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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4/03/08 02:34 / 1680 / 164
【小说】元嘉烽火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4:27:39

第十三回正义
  李灵续道:“听说这心蛊之毒尚无药可救,那就只有依靠你自身的修为来拔出心中的毒素,我相信本帮的兄弟们一定都能克服的。下面你们一个一个进前厅来回话,如若答不上来,那就自己进闭关室待上几天,好好精进一下武艺也是好的。”
  众人答了声“是”。李灵便回到了厅内,帮众则在李璨的安排下,一个一个走进大厅来答话。李灵或以帮中历史,或以武功口诀相问,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问话方才结束,共揪出数人,全部关进了闭关室,并命李璨让人严加把守。
  李灵站起身来,伸了伸腿脚,向李璨道:“人都来齐了吧?”李璨问了一下后面拿名册的,点点头。
  李灵叹口气道:“真没想到,内三堂三位香主,如今竟只剩你一人!这些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李璨沉吟道:“帮主,我忽然在想,均叔前日被谋杀,可能就是仇不问干的。”
  “噢?为什么?”
  “前日下午,仇不问忽然跑来约我同去世叔家,与秃发兄切磋武艺。结果到了之后才听说秃发兄去了得月楼饮酒。我就说改天吧,可那仇不问却硬是命人去将秃发兄叫了回来。现在想想,恐怕连这都是他们设计好了的。”
  “你怎么不早说,快随我来。”
  说罢李灵来到后堂,见到檀羽竟是深深一躬。
  檀羽哪敢受此大礼,连忙躲开,“世伯何故行此大礼,小子哪里担待得起啊?”
  李灵道:“今日若不是贤侄之言,我还被蒙在鼓里。在幕后摆布的那些人,他们的计划恐远不止杀害均儿和诬陷秃发贤侄那么简单,很可能他们的目标是我们陇西帮、甚至整个平棘城。贤侄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檀羽道:“这都是小侄应该做的。世伯所言非虚,看来要尽快想出一个对策来。”
  “不知贤侄有何主意?”
  “小子之前不过是误打误撞,哪里还能有什么对策,全凭世伯作主。只是公主此时回去恐更不安全,所以请世伯允许我们在帮中暂住。”
  李灵点点头,“贤侄果然思虑周全,我这就让人将今天的情况快马告知德正。媛儿,两位贤侄我就交与你了。”
  当夜,羽、寻二人便住在陇西帮中。
  次日早上,两人与稚媛用完早餐,便有人来报:“昨夜闭关室中,有人大吵大闹,口中还念念有词,可大家都听不大懂他说什么。此时帮主已进去询问了。”稚媛“哦”了一声,便领着众人齐去闭关室。
  刚到闭关室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吵着:“我日……”
  那边李灵边摇头边道:“正如贤侄所言,这才一夜工夫,便已胡言乱语了,这心蛊之毒,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檀羽心内一凛,忙道:“世伯,小子曾学过一些清心咒语,不如让我进去,虽不能解心蛊之毒,但愿能减轻他们的痛苦吧。”李灵道:“贤侄还有这本事,那赶紧进去。”檀羽应了一声。
  旁边寻阳小声道:“羽郎要小心。”
  檀羽对她微微一笑,便抖擞精神,走进那闭关室内。
  室内关了十几人。见檀羽进来,为首的仇不问诧道:“你?”
  自从牛盼春那离开,这么长时间以来,檀羽终于面对了这些所谓的穿越者,他希望他们能赶紧收手,让他尽快达成恢复历史正道的使命。此时,他冷冷一笑道:“你认识我?”
  仇不问冷哼一声:“真没想到,我们的计划会毁在一个小子的手上。吴提,真有你的!”
  “吴提是谁?”
  “你不是柔然的人,那你是谁?宇宙帮那群蠢货还没这本事。”
  檀羽仍冷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属于任何势力,你会相信吗?”
  仇不问闻言,果然露出了犹疑之色,奇道:“不属于任何势力?我的确不信,一个跑单帮的,凭什么让李顺、李灵这些江湖中的成名人物都听你的?不可能,绝不可能。”
  檀羽沉吟了一阵,“从这句话,我就明白了,你们这些人,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你们不懂得人心的可贵。我听说,你们是来自一个武器无比强横的时代,一个核弹就能炸死一城的人。正因为武器的强大,使你们受此羁绊,觉得人都不再重要。所以你们没有在高平公、陇西帮主这些人身上打主意,你们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重要。”
  仇不问一愣:“你说谁?你莫非不知,那李顺多年前就已经横扫西凉,被世人称作‘铁齿安西’。至于李灵,其武功更可排进当世前十。他们周围俱都高手如云,这么短的时间,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我们的人换成他俩?你未免太天真了。”
  檀羽闻言心中一阵无语,他之前正是猜到了这一情况,所以他的计策才会以李灵为核心展开。
  此时,他只是继续摇着头:“原来你不但不懂得人心,还是个色厉内荏的蠢才。一个安西的名声,一个帮主的头衔,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就这样的胆识,也配来这神州陆沉的岁月厮混?两位世伯俱是和蔼可亲之人,只要你说的话、做的事在理,他们自然信服。若非如此,他们又如何能成为那样的成名人物。而尔等不懂得这一点,起先便胆怂了,只想着如何使用阴谋诡计。难怪那天李真奴公子会说你们不过是些庸人作乱,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仇不问听他这样说,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脸色不再如刚才那般阴沉,只是回道:“也许吧,我们的确从未想过要和这些人接触,或者真如你所说,让他们为我所用,是能省下不少力气的。不过,这次也只怪事起仓卒,没能布置妥帖,才终有此败。如若再来一次,计划周全,相信胜败之数必能易手。”
  檀羽心里仍念着牛盼春的任务,继续劝道:“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们的败,是败在了你们只把自己当成外来的过客。你们所要做的,无非是想拿下平棘这座大城,所以你们从没想过要与这城中的世族结盟、只想着与他们为敌。所以,我昨天那计谋能成功,也正是因为你们不愿去向周围人打听帮内情况。试想,你们若能放下身段,与他们吃喝在一处,即便只有几天时间,也必然能了解到诸多情况。那样的话,你们又怎会被关押在此?”
  仇不问道:“我等不慎中你的阴招,自认倒霉就是,说那么多有何用。你不过也是个钻营的小人,岂能理解我们这么多人的辛苦。”
  檀羽一声冷笑,他对穿越者抱有的希望正逐渐消失,“哼,钻营的小人?哈哈……看来不说破你们的小伎俩,你们终究不会服气。老实说,如果让我来设计这个计划,绝对会比你们周全得多。”
  “哦?说来听听。”
  “一开始,当你们定下了攻打平棘的计划后,你们一定以为,和攻打其它城池一样,只要易容成这里的太守、参军,凭借你们对这个时代历史的熟悉,就可以任意在平棘行事。被替换后的平棘太守和参军我都见过,俱是无能之辈,想必他们并非你们的核心之人。然而在替换之后你们才知道,原来赵郡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的城防主力并非太守、而是城中的陇西帮。情急之下,你们也不及去细细打探,就直接替换了陇西帮中一部分人,以为就可凭借这些安插的奸细阻挠陇西帮的行动。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事情被李均察觉到了异样,于是你们临时想出这样一个杀人嫁祸的手法,一石二鸟,连除赵郡四少中排名前二之人。我说的没错吧?”
  仇不问见他对己方行事的细节竟已了如指掌,口气终于软了下来,只得说道:“那我倒要请教,如果让阁下来设计整个战略,当有何高明意见?”
  “当今天下,战乱四起,像赵郡李氏这样的天下望族,从来没有固定的主君。慕容当政时则倒向慕容、拓跋立国时则倒向拓跋。只要你们工夫用得深,怎知赵李一族不会倒向你们?我相信你们后来一定也很后悔,若当初直接找四个人,将赵郡四少全部替换,又何须费这么多周折。这赵郡四少,不仅是人中龙凤,而且又是李顺、李灵身边的重要人物,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崭露头角。到时别说平棘,就是天下,也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可为什么你们没这样做呢?因为你们目光短浅、心急火燎、只注意到眼前。如果我是你们,要进行这样一场大战,当然要自己亲自到平棘城里转转,去这里的酒肆坐个小半天。其实,赵郡四少的名声早已传遍四方,只要稍一打听,即可获知。那样的话,整个战事自然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仇不问听他这番分析,终于觉得他所言有理,也只能无奈地点头称是。
  檀羽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得心生出一阵厌恶来,他不再抱有希望,只是高声呵斥:“说来说去,你们这些未来的人,不仅短视,而且嗜血。你们感兴趣的,只有一时的杀戮,所以竟忘记了人心,这个在战争中最重要之物。你们以为,这个时代的人知识不如你们、技艺不如你们,根本不值得你们花心思在我们身上。可是你们却忘了,千百年来,无论杀人武器如何进步,武器都需要人来掌控。人,才是这个天下的关键。在你们行事过程中,人心的可贵一定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提醒你们要重视我们的感受、我们的反抗、我们的智谋、我们的一切。当你们的眼中看不到我们在流血,耳中听不到我们在呻吟,在那些血流成河的人间惨剧面前,你们竟依然无动于衷。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们的心本身就和禽兽无异,因为只有禽兽才看不到这些残忍。所以这场战争,根本是人与禽兽之间的战争。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的一群人如果都不失败,天理何存!”
  他最后几句铿锵有力,震得室内众人无不惊惶。那仇不问也被他说得再无还口之力,只能说道:“行了,休要再言。今天你是胜者,我无话可说。不过……”他忽然回头看了看身后自己的同伙,“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天理,不过是骗小人的玩意儿。只要成为胜者,正义便在我的手中!”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4:35:19

第十四回遇袭
  走出闭关室,寻阳赶紧跑过来拉住檀羽问长问短。檀羽笑了笑,“没事,他们已经安静下来了。”
  说罢,他又凑到李灵耳边,小声道:“据小侄刚才的观察,在这闭关室中关押的众香主中,除仇不问以外,其他人应当没有直接参与作乱。也许他们中毒不深,若能善加诱导,或能助其排出毒素。”
  李灵面色沉郁,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贤侄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另外,今早德正来了封信,说他已去信郑家,让两位贤侄去那里暂避。他们午后就派人来接。”
  晌午过后,郑家果然来了一辆车,驾车人竟是那日在李顺家见过的郑羲。
  李灵连忙上前相迎,“大名鼎鼎的郑公子竟然亲自赶车前来,贤侄的面子可不小啊。”
  那郑羲笑道:“来接我们的小神断,那是我的荣幸啊。”
  两人便说笑了一阵,方才让羽、寻二人上马车。
  稚媛此时却有些担心道:“阿爹,为什么不派人护送他们一下,万一出了什么事,郑公子又不会武功……”
  李灵道:“郑家不远,半柱香的工夫就到,沿途全是繁华之地,哪有什么危险。”
  郑羲也道:“贤妹是不放心我的驾驭之术吗?嘿嘿,我这马鞭一挥啊,这匹宝马‘嗖’地就回家了,就是有危险,也没人赶得上我。”
  他们这样说着,稚媛还是有些担忧之色,旁边小向忽道:“帮主,要不让婢子去送寻阳公主吧?”
  稚媛开颜道:“是啊,小向从小习武,颇为机灵,让她跟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李灵沉吟道:“也行,那这几日小向便贴身照顾寻阳侄女,不可有半分闪失。”
  小向一抱拳,回一声“是”,便跟着上了马车。
  于是郑羲马鞭一挥,马车便飞驰出去。
  出城往北,不多时便可到郑家,羽、寻二人便在车上闲聊。两人边聊边笑,寻阳忽然眨了眨眼,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问檀羽:“羽郎,昨天你在河滩上捡到的那个耳坠,后来怎么没有和世伯、稚媛阿姊他们说呀?”
  檀羽笑了笑,说道:“世伯和稚媛阿姊都是有头有脸之人,这种婢子、下人用的首饰,他们怎会……不对!”
  声音戛然而止!
  檀羽忽地转头去看小向,惊恐之情溢于言表,双目圆睁:“原来是你!唯一没有被世伯询问的帮中人,难怪仇不问会知道我的存在!”
  那小向脸上忽显狰狞表情,冷笑一声:“你果然聪明,可惜晚了!你已经坏了太多的事,该结束了!”说罢举掌便向檀羽拍来。
  檀羽这一瞬间竟未慌乱,反而大叫道:“快跑!”话音刚落,那掌便击在自己胸口之上,檀羽身体立时便撞破车壁冲了出去。也亏得檀羽心思敏捷,在电光火石之间,竟伸手抱住了小向左脚。
  正此时,前面赶车的郑羲听得车里叫喊,也不知情况,只当路上真有人偷袭,一鞭下去,马一吃痛,突然加力奔跑。小向空有一身本领,一来事起仓促,被檀羽一拉之下,猝不及防,二来马车突然发力,竟活生生被摔下了马车。她心里挂着车上的寻阳,翻身而起,使出轻身功夫,便徒步向前追去。这边檀羽受了那一掌,那里还支撑得住,立时便昏死过去。
  ……
  这一睡,恐怕连隔世的觉都睡完了吧。檀羽努力想睁开眼睛,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他时而感到波涛汹涌,时而又感到河水干涸。每做一次梦,他的后背便会渗出许多冷汗。他想去擦,可低头去看,却找不到自己的双手。于是更多的冷汗。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他只感到胸口快要碎裂了。难道这就是地狱吗?他努力回想着自己究竟做过哪些恶事,可什么也没有,一想脑袋中便嗡嗡作响。他的眼睛里开始回闪着连日来见过的人,木兰、牛盼春、李孝伯、眭夸、李顺、寻阳,冥冥中还有那个他疼爱至极的林儿。不!他的脑子像幻灯机的摇杆一样,硬生生的将影片倒了回去。
  “公主,你没事吧!”就像一股真气直冲上檀羽的脑门,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的双眼就这样睁开了。
  “你醒了?”檀羽两眼有些迷蒙,半天才看清楚是一个小女在问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女,乌黑的头发用粗布扎着,瓜子脸上有几点雀斑,一双丹凤眼,里面还含着几点血丝,身材瘦小,年龄虽与寻阳相仿,但檀羽确定此女自己从没见过。
  于是他问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那小女答道:“我叫韩兰英,这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这里?”
  “四天前,一个大侠将你背过来的。来的时候你已经奄奄一息了,那大侠好生厉害,一会儿给你扎针,一会儿给你运气,还拿了块木板顶在你前胸,就这样忙了一天一夜,你这才活过来的。”
  檀羽身子扭了扭,胸前立时剧痛钻心,他呻吟了一下道:“这么说我已经昏迷了四天。那位大侠在哪?我想去感谢他救命之恩。”
  兰英道:“大侠留下一些药和铜钱,就走了。”
  檀羽心道:“连日里两次为人所救,到底是什么人,总是在关键时刻搭救自己?”他一时想不了这么多了,只是对兰英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真谢谢你。”
  兰英微微一笑:“我都说了我的名字,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檀羽脸一红,忙道:“我叫檀羽,羽毛的羽,刚满十二岁。”
  兰英道:“那我比你大半岁哦。你是不是有个姊妹叫林儿呢?你在睡梦中一会喊林儿、一会喊公主。我想,这个‘林’,如果是树林的林,就跟你那个‘羽’字很像,都是左右一样的,所以我猜她是你的姊妹。”
  檀羽一番诧异:“兰英姊,好聪明啊。我是有个小妹叫林儿呢,她去追随名医陶隆学医了,也不知现在何处。兰英姊,你识得字?”
  兰英道:“认得几个字,都是跟村里识字的长者学的。可惜阿爷不让我上学堂……”说话时,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檀羽忙道:“你别难过啊,等我病好了,我来教你吧。我的夫子学问很好,有他的指导,我们一定会学得很快的。”
  兰英闻言,拍着手,兴奋地道:“好啊,谢谢你。”
  檀羽见她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微笑,这笑,竟似让自己身上的痛也减轻了许多。于是他又道:“你的声音真好听,你会唱歌吗?”兰英有些脸红起来,轻轻地点了下头。檀羽道:“你唱给我听好不好?听你唱歌也许我就不感觉痛了。”
  他说出这话来,方感自己有些孟浪。但没想到兰英低头想了想,竟真的开口唱了起来:
  春风柳如絮,春池莲子香。
  庭后梧桐高,庭前种蚕桑。
  乡间有倩影,采茶西山上。
  家夫在何处,前年下长江。
  只因奔波苦,行商在苏杭。
  奴心有一愿,鸿雁传书忙。
  问君何日归,迎侬到淮扬。
  她低声吟唱,用的是地道的吴侬软语。檀羽听得心都快酥了,真没想到这重伤之后,竟能有这样的温存,人生之乐,还有更甚于此的吗?
  檀羽轻声问道:“这是《乐府》中的《子夜四时歌》,兰英姊怎么会唱吴语?”
  兰英低垂着头,怯怯地道:“我家本是南朝人,为避战祸才逃到此地。”
  檀羽“哦”了一声,原来她与自己竟还有这层关联。听到这亲切的吴语,檀羽与兰英的心,自然更近了。
  于是,檀羽就这样躺在床上过了十余天。每日兰英都陪他说话,吃喝拉撒也全归兰英负责。檀羽也渐渐知道了此地是平棘旁边的一个小村,对于兰英一家的感激之情,檀羽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4:39:57

第十五回战乱
  这一日,檀羽总算勉强下得床来,兰英便扶他出门透透气。此时天方破晓,刚一开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檀羽竟咳嗽起来。
  兰英连忙将檀羽扶回房内坐下,担忧地道:“那位侠士曾说,你的肺脉受损,恐怕日后难免落下个咳喘之症,你以后春寒秋凉时节,可要分外小心啊。”
  檀羽闻此,竟不悲伤,反而与兰英开起了玩笑:“可是以后没有你照顾了,叫我怎么小心也没用啊。”
  连日来在一起,檀羽对这个聪明又好学的女子,感情悄悄变化,所以逗起乐来竟相当自然,仿佛上辈子就相识一般。兰英听他玩笑,也不怎么害羞,只是笑叱一番。
  直等到日上三竿,气温转暖,檀羽这才走出房门。这村子并不大,就几十户人家。此时,许多村里的农民都是刚在地里忙活了一早上,正扛着锄头往家走。许多人早知道韩家这两天一直在照顾一个重伤的小子,这时见兰英扶檀羽出来,便有一个放牛的小童给她打招呼:“阿英,怎么把病人扶出来了,可别着凉啊。”
  兰英笑着回说“没事”,然后对檀羽道:“吴四兄牵的这头牛,我们家也有份子。本来今天该我放的,可四兄说我要照顾你,就把这两天的活都揽了过去。”檀羽闻言,忙向那吴四兄微笑道谢。
  这些日子落难在这乡野人家,檀羽才感到这北地民风之淳朴,与自己从小成长的那个尔虞我诈的南朝简直天壤之别。这里所见的人,本都与自己素昧平生,可他们不但毫无嫌隙,反而每日里嘘寒问暖,如同亲人一般。檀羽有时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场春梦尚未觉醒,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陶渊明笔下的那个世外桃源。
  兰英扶着檀羽来到村口,离此不远就是滹沱河。檀羽正在静静聆听滹沱河的水声,村口忽然来了几个差役,敲锣打鼓地就到了村口,村民们纷纷上前围观。
  一个差役将一张告示贴到了村头的一颗黄桷树上。村民们中有识字的后生便念道:“奉奋威将军令,我平棘要遍查心蛊之毒。自即日起,乡民中若发现有记性衰退、胡言乱语之状者,须立即上报。如有延误,以连坐论处。”
  他一念完,便有村民问道:“这什么是心蛊啊?”一个差役说道:“这种新物事,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们也没听过啊。不过你们啊,还是小心为妙,最近府衙里都关了不少人了。”
  几个差役走后,村民便谈论开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据说是陇西帮出了个神断,当真是诸葛武侯复生啊,他对着陇西帮的几个香主一番舌战,竟就将他们说得口吐白沫、原形毕露。陇西帮主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属下都中了一种叫什么心蛊的毒,哦,就是这个告示上说的这个。”
  “可不是嘛。这件事都传遍了整个平棘城,新任太守带人挨家挨户地查,平棘城中大家都不敢上街了。”
  “新任太守?你说太守又换了?”
  “你还不知道呢。听说是原来的衙门里,所有人都中了毒。最后来了个韩将军,带了一只军队,才把太守给抓了。”
  “可不是嘛,据说那将军去衙门抓人的时候,太守竟然率众参军抵抗。结果还真让他们跑掉了一个参军呢。可怜太守被乱刀砍死,如今首级还挂在城门上呢。”
  “先别说这个了。阿三,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到时候蠕蠕打起来,背着阿娘你可要跑快点啊!”
  檀羽听到这里,忙问兰英:“蠕蠕要打来了?”
  兰英道:“是啊,你一直重伤在床,阿爹不让我告诉你。府衙前几日便贴出告示,说蠕蠕袭边,已经过了代郡,不日即到平棘,叫乡亲们各自收拾细软什物,兵祸一至便逃入山中避难。”
  檀羽心道:“来得好快啊!”
  兰英见檀羽迟疑,补充道:“你放心,到时候蠕蠕来了,阿爹会请吴四兄背你走,你就不用担心了。”檀羽笑道:“我才不怕呢,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黄泉地下不稀罕我的贱命,不会带我走的。”兰英又是一阵娇叱。
  又过了数日。这一夜刚过初更,兰英便扶檀羽躺下,然后坐在床沿陪他说悄悄话。自从檀羽说要教兰英读书,兰英就天天让檀羽给她讲村外的事。
  这时,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锣大喊:“快起来逃命啊,蠕蠕就要来了。”吓得她连忙抱住了檀羽。两人都情不自禁地脸一红,这才与闻声起床的兰英父母一道出了门。
  这几日檀羽伤势有所恢复,已能自己慢慢行走了。兰英的父亲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叫道:“阿英,你扶檀公子赶紧走。”一家四口便随着一干村民一同往附近山中逃去。檀羽伤势尚未痊愈,爬起山来喘息难平。幸得有几个村民轮流背他,方才没有掉队。
  一村的男女老幼来到了山中的密林过夜。隐隐听得山下偶有喊杀之声,想必蠕蠕与官军便在山下交战。村民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密林中鸦雀无声,只有喊杀声时近时远,响了一夜。
  如此过得一夜。次日一早,村民们便拿自带的干粮当早饭。不多时,战鼓声、喊杀声又响了起来,像是从郡城传过来的,恐怕蠕蠕已经在攻城了吧。一连三日,攻城之声未曾稍止。直到第四日上,喊杀声似乎才小了些。
  村中有年长的老者便道:“哪个胆大的出去探探风声,看这仗打完了没。”果然真有个好事的后生任二便自告奋勇沿着小路下得山去。
  约有半日工夫,那任二便跑回来了,一身的泥土,他家妇人赶紧给他递上水去,任二接过来喝了一口,方道:“好惨啊,你们是没看到。我在那边山头上看得真真的,那瓮城中堆满了尸体,隔了这么远都能闻到血腥臭。”
  便有人问:“是哪边的尸体?”
  任二眉飞色舞地道:“自然是蠕蠕的。刚才我碰到杨家村的狗子,他告诉我是太守施的妙计,前两天都是假意抵抗,到第三日上故意让蠕蠕攻破城门。这蠕蠕也真笨,竟不知道平棘城门有瓮城。蠕蠕大队人马冲进去,早已埋伏在城墙上的官兵一番齐射,就将蠕蠕射死大半。如今蠕蠕损失惨重,应该很快要撤退了吧。”
  众村民一声欢呼。年长的老者道:“既如此,咱们再待上一两天,应该就能回家了。任二你再去打听一下,看看其它村准备什么时候下山。”任二应了一声,又下山去了。
  村民又在山上待了一天。次日下午任二回来报信,说蠕蠕已被官兵打得四下逃散,其它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众村民便纷纷收拾自己的包裹,欢欢喜喜下山去了。
  刚到山脚,忽见远处来了一支骑兵,看样子并非官军打扮。直到那彪人马走近,才有人高呼:“不好,是山贼!”可哪里来得及,那些人刚一迫近,见人便砍。村民立时作鸟兽散,跑得慢的,全成了刀下之鬼。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4:51:05

第十六回破庙
  檀羽也不知哪来的劲,竟然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那支人马似乎目标并非村民,也没有追赶四下逃散的人。檀羽摸了摸胸口,倒也并不怎么痛,只是喘息却难以平复,有些提不上气来,他索性往地上一坐,休息一会儿。
  刚刚大家都在逃命,慌乱中与兰英一家也失散了。此时檀羽孤身一人,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天色渐渐暗下来,檀羽心想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上一宿,明日一早先去看看兰英,便回槐沙集去。
  檀羽一边想着一边缓步而行,忽见路旁有一个破庙,里面似乎还有火光,檀羽便跌跌撞撞走了进去。那庙中央生了一堆火,却不见有人,檀羽便大声问道:“有人在吗?小可路过此地,想在这里借宿一夜,希望能行个方便。”问了半天,却没有人答应,檀羽心想估计人走了忘了熄火,便四处打量起来。
  忽然檀羽感到身后有个黑影闪过,庙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檀羽从手心一直凉到了后背。他胆子还真大,竟转过身去看了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你?”那人先出了声。
  檀羽定睛一看,一人手持一柄宝剑,身着差役的服饰,站在门口。“冯参军!”那人正是那日抓秃发破羌的冯参军。
  冯参军道:“你怎会在这里?”檀羽苦笑道:“怎么,看到我没死很诧异?不是你们的人要杀我吗?”冯参军突然加大声音道:“休要再提那帮鸟人!你可知我这左臂是怎么断的?”檀羽仔细一看,果见冯参军左边衣袖空空荡荡,便道:“想是被官军追杀时击伤的?”冯参军满腔的愤怒,大声吼道:“老子也是官军!还不是上了那帮鸟人的当,才会搞得如今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檀羽心知他定是被北海帮抛弃了,才会变成这样,于是说道:“你且息怒。如今你我是半斤八两,不如坐下来好生叙一叙如何?”冯参军一开始便看出檀羽身形羸弱,喘息不止,定然也是受了极重的伤,便放下了戒备之心与檀羽一同坐在了火堆旁。
  冯参军长叹了口气,方言道:“唉,为了那帮烂人,我真是忙里忙外,付出了那么多。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我替换的第二个人了。”
  檀羽道:“我只听说你们是通过易容替换别人,那原本的冯参军呢?”
  冯参军苦笑道:“自然是杀了。”
  “杀了!”
  “你别这样看,要替换成别人,不杀了怎么办?我知道,我们作了许多孽。我曾回去看过被我杀掉之人的家庭,一个妇人带着四个儿子,生活的艰难你应该能想象得到。”说着,冯参军闭上了眼,“永远无法弥补了。可是钟进财那厮,我让他收手,他不但不听,竟然对我下毒手。”说完,他的牙紧紧地咬住。
  “唉,其实你能有这样的悔悟,已经比那些人好了。你可否告诉我,杀害李均的整个过程究竟是怎样的?”
  “那天李均和秃发破羌在得月楼吃酒,仇不问就设计引开了秃发破羌。然后,小向的男朋友葛环就假意和小向在那得月楼下的河滩上厮打,小向装出被葛环欺凌的模样。那河滩到晚间没有光亮,一般人并不会去注意那里。可身处得月楼上的李均却是武道高手,六识之聪敏远超常人,所以只有他能知道楼下有人在打斗。他和小向在陇西帮感情好,一眼看到小向正被欺负,当即跳下楼来帮忙。结果几个早已等在旁边的葛环手下立时一拥而上,将其击杀。仇不问正是利用了李均过人的六识和轻功,才会设计这样一个计谋。”
  檀羽默然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仇不问便是整个事件的元凶,他要为此事负责!”
  两人正说着话,冯参军忽道:“有人来!”两人忙躲到了一尊破旧的佛像背后。不多时庙门撞开,一个少妇怀抱着婴儿闯了进来,行色十分慌张。就着火光,檀羽看清了那妇人的长相,虽然慌乱中头发有些凌乱,但却丝毫掩不住她清丽的容颜。
  “郑羲的内人。”冯参军小声说道。檀羽也小声道:“你认识?”冯参军道:“赵郡第一美女李季奴。我们本有意替换郑家的人,所以见过。”檀羽道:“她怎会在这,看她行色匆匆,像是遇到什么麻烦。”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大美人儿,跑什么啊。”随着话音落下,进来两个柔然打扮的武士。其中一个武士道:“好标致的美人儿啊,就让小爷玩上一玩,又有何妨?”说着便伸手去摸那李季奴的脸颊。
  李季奴吓得连忙往后躲,不住地求饶。
  那武士有些急了,喝道:“放了你?老子辛辛苦苦穿越过来,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差点命丧在你们手上,我放了你,谁放我啊?老子来了这一趟,也要爽上一把再回去,今天你撞上爷爷算你倒霉。”说罢,伸手一掌便撕下了李季奴的半片衣裳。
  “恐怕倒霉的不是她,而是你吧!”冯参军忽然现身,那两个武士还没看清他的摸样,冯参军便提起剑,大喝一声:“老子最看不起就是流氓,还想辱我中土良妇,拿命来!”手起剑下,立时便放倒了一个。这冯参军想来穿越前便是武道高手,虽失了一只手臂,身手仍是了得,不出两招,另一个也躺在了地上。
  冯参军扶起已经瘫软在地上的李季奴,安慰道:“没事了。”
  檀羽也从佛像后走了出来,正要与李季奴见礼,门外又响起了人声,却是一个女的:“好身手啊。”
  只见一女一男两人走了进来。檀羽定睛一看,惊道:“是你?”
  来人正是小向和那日同被查出中了“心蛊”的陇西帮另一位香主耿玄。见檀羽在,小向也有些惊讶:“你居然没死。”檀羽冷冷一笑:“就凭你,还杀不了我。”小向道:“你在这再好也没有了,等我清理了这个叛徒,正好请你跟我走一趟。”
  冯参军见小向进来,知道自己一条命今天就要撂在这儿,也索性豁出去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己走,我要用一个光明正大的方式结束。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小向冷冷一哼。
  冯参军转身又对檀羽道:“兄弟,原来的冯参军有一独女名叫冯令华,我死之后她就成了孤儿,真是可怜。兄弟如果可以,以后请代我照顾于她。”
  檀羽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4:55:54

第十七回贼首
  冯参军来到那尊破旧的佛像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举起宝剑在自己颈上轻轻一抹。檀羽沉默着,朝缓缓倒下的冯参军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檀羽转身对小向道:“我跟你走,不过我想先让冯参军入土为安。”小向尚未答话,旁边耿玄道:“我来帮你。”小向看了一眼耿玄,冷声道:“怎么,你也想学他?”耿玄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去搬运冯参军的尸体,忙了一会儿方才抬头道:“你怎知日后与他不是相同的下场?”小向恨恨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弄了半夜,总算将冯参军埋好,檀羽与李季奴恭恭敬敬在坟前拜了三拜。那边小向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说道:“可以走了吧。”
  檀羽也不看她,转身先将李季奴扶起来,“那日听闻郑公子呼世伯为叔,那我可以叫你一声‘嫂’了。阿嫂,尽管放心,咱们不会有事的。”李季奴惊魂初定,此时也只能靠着檀羽这个小弟了,于是她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小向在旁边冷冷地道:“我的小英雄,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当护花使者呢?”檀羽看着这个险些要了自己命的女人,忽然大笑起来:“想杀我吗?那还不动手?”小向见他如此表情,倒有些诧异:“知道你不怕死,不过此时我还不想杀你,留着你有用。”檀羽仍是不改笑意:“那我就静候了。既然现在不想杀我,那你说的这护花使者,我今天还做定了。”
  在陇西帮时,小向就见识了檀羽的应变和辩驳能力,知道自己在嘴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也就不再理他,只是押着二人上路。
  檀羽扶着衣衫褴褛的李季奴,一会儿逗逗她怀中的婴儿。那孩子果真厉害,之前这般吵闹,竟一点哭声也无,此时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檀羽。檀羽逗逗孩子,又转头问李季奴:“眉眼真俊,有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一说到孩子,女人的母性便自然地流露出来,李季奴渐渐放下了之前的惊惧,温柔地看了一眼孩子,“还没起名呢,这个月底就要过百日了,到时候还要请你来喝百露酒啊。”
  檀羽笑了笑,答声“好啊”。
  李季奴看着檀羽,“难怪寻阳妹子日日为你这少年郎担忧,果然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小小年纪就这般了得,不知长大后会成什么模样。”
  “公主她还好吗?”
  “她挺好的,就是整日担心你。那天夫君快马把她送回庄上,立刻就派人去救你,可到了你遇袭的地方却不见你的踪影,大家四处搜寻,却始终找不到,也不知你是生是死。为这事,李帮主悔恨得差点拿刀抹了脖子。”
  “我让大家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那阿嫂你又是如何落入柔然人的手里?”
  “高平公做了太守以后……”
  她话音未落,檀羽惊道:“高平公?”
  李季奴道:“是啊,可能你还不知道。其实北朝皇帝要重新启用高平公领兵抗击内忧外患,这风声早几日便传出来了。那个北海帮正是知道了这些,才会千方百计对高平公一家人还有陇西帮下手。”
  檀羽点点头,整个事情总算是清楚了。
  李季奴续道:“不知柔然人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了高平公的爱徒藏在我们庄上,竟派人来攻打庄子。庄中虽也有不少会武的家兵,无奈敌寇太众,抵御不住,我阿翁与夫君便带着一些会武的家兵保护寻阳公主逃出了庄子,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就只好四处躲藏,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檀羽深吸一口气,“郑家果然是重情重义,连不满百天的幼子也顾不上,竟先保护公主。”
  说话时,四人已在夜色中走了一柱香的工夫,来到一处军营。值夜的军士显然都认识小向,也无阻拦,檀羽和李季奴被带到了中军大帐中。
  帐中有两人,一个将军打扮,一个谋士模样,想来便是假扮原荒土盟北海分舵舵主、后来的北海帮帮主钟进财和他的军师。那军师见小向进来,忙走过来拉着她手道:“回来啦?”小向也温情地叫了声:“环哥。”檀羽认清了这人模样,这一定便是杀害李均的元凶之一,小向的男朋友葛环了。
  小向又对钟进财禀道:“帮主,属下奉命追杀叛徒,如今姓冯的已经授首。属下还带回来两个人。”说着她将檀羽、李季奴押到了钟进财面前,续道:“这个小孩便是坏了我们大事的那人。”
  钟进财“噢”了一声,看了看檀羽,“你就是那个叫什么檀羽的?爷爷我花了那么大本钱安排的人马,眼看就要拿下平棘、扫平天下,竟被你这个小子毁了!”
  檀羽冷声一笑,“就凭你这猪头,还扫平天下?”
  钟进财气不打一处来,直叫道:“给我押下去,明天攻城之前,我要拿他的人头祭旗!”
  说罢,他又转头去看李季奴,忽然眼神一亮,忙问:“这是谁?”小向正要回话,那钟进财却忙不迭地道:“好漂亮的妞儿啊!抬起头来让我看仔细了。算了算了,把她给我押到后帐去,我先劫个色。”言语间尽显色迷心窍之气。
  “帮主请稍等,属下尚有要紧军情禀报。”旁边耿玄突然说道。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5:05:02

第十八回内讧
  钟进财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道:“你这厮真扫兴。别着急,等会儿啊,就一下就出来。”
  耿玄欲再说话,葛环抢道:“帮主,如今军情紧急,瞬息万变,还是先听耿玄禀报,等拿下了平棘,到时就算帮主要收尽天下美女,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钟进财闻言,恨恨地望了耿玄一眼,“也罢,先将这二人押下去严加看管,等老子打下这鸟城,要玩她三天三夜。”
  便有侍卫进来将檀羽、李季奴带了下去。刚出帐门,忽见两个将军走了过来,还未进帐,其中一个将军便叫道:“钟进财,听说你们的计谋全都败了?咱们还是要强攻这平棘城?那弟兄们可不干!”檀羽还欲细听,却被侍卫推搡着来到了一个空帐中。
  檀羽心中甚觉奇怪,不知刚才那两个将军是什么意思。他感觉今晚的事情有些蹊跷,各路人马一拨又一拨的上场,自己还没缓过气来,就被关到了这敌营中,似乎这中间有无数个圈套,一圈又一圈的,始终解不开。
  李季奴看见檀羽在沉思,不好去打搅他,但心中的话又怕没时间说出来,于是小声说道:“贤弟,如若我真被那恶贼侮辱,我是断断不能再活的。我知你的处境比我更加凶险,不应该难为你。但此时我也没别的法子了。此子是夫君的血脉,如果有一丝的机会,也希望你能替我保全他。”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发现檀羽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还以为檀羽是心中担忧明日被拉去祭旗,也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谁知檀羽口中却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
  李季奴小心问道:“什么不会的?”
  檀羽忽然抬头看着李季奴,“阿嫂,我感觉这军营中有人在帮我们。不但阿嫂不会有事,便是小弟,也似乎可以有惊无险。”
  李季奴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檀羽道:“今晚恐怕是不能安寝了。阿嫂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让孩子也休息一下。我们可能还要被折腾呢。小弟的咳喘病十分难受,我想睡一会儿。”
  李季奴早看出檀羽身体虚弱,只是适才险象环生,没来得及问。此时她便将怀中婴儿放到地上,说道:“你枕在我的腿上吧,这样也许会舒服一些。”檀羽一路上一直苦苦支撑,此时反而放松下来,于是也不客气,倒在李季奴怀中,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睡到约莫三更时分,忽听得营中喊声大作,檀羽连忙爬起来。只听得帐门口有人高声问:“怎么回事?”有人高声答道:“快跑吧,静轮宫和麦积山的人打进来了。”
  檀羽立时明白,贼寇发生了内讧!
  檀羽正想着能否趁乱逃走,帐门忽然开了,葛环和小向带着几个军士走了进来。葛环呼喝一声“带走!”便有军士上来押着檀羽、李季奴出了帐门。葛环与小向骑上马,指挥军士往中军帐奔去。此时钟进财正提着大刀立马中军帐前。葛环道:“帮主怎么还不快走?”钟进财怒气正盛,喝道:“陈阵、曲忍这两个畜生,难道还敢杀我不成!”葛环急道:“帮主不可逞一时之意气啊。”钟进财道:“休要多说,整顿人马,我要去会会这二人。”说罢两腿一夹,竟真的朝喊杀声方向冲去。葛环无奈,忙令众军士跟上。
  刚到西辕门,便看见前时见过的那两名将军领兵赶到营前。钟进财催马上前,喝道:“你们两个混帐,竟敢造反!”
  其中使一柄红色弯刀的将军回道:“钟进财,我们忍你很久了!永远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就你老爹有几个臭钱嘛。你问问这里,有哪个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主。”
  这时葛环打马上前道:“二位将军,恐怕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放下兵器,我们再从长计议为上。”
  另一个使剑的将军道:“没什么好计议的了。一开始你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平棘。好了,计划失败只能强攻,你们自己就挑刚被柔然人打得稀巴烂的西城门,把最难啃的北城门留给我们。与其被官军杀,不如先杀了你们这帮奸险小人,兄弟们落草当土匪去!”
  葛环闻言,小声对小向道:“这计划是谁走漏出去的?”小向看了眼众军士,摇了摇头。葛环又转头对钟进财道:“帮主,看来我们败局已定,切不可恋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吧?”钟进财牙齿紧咬,恨恨地看着对面,他也知道自己的军队被偷袭之后损失惨重,此时绝不是对手,只好忍气吞声地道:“那就撤吧。”
  葛环便命令几名军士上前抵住,自己则与钟进财、小向拨转马头,往东辕门撤去。小向匆忙间顺手拎起被押解在旁的檀羽,横放在马背上,疾驰而去。
  檀羽横躺着,竟不担忧自己生死,反而担心起李季奴来,别乱军一到,遭遇什么不测。他抬眼张望,却不见李季奴的身影,适才明明与自己在一处,怎么却不见了?
  钟进财三人带着残余的士卒夺路而逃,可断后的军士竟像没有抵抗一般,静轮、麦积两派在后面仍是紧追不舍。
  钟进财回头问道:“我几万人的军队,怎么就剩这几个了?”
  葛环叹了口气道:“虽然人数不少,可这些人有几个是真能打仗的。前几日听说要强攻平棘,已经跑了不少人。今晚听到喊杀声起,很多人还没看清敌军是谁,便缴械投降。此时剩这几个,也是平时给了许多好处,才愿意跟来的。”
  “昨日饮马黄河时,还是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现在竟这副狼狈模样,真是……”
  钟进财是气不打一处来,忽然见到横卧在小向马上的檀羽,就像找到了出气筒一样,挥刀便欲砍了檀羽的头。小向见状忙举剑格开,喝道:“帮主,不可莽撞!”钟进财将刀往地上一戳,大叹一声:“唉!”
  一拨人马便继续向前逃命。慌不择路之下,来到一湾小溪边。葛环叫军士赶紧去查探此地是何所在。忽然,对岸亮起灯火来,一彪人马踩着水便冲了过来。为首一个少将军,口中大叫:“贼寇休走,小爷秃发破羌来也!”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5:09:26

第十九回脱险
  秃发破羌领着一彪人马,转瞬即到眼前。秃发破羌喝道:“钟进财,今日你的死期到了!”说罢便要上前接战。
  这边小向忽的叫道:“秃发破羌,认得此人吗?”说着便将檀羽提了起来,举剑架在他脖子上。
  秃发破羌定睛一看,慌的勒住马,道声:“贤弟!”
  葛环冷冷一笑,“认得就好。那就请小将军放我等一条生路,否则我等虽死,也要拉上个陪葬的!”
  秃发破羌抿抿嘴,甚是为难。思索良久,方道:“也罢,你们走吧。”
  葛环一抱拳,道声“多谢”,便率众人飞奔而去。
  如此顺着大路直奔出几里地去,三人方才少歇。这时葛环再回头看,后面一个军士都没跟来,心想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也就不再理会。
  钟进财问道:“军师,如今我们该去哪里?”
  葛环想了想,“中原恐怕已难有我等容身之处了。昨日小向对我说,柔然的吴提已率残部退回本国,以图东山再起。不如我们去投靠于他,柔然国力强盛,我们卧薪尝胆,数年后再图中原,何愁大事不成。”
  钟进财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便继续往前,此时天已微微亮了。正走时,忽见前方大路中间站着一个侠客模样的人。
  钟进财喝道:“前面那厮休要挡路,赶紧让开,若是迟了,休怪爷爷手中宝剑无眼。”
  那侠客声如洪钟,大喝道:“好你个钟进财,狗眼都长地上去了,连老夫都不认得了吗?”
  三人策马靠近,方才看清那侠客身形魁梧,串脸胡须遮住了半张脸,手握一根竹杖,上挂一只酒葫芦,威风凛凛,势可杀人。
  钟进财道:“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侠客凛然道:“荒土盟盟主吕罗汉。”
  三人闻言皆是大惊。天下三大门派的掌门,俱是武林中顶尖高手,有武魂之誉。眼前这位盟主吕罗汉,其父吕温曾是皇帝拓跋焘的禁军将领,武艺超群。吕罗汉少时便以武才闻名,战场杀人、以一敌千,乃是当今属一属二的人物。碰到这样的人物在前,谁还有活命的可能。
  只听吕罗汉喝道:“你们两个不肖子弟,今日便随我回总舵接受惩戒!”
  谁知那钟进财却是个愣子,竟挥起大刀便向吕罗汉砍去。他胯下马刚一接近,眨眼之间,便从马上滚翻下来,登时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这边葛环、小向见吕罗汉的武艺竟已到如此恐怖的程度,还没见他如何出手,钟进财便已倒地。小向声音颤抖着道:“你……你别过来……我……我有人质。”说着便将檀羽高举起来。
  哪知那吕罗汉哈哈笑了两声,右手一伸,就感一股真气来袭,硬生生将檀羽从小向手上夺了过来。
  他两人知道在此人面前,今日这小命就要交代了。小向急道:“环哥,你快走,小妹拼死也要拖住这个变态。”
  葛环急道:“你走!你并非荒土盟中人,他或许不会为难于你。记住,一定要替我报仇!”说罢,他在小向的马上一拍,那马便狂奔逃走。
  吕罗汉果然并无追赶之意。这边葛环奋起宝剑,便向吕罗汉砍来。
  吕罗汉躲开来剑,手一扬,便锁在葛环的喉咙上,一声喝问:“快说,心蛊的解药何在?”
  葛环道:“什么心蛊?”
  吕罗汉叱道:“死不悔改!”手上一用劲,葛环头一歪,也离开了人世。
  檀羽看着葛环的尸体,向吕罗汉道:“多谢吕盟主救命之恩。此人阴谋杀害陇西帮的李均,此时总算是伏法了。”
  吕罗汉道:“荒土盟弟子一向以侠义为本,不想竟出了这等歹人,真是我盟中之耻。”
  正说着,前面又过来一队人马。走得近了,方见为首的正是陇西帮帮主李灵。
  那李灵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与吕罗汉打照面,便一把抱住檀羽,“贤侄,看到你没事我总算放心了。适才听破羌说放走了贼首,我还恼他呢。是我那日大意,致你受此大难,是我的罪过啊。”
  檀羽忙道:“世伯何出此言,小侄命硬,不妨的。”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檀羽忽见来的人群中竟有李季奴,连忙上前问道:“阿嫂你没事了?”
  李季奴见到檀羽,深深的一个万福:“奴家和幼子拜谢贤弟救命之恩。”
  檀羽忙将她扶起,“阿嫂何须如此,我什么也没做啊。倒是你,是如何逃出那乱军之中的。”
  李季奴道:“是耿香主救了奴家。”
  檀羽大惑不解:“耿香主?”
  李灵笑着解释道:“说起来这事还多亏了贤侄你临走时那番话。”
  檀羽这才想起自己离开陇西帮时,曾对李灵说起自己对陇西帮众香主的看法。
  李灵续道:“按照贤侄当时的说法,我重又进去探视他们,那仇不问果如贤侄所言,中毒已深、难以救药,我已废去他的武功,另行关押。所幸的是,耿玄倒是中毒不深,经我开解,得已恢复心智,看来心蛊之毒还是可以自解的,并不一定需要什么解药。后来我把这事和德正一说,德正的幕僚李真奴立刻就想出了将计就计的法子,让耿玄回到北海帮。一来可以恃机离间敌军,二来也可以充当内应。昨夜听郑羲说他内室遇险,我立时就命人告知耿玄想办法救人。谁知适才乱军之中,虽救出了季奴,却让贤侄落在了小向手中。”
  檀羽道:“原来如此。耿香主如今何在?”
  李季奴道:“耿香主说自己罪孽深重,已决意云游四方,不再介入红尘。临走时,他让奴家告诉贤弟,感谢你那日在闭关室中的当头棒喝,让他想明白很多道理。”
  这边大家说得开心,李灵这才过去和那吕罗汉抱拳见礼:“吕盟主,何时驾临平棘的?破羌说前方已伏下奇兵,我道是谁呢,竟是你这盟主亲自出马。德正的面子可不小啊。”
  吕罗汉也抱拳笑道:“李帮主一向可好?半月前,李狂儒骑快马到总舵,带来了德正兄的口信,言道有几个荒土盟弟子结成什么北海帮,欲在平棘作乱,请我出山收降。德正请孝伯亲自来送信,我知道他是希望此事按江湖规矩处理,所以我才让孝伯先行一步,告诉德正我在此处等那几个不肖弟子。实不相瞒,南方也有几个弟子在闹事,老夫最近可跑了不少地方。”
  “噢?那南方情况怎样了?”
  “跟这里差不多,除几个逃往南朝的残余,其他人都伏诛了。”
  “既然诸事已了,这就请吕兄前往平棘城,小弟作东,我们喝他三天三夜,不醉无归。”
  “只要有酒处,某向来不会推辞。”
  他们抬脚欲走,檀羽忽道:“世伯,小侄这些日子落难,多亏在附近一户农家中休养。昨日兵祸一至,便与他们失散了。小侄想去看看他们是否已经没事。”
  李灵便回头叫李璨道:“好生保护贤侄,万不可再出丝毫意外。”
  李璨道:“帮主放心,要是少了根毫毛,属下就拎自己的脑袋来见你。”
  檀羽于是告别众人,与李璨问明道路,便往兰英家去。谁知刚到村口,见到的却是一片废墟,村子竟已被夷为平地。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5:21:36

第二十回黄昏
  檀羽忽然心中一阵作呕,原来是空气中仍飘荡着的一丝血腥气刺激了他。这前几天还安详如斯的小村,此时竟处处都是断肢残臂、哭嚎之声。
  檀羽还来不及感慨,便与李璨四处搜寻,不多时就找到了一个相熟的人,就是兰英家隔壁的吴四兄。那吴四兄半条胳膊已被砍了去,全身血淋淋地。檀羽赶紧上前唤了声:“四兄。”
  吴四兄见是檀羽,忙道:“公子,快去看看吧,阿英就在那边山脚下。”檀羽忙顺着他指的方向跑过去。只见兰英正跪在地上哭泣,旁边躺着两具尸体,赫然便是兰英的父母。
  檀羽走过去,轻轻跪到兰英身边。兰英见是檀羽,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抱住他,放声痛哭起来。檀羽轻叹口气,也就任由她哭泣。过了许久,兰英哭得累了,才放开檀羽。
  檀羽轻声说道:“还是先让老人入土为安吧。”他此时眼眶也是红的,但兰英痛失双亲,此时最要紧的,还是替她料理后事。兰英哪里还有主意,全听檀羽安排。
  于是檀羽站起身来,再看了看两位老人,心中一片酸楚。前几日此地还是平安祥和,一夜之间,竟是家破人亡。他心里默默为老人致了哀,然后才叫李璨一道,在一个土坡上挖个深坑,将老人埋了进去。
  兰英见父母入土,又是一阵痛哭。檀羽跪在坟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方才轻轻地抱住兰英,让她尽情地再哭上一回。
  就这样直到晌午时分。李府的下人突然跑过来,报道:“家主和李夫子,还有公主、秃发公子,都在前面的破庙中拜祭冯参军。请你这里的事情了结后务必去破庙中相见。”
  檀羽点点头,又回头轻声问兰英:“兰英姊,你打算去哪?”
  兰英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檀羽看着兰英,良久,忽然说道:“去我家好吗?我想照顾你,一生一世地照顾你。”
  兰英呆呆地望着檀羽,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檀羽竟过去拉起她的小手,坚定地道:“我要娶你,我长大后一定娶你。”
  兰英这才听明白,脸上“刷”地一片绯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檀羽紧握着她双手,等了好一会儿方道:“你不回答,那就是同意了?”
  兰英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是娇羞无限,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檀羽轻轻一笑,用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里。
  旁边李璨见状,笑着拱手道:“恭喜贤弟喜获良眷。”
  檀羽回礼道:“多谢师兄。师兄在此为小弟作个见证,日后若辜负英姊,你就把小弟的脑袋拧下来。”
  他刚说出这话,就感觉适逢大丧,这样的笑语颇有不妥。谁知李璨闻言却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不如我就认这位兰英小妹作义妹,日后你若欺负我义妹,我可不饶你。”
  兰英刚失去了两位亲人,这一下子又多了两个,悲喜之情殊难逆料,只得轻声说道:“你把他脑袋拧了,我不成寡妇了吗?”李璨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于是,檀羽便携兰英又在其父母坟前拜了三拜,说道:“请二老放心,将英姊交与我,日后定不叫她受半分委屈。”说罢站起身来,三人方才离去。
  到得破庙中,发现此地来了不少人。李顺、李孝伯、郑羲、李季奴、秃发破羌、寻阳,还有那日李府中见过的李真奴公子。
  寻阳见檀羽进来,忙跑上来说道:“羽郎,你怎么才来啊。”
  檀羽拉住她手,柔声道:“你还好吧?这几日心中一直都在担心你。真是多亏郑公子,能让你平安无事,”
  寻阳急道:“羽郎,师尊要赴京任职了,我不能再留在这里。郗家已来信催我回去,我马上就要走了,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说着,竟又急得哭起来。
  檀羽伸手替她抹了泪,安慰道:“公主素日坚强,今日怎的如此?金乡又不远,过几日我就去寻你可好?郗家要是欺负你,就回赵郡来,好不好?”寻阳被他一哄,这才变哭为笑。
  檀羽又握了握她的手,待她平静下来,方才走到李孝伯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叫声“师尊”。
  李孝伯抚抚他的头,说道:“我走这几日你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危难之际堪当大任,你没有让为师失望。”
  檀羽摸着后脑,尴尬地笑了笑。
  旁边李顺道:“自衣冠南渡、五胡乱华以来,这汉晋承平之世一夕改变,我古老华夏正面临一场前所未遇的浩劫。贤侄、真奴、羲儿、破羌,这天下的未来,恢复承平的希望,可就着落在你们这辈人身上了。”
  秃发破羌道:“几位贤弟,愚兄虚长几岁。不如今日便在这佛前起誓,咱们要为天下百姓活此一生,如何?”三人皆答了声好。于是四个晚字辈便搓土为香,在那佛像之前,恭恭敬敬,八拜成礼。
  拜完,秃发破羌走到檀羽身边,从怀中摸出一块血红的玉佩来交给檀羽,道:“贤弟,虽然你还只有十二岁,可我观你近日的作为,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已具国士之风。此玉乃是李均赠与为兄的,如今转赠于你,宝玉佩士人,希望贤弟能在未来的乱世中,仍然保持这样的执拗,为天下人做更多的事。”
  檀羽双手接过那玉,佩在腰间,说道:“兄长美意,小弟受领了。日后定当竭尽所能,完成我等今日誓言。”
  那边寻阳却嘟起嘴来,抱怨道:“师兄这评价一点都不确切呢。羽郎那么聪明,哪有‘不顾一切’啊?”众人见这小女生气时的一副可爱表情,都忍不住一笑。
  旁边李真奴替秃发破羌解释道:“兄长的意思是,身具国士之风者,就应该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份决绝。四弟那天舍命救公主,我看确有此种性格,兄长这话说得确切。”秃发破羌闻言,连连点头。
  寻阳还是有些不服气,却又争不过李真奴,只好转而对檀羽道:“羽郎,这位阿姊就是你受伤的时候照顾你的吗?”
  檀羽这才过去拉着兰英的手,向众人介绍:“英姊这些日子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否则我恐怕早就暴尸山野了。英姊的父母昨日惨遭贼寇屠戮,我已经答应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众人纷纷扼腕。
  李真奴道:“张敞画眉,贤弟颇有先贤遗风啊。”
  寻阳却又嘟哝道:“原来羽郎这几天有这样的温存,害我白担心一场。”檀羽笑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边郑羲说道:“今日世伯在,不如给幼子取个名儿吧?”
  李顺看看李季奴怀中的婴儿,想了想道:“就叫郑懿吧。”
  李孝伯道:“德正是想告诉此子‘好是懿德’?”
  李顺道:“是啊,那钟进财之流,不就是败在不可一世上吗。”
  诸事完毕,李顺便率秃发破羌和李真奴出发了,寻阳也回了郗家。众人一直送到十里外方才告辞。檀羽拉着兰英便随李孝伯从西门而入,沿着那天来平棘的方向,原路回家。
  此时天已近黄昏。看着一缕残阳照到被打得残破的西城墙,想着那日刚来平棘时,此地是何等繁华,檀羽感慨良多。那些把人生当儿戏的人,不过是些愚蠢的俗人而已。他们虽有较之旁人先天的优势,可除了破坏,他们又做了什么呢?他们来这时代走了一趟,貌似轰轰烈烈、战乱四起,可他们也不过只是几个匆匆的过客,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下,就如一抹浮云,风一吹就散尽了。
  不自觉的,他想起了《中庸》中的句子: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这个“诚”字,不就是用真实的情感去面对本应真实的人生吗?
  (第一卷完)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5:25:18

第二卷乱起河东 第一回耕读
  回到槐沙集,檀羽开始了他隐居耕读的生活。
  李孝伯虽早在集中开席授课,然而真正执师礼拜入门中的,檀羽是第一人。因着平棘的事,李孝伯对这个长徒甚是青睐,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檀羽本就家学深厚,资质又属极佳,再遇良师,其学问长进之快,远非常人能及。
  不过很快,在朝廷对北凉的战争中,赴京任官的李顺就因得罪了政敌崔浩,被处以极刑。李顺本是赵郡李氏在北魏朝廷中最重要的代表,此时他身首异处,自然也让赵李一族沉于黯淡。从此,李孝伯便开始在各地游学,一年内极少留在乡里。好在眭夸出门较少,能够对檀羽的学问有较多帮助。所以大多数时候,眭夸扮演着实际上的师尊角色。
  当然,大多数时候陪着檀羽的,还是只有一个韩兰英。
  赵郡之战结束后,北方逐渐平定下来。韩均这个斥候队倒没经历什么像样的战斗,小队在战后便要原地解散。韩均苦央着木兰一道去怀朔镇,向渤海高氏拜师学习武艺。渤海高氏是当今天下闻名的武艺世家,族中皆是剑术高手。木兰挨不住韩均的死缠烂打,只能答应同往。不过也与檀羽相约,若有需要时,便来会合。
  韩均队中的“北斗七侠”,除却韩均和木兰还余五位世家子弟,分别是襄国人綦毋怀文、陇人李熙、氐人杨大眼、清河人杨懿、以及长乐人殷绍。李熙出自陇西李氏,因家学关系,去了武林中三大门派之一、凉州的麦积山学武。杨大眼继续跟随韩均之父韩茂从军打仗。杨懿与檀羽一道先后拜入了李孝伯门下,随李孝伯四方游学。殷绍则去寻访仙人成公兴学习道术。
  唯有綦毋怀文,本是木匠世家出身,因赵郡之战中为檀羽作人形模具,两下结了缘。战争过后,綦毋不愿再回家中,索性就留在了槐沙集做手艺为生。一来二去,檀羽和他成了生死兄弟。
  檀羽认的义父母家的酒肆慢慢兴旺起来,攒下了一些积蓄,便在村中置了几亩田地。檀羽每日起一个大早,就到地里忙活半日,直到兰英送来午饭,便与她一同去书斋读书。这时兰英便做些手上的活陪着檀羽,檀羽兴致上来时,也教兰英读上几句,兰英本就聪明异常,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如此春去秋来,堪堪便过了五年,羽、英二人都已一十七岁。
  ……
  这一日,兰英跑到地里,唤正在忙着收割的檀羽道:“羽弟,六兄在家等你,赶紧回去吧。”檀羽忙擦擦脸上的汗珠,匆匆跑回自家酒肆。
  来人是一对父子,这些年与檀羽过从甚密,正是郑羲与他五岁的儿子郑懿。檀羽见郑羲来,忙拱手见礼:“六兄,怎么想起来看小弟了?”郑羲笑道:“贤弟这副打扮,当真是要以耕读传家了?”檀羽道:“这几日秋收忙碌,也顾不得换一身行头,只好失礼了。”郑羲转头对郑懿道:“你这小子从小不习农事,看看你小叔。”檀羽笑道:“懿儿最近可乖吗?”郑羲摇头道:“都是被他阿娘惯的,心里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算了,不提也罢。今日来你这儿,一是带他出来遛遛马,二嘛好久没有吃弟妇烧的菜,我这肚里的馋虫又出来啰。”檀羽正要回答,郑懿忽叫道:“阿爹,我想去找阿文叔给我做纸鸢。”郑羲瞄了他一眼:“这个顽劣子。”檀羽便笑着点头答应。
  待郑懿出门,檀羽方神秘一笑道:“六兄专程来家,必然不会只是这点小事吧。”
  郑羲嘿嘿一笑:“你这断案第一,哪里瞒得了你。是你阿嫂,知你上次为救公主被震伤了肺脉,一遇天冷便禁不住咳喘。这些年她屡次为你寻得良医,你却总是推脱不去。这回找的这一位,可是京城中做过宫医的,你不能不去了。”
  檀羽点点头,微笑道:“好好,依兄长之言,这回我就答应你,同去问诊。”
  “你真去?”郑羲没想到他答应这么干脆。
  “当然是真去,难道是戏言。”檀羽笑容温和。
  这可把郑羲乐坏了,当即快马回家,将檀羽松口之喜事告知了季奴。
  这时,兰英从后堂走出来,过去挽住檀羽的手臂,柔声道:“匡正中原乱局、治愈崩坏的人心。羽弟终于决定了?”
  原来,郑家为了报檀羽救命之恩,这些年一直为他寻医,可檀羽却不愿领受。这一次他欣然答应前往,并非因为想通了什么,而是因为前不久来到槐沙集的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就是檀羽熟知的光子。
  光子来的时候,是带着满脸的沮丧。檀羽不用问,就知定是牛盼春的计划又出了状况。
  果然,光子带来了一个于他们而言相当大的悲剧:牛盼春口中的那位未来将要权倾天下的文明太后冯氏,其母被他安置在了皇三子拓跋翰的府中,然而近日在临盆之时却不幸难产,母子都未保住,死了。
  这个悲剧意味着,牛盼春口中所谓影响后世千年的文明太后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听光子说,牛盼春为此绝食了三天,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在他看来,文明太后是以鲜卑族立国的北魏汉化的关键,历史上,是她力排众议,推进鲜卑人汉化。没有了她,汉文明还是否能延续,都将成为未知之数。历史走上了另一条轨迹,也许对他那个时代的后人将影响深远。而他,已经被留在了这个时代,他无法获知这影响的后果,这让他寝食难安、无地自容。
  然而,汉人正统出身的檀羽,理解不了这些,他从来不会相信汉晋以来的道统传承将要消失。他唯一知道的是,牛盼春需要由他来物色一个可以替代文明太后冯氏的女子。
  檀羽对此只有苦笑,他对光子道:“我何德何能,贵主人未免把我想得太高了些。而且,我干吗非要去帮他弥补他的过错?”
  光子道:“主人知道公子势单力孤,所以为公子寻了两个得力干将,待时机成熟,就会为公子介绍。主人说,公子是圣人弟子、儒家门人,即便没有认识我,也会以‘匡正乱局、治愈人心’为己任。如今,中原的河东地区正是乱局丛生之时,其背后必有穿越者在兴风作浪。若让这些人得逞,则天下危矣、历史危矣。希望公子能揭开这中原乱局背后的真相,将这些穿越者揪出来绳之以法。公子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定能成为真正的大师,成为恢复历史正道的人。”
  光子走后,檀羽把孤峰奇遇原原本本地对兰英讲了。檀羽问道:“英姊觉得,我能成为大师吗?”
  兰英沉吟道:“我听眭夫子说,儒门的境界中,最低的一层称作‘学子’,是个读书人都在这一境界上。往上一层则称作‘儒者’,然后是‘君子’、‘贤人’,最后才是‘大师’。如果达到了大师的境界,那就可以主宰人心了。然而眭夫子说,即便师尊这样天下闻名的人物,也只到了‘贤人’的境界,离‘大师’仍有一步之遥。羽弟,要成为大师恐要穷尽一生之力。现在想想,就知道以后都要在奔波中度日,我有些不安。”
  檀羽微叹口气:“既然当初进了儒门,就注定了这一生的劳累和辛苦吧。英姊一定要陪着我,好吗?”
  兰英却紧紧握住他手,温言道:“只要跟你在一起,苦也是甜,就不会有辛苦了。奴家一定一生陪着你,助你完成所有的任务。”
  檀羽听她如此真情之语,心中一阵激荡,动情地将她抱住,又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这一吻之后,檀羽就将带着韩兰英闯荡天下,去完成“匡正中原乱局、治愈崩坏人心”的任务。这个任务将要伴随他的一生,助他成长,直至最终晋升到“大师”的境界。
  ……
  綦毋听说檀羽决定出门远游,自然要求跟随。于是立冬刚过,檀羽、兰英、綦毋三人,乘坐着綦毋特意为这趟旅程制作的一辆马车启程。这辆马车还由檀羽起了个名,叫行屋。
  古氏夫妇、眭夸、还有集上的许多亲友,都来送行。檀羽这五年来,是乡民眼中最能干最孝顺的小子,离别之情格外深切。古氏夫妇看着这个老来的义子,欲哭无泪。
  古庖道:“阿羽,出远门一切以小心为上,不可与人斗气争锋,出门不比在家,到了别人的地方,总是要记住四个字,叫‘入乡随俗’。”
  檀羽点点头,握着两位老人的手,百感交集。这对老夫妻是在自己落难时收留,这五年来与这对父母日夜相伴,犊子之情何其甚焉。那边厢,兰英早已哭成个泪人一般,她自失去至亲后,古氏夫妇便如自己亲爹娘一般照应,如今要离别远游,不舍之情怎堪忍受。
  如此这般依依惜别之后,三人踏上了出行的道路。檀羽漫长的人生之旅,就此展开。
  (注:渤海高氏是后来高欢、高洋等人的祖上。这个家族勇武者甚众,也造就了北齐的许多传奇。)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5:36:54

第二回合气
  首先是到平棘城与郑羲会合。郑羲是个常出门的人,送别的场面自然远不及檀羽三人。听完李季奴的几句唠叨,制止了郑懿要跟着去的要求,再亲一下刚满周岁的小儿郑道昭,郑羲便与檀羽三人一辆行屋,顺着官道,向西北而行。
  北朝定都平城,从赵郡出发要翻越太行。檀羽因身患咳喘之疾,本就身体羸弱,经不起舟车劳顿,加之此时秋去冬来,正是物候干燥、西风肃杀时节;肺属金,肺上有疾之人在此时最受煎熬。如此双重难关,檀羽支撑不住,竟病倒了。
  郑羲知道檀羽患病难受,也是驾着车慢慢地走,顺带沿途还可欣赏风景。檀羽可没那雅兴了,此时只能躺在兰英身上喘大气。还好檀羽这病也非第一次染上,以前每年都会来那么几次,兰英也有了经验,一面喂他吃些清痰润肺的食物,一面便在他耳边说说话、唱唱歌。檀羽有她这般悉心照料,虽身体难受,起码有了熬过去的力量。
  綦毋坐在一旁,看着他二人,心中说不出的羡慕,“我要是能娶一个像英姊这样的小君,该多好啊。”外面郑羲打趣他道:“要我给你介绍一个不?”綦毋道:“不要,六兄尽诓我。”
  兰英笑道:“眭夫子都说了,阿文是一脸的福相,以后一定能娶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綦毋信以为真:“真的吗?”檀羽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咳咳……最好最好的女子……那不就是……英姊吗?”兰英笑着捋了捋他的头发:“好啦,都喘成这样了还说个不停。我也只有羽弟你一个人觉得好,可阿文要娶的,却一定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觉得好的。”檀羽道:“所有人觉得好……咳,那又怎么样……只有自己觉得好了,那……那才是真的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过去捏了捏兰英的手。这双虽只十七岁的小手,却比一般的富家闺女多了几分沧桑。
  四人一路行,一路探寻河东地界的风土人情,观察牛盼春所谓的“中原乱局”。如此走了三四个月,从立冬走到开春,竟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这河东地近魏都平城,自魏平定北方以来,已休养生息数个年头,此地虽也不乏流氓强盗,但总体物阜民丰、安居乐业,并未得见乱局何在。
  这一日,四人来到太原郡,一打听,这里有一座著名的天师观。
  此时春暖花开,檀羽的病已见好转,听得这地名,忽道:“听眭夫子说,静轮宫的掌门寇谦之,经司徒崔浩保荐,成了皇帝的亲信,他的天师道也在这北地盛行起来。这个天师观,听名字就知应与这天师道有关。不如我们去寻访一番,看看这天师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道门?”郑羲自然是大赞一声好。于是问明道路,奔那天师观去。
  太原三面环山,城池建在河谷平原上。一路行来,放眼平川,那天师观就建在这一片平地处。刚到宫门口,有执事的乾道迎上来,仔细看了看四人,问道:“几位来此何干?”郑羲道:“你这小道好生奇怪,来这道观,不是来烧香的,难道还是来打架的?”那乾道却皱着眉:“来烧香怎会是三男一女?很抱歉,今日观中有事,不便接待,请明日再来吧。”
  四人满怀兴致前来,不想吃了个闭门羹,心里窝火,却只好悻悻地往回走。刚走没多远,却见路边一个老者,在使劲地摇头叹气。
  郑羲过去问道:“老丈,你也是被这天师观挡在外面的吗?这观中到底有什么事,不让人进去?”
  那老者边叹气边道:“唉,能有什么好事?一帮狗男女,在搞合气大会。”
  “合气大会?”
  “你想知道?我带你进去看。”老者也不多说,便带着四人绕到了天师观的侧面。
  这天师观占地面积不小,只是四面围墙年久失修,已有些残破。老者带着四人从一处倒塌的围墙钻了进去,来到一处高台之上。老者指了指台下的一处大殿:“就在那儿,你们自己看吧。”
  四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刚看一眼,兰英忽然尖叫了一声,赶紧用手蒙住眼睛,綦毋也是脸刷地红了,檀羽则在心里嘀咕:“男女合气之术啊!”
  原来透过那大殿的门窗,只见殿中竟有几百对男女在行媾和之事。
  郑羲啧啧道:“郑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这阵仗还真是头一回见。”那老者早已是长吁短叹,连声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我这老骨头还是赶紧下黄泉吧,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檀羽问道:“老丈,这都是观中的道士吗?”
  老者道:“有的是观中的,也有普通信众。这天师观的陆修静道长,原本是个得道的真人,那时在我们太原郡,有许多他的信徒。多年前,陆道长出外云游,隔了许多年才回来,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开始提倡什么合气之术,说要回归自然、回归本原。”
  檀羽道:“回归自然,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错啊?道法自然嘛。”
  老者摇摇头道:“要是表面上听起来都不对,谁还信他。他所谓的回归自然,就是要像禽兽那样生活,抛开羞耻心,遇事先讲一个‘忍’字。比如,对于这男女情事,他说很多禽兽都有固定的发情期,而且从不对媾和之事害羞,人也应该如此。所以他才定下这样一个合气大会,让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干这不堪之事。”
  “这么奇怪的思想?我记得静轮宫掌教寇谦之道长,一向是反对男女合气的呀?”
  “非也非也。天师观虽以‘天师’为名,却并非北天师道,而是南天师道。南天师道盛行于南朝,据说这个合气之术就是南天师道的掌教、七大族宗之一的太原王氏宗老王玄谟所创。”
  檀羽心想:“听说前几年北朝皇帝下旨“齐整人伦、分明姓族”,定下了七宗五姓,其中就有太原王氏。在这七大郡望中,又选了七位宗老代表七望,想来这王玄谟就是其中之一。”
  他正想着,一旁兰英问:“如此有伤风化之事,郡守咋不来管管?”老者道:“别提了,太守说,人家关着门干事,他如何管得了。”
  他刚说完,台下忽然走上来几个人,为首一人说道:“田老丈,你是不是疯了,把几个外乡人找来做什么,还嫌丢人不够吗?”
  檀羽忙上前拱手一礼:“这位先生贵姓?小生檀羽,我们四人虽是过路,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原郡出了这等奇事,又岂是纸能包得住火的。”
  田老丈介绍道:“这位王慧龙,是本郡的长者,曾做过荥阳太守。”
  王慧龙拱手还礼:“客所言非虚,乡中出了这等丑陋事,本不应包庇,只不过此事牵连甚巨,已不是世俗礼法这般简单。故此才会加倍的谨慎小心。”
  “听长者之言,似乎别有深虑。”
  “四位不妨随我来。”
  四人便跟着王慧龙从那破墙穿出,綦毋过去将“行屋”赶过来,一众人便由王慧龙领头,来到附近一户农家中。
  刚进院门,一个半老的农夫过来跪倒在王慧龙面前,哭丧着道:“族老,救救我儿子吧。”王慧龙忙将他扶起,安慰道:“别着急,王显医师很快就来。”
  檀羽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慧龙道:“盛家子女,都是陆修静的信徒。前些时,他的子女都病了,找了几个乡医,吃了几十剂汤药,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加重。医师们都说从没见过这等怪病。不光他们家,附近许多人都患了这种病。太原这些年无灾无难的,为何会突然流行起瘟疫来。这定与那陆修静的倒行逆施有关。”
  檀羽沉吟片刻,“长者适才说的王显医师是……”
  “客从远来,或许不知。这王显医师是阳平人,医术精湛,四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当今四大医家中人称‘医宗’。我前几日派人去请,谁知近日病患颇多,所以耽搁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病患吧。”
  众人走进房门,只见两男一女躺在床上,满脸的红疮,三人都在不停地抓挠。
  王慧龙转身问盛家人:“不是让你用菖蒲水给他们擦吗?”家人道:“擦过了,根本不起效果。”说着,他转身对病患抱怨:“让你们去学那些污秽不堪的东西,活该受罪!”这家人适才还在跪求,现在又说这话,急切的心情可见一斑。
  谁知一个儿子却向他顶嘴:“什么叫污秽不堪,像你那样每天赶牛下地就好了吗?”家人闻言又气又急。正要发火,门外突然进来一人向王慧龙禀告:“不好了,定襄永宁寺的人到天师观闹事来了。”
  王慧龙带着一群人火速离去。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5:41:38

第三回书僮
  郑羲道:“定襄,我们不是前两天才路过吗?难道他们想我了,又跑来找我们?”兰英被他一逗“扑哧”笑了出来。綦毋傻傻地道:“六兄,不是的。他们好像是来闹事的。”郑羲瞅了他一眼,“你这木头,再跟你待久些,我都不会说笑了。我没长耳朵,不知道他们来闹事啊。”綦毋瘪瘪嘴,不再说话。
  檀羽道:“好啦,斗嘴也要分地方,赶紧走吧!”四人中檀羽其实年龄最小,但郑羲虽已为人父,却童心未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綦毋虽手艺出众,但头脑却略显简单。而兰英则对檀羽有天然的依赖。因此,这羸弱的檀羽隐隐就成了四人中的老大。
  四人走出盛家,檀羽急道:“都怪六兄,在定襄的时候就想着找好吃的、喝花酒,不去关心民生疾苦。咱们赶紧跟去看看定襄的人过来做什么吧。”他心中着急着想要了解这整个乱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连声抱怨起来。
  不过,说起看热闹,郑羲倒最是热心,也就不去理檀羽那么不给面子。
  四人又回到天师观。守门的道士大概也看热闹去了,观门口竟没一个人,四人便径直走到了正殿太极殿前。
  此时殿前已围了不少人,估计附近的乡民也都来看热闹了。最前面一群沙门,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粗犷僧人,想必就是定襄永宁寺来的。在他们面前,有几只被拔光了毛的鸡正在抢吃地上的米粒。每只鸡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张纸条,上写着“天师观道士”的字样。以横肉僧人为首的一群人便一面看着一面哄笑。
  王慧龙忍不住指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僧人喝道:“许穆之,上次你来闹事,说老子不是佛陀,我已引经据典和你考证清楚了。老子西出函谷,就是去身毒国传道的,佛陀就是老子的化身。今天你又想做什么?”
  那许穆之一脸阴险的怪笑,然后语气嚣张地回道:“王夫子,比读书我是没你有学问,但贫僧今日来却不是来比读书的。”
  “那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那陆修静的什么合气之术而来。道士们也是化外之人,怎会做这种污秽不堪的勾当。我释门弟子对此不满已经有许多时日了。既然天师观这么有本事,那我们两派就要来比上一比。”
  “比就比,你说比什么?”许穆之刚说完,从太极殿中又走出一个黑袍道士来。
  许穆之见到来人,便突然拍起手来,拍了几下方冷声笑道:“好好好,陆修静,你果然有种!既然如此,明日巳时,便在此地,你我两边各出三人,来三轮比试,胜两轮者即为赢家,如何?”
  那陆修静一抖拂尘,哼道:“甚是公平。”
  许穆之再次击掌道:“爽快!至于比试的内容,第一项比法术,谁的法术精深者胜出;第二项比道术,你我之间辩上一辩,看谁的道术更加高明;第三项比医术,找两个相同症状的病人,谁能医好谁就获胜,如何?”
  他一说完,旁边就有人问:“可是谁赢谁输,如何判断呢?”
  许穆之听到他们说话,从人群中请出一位紫衣僧人来,说道:“这位跋陀罗尊者,来自佛陀的故乡天竺,中土法号觉贤。觉贤法师西秦时即来至中土,译经百余卷,是世人景仰的贤者。请他来做个公断,我想诸位当无异议吧?”
  谁知陆修静道:“既然要找裁判之人,由你找的人岂能公允?”他看了看众人,又道:“也好,那就请这位王慧龙长者也一起来做判断。太原郡望王氏一族,唯这位长者德行为世人称道,请他做评判是再好也没有了。”
  许穆之倒似有恃无恐一般:“很好,就请两位做评判便是。”
  忽然,围观的人群中一人高声说道:“这比试真真有趣。两个评判岂不会各为其主、争执不下吗?不如就由区区在下来为诸位做个评判如何?”
  许穆之道:“你是何人?”
  众人纷纷去人群中寻找,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十七八岁少年,手拿一只长箫,笑吟吟地站在人群中。
  听得许穆之问,他答道:“小生姓陶,河西人士。区区不才,当年也在佛前聆听过教诲,我佛如来宣扬之佛法,至今仍铭刻小生内心之中,令小生无时无刻不以之作为行为之准则……”
  他还未说完,那觉贤抢道:“一派胡言!我佛如来是何时之人,你这小子休要在此出言不逊。”
  那陶书生一脸无辜地道:“我佛如来不是长生于世的吗?觉贤法师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如来已经死了?”
  “你!你!你!”觉贤被他气得竟不知该说什么。
  陶书生则继续一副天真模样,“不瞒你说,我真见过我佛如来的呢。如来他老人家可慈祥了,不信你问我的书僮。”
  众人纷纷去看他身后的书僮,一看之下,全场人都乐了。原来那书僮比陶书生还要矮一个头,面容白净,身形瘦小,背上负了一张古琴,比他身子还要长上一些,观其年纪,恐怕比陶书生还要小一二岁。
  许穆之怒道:“这是哪里来的狂生,在此妖言惑众!”
  谁知那书僮说道:“你凭什么说我家公子是狂生?”他说话秀声秀气,也平添了一分狡黠的味道。
  许穆之似乎很生气,指着书僮大声喝道:“你们主仆一对,沆瀣一气,休要在此胡搅蛮缠,惹恼了贫僧,可别怪我动粗!”
  书僮听他这恐吓之语,竟丝毫不觉胆怯,反而起了争强之心,朗声回道:“哼,你们不让公子当评判,那我们就和你比比,不就是法术、道术、医术吗?赢了你们两家,看还有何话说!”
  那许穆之见书僮毫不给他面子,分明是要坏他的好事,便要当场发作。旁边的族老王慧龙忙劝道:“两位别再捣乱了,你们就算要比,这人数也不够啊,还是赶紧离开吧。”
  谁知书僮似是打定主意要来搅局,向左右看了看,忽然就走到了檀羽面前,道:“这位公子,不知是否愿意来帮我们呢?”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4/03/08 05:50:38

第四回比试
  檀羽没料到他会突然来问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书僮却凑到檀羽耳边小声道:“别犹豫啦,输了又不叫你赔钱,随便玩玩呗。”
  檀羽“扑哧”一笑,心想:“这书僮有趣得紧。不过,就是你不来找,我也正要和这些人打打照面。那个许穆之一副嚣张模样,哪里是什么化外之人,分明就是地痞恶霸,这牛盼春所谓中原乱局的祸首,肯定要有他的一份了。至于那陆修静倡导的什么合气之术更是莫名其妙,两下都不是什么好人,正好与他们斗一斗。”于是口中道:“好啊,我来帮你们。”
  书僮欢呼一声,便又回头,一双剑目看向许穆之,喝问道:“我们人齐了,怎么样,你敢和我们比吗?不敢就赶紧认怂,我们不会介意的。”
  那许穆之早已怒不可遏,见书僮如此挑衅,便一声闷哼,“很好!在这河东地界,还没有谁敢这样与我说话,小子,我记住你了!明日巳时,仍在此地,永宁寺、天师观和这小子,各出三人,胜场多者即算胜者。”说罢,便又向书僮扫了一眼,方带永宁寺之人尽数离去。
  这边兰英见人离去,慌忙上前对檀羽小声道:“这个许穆之看起来这么凶,出门的时候阿爹就说不要与人斗气争锋,咱们一来就起冲突,会不会出事情?”
  檀羽捏一捏她的手,自信地道:“英姊放心,我自有分寸。”便走过去向那陶公子一礼:“在下檀羽,她是我未过门的内人,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陶公子见他过来,忙还礼道:“在下陶贞宝,他是我的书僮,名叫……”
  没说完,书僮就抢道:“叫我兰儿吧。公子,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着,慢慢商量明日之事。”
  檀羽见状,微作一笑,“陶公子这位书僮真是聪明伶俐啊。英姊,要不我们和他们一道吧。”
  兰英答应一声,众人就回到太原城中,找了一处酒家坐定。
  这时,檀羽方将兰英的担心说出来:“那个许穆之有些难缠,我看你们两位也是文弱之身,这回惹了他,怕是要引来杀身之祸?”
  陶贞宝尚未答话,兰儿倒先脸露不屑地道:“原来檀公子是个懦夫公子啊,早知道我就不找你帮忙了,唉。”
  檀羽见他脸上调皮多于傲慢,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道:“反正找都找了,现在你翻悔也来不及喽。”
  兰儿哂了一声,瘪一瘪嘴,生气不理他。
  陶贞宝方解释道:“不瞒檀公子,其实我和兰儿就是跟着那许穆之一行来到这里的。我们前几天从定襄路过,听说他们要来找太原天师观的麻烦。那天师观是南朝的道派,兰儿的家人是被南朝皇帝所害,故而想到要来这里捣乱。”
  檀羽唏嘘道:“原来兰儿与在下,倒有相似的身世,难怪刚才觉得与他似曾相识。”
  兰儿听檀羽这般说,却不询问究竟,反道:“懦夫公子,明天的比试我们要赶紧分一下工?”
  檀羽回头见他脸上有取笑之意,便也笑道:“都说了我是懦夫,那你就直接定呗,你不是说随便玩玩嘛。”
  兰儿道:“有两位公子在,随便玩玩也够胜他们了。要不公子比第一轮,懦夫公子比第二轮,我比第三轮吧。”
  陶贞宝道:“第一轮比法术,可我会啥呢?”檀羽道:“那他们会啥?手劈大树?刀山火海?”郑羲道:“这种江湖把戏我见得多了,我们应该能拆穿。”陶贞宝道:“难道我随便吹段箫就行了?好吧。”众人都莞尔一笑。
  檀羽道:“那我呢?道家的学问我也是很浅陋的。”
  兰儿白了他一眼:“果然是懦夫。”
  檀羽被他一抢白,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反问道:“那你的医术也肯定没问题啰?”
  兰儿犹豫了一下,“小时候看过村里的兽医给牛治病,算不算?”众人一齐厥倒。
  兰儿又道:“我刚才是这样想的,既然公子第一轮十拿九稳了,第二轮懦夫公子又是铁板钉钉,那第三轮我就不用比了嘛。”
  檀羽恍然大悟,原来他刚才那样分配,倒有他自己的深意,取笑道:“人家说你是刁仆,还真没说错啊。”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又聊了一会,兰儿忽道:“懦夫公子,你们那驾马车又大又结实,坐里面应该很舒服吧?”檀羽笑道:“你想试试吗?要不叫阿文带你去城外转转不就行了。”兰儿拍手称好,便缠着綦毋出去兜风了。
  于是当晚,众人便在客栈中住下。
  刚过掌灯时分,檀羽和兰英两个早早进了房。兰英点起一盏烛火来,坐到檀羽身边。檀羽便轻轻搂住她的腰,让她靠住自己,两人呼吸相对,不自觉地就亲昵了好一阵。
  这时,兰英方小声问道:“羽弟,今天遇到这么多事,这个就是光子说的中原乱局了吧?”
  檀羽道:“太原郡地近平城,乃是大魏的河东腹地。可是,在这样的天子脚下,流行的竟是南天师道,这不是很怪的事吗?世人皆知,南北朝是死敌,有我没你。虽然近些年双方没有直接冲突,总体还算平和,可剑拔弩张之势却丝毫未减。可见,要调查这中原乱局,就非得从这两派的争斗着手,这也是我同意和兰儿他们一起参加比试的原因。”
  兰英点点头:“说起来,那个陶公子和兰儿真有意思。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跟他们好像似曾相识。”
  檀羽诧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呢,真是奇怪。可到底是哪里见过他们,我又实在想不起来。”
  两人想来想去,却又总是没有什么记忆,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到了天师观。两派比试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前来看热闹的乡民围成了山。
  此时大殿门口已放了三张茵席,除了王慧龙和觉贤外,中间还留了一个位子,听乡民说郡守也突然想来凑热闹,那位子就是给他留的。天师观的道士与永宁寺的僧人,分列左右两旁,一边皂衣方冠、一边光头粗布,倒也泾渭分明。陶贞宝则率着大家站到了下首静候。
  檀羽心里狐疑:“这么个小小的比试,怎么倒惊动了太守?”
  不多时,便听得郡守杨烈到了,众人纷纷恭首见礼。
  杨烈径直走到主位上坐定,一副市侩的模样,说道:“郡中也有些日子没有聚这么多人。今日天师观与永宁寺来一场这样的比试,可以很好地丰富本郡的民间活动嘛。很好,以后这样的形式要多多提倡。”
  待众人就位,王慧龙便朗声道:“比试开始,第一轮比法术,请三方各派出一人。”三方阵中便各自走出一人来。王慧龙道:“那么谁先开始呢?”
  场中三人互相看了看,陶贞宝忽举起手来,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客气,那在下便先来献丑了。”
  他说罢,便拿起手中箫,幽幽地吹奏起来。
  那乐声一开始静谧而深邃,似乎一望无际,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那悠扬,把人带到了皎洁的明月下、浩瀚的沙海之上。这时,风起来了,吹得人心旷神怡,那风中有一丝黄沙的苦涩。风越来越大,眼前的景象开始迅速变换,沉静的沙漠突然起了沙浪,天空开始变得灰暗。沙尘暴就要来了。于是人开始摇晃,脚下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一声呼啸的龙卷风过来,听得人耳中嗡嗡作响。又一声,沉沉地撞击着脸颊和身躯,全身被裹入了沙海。“嘭!”头上如一道闷雷震响,打得浑身酥麻……
  “停!”一声怒喝中止了乐声,太守杨烈道:“这什么破曲子!听得人头皮发麻。赶紧下一个。”他一说完,下面一阵骚动,围观人群中有人一起大骂曲子太差,有人则吓得惊声尖叫,一时间吵嚷不停。
  檀羽也定了定神,发现兰英正紧紧地抓着自己,回头看了她一眼。兰英还在后怕着问:“羽弟,这是什么曲子啊,让人惊心动魄的?”檀羽摇摇头道:“我对曲子了解不多,不知道古曲中竟还有这样一首激扬澎湃的。”
  “这叫《关山月》。”旁边兰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