身上试了试高低,嫣然一笑,道:“这下行了。”
  “别让裤管缠脚。”他眯起眼睛,拍拍她的腿,解开腰带,先将自己半身褪得只剩靴子。
  骆雨湖望见他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靴底,暗想,等过后有空闲了,定要寻个阿嬷学学,亲手给主君纳一双结实耐用的。
  她一心二用,手上麻利,转眼便将裙裤连着内衬一起剥下,靴子也脱到一边。
  防滑吸汗的缠布解开,她低头略略一嗅,忙踩着软草挪开两步,远远挂到下风口的枝条上。
  “小心划伤。”叶飘零皱眉叮嘱。
  骆雨湖忙回头笑道:“我瞧着呢,这两步路都是叶子软泥,脏归脏,不伤人。”
  他略一颔首,不再多说,将屁股往前挪挪,肩背抵靠着树干,摆出了闲散慵懒的架势。
  只是他的手,仍握着不带鞘的剑。
  骆雨湖赤着下体半裸折回,拔开水囊塞子,到了一点在手心上,将叶飘零软软阳具轻轻一握,连皮带里一起稍作搓洗。
  他哼出一声鼻息,闭目道:“今日杀人虽多,高手却只有一个。你也不必劳神太过。”
  “她本就不必。因为,还有我。”石碧丝将毯子一抖,展开在骆雨湖身边,望着他俩已经赤裸的下半身,还是禁不住面红耳赤,强作镇定道,“叶大哥,你只管养精蓄锐,我……来帮着雨儿妹妹。”
  “是请石姐姐指教才对。”骆雨湖手脚麻利,转眼就将毯子扯过铺在树下,让叶飘零仍能半躺半靠,维持着若有人来,他手中长剑依旧可以洞穿咽喉的姿态。
  他抬眼望向正在宽衣解带的石碧丝,道:“倒是没想到,你会来。”
  “说明叶大哥这次看走眼了。”她抿唇一笑,弯腰褪裤,剥出那两条比嫩藕还白,月光下甚是亮眼的长腿,靠垂落刘海挡住满面羞红,道,“明日黄花蝶也愁。时下美景,自当时下消受。过了今夜,连月亮,都必定不那么圆了。”
  她眸子一偏,看骆雨湖并没有除去上衣的打算。
  此地夜风有树丛阻挡,对习武之人来说并不太冷,想来,应当是为了有什么万一的时候,行动起来尽可能方便。
  石碧丝略一思忖,取出惯用的几样小暗器,当作发簪别入鬓角,跟着双手一分,从已经敞到两边的衣襟内解开了束胸的布条。
  胸丰乳挺,腰细臀肥,月色下倩影婀娜,身高腿长,她已决心坦然,那如此优势,自然不必遮遮掩掩。
  她已完全赤裸。
  但劣势,她同样清楚记得。
  所以她并没急着上前,而是在衣物中摸索寻找一番。
  此次出来是为了追杀元凶,石碧丝再怎么爱美,也不敢让花露香粉占身上地方,这条毯子也是当作包袱皮用,才勉强带着。
  而她知道,今日奔波一天,出了一身大汗,作为番邦胡姬之后,这看着颇为美艳诱人的裸体,却有几处地方不可凑近。
  否则,那味道……便是她自个儿,也要大皱其眉。
  骆雨湖见她不过来,仍用手轻轻揉着正在膨胀的蛇首,扭头看她,只动嘴不发声,悄悄问道:“我先?”
  石碧丝咬唇摇头,将心一横,从随身物件里拿出一种解药,打开瓶塞,到了一大片在手上。
  那解药熬制的时候本就加了几种花油中和烈性,香气算是浓郁。
  山林之间,赤身裸体,羞耻被彻底抛开后,人都会有一种被从什么东西里释放出来的幻觉。
  她抬起胳膊,毫不在意丰美乳房牵拉成的嫩白“水滴”晃动在那二人视线之中,匆匆将解药当作香露,细细擦在腋下,抹在股间。
  饶是如此,走过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挪去了下风口。
  这略略磨蹭的片刻,骆雨湖已将阳物服侍到怒意昂扬,若非纤纤玉指强行扳着,定要翘到衣襟间那凹凸起伏的下腹筋肉上去。
  “姐姐不冷么?”骆雨湖轻声问道。
  石碧丝跪坐在毯子上,疏漏的几缕发丝向耳后一掖,“我只觉得热,像吞了团火。”
  “瞧得出,姐姐身上都红了。”
  “有么?”
  “姐姐生得白,看得清清楚楚。”骆雨湖让开位置,从后面抱住石碧丝,纤巧指尖在乳沟上那一片羞红的三角轻轻徘徊,“我给主君刚洗过,凉,你要不要镇镇火?”
  “要。”石碧丝扶住叶飘零的大腿,缓缓趴下。
  火烫的酥胸,绵绵压在硬邦邦的腿上,如两团蓄满了热水的囊,她一动,便一荡。
  她用手握住粗长阳物,细细一捋,微微偏头,与叶飘零视线对上。
  但她只是一望,并未开口。
  她是很虚心的女人。雨儿告诉过她,叶大哥不喜欢啰嗦,那么,没什么要紧话该说的时候,她便不说,只做。
  她垂下舌尖,红唇吐艳,在灵龟顶上轻轻一点,顺着那股微腥凉意,旋转罩下。
  石碧丝仍看着他的眼。她知道,男人喜欢被这样看着。她,也喜欢看他。
  花蕊书中见多了闺怨,她总与自己相比,不由得心生不屑,总觉得大好女子,岂能跟男人一般好色。
  然则实际动心用情之后方恍然大悟,从未尝过,哪儿能体会求之不得的苦。
  她才只是春心萌动,初尝滋味,就已做过大梦,梦见叶飘零留在百花阁不走。
  若真是有缘成婚如愿以偿,过了甜如蜜的几年,灯残月暗孤枕难眠之际,她写给娘家的花蕊书,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石碧丝越含越深,忽然往下一压,用喉头那股哽住般的苦闷,将自己从幻梦之中拉出。
  她深吸口气,可闻到的全是叶飘零的味道,让她几乎无法清醒。
  她索性又吞深了些,洁白修长的脖颈,都涨得发红。
  “咕呜~~嗯嗯~~哈、哈啊……”石碧丝呻吟着猛抬起头,垂下目光,望着正在抚弄她胸脯的手。
  不是叶飘零的手,而是骆雨湖。
  石碧丝缓缓嘘出口气,清醒了许多。
  虽说意乱情迷一夜并非坏事,但此地毕竟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不是温暖安全的香闺锦被。
  她握住骆雨湖的手,轻声道:“一起来吧。”
  “好,姐姐指教。”骆雨湖敞着上衣,并未去掉裹胸,在旁边侧卧下去,伸颈凑近。
  难得有了实物,石碧丝回想着记下的那些本领技巧,引着她一起,手口并用,将大片香津染在阳物周遭,缓缓垂流,最后又染上她们阴囊下轻柔搓弄的掌心。
  石碧丝看着骆雨湖的脸,故意碰了碰面颊。已经一般的红,一般的烫。她心满意足,丹唇洞开,媚眼半眯,再将那坚硬的怒龙含至深处,以舌喉按揉。
  “姐姐当真厉害,我便含不到这么长。”骆雨湖枕着叶飘零的胯,痴痴望着在石碧丝唇间活动的阳具,宛如玉柱破海棠。
  石碧丝眼波一横,吞吐几下,叫津液流出,跟着又是一含,炫技般将舌根压低,整张小嘴从内到外包裹蠕动,吸得缝隙之间滋滋作响。
  骆雨湖目光渐渐迷离,痴痴叫了声姐姐,便将双手伸下去,一只落在自己股间,大腿一合,紧紧夹住,另一只,却急匆匆爬过石碧丝昂起的雪臀,循着温润找到那已经颇为滑腻的花蕊,可并不往里,仅在外面轻轻拨弄。
  石碧丝往她那一侧歪过去,面颊相贴,继续吮吸,好似要隔着一层脸皮,将口中那些花活儿传授给她。
  叶飘零并不想费太多力气。他觉得,为了公平,也不应当让她俩费太多力气。
  今晚还不是宣泄杀气的时候,他只需要满足兽欲,让身体从紧绷之中放松下来。
  所以他不仅没有忍,还刻意催促了一下那贪得无厌的小头,莫要钻进可人姑娘的嘴里便似回了家,舒舒服服折腾个没完没了。
  片刻,酥麻积蓄,几欲破坝。
  他喘息一口,道:“要出了。”
  石碧丝眼前一亮,红唇上提,摩擦更急。
  骆雨湖正舔着外面那截,忙缩回舌头,道:“也分我些。”
  “嗯。”石碧丝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紧接着,舌上一股粘稠暖意喷涌而入,正落在她及时闭喉留出的空腔。
  吸出最强的两股,她立刻抬头,唇不敢开,在龟头上嘬出一声响亮的啾。
  骆雨湖听到石碧丝吞咽之声,忙接手握住,本想怨她怎么也不先提醒一声,等自己张开嘴巴,才意识到含着这宝贝哪里还说得出话。
  但这一个迟滞,又是一股阳精喷出,正洒在她凑近的脸上。
  她顾不得擦,轻轻柔柔将龟头叼住,依石碧丝先前教的法子,舌舔两下,嘬住一吸。
  反复几次,她将里头残留尽数吸出吃下,才够来帕子一边擦试一边起身。
  “别擦,我来。”石碧丝如酒醉一般,顶着双颊红晕凑近,搂住骆雨湖,一口口将沾染的阳精舔入。
  那些黏汁已经发凉,可她吃下去后,腹中竟更加火热。
  她想吃的,已不只是这张嘴。
  都怪骆雨湖那灵活修长的手指,短短片刻,就将她拨得通体酥软,一丝凉意顺着大腿往下蔓延,只差数寸,便要及膝。
  石碧丝垂手摸了摸,忍不住想,这便是下流一词的来头么?
  如此快活的事,下流又如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花开之春无蜂蝶,花败之秋空悲切。想想叶飘零来前后的卫阁主,变化还不够明显么?
  她咬了咬牙,暗道,雨儿妹妹莫怪,姐姐不能如你一样长随左右,今夜,你就叫我多下流几次吧……想着,她伸出手去,又将那阳物握住,指尖已经蘸了淫蜜,滑溜溜贴着龟头,轻巧磨蹭。
  骆雨湖本就无心跟她争抢。
  从小她便习惯了身边热热闹闹的,习惯有个亲姐姐能问些不好跟母亲讲的事,习惯有个小妹妹似的丫鬟能说些不好叫外人听到的私房话儿。
  然而,所有的所有,都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那是她父亲恶贯满盈的报应,却将他一个人受不下的,匀给了无辜的家人。
  如今,她已迅速习惯了在叶飘零身边的生活。
  但习惯之后,她反而更想让叶飘零也有一个大大的家。想让他有一些可以轮流承受他,不会因此病倒,更不会殒命的女人;有一些像他一样好看,或者如她们一样漂亮的孩子;有几块闲田,请人打理,或是携手去干农活儿;有美好而安宁的日子,让他们可以白头到老,谁都不再孤独。
  骆雨湖不喜欢任笑笑。但她承认,任笑笑的确合适,从身体上合适,合适得不得了。
  那么,若连任笑笑都可以,为何更好的反而不行?
  她抱住石碧丝,贴着那软软的耳朵,轻声道:“姐姐喜欢么?”
  石碧丝心中一酸,道:“那是自然。”
  “过后若有空,我还来看你。”
  她捻住那根阳物,望着叶飘零依然眯着的双目,轻声道:“你说的……可能作数?”
  “能。”叶飘零微微睁眼,道,“我本也要偶尔回来看看,免得飞鹰卫的事,处理得不够干净。你们要是遇上什么棘手难题,杀人可以解决的,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最近的灰衣掌柜,我最迟一个月内就能知道。”
  骆雨湖搂紧石碧丝,声音更轻:“你可别指望主君说什么情话儿,这便是最好的了。”
  石碧丝抿唇莞尔,娇艳如花,提腰挺腿,往前挪挪,骑在了他的身上,道:“是,我知道的。我姓石,命里……可能合该喜欢上一块石头。”
  “那我本姓胡,岂不是要喜欢上一只狐狸?按主君给的名字,姓洛,那是要喜欢一条河,还是一根萝卜?”
  她捻住那根阳物,缓缓送入羞径,一边鼻息吟哦,一边道:“叶大哥这……
  也不比萝卜差出多少……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呜呜……容下的……”
  骆雨湖抚摸着她的双乳,随着她一起娇喘,道:“我这小小的个头,都能容得下。姐姐还不是轻轻松松……”
  石碧丝已顾不得讲话。
  她腹中那团火,正熊熊燃烧。烧得她禁不住扭腰摆胯,让被搅弄、摩擦的嫩肉吐出一口口馋涎,试试能否将其浇灭。
  可是不行。火在往上烧,水却只会往下流。
  “嗯、嗯……哈啊~~啊~~昂嗯!”荒郊野岭的刺激远比花园亭顶更甚,石碧丝又是奉迎伺候的时候格外愉悦的类型,扭来扭去堪堪刚过百磨,便腿儿一绷,硬翘奶头贴着骆雨湖的掌心一划,泄了。
  骆雨湖抄了些蜜浆在手,把她胸乳抹得越发光亮白润,揉搓之间,淫态毕露。
  叶飘零瞥一眼旁边,确定燕逐雪那边没什么动静,暗暗松了口气。
  他本没准备动。一来是为了警戒周围,二来,也想着燕逐雪守夜终归不易,不应当打扰太多。
  那知道石碧丝如此不济,叫她坐在上面自我把控,竟还是声水齐流,这一遭泄得若再响些,保不准袁吉都能听到,会以为他们在搞什么诱敌的把戏。
  燕逐雪必定听到了。
  既然她已听到,便速战速决好了。
  他打定主意,啪的一声将剑拍在身边地上,道:“雨儿,扶好她。”
  石碧丝刚刚满足了三分,正盘算应该使出什么本事叫他也跟着欢畅一番,就看他圆睁双目,拨开衣襟,亮出睡虎初醒一般的雄躯。她不禁花容失色,忙道:“叶大哥,你不是要留些力气的么?”
  叶飘零微微一笑,“我估摸能留下不少。”
  石碧丝一阵羞窘,垂下目光,道:“那我……到下头去?”
  “不必。”他看骆雨湖已从侧面将她抱住,绝不会因她腰软骨酥对不准扭伤阳物,放下心来,双臂一撑,屈膝踏地,自下而上便是一串酣畅连顶。
  那湿淋淋的龟头冲入嫣红蜜唇之间,在撑挤开的圆洞中杀进杀出,搅得翻天覆地,白沫四溢。
  石碧丝悬臀承欢,不自觉便扶住了插在树上的一双短剑,即便如此,仍两股战战,几乎跪坐不住。
  她急忙咬紧牙关,缩阴夹臀,试图挽回些颜面。当着骆雨湖,她言之凿凿要做指教的那个前辈,哪儿能这就一败涂地。
  殊不知,女子发力收缩,男人的器物进出之际,不光对方平添舒畅,她自身也会因气血集中,意识专注而更加快活。
  若叶飘零是个知晓温柔体贴的,这会儿应当抱住她耳鬓厮磨,缓缓抽送,叫她先从之前那次泄身快美中平复过来,再细细享受佳人劳心费力的裹贴侍奉。
  可惜,他从来都是生龙活虎。
  生龙入山涧,虎口吞玉峰。
  山泉出水,峰摇地动。
  “唔……呜唔——!”石碧丝双脚越分越开,细长足趾拧住毯子,仍稳不好酸软双膝,不禁哽咽一声,搂紧骆雨湖扶她的手臂。
  被泄身之际分外销魂的蜜壶一勒,叶飘零大感畅快,热血更盛,双掌把住她半空腰肢,往倒悬泉眼里越凿越猛。
  石碧丝一泄再泄,阴津横流,身躯渐渐挺直,仰头昂首,红唇颤抖,一声娇啼破空而起,再也维持不住,一边哆嗦,一边靠在了骆雨湖的身上,喃喃道:“雨儿……是不是……该叫我……歇歇了。”
  叶飘零甩去一个眼神,弓背坐起,手捧她大腿抬稳娇躯,拿高放低,仍在桃源洞中穿梭不休。
  骆雨湖轻咬一口石碧丝的耳珠,细声细气道:“姐姐再忍忍,主君正在兴头呢。”
  石碧丝咬紧牙关,转眼又被日弄得后腰酸沉,蹬地挺臀,哎哎叫着丢了几次。
  她摸摸小腹,颤声道:“我……不行……叫我……转过去……我、我要转过去……快……”
  骆雨湖一怔,不明所以。
  但叶飘零似乎已有经验,当即停下动作,把水淋淋的阳物一拔,把石碧丝翻转过来抱进怀中,从后分开双腿再次顶入,搂腰急挺。
  那白玉雕就一般的修长美人仰头靠着他的肩膀,赶在最后关头央求道:“前些……再……再往前些……”
  叶飘零抱着臀肉往前一挪,顺势一顶,再挪,又是一顶。
  如此几下,石碧丝哆哆嗦嗦开眼一看,确认已到了可以的地方,赶忙闭紧双目,白酥酥的大腿向两旁大大分开,抓着骆雨湖指尖的手猛然一攥,随着跳动阳物注入的凶猛热流,去到了女子人生中的极乐之巅。
  翕张不休的肉唇之中,数片水珠接连激射而出,每射一次,便有一声短促尖叫,响彻溪谷。
  最初那几点飞津,更是远远抛过坡地草叶,落下山崖,夜风一吹,将这女子欢欣之味,不知散去到多远的地方……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30:28

第六十四章 人往高处走
  在山中沿着踪迹追击,当对方提前就已经布置好接应的时候,很容易遇到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那就是崖壁。
  叶飘零一行沿着溪水追下去,石碧丝眼见一侧的山壁越发高耸,陡峭难登,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骆雨湖瞧见,轻声问道:“石姐姐,怎么了?”
  石碧丝略一犹豫,道:“这一侧山壁很陡,还没什么藤条,到处都是青苔,滑不留手,要是……接应的人提前等在上面,放下绳索把袁吉接走,那……咱们不插上翅膀,可没本事继续追下去。”
  “说得对极了。叶飘零能遇到你们,真是他的福气。”
  叶飘零抬起头,立刻伸手一推,让骆雨湖和石碧丝靠在山壁旁。
  燕逐雪毫不犹豫拔剑在手,蓄势待发。
  几十丈高的山壁顶上,袁吉垂足而坐,低头望着他们,身边站了四个劲装少年,提着已经张满的腰引弩。
  看那四个弩手的架势和兵器,绝对不是江湖中人。
  朝廷允许武林中人携带的凶器,从未包括过弩。就像当年天下大乱之际声名显赫的火器四大家,如今尽数就职军中,再无一人行走江湖。
  道理很简单。
  任你武功怎么天下无敌,三百弩手严阵以待,或是将你引到霹雳震天雷提前设下的埋伏中,那生机,怕是不足万一。
  叶飘零的剑很轻,很薄,很锋利。这样一把剑,去格挡上面射下的弩箭,很可能会断。
  他退后两步,伸手折断一根粗枝,把剑挂回腰间。
  燕逐雪双目满是怒火,却无可奈何。
  他们都在下面,袁吉则高高在上。一如他踏足江湖之后,与武林中人的地位差距。
  见没人开口,袁吉讨个没趣,道:“我特地留在这儿等你们,你们就没什么话要说么?”
  叶飘零冷冷道:“有话的怕是你。”
  石碧丝仰头望着上面思索片刻,轻轻一拽骆雨湖衣袖,附耳低语两句。
  骆雨湖点了点头,猫腰沿着崖边不容易被弩箭射到的安全处,和石碧丝分头溜开,专找些枯枝干草,抱在怀中。
  袁吉盯着叶飘零,拿起一块石头,在手中抛起,接住,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要说什么。”
  叶飘零道:“我没功夫跟你猜灯谜,你不说,我们就走。”
  袁吉嗤笑一声,道:“走?你们不是来追杀我的么?手刃朝廷封赏的小爵爷,换了旁人,我必定不信他有那个胆子。但你不同,叶飘零,你没脑子,你不是人,你就是一把杀人的剑,在你眼里,杀我,和杀妓院的婊子怕是没什么区别。”
  叶飘零摇头,道:“我不杀火坑中的女人。你不如她们。”
  袁吉的脸色沉了沉,转而又是一笑,道:“有理。婊子也是女人,对男人来说,女人总比另一个男人讨喜。”
  燕逐雪听得心烦,弯腰捡起一块薄片石头,忽然甩手向上打出。
  袁吉身后,一个高大男子指尖一弹,打出一股真气,将扑面而来的飞石击落。
  “哈哈,”袁吉笑道,“我大哥还觉得,新近的江湖女侠中,你算是比较配得上袁家的。我要真听他的,怕是得被你从早打到晚。”
  燕逐雪面如寒霜,冷冷道:“袁家我高攀不起。而我,你不配。”
  袁吉一指叶飘零,“那他配么?”
  燕逐雪道:“总比你配!”
  一声斥罢,她又觉得这话不妥,柳眉微横,又道:“便是头驴,也比你配!”
  “燕姑娘名门出身,样貌甚美,没料到,竟是个喜欢驴儿般物件的大胃口。”
  燕逐雪没听懂,但听他语气就明白不是什么好话。
  她正开口欲辩,叶飘零抬手一横,打断道:“这样吵嘴,他在上面,咱们在下面,他往下吐口水,你就在这里迎着?”
  燕逐雪一怔,不禁蹙眉轻声道:“你真要走?”
  叶飘零淡淡道:“不走,你难不成还想顶着四把大弩爬上去?就算没那些弩箭,来两个人冲着你扔石头,你要怎的?靠你的伶牙俐齿,在半空一口咬碎么?”
  燕逐雪气结,道:“叶飘零,我没蠢到硬往上爬。”
  “于是你就站在这儿,仰着脖子跟他吵架?”
  “我……”她口唇微动,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也发现,这样是有些蠢。
  过往她鲜少如此,最近凡是跟叶飘零一道,就免不了心浮气躁,嘴上怎么也不愿服输。想到这里,她住口归住口,还是忍不住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好叫他知道,这都怪你。
  这时,石碧丝和骆雨湖已将找来的枯枝干草堆在一起,晃亮火折,捏些破絮,将其点燃。
  石碧丝先前便已舔指试过风向,不等火头燃起,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打开,拆出一块药饼,拔下发簪插出几个小洞,倒些水润湿,搁在火堆上。
  骆雨湖同时将两块手帕在溪水中一淘沾湿,一手一张分开捂住她俩口鼻。
  她们互望一眼,默契退开,躲到上风处。
  一蓬灰蒙蒙的烟,顺着崖壁,随着山风,迅速升起,扑向悠然自得的袁吉。
  叶飘零余光瞥见,退后两步,高声道:“袁吉,你既然无话可说,那我们就另找路去了。一面山壁,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袁吉叹了口气,道:“我们家的人,似乎命中注定,名字叫什么,就会缺点什么。我筹谋良久,本是十拿九稳的好局,就因为气运不佳,遇上了一个你。过往茶肆酒馆的说书先生,嘴里讲的人,总是天命所归一样能绝处逢生。叶飘零,你和我,究竟谁才是那个人?”
  叶飘零的语气,忽然冷冽了许多,“袁吉,你也配说绝处逢生这四个字么?”
  袁吉一笑,道:“这也要争个长短么?”
  叶飘零瞄一眼快要飘到上面的灰烟,道:“这里知道什么叫绝处逢生的人,只有雨儿一个。她一家老小惨遭灭门,母亲、姐姐……连家里的丫鬟都死得惨不忍睹。这一切,不正是拜你所赐么?”
  袁吉唇角微微一颤,笑道:“叶少侠,空口无凭,就想把我说成那么大案子的幕后主谋么?你讲不讲道理?”
  叶飘零道:“算你问对了,我不讲。我已认定是你。除非你能拿出什么铁证,将这罪名扣给别人。否则,天涯海角,南北东西,任你逃到哪儿,我也必定会找过去。你与我之间,只能活一个。”
  那高大男人似有些耐不住,轻声道:“不如你带人先走,我去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烟终于飘了上去。
  袁吉鼻头一动,皱眉道:“哪里来的烟……不好!”
  他身后那男子反应极快,手臂一晃,已将水袋拿在手中,一口灌下,探头运气,噗的一声喷开。
  灰蒙蒙的烟,顿时被冲散许多。
  他只管袁吉,旁边那四个年轻弩手,却已不知所措。
  他们只懂听令。袁吉尚未开口,便是毒烟到此,仍要持弩瞄着叶飘零,不敢有丝毫怠慢。
  袁吉拿出一张手帕,用个小瓶撒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上去,掩住口鼻,目光颇为赞许,道:“这又是你身边姑娘的主意吧?女人……这女人,麻烦起来令人头痛,好用的时候,倒也真是好用。”
  说话的功夫,那几个弩手身子摇晃,竟有些立足不稳。
  那高大男子皱眉伸手,把他们四个全都拉了回去。其中一个手上发抖,扳动弩机,嗖的一声,箭矢远远飞向对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碧丝躲到叶飘零身后,仰头看着,遗憾道:“距离还是太远,不然,管教他们发觉也来不及。”
  叶飘零抬手拍拍她的肩,道:“很好。这便可以了。行动不便的人越多,咱们追上的可能性就越大。走,你熟悉地形,咱们找最近的路绕上去。”
  袁吉沉声道:“果然是我行我素。叶飘零,你真以为放倒他们几个,就能耽搁我离开的步调?”
  叶飘零淡淡道:“能背着你跑的人,少一个算一个。你的猴戏还有什么花样,趁早耍出来吧。”
  “你要保百花阁,可这次,飞鹰卫在百花阁中死了一大堆,你觉得,卫阁主要怎么做,才能给我大哥一个交代呢?”
  石碧丝咬了咬牙,攥紧双拳。
  袁吉微笑道:“我在我大哥面前,还有三分薄面。我去美言几句,飞鹰卫人死不能复生,兴许,能免掉卫阁主一场劫数。你说是么?”
  确定已经没了弩手威慑,骆雨湖也回到叶飘零身边,抬头道:“小爵爷的人情,恐怕不是那么好拿吧。你要什么?是我们家里藏着的那份秘密么?”
  袁吉缓缓点点头,见毒烟已散,挪开手帕,道:“不止你家,我知道,蓝家那份,十有八九也在你们手上。那是我袁家的宝贝,我作为袁家人,三者却只得其一,这是不是很不合情理。你说呢,雨儿姑娘?”
  骆雨湖冷笑道:“整个卧虎山庄一夜之间死得只剩我一人,如今凶手高高在上,还想要我给出他最想要的东西,这是不是很不合情理。你说呢,小爵爷?”
  袁吉抚掌大笑,“说得好。但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高高在上的人,总能对下面予取予求。我们费劲心机先一步爬上来,难道只是为了赏景不成?雨儿姑娘,那份宝贝乃是袁家先祖的遗物。先祖当年从龙有功,美名远扬,威震四海。
  我这不肖子孙,未能得其万一,但寻回遗物,本就是我应尽之责,不得不殚精竭虑。如今线索就在眼前,还望雨儿姑娘成全。将来你跟叶少侠行走江湖,终成眷属,有我袁家助力,各处总会方便许多。对不对?”
  骆雨湖高声道:“小爵爷说得对。袁大侠救死扶伤,名留青史。他的遗物,我们寻常小民福泽不够,本就不该染指。我爹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死有余辜。
  我既然拿到了袁大侠遗物的线索,自当奉上,才能求得心安。”
  袁吉面带微笑,道:“好,雨儿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我一但寻得遗宝,确认无误,凡我力所能及,必定不负所托。”
  骆雨湖冷笑一声,站到叶飘零身后,只探出头道:“可我听说,袁大侠的直系传人,到这一代应该是忠安侯,袁福。小爵爷莫怪,我已经请人帮忙,将所有线索汇总一处,送去侯爷府上了。我什么也不求,只图一个物归原主,心安理得。”
  袁吉面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他的微笑,霎那间变成了一张面具,若非眼角的肌肉还在隐隐跳动,真会叫人怀疑那是蒙了一层人皮。
  “你说,你将那些线索直接给了我大哥?”
  “不错。”骆雨湖带着一丝报仇的快意,脆生生道,“我请人查出了位置,到时候侯爷随便派几个飞鹰卫,就能将东西寻回,以慰袁大侠在天之灵。施恩不图报,小爵爷不必谢我。”
  石碧丝清清嗓子,跟着落井下石,道:“那些飞鹰卫,也不劳小爵爷费心。
  叶大哥已为我们处理妥当。我们对你,就只剩一个请求而已。”
  骆雨湖勾住剑缰,咬牙道:“不错,那就是请你快点去死!”
  袁吉叹了口气,脸色阴沉,“我原本对你们还有几分惜才之心。现下,我也只想请你们都快点去死。”
  那高大男子笑道:“这个容易,你快点恢复武功,咱们找个好地方,吃饱喝足休息够,等他们追来,全都杀了。你要觉得可惜,那三个娘们杀之前,你尽管拿去用。”
  袁吉抬起手,让那人将自己拉起,道:“我不动没把握的手。咱们走吧,早点跟下一批人会合。”
  看袁吉他们离开崖边,叶飘零松了口气,轻声道:“往哪边走绕上去快?”
  石碧丝略一沉吟,无奈道:“都差不多,袁吉选的地方很好。硬要快些的话……咱们轻身功夫都还行,可以顺流而下,找一处好爬的地方上到对面,折回来狭窄处,跳过去。”
  虽说她想的路线已经是当前最近的一条,等他们到了先前袁吉所在的地方,夕阳,仅剩下一线残光。
  那四个被毒烟熏倒的弩手均已毙命。
  石碧丝的用的并非剧毒,但他们都被割断了喉咙,一个活口也没剩下。
  叶飘零和燕逐雪一起蹲下,仔细检查过尸体的伤处。
  出手的人用的同样是剑。剑锋薄而锐利,走的是轻灵迅捷的路子。
  叶飘零压开伤口两侧的皮肉观察片刻,缓缓道:“应该是血灵岛戮仙城的人。”
  骆雨湖对这名号还有些印象,眉心微蹙,道:“又是那帮杀手?”
  “不,多半,是驯养出那帮杀手的人。”叶飘零起身走到新生好的火堆边,“这人不好对付,明日都留神些。”
  石碧丝自嘲一笑,将干饼熏肉架在火边烤热,低头道:“只提醒燕姑娘就好。
  我和雨儿遇上那种对手,只求不拖你们的后腿罢了。”
  骆雨湖眼珠一转,让出位子请燕逐雪坐下,问道:“燕姐姐,我也跟着主君学了不少看伤口的法子,我怎么没看出这次的厉害在哪儿啊。”
  燕逐雪蹙眉道:“这人练的是外家剑法,可内家功夫也已经圆转如意,至少大成。”
  她似是担心说错,斟字酌句,说得很慢,“他每一剑用的力道都恰倒好处,不浪费一分一毫,割喉同时,剑气还将颈骨中的经脉一并截断。此外,那四张弩都是他出剑毁掉,弩弦被割开一处,还被震得寸断……”
  她讲到此处,抬眼道:“叶飘零,此人剑法精深不假,但剑痕处处都是做作,生死相搏的话,我不信你杀不了他。”
  叶飘零咬了口肉,道:“燕姑娘,剑痕不仅会说话,还会说谎。”
  “哦?”
  “这四人并不是在性命相搏中被杀死,而是作为不能行动的弃子,惨遭灭口。
  哪怕是还没解毒的袁吉,掏把匕首出来便能做到。那你说,这人专门在必死的人身上炫技,为的是什么?”
  燕逐雪黑眸半垂,左右一晃,若有所思。
  “不管是为了震慑,还是为了欺骗,这些伤口上看出来的,绝不是那人的真正实力。他在如此游刃有余的情况下,显示出的水准仍远比我上次遇到的戮仙城杀手要高。所以,我推测他应当是那些杀手之上的人。”
  她绷着脸,扭头道:“就不能是这人虚张声势,出尽全力才留下这样的伤口,只为了吓唬咱们么?”
  叶飘零沉默片刻,一笑,道:“你说得对。”
  不知为何,燕逐雪更加火大,分毫没有被认同的愉悦。她咽下嘴里的肉,不再作声。
  骆雨湖看看她,再看看叶飘零,满眼无奈,只得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这拉人凑对的活儿,果然不好干,难怪百花阁里个个管事儿的都愁眉苦脸。
  十五圆月,十六仍满。天上明镜高悬,他们自不必再将火堆留着,平白暴露夜里休息之处。
  至于山间游荡的猛兽,有武林高手带着兵器值守,便是来了,也不过给明日的饭添一道新鲜肉菜罢了。
  叶飘零原本提议,让石碧丝和骆雨湖好好休息,他和燕逐雪一人半夜,轮流守到天亮。
  但燕逐雪一手揽下,道:“我自小学的内功就有应对这种局面的法子。你们只管去睡,我来守夜。”
  叶飘零挑眉抬眼,道:“是什么法子?”
  她走到一棵树边,背靠上去,深吸口气,站定运功,不多时,眼帘半垂,顶门已有丝丝缕缕氤氲升起。
  运满这个周天,她离开树下,吐气道:“方才那样,对我便等于是休息。我运功一夜,到天明,比睡上一觉,只会更加精神。”
  内功心法练到深处,本就能以冥思运功替代睡眠,只是像清风烟雨楼这样直挺挺站着便能开始的并不多。
  她既然可以矗立不眠,那守夜的事,的确没人比她更加合适。
  其余三人不再多说,石碧丝解下背囊,取出一张毯子,铺在一片柔软草丛上,可供她与骆雨湖两人休息。
  叶飘零则远远在和燕逐雪相对的另一侧靠树坐下,防着另一侧被突然袭击。
  渐渐的,月上树梢。
  秋虫鸣寒,倦鸟归巢。
  静谧的夜里,毯子上和衣而卧的两人,却仍在细声低语。
  她们说了很多,多到自己也记不清都聊过什么。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话儿便悄悄转到了羞人的事上。
  她们的声音压得更低,低得像是在呻吟。
  骆雨湖说起了她和任笑笑,石碧丝也谈起了她和卫香馨。
  骆雨湖羡慕石碧丝能有个熟门熟路的前辈指导,石碧丝羡慕骆雨湖比任笑笑高出一头更加自由自在。
  说着说着,骆雨湖轻声道:“你想,要是……咱们两个……岂不是恰好,你知道得多,能好好教我,我喊你一声石姐姐,自然,愿意叫你高我一头的呀。”
  石碧丝心神荡漾,对曾赤裸缠绵的雨儿毫无防备,喃喃道:“我能有什么不愿,只是事情了结,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可这会儿,不是还没散么?”
  “嗯?”石碧丝一怔。
  骆雨湖挪挪臀胯,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石姐姐,主君今日连番恶战,我睡不着,正是因为知道,我能去帮他,让他舒坦许多,轻松许多。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我想去了。”
  她的手指爬过那暖热的毯子,爬上石碧丝更加火热的身子,在她掌心轻轻一搔,道:“你去么?”
  这话问完,她也不等石碧丝回话,便在她耳垂旁呵口热气,轻笑一声,爬了起来。
  石碧丝跟着起身,一把拉住她的裤脚,轻声道:“燕姑娘就在附近呢。”
  骆雨湖目光闪动,眸子比天上的圆月还要明亮。
  “等追上袁吉,我还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她在不在,我又何必那么在意?”
  说罢,她轻抚鬓发,足尖勾过短靴,蹲下提好,取出火折晃亮,往叶飘零那边走去。
  石碧丝缓缓躺了回去。
  她的手掌抚摸着骆雨湖先前躺过的地方,一下,两下。她张开五指,罩住,但暖意,还是飞快消散。
  她闭目咬唇,跟着猛然睁开,穿靴起身。
  今夜,她可不愿再做个陪衬。
  石碧丝弯腰抓起余温犹存的毯子,往那一点渐远的光追去。
  如此寒夜,正是互相取暖的好时节……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30:12

第六十三章 过关斩将
  追击的一行四人之中,便是武功最弱的骆雨湖,也被叶飘零日夜操练磨出了远超常人的体魄。
  坐下歇第一口气的时候,他们已快要攀上附近最高的山头。
  这片地方仍在百花阁弟子日常活动范围之内,陡坡多有石阶,山壁钉着铁锁,远不到荒无人烟真正崎岖难行之处。
  只是山势险峻,如石碧丝所言,若深夜冒险追踪,稍有不慎就要失足。
  行囊中共带了四天的吃喝,这也是卫香馨认定的时限。若两天之后还没追上袁吉,百花杀的毒性就很可能已被之后服用的秘药解掉,对方以逸待劳,还不知有多少帮手伏击,不如折返另想办法。
  但叶飘零显然不打算只追两天。确定休息片刻后,他去附近摘了一兜野果,用骆雨湖的短剑去皮挖核,省下了一顿干粮。
  石碧丝察言观色,带着一丝隐忧道:“叶大哥,袁吉既然有真正的亲随心腹在这边等待,咱们追不上,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结果。我想,咱们还是应当适可而止。”
  “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片山。”叶飘零摇摇头,在裤管上擦掉手掌的汁水,起身道,“你们继续吃,我去看看情形。”
  石碧丝对附近的地形较为熟悉,但仅限于带路。寻踪逐迹的本事,只有叶飘零勉强算是在行。
  骆雨湖心思细腻,多少能留意到一些蛛丝马迹。
  而燕逐雪,则仅有一身好功夫能用,其余的大都爱莫能助——连想去帮着摘果子,都分不出究竟哪种能吃。
  “我师父师伯教过我不少东西。”她望着已经被灰土尘泥染得一塌糊涂的白衣,蹙眉道,“我以为我已学得够多。”
  骆雨湖递来一个剥好皮的野果,轻声道:“我离家这些日子,学到的比此前十五、六年都多。”
  石碧丝低头一笑,道:“这兴许便是长在花园里,和生于大山中的区别吧。”
  “我不是花。”燕逐雪抬起头,望着远处已经站在树上四下观望的叶飘零,“我要学的,和你们不同。”
  骆雨湖无意嘴上争个胜负,只道:“不论学什么,总是出来实际用用,学得快些。”
  燕逐雪默然不语,片刻之后,忽道:“他怎么好像一出娘胎便是这副样子?”
  骆雨湖略一思忖,道:“主君说,他有个好师父。”
  燕逐雪眼前一亮,扭头道:“他对你说起过他师父么?”
  “说过一些。”骆雨湖微笑道,“但主君话少,我知道的也不很多。”
  “那……都说过些什么?”
  “燕姑娘还是自个儿去问的好。”骆雨湖淡定道,“我一个做丫头的,哪儿能背后嚼主君舌根。”
  燕逐雪一怔,蹙眉道:“你哪里像是他的丫头,哪有行走江湖,还带个丫头伺候的……”
  石碧丝插言道:“叶大哥办事从来与一般江湖人不同,燕姑娘又不是不知道。”
  她们谈了几句,叶飘零一跃而下,大步走回,拔开腰间水囊喝了一口,道:“这附近草木多,你们谁要方便,快去。我看前面地势,袁吉要是安排埋伏,大概不会太远,再往下去,方便的时候就不太方便了。”
  骆雨湖按住小腹起身,踮脚摘下几片还未枯干彻底的叶子,匆匆往茂密处去了。
  石碧丝犹豫一番,看一眼燕逐雪,也寻了几片没毛刺的草叶,喊一声雨儿,追了过去。
  燕逐雪刚刚用叶子擦净手上残留汁水,不由得将叶片一攥,蹙眉道:“我此刻不急。”
  “急了,未必有合适的地方,也未必有合适的时机。”叶飘零已转去另一侧,靠着树干望向绵延起伏的山峦。
  “我有内功,五谷轮回,忍上几天几夜,也没什么要紧。”
  他扭头看过来,颇为不解道:“真到要动手的时候,一阵风吹的方向不对,都可能要了人的命。你宁肯分出一股真气去憋屎?”
  燕逐雪面颊微红,转开脸怒道:“不必你管!”
  “随你。”叶飘零淡淡道,“兴许你们这样白衣飘飘的剑仙,本就不必出恭。”
  燕逐雪禁不住道:“你为何一直纠缠这种腌臜之事!”
  “因为此刻你是我的帮手。”他冷冷道,“万一真遇到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你能赢,总好过输掉。”
  “我不会输。”
  “憋着尿打也是一样?”
  “你……”
  叶飘零望着她那张气结之后多了七分烟火气的脸,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师父、师伯怎么教的你。我只知道,白衣服容易脏,憋着屎尿跟人搏命,就容易死。
  这里是江湖,不是清风烟雨楼搁着便桶的练功房。”
  燕逐雪面红耳赤,方才攥着叶子的手,都不觉按在了剑柄上。
  叶飘零视若无睹,仍道:“这是个搏命的地方。你死了,肚子里的屎尿,只会让你的尸体臭得更快。”
  燕逐雪瞪着他,问道:“你杀过正出恭的人么?”
  “杀过。”叶飘零面不改色,“出恭的人,格外好杀。”
  “也有女人?”
  他淡淡道:“我一贯公平,杀人不分男女。”
  这时,骆雨湖匆匆赶了回来,看一眼两人模样,暗暗叹气,凑到燕逐雪身边,附耳低语几句,跟着摸出一张搓软了的粗纸,塞到她手中。
  燕逐雪唇角紧绷,不言不语。
  骆雨湖笑了笑,又凑近耳边,轻声细语几句。
  燕逐雪这才面色舒缓,攥着那张纸,往林木茂密之处去了。
  骆雨湖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灌木枝叶之间,走到叶飘零旁边,轻声道:“主君,燕姑娘毕竟是个未出阁的闺女,有些话,还是应当委婉几分。”
  叶飘零道:“她是剑客。剑客就该有剑客的样子。”
  “兴许她心目中的剑客,不该是这副样子呢?”
  叶飘零淡淡道:“她心目中的剑客若连大战之前拉屎撒尿也不知道,那还是回清风烟雨楼多学几年吧。”
  骆雨湖心头一动,道:“再追下去,就要有大战了么?”
  叶飘零抽出长剑,砥石缓缓磨过,道:“这一路追着痕迹过来,你觉得,袁吉是真心要逃么?”
  骆雨湖沉吟片刻,摇头道:“不是。这个方向,越走山林越深。石姐姐说,最多再过两个山头,就到了她也不知道情况的深山老林,寻常猎户,都不敢走那么远。”
  叶飘零皱眉道:“那你觉得,他要做什么?”
  骆雨湖思索道:“深山多盗匪,兴许,他是去找猛虎寨曾经呆过的地方。或者,是觉得留下那张字条能让我凑齐线索,准备提前布局,反将咱们一军。”
  叶飘零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袁吉打算做什么。我只知道,顺着这个方向追下去,山头,是最可能有伏兵的地方。”
  他抬起眼,缓缓道:“算脚程,抵达正当午时,自下而上,阳光刺目。敌在高处,视野开阔,不怕咱们绕行。从高打低,不管手弩还是暗器,威力都要提升一截。你说,这算不算是一场大战?”
  骆雨湖眸子一转,看向身后,轻声道:“要是料定那上面一定有人,石姐姐带了不少毒药防身,兴许……咱们不必硬打上去。”
  这主意燕逐雪自然并不情愿。她仗剑江湖,为的是荡尽不平除绝宵小,为的是心中正义。用毒在她心中,怎么也算不上侠义之举。
  可毒杀恶徒与一剑刺死之间的分别,她又想不出来。
  叶飘零从未有类似的顾虑。
  他不爱毒杀对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会。
  既然石碧丝会,他当然愿意选择更安全的办法。
  于是,杂务打理完毕,众人收拾起吃喝,石碧丝便将好用的几样毒物分发出来,一件件讲明用法,其中有可能误伤自身的,另拿出解药叫大家先行服下。
  叶飘零不擅此道,最后一个陡坡处,便由石碧丝领在最前,他持剑掠阵。
  石碧丝对附近地势了然于胸,既然猜测上面可能有埋伏,她便向下兜了一个圈子,绕到另一边没什么助力的阴面。
  贴着峭壁隐藏形迹,到了目的地后,她扎紧裤脚,擦净靴底,攀藤曼,踩石缝,犹如灵猿,轻巧而上。
  在半途内凹石洞稳住身形后,石碧丝控住藤条,将叶飘零接了上去。
  骆雨湖不懂用毒,不愿去当拖累,就只和燕逐雪等在山壁旁边。
  不多时,叶飘零纵身一跃,抢上山头。石碧丝紧随其后。
  骆雨湖听上面传来几声闷哼,知道已经动起手来,不由得屈指勾住袖内剑缰,凝神戒备周围。
  燕逐雪没有拔剑。
  她忽然出手抓住骆雨湖胳膊,提气向旁便是一带。
  两人刚一挪开,先前的落脚之处,就砸下一颗半人大的山岩。
  紧接着,上面传出一声惨叫,一个赤膊汉子捂着喉咙跌落下来,脑袋正摔在那颗山岩之上,碎得稀里哗啦,肝脑涂地。
  骆雨湖垂手擦掉裙裤上飞溅过来的脑浆,道:“多谢燕姑娘。”
  燕逐雪抬头望着上面,“不必。这本就是我应诺之事。”
  很快,上面安静下来,石碧丝探出头,丢下一道软索,将她俩接了上去。
  若按照原本的步调,山顶之上的确会有一番恶战。此地伏兵足有十余人,不仅用的兵刃奇形怪状,还控着几种颇为狰狞的毒虫。
  只可惜石碧丝偷偷绕道站住了上风口,毒烟一撒,优势占尽。那些伏兵的垂死挣扎,又怎能敌得过叶飘零出手无情的剑锋。
  但令他们气闷的是,这帮伏兵并不仅仅是留守在此,还将袁吉之后的踪迹,抹消了个七七八八。
  从此处往另一侧下山,至少有三条道可走,再加上靠武功硬闯的走法,若不先找到踪迹,碰运气一旦找错了路,怕是再也休想追上。
  骆雨湖站在山顶眺望片刻,凝眉思索,道:“以袁吉的身份,我觉得他不会去走那种可能叫他显得狼狈的路。这三条蜿蜒小道,咱们分头去探。”
  叶飘零道:“此前袁吉一路都十分小心,留下的痕迹并不多。这次还有人专门破坏,恐怕只有我能发现。我一个人,探不过来三条路。”
  骆雨湖咬了咬唇,“主君,正是因为这次有人专门破坏,他们兴许之后的路,反而不会那么小心。这条坡道最为陡峭,去的方向也是山林深处,主君,你来沿着这条道找,石姐姐和燕姑娘去另外两条。我留在此处,看你们的信号,一旦确认,便丢出哨箭,叫找错路的两人回来,与我一同追过去。要是到了哨箭也通知不到的地方还没找到任何痕迹,就直接回来。”
  叶飘零点点头,“好。”
  话音未落,他已飞身跃下,一纵数丈,穿林过草,转眼去得远了。
  燕逐雪微微蹙眉,不太习惯听人指使,又无可奈何,只得道:“雨儿,我们该往何处?”
  骆雨湖略一斟酌,道:“这边看方向应当是往山外去的,袁吉若不打算进山,只为了绕过聚艳谷外的麻烦,就会往此处去。石姐姐应当不是袁吉心腹的对手,这边就劳烦燕姐姐走一趟吧。”
  “好。”燕逐雪语气不知不觉跟叶飘零近了几分,说罢也是纵身一跃,展开轻功。
  她所练的拂柳步是与清风十三式相辅相成的身法,既然是当年天下第一剑的谢家所创,自然不仅是腾挪轻灵,姿态也要足够潇洒好看,一路望着远去,若不是白衣蒙尘,少了几分韵味,绝对是赏心悦目。
  就是比叶飘零那简单朴实的纵身起跳,似乎慢了些许。
  只剩最后一条路,石碧丝转身就要去探。
  骆雨湖却把她叫住,道:“石姐姐,我想了想,你还是别去了。”
  “这是怎么说?”石碧丝皱眉道,“我虽然差出他们不少,轻功总算也勤学苦练了十来年,这山道我又熟悉,我不去,难道你去?”
  “不。”骆雨湖拉住她胳膊,“咱们都不去。既然只有三条路,他俩都没找到,咱们就走第三条。否则,我怕万一真的是你找到,哨箭一起,听到的可不一定只是咱们自己。万一袁吉的手下循声而来……”
  石碧丝脸色变了变,叹道:“好吧,你说得有理,咱们便一起等在这儿。”
  “嗯。等着也是等着,咱们去把那些尸体搜一搜,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物件。”
  “这……”
  骆雨湖招招手,“这是主君教我的,人都已经死了,身上的东西不带走,留在此处也是浪费。”
  石碧丝此前没多少机会亲手处理尸体,但看骆雨湖神态自若,对着男人尸身也能坦然伸手掏出东西检查,只好硬着头皮依样画葫芦。
  她对药毒颇有研究,一番搜刮,除了银钱,还真找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那些伏兵带着不少吃食,多为肉干,就是形状怪异,不像是寻常牲畜。她俩观望半天,还是物归原主,没敢取走。
  此外还找到一些蛊虫,但石碧丝不懂操控,知道使用不慎遗祸无穷,索性全都扔进了山涧之中。
  等连他们身上干净的布都割下来留作草纸备用,搜无可搜,骆雨湖终于听到了一声尖锐哨响。
  她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就看到一缕青烟,自叶飘零远去的方向升起。
  石碧丝立刻发出信号,叫燕逐雪赶回来。
  待到跟叶飘零会合一处,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一条小溪从他们面前流过,对面树下,能清楚看到有人休息过的痕迹。
  袁吉的确不再像先前那样小心翼翼,接满清水追过去后,各种足迹几乎不加掩饰,跟踪起来易如反掌。
  但他们反而在骆雨湖的建议下放慢了速度。
  因为太过明显的痕迹,既有可能是对方大意,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
  追了一个多时辰,袁吉的踪迹消失在另一条山溪边。他们略一商讨,顺流而下,果然不久便在滩涂上发现了有人离水步行的脚印。
  从这一路上的痕迹估量,袁吉身边跟随的部下,竟好似在逐渐增多。
  不过,想到此前山顶伏兵那十几人并没留下跟着袁吉一起上去的踪迹,可以猜测,小爵爷的心腹部下,只怕早就藏身在这群山之中等着接应。或者,这些人早就被他派到此处寻找什么,恰好用上。
  时近黄昏,溪流两侧前路不再开阔。陡峭崖壁中央,远远站着两个人。
  叶飘零毫不犹豫拔剑在手,抢上两步,跟身后骆雨湖拉开距离,径直走去。
  燕逐雪手扶佩剑,凝神留意周遭,可看清等候那两人的模样,不由得便是一愣。
  一个是身高七尺的大汉,手握一杆军器大枪,站得笔直。
  另一个却是娇怯怯的小妇人,肚腹外凸,神情哀戚,似已身怀六甲。
  他二人站的地方,开阔地势已然收拢,上方崖壁将苍穹挤成一线,下方溪水转为湍急,石滩狭窄,倒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木杆大枪足有丈余,色泽暗青,毫无疤节,并不似寻常武林人士趁手的兵器。
  那大汉站定于此,也不像是拦路阻碍的江湖人。
  他更像是个未着甲的将军。
  见人走近,他沉声道:“来的可是叶飘零?”
  叶飘零不答,只是略一点头,凌厉目光,牢牢锁住那人肩头手肘。
  军中枪术无甚花巧,但这等环境下狭路相逢,武林高手刀剑硬攻,反而很难讨得了好。
  石碧丝摸出毒物暗器,蓄势待发。
  燕逐雪暗暗皱眉,但无话可说。
  那人将枪杆缓缓放平,侧身拉开架势,沉声道:“你我并无恩怨,只是各为其主。”
  “我没有主子,我只是在为枉死者报仇。”叶飘零望向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妇人,冷冷道,“那也是你的兵器?”
  那人凄然一笑,道:“那是我的浑家。我边塞从军十三载,爹娘和兄弟姊妹都死绝了,再没别人可为我收尸,不得不将她带来。也好叫她知道,虽说她男人死了,可别想着将来生下孩子报仇。拿着我那点余财,改嫁去吧。”
  那妇人顿时哭声更响,一手掩面,一手按腹,直似要背过气去。
  燕逐雪忍不住道:“你一个军户,为何要来为虎作伥?”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不懂谁是虎。我只知道,军令如山。我要在这儿,拦住一个叫叶飘零的剑客。所以今日,我和他,必定要有一人死在此处。”
  叶飘零缓缓走近,剑锋斜指,不语。
  那人手臂青筋浮现,沉声道:“你站远些,莫要被连累到。”
  那妇人呜呜咿咿离开他身边,含泪左顾右盼一番,退到溪水旁,往叶飘零的方向挪了挪,似乎想从这边走过去,离开他俩决斗之处。
  燕逐雪略感讶异,心中一震,拔剑在手。
  没想到,叶飘零的剑,已经刺了出去。
  不是向着那个大枪在手的壮汉,而是向着那个妇人。
  那妇人面色大变,惊叫声中足尖一点,向后纵出,双手猛地在圆滚滚的小腹上一拍,就听嘭的一声,无数毒针暴雨般打了出去。
  但叶飘零那一剑只是虚招。
  他见到那妇人展露身法,就已抢去了她的侧面。
  她的人还没落地,毒针之雨仍在半空,冰冷的剑锋,就贯穿了她纤细的脖颈。
  长剑一拧,拔出。
  血雾漫天。
  那汉子目中凶光迸发,枪杆一抖,虎吼出手。
  无奈,他不舍得将那妇人当作兵器,叶飘零却舍得。
  他一脚踢出,扯下那妇人短褂,将她尚未死透的身子抛了过去。
  噗的一声,枪头穿腹而过,一片毒烟喷涌而出,顿时将那汉子头面笼罩。
  那汉子急忙屏息后撤。
  可就在这时,一件沾满水的短卦忽然飞来,罩住了那片毒烟,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旋即,寒光一闪,那汉子向后急退的身躯,便留下了翻滚飞起的脑袋。
  叶飘零向后纵出,落在石碧丝身旁,道:“等毒烟彻底散了,再过去。”
  燕逐雪收剑回鞘,道:“你是几时发现那孕妇不对的?也是从她不往后退,反而往你那边来的时候么?”
  叶飘零摇头,“我没想那么多。那一剑只是试试她,她心里没鬼,便不会有事。”
  骆雨湖轻声道:“我还当主君看出来,那女人手脚纤细紧致,并不像是这个月数的孕妇呢……”
  燕逐雪忍不住道:“我瞧她施展轻功的时候你就已经出了杀招,你就不怕…
  …杀错了人么?”
  “为何会错?”
  “她就不能是个习过武的孕妇?”
  叶飘零冷笑道:“一个习武妇人以腹中孩子为挡箭牌,来协助丈夫杀我,我杀她,何错之有?”
  燕逐雪盯着他,忽然发现,就算他说得对,她也想驳回去,顶他几句,“你果然总有道理可讲。”
  叶飘零看毒烟散尽,摆摆手往前走去,“江湖从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那两人若杀了我,雨儿绝不会去问他们为什么。”
  骆雨湖点点头,咬牙道:“我只会用尽我所有办法,把他们全都杀了。”
  石碧丝踏过被血染红的溪水,走入相差无几的暮色之中,暗想,也不知今晚,还要有多少人,丧命在这群山之中……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29:56

第六十二章 断头之处
  骆雨湖一问,石碧丝和卫香馨都凝神细思,认真回忆。
  任笑笑左顾右盼,小声道:“哪有给山起这么不吉利名字的?”
  叶飘零皱眉道:“未必没有。我曾到过一处地方,那边有个小山头,平平似被削过,当地人都管它叫砍脖子峰。”
  骆雨湖眼前一亮,转头道:“会不会就是那儿?”
  “不会。”叶飘零摇头道,“猛虎寨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
  卫香馨和石碧丝低声交流几句,叹了口气,道:“此处向北群峰林立,很多山头并没名字。我们在永州地界活动多年,的确没听说过有个叫断头山的地方。”
  石碧丝一拱手,道:“我这就下去向师姐妹们打听,兴许有哪座山在当地人口中有别名之类。”
  卫香馨略一沉吟,问道:“东北五州大都多山,地势崎岖起伏,咱们限定在永州之内,是否过于武断?”
  叶飘零道:“猛虎寨中的盗匪大都是永州出身,山寨几次搬迁,也都在永州境内。他们特地躲去其他地方埋宝并非绝无可能,但当前要找,肯定还是应从永州找起。”
  骆雨湖颔首道:“要是其他地方有名为断头山之处,也不是不能去那边看看。”
  她瞄一眼叶飘零神情,又道:“不过此事并不着急。那宝贝不管是什么,也不可能叫我家人死而复生。当下,还是要先设法追上袁吉,将他杀了。否则,咱们还不知要有多少麻烦。”
  卫香馨略略侧目,道:“雨儿,你就不想知道,那藏下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骆雨湖略一犹豫,道:“不想。这宝物是袁家的东西。我跟主君去拿了,哪怕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送去袁府,都保不准会有天大的麻烦。”
  卫香馨轻声道:“袁家先祖武功盖世,猛虎寨诸人瓜分的是钱财,藏起来的,万一是什么不世出的强横秘笈呢?”
  “阁主,袁家如今的主事者个个都是高手,连分家的袁吉小爵爷,功夫也在龙啸之上吧?袁家先祖真留下秘笈,难道还会不准自家人练?”骆雨湖伶牙俐齿,轻快说完,一转脸,道,“再者说,不管那是什么武功秘笈,主君想来都不感兴趣。”
  叶飘零嗯了一声,轻轻抚摸着腰间的剑柄,似是想起了谁,“我没那么好的天份,学不来太多花哨东西。”
  骆雨湖微微一笑,将那张纸揉成一团,运力搓碎,“此外,这张纸是不是来得太巧了些?”
  卫香馨若有所思,跟着面上一凛,猛地捏紧了拳头。
  任笑笑探头探脑道:“小雨儿,你啥意思?”
  “这袁小爵爷心思缜密办事周到,之前多少手下栽在咱们手里也没露出半点破绽,他怎么就在滕青叶面前看起了这张纸?”骆雨湖咬了咬牙,“更何况,我有十成把握,这张纸之外的秘密,他一样也没能拿到。与其说这是他慌乱之中掉落下来的线索,不如说,这是他存心留给咱们,想看看我手里到底有没有拿着其他秘密的试探。一旦我对那宝物动心,带着主君去寻找,我猜,就是他发动朝廷势力,以飞鹰卫为名围剿百花阁,逼迫我们把东西交出去的时候了。或者,他再大胆些,设法跟着我们去,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未可知。”
  任笑笑咋舌瞠目,道:“我的天,我还说卧虎山庄你能活下来纯粹是老天爷保佑……啧啧,看来换成我估计这会儿骨头都臭了。”
  骆雨湖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茬,反正,也早习惯了这女人口无遮拦的德性,知道她并没坏心。
  卫香馨面色越发凝重,道:“看来,还得去审审滕青叶。”
  她不仅不再称其师姐,口吻也如三九寒冬,冷得令人发抖。
  但没人会指摘她什么。
  百花阁闹到如此境地,换任何一个人来当阁主,不变得多疑都不可能。
  叶飘零对这种事已经无比厌倦,皱眉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追袁吉?”
  卫香馨沉吟道:“还不好说。关键,便是引子顺利拆除,也难保一起逃了的辛盈蜜手中会不会还有百花杀备着。”
  “无妨,我服了秘药,我一人去追就是。”
  骆雨湖忙道:“我也服了秘药。”
  “你不能去。”叶飘零摇头道,“此行凶险,我护不住你。”
  骆雨湖毫不退让,道:“那是我的仇人,我一定要去。主君不必护我,若我拼死一击能助你杀了袁吉,大仇得报,我必定含笑九泉,绝无怨言。”
  “我吃过秘药。”远远站在角落的燕逐雪忽然开口,“我可以替你保护骆雨湖。”
  “燕姑娘为何出手?”叶飘零转身问道,“你难道不知,那是朝廷封赏的小爵爷,你与他作对,要连累整个清风烟雨楼。”
  她面色微微一红,沉声道:“此前是我所想不对,你讥讽几句,我活该受下。
  但袁吉若真的比龙啸还强,此地吃过秘药的人,就只有我能护住骆雨湖。”
  “不必。”叶飘零淡淡道,“我的女人,不劳清风烟雨楼的高徒费神。”
  骆雨湖看看燕逐雪,又看看叶飘零,心中六分喜悦混着四分担忧,咬咬唇瓣,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卫香馨似乎发觉什么,略一思忖,道:“叶少侠,这附近群山险峻,林木幽深,便是老练猎户,也要带上熟路好狗,才敢放心探远。熟知地形的弟子,百花阁中有不少,照说,我是最该跟你走这一趟的人。无奈……杂事繁多,我实在分不开身。不如,让碧丝为你带路。”
  叶飘零点头道:“好。”
  卫香馨眸子一转,又道:“燕姑娘,碧丝是我当众点下的继任者,她武功跟你们比起来不值一提,能否给我三分薄面,与他们一起出行,保一保碧丝平安。”
  燕逐雪挺直腰背,朗声道:“卫阁主,我不必你为我找理由。袁吉畏罪潜逃,显然便是一切血案的幕后真凶。我在清风烟雨楼学剑十余年,便是叶飘零不去,我也要去。我去了,那不管是谁的平安,我能保都保。否则,这口剑,我还留着作甚!”
  “好。”叶飘零道,“那便一起去。”
  卫香馨揉了揉眉头,“我这就去检查情况。”
  恰好石碧丝问完回来,颇为沮丧道:“雨儿,没人听说过断头山。”
  骆雨湖本就无心寻宝,便宽慰两句,随着卫香馨一起去看辛盈蜜留下的陷阱。
  他们忙着逃出生天,布置其实颇为粗糙,但因为不必顾虑无辜,反倒叫人难以下手。若是精细如卫香馨所设,说只激发一面墙,就绝不连带转角。
  此时阁中没有可用解药,硬破引子实在危险,她们只得靠手稳心定的前辈,从两侧逐步拆除冲天香阵,等拆到激发引子也不会连累到谷中众人的程度,此地就可以通行。
  卫香馨抽调一批人手过来帮忙,至多两个时辰,就不再妨碍叶飘零他们追击。
  石碧丝观望一下山中情况,跃下树梢,走回到叶飘零身边,轻声道:“这个方向进山,地势不好,深夜极其危险。叶大哥,依我之见,咱们最好休息一晚,明日清晨动身。百花杀中毒之后再吃秘药也只能缩短时间,不会完全解掉,辛盈蜜武功差劲,就算外面有人接应,这种天色也走不远。咱们耽搁得起。”
  “对对对,”任笑笑才跟着自家男人进来,哪儿舍得肉汤都没蹭到一口就让他走,忙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们都忙了一整天,不好好休息一下,见了那小蹶子,万一人家有什么厉害帮手,不得吃大亏呀?”
  叶飘零当即转身,走向住处,“好,去休息。”
  任笑笑双眼发亮,屁颠屁颠一溜烟跟过去,“走走,大老爷今天辛苦了,一会儿进屋奴家给你好好捏捏腿,捶捶肩,保准让你睡个好觉。”
  她那股子馋猫贪食的劲儿真是显而易见,骆雨湖略一犹豫,放缓步伐,没跟过去,而是看向石碧丝,道:“石姐姐,我去你那儿叨扰一宿,还方便么?”
  石碧丝先是脸上一红,跟着立刻道:“方便,咱们正好仔细商榷一番,我总觉得,这次追击不能太过轻率。”
  落在最后的卫香馨面带迟疑,思忖着走出几步,还是道:“你们就没谁愿意陪我去看看滕青叶么?”
  叶飘零停住脚步,偏头侧目,道:“阁主只是要人相陪?”
  卫香馨快步走近,并不避讳那么多,叫来一人将燕逐雪带去最近的房间休息,等她离开,便低声道:“滕青叶身份特殊,若真问出什么,我……不方便直接清理门户。而且,我现在疑神疑鬼,除了碧丝之外,同门快要无人敢信。我怕当下我的状况,会冤枉了好人。叶……”
  她微微蹙眉,终于还是忍不住下去,轻声唤道:“飘零,求你,你只在旁呆着就好,真有万一,人我可以让碧丝来杀。我只是……想能定下心来。”
  叶飘零沉默须臾,拉过任笑笑,“走,帮忙问话去。”
  石碧丝总不好和燕逐雪一样放手离开,到最后,大家还是都去了滕青叶养伤的房间。
  叶飘零没有进去,只在外间坐下,闭目养神。
  石碧丝不愿对前辈出手,便跟骆雨湖一起,陪在叶飘零左右两侧。
  反而是跟此事毫无干系的任笑笑,一听要审问女的,就兴致勃勃声称自己办法多,跟着卫香馨溜达了进去。
  即使纸条的事情是袁吉刻意安排,滕青叶仍不一定就是同谋。毕竟单纯丢下纸条装作遗落现场,和留下个她来演一出苦肉计,效果可以说难分轩轾。都到了逃亡进山的当口,滕青叶这样熟知周围地形的好帮手,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吧。
  只不过,疑心生暗鬼。卫香馨如果不来问个清清楚楚,她晚上睡觉也必定不得安宁。
  滕青叶受伤颇重,此刻头上仍敷着药膏,见到卫香馨进来,无力起身,虚弱道:“阁主,你……怎么又来了?近来……事情太多,你要好生休息啊。”
  卫香馨坐在床边,面色沉痛,道:“师姐,今日在秋宴上,木阁主的所作所为,你都看到了。”
  滕青叶苦涩一笑,眼中含泪,“师父……对得起她曾经立下的誓言。我……
  只恨自己不爱习武,整日在房里琢磨调药。但凡我……功夫能再好些,辛盈蜜那个畜生,绝走不脱!”
  卫香馨柔声将详情问了一遍,滕青叶娓娓道来,听着倒也没有任何隐瞒。
  百花阁的秘库放的都是些平常用不到的珍贵药材,和其他几处药库一样,开放登记取用的时间之外,若谁想要临时单独去取,就得找辛盈蜜说清缘由,拿钥匙临时开门。
  全百花阁去几处药库最多的,就是滕青叶。
  滕青叶今晚吃过饭后,总觉得谷中要有什么大事发生,百花杀的秘药和药油万一不够,说不定会惹出乱子。
  她手上恰好有些半成品,就想着去找辛盈蜜商量一番,提些必须的药材出来,找卫香馨报告一声,加紧做出一批,补上这次损耗的窟窿。
  没想到,一贯晚课之后就会躲在卧房里自娱自乐的辛盈蜜,竟让滕青叶扑了个空。
  她本以为辛盈蜜是出来给各处地方帮忙,心下暗自惭愧,就也打算略作收拾,晚些就寝。
  可准备离开时,她忽然发觉,辛盈蜜屋内少了很多东西。
  凭着心中一股异样,她匆匆翻找一番,跟着大惊失色——辛盈蜜竟连卧房里用来防身的毒药牵肠香也带走了。
  滕青叶越想越是心惊,一看各处药库的钥匙都已不在,急忙冲了出去。
  路上她拦住一个年轻弟子,命她马上去检查袁吉等俘虏的住处。之后,她不敢有分毫耽搁,急忙跑向对她而言百花阁最不能受到损害的地方。
  但辛盈蜜已经将里面最珍贵的东西付之一炬。
  滕青叶怒不可遏,也顾不得自己并非辛盈蜜的对手,便疯猫一样扑了上去。
  所幸辛盈蜜手下处处留情,旁边那个搀扶着袁吉的高大男人也一直并未下场,还连声催促,若非如此,滕青叶绝无生还之理。
  这番陈词合情合理,前后通顺,没有什么破绽。而且,卫香馨让石碧丝去把最先发现袁吉不见的弟子叫来一问,也能对上口供。
  抱起滕青叶喂了口水,卫香馨轻声叮嘱她好好养伤,走出房间的那一刻,肩背上如同落下了一枚大石。
  哪怕仅仅是减轻了一丝负担,对此刻的她来说,都像是快要干死的花,遇到了骤然降下的雨。
  离开滕青叶住处,已是深夜。
  远处灯火晃动,那些辛苦弟子仍在忙碌,不得休息。
  这本是个偏安一隅,造福一方的小小门派,养活着一些入不得武林豪强法眼的柔弱花朵。
  也不知这一番劫难之后,死去之人的鲜血,能否灌溉出为此地遮风挡雨的大树。
  任笑笑本是打算严刑逼供掏实话的,哪知道盼了个空空落落,出门没走几步,就呵欠连天,抱住叶飘零胳膊,才算是提起几分精神。
  可惜掏向他胸口的手又被抓住,狠狠抽了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连连抽气,抱怨道:“打这么重干啥啊,这儿又不是屁股!”
  “都叫你不要再试,不长记性。”
  任笑笑嘴巴一撅,气哼哼道:“我这叫精益求精。我一身本事全在这双手上,跟了你之后,别人的啥也不敢偷,你的我啥也偷不着,长此以往非生疏了不可。”
  “偷不着,是你本事不济。”叶飘零淡淡道,“没什么可抱怨的。你能偷出去,我就不打。省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将来偷到不该偷的人身上,抓住判个秋后问斩。”
  “我就顺手牵羊摸点儿东西还能秋后问斩?你少吓唬我,我平时顺那点儿银钱保不准都不够死牢里一顿……一顿……那啥饭的。”
  卫香馨忍俊不禁,掩口笑道:“处斩之前吃的那顿,叫断头饭。听说朝廷许下来的足足有一人几贯钱,不过大半都进了牢头腰包吧。”
  任笑笑大惊失色,道:“那帮狗官,死人钱也克扣啊?”
  卫香馨目光一黯,轻叹道:“人都要死了,岂能不榨干最后一滴油。男的掏心挖肺卖去做药引子,女的缝成全尸卖去配冥婚,活着都要被一口口咬,死了…
  …又怎能不被吃光。这天璧,早不是初定天下的模样了。难怪彭异他……”
  她说到此处,摇头一笑,“不说了,大家早些休息吧。”
  “雨儿,怎么了?”石碧丝这才注意到骆雨湖怔怔望着前方,像在发呆。
  骆雨湖扭头道:“阁主,你方才说,死囚处斩之前,吃的那顿饭叫什么?”
  “断头饭。是为了吃饱喝足好上路。”卫香馨不解道,“我这也是听一个嫁了牢头的女孩来信提及。”
  “就叫那个。我清楚。”任笑笑抢着道,“我还去刑场给一个老朋友送过壮行酒呢。我就是刚才没想起来,断头饭,对,就叫断头饭。”
  骆雨湖蹙眉道:“这么说……断头山,莫非并不是个地名?”
  任笑笑反应较快,但抢着说话不及细想,道:“哦,那断头山就是死囚处斩前拉上去看看风景的山?”
  骆雨湖转头道:“阁主,猛虎寨当年在永州作恶的时候,贵派应当也有所记录吧?能帮我查查,他们最后一次出现的山寨,是在哪个地方么?”
  卫香馨点了点头,道:“查出来……你要去找?”
  骆雨湖微微一笑,道:“查出来,我便将这些线索规整到一起,写封信,寄给袁福,让侯爷去定夺,袁家的宝贝该怎么处理。”她眼中愤恨一闪,“我想,这必定能让那位小爵爷,比死了都难过。”
  “我不在乎他难过不难过。”叶飘零走向住处,“我只想杀了他。杀了他,我就能去做下一件事了。”
  他很少在一件事上耽搁这么久。
  所以他很厌倦。
  叶飘零喜欢那种目标明确,只要杀了就好的任务。
  他喜欢直接。
  这是任笑笑除了能吃痛之外,最讨他喜爱的一点。
  一进房门,任笑笑刚落下闩,就转身边宽衣解带边道:“叶飘零,你今晚要怎么个休息法?来一回?两回?还是三回?再往上我可得用嘴应付。先洗洗不?
  忙活好几天,我反正一身臭汗。就是麻烦,要不我不嫌弃你,你也甭嫌弃我,还得早点休息呢,直接来吧。”
  叶飘零瞥她一眼,不禁莞尔。
  她扭扭赤条条的身子,眼弯如月,得意道:“哎,你就是要多乐呵乐呵,这多好看呀。你要能多笑笑,保准一大堆女人愿意跟你进屋脱衣服……啧,算了,你还是绷着脸吧。省得到时候本姑娘吃不上肉丝喝不上汤,光剩下舔碗……唔…
  …嗯……唔唔……”
  她那张停不下来的嘴,此刻舔的当然并不是碗。
  啪,翘起的屁股被拍出一个红印。
  任笑笑嘤咛一声,深深含入,反手扒开臀肉,露出红艳艳湿漉漉的缝,贴着叶飘零摸过来的手指乱蹭。
  他的手很大,手掌干燥,手指粗糙。
  从后面握住她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被他当作了剑,趁手,好用。
  不过,无妨。
  任笑笑喜欢。
  她喜欢这个好看的男人。那么,将她当作剑,当作贱人,都随他的便。
  但之后,她更像是剑鞘。
  湿润、温暖、狭长的剑鞘,很快就迎来了怒胀的龙锋。
  她在下面蜷缩着,高举双腿,舒服得眸子上扬,唇角垂涎。
  她觉得自己这剑鞘实在不够好,不然,怎么就越来越湿,越来越滑,想要留在里面的那把剑啊,是怎么夹也夹不住……
  翌日一早,本想偷偷跟去的任笑笑打错了如意算盘,跟散了架子一样瘫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都没盖着屁股。
  卫香馨办事的效率很高,命人连夜整理,一早就已将“断头山”可能的位置查清告知,至多探查三座山头,就能找出确切答案。
  骆雨湖毫不犹豫请来纸笔,将所掌握的三样线索合为一条,写清前因后果,交给卫香馨,由她安排信得过的人选,快马加鞭送往侯爷府。
  百花阁的弟子几乎彻夜未眠,等他们赶到山边,冲天香阵在这一侧已尽数拆除完毕,那些引子,也都被顺次激活废去。
  但好消息并不仅仅如此。
  她们沿着引子一路拆去,才爬过一个险坡,就找到了辛盈蜜。
  她白花花赤条条的身子悬在半空,粗藤捆绑,口塞抹胸,早已毙命多时。
  在她硕大双乳下的肌肤上,留着两行利器割出的字——淫师逆徒,其罪当诛。
  看她那僵硬扭曲的脸上残留的惊愕与愤恨,恐怕死前的那一刻,所受的痛苦不会逊色于她的亲传弟子药红薇。
  她那总嫌塞得不够满的肉牝之中,终于还是迎入了一根容不下的削尖木棍。
  整根木棍连着下面的泥土,都已被染成深邃的暗红,让她那丰满苍白的身躯,好似一朵开在血泊上的花。
  叶飘零一剑砍断木棍,从浸透了血的泥土上踏过。
  燕逐雪、骆雨湖和石碧丝紧紧跟在后面。
  收拾的事情不必他们费心,卫香馨自能处理。
  他们要做的事,只剩下了一件。
  草露入土,林鸟惊飞。
  寒鸦低号,在山间回荡,久久不绝……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29:40

第六十一章 最后一份秘密
  卫香馨面色凝重,缓缓道:“叶少侠,这些飞鹰卫都是侯爷麾下,不可不慎重。你又不是什么独闯江湖的大盗,岂能如此莽撞。”
  叶飘零收起砥石,将剑挂回腰间,道:“这些飞鹰卫若活着,我去杀袁吉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碍事?”
  卫香馨叹了口气,“此事……不应靠假如决断。”
  “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叶飘零淡淡道,“既然他们活着我会去杀,死了,就可以算是我杀的。”
  再怎么知道如此处理对百花阁是最好的结果,卫香馨依旧忍耐不住,颤声道:“我不答应。这些尸首我会妥当处理,之后命人去侯爷府上登门拜访,说明内情。”
  叶飘零摇了摇头,“你要说什么?”
  “说实话。”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一列尸首,“百花阁山门不幸,出了内贼,用毒害死飞鹰卫,救走袁吉,试图……”
  原本坚定的语调渐渐转弱,甚至没能说完。
  中的是百花阁的毒,死的地方是聚艳谷,单凭一句内贼就能解释清楚,未免太天真了些。
  赏秋大会宾客诸多,那些眼睛可是都看到飞鹰卫跟袁吉被搀扶带走了的。死了这么多人,想封锁消息,怕是也难如登天。
  而且袁吉都已能逃的情况下非要多费一点时间杀掉这些飞鹰卫,估计本就有栽给百花阁的打算,不论隐瞒还是欺骗,他恐怕都不会给机会。
  叶飘零不再等她说完,扶着剑柄环视一圈,道:“这里还在的姑娘,我一个个都记住了。你们也记住我,我要杀袁吉,这些飞鹰卫不准,我就趁着他们还不能反抗,一个个都杀了。将来要是有什么江湖传言和这不一样,卫阁主不问你们,我也会来一个个问得清清楚楚。”
  “可人明明不是你杀的。”燕逐雪忽然开口,黑如点墨的眸子凝望着他。
  “我很懒,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思考太多弯弯绕绕的事情。”叶飘零道,“不论是谁下的毒,我都不再抓他回来慢慢盘问。我会杀了他。他既然死了,死无对证,他杀的人,算在我头上便是。”
  卫香馨缓缓道:“你身后还有如意楼。”
  叶飘零扶在剑柄上的手握紧,“如意楼从来不在我身后。”
  卫香馨皱眉,不解。
  他用拇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这里就是如意楼。莫要忘了,如意楼对江湖说过的话。”
  卫香馨唇瓣微颤,道:“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八九不如意事,唯如意楼。”
  “过后我会让人把银芙蓉送来。这一单生意,灰衣掌柜知道该找你们要什么。”
  她咬了咬牙,道:“不是我们,是我。”
  叶飘零垂目略一思忖,道:“那怕是不够。”
  “再加上我呢?”石碧丝上前半步,轻声问道。
  “那兴许可以谈谈。”
  两代阁主的私人情谊,实则与整个门派付出的代价相差不大。
  不过叶飘零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找个由头堵上于心有愧的卫香馨嘴巴而已,灰衣掌柜什么时候带着银芙蓉来,都是后话罢了。
  骆雨湖左顾右盼,略一思忖,轻声催促道:“主君,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袁吉脱逃的线索吧。”
  跟着,她转向卫香馨,走近几步,低声道:“阁主,这百花杀的毒,中了之后解起来容易么?非得等上几天才能慢慢好转?”
  卫香馨神情凝重,先用眼神示意稍等,转头道:“碧丝,你去叫些得力弟子,以此地为中心,除了出谷的路不必理会,其余方向,全部仔细调查。”
  石碧丝拱手领命,问道:“此间的尸首?”
  “暂且放在这儿。”卫香馨轻轻一叹,“欠都欠了,欠得多些,倒也不是那么要紧。你去吧,把这里的师妹都带走,该说什么,你懂。”
  “是。”石碧丝并不情愿,但无可奈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轻飘飘的八个字,在很多人的肩头,重如泰山。
  燕逐雪走近几步,语调中竟含着几分愠怒,“叶飘零,我刚才说,这些人明明不是你杀的。”
  叶飘零道:“你大可去跟人这么说。”
  她目光闪动,似在细细思忖,“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么?”
  叶飘零淡淡道:“我懒得想。你若有,现下还来得及说。”
  “侯爷就不能是个讲道理的人?”
  叶飘零瞥她一眼,道:“他要是不讲道理呢。你准备拿百花阁这千百条人命去赌么?”
  “你们如意楼的人命,不也是千百条么?”
  叶飘零忽然笑了。
  “燕姑娘,这么多年江湖没有魔教,名门正派遍布武林,本该是天下太平的盛景。但如意楼自闯出些微薄名头之后,买卖就从没断过。”
  燕逐雪绷着唇角,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拐出这么一句。
  叶飘零续道:“我想,那正是因为大家都顾虑太多。”
  燕逐雪的脸色变了变,“这……”
  叶飘零又道:“尊师兄妹二人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望舟山畔诺大一个镇子,都是谢家宗亲。他们出剑之前,也要想想家中几千同族么?”
  燕逐雪咬了咬唇,神情复杂,缓缓道:“我不聪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我觉得,你用的不是好办法。”
  “多谢挂怀。我也是个笨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比你唯一强的,就是出手之前,我不怎么在乎办法好不好。”叶飘零的耐心似已用尽,走向骆雨湖,“雨儿,你在这里陪着阁主,我去一趟谷外,看看笑笑的情况。这边有消息,你去告诉我一声。”
  “叶少侠。”卫香馨蓦然转身,对着他向外走去的背影,弯腰扶裙,屈膝跪下,垫额一叩,长声道,“请受我一拜。”
  叶飘零头也不回,侧步一挪,闪开到半丈之外,带着一丝笑意道:“我和我师弟大多数事情谈不来。但他有个想法,我很认同。”
  不等卫香馨应声,他便远远笑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我只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才舍得让跪下。”
  卫香馨缓缓起身,也不在乎外头还有不少弟子正在忙碌,高声道:“此间事了,我定当在卧房摆下好酒,任君品尝。那时,叶少侠想必便舍得了。”
  燕逐雪眉头微蹙,总觉得她说的,好似并不是酒……
  叶飘零一路走向谷外。沿途百花阁的女弟子不管手头多忙,都会在他经过时停下活计,驻足目送。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帮忙杀人,为的并不是感激。除了会按楼里的规矩索要报酬之外,他谋求的,实则是内心的平静。
  当他杀掉他认为该死之人的那一刻,他与他的剑,甚至会有一种血肉交融彼此感应的错觉。
  他师父冷星寒说,他们两个既是一类人,又完全不同。
  这话看似很矛盾,但叶飘零早早就懂了。
  他们都是天生就能从血雨腥风中吸取营养的怪物。
  只是叶飘零的心中,并没有针对某个目标的彻骨恨意。
  所以他师父说,他的剑,将来会青出于蓝,更加纯粹。
  可他后来名义上的师父风绝尘说,不希望他成为一把纯粹的杀人剑。
  那之后不久,他就在名义上的师弟——南宫星的帮助下,结识了几个温柔美丽、知心体意的美好女子。
  只可惜,他们只改变了叶飘零对女人的看法,而没有改变他的剑。
  痴情剑骆严拼命想教他压箱底的绝活——曾经温柔如春光令无数少女心醉的多情剑,然而直到如今,叶飘零也没练过那套剑法的第二招。
  所以,他始终认为,自己并不太懂武功。他只擅长杀人。
  他擅长杀人,遇到想杀的人,出手杀了,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
  他不需要这些女人用敬慕的眼神盯着他。
  如果这里有谁他看得上眼,用敬慕转化成一次尽情的放纵,算是他可以接受的报答。
  但一来没有,二来,他也还没杀掉此刻最想杀的那个人。
  只有杀掉袁吉,叶飘零才能心安理得受下这些他并不需要的感激。
  他并不是蠢人。他知道杀掉小爵爷,背下杀死飞鹰卫的恶名会是什么后果。
  他只是不在乎。
  除了亲朋好友和一些女人之外,全武林都认为他师父是个杀戮成性的疯子。
  他师父就不在乎。
  在乎的事情太多,手里的剑,会变得迟钝。
  很多时候,刹那间的迟钝,就意味着永恒的死亡。
  花香渐淡,石阶转眼到了尽头。
  叶飘零走出谷口,提气展开身法,远远掠到数丈外的高处,屈指在唇,连吹了三长两短五段哨音。
  不多时,灌木丛晃动两下,噗噜钻出个满脑袋碎叶子的女人,那张猫儿一样讨喜的圆脸跟刚出了洞的松鼠一样,左顾右盼看了几个来回,才小心翼翼道:“叶飘零,是你么?”
  叶飘零屏息凝神,打算趁机看看周围是不是另有埋伏。
  毕竟如意楼中并非铁板一块,以风绝尘懒得多加过问的打理方式,往他们那儿安插叛徒不会比在百花阁更难。
  事实上,天道现身之前,也的确早就做足了准备。
  若是没有叛徒走漏风声,此次诸多事件的走向,都将大大不同。
  别的不说,单他叶飘零在胡雨洛心中的身份,就得从救命恩人变成杀父仇人,此后一生,都要不共戴天。
  任笑笑在下头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皱起眉,稍稍提高音量,“叶飘零?嘶……叶煞星?啧,大公驴?”
  叶飘零忍不住掰断一根树枝,甩手丢在她头上,跟着纵身而下,落在她旁边,冲她肉滚滚的圆腚拍了一巴掌,“什么乱糟糟的叫法。”
  “谁叫你看见我还不出来。这鬼地方都不知道埋伏着多少人,我听着音儿溜达过来找你,不提心吊胆啊?”
  她办事利索,嘴里叽叽咕咕抱怨着,转身就展开轻功领路。
  转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山脚下的一处猎户小屋。
  屋外的空地支了两顶帐篷。其中一顶的旁边,架着一杆沉甸甸的长枪。
  噼啪作响的火堆上有一锅热汤,孟飞端着碗,正在一口口吹上面升起的热气。
  叶飘零微微皱眉,道:“没想到,是孟总管亲自来了。”
  孟飞淡淡道:“咱们以前没有惊扰收花人的惯例。你传话说要见孟蝶,我不来坐镇,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她明天什么时候能到?”
  “说不好。路上顺,兴许一大早就到。不顺,那午后,天擦黑,都有可能。”
  他喝一口汤,哈声长气,“小叶,孟蝶的仇已经报了。你要见她做什么?”
  “问一些话。有些事太巧,由不得我不多想。”
  “问什么?”
  “她到底是不是孟金虎的女儿,她的目的真的是报仇么?”
  孟飞又喝一口汤,道:“这些事很重要?”
  任笑笑当即在旁给自家男人撑腰道:“这不废话嘛,你一口一个小叶的叫,还不了解他?不重要的事,你三棍子能打出一个屁来?他才没那功夫跟人叨叨呢。”
  孟飞笑了笑,“早上十年,你这么跟我说话,可要受点苦头。”
  “话糙理不糙。”叶飘零道,“不重要的事,我几时找楼里代我办过?”
  “那你明天见了自己问吧。”孟飞又露出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就像他手里那碗汤,已比他的长枪都要沉重,“小叶,谷中的事,跟我说说吧。百花阁的赏秋大会,是出大事了吧?”
  叶飘零无意隐瞒,简短讲述了一遍,只不过在最后,将飞鹰卫的死真正算在了自己头上。
  “那帮飞鹰卫看着都挺干练稳重,怎么中着毒不能动,还敢对你撂狠话?”
  孟飞抬起眼,眸子中倒映着跃动的火光。
  “兴许是人上人当惯了,觉得我不敢杀他们。”
  孟飞沉默片刻,苦笑道:“我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是你不敢杀的。”
  叶飘零抽出长剑,道:“袁吉的亲随都在哪里落脚?”
  孟飞垂下目光,“那些人不杀也罢。”
  “袁吉的亲随,必定和他此次被救走的事情有关。杀了,更稳妥。”
  孟飞摇了摇头,“我早派人去盯着了。那些亲随绝不是袁吉真正的心腹。要是靠那帮人保护他的平安,小爵爷这种常在江湖走动的招摇人物,怕是早死无全尸了。”
  叶飘零脸色微沉,“外面等着的人,都是幌子?”
  孟飞嗯了一声,向后伸手,屈指发劲一吸,那杆沉甸甸的长枪晃了一下,落在他的掌心。
  他将枪一转,横在膝上,缓缓抚摸,犹如在抚摸新婚之夜妻子柔软光滑的腰肢。
  “我今日还没顾上练功。既然你要杀袁吉,这些亲随,就不必你动手了。”
  叶飘零略一沉吟,道:“好。笑笑我带走了。百花阁内,暂时不需要接应。”
  孟飞点点头,忽问:“小叶,这次你在百花阁,算是卖给女人的私情,还是要补一朵银芙蓉?”
  “银芙蓉。我已跟卫阁主提过。转天孟总管得闲,找个靠得住的灰衣掌柜来走一趟吧。”
  “好。”孟飞总算露出一丝微笑,“我明早就叫人安排。”
  任笑笑好奇道:“孟大爷,你们规矩,好像江湖人不二价吧?”
  “嗯。练武的本该自己解决。非得请我们,自然要出高价。”孟飞抬眼道,“你要是愿意将这朵银芙蓉发给百花阁外门那些纯粹被收养的花仆姑娘,我就能省了灰衣掌柜这趟公差。”
  “不必。”叶飘零道,“银芙蓉给到,对她们也有好处。”
  任笑笑乌溜溜的眼珠子乱转一通,小声道:“诶诶,你们会找百花阁的小娘子们要啥报酬啊?是不是帮你们楼里的老光棍讨几个温柔体贴的媳妇?”
  “想讨媳妇的,自己来聚艳谷张罗。”叶飘零一拎她的后领子,抓猫一样提到身边,“孟总管,如无意外,我追杀袁吉之后,要跟飞鹰卫们纠缠一阵。事了之前,别再给我安排目标。”
  “我知道。”孟飞端起碗将剩下的汤喝完,“依我之见,你不如直接渡江南下。飞鹰卫的上司差使不动那边的枢卫、密卫、紫衣卫,比留在这边安全。顺便,你也看看楼主,总算是你的挂名师父。”
  任笑笑眼前一亮,手舞足蹈,“哎哎,也带我去呗,叫我见见风绝尘。她不是传闻中当世武功最好的三个女人之一么,让我看看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好不好嘛?”
  “你怎么不去看黄凤引和池寄瑶?”
  她一叉腰,理直气壮道:“要是她俩挂名弟子也没事儿就脱了我裤子戳我的屄,那本姑娘就先去看她俩。”
  孟飞一口汤险些喷出嘴去,急忙掩住,眼底顿时尽是笑意。
  叶飘零叹口气,摇摇头,抓住她腰带往起一提,说声告辞,便往谷中折回去。
  任笑笑不依不饶,在空中游泳似的胡乱拨拉,嚷嚷道:“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啊,难不成真打算始乱终弃?我又没要你娶我,也不是找你师父告状,真就是想见见。不靠长得美出名的女人江湖上实在是不多嘛。”
  “楼主挺美的。”叶飘零把她放在地上,转而拉住手,淡淡道,“你见了就知道。”
  “嘿嘿嘿,你这是答应了呗?那等忙完这儿的烂摊子,我就去龙江找船。省得回头飞鹰卫下通缉令,咱还得易容,麻烦得要命。”任笑笑颇为自豪道,“不过真被通缉了也不打紧。车船店脚牙,哪一行本姑娘也认识,吃得开。包你当逃犯照样不愁吃喝玩乐。”
  多了一个她,回去的路上倒是令人心烦了许多。
  并不是因为任笑笑的小嘴片子吧嗒吧嗒没一刻肯闲——这个叶飘零已经快要习惯。她唇舌伶俐可不仅仅是体现在能说上,有那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温润香滑,男人哪个还会在乎耳朵多听几句废话。
  主要是此前路上那些正在忙活的女人,一见到任笑笑,原本只剩下崇敬畏惧的目光,顿时又燃起了点点希望的星火。
  在聚艳谷里,有资格觉得“骆雨湖行凭什么我不行”的女人并不多。
  而冒出“连任笑笑都行我为何不能试试”这个念头的,百花阁还未定亲的姑娘,怕是得有三成往上。
  但任笑笑丝毫不觉得惶恐,反而极为得意。她乐颠颠跟在叶飘零身边,肉鼓鼓的屁股蛋左扭右扭,小腰如柳,故意怎么骚浪怎么走。
  她巴不得这帮野心勃勃的女人都认为叶飘零就好这一口儿。看到时候一个个碰南墙不撞扁了奶子。
  骆雨湖在这事上一丁点心眼儿也不知道使,她任笑笑不来当这个坏婆娘,今后叶飘零身边那还不跟母鸭子下水似的跟一群扭屁股的崽儿?
  叶飘零懒得理会那些没有恶意的目光,半牵半拽把任笑笑带到卫香馨那儿,便道:“这是自己人。百花杀的秘药还有么?”
  卫香馨面色颓丧,缓缓摇了摇头。
  叶飘零又道:“也罢,那给她擦些药油,这冲天香阵,应该不会再用了吧?”
  没想到卫香馨眼帘下垂,又叹着气摇了摇头。
  叶飘零这才察觉不对,“怎么了?”
  骆雨湖凑过来,轻声道:“袁吉出逃的路线,已经找到了。”
  叶飘零眼中杀气一闪,“好,我这就去追。谁来为我带路?”
  卫香馨摇头道:“暂时还追不得。”
  “追不得?”
  卫香馨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咳嗽两声,竟一时不想说话。
  石碧丝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小爵爷逃去了山里,往那边去的路,被设了冲天香阵的引子。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整座聚艳谷的百花杀,全部引发一遍。”
  “秘药会失效?”
  “不会。但,本就已经中了百花杀的人,短时间内再次中毒,不用药油及时恢复些力气的话,此后很可能瘫在床上变成一个废人。当下谷中外客实在是太多,只能先派人步步为营,小心清理过去。”
  “药油不够?那就先留下够用的,多余客人,送去谷外。袁吉狡诈,谷口外的亲随极大可能是个幌子。接应他的人如果在山里,不及时去追,恐怕就再也追不上了。”
  石碧丝扭头看了一眼卫香馨的背影,声音又放轻了几分,“没有药油了。秘药……也没了。连调和的材料,都分毫不剩。想弄出足够用的药,至少也要明年夏末……根本赶不及。”
  任笑笑本就对这里殊无好感,嗤笑道:“你们最闻名江湖的两件事就是说媒和做药,这是准备专心当媒婆,药这边儿撂挑子呀?”
  石碧丝低下头,轻声道:“剩的药和关键的材料,都在秘库中被烧了。”
  叶飘零眼神顿时一变,“是谁?”
  石碧丝点点头,苦涩道:“是辛盈蜜。滕师伯发现了她,结果……险些被她杀了。”
  卫香馨调整好了情绪,转身走回,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道:“叶少侠,青叶师姐发现他们的时候,袁吉正在看这张纸。辛盈蜜带着他逃得慌张,这张纸掉了,没有拿。你看看,能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飘零拿过看了一眼,立刻递给了骆雨湖。
  骆雨湖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竟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那张纸上写着一行娟秀小字:“郑桐,山腰十松围石。”
  郑桐是猛虎寨五当家郑铜头金盆洗手后的名字,这句话,显然就是三家分头掌握的秘密中,骆雨湖最后还没看到的那一份。
  “断头山,北二峰,山腰十松围石……”骆雨湖喃喃自语,不得不问道,“阁主,石姐姐,这永州地界,到底有没有别名叫做断头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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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纷纷红叶满阶头
  聚艳谷地势极佳,是个养花弄草的绝顶处所。但不论何等风水宝地,到了深秋时节,一样要迎来万紫千红凋零的局面。
  正如这场赏秋大会,以酒为始,以血为终,喧嚣热闹散尽,只余下枯叶般落满石阶的片片猩红。
  出于种种考量,卫香馨叫外面等着的滕青叶与辛盈蜜进来,给袁吉和所有飞鹰卫及时擦上了缓解冲天香阵药性的油膏,姑且能彼此搀扶着迈开步子。只不过三、五日内,决计恢复不了功力。
  正如此前所说,小爵爷千金之躯,飞鹰卫朝廷栋梁,绝不能跟其他江湖豪客一般任意处置。
  石碧丝带人专门给他们收拾出了一间院子,盘点了十余名最近三个月内不曾往木凌霄那边去过的年轻弟子负责照应起居。
  而袁吉,则由卫香馨领路,叶飘零亲自搀扶,送去了隔壁院子的堂屋。
  软绵绵坐在椅子上,让百花阁弟子喂着喝了口水,原本容光焕发的小爵爷满面沮丧,目光一扫,缓缓道:“一个飞鹰卫也没跟来,有话要问,就快些吧。我乏得很,想去睡了。”
  噌的一声,叶飘零的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旁,“你知道,我并不怕杀你。”
  燕逐雪站在门口,神情既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担忧。她略一犹豫,还是摇了摇头,先行离开。
  袁吉微微一笑,道:“叶飘零,你真要杀人前,是不会说这种废话的。”
  叶飘零道:“对一个躲都躲不了的人,我愿意稍微多说两句。”
  袁吉叹了口气,“雨儿姑娘,也别叫你的男人多费唇舌了,他不擅此道。你想问什么,痛快些问吧。”
  骆雨湖望了一眼卫香馨,并不想给百花阁找太多麻烦,轻声道:“卫阁主要是还有事,只管去忙就好。”
  “我的确还要忙很多事,也不知今晚还有没有福分休息一下,喝上两杯。”
  卫香馨淡淡说罢,抬手在石碧丝肩头轻轻一拍,“但百花阁也不是那么怕事,此案与我们干系重大,我就把副阁主留下,略尽绵薄之力。”
  石碧丝拱手领命,站定到骆雨湖身边。
  袁吉眼帘半垂,淡淡道:“我的亲随都在谷外等着,你们问完,能叫他们进来伺候么?江湖中人,我使唤不惯。”
  “此间绝不缺人伺候小爵爷。大家都很懂眼色,不必小爵爷开口使唤。”石碧丝当即应声,不卑不亢。
  袁吉一笑,道:“我的心爱姬妾,总能放进来陪陪我吧?美酒佳人,我惯常缺一不可。”
  石碧丝面不改色道:“小爵爷是贵客,真到了歇息的时候,来伺候小爵爷的,必定也是懂事之人。”
  袁吉哈哈大笑,道:“怎么听副阁主的意思,我想在这儿好好歇息一场,似乎不是什么容易事啊。”
  骆雨湖咬了咬牙,缓缓道:“小爵爷果然心宽,不愧是名门之后的大人物。”
  “不敢,真要是纯纯正正的名门之后,可犯不着到这样的烂泥坑里摸爬滚打,惹一身腥。”
  她盯着袁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爵爷,肯不肯跟我们这些乡野草民说说,你到底要找什么?”
  “先祖的一样传世之宝。一旦流落江湖,恐会引起惊天动地的纷争。”袁吉不假思索道,“我们主家的人都忙,所以这种辛苦活,自然是我这样的劳碌命来办。”
  骆雨湖又问道:“当年猛虎寨的当家,包括我爹在内,就没一个算是一流高手,只不过是群东逃西窜,连个稳定寨子也护不住的土匪。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跟袁家的宝物扯上干系。”
  袁吉闭上双眼,叹道:“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哪个会这么没有眼色,动袁家走的红货?也怪我们好日子过了太久,安逸到真认为这世道已彻底太平,才会吃了闷亏。”
  “这亏一吃,便是这么多年?”
  “不然呢?”袁吉挑眉道,“猛虎寨那帮蠢货倒也不是蠢得无可救药,还知道什么东西碰得,什么东西碰不得。他们分了值钱的宝贝,便作鸟兽散。知情人被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我们袁家的人也没长着天眼,哪里找得到。”
  他似是要和盘托出,继续道:“昔年出事的地方,不在南燕郡地界,我那些叔叔伯伯四处走访,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猛虎寨的时候,里面连鸡都没剩下一只活的。不等这许多年,又能怎么办?”
  “那为何你们忽然又不需要等了?”
  袁吉面露笑意,道:“这……大概就是身在袁家的好处咯。别人想拉拢我,总要给我一些我看得上眼的好处吧?”
  骆雨湖握紧拳头,“龙啸?”
  “张七。”袁吉微微摇头,道,“吟宵兄原本是瞒着身份接近我的。他是龙家没了娘的私生子,我是袁家偏房的小贱种,的确一见如故。只不过,他对百花阁这边的事情并不熟悉,卧虎山庄的线索,他怎么可能拿得到。”
  骆雨湖双眼一亮,道:“龙啸既然对百花阁并不熟悉,那颗秘药,想来绝不是他亲自接过吃下去的,你说对吧,小爵爷?”
  “那是自然。”袁吉淡淡道,“他跟我一样,都是头一次来聚艳谷。哪来的机会结识此处肯陪心上人殉情的好姑娘。”
  这话暗暗将矛头引向了张七和杨青——围绕着柳织烟的两个男人。
  张七那边倒是还好,毕竟柳织烟对他不满,早已连貌合神离都算不上。
  但和柳织烟携手殉情的杨青,头上则是忠安侯袁福。
  骆雨湖蹙眉道:“小爵爷的意思,是侯爷的手下,陷害了龙啸?”
  “吟宵兄虽说是青年俊杰,不过恐怕还入不了我那位大哥的法眼。”袁吉不紧不慢道,“雨儿姑娘,龙啸在这儿没事便和我连着飞鹰卫一起喝酒,飞鹰卫里头有一个被天道拉拢的杨青,就不能再有个被拉拢的杨红杨黑,杨绿杨蓝?你们有这时间在此对我冒犯,怎么不去看看那帮凶神恶煞的飞鹰卫?莫非,你们几位也是欺软怕硬的人?”
  骆雨湖注视着他,良久之后,长长叹了口气,“不愧是小爵爷,当真是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
  “谬赞。”袁吉微微一笑,道,“此次几桩血案,恰好是我兄长亲自督办,雨儿姑娘要是想出什么头绪,若不吝相告,我来日也可以转达给大哥,兴许还能为你家讨回这个公道。”
  骆雨湖靠在叶飘零的身上,汲取了些许勇气,缓缓道:“我只知道,这件事的背后,藏着一个聪明人。”
  “哦?愿闻其详。”
  “我是笨人,笨人想事情,只能用笨办法。”她抬起手,竖起一根指头,“包括我爹在内的猛虎寨几位当家,是相关的第一拨人。他们谋财害命,不巧劫到了袁家的财宝,受了惊吓金盆洗手,还藏起了一样袁家一直在找的东西。”
  “不错。”袁吉点点头。
  “猛虎寨大当家孟金虎多半死于当年分赃之时。他在外有个女儿孟蝶。孟蝶找上如意楼,求他们帮忙报仇。如意楼,是第二拨人。”
  “我倒是觉得,如意楼只派了叶兄一人。谈不上一拨。”
  骆雨湖看了一眼袁吉,道:“天道通过内鬼得到消息,意图灭门嫁祸,趁机寻找和当年宝物有关的线索。这算是第三拨人。彭异的部下被安插到此次行动之中,牺牲惨重,蓝家的事,和五当家郑铜头的死,应当也是这拨人所为。依小爵爷的说法,拉拢你的是鬼网张七,我想,这拨人应该也和他有关。”
  袁吉略一思忖,颔首不语。
  “可按彭异所说,天道等级分明。张七混迹水道,在平波十八坞不过是第三把交椅。那群水匪虽说与朝廷关系密切,干系着漕运安宁,但在武林中并非名门豪强,顶多算是财大气粗。他恐怕也就是个掌旗,未必有资格相隔那么远调动如此多的人。”
  “雨儿姑娘说得有理。”
  “所以此事的调度,应当是比掌旗更高一级的人,多半就是将彭异耍了一道的那位巡查。”
  袁吉笑了笑,“雨儿姑娘的意思,是说藏在后面的那个聪明人,就是负责此地的天道巡查?”
  骆雨湖摇了摇头,“彭异说,龙啸有资格在天道做个巡查。当时在场的人很多,彭异却独独点了他的名。龙啸自认是天道中人,惨案发生的时候就在那附近,他宁死也要去灭彭异的口,想必是知道什么天道上层的机密,唯恐被彭异揭破。
  所以,龙啸就是天道的巡查。张七,其实是他的部下。”
  袁吉笑道:“不错,合情合理。吟宵兄心气挺高,叫他在天道做个掌旗,的确是大材小用。”
  骆雨湖道:“百花阁掌握诸多江湖隐秘,此次又凑巧被发现关系到猛虎寨的线索,恐怕一开始就已经被卷入其中。这是第四拨。”
  石碧丝不懂她在盘点什么,只好认真记在心里。
  “而胁迫木阁主,在聚艳谷附近埋伏的,擅长使用毒虫邪道的怪人们,并不像是天道那一拨的。天道的人不管身份是隐密还是公开,明面上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正派身份。而那些人武功诡异,行事淫邪,我猜其实是第五拨。”
  这次袁吉听完没有应声,只是望着骆雨湖。
  “这第五拨人对百花阁下手远比天道要早,依木阁主临终前的坦言,这拨人最有可能先一步从百花阁找出猛虎寨的线索。”骆雨湖将张开的五指缓缓握紧,“这五拨人,是台面上的所有棋子。那,被张七拉拢的杨青主人,算是那一拨呢?”
  没想到她忽然转到了这里,大家都是一怔。
  “让柳织烟死心塌地的是杨青不是张七,让木阁主受困于闭关住所的是操控蛊虫毒物的邪魔外道,有可能拿到猛虎寨具体线索的,只有他们。可是,最后兴师动众下手的,是天道。想要嫁祸给如意楼的那拨人,反而暴露在如意楼眼前。”
  骆雨湖吐出口气,道,“小爵爷,你说天道拿着你家宝藏的线索来拉拢你,那,他们有没有说过,这线索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袁吉笑了笑,道:“他们不曾说过。”
  “所以我才觉得,这事情的背后藏着一个聪明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天道去做,真正的心腹和他一起躲在暗处,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出手。他说不定既是那群邪魔外道的头目,又是杨青宁死不肯透露身份的主人。这人还能不跟宋嬷嬷碰面就拿到百花阁的秘药,让龙啸神不知鬼不觉吃下去,想做一次最后的嫁祸。
  我家主君没什么耐心,要是上来就动手,龙啸什么都没说,死无对证,罪魁祸首的骂名,想必就是他的了。”
  “吟宵兄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是啊……”骆雨湖无奈道,“龙啸直到最后也什么都不肯说。想来,他心里知道嫁祸给他的人是谁。他一个天道巡查,隐龙山庄副掌事,为何肯做到这个地步呢?我猜,大概是那人对他……不,对天道要做的事,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吧。”
  “天道的目的,不就是替天行道?”袁吉微笑道,“他用性命包庇的,难不成是老天爷?”
  “龙啸心里的天道,和彭异心里的天道,并不是一回事。”骆雨湖平静地继续开口,“以龙啸的地位,武林中的名利,根本打动不了他。这样的人谋求的天道会是什么……我不敢想,想到了,也只会和彭异一样,不敢说。”
  袁吉摇摇头,“雨儿姑娘,你说得云山雾罩,我已听不明白了。”
  石碧丝也似懂非懂,皱眉在旁苦苦思索。
  骆雨湖叹了口气,“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想得太明白。我都说了,我是个笨人。
  我只是在猜测,有这么一个聪明人在幕后操控了一切。他有一些擅长歪门邪道的部下,能在飞鹰卫中安插一个杨青。他想掌控百花阁寻找多年前猛虎寨的线索,也的确找到了。他知道天道正同时拉拢着他和小爵爷你,就将线索透露过去,顺便提醒这是个嫁祸如意楼的好机会,天道便会为此调动人手,想拿到秘密讨好小爵爷你,还可以赌一赌将百花阁收归麾下,一箭三雕。”
  她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看着袁吉的脸,继续道:“可惜如意楼……或者说我家主君插手之后,计划处处生变,步步不顺。原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的聪明人,终究还是暴露出了许多。不得已,赏秋大会上,他只能铤而走险,把唯一的秘药偷偷下给了龙啸。”
  她垂下手,语速放缓,“这个人知道你们袁家宝物的事情,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心腹部下,连场血案之后来得及在附近指挥大局应对变数,飞鹰卫里有他的人,龙啸不愿透露他的身份,这个人,会是谁呢?”
  袁吉颇为惊讶道:“雨儿姑娘,你说来说去,这说的……不还是我兄长袁福么?我大哥已经是圣上亲封的侯爷,前途不可限量,怎么有功夫来趟这混水。”
  “所以我才说他是藏在后面的聪明人。只要不被拿住铁证,哪怕各个环节都出了乱子,极其不顺,最后也得猜到侯爷身上。对我们武林中人,怕是就只有到此为止了。”
  袁吉摇了摇头,“雨儿姑娘,我奉劝你再好好想想。我大哥不是我,他没有这么和气。你这话虽说没直接把他当作凶手,但叫他知道你将他想成了一个自家部下都管不好的蠢货,怕是要大发雷霆。”
  “只是一些猜测罢了。”骆雨湖退开半步,“我也很好奇,侯爷听了会怎么想。所以,我这就过去飞鹰卫那边,将这里的话,原原本本对他们再讲一遍。我听他们说,这次出来还有一个任务是调查天道,天道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对侯爷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那你可要将事情说得再简练些。飞鹰卫大都从小习武,自己名字写不出的就有一大半,你还照之前那样说,只怕说不完,他们就都睡着咯。”
  “那,小爵爷好好休息。我们先下去了。”
  “记得叫伺候我的人早点过来。”袁吉笑眯眯道,“我忽然又想喝酒。”
  关上屋门,走出几步,叶飘零沉声道:“不能杀他?”
  骆雨湖摇了摇头,心烦意乱,“没有实证。主君,那是小爵爷,咱们不能连一个漏洞都挑不出来,就要他的命。”
  “为何不能?”叶飘零眼中杀气四溢,“他是幕后黑手,你有几成把握?”
  “原本有七成左右,这一番话谈完,又不到六成了……”骆雨湖颓丧道,“他既不紧张,也不慌乱,根本抓不住他一丝破绽。石姐姐,看来还是要靠你。”
  石碧丝点点头,“我这就去安排师妹处理。”
  说罢,他们分头行动。
  骆雨湖去飞鹰卫安置的地方,把先前的推测略作修正,简明扼要讲了一遍。
  她这次有意掩饰了之前暗箭针对袁吉的部分,来了个明显的欲盖弥彰。
  等忙完出来,石碧丝那边也有了结果。
  两个师妹在一位师叔的带领下,以伺候小爵爷的名义为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顺便将他带着的物件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
  可惜,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不奇怪。要真是他,那连唯一的秘药都肯用来嫁祸,不惜落进咱们手里,光冲这股狠劲,也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给咱们抓。”骆雨湖眉心紧锁,苦思冥想,“这几天,一定能想出办法的。石姐姐,你们努力再拖一拖,一定不要让袁吉的亲随进来。飞鹰卫没什么关系,我瞧着,他们跟袁吉不是一条心。”
  石碧丝沉吟片刻,道:“袁吉的身份非同小可,我得请示一下阁主。”
  “不必担心惹上麻烦。”叶飘零冷冷道,“药效过去之前,你们放他走。他离开谷口,和他的亲随会合之后,我去杀了他。”
  “主君,还是要慎重一些。”骆雨湖急忙道,“对了,你不是叫笑笑传话,把孟蝶带来么?”
  “嗯。不过说是明日才能到。”
  “你觉得她也有哪里不对?”
  “我只是觉得太巧。”叶飘零微微皱眉,道,“这次的事但凡不是我来负责,没有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就连你这仅有的活口也救不下来。他们嫁祸给如意楼,我们就百口莫辩。等她来了,你帮我仔细审审她。”
  “嗯。”一想到那女人求叶飘零来杀自己的父亲,骆雨湖就百感交集,一时无话。
  为防万一,卫香馨并没撤掉剩余的百花杀,聚艳谷中,依旧是冲天香阵遍布,随时能叫心怀叵测之徒有来无回。
  即便如此,傍晚一起用餐的时候,她的脸色依然谈不上好看。
  诸多烦忧萦绕心头,让她看起来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跟叶飘零、石碧丝和骆雨湖一起喝了几杯百花酿,卫香馨的面色,才略略红润了几分。
  但这顿饭还没吃完,一个弟子慌慌张张跑来,一跤跌倒,就那么爬在地上,双腿发软地说出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飞鹰卫死了。
  袁吉不见了。
  卫香馨手中的酒杯,顿时摔碎在地上……
  袁吉的确不见了。
  关着他的房中,只剩下监视他的三名女弟子的尸体。
  那名为牵肠香的毒烟起效并不快,但混在花的味道中很难被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两处住所,几十名飞鹰卫,和在此照应的八名女弟子,都跟袁吉房中的三具尸体一样,死在了这种百花阁极少使用的致命毒物上。
  卫香馨扶住石碧丝的胳膊,竟有些站不稳。
  那是百花阁的毒,人是死在百花阁的地方,这么多飞鹰卫的命,要如何才能担待得起?
  毁尸灭迹?可之前惊叫的弟子已经引来了不少人,人多嘴杂,更别说,逃出生天的袁吉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就在石碧丝满身冷汗,卫香馨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叶飘零忽然拔出剑,走了过去。
  寒光一闪,他的剑洞穿了一具飞鹰卫尸体的咽喉。
  被牵肠香毒死的人,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痕迹,只是会有比较特别的气味,过阵子就会消散。
  叶飘零抽出剑,走向下一个飞鹰卫,如法炮制。
  不久,所有飞鹰卫尸体的脖子上,就都多出了一个血洞。
  一个任何研究过叶飘零杀人方法的人,都能认出来的血洞。
  有些尸体的血尚未凝,片片残红,落满石阶。
  叶飘零打磨着剑,踏过如红叶般的血,走到卫香馨身边,在远处燕逐雪不解的注视下,朗声道:“记住,这些飞鹰卫,都是我杀的。”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1/10 02:29:08

第五十九章 虺蛟成花泥
  说话的是卫香馨,但龙啸的视线,一霎也不曾从叶飘零的剑上离开过。
  叶飘零此前一直在磨剑,直到现下才停。
  龙啸知道眼前这人的剑有多可怕,而且,旁边还站着个同样杀气腾腾的燕逐雪。
  单拿任意一人出来,他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清风烟雨楼那位高徒暗中站住了犄角之位,已摆明态度:她并没有武林高手最大的臭毛病——死要面子——完全不忌惮联手出击。
  龙啸叹了口气,喃喃道:“眼下这局面,怕是换了我家庄主过来,也难逃一死。”
  卫香馨冷冷道:“我虽对龙潜庄主较为熟悉,但并非不认得年轻有为的祓恶兄。这两位庄主不论是谁亲自出马,想必也不会落到如此局面。”
  百花阁位于永州,以前后两朝六方分界的惯例,算是东北边陲,极近中北。
  隐龙山庄出身皇族,中京之外,也设有六庄,分理各处江湖事。
  龙潜,便是东北五州现任庄主,以百花阁的人脉,与其相识理所当然。
  而祓恶,乃是中北一支当前庄主龙濯的表字,卫香馨如此称呼,除了龙濯和她同辈外,也有挑明确实相识的意思。
  龙啸的目光仍落在叶飘零剑锋,微笑道:“阁主对我家庄主评价甚高,他若是知道,必定高兴得很。”
  他的眼中,并没有半点笑意。
  百花阁众多弟子早已被交代清楚应当做些什么,此时纷纷出去,帮着照顾其他场地无辜受到牵连的真正来客。
  同门弟子并非都吃过秘药,但她们自小在百花阁的护派大阵中长大,只要用药油在人中一抹,片刻就能无恙,帮着一起收拾残局。
  刚起了药效的瘫软客人,若及时多抹一些,也能勉强挪挪身子。
  石碧丝本想过去指挥,但人还没动,就被卫香馨眼神留下。
  副阁主的称呼加在头上,即便还没听同门当真唤过一声,可单是见到旁边几位留守前辈的目光,就叫她如芒在背,难以定下心绪。
  卫香馨叮嘱场内弟子,先将倒下各人扶好,靠在坐垫旁,免得太过不适,同时有意无意走到了叶飘零另一侧,彻底封死了龙啸的周围,道:“龙公子这等年纪,能做到副掌事的位子,本该有大好前程。今天龙公子要是能给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我对阁下,评价也会极高。”
  龙啸缓缓向后退开几步,背心靠住廊柱,苦涩道:“副掌事……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本该叫做龙潇?风雨潇潇的潇。”
  论消息灵通,江湖上的确少有门派可以比得了百花阁。
  旁人不懂龙啸这话是什么意思,卫香馨和石碧丝却略一思索,先后明白过来。
  皇族中人便是妻妾成群拼了命地生,也不可能堪堪大几十年就子女富裕到能分出人手组建一个武林大派。
  隐龙山庄和朝廷武卫不同,走的是入世之路,守的是武林规矩。所以,一样有内外弟子,师承传递。
  而龙这个被御赐保留的姓氏,在隐龙山庄,象征的是一种荣耀。
  唯有最出色,最被信任的外人,才可能被赐姓为龙。
  只不过,外人终究是外人。
  隐龙山庄真正的核心,始终是有皇族血脉的龙姓高手。
  这批人,有一个祖上定下来的规矩,那便是名字要与江湖同旁,皆为傍水之字。
  龙啸称自己本该叫龙潇,等同于在公开身份,表明他实际上是隐龙山庄本家之子。
  那略一推测,倒也不难猜出,他必定是上代人在外私生,不知是母家难堪还是另有隐情,不给机会认祖归宗,只叫他得了一个赏赐,合情合理随了父姓。
  难怪他一个青年才俊,做到副掌事的地位,语气仍满含不平。
  如若自小在庄中受名师指点,与龙濯享受同等环境,他龙啸难道就没机会拼出个庄主当当么?
  卫香馨沉吟至此,轻轻启唇:“所以你便入了天道?”
  龙啸缓缓点头,“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损有余而补不足,方为天之道。彭异那样的武夫,做个掌旗,依我看,也太过抬举了些。”
  卫香馨微微摇头,道:“如此说来,在谷口你受的伤,也是你自行设计,演给彭异看的?”
  龙啸淡淡道:“这里不可能有人认得龙十九,那暗器究竟是不是逆鳞,不还是我一句话的事。我只是没料到,贵派私藏的绝技,竟如此了得。更想不到,自己会被推出来,成了这个罪魁祸首……”
  骆雨湖克制着怒意,咬了咬牙,悄悄瞄了一眼袁吉,高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给谁?谁能嫁祸于你?难不成你要说,是小爵爷舍身救友,偷偷将药给你吃了?”
  袁吉浑身酥软不能动弹,但嘴巴仍能说话,忙道:“雨儿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木前辈这颗药,在谁手上,谁就洗不清干系,我哪里得罪过姑娘,还请讲明。我必定赔礼道歉,可莫要在这时落井下石。这些江湖武夫正在气头上,哪个忍不住对我动了手,事情可不好收拾……”
  飞鹰卫顿时纷纷嚷嚷起来,大有将来要把百花阁连根拔去的怒气。
  卫香馨高声道:“龙公子,是不是被推出来的,只有你清楚。你既然清楚,为何不肯说个明白?以你的身手心机,难道随便来个人,便能让你吃下莫名其妙的丹药?”
  龙啸沉默片刻,忽然解下剑鞘,将兵器丢在地上,朗声道:“卫阁主,我心中确有几个怀疑的对象,都是我在天道需要仰仗的下属,但此事不能空口污人清白,能否让我趁着他们几个动弹不得,逐个检查一番?”
  卫香馨略一思忖,道:“请。叶少侠,劳烦你帮忙护住小爵爷,燕女侠,请拦住门口。碧丝,你去外面,莫要进来,龙公子若是挟持我,你今日就是阁主,将我和木师叔,一起葬了便是。”
  龙啸拱手抱拳,苦笑道:“冒昧问一句,你们百花阁选阁主,首要便得视死如归么?”
  卫香馨微笑道:“我们养花的,有人喜欢迎春,有人喜欢腊梅,也有的,喜欢昙花。兴许,喜欢昙花的,更适合做阁主吧。”
  龙啸缓缓走过叶飘零身边,一步步迈向对面,难得一次完全直视着卫香馨的双眼,道:“如此说来,我喜欢的应当也是昙花。只不过,与你喜欢的开法不同。”
  卫香馨面带惋惜,轻声道:“毒花往往开得更艳,根扎错了位置,再好看,也不能要。”
  “可惜人毕竟不是花。”他停住脚步,深吸口气,“人间的对错,不像好看不好看,那么容易分得清楚。”
  这时,辛盈蜜和滕青叶已带着药油罐子赶到,看来,外间可以确信无辜的宾客,都已处理妥当,事先被隐瞒不知情的年轻弟子,也都已解毒完毕。
  石碧丝在外拦住她们,示意暂时还不能让里面的人恢复行动能力,继续静静等待就好。
  滕青叶忍不住道:“擦些药油,叫他们勉强能动动手脚,这也不行么?留守弟子人数根本不够,这一个个照顾过去,待嫁的闺女将来可不好做人。”
  石碧丝淡定道:“此刻不行。”
  “可要是晚了,就只能瘫软数日才能自然消解,这不是给咱们谷里留下一群大麻烦么……”滕青叶嘟囔两句,见眼前师侄不为所动,想到对方已是副阁主,只好向辛盈蜜投去一个求助眼神。
  辛盈蜜摇摇头,抱着那口罐子,丰满胸膛压在顶上,小声道:“等卫阁主下令吧。这次闹这么大,咱们几个,还是少说话,多做事。”
  外面几句闲谈,龙啸已蹲在一人身边,细细检查起来。
  “龙、龙掌旗,我一个小小令使,咋有本事去弄来百花阁的秘药。你在我这儿摸不出啥滴呀。”
  他摸摸那人的头,笑道:“好,我相信你。”
  龙啸说罢,缓缓起身,挪开几步,低头望着另一人。
  那人面色惨白,颤声道:“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如今都已暴露出来,哪还顾得上帮你们隐瞒身份。你若和此事无关,一切结束之后,还是别再潜伏,早早回血灵岛去吧。”
  旁边两个同伴顿时瞪眼叫道:“你、你竟是那边来的杀手?”
  “你还偷偷入了天道?”
  龙啸伸手摸入怀中,淡淡道:“你们这些陈旧门户,框架腐朽,积重难返。
  但凡有个鹰觑鹘望之人,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境况。”
  被他在身上摸索那人先是眉心深锁,跟着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如释重负,好似已经认命般沮丧道:“罢了,我知道你要找什么……将我翻一下,在我腰带中压着。”
  卫香馨立刻看了过去。可打量一番,分明面生得很,应该是今天才来的宾客,并未在聚艳谷中住过。
  电光石火,闪念之间,她高声提醒道:“小心!”
  龙啸却起身更快。
  他猛一抽臂,甩手打出一蓬淡青烟尘,喝道:“看毒!”
  话音中,他反身冲向大门,右手已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纤细长剑。
  燕逐雪神情凝重。她武功虽高,临敌经验却还不多,尤其出门前师父、师伯谆谆教导,有些江湖正道不论如何都该抱持敬意——其中就有隐龙山庄。
  以此前所见,这些加入天道的人,都并未和原本的门户脱离。说是叛徒算不上,说忠心耿耿又十分别扭。
  而且,听石碧丝方才小声对她解释的内容,这龙啸还是隐龙山庄本家的私生血脉。
  她若出手代为清理门户,将来两家之间,会不会出现什么麻烦?
  燕逐雪剑法精纯,心中念头繁杂,出手却已近乎本能,当即后撤半步,三尺青锋打横斜斜一引,顿时便洒下一环环剑意,如拂柳春风过镜湖,吹出层层涟漪。
  卫香馨自知不是龙啸对手,提醒众人之时就已展开轻功,毫不犹豫逃向叶飘零身边。
  但龙啸的剑,根本没有和燕逐雪正面硬碰的打算。
  他一足踏下,青石开裂,身形强行一扭,气贯剑锋,狠狠劈向一旁。
  那把软剑本是戮仙城杀手防身应急所用,并不是什么上好兵器。龙啸这一招势大力沉,剑气激荡,单听那破风声也知道,这一招下去,就算是砍在人身上,只要不正中骨节庖丁解牛般穿过去,便是剑刃寿终正寝之时。
  而龙啸拼着兵器只能出手一次也要杀掉的人,偏偏不是拦着他脱逃去路的燕逐雪,而是在旁边地上靠着垫子喘息的彭异。
  燕逐雪布的是连消带打的谨慎防线,自然不及变招救人。
  龙啸身后又有“毒烟”弥漫,只要心中略有忌惮,绝来不及反应。
  可这一剑并没砍中。
  当的一声,能绕腰卷收的柔软剑锋被一把急速飞来的短剑分毫不差地撞上,上面蕴含的真气,将这防身诡剑从中打断。
  飞射而来的短剑还不止一把,龙啸不得不拼力回收,后仰躲过。
  这双剑脱手的拼命一击,本该是百花阁武功双花刺中的杀招。
  设宴招待不便携带兵器,出手的自然不是卫香馨。
  那两把剑,是骆雨湖丢出去的。
  她没有那样的功力,但心思极快,又跟叶飘零演练过许多应变之法。龙啸冲向门口,她就已将袖中双剑甩出到身前半空之中。
  叶飘零飞起一腿,就能将那两把短剑横扫踢出,化作远比双花刺强横的长距杀招。
  他本想瞄的是龙啸的后心。
  龙啸变招,叶飘零便也跟着变了目标。
  那片淡淡青烟,叶飘零视若无睹,紧随两把短剑冲了过去。
  百花阁或清风烟雨楼杀了这人,都可能会惹上麻烦。
  武林是个讲义气,看人脉的地方,很多时候,并不讲道理。
  所以这人,该他杀。
  龙啸双足一错,稳住身形。
  他手上握着半截断剑,面对的,是眼含怒意的燕逐雪,和杀气腾腾的叶飘零。
  他露出一丝苦笑,转身,将背后空门,亮给了燕逐雪。
  清风烟雨楼那两个怪物的高徒,八成会有一股傲气。他只能赌燕逐雪不会趁机偷袭。
  而叶飘零,绝对会毫不犹豫从背后一剑杀了他。
  所以明明燕逐雪身后才是逃出生天的唯一路途,龙啸也已经毫无选择。
  这难道便是卫香馨不将更强之人安排在门口的原因?
  他没时间去想了。
  龙啸从腰间摸出一柄贴身匕首,和那把断剑配合,使出了隐龙山庄的双龙刺。
  双龙刺,双花刺,一字之差,却当真是龙与花之间的差距。
  但再精妙的招数,也要看遇上的是什么对手。
  叶飘零剑气一荡,破雾而出,那柄长而锐利的剑,直指龙啸咽喉。
  龙啸沉肩抬肘,断剑如盾护住要害,匕首前刺急速反击。
  他同样摒弃了所有的变化,虚实,只靠武功招式最本源的积累——重复,一遍遍不断地重复——所得来的力量、速度与反应,和眼前决不允许他有半点失误的长剑周旋。
  当!
  他挡下了第一招。
  龙啸信心倍增。
  他对叶飘零的武功路数并不了解。
  但他对血狼冷星寒了如指掌。
  被隐龙山庄列为极度危险人物的目标并不多,作为山庄的副掌事,龙啸很容易就能接触到那些人的所有情报。
  所以他在等待。
  只要挡下叶飘零杀气腾腾的连环进击,就有希望逼出他施展的血狼剑法。
  那剑法至煞至邪,一旦没在出手刹那找到那转瞬即逝的破绽,就有极大可能死无全尸,变作一地四分五裂的肉块。
  但龙啸知道如何对付那一剑。
  他既能教出剑阵彼此照应以命换命,也能在独自面对那剑法的时候,找到一个仅有的,能从对方背后出手的机会。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而是隐龙山庄此前无数人辛苦钻研的成果。
  在龙啸原本的计划中,他要找一个机会跟叶飘零冒险切磋一次,证明一旦到了生死关头,叶飘零不用出血狼那一套不留后手的剑法,就很难迅速取胜。
  这样到了如此刻般生死相斗之际,他就有机会不必面对此前的试探招式,才能以体力和精神的巅峰,破解杀招。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用长剑跟叶飘零死斗。
  运转如意后可以密不透风滴水难进的双龙刺,才是他的底牌。
  转眼间,十余招过,两人体力的巅峰都已结束,兵器交错的间隔,正在渐渐拉长。
  龙啸耐心等待着。他觉得,应该到时候了。
  以叶飘零的功力,缠斗的时间再长一些,恐怕就镇不住血狼剑法中的滔天煞气。
  一旦以剑入魔,下场就是被整个江湖群起攻之,绝无生路。
  龙啸抛开了所有杂念,不去想获胜之后该如何脱身的事,甩手一丢,将断剑抛出。
  空出的右手马上就握住了另一侧藏着的匕首,而他左手的匕首,短短眨眼间就挡开了叶飘零三招。
  叶飘零后退了一步。
  他的剑缓缓扬了起来,身形微侧。
  龙啸双目微瞪,气息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他一直在等的那一刻,终于就要来了。
  若是能破解此剑,他就是隐龙山庄做到的第一人。
  若是力有不逮,将来,隐龙山庄也能搜集到更多的情报,进一步改进针对的手段。
  而这,是那个草包庄主,绝对做不到的事。
  龙啸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飘零的右膝。
  血狼那一套杀人剑最大的迷惑性,就在出手前的动作。
  那剑法杀人之前,肩臂的动作,其实比腿脚要慢。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富欺骗性的延迟。
  自然,若不盯着上身动作,便是发现对方起步那一瞬又能如何?难道不去管出剑的方向和虚实么?
  龙啸偏偏真的不用管。
  他就是闭上眼,也知道那些如腥风吹来、血雨飘落般的剑气,会从什么地方切过他的肉躯。
  一个人用无数次反复练习来强化的动作,到了生死交锋的关头,绝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为了这一刻,隐龙山庄光是尸块,就搜集了不知多少。
  他将匕首垂低,猫腰,屈膝,但筋肉并未蓄力成待发的簧,而是绷紧成下垂的秤砣上扯直的线。
  来吧。
  “龙啸,”旁边忽然传来彭异的声音,“我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了。难怪你宁愿受嫁祸而死,也不敢说是谁最有可能坑害了你。”
  他跟着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隐龙山庄,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忠肝义胆’的好苗子。亏你们还有脸觉得武林中人是动荡的祸根!”
  龙啸没有理会。
  他深吸口气,尽可能快地眨了一下眼,缓解干涩。
  “小爵爷!”彭异忽然提高声音,“天道里诚心想要拉拢你的那批人,就有这个龙啸吧?”
  袁吉面沉如水,并不否认,“我若说我今天才知道吟宵兄是天道中人,怕是也没谁会信。”
  “我之前听他文绉绉念叨一堆,什么高者,下者,还当他处心积虑利用天道的力量,是为了夺个庄主当当。”彭异冷笑一声,道,“仔细想想,真要那样,他何必非要杀我?我难道还能去管,他和龙濯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成?”
  袁吉扯了扯唇角,涩声道:“我也不懂。”
  彭异大笑,道:“我刚才忽然想明白了。我寻思,我猜出的事儿,应该让飞鹰卫听听。”
  龙啸叹了口气。
  他忽然抬臂,将左手的匕首丢向叶飘零,转身向彭异出招。
  他仿佛把全部的力量都运到了仅剩的匕首上,手臂舒展,便会丢出,穿透彭异的喉咙,封住所有他打算说出来的话。
  当!
  白衣飘过,清风徐来。
  匕首旋转着飞起,落在地上。
  燕逐雪抬眸,本想说句什么,但朱唇微启,旋即闭上。
  她已不必说。
  因为龙啸,永远也听不到了。
  叶飘零的长剑,已刺入他的耳朵,对穿而出。
  剑光又是一闪,叶飘零割掉了龙啸的头,展臂拎在手中。
  他走向之前被龙啸搜身过的两人,手起剑落,洞穿双喉。
  叶飘零瞄了一眼袁吉,转头看向隐龙山庄跟随龙啸而来的门人,将血淋淋的脑袋,丢了过去。
  “记住他今天说的话。也记住杀他的是谁。”
  卫香馨看向燕逐雪,将方才私心未遂的浅浅失望压下,道:“大家放心,先前龙啸丢出的只是掩饰踪迹的烟雾,并无毒性。”
  她快步走到彭异身边,屈膝蹲下,面色凝重,缓缓问道:“你是真的有话要对飞鹰卫讲么?”
  彭异沉默片刻,哈哈一笑,道:“阁主怎么也当真了。我就是怕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暗算了叶老弟,故意逗他分心。哪知道这人连激将法的道理都不懂。
  就凭这三脚猫的本事,还能在他们山庄改姓为龙,我寻思,八成真是谁在外边儿没管住裤裆吧。”
  卫香馨凝视着他,吁一口气,挺身站起,高声道:“都进来收拾吧。”
  她缓缓转头,额外叮嘱道:“小爵爷千金之躯,飞鹰卫朝廷栋梁,大家一个个都小心些,莫要磕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