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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 / 2022/07/11 08:50 / 862 / 29
【小说】百闻不如一见钟情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9:00:40

第十八章
  任伟拐过楼梯转角,就看到上方门口立着一大活人。
  “你丫怎么来了?”任伟笑了。
  “我闲的呗。”倪歆拿起了琴箱。
  “等多久了?”
  “一刻钟吧。”
  “我不回来怎么办啊?”任伟开门。
  “你以为我傻啊?手机跟屋儿里响,就俩可能。一,没走远。二,人在家,不接电话。二又要分俩方向:①你没睡醒,听不到。这个不可能,我还敲门了,敲的你隔壁的大妈都露面了。”
  任伟捂脸,换了鞋,扔了一双拖鞋给倪歆。
  “②你不想接,因为你在做少儿不宜的事儿。这个也否了,颜瞻巡演去了对吧?所以里外里,就是你游泳去了。”
  任伟趿拉着拖鞋进了厨房,开冰箱拿啤酒,“你怎么知道我游泳去了?兴许我去买菜,也兴许我去邮局了。”
  “这一点我是看见你才知道的,你背着速干包儿,里面透出股漂白粉味儿。”
  把啤酒放在刚坐下的倪歆面前,任伟看着他眼睛问:“无聊么你?”
  “有聊我找你干嘛来啊?”
  俩人都乐了。
  “你胡汉三好容易杀回城来,咋就无聊了?”任伟没坐下,而是去了洗衣机处。出门前他洗上的衣服,这会儿可以晾了。
  “就是各种无聊,昨儿一大家子人吃饭,吃的我头晕目眩。”
  “感冒了吧?”
  “滚蛋!”
  任伟呵呵笑,把衣服放到筐子里,端去阳台晾晒。和颜瞻两人旅行回来就积攒了一批衣服要洗,更悲催的是,打开洗衣机,里面还堆着一堆。今天洗的这些还算好,都是裤子,昨儿惨了,不是内衣就是衬衫,翻一个标签郁闷一次:手洗、手洗、手洗。丫怎么这么多手洗的衣服!家里多出的衣架平素不怎么在意,现在任伟知道了:死熊猫送洗衣店。不送也不可能,丫洗的过来才见鬼。实际上昨天动手之前任伟想过的:或者扔出来不管,或者效仿死熊猫送洗衣店。但想想又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洗了吧……洗完又后悔了——还得熨!幸亏良知还在,想到死熊猫向来认认真真替他洗衣服,他也就没把这些衬衫扔进垃圾桶。妈的,出门在外不知道省点事,就不能买点机洗的啊?你们家佣人又不跟着你!这次跟颜瞻回家,任伟最大的感觉就是——丫是个少爷。他家“佣人”是个少爷……滑稽极了。
  “你几时开始偏爱三角裤了?还是如此之性感路线的。”倪歆跟进了卧室,看任伟在阳台上晾衣服。此时此刻,他仰躺在任伟的床上,眼睛斜视着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叼着烟调侃任伟。
  “对不住您,不是我的。”
  “哎呦呦,小四川很闷骚嘛。”
  “你是闲的蛋疼了。”
  “你给我揉揉?”
  晾衣架飞出来倪歆一点儿不诧异,接住,放到身旁。
  倪歆始终有一搭无一搭的跟任伟调侃,衣服晾完,任伟收了内衣裤,打开熨衣板开始熨衣服,他还是像一滩泥摊在床上。
  正午的阳光很足,秋日的太阳却不令人感觉燥热,是懒人放松的最佳时节。
  看着任伟隔着湿毛巾细致耐心的熨衬衫,倪歆懒洋洋的抓过靠垫坐起来说:“你还替他熨衣服啊?”
  任伟本想反驳,后来又不想了,扔出一句:“碍着你了?”
  “我怎么早没看出你这么贤惠啊?”倪歆笑。
  “去,去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去。”任伟不抬头。
  “我夸你呢。早知道你这么贤惠,我把你收了完了。”
  “收你大爷,收妖啊?”
  “哈哈哈……”
  “赶紧滚起来,别祸害我床单了。”
  “哎呀,我越想越亏,我呛行一道行吗?让小四川收拾收拾包袱回山。”
  “行啊。我也就是累点儿。”任伟把毛巾扔进了水盆,“见天儿追着你那一群妞儿打呗。这样咱俩谁也不无聊了。”
  “多姿多彩哈。”
  “夸你呢是吧?”
  “啧啧,这就吃上飞醋了。”
  “你就不能消停消停?走马灯似的有瘾呐!”
  “舒服啊,常换常新,没责任。而且关键是,不跟你过日子你就不跟人搞了?这年头女的都不兴这么想了。反正就是一瞬间的快乐,过去就过去了。弄那么累干嘛。我没瘾跟人谈恋爱,操完完。活那么累干嘛啊,又不缺人爱。咱想得开。”
  任伟懒得跟他争辩,话锋一转:“诶我说你躲静儿远点儿,她可不是吃素的。你脑子进水了吧?”
  “你又知道了?”
  “必须知道。好家伙这姑娘要急了真敢往舞台上扔啤酒罐,还是没开的。我站你前头,容易误伤。”
  “又谁跟你说的?”
  “辉子呗。”
  “我就说丫耳朵连着嘴,说话不过脑子。”
  “你怎么不说你鸡巴不长眼呢?”
  “你长?哎呦喂,脱裤子我看看。”
  “赶紧从我床上起来,我看着你眼晕。”
  “你就这么招待客人啊?”
  “我请你来了?”
  “逼样儿。”倪歆起来了,推了任伟后背一把,拉开椅子坐到了电脑桌前。
  任伟的耳朵可算清净了,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熨好的衬衫一件件叠好,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快看见头儿了。
  正想着晚上吃什么——早饭、午饭都被他省略了,这会儿倪歆来了,总不能让他跟着一起省略吧——倪歆开口了:“你丫邮箱怎么打开就登陆你啊?”
  任伟没回头:“废话,那是我计算机。不是你的。”
  几分钟后,倪歆再度开口:“我终于知道你咋看上颜瞻了,这小子情书班儿高材生啊。”
  “你丫!”任伟放下熨斗回头,“操嘞!你他妈……还有点儿道德吗?你看我邮件干嘛!”
  “唉咳,显示未读,不是看你忙嘛,我就说替你打开给你读读,结果没好意思读出来。”
  “关关关,关上!”
  “我还没看完呢。”
  “关上!”
  “你不看啊?”
  “不看!丫有病!”
  “得得得。你没病。”倪歆打开了Free Loop的私人论坛界面。
  任伟一边运气一边继续熨衣服。
  写他妈鸟毛信啊!昨天还通了电话!神经病!
  想是这么想,可后来倪歆去阳台接电话,任伟看他面朝玻璃就凑到计算机前,打开了邮箱。
  倪歆必须看不完——真他娘长。
  任伟一行行的看着,起先还注意着倪歆的动作,后来就忘了。
  有两段话让任伟印象深刻。
  ①我带你回家,本是想让你觉得温暖,不曾想家里闹哄哄。我家平时都不会发生那样不堪的争吵,真是不好意思呢。不过我爸爸妈妈哥哥们都是很好的人,我相信你跟他们接触也能感觉到。我爸爸他不是客套的人,他说请你再去我家就一定是发自肺腑的。我好希望他们喜欢你,他们也真的喜欢你。那么你呢?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一个人,你绝不愿意孤立于家庭,你是渴望和家人在一起的。没有了,不等于不会再有,我会做你的家人,我的家庭也就等同于你的家庭。跟我一起这样认为,好吗?
  ②我知道我和妮子的亲密在旁人眼中是不可理解的。实际上,就算是我爸妈、哥哥,也并不能完全理解。所以你会不高兴、会难过、会对我另眼相看并不奇怪。我不是要辩解什么,也不是要你一定懂我,但我想说说我的想法,这个想法我连妈妈都从来没有说过,因为我不希望她悲伤。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我应该要让你知道。妮子她和我一起在妈妈的肚子里成长,我很健康、非常健康,但她却发育不好。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狠狠的欺负她了,我不想让她跟我一同存在。我想要独占妈妈的爱,所以她才会那样的拖着一丝微弱的气息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常说,我还在她肚肚里的时候,我就护着妹妹,其实我想,那是邪恶的我仅存的良心吧?我知道不该这样去想,可每每我都是这么去想的。否则,为什么我们同在一个母体之中,却有这么大的差异呢?就算出生后,我们同吃五谷杂粮,同看一轮月亮,却生出不同的模样。妈妈也是对我更好一些,我就更愧疚了。我知道妈妈是在极力的克制自己,但她克制不住,她明知道妮子不是她努力的爱她就可以一直在她身边的,可她还是那么那么的爱她。然而,每当她疲惫的时候,就会愈发的对我好,她不想要厚此薄彼。可是这些看在妮子眼里,她其实会有小小的不平衡感,这些我知道,但她从不说。我只是想要爱护她、保护她、时时刻刻在她身边,让她知道我是如此的爱她,以掩盖我不断堆积起来的愧疚感。我时常想,如果是她健健康康的,那么妈妈该有多高兴呢?她一直想要一件贴心的小棉袄。可偏偏就不是这样的。我想,大概那个时候的我在妈妈肚子里就开始嫉妒她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想法从小就跟着我,我时常被它压得喘不上气来,我不知道除了无微不至的爱她,我还能够做什么。然后,她走了。她走后,我就像少了半边身体,我不能站立、不能行走、不能看也不能听。也许,我们本该是一个个体,却硬生生分裂成两个,所以她不在了,我也就一并死去了。我曾以为我将永远被这样困在原地,如果你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确实很迷恋你的音乐、你的嗓音,也确实在最开始将这种迷恋作为一种寄托。但是你知道吗?当我见到真的你,不是唱片里的、不是舞台上的、不是海报中的你,那个活生生的你,让我一下就陷落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哥本哈根。我来跟你搭讪,你都好和善的。跟你一起走在大街小巷,你常常提醒我注意往来车辆,还会拉我的手,揽住我的肩来保护我。车从我身前穿过,我侧过脸去看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再是传说中的存在了。那好象就是一见钟情吧?后来你还有留给我邮箱,我试着给你写信,你都会给我回信。再到后来,我们常常讲电话,一讲就是好久好久。你说话总是那么认真、诚恳。我当时就知道,我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你了。但是你有男朋友的,于是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我明明知道他总是让你悲伤、让你哭,可是我只能缄默不语。促使我硬插入你生活的勇气,揭露自我邪恶的说,是因为你跟他分开了。我看着你那样摔碎了手机,那样骂出声来,我就想要好好的疼你。并不是我来取代他,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谁也不能被谁替代,但,我有自信,可以让你快乐。因为,我想要你快乐。所以你必须要明白:我既不是心灵空虚寻找寄托,也并非偶像崇拜。我喜欢你,任伟。哎呀,真是窘迫……这个话应该一开始就来告诉你,结果……不知怎么,总是没有机会。你知道我们第一次相拥,我最最最懊恼的是什么吗?是“喜欢你”这句话,竟然在那样的情形下才说出口。真的害我挠破了头皮。我不是迷恋你外表的人,也不是想要跟你寻欢作乐的人,我是喜欢你的人,可是那情形真是……
  “不是不看吗?”
  倪歆的手掌按住任伟的肩,任伟一激灵。
  “口是心非。”倪歆叼着烟,笑着。
  任伟说不出话来,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颜瞻的信上。他始终知道他是用心对他,但这样去直面,还是有些震撼。
  “小四川挺靠谱儿的,你别耍人家,搞不好得哭死过去。”
  倪歆走过去拔掉了熨斗的插头,任伟摸过了烟。
  “跟你说话呢,谈恋爱上瘾那主儿。”
  “滚蛋。”
  天阴得够呛,一派愁云惨雾。任伟走在最后,辉子宽阔的背遮挡住了他部分视线。台下的躁动声只可闻不可见。
  明明昨儿还是晴空万里,今儿就是这般乌云密布。
  开场曲《Come close my little lover》令台下的情侣互相依偎,任伟看见一个小个子的女生缩到了身旁男孩的怀里。这样的歌是任伟第一次写,就是被颜瞻胡乱填词的那一首。当然,他绝不会用他甜死人的词。
  雨是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下起来的,淅淅沥沥,台下撑开了一片伞,五颜六色,还有人扣上了卫衣的帽子,亦或用外套遮头。没人离开。认识的、不认识的一群人,此时都挤在一起取暖,同在音乐的屋檐下。
  从后台出来雨势就大了起来,还不到六点,天就擦黑了。安娜就带了两把伞,不够用。问:你们都不看天气预报吗?吉吉曰:它从来不准。你看这会儿准不准。安娜斜视他。
  谁也不想久留,可却有些被这场雨困住的趋势。但最为头大的恐怕还是主办方——露天搭的四角顶棚根本不够用,里面全都人挤人。
  后台有些乱,听说主舞台暂时要关闭,可室内场馆腾不出来,里面是锐舞爱好者的天下,他们正跳的起兴。
  所有人都有些打蔫,Free Loop的大部队开走后,任伟缩在后台的顶棚下,蹲着给颜瞻发了条短信:【炸锅了,倾盆大雨,全是逃难的。】
  颜瞻回的很快:【哈?北京下雨了?】
  【没告诉你倾盆大雨嘛!】
  任伟没有给颜瞻回电邮,看过就足矣,他知道,他也并不想他回信去说什么,只想这样一股脑的倒给他听。那是他的心里话。
  【哼哼,没演成吧?老子看不上,别人也不能看!哇哈哈~你带雨具了吗?有没有躲雨的地方?】
  颜瞻回短信的速度总让任伟惊诧——太快了。他发短信就够快,他比他还快。
  【对不住,演完了^_^跟后台挤着呢,可能有八百个人踩过我的脚了。】
  【揉脚丫,等我回去一一替你踩他们,必须是双脚(ˇ^ˇ) 那你怎么回家啊?】
  【等雨停,太大了,越来越大。现在基本没人敢动。】
  【冷不冷?都不能抱着你让你取暖呢。】
  【巨冷,我就穿了一件半袖……】
  【你不是吧!你你你……我给你快递!】
  【等收到,我都进盒儿了。】
  【???盒儿??】
  【骨灰盒。】
  【嚎啕大哭,我要坐飞机回去!】
  【不逗你了,一会儿是不是有演出?】
  【嗯!今天还是移动日(T.T)我在火车上呢,到站就要去演出555555555……屁股都坐麻了……】
  【够辛苦。去忙吧。】
  【不忙!俺陪你=33=】
  【您这意思是……雨不停你还不演了?】
  【你们都一起躲雨呢?】
  【没,安娜带了两把伞,他们走了。都有事儿,我没事儿就蹲等呗。】
  【就说你人超级好的(T.T)心疼,抚摸你的背,不冷不冷。】
  跟颜瞻插科打诨了好一会儿,雨有些见小,但还是中雨的规模,任伟很冷,发现自己非常失策——想着是四点四十开演,演完出来也不过六点,出来就回家,所以才穿这么少。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把湿漉漉的伞戳在了任伟面前,任伟想着是哪个傻逼有伞还往里挤就抬头看,结果看见一张……不想看见的脸。
  彭勃把外套脱了往任伟身上一扔,就伸手往起拽他。任伟起身把手机放进了裤兜,将衣服又递给了彭勃。
  “穿着。”
  就这俩字儿。彭勃拽着任伟往出走,出来就撑开了伞。
  “你还看天气预报呐?”任伟点了烟。
  “后备箱里扔的。”
  两人并肩往出口走,期间彭勃扒拉了任伟不下十次——你能往伞底下站吗?后来更可气的是,才出来任伟就停住了脚步,冲着飞驶而过的一辆辆出租车招手。
  “你他妈存心的吧?”彭勃推了任伟脑袋一下。
  “存心什么?您都打伞给我送出来了,我不打车等什么?”
  彭勃不跟任伟废话了,拽着他往停车场拖。
  “你嘛呀!”任伟不断的挣脱。
  “再他妈废话我抽你丫的。往里站。”
  两人一路推推搡搡来到了车前,彭勃按了开锁,拉开GLK的车门,二人面面相觑,任伟偏就不上车。
  “等我推你是吧?”
  雨又大了起来,任伟爬进去,彭勃才上车。
  棍伞被扔在副驾驶后面,彭勃把车开了出去,任伟靠在座椅上,脑子里除了“不妙”没别的词汇了。
  “鞋脱了吧,全湿了,让你往水坑里踩。”良久,彭勃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就不能好好儿说话是吧?”
  任伟扭脸看窗外,不吭声,雨刷器一上一下更让他心烦。
  车开出去有一会儿,任伟看见地铁站了,开口说:“停车。”
  “干嘛?”彭勃斜眼看他。
  “地铁。地铁不用我拦,按时按点儿来。”
  彭勃非但没停车,反而将车门落锁了。
  “你什么意思?”任伟瞪着彭勃问。
  彭勃不看他,冲他指了指前面那车,“你问问前车那男的,他媳妇现在要下车坐地铁他让吗?”
  任伟给噎死了,想骂又不知道要朝哪个方向骂。
  车,是肯定下不去了。
  妈逼,跟丫走出来干嘛?大抵真是冷的脑子结成浆糊了。
  “拉链拉开点儿吧,我开暖风了。”
  任伟不吭声。
  “嘴唇还发紫呢,有那么冷啊?”
  任伟还是不吭声。
  “我就说你弱不禁风吧,你还不承认。”
  任伟伸手按开了车载音响。真不幸,破音乐!但那也好过听彭勃说话。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好几次,任伟都没摸出来。他怕,怕彭勃偷看他屏幕。
  车上了三环任伟还没发现他们路线不对,直到车开始往二环钻。
  “你把车往哪儿开呢?刚才那口儿你怎么不掰出去?”任伟拧小了音乐的音量。
  “你想回家啊?”彭勃的脸上挂着笑。
  “废话!下他妈这么大雨我不回家我去哪儿?”
  “回家干嘛啊?”
  “我爱干嘛干嘛,干嘛不行啊!”
  “是啊,干嘛不行啊,非回家干嘛啊。”
  “停车!”
  彭勃不理任伟。
  “停车!”
  仍旧不理。
  “你聋啦!停车!”
  “喊,随便喊,反正我车不是声控的。”
  “对,你也不是。”
  “肯定不是。”
  “要是我就让你从立交桥上蹦下去。”
  “你怎么那么狠啊?”彭勃伸手过来按住了任伟的腿,下雨天路况尤为不好,路上堵的水泄不通。
  任伟马上把腿往里收,“嫌不好听啦?谁让你听了。”
  “不嫌,说呗,我又不往心里去,你就一张破嘴。”
  车缓慢的前行,任伟抽了两颗烟,也不过才挪动了几十米,同样的霓虹招牌始终在眼皮底下。
  彭勃扔了瓶水给任伟,任伟不喝,放到了一旁。
  “没给你下药,就跟要毒死你似的。”
  “求毒。”任伟吐出一口烟说。
  “你就来劲吧,啊,来劲。”
  “怎么着?我浑身是劲儿。”
  “那也攒着点儿,有你使劲的时候。”
  “你还别说你不拧。让你上车你不上,让你下车你不下。怎么能行啊?”
  “说话!”
  “问你呢。”
  车在地下车库停稳,任伟和彭勃坐在车里,较之刚才的情形完全相反——不上车的不下车,要上车的要下车。相通的却是那股子抗衡。
  “打死不说话了是吧?”
  对彭勃的话,任伟一概不理。闷不吭声。这车他决不下,上错车就够可以了,让他下车上楼,不如杀了他。
  任伟不说话了,彭勃也不说了——说了也白搭。
  他下车,绕过去拉任伟那侧的车门,任伟想落锁,却隔着车窗看到彭勃晃动手里的钥匙。
  车门必然是被拉开了,任伟看着彭勃,彭勃也看着任伟。
  “说吧,你是让我扛上去,还是拖上去。”
  根本不存在选择,其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进电梯、上楼,去他家。
  于是任伟下来了,自己走路。
  进了门任伟站在玄关不迈步,彭勃进了浴室开了花洒。连推带拽,任伟是铁了心不动地方,于是像台座钟。
  “我们家洗衣机只能烘干衣服,鞋不管。洗不洗你也得洗,至于是跟衣服一起洗,还是跟衣服和鞋一起洗我都不管。”
  人被推进去,门哐的一声被扣上了。任伟重重的叹了口气。犹豫半晌刚把Tee拽下来,门又开了,梳理台上多了一件厚厚的浴衣。
  他确实冷死了,皮肤接触到热水,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任伟没去锁门,站在浴缸里,眼睛起先盯着门,后来也不去看了。彭勃会不会进来他决定不了,也当然管不住,那是他的行为。
  也万幸了,他没这么干。
  简单擦了头发,任伟穿上浴衣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拉开门出去。
  房间里大概开了暖风,暖烘烘的。今天的这场雨大概让气温骤降了十度不止。
  彭勃叼着烟在讲电话,看任伟出来示意他坐。任伟目测了一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了。彭勃皱眉,他当看不见。
  三句两句挂了电话,彭勃去了浴室,任伟以为他要洗澡,他却一闪身就出来了——把手机和烟扔给他,将他的衣服扔进了滚筒洗衣机。
  颜瞻发了好几条短信,最后一条是:【我们要开演了,你到家电我。】
  任伟动动手指回:【到家了,放心吧。】
  “头发也不吹。找感冒。”
  彭勃绕到身后,任伟听见了吹风筒的声音响起。
  他回手扒拉他,他按住了他的脑袋。
  嗡嗡嗡……
  听的人心烦。
  墙上的挂钟秒针一圈圈的走着,任伟看的出神。
  等彭勃收了吹风筒,任伟还在发呆,以至于没感觉到彭勃在他身旁坐下。
  猛然回神,是因为彭勃扳过了他的腿。任伟下意识的往后退。
  “你哪儿去啊!脚冰的跟死人似的。”
  他的手很热,捂在脚上马上就能感觉到。
  任伟挪不开,拗不过他的力气,他发现他除了不说话,没什么其他有效的抵抗方式。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腿的距离坐在沙发两端,房间里异常的安静,静的任伟觉得仿佛身在太平间——不可否认,冷光灯+白墙也是一种烘托。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就那回。”半晌,彭勃开了口。
  任伟看向他,而后又低下了头。
  “问你话呢。”
  任伟不言语,彭勃也就不逼问了,他自顾自的说:“我说过,我也没想跟你急,或者威胁你什么,实在是你不地道。至于嘛,跟那逼孩子打一架你还就翻脸了。”
  闷葫芦就是闷葫芦,彭勃说什么,任伟也只是听。逗他也好,哄他也罢,好言好语的道歉什么都随便。
  彭勃想急,又不敢急——指不定你又刺激着他什么。
  他是真想跟他好好处,于是必须得收敛。任伟就这么个性子,拧巴。
  后来彭勃不说话了,任伟倒是出了声:“我什么时候能走?”
  彭勃看着任伟说:“等你暖和过来,雨停了。”
  任伟看向落地窗外,徒然升起一股无力感——那雨,根本就没有停的趋势。
  “饿了吧?想吃什么?”
  任伟欠身摸过了烟,点燃:“彭勃,上次在电话里,我说的……很明白了,我不会跟你处的。你对我再好也没用。”
  “理由是没理由对吧?”彭勃还是笑眯眯的。
  “我说的很认真。”
  “我哪儿不好啊?”
  “哪儿都不好。”
  “你一直就不喜欢我是么?”
  说是,说是。任伟努力的想说出是,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张不开嘴。
  “那我哪儿惹你了?”
  “你是缺人爱你么?”任伟烦躁极了。
  “我缺你爱我啊。”
  吐出一口烟,任伟决定不再说话了。没用。
  脚渐渐暖了起来,任伟抽回脚,彭勃没有再阻拦。任伟刚要松口气,却不料彭勃凑了过来,他退无可退。唇和唇碰在一起,任伟去推彭勃,却分明无法和他的力气抗衡。他想躲,却被彭勃捏住了下巴,他的劲儿很大,任伟吃痛。他不仅要禁锢住他,他还要迫使他张开嘴接受他。任伟怎么也执拗不过彭勃,即便他用力的捶打他的背,彭勃也绝不放开他。
  僵持中任伟败下阵来,他的嘴稍稍一张开,他的舌头就闯了进来。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舌头翻搅着,唇碰撞着,任伟几乎不能呼吸了,抵抗便跟着消极下来。
  这一点点的消极令彭勃乘胜追击,他的手绕过任伟的腰,放低他的身体,人压了上去。
  “你放开我!”任伟在终于呼吸到之后,随之喊出的就是这一句。
  可他也只喊出了这一句。没有容他再喊,任伟就感觉天旋地转,他被彭勃扛了起来,头朝下,整个人失重了。
  窗外的雨丝还是那么清晰,卧室里一团黑,任伟却能看清窗外细密的雨丝,他想,一定是因为路灯很明亮。
  累极了,他趴在床上,不住的喘息着。压在身上的肉体如此沉重,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细密的吻落在背上,指尖勾勒着他的轮廓,任伟恍恍惚惚的。
  起先他跟彭勃基本可以说是扭打在了一起,可后来好像就不是了。他还隐约记得自己靠在他的怀里,唇被他吻住,乳首被他拨弄,那话儿湿漉漉的被他握在手中……
  他们做的很激烈,他一直听到他贴着他的耳根说:叫啊,你让我兴奋极了。我就喜欢听你叫床。
  他从身后贯穿了他,一下比一下用力,他的胳膊抵着一团乱的被子枕头,撑不住他就会勾住他的腰,绝不让他趴下去。
  他在侵犯他,可他却那么兴奋。
  ……
  彭勃是猛然被任伟推开的,黑暗中他看着任伟下了床,一把拉开了卧室的门。客厅明晃晃的光线透了进来,两人都下意识的用手去遮挡。
  稍稍适应,彭勃就看到赤身裸体的任伟消失在了视线里。
  “你丫嘛呢?”
  捡起扔在地上的裤子穿上,彭勃跟了出去。他看见任伟穿了裤子,正套衣服。
  “抽疯吧!你丫不看看外面多大的雨!”
  任伟使劲推开他向玄关走,彭勃被他气急了,也不管力气是不是过了头,他一把扯住了任伟的Tee,拖着他往浴室走。
  “你该洗澡不是出去淋雨!你怎么那么拧巴啊!翻脸就不认人!”
  两人动手了,任伟一拳打在了彭勃胸口,彭勃把任伟扔进了没有水的浴缸。
  这场厮打到此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彭勃吃了任伟好几拳,才把他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热水注入浴缸,任伟的手机跟客厅茶几上不停的震动。可谁也听不见,它孤零零的亮着,无人理会。浴室里,激烈的吻持续着。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9:00:17

第十七章
  颜瞻跟母亲吵架了,他一边开车,一边接近于嘶吼:“你为啥子跟他说那样的话!我的事你干嘛来插手!你根本一点都不知道任伟,你怎么知道你的好心不会伤害他!再说了,你又怎么想的会说那种话!谁说我不定性!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没有什么阶段性可言!任伟他一直希望有人陪着他,有人让他感觉温暖,你这样对他说,让他怎么想!我不会喜欢别人,非他不可!我知道什么是恋爱!我不是在扮家家酒!我说了一直在一起就会永远在一起!”
  颜瞻妈妈几次想张嘴说话都被颜瞻的气势唬住了——他从没见儿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你知道吗,他心里难过脸上根本不会表现出来!他这几天一定难受坏了!又是在你们面前,他硬要笑笑的!其实根本不是!他回到房间就窝在沙发里!他翻身睡不好我怎么喊他他都不上床!你到底要我怎么想,你说你是善意的,你其实根本就是不想他跟我在一起!想他离开我!”
  “颜瞻!”尖刻的话被这样吼出来,颜瞻妈妈听了气得发抖。
  “我不用你提前对他说什么!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他,也是他不要我再跟着他了!我既没有性别倒错,也不是缺什么从他身上找!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任伟!我喜欢的是他装在身体里的灵魂!你不要觉得我爱妮子就不能接受她离开的现实,他是我妹妹,我最重要的亲人,但她不是我的枷锁!我没活在她的阴影下,我是成年人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没有选择女孩子,是因为任伟他不是女孩子!”
  车停在楼下的时候,颜瞻把一肚子的气全部吼完了——他可算是知道任伟这几天怎么这么反常了,原来是妈妈跟他说了这些有的没的。
  颜瞻妈妈没有开车门下去,而是凝视着儿子。
  颜瞻把火气全部喊了出来,这会儿一点点冷静下来,面对着身旁的母亲,才发觉自己的话说的太过头。在他的言语里,竟将她形容的那般阴险……
  “妈……抱歉。我有些失控。我只是……我只是……我没想要那么说你,我心情太差了。”
  “如果我想搞破坏,今天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让他不安的,不是我,而是你。”颜瞻妈妈看着儿子,平静的说,“他来到咱们家,始终很紧张,你看他陪你爸爸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你看他健谈的说话、笑着,但他始终小心翼翼。中秋那天我跟他说那样的话,他没有一丝震惊或是难以理解,他只是听着,点着头,像是了熟于心。”
  “……真的吗?”
  “你曾经问我,他是不是喜欢你。我想,他是极力在克制着不去那么喜欢你。瞻仔,他不信任你,想要相信,却畏惧不前。”
  颜瞻的手握着方向盘,久久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亲的话,刺进了他的心里。他又何尝不知道任伟的抗拒与不知所措。也正是因为是这样的情形,所以那天,当任伟问他是自己的什么人,他才会那般的激动并难以置信。
  “你做的不够好,但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走进一个人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非亲非故的两个人,靠近彼此,带着各自不同的性格与人生历练,这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层出不穷,总有这样或那样的误会迭出,没有对与错,只是彼此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你想要爱他,就要做好准备,准备好走投无路的时候,手里还有一把钥匙。”
  “妈……”
  “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事,所以你感情的事我也不会去干涉。我不认为你的行为反常或不可理喻,但我并不知道它是不是适合你。妈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你必须要自己去面对世界。所以你的每一个选择我都支持,对错都没有关系,都是宝贵的经验。你只要自己去担负责任,不后悔你迈出的每一步,那就可以了。”
  送母亲上楼,把从超市买的东西帮母亲安置好,颜瞻就又下楼了,他把车驶出小区,给任伟打电话。
  任伟一早就离开了颜瞻家,他对他说:“你陪父母多待待,本来也没几天的时间”,就自己出门闲逛了。
  成都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这不是任伟第一次来,可他却还是不习惯这里每天的朦胧——清雾即便是到了下午仍然不肯散去,徘徊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白天是这样不清不爽,晚上更加暧昧不清。说不上为什么,任伟觉得夜晚的成都显得格外落寞。就像那天颜瞻开车带他出来看夜景,整座城市除了市中心商业区的霓虹闪烁外,稍微僻静点儿的地儿连路灯都不是十分敞亮。但成都的马路挺宽敞,街上常常是车水马龙,也因此,路况再好却依旧拥挤不堪。那天跟颜瞻说起这点,颜瞻乐着说:俺们这里是“堵城”。交通堵,江边的麻将桌上也赌。
  任伟这几天可谓百感交集——他既想结束跟颜瞻这种大抵是终究没结果的恋情,却又由于颜瞻源源不断输出的温情与快乐望而却步。
  今天一早,颜瞻说要陪妈妈去采购,任伟就借机自己出来散步。他有些憋得慌,有一股子闷气憋在心里,让他寝食难安。这一股子闷气既有彭勃强势霸道之下强加给他的压迫感,又有颜瞻锲而不舍勇往直前却又难以看见结果的无力感。
  在这座被人称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里,任伟行色匆匆,走马观花,什么也看不进眼里、装不进心里。他既不能享受的坐在舒适的藤椅上喝着清香的盖碗茶、听着川剧;也没法认真的流连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吃地道的小吃,乐悠悠地欣赏街景。仿佛,每一次到成都,都是他心力憔悴的时刻。上次是,这次也是。上一次是喝的酩酊大醉痛骂着龙语睡在彭勃身边,这一次是彻夜难眠理不清思绪的看着躺在一旁的颜瞻。
  到底要什么呢?
  任伟越来越想不清楚了。
  结果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得不到就不肯给自己机会去尝试吗?究竟是颜瞻不成熟还是自己不坚定?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踏出半步?别去想什么为颜瞻好,其实你只想保全自己吧?你贪恋他身上的一些东西,却也深深畏惧。拿到手软,怕东西一股脑掉下来吗?而如果想结束,又为什么会情不自禁的开始?
  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电话是颜瞻打来的,任伟犹豫了很久才接,那时候颜瞻已经打了四五次。
  “你在哪里啊?都不听电话!”
  “街上吵,随便蹓跶呢。”
  “告诉我确切地点,我去接你,不知道就问路边的店子。”
  “干嘛啊?”颜瞻的话说得有几分强势,任伟有些不适应。
  “到底是哪里,现在就去问!”
  颜瞻的车停到身旁,任伟并不想拉开甲壳虫的门,于是颜瞻凑过来推开了车门,“上车。”
  “去哪儿?干嘛啊?”
  “上车。”他说的不容忤逆。
  任伟一坐上去,颜瞻就起步了,车载音响里放着金发混凝土乐队的《Joey》,女主唱声音低哑的唱着:Oh joey,If you're hurting,So am I……
  任伟不跟颜瞻说话,颜瞻也不跟任伟说话。任伟向外看着窗外的街景,颜瞻向前看着前方交错的车辆。
  走在这个城市中,几乎是五步一小店,十步一大店,星罗棋布的全是饭馆。成都人爱吃也会做,这点由颜瞻身上就可见一斑。十分稀松平常的食材,他三下五下就能将它们变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车是向出城的方向开的,中秋假期结束了,路况不算拥挤,车不一会儿就爬上了成渝高速路。古时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现如今看来成都的交通十分便利。看路牌提示,车是向内江开的,这时候任伟问颜瞻到底去哪儿,颜瞻的脸不再绷着了,他笑笑的说: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任伟横给他一句:你亲猪去吧。
  于是两人再度无言。
  任伟坐久感觉到累了的时候,车已经转下内宜高速路经过了自贡。
  “停车。”任伟说。
  “怎么了?”颜瞻问。
  “我亲你,你告诉我去哪儿。你万一要是想投江自尽,我就先下车。”
  颜瞻笑着靠边停了车,他凑过去,吻上任伟,任伟自然的打开了唇,任他索取。可这一吻让颜瞻有些停不下来,他的手急躁的往任伟衣服里钻,被任伟一把按住了,“您这车不宽敞,车震就别想了。”颜瞻红着脸,浅吻着任伟的唇。
  “到底去哪儿?”
  “竹海。”
  “哈?你确定不是珠海对吧?”
  “你讨厌。”
  “你才真讨厌!都几点了,你晚上还想不想回家吃饭?”
  “我们去宜宾吃,到船上去吃鱼。”
  “疯扯扯。”任伟发现这词用起来形容颜瞻简直是万分贴切。
  颜瞻哼了一声,继续起步上路。
  “你真要疯啊!不陪你们家老头儿老太太了?”
  “我现在只想陪你。眼里只有你。”
  下午四点多两人到的宜宾,开了一路的车,谁也没吃午饭,两个都饥肠辘辘。
  吃饭耽搁了一些时间,两人再度上路已经快六点,从宜宾出发去长宁县,过县城不久路边景色渐入佳境,天有些擦黑了,但并不妨碍他们观赏路边的景致,颜瞻放慢了车速,和任伟一起欣赏沿途风景。后来又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竹海大门,但抵达景区售票处还要沿着淯江再开十多公里,这时候,阴沉了有一阵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任伟靠在后座上说:看吧,都不用你去投江了,江来找你了。颜瞻气得翻白眼。
  门票有零有整,任伟感叹并表示不理解,问了售票员,他指点他们向中心景区万岭小桥进发,那里有宾馆可以入住——傻子也能知道,今天他俩是没得可游览了。
  雨很大,可以说是瓢泼大雨,隔着车窗听着CD都掩盖不住雨声,雨刷一上一下,道路也有些泥泞,两人开到停好车进宾馆的一小段路头发就全湿了。幸亏还有房间可以入住,豪华单间也不过才两百出头。宾馆建的古香古色,大堂却有些不中不洋,他们的房间位于三层,能看到楼下的景观,布局却稍显局促。服务小姐问他们要用餐吗?颜瞻说不了,只请她送壶茶上来。
  待颜瞻洗了澡出来,任伟正捧着热茶看窗外,他坚持让他先洗,自己抽了颗烟缓解一下疲劳——他不喜欢在开了空调的车内抽烟。
  颜瞻选择和任伟用一只茶杯,任伟不想跟他抢,就去洗了,颜瞻很开心——他本来也不想喝茶,就是想要催他去洗澡,淋雨后一定要马上冲热水澡才不至感冒。
  任伟出来的时候,但见颜瞻人已经钻到了被子里,这会儿他趴在床上向他招手,“来呀来呀,还挺冷的呦~”
  “你疯了啊?才几点就要睡?”
  “快九点啦,开了一天车好累呦~”
  任伟坐到了床边,点上烟问颜瞻,“你跟你爸妈打招呼了没?”
  “我刚刚给我妈妈打电话说了,她让咱们玩好。今天她好像又跟我爸爸说二哥的事呢,他正生气。”
  “老爷子气性可不小。”任伟回忆起来第一天登门,颜瞻爸爸生气的模样。这几天和他爸爸接触,任伟发现其实老爷子挺温和,唯独发起火来不管不顾。
  “我爸爸好想你呢,都没人陪他喝酒了。”颜瞻说着,凑了过来,手探进了任伟简单披在身上的浴袍里,一直摸到了他大腿内侧。
  “你干嘛?”
  颜瞻不说话,继续温柔的抚摸着任伟。
  “你不累死了吗,快死过去吧。”
  任伟想要扒拉开颜瞻的手,却不料颜瞻坐了起来,伸手拿下了他唇边的烟,在一旁的烟灰缸里碾灭。
  唇贴上来,任伟有些抗拒,颜瞻反倒更用劲的箍住了他的臂膀。
  “别闹,我不想做。”任伟确实没心思办这档子事——烦都要把他烦死了。
  “可我想做。你既不让我抱着你睡觉,也不让我拉你的手上街。那现在总没人看了吧。”
  “放手,我不想。”任伟也动了力气,去跟颜瞻掰扯。
  颜瞻现在一点都不想跟他讲理,说白了,他对任伟有气——他永远是只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的壳子里东想西想,就是不愿意出来晒太阳。
  “你他妈干嘛!”
  让颜瞻想不到的是,任伟像是急了,抵抗的粗鲁并毫无分寸可言。
  任伟急了颜瞻更气,他扯着他的浴袍,安静的房间里除了雨声还能听到清晰的布料撕裂的声音。
  “操你……”任伟爆粗口了,颜瞻不想听他骂,于是压低身体吻上了他。
  任伟当然不能由着他胡来,手被颜瞻按着,他就抬腿踢他。
  这下真把颜瞻惹急了。任伟从没被他这么强势的压下去过,这会儿被颜瞻的腿用力的压住小腹与胯下,吃疼。
  手被束缚,腿也不能自由活动,任伟越是急躁颜瞻越是粗鲁。
  颜瞻说他想要一点儿也不假,争执中他的衣衫也不怎么整齐,浴袍整个散开了,那话儿直翘翘的挺着。
  任伟和颜瞻都有些狼狈,四目相对的瞬间,颜瞻对任伟说:“你干嘛不想跟我做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对你说‘我不喜欢你什么都不说,不喜欢你独立,我想你依赖我’!你怎么还是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颜瞻的声音很高,眼睛瞪得圆鼓鼓,他在发火。从来不发火的颜瞻,火了。
  相较于上回大声质问他录音的事,这次更为激烈。是真的愤怒了。
  “任伟!我喜欢你,不是随便说随口说!我高兴、伤心,全都是因为你!我现在这样愤怒,这样粗鲁,这样想侵犯你也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喜欢你喜欢的快要失去理智了!你到底懂不懂!你每天装作没事人似的陪我爸妈闲聊,回了房间就自己躲进沙发里,你知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感觉!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我不喜欢别人,是因为别人哪一个也不是你!你懂吗?到底能不能懂!”
  面对这样的颜瞻,任伟忽然就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他松了劲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颜瞻。他说的那么认真,你不可能再去质疑他什么。所有的不知所措与茫然、所有无谓的想象都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我不会再说‘求求你喜欢我吧’,我知道你喜欢我,你就信任我一点点能怎么样!我不是孩子,我是成年人了,我比你小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我不幼稚!我足够成熟,成熟到你可以来依赖我!”
  “你先放开我。”任伟的声音低沉。
  “我死也不放手!”
  “你不放手我怎么取悦你,你不是想要吗?”
  他投降了。算了,就算最后没结果,他也不是没去努力过。他不想错过他,因为那比最后难堪的收场还要来的难以忍受。他没法再竖起隐形的屏障了,他愿意他这样跌进他怀里,他想要接住他。那种吸引,早已不是可以说悬崖勒马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入侵了他闪躲的心。
  “嗯……”
  任伟的手撑着床,腰部稍有些吃力,但很舒服。睾丸被颜瞻吸吮着,那话儿硬邦邦的贴着小腹。
  “你好兴奋的哦。”
  颜瞻的手抓着任伟的屁股,弹性十足的感觉让他一点儿都不想放开。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你脸红了呢……”
  “你再那么多废话自己做吧!”
  “你都口不对心呢,明明很想要的,哎呦呦,刚刚还冷若冰霜抵死不从呢,现在跨上来……”
  任伟握住了自己的那话儿,顶进了颜瞻口中——让你说!
  颜瞻倒是也就不说了,很卖力的吞吐着他的性器,手也摸过来抚上了他的囊袋,力道适中的揉搓。
  任伟确实很兴奋,也委实有些害臊——诚如颜瞻所言,一开始坚决不要的是他,这会儿爬到人家脸上,要个不停的还是他。
  颜瞻的呼吸很热,吹在他的小腹上愈发的撩拨他的性欲。
  吞吐了一会儿,颜瞻松口,以舌尖去逗弄任伟的囊袋,而后向前托了托他的腰,舌尖抵住了他的私处。
  任伟呻吟了出来,人有些酥软,腰被有力的胳膊环住,他放任自己沉溺到情事中去。
  颜瞻并不擅长口交,但他努力的去讨好任伟,做的还算不错。舔了一会儿任伟就央求他用手指插进去,继而那话儿又顶进了颜瞻的口中。
  “再多插一根进来……”
  弄了一会儿,任伟这般的呢喃着,已经有两根手指埋在他的体内,可他还是不能满足,私处被唾液浸湿了,又因为颜瞻在不停的替他口交,越来越多的唾液弄得他那里愈发的湿润,也被松弄的很柔软,手指进入的很深,一下一下的抽动令他不能自已的闷哼着。
  被颜瞻吞吐着的那话儿越来越硬,任伟不自觉的摆动起腰,让那话儿更深的顶进去,他舒服极了,手不自觉的按住了颜瞻托着他屁股的手。颜瞻的手掌松开,十指缠绕上了任伟的手。
  “嗯……要射了……”任伟很想控制住自己,但性欲被压抑了有一段时间,一点儿都不受他的控制。其结果是——那东西虽然抽出来了,却容不得半秒的等待,精液一下就喷溅了出来。颜瞻当然来不及躲开,白浊的体液就问候了他的小脸。
  任伟有些过意不去,他都没有伺候颜瞻,都是瞻仔在伺候他不说,他还这么毫无节制……
  可颜瞻并不在意,他抹了抹脸,翻身压住了任伟,那话儿顶上了任伟的私处。
  没有润滑剂,也没有套子,那里虽然松弄开了,却也不好顶进去,颜瞻有些急躁,用沾着精液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那话儿就想挺身进去。
  任伟吃痛,手不禁攥住了颜瞻的胳膊。
  那话儿很执着,几乎是硬撬开的任伟的身体,任伟叫出了声,特别的疼。
  颜瞻停了下来,可糟糕的是,那话儿进去的不多但也不少。继续顶进去还是退出来,是个问题。他看着任伟,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不忍再继续了。
  “要不……算了……很疼吧。”
  任伟抓着颜瞻胳膊的手,指甲已经嵌进了颜瞻的皮肉里。
  “我……我退出去……”
  任伟却更用力的抓住了他,“用力,我要你操我。”
  他稍稍一放松,再加上这样的话刺激死颜瞻了,他一使劲就顶了进去。
  任伟咬死了嘴唇,出了一身冷汗。
  颜瞻等了好一会儿才动起来,甬道很涩,却让他异常的兴奋。任伟的手抓挠着他的背,比哪一次都用力,都深陷。颜瞻的背火辣辣的疼,那话儿也有些疼,但他和任伟缠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停。他俯身,一次又一次的吻他,吸吮他的嘴唇,翻搅他的舌头。
  任伟的腿后来缠上了颜瞻的腰,他叫床的声音很大,这让颜瞻愈发兴奋的不能自持。
  渐渐适应后,他们做的很疯,任伟反复的被颜瞻贯穿,最后他跨到他身上,颜瞻射精的同时他也再一次射了出来。
  床单被两人搞的一塌糊涂,后来去洗澡,他俩都在琢磨晚上要怎么睡——总不好请人家来换床单。与此同时任伟一直在抽打死熊猫,他射在了他体内,害他格外不舒服。熊猫仔做无辜状的抗议:都是你啦,你压着我,我怎么可能抽出来。
  后来两人把一床被子铺在了身下,两人不得不挤在一起盖一条被子。幸亏这里的夜晚够凉爽。
  熊猫仔说:“下次我写歌要写,爱就是两人一条棉被!”
  任伟踢了他一脚。
  颜瞻照例央求任伟抱着他、抚摸他,他缩在他怀里小声说:“你不跟我睡,我都睡不好呢。”
  任伟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不想睡那张床。”
  “为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吗,你说为什么。”
  “哼,你连我妹妹都嫉妒啊……”
  被踢下床并不奇怪,爬上来换来任伟一句:“你有病。”
  熊猫仔美滋滋,“那你喜欢我,你不是更有病?”
  任伟不搭理他,翻身。
  “你别躲开嘛,你抱着我嘛……”
  “滚。”
  颜瞻厚脸皮贴了过去,脸颊紧贴任伟的背脊,“呐,这几天跟我家很辛苦吧。”
  任伟不吭声。
  “俺家里一直风调雨顺,二哥这回像暴风雨呢。”
  任伟还是侧躺着不吭声。
  “俺先不和爸爸说咱们的事呢,行吗?我不想他气死……你不怪我吧?”
  “你敢说我就杀了你!”
  “……你又凶我。”
  “凶死你!”
  “好想带你去妈妈的画廊看看呢,这次好像没时间了……下次好不好?”
  “没下次!”
  “……我知道你唬我。”颜瞻嘿嘿笑。
  “滚滚滚,别蹭了!”
  “不嘛,就要蹭!”
  回程的飞机上,任伟又是一路爆睡,颜瞻的肩膀照例一麻到底,可他心里美滋滋的。任伟倒不是成宿失眠了,纯被累的。
  雨过天晴第二天早起他就特别疲惫,偏巧颜瞻跟打了鸡血似的七点就开始摇晃他。任伟醒了是醒了,腰部以下极不舒服。这一天,早饭是竹笋粥。然后漫长的公路之旅,不,该说竹林之旅就展开了。竹海景区的景点分布很散,任伟万幸它不用走的,需要乘车代步。所谓风景区也挺2,就是把竹林圈起来再加上人造景观作陪衬,不是不好看,是特别刻意,观云亭、翡翠长廊、人面竹园、五彩飞瀑、青龙湖等等等等,强制公园一日游。倒也不再另收门票,问题是,你架不住停车就有人来收停车费,一次五块。一会儿一百块就没了。这一天,午饭是红油竹笋饭。下午的游览继续开展,任伟喜欢景点与景点间一望无际的竹海,那一片绿,绿的让人豁然开朗。晚上仍是回小桥住宿。这一天,晚饭是炒竹笋、竹笋蒸腊肉、竹荪蛋汤、竹筒饭……任伟想把颜瞻吃了——熊猫不带后天培养的!怎么一天吃来吃去总是竹笋!吃了一肚子竹笋,也所幸没有灯火的竹海之夜散步兼遛食还算个娱乐项目,可这娱乐项目进行完,回归了山林的熊猫仍旧精神的不得了,四仰八叉往你身上一压打也打不走。
  不能活了。任伟想。
  但再不能活,第二天也还是伴着朝阳到来的。坐上索道俯瞰竹海全景的时候,任伟问颜瞻:你怎么想到来这儿的?这儿也没你们熊猫党啊。颜瞻乐呵呵的说:我记得小冉来过,翻地图看见就把你载来喽。任伟心里暗骂向晓冉。后来他们聊天聊到了颜瞻妈妈,任伟说你妈妈人真不错,看把你嫂子照顾的无微不至。颜瞻挤眉弄眼说你要是怀了宝宝,俺妈妈也会无微不至的伺候你。任伟推了颜瞻一把,颜瞻惊呼你干嘛啦,掉下去就没命了。任伟说是呀,我是奇怪怎么没能把你推下去。这段对话是在高空中竹海上以一吻结束的。从索道上下来,游览还没结束,墨溪、忘忧谷、竹海博物馆,中午启程折返,因为任伟说了熊猫党,又被颜瞻拉去熊猫基地看熊猫,任伟无比想把身边的颜瞻扔进熊猫乐园。
  两人是将近七点半才赶回颜瞻家的,颜瞻陪爸妈说了一会儿话任伟打包行李,最后急匆匆赶往机场,差点儿登机门就关了。颜瞻妈妈一直送他们进登机口,临走对任伟说:过年没事的话,也欢迎再来,他爸爸等你陪喝酒呢。任伟的心里暖暖的。
  十一点二十,飞机准时落地首都机场,任伟降落后才被颜瞻叫醒,这会儿有些浑浑噩噩。颜瞻拖着行李向出租车等候通道走,任伟说不用吧,巴士和地铁都行。颜瞻说不了,你好累的,回家好好睡。任伟摘了颜瞻的帽子,胡噜他的脑袋。颜瞻嘿嘿笑。
  到家十二点半,晚饭两人没吃家里也没食材,叫了麦当劳,一人吃了一个汉堡,洗刷刷钻被窝。
  颜瞻又是摊开日记本抓了一堆画笔跟床上摆摊,任伟看书偶尔抽颗烟。
  后来颜瞻跳起来喊:“糟糕,手机忘了开机!”就下床疯跑出去找手机了——不找会死人的,明天就要跟HS集合踏上巡演的路途了,说好今晚跟小冉再联系一下的。这几天跟任伟腻在一起,他脑子已经不转了,头两天小冉打电话跟他说日程安排他就只会嗯呀、啊呀。
  果不其然,收到小冉无数条短信,言辞一条比一条激烈。
  给小冉回拨,噼里啪啦这顿骂。
  车票一早已经订好了,11:15的D55发往青岛。巡演第一站就是那里,参加当地的啤酒音乐节。
  颜瞻跟小冉讲电话的时候,任伟也开了手机,然后就一个头两个大——N条短信,都是彭勃发的。
  最吓人的是这一条:【任伟你他妈存心吧!手机不开机,敲门不开门,你等我治你的!有本事你三号别演!】
  任伟一下就坐起来了,看日历,日历显示十月一日。
  对,过了十二点了。
  彭勃三十号回北京。好像是九点多到。
  那时候他上飞机当然关机了。
  但真正令任伟恐惧的是那句“敲门不开门”,娘的,他居然到他家找他!哎呦喂,幸亏那时候他们在跟天上飞,这要是跟颜瞻撞到一起……
  看着短信,任伟不知如何是好。放着不理?可如果他抽疯一会儿又来了怎么办?跟他联系?那岂不又是揪扯不清?再说了,怎么联系啊,颜瞻在呢。他又不是聋子不是瞎子。
  一霎那,任伟都想跟颜瞻说了,干脆把这些烂事儿全说了,今后他俩躲开他还不行吗?
  但这想法也仅仅闪现了一霎那。说不着,他自己的事儿、还是烂事儿,干嘛要跟颜瞻说?说了颜瞻会怎么想他?龙语是存在即合理了,彭勃不是。更何况自己一贯对外的言论都是——他有病,非缠着我。可事实不是那样啊。
  真他妈烂。
  彭勃以前常来家里,后来颜瞻住进来就算有了挡箭牌,那他也不是不来,但来了他坐不住,就算强行进了房间关了门,任伟也会说隔墙有耳这种话……
  后来一度任伟真觉得这事儿就算了了——他俩不再频繁联系,甚至碰面他都刻意回避,彭勃也没那么步步紧逼了。任伟想,男男女女的彭勃又不缺,新鲜劲儿三天过不去、仨月过不去,这么久了还过不去吗?所以那天彭勃跟他说那样的话还真是当头棒喝,就别提最近又热乎起来了。
  颜瞻跟客厅讲电话的声音任伟听的很清楚,他那一口川话语速超快。任伟靠床头坐着,举着手机,不知所措。
  最后,跳河一闭眼,他给彭勃发了条短信:【跟朋友喝酒,手机没电了,用的朋友的充电器,没回家,明天再联系。】
  这……总能对付过去了吧?
  明儿颜瞻就走了,就算当面锣对面鼓他也不怕了。
  彭勃没回,任伟也没敢掉以轻心——手机选了无声模式。
  颜瞻讲完电话回来,收摊上炕,一头扎进任伟怀里哀嚎:“哎呦呦,明天就得走呢,一走要走一个多月呢,让我怎么活啊!都不能抱着你睡觉了,555555……”
  “你压死我啊你。”任伟扒拉颜瞻。
  “最悲惨的是!我都不能看你演出呢……回来你还不在呢……”
  “你赶紧睡,明天不得早起整理行李啊。”
  “人家舍不得你嘛,55555555…………”
  “你不睡我睡了。困死了。”任伟伸手关了灯。
  颜瞻又哀嚎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的很死,这几天是累坏了。
  任伟平躺着,胳膊搂着怀里的死熊猫,听着他匀称的呼吸声,有些似睡非睡的时候,手机亮了。任伟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下来,来电显示:彭勃。
  脑袋这个疼唉。任伟动动手指按了挂机。对方异常执着,继续打。任伟继续按。折腾了四五回手机才消停下来。
  后来短信就来了:【妈逼啊!你丫什么意思!我洗完澡出来才看见你短信的!你闹什么脾气啊!接电话!】
  任伟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也不怪乎彭勃会这么想,他时常这么对他,一阵一阵的,有时就是为了他没及时接电话,而他又想立刻有人陪。遇到这种情况他往往整晚窝在沙发里,死不接电话,就是发短信,发到彭勃受不了了在楼下喊他。
  短信又来了:【你别臭来劲!赶紧打过来!别让我后半夜又开车过去跟你掐!】
  任伟继续不理。
  短信继续来:【祖宗!我错了行嘛!你他妈也不仗义啊!说没说我今儿回来?我他妈为你都折腾一流儿够了!这把戏你玩儿不够是怎么地?】
  彭勃还认为自己是逗着他玩儿任伟一点儿也不奇怪——这大概就是习惯成自然。从来他对他都是爱理不理,现在真不想理了,人家又怎么会明白?
  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任伟真的想不出该怎么跟彭勃结束了,难道非得当面对他说:我跟别人好了,这个别人是颜瞻。
  你饶了他吧。
  颜瞻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任伟动动手指给彭勃回:【明儿十一了,回家陪你们家老头儿老太太去吧,平时四处野,过节就当会儿孝子,装两天你死不了。】
  彭勃回的很快:【媳妇样儿。三号见吧,我们不演,正好休息一段。三号陪你。】
  任伟能回什么呢?回什么能关机睡觉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嗯”字了。
  彭勃追过来一条短信:【亲一下,我把手机放嘴上了。】
  任伟把手机扔开了。
  短信继续来:【下移了,你懂,不解释。亲不亲?不亲我过去亲你。洗干净等我,这可不耽误我明天回家当孝子。】
  任伟快哭了,回:【流氓,你再发我关机了。】
  最后一条短信:【半夜想吐别忍着,宿醉难受。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接你去,送你回家。】
  这条任伟早上才看见,他是跟颜瞻一起早起的,颜瞻风风火火的打包行李,他悠闲的洗漱看早间新闻。
  一起吃了早饭,颜瞻就得出门了——他要提前一点跟大家碰头。
  临走,任伟把他背的琴箱拿了过去,把里面的旧吉他拿出来放回他房间,从自己房间床下拖出一只纸盒,颜瞻看见里面躺着一把崭新的吉他。
  任伟将这把吉他放进琴箱递给了颜瞻,颜瞻瞪着大眼睛不知所措。
  “你生日我是看不见你了,提前给你。巡演时候正好可以用。”
  颜瞻眨眼。
  “滚吧,你可以出门了。”
  颜瞻继续眨眼。
  任伟拎着熊猫后脖颈把死熊猫扔出了门。
  颜瞻不肯走,将手放在门框上看着任伟问:“你之前……之前一直接演出是……为了这个?”他一直在用妮子的旧吉他,即便都有些打品了,也从没想到过该换了。
  “不滚你手就跟合叶一起夹门缝吧。”
  熊猫仔“啵”的一声亲上了王子,然后和行李箱一起被踢下了楼。
  “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哦~”
  任伟关了大门。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9:53

第十六章
  “任伟,稍稍侧下儿脸,向左,好。”
  “你丫别挤我。”倪歆按了辉子脑袋一下。
  “谁他妈挤你了。”辉子回身反手拧了倪歆一把。
  “别闹了,老子快被你俩踩脚底下了!”吉吉加入战局。
  任伟头疼。摄影师金笛头更疼。
  “哥哥们别闹了,拍完还得上我杂志的采访呐!都不想收工了吧?”
  “看看,都赖你。”倪歆又推了辉子一把。
  “你怎么那么欠啊你。”
  这时候任伟手机响了,他躲开这俩臭小子推门出去接电话。
  金笛没脾气了,听着几个人喊:——嘿,任伟你嘛去啊?
  ——就属丫不仗义。
  ——你丫回来,不闹了,拍了拍了!
  ……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任伟犹豫了片刻才接。接起来也不说话,听母亲说。听她问:你身体好不好啊?胃还时常疼吗?药是不是没有了……等等等等。
  整个通话过程任伟只说了一句话:你别来,我不在家,跟外面呢。
  然后他听到她犹豫了一下问:要很晚吗?不晚的话我还是想过去见见你。
  任伟不说话,她就自顾自的说:我还是过去吧,稍晚一些,你不在我就还把药放传达室。
  金笛探头出来,任伟正好挂了电话。他碾了烟,跟金笛进去了。
  由于要把时间挤出来,任伟最近把事儿安排的很紧,录音的部分一结束,就约了拍照。结果还节外生枝——相熟的摄影师金笛就职于MY有声杂志,帮忙拍照的同时想要他们接受采访,并收录一首新专辑里的歌在他们当期附录的音乐CD中。Free Loop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旧事又被重提——是否考虑Demo由他们发行呢?这事儿已经拒绝了数次,但对方属于屡折不饶的典范。可这次辉子态度有些不一样,用他的话说,任伟你是跟“没所谓”一起有唱片约有保障,但Free Loop呢?你到底什么态度?那么多唱片公司来接洽过你都回绝了,你到底怎么一个意思?总等更好的吗?你等得起,我等不起。你也要替别人考虑考虑吧?两人可以说起了争执,有些不愉快。任伟知道辉子的不满在哪儿——因为他要去纽约预计一个月左右,Free Loop预定的巡演被迫搁浅甚至有流产的可能。时间不等人,这一次是品牌赞助,参与乐队不少,绝不会为某一个乐队而变更计划。更由于这一次MY有声杂志来势凶猛,他们最近展开了与时代唱片的合作,致力于专业的摇滚乐唱片发行、开拓完善的市场运营。辉子觉得是时候尝试一下了。而不愉快的结果是——任伟对辉子说:这件事我不管,你来做决定。好与不好、值得与不值得,到最后我担不起责任。辉子说:那你别管了,信我就交给我,对我来说你们都是兄弟,我所有的决定、所有接洽的演出与采访都不是不过脑子的。
  颜瞻今天的课下午四点才开始,这会儿选好食材回家,小乌龟飙的飞速。任伟说大概九点多到家,想让他一进门就吃上热乎的呢。都八点多了,时间不等人呦。
  锁好车拎着食材噌噌上楼,声控灯在咚咚的脚步声中亮起,门口站着的女人吓了颜瞻这一跳。
  任伟妈妈看见颜瞻上来也很讶异,几秒钟之后才硬挤出笑来。
  颜瞻慌忙开门,一边开门一边说:“您等了很久吧?任伟不在的,他今天约了拍照。”
  “没,我也是刚刚才到,正要下楼。你把这个拿给小伟吧。”任伟妈妈说着,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颜瞻。
  “您进来吧。他等下就回来了。”颜瞻说着,开了门,也顺手开了玄关的灯。
  任伟妈妈有些犹豫,不肯迈步向内走。
  “进来吧,他真的马上就会回来。”
  “那……”
  “拖鞋没有合适的,将就一下可以的吧?”
  再没有不进门的道理,任伟妈妈眼看着颜瞻弯腰替她放好了鞋子。
  “你住在他这儿啊?”任伟妈妈进了门,走到客厅,从敞着门的小卧室看到了里面的床。这样也就不奇怪这个男孩有钥匙了。
  “啊,是……很打扰呢。”颜瞻摘了帽子,胡噜头发。
  “呵呵。”任伟妈妈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房间,“他比较独,从来不跟别人同住。你们关系很好?”
  颜瞻正要去厨房拿饮料,这时停下脚步回头说:“没有啦,是我硬要住的。他看我可怜,就勉强让我住下了。”
  “你是……哪里人?”
  “四川啦,普通话说的很糟哈。”
  “没有,挺好的。”
  “阿姨您喝什么?果汁还是可乐?”
  “我不渴,别张罗了。”
  与自己妈妈相比,颜瞻觉得任伟妈妈很冷。
  “喝一点吧。果汁不凉。”颜瞻给任伟妈妈倒了一杯橙汁。女人显然没话跟他说,于是他请她坐着等等,自己去做饭了。
  任伟走到楼门口就看见了母亲的车,再抬头往楼上看,家里亮着灯。楼道里颜瞻的小乌龟醒目的停着,他脑子里只闪过一个词——糟糕。
  任伟忘记了颜瞻会比他早回来。
  硬着头皮上楼,开了门,果不其然,母亲端坐于客厅。
  任伟换了鞋走过去,颜瞻正端着电饭煲出来,“你回来了呀,正好,可以开饭喽。”他说着又去拿碗筷,却只拿了两副。
  什么一个意思?
  任伟正想,颜瞻去洗了手出来说,“小冉要我过去一趟,有些急事,你跟妈妈吃吧。我今晚不一定回来呦,到时候通电话喽。”
  不等任伟制止,颜瞻就跑去了玄关,拿了包换了鞋就出门了。
  房间里只剩下任伟和他母亲,任伟的糟糕感觉更甚。他明白颜瞻是怕他在的话他们说话不方便,可其实他根本没话跟她说。颜瞻这一走,他是真要崩溃了。
  “在我这儿吃饭行吗?”任伟看着母亲问,“你家里不等你吃饭啊?不是让你别等我嘛。”
  任伟妈妈不说话,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走向餐桌,打开电饭煲,端起碗盛饭。
  任伟哼了一声,去厨房拿了一次性碗筷出来。
  她眼看着他拿过饭勺把米饭盛进去,又把每样菜依次拨了一些进纸盘。
  她始终看着他,任伟却不在意的说:“吃吧,这样干净。”
  “小伟……”
  任伟妈妈的心被扎了一下。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还是好几年前了,她照例过来看看他,敲门敲了好半天任伟才来开门。他只简单穿了一条短裤,见到是她照例很不屑的样子。而这时候从卧室里走出来另外一个男人,衣衫不整裤子敞着。她的选择是体面的把东西交给儿子,一句话也没问就走了。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说了她知道他也不会听。那时候他父亲走了有一阵子了。后来再度碰面,她选择委婉的对他说:那样不好,不卫生,还是别……他不等她说完就不屑的说:下水道蹦不出卫生球。从那之后,他们就几乎没碰过面,她总是把东西留在传达室,等他取走。也时常那东西下次去还在那里——因为她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边儿。
  任伟低头吃饭,母亲不动筷子他也不介意。他只想吃饭,吃饭就不用开口说话了。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从眼角的余光他看到母亲把米饭拨到了瓷碗里,然后拿了木质筷子,从瓷盘里夹菜吃。
  两人默默吃饭,谁也不吭声。
  吃完母亲才放下碗筷说:“很好吃。”
  任伟“哦”了一声,开了一听啤酒,叼着烟回来坐到了母亲对面。
  “那天……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母亲有些急促的说。
  “我看见他来接你了。”
  房间内又再度陷入了安静。
  任伟看着母亲,她陌生的有些让他认不出来。对母亲的印象,似乎总是停留在童年时代。那时候家里总是在争吵,母亲一遍遍的数落父亲没出息,父亲只是抽烟、听着。他们的争吵总是安静的,母亲声音不大,父亲一声不吭。唯一的喧闹大抵就是杯碗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短暂。任伟到现在都记得母亲拖着皮箱离开家里的样子。当时是冬天,外面下着雪,她穿一件红色的羊绒大衣。皮箱的轱轳总是陷进雪坑,她拖曳着很费劲。任伟穿着厚重的棉衣跟在她身后,一直问:妈,你去哪儿啊,雪这么大,妈……她后来停住脚步对他说:你就当妈妈死了吧,以后就跟你爸爸一起过。她说着,替他压了压帽子,拍着他的背说:回去吧。后来任伟是哭着跑回家的,推开门就扑进父亲怀里说:妈妈说她死了,死掉了。父亲摘下了他湿漉漉的帽子,胡噜着他的脑袋说:是啊,她死了,你妈妈死了,她不在了。说来也奇怪,那天之后,任伟就真觉得母亲死了。这个家再没有她的身影和那股淡淡的来苏水的味道。他和父亲照旧过着他们的日子,家里很安静、很安静。
  与父亲两人一起生活,任伟觉得家里好像不曾有什么改变。母亲以前就不常常在家,父亲做了饭也是他俩吃。唯一的不同是,饭桌上不会再预留饭菜,也没人在很晚的时候热菜了。当然,任伟也不用再发愁成绩单要找谁签字。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家里都只有他们父子两人。更多时候是任伟一个,父亲总会在办公室待很久。
  任伟记得很清楚,在他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两件事。这两件事都对他冲击很大。
  先是夏天的时候,那天任伟没上下午课,他溜回家是打算摸父亲的烟抽,他总是成条的买烟,不计数。任伟开了门,把书包扔在餐桌上,像往常一样朝卧室走。那时候他们住他母亲留下的房子,所谓一室一厅其实就是一个大房间加一条走廊。房间里有声音,女人的声音,而且是一种任伟从没听到过的女人的声音。他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光着身子的小杨阿姨。她时常会到家里来,有时候做顿饭,有时候带一些水果。但她从来不会光着身子。任伟看着她胸前的两坨肉摇来晃去,有些恶心。又看到压在她背上的父亲后背布满了汗珠,他的腰动着,那话儿在女人的身体里钻来钻去。任伟总是跟父亲一起洗澡,也总看见父亲的那话儿软嗒嗒的垂在身前,可他从来想不到它勃起以后是这个样子的。试问,有多少人见过自己老子勃起的样子?是小杨阿姨先发现他的,她喊了起来,喊得声嘶力竭。任伟转身就跑了。他无法面对这种场景,也无法抑制自己看到父亲勃起的那话儿后奇异的兴奋感。那之后,小杨阿姨不再来了,父亲更消沉了,他与父亲好像也再没话好说。他拒绝跟父亲一起去澡堂,自己也不去,夏天洗冷水澡冬天烧水。
  第二件事发生在冬天。那天任伟去商店买年货,在人群中,他看见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和他“死去”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她身边是个有些发福的男人,男人的身边跟着一个妙龄少女。还有一个小女孩,她被他妈妈抱在怀里。小女孩很不老实,总去揪女人的头发,两个人你抓我挡笑得很开心。任伟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他看到她抱着小女孩选外套,给她买糖果。他听到她一直喊着:妈妈,妈妈。那天任伟什么也没买,倒是看他们采买了许多年货。他空着手进门,父亲问他干嘛去了怎么回事。他面无表情的说:我今天在商场看见我妈了。父亲从报纸上抬头,看着他说:你妈死了,你不要胡说。任伟继续说:她抱着一个小丫头,她叫她妈。父亲还是那句话:你妈死了。
  再度见到“死去”的母亲,很讽刺,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她穿过人群匆匆而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就问:小伟,你怎么样?你看看你,你怎么这么瘦啊。任伟木讷的看着她缓缓张嘴:你是谁?
  很久之后他才能正视父母离婚的合理真实性,但在任伟看来,母亲始终是个死人。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母亲是母亲。因为只有这么看待,他才能回避母亲欺骗他、抛弃他和父亲的事实。她曾提出要照顾他,但对于那个年纪的任伟来说,他已经不再需要别人的照顾了。他也承担不起。那个女人她有家庭,那个家里有她的丈夫和两个女儿。他是局外人。
  事实上,任伟那天看到母亲的女儿与她争吵,甚至没有真实感。他知道那不是母亲的孩子,但他始终认为她们亲如母女。
  两人就这样寂寞无声的坐了许久,后来任伟妈妈洗了碗筷,拿了挎包离开。临走,她问他:缺钱吗?任伟说:不缺。她说:你看你都把自己住的房子租出去了。任伟瞪着她问:你有情商吗?他不是我房客。
  任伟妈妈下楼的脚步很沉重,一步一声。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但都已经无法挽回。她也曾跑回那个家,想要看一看儿子,她的前夫却对她说:别看了,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他妈妈死了。她拼命的对继女好,尤其是聪明伶俐的小女儿,是她带她长大的,她总是下意识把她当作自己的骨肉。看到那样的任伟之后,愈发令她去这样做,因为她已经明白——她再也没机会去照顾自己的孩子了。任伟他,不承认是她的儿子。她得到了许多东西,却失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外面下雨了,任伟妈妈快跑了两步上车。她坐在车里看着那扇窗口,看了好一会儿才开车离开。
  任伟后来又喝了一听啤酒才给颜瞻打电话。手机铃声却是在房间里响起的。颜瞻没带手机。给向晓冉拨过去,小冉说瞻仔没过来的啊。任伟说我知道了,就挂断了。
  窗外不知几时下起的雨,任伟拿了钥匙和烟,撑伞出门了。
  走不远就是麦当劳醒目的标志,任伟隔着窗户看到颜瞻一人坐在小桌子旁,喝着咖啡看着书。他敲了敲窗,熊猫仔就看过来,然后展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是顶着包跑出来钻进伞下的,像极了托管在宠物中心终于见到主人的忠实狗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颜瞻问。
  “我就是知道。”任伟答。
  “你妈妈回去了?雨这么大呢。”
  “她开车。”
  “哦喽。”
  “她夸你饭做的好吃。”
  “真的吗?”
  “真的。”
  “你干嘛跑出来嘛,感冒怎么办。”
  “你没带手机。”
  “哈?是吗?”
  “往里。”任伟搂过了颜瞻的肩。他的体温令他感觉温暖。
  ◇◆◇◆◇◆“先生登机牌。”
  “啊,我的,这个是他的。”
  两人进了机舱放好行李,颜瞻让任伟靠窗坐,自己坐在了外手边。
  任伟坐下就靠窗睡了,颜瞻扒拉他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八点的飞机两人六点就起床收拾,任伟不适应,一路都昏昏沉沉。安全带也是颜瞻替他系上的,空姐过来发放饮料,颜瞻向她们要了毛毯。
  颜瞻的肩膀过了半小时就酸了,可他忍着。任伟睡的很沉,伸手去摸他的脸,他一动不动。
  这两天他没怎么休息好。前天晚上冒雨回家,两人洗洗就上床了。但任伟睡不着,睡不着也不开灯不说话,就是靠在他怀里。起先问他什么都不言语,后来说了说乐队的事。问及他跟他妈妈都说了些什么,任伟把头扎在了他肩窝里,死不出声。昨天两人去买东西,有些忙,跑了好几处,到家颜瞻做了饭,两人吃过饭看了会儿纪录片就说早睡。任伟还是睡不好,总在翻身,后半夜颜瞻搂着他他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可没多久闹钟就响了,洗漱出门,任伟昏昏沉沉。
  心疼他。
  颜瞻心疼任伟,但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乐队的事他陪他说了好久,看上去他宽心了一些,可关于他母亲,他就是打死也不说。问急了就是一句——我俩没关系。
  能做些什么呢?颜瞻不知道。妮子说的很对:他让人不快乐。那种悲伤是渗透在他骨髓里的。他想,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温暖他,让他快乐、让他轻松。他想做到,也要做到。
  飞机十点四十五分准时落地,颜瞻妈妈开车过来接了。她一看见两人拖着一只大箱子就说你们拿了什么这么笨重。颜瞻说妈妈你别管了啦,任伟他有给你们买礼物和月饼~颜瞻妈妈连忙道谢,搞的任伟很不好意思。飞机上睡了一觉很补眠,这会儿他清醒多了。把箱子和行李放进后备箱,颜瞻让任伟和妈妈坐后座,他来开车。
  他们母子俩昨天通过电话,但当时两人在买东西,颜瞻又说四川话任伟有些听不懂。颜瞻挂了电话任伟问他怎么了,他嘿嘿笑着说,妈妈嘱咐我不要跟爸爸乱说话,说二哥今天带她女朋友回去,让我不要捣乱。但前半段颜瞻没转述,因为他没告诉任伟请他回家是他临时决定的。他妈妈是这么说的:你要难死我啊,你二哥带他女朋友回来你爸爸就够不高兴了,你又来添乱。颜瞻说我没有添乱,我想和他一起,看不到他我就会想死他。颜瞻妈妈最后无奈的说:可以倒是可以,人多也热闹,但千万别跟你爸爸说不该说的。颜瞻说我知道啦,还有妈妈,你还没告诉爸爸吧?我要亲自告诉他喔,要给他惊喜哦~颜瞻妈妈说:想也别想,本来是不想说的,但现在必须说了,要不你带乐队的朋友回来,你爸爸能给你好脸色才怪。
  这会儿任伟和颜瞻妈妈并排坐,颜瞻一边开车一边听他妈妈嘱咐,什么到家要乖、要好好伺候老爸、要喜气洋洋等等等等。
  颜瞻妈妈好不容易停嘴又转向了任伟,“瞻仔跟你讲过吧,我们家人多,有些闹,还要多担待啊。”
  “阿姨您这话说的……”任伟抓了抓头。
  “瞻仔他啊,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我也跟他说了,先不要跟他爸爸讲,他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
  “妈!你怎么这么唠叨啊!”颜瞻喊。
  “开你的车。”颜瞻妈妈推了儿子脑袋一把,继续跟任伟说:“那我说话就不避讳了,他二哥呀,找了个女朋友,他爸爸不喜欢不同意,今天过节嘛,他就带女朋友回家,如果气氛很差,你一定不要多心,是他二哥的事。”
  “阿姨真的,我来打扰真的很过意不去,也特别不好意思让您招待。我没想到您会邀请我……我……”
  颜瞻妈妈是聪明人,不等颜瞻打岔就说:“应该的,应该的。瞻仔说你中秋不好一个人过,你看我硬是要他回来,想让他爸爸高兴。其实是我很过意不去,他应该陪你的。实在是……想让他救火一下。就怕到时候气氛太尴尬,本来一家人团圆……唉。”
  颜瞻大大松了一口气。
  “阿姨您宽心,我觉得……也没有绝对的讨厌吧。见见面,了解一下,说不定反而就解开心结了。”
  颜瞻妈妈拍了拍任伟的手,笑得温暖。
  到颜瞻家正好是午饭时间,但气氛还真让颜瞻妈妈说着了——冷的很。迎出来的是颜瞻的大哥大嫂,大嫂怀孕了,肚子很大,走动有些不方便。颜瞻二哥和他女朋友在客厅坐着,这会儿也起身了,但两人表情都有些凝重,尤其是他二哥。
  颜瞻妈妈赶忙让大儿媳去坐,然后小声问大儿子:“你爸呢?”
  颜瞻大哥无奈的用手指了指二楼,而后贴着母亲耳根说:“在楼上生气呢,不下来。”
  颜瞻妈赶忙推了颜瞻一把,“去,你爸爸跟楼上呢,就你请的动。”
  颜瞻上楼,颜瞻妈妈让任伟随便坐,并一一给他介绍着家里成员。二哥认出了任伟,多说了几句话,但任伟发现他还是一脸凝重。偷眼看了看他女朋友,很漂亮,穿的典雅得体。为什么他爸爸不喜欢呢?
  而且……任伟多少有些紧张。这大过节的,他家老爷子愣能沉得住气一人跟楼上待着,那得是一什么狠角色啊?
  大家跟客厅闲聊了一会儿,起先他们还顾及任伟说一些他也不怎么能听懂的普通话,后来除了颜瞻妈妈所有人都在讲四川话,任伟坐在那里,很不自在。直到佣人摆了桌,颜瞻妈妈又喊了一声:他爸,吃饭了。颜瞻爸爸才亮相。
  颜瞻陪爸爸下楼,两人站在一起……任伟觉得不像父子倒像祖孙。颜瞻爸爸很瘦,也不太高,头发染过,一脸的威严表情。
  老爷子坐到了主座上,看了看任伟,表情还是不柔和。任伟很紧张,又不好避开长辈的眼神,半天挤出了一句:“叔叔您好。”
  “好,好。瞻仔说在北京你一直照顾他啊,辛苦你了。出门在外,有朋友是福气。”
  “没有没有,谈不上。”
  “你会不会喝酒?”
  “啊,行的,可以。”
  老爷子终于露出了笑脸,“我三个娃儿都喝不得酒,来,我们两个喝点。老大,你切拿酒。”
  “我去吧,你们吃。”颜瞻妈妈站了起来。
  “妈我来吧。”大哥也起身了。
  “你坐下,我来。他爸,老二的女朋友给你买了酒,开一瓶吧。”
  “老大,切拿酒柜里的。要泸州老窖。”
  任伟眼看着颜瞻二哥的脸色更差了。
  酒拿来,老爷子打开,接过颜瞻妈妈递过来的酒杯,亲自斟满两杯酒。
  “爸,你少喝点,也不要灌任伟。”
  “正好,你跟他换个位置。”
  颜瞻嘟着嘴把自己的位置换给了任伟。
  瞻仔妈这时候催大家动筷子,老爷子举杯任伟也举杯,但唇碰到酒杯并不真喝,而是偷眼观察颜瞻爸爸喝多少。他喝了一整杯,任伟便也就喝了一整杯。陪长辈喝酒任伟很习惯,以前父亲活着的时候,他总要陪他喝。
  颜瞻本来觉得父亲跟任伟可能不大能说上话,不曾想因为他能“陪酒”,老爷子不仅说,还说的很尽兴。席间,颜瞻妈妈几次要他少喝,他都是一挥手:你少管我,你们吃菜。
  老爷子高兴了,这顿饭也就热闹了起来。颜瞻一直给老爷子和任伟夹菜,因为他俩一直在喝一直在说,根本顾不上吃东西。
  后来佣人端出了果盘,颜瞻妈妈去切月饼。颜瞻跟到厨房一定要妈妈切任伟买的,他妈妈想拿刀切他——你看不见你二哥跟他女朋友都吃不下饭啊!可迫于颜瞻死皮赖脸,瞻仔妈只得既切了老二的又切了老三的。
  母子俩一起端出来,颜瞻妈妈特意把老二买的月饼放到了老爷子跟前,“吃点吧,别让老二难堪。”她压低声音说。谁知道老爷子拧的很,他看着颜瞻妈妈手里端的另一盘月饼问:“你端的是谁买的?”
  颜瞻妈妈脸绿。任伟看着瞻仔妈不敢接话。
  “任伟买的。”瞻仔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老爷子侧脸看任伟,这下任伟不得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您是不是爱吃。”
  “他特意去大三元买的呢。”瞻仔插嘴。
  瞻仔妈这会儿真想把他切了……
  “要吃的,那一定要吃的。”老爷子说着就伸手接了过去。
  木质椅子撞击地面一声响,颜瞻二哥站了起来,“爸,饭吃完了我们就走了,下午画廊还有事。”
  “坐下。我没离席,这饭就不算吃完。”
  “他爸……”
  这时候二哥的女朋友也伸手扯他的衣袖。
  瞻仔妈猛给颜瞻递眼色,意思你快说点什么。瞻仔赶忙开口,“爸,你也吃点二哥的嘛,他买的你最喜欢的莲蓉馅哦。”
  老爷子不说话。
  颜瞻碰了碰任伟的腿,意思是你也快说点什么。
  任伟硬着头皮上,“您看您光照顾我了,都是我大过节还来串门添乱。您……”
  老爷子没让任伟把话说完,“你是客人,颜瞻请到家里的客人,赏脸陪老头我喝两杯,我高兴还来不及。颜礼。你,是我儿子,今天你应该来。来了,就坐到最后。”
  “你意思是谁不该来?”颜瞻二哥顶了回去。
  颜瞻妈妈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老爷子勃然大怒,“你自己清楚!我今天也把这话再说一遍。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什么都按你的意思走!”
  “爸……”颜瞻起来,站到了父亲身后。
  “叔叔您这是……”任伟倒了一杯饮料递给了老爷子,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看老人这么动气,也只能做这么多。
  “我无话可说了。你也莫要说了,我走。”
  这下真是谁也劝不住了,老爷子当然气坏了,于是他说出了一句非常不该说的话——任伟你来说说看!你客观。我二儿子要娶一个离了两次婚带着两个孩子的妖女!你说这种女人能不能娶!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下老二折了回来,一掌拍在了桌上,“您不要太过分!”
  “任伟,你说!”老爷子不看二儿子,看着任伟。
  崩溃啊。
  任伟现在说什么都是得罪人。
  “他爸爸喝多了,都别在意,来来,我扶你上楼。”颜瞻妈起身,示意颜瞻跟她一起送老头上去。
  老二还要争辩,瞻仔妈火大了:“你别再说话了!”
  ◇◆◇◆◇◆“我爸爸很看好你喔。”
  颜瞻从楼上下来,大哥工作上有点事先行离开了,母亲扶大嫂去休息,他就拉任伟去了他房间。
  颜瞻的房间很大,卧室和琴房连着,形成一个套间,里外都做了隔音处理,便于他练琴的时候不叨扰到其他人。
  “那是他忙着和你二哥置气。”
  “才不是呢,刚刚我陪他上楼他还夸你稳重、聪明。”
  “那你把真实情况斗胆告诉他一下儿?”
  颜瞻去置物架上拿东西,任伟凑近了他,贴着他的耳根说。
  “嗯?”
  “跟他说你跟我都干些什么。譬如拉拉手呀,亲亲嘴呀,手摸到对方的裤子里之类的。”
  “你怎么那么坏啊!”颜瞻的脸一直红到后脖颈,由于任伟贴着他,他呼出的气息扫着他的耳垂就更加剧了颜瞻的脸红心跳。
  欺负熊猫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看相册啦!”颜瞻用相簿拍了任伟的脑袋。
  很厚的相簿,竟然有七八本之多。任伟在沙发上坐下来,翻开相册,就看到胖乎乎的小婴儿光溜溜的摆出不雅姿势。
  “你啊?”任伟问。
  “是的呀。”颜瞻凑近了任伟,跟他一起看相片,“这个是妮子。就好瘦好小。”他指给任伟看,“可能是我太欺负她,把她的养分都抢走了……”
  “还比你文明多了。”
  “讨厌!那是我妈妈摆的姿势!”
  向后翻,任伟就看着小熊猫渐渐长大了,但相片里很少是他一个人,他身边总会伴着他的双胞胎妹妹。说是双胞胎,但其实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妹长得跟你不像。”
  “我们是龙凤胎嘛~异卵双胞胎啦!”
  “就你还龙呐?”任伟斜了颜瞻一眼。
  “就是那么个说法嘛……再说了,我怎么就不能像龙?炎黄子孙的哦,都是龙的传人!”
  “顶多算条蚯蚓。”
  “你……”
  任伟挤兑完颜瞻继续看相片,颜瞻回不过嘴,也就低头跟着看。一边看他一边说:“妮子比我好看的哈~”
  任伟抬头,“有这么比的么?”
  “呷?怎么了?”颜瞻眨眼。
  “大老爷们儿跟姑娘家家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嘛!”颜瞻用胳膊肘顶任伟,“我是哥哥她是妹妹,我们没性别之分。”
  “那怎么不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
  “和你说不清。”颜瞻撅嘴。
  “理儿就不在你那儿。”
  后来任伟看相片,颜瞻跑去了里间,掀开琴盖随意的弹琴。那是台瓦格纳的三角钢琴,音色不凡。任伟点了烟,横躺在沙发上,继续欣赏那翻不完的相册。看的出来,这是一对相当亲昵的兄妹,亲的甚至让人有些嫉妒。任伟再不奇怪当初他看到颜瞻偷偷藏起的那张照片自己会想到别处去,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不禁令他如此遐想。
  “我需要个烟灰缸。”任伟趁颜瞻琴声停下来的空当对他说。
  “呃。没有……垃圾桶不行吗?”
  任伟晃了晃烟蒂。
  “这可怎么办……”颜瞻走了过来。
  “盒子什么的也行,瓶子罐子都行,没有氧气自然就灭了。”
  “啊,那我找找看。”
  “迅速点儿。”
  颜瞻去翻箱倒柜,任伟不见他有什么发现,一边说着算了,一边向卫生间走——真多余问他。
  回来看到颜瞻正试图把翻出来的东西放回去,任伟走过去想帮忙,却看到抽屉里有很多女人用的东西——梳卷发用的木梳、化妆包、首饰盒、装饰用胸花等等等等……
  颜瞻觉察到了任伟狐疑的目光,笑笑说,“是妮子的。”
  她的东西还留着就很不一般了,更不一般的是……
  “怎么都在你房间里?”
  “这是我们两个的房间呀。”颜瞻说的如此自然,任伟一时间反倒觉得自己想法不正常。但转念一想,怎么会呢?绝对是他不正常!
  “很多东西都不在了。抽屉空的让人不知所措呢。”像是自言自语,颜瞻合上了抽屉,“以前我们总为谁占的地方大吵来吵去,她的瓶瓶罐罐太多了。我只有一个抽屉,她都不放过。”
  任伟并没有听清颜瞻的嘟囔,他直愣愣的看着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发呆——他……该不会还和她一起睡吧?就算是双胞胎,他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十岁之前还则罢了,难道说成年以后也还是那样?
  “说起来,衣橱我们也是一人一半!以前都塞的接近爆炸,现在反倒谁也不再用了。”
  任伟看着颜瞻走了过去,推开了衣橱的滑门,若有所思的看着里面。
  果然是一人一半。以悬挂的丝巾为界,右边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裙子,左边则空荡荡,只剩下孤零零的衣架和几套装在防尘袋里的西装。下面的格子也很空,每一格都富裕出大半。
  “我都已经不跟她抢了,她都没机会霸占呢……”
  颜瞻感慨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合上衣橱的滑门。
  任伟想安慰一下失落的颜瞻,却又隐隐觉得他病态而不想理睬。
  颜瞻并没有发觉任伟对他异样的感觉,他走过去挨着任伟坐下,头靠在了他肩上,陪他一起看相册。
  后来任伟不知几时迷迷糊糊睡着了,隐约中他好像听见了德彪西的《月光》。德彪西的钢琴小曲《月光》,灵感来自于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的同名诗篇,诗中描绘了几个已故舞人在月光下跳着魔鬼般的舞蹈。
  身上感受到轻微的压迫,任伟下意识的睁开眼,看到颜瞻妈妈正把毯子盖到他身上。他是猛地坐起来的,小声的说着:“不用,不用,我睡着了吗?真是……失礼。”
  “你睡吧,没事。瞻仔刚刚跟我说你最近特别忙,睡眠质量很差。睡吧,不碍事的,他上楼去了,跟他爸爸说会儿话。”
  “真的不用,我醒了……”任伟不好意思极了——在人家家里爆睡就够窘迫了,还要辛苦人家妈妈给他盖毯子,“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这说的什么话呀,麻烦什么。他大嫂怀宝宝了,到家里住,就在瞻仔斜对面的房间。天天睡不醒。我说出来给她倒杯水准备上,她醒了就要喝,正好看见你躺在沙发上,怕你着凉嘛。”
  “您还真是辛苦。孩子们长大了,又要开始张罗孙子的事。”
  “习惯了。身边没孩子,我反倒不自在呢。”
  “您也睡一会儿歇歇吧。”
  “我不困。怎么,你真的不睡了?”
  “嗯,彻底醒了。可能睡了挺久。”
  “那我们去茶馆喝杯茶?”
  任伟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颜瞻妈妈没有开车,而是闲聊着带任伟走街串巷,在江边寻了个随意的茶馆坐下,也不坐室内,就坐在室外的竹桌旁竹椅上,点了一壶蒙顶茶。
  任伟与她交谈轻松惬意、但闲谈中她的聪慧与优雅又无刻不在。任伟并不懂茶,但听她说起《茶经》、说到陆羽却不觉无聊。他听她说四川是茶的故乡,又因为四川人勤快,总是一鼓作气干完活儿,所以就有了喝茶闲聊的时间,蜀人喝茶是别的地儿的人不可比的。偏僻的山村开别的店铺不好使,唯独茶店总不缺茶客。城里就更不用说了,茶博士之于客人的招呼,与卖麻糖的叮当声应在一起,是随处可以听见的声音。闲暇空余,坐坐茶馆,稍事休息,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风尘而入,寻一个座位,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四川人爱说的“随便”,就是这种境界。
  茶端上来,细细品,伴着她柔和的语调,任伟的心情格外好。他不禁有些羡慕颜瞻——有这样的一位母亲陪伴他长大,他是何等的幸福?
  话题后来自然而然转到了颜瞻身上,任伟听她面带微笑的说:“那孩子啊,从小到大活的挺不容易,小时候别的男孩子爬树掏鸟窝,要不凑在一起踢球游泳,他呢,他总要陪他妹妹。那孩子好像一生下来就特别懂事,懂得照顾他妹妹。说是妹妹,其实呢,两个一般大,可他就是让着她、护着她、陪着她。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其实根本忽略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好像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呵护他妹妹。弹琴他一开始就很喜欢,可是随着要练琴、公演,总不能在家,他就不喜欢了。后来买了琴放在房间还好些,就这么坚持弹了下来。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可内向了。就跟小冉玩的来,带来家里妮子跟小冉也亲昵,三个人就总在一起。我们家小丫头喜欢画画,三人就总结伴出去写生,说是写生,妮子画画,小冉跟瞻仔就弹琴唱歌,好多时候妮子也不画了,最后背着画板回来,白纸上没有一笔。后来妮子走了,瞻仔消沉了很久,忽然有天就开朗起来,跟他妹妹一样一样的。说实话,我挺担心他的,明明不是那样的性格,却硬要那样……但我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好,男孩子就不应该腼腆,应该活泼。我不是说他缺少男子气概,他啊,太稳重了、太细心了,太有责任感了,反倒没了男孩子的张扬和冲劲儿。我听到他说他要和你在一起,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想替他妹妹活下去,可他说不是。然后我就想啊想,想他倒是一直很喜欢你,又觉得是不是从小到大的性格使然,他有些女气。这个不能怪他,他天天都跟他妹妹在一起,吃饭睡觉都不离开。你看你,跟他截然不同,站在那里,就很有男人味,所以我想,是不是他因为很缺少……怎么说呢……”
  任伟很想反驳,却觉得尴尬,事实真的并非像颜瞻妈妈想的那样,颜瞻虽然有股子稚气未脱,却一点儿不女性化。可这又要怎么说呢?总不能说他是1号吧?与此同时,颜瞻妈妈说的又不是全无道理,颜瞻确实很细心也挺稳重,比如遇到重大的事抉择一点不含糊,沉稳的强过很多年长于他的人;比如小到衬衫领口袖口要手洗、袜子总要多准备几双又很细腻。责任感更不消多说,他总是把“我要照顾你”挂在嘴边。
  与此同时,任伟听到颜瞻妈妈继续说道:“但我虽然这么觉得,又在他身上看不到女性化的倾向。所以我想……这话也许不该说,但今天说出来,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埋怨他。他从小的生活圈子就局限在家里,是老幺我们宠爱不说,更由于他妹妹他基本足不出户,家里就我跟妮子两个女性,妮子和他同龄,我看你刚刚也看过他们的相册了,妮子很漂亮很完美,性格也好……我想,瞻仔若是以她为标准去寻找女性……大概,要求太高了。也或者说,他的心里由于对他妹妹的爱,再难以去接纳其他女性。”
  任伟看着颜瞻妈妈的眼睛,很认真的听着。这种说法,说实话,和他内心的某种想法不谋而合。颜瞻并非喜欢男人,是颜瞻排斥其他女人。
  颜瞻妈妈又给任伟倒上了茶,一边倒茶一边说:“我说这个,没有别的意思,是希望你稍稍包容一下他,他有他的任性和执念,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你不真诚。他对你很真诚,此时此刻,我能感觉到。但他还小,也还不定性,也许过了一些年头……他又有所改变。那时候……如果他离开你,我先对你说声对不起。那不是他的错,是我的、我们这个家庭的。”
  这番话有些太过于沉重,也太过于诚恳,任伟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在心底正隐隐升上来的担忧,被颜瞻妈妈摆上了台面。颜瞻还小,还不定性,他对他妹妹执着的爱,促使他走向自己,回避过往。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对异性的排斥与逃避。那么以后呢?当他长大成人,可以用平静的心态去看待一切,他会不会转而走回大路,爱上女人,娶妻生子。那个时候,自己是多大了?没有他,是否可以一个人过下去?再去重新开始吗?
  傍晚时分,任伟和颜瞻妈妈回到家里,颜瞻正跟父亲、大哥大嫂闲聊,他一脸的笑那么灿烂那么夺目,见任伟回来,跳起来打招呼,迎他和母亲入席。
  吃过饭,他开车带他游览成都的夜色,他抓着他的手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任伟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晚上,颜瞻偏要任伟跟他一起睡他的房间,他老子吼他:颜瞻!你哪天才能学会自己睡觉!怎么就这么难!可颜瞻还是嬉皮笑脸的把任伟扯进了自己房间。颜瞻父亲非常羞愧,语重心长的说:你别在意,我家这儿子就长不大,都是他妈惯的,从小让他跟他妹妹一起睡,你看这么大的娃了,还是不愿意自己睡觉。任伟连连摆手,说着没事儿没事儿,习惯了。但进了房间,他坚决不跟颜瞻同床,那张床,让他害怕。最后颜瞻哭丧着脸自己搂着小被子睡了——让任伟单独睡床他也不肯。
  睡前,颜瞻一直嘟嘟囔囔:“真的没事啦,一起睡觉怎么了嘛……每天都一起睡的,怎么到了我家就不肯了……我爸爸不会觉得奇怪的呀,你怎么搞的嘛……到底在意个啥子……”
  任伟是躺在沙发上睡的,却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9:30

第十五章
  “傻么?”颜瞻皱眉对着穿衣镜,怎么看自己怎么别扭。
  “傻。”任伟喝粥,眼睛瞅着电视上的新闻播报。
  “你根本就没在看啦!”熊猫仔对着镜子发疯。
  任伟不搭理他。
  “你进来看啦!”
  “你他妈号丧吧?”
  扔下勺子,任伟扯了餐巾纸抹嘴,起身往卧室去。
  “怎么了?”看着对镜抓狂的死熊猫任伟不理解——不是挺精神吗?
  “哪顶帽子都不合适,不合适!”
  “这衣服就不适合配帽子。你别折腾了。”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任伟挑眉。
  “不……不戴帽子我紧张!”
  “噗。”任伟乐了。
  “真的嘛!紧张!”
  “你也不是每次演出都戴帽子啊。”
  “反正今天一定要戴!必须戴!”
  “那你自己折腾吧。”
  熊猫仔用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对着任伟,任伟要崩溃了。
  “人家会紧张啦!”
  衣角被扯住,任伟是绝脱不了身了。
  “撒手。”
  “你都不管我的……”
  “撒手。”
  “冷眼旁观呢……”
  “你不撒手我怎么给你找帽子!”
  “哦喽~”熊猫仔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任伟走过去,摸过床头柜上的烟和火儿,点上一支烟,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扒拉开衣柜前的死熊猫开柜门向上层翻找。
  不一会儿,颜瞻瞅见任伟够出一只纸盒。把盒盖扔到床上,任伟也把他按到床沿坐下。颜瞻感觉脑顶被鼓捣着,好像是卡子一类的东西。
  “你做啥子?”
  “别动,老实待着。”
  “哦喽……”
  “啫喱呢?”
  “卫生间。”
  看着任伟往出走,颜瞻想起来去照镜子,却被吼了一句:“让你别动!瞎动什么!”
  好凶的。熊猫仔不敢动了。
  被任伟鼓捣了一番,完毕熊猫仔去照镜子,发现头上多了一顶小小的“帽子”。说是帽子,实则是帽子型的装饰物,靠“帽檐”下的卡子固定。小小的、超级小的黑丝绸礼帽。
  “……”颜瞻看看镜子又看看任伟,“我……我要帽子……”
  “这就是帽子。”任伟叼着烟鄙视颜瞻。
  “小……太小了……”
  “那你就啥甭戴了呗。”
  “……有些夸张呢。”
  “反正你站舞台上,多夸张也不算夸张。再说了,夸张什么啊,再夸张点儿我还有吸血鬼的牙呢。配套。”
  “呷?你戴过的?”
  “嗯。”任伟走过去碾烟。
  “什么时候啊?”
  “万圣节。”
  “……”
  “你还不滚?快七点了。”
  “我……”
  “头别乱动,上台也别跳来跳去。掉了我可不管。”
  “那我怎么骑机车啊……”
  “你不会打车啊!”
  “……”
  “赶紧滚。”
  颜瞻换了鞋拿了钥匙,又看了看玄关的穿衣镜才恋恋不舍的向任伟喊:“那我出门喽,你要来哦,九点。”
  “滚吧,知道了。”
  “一定哦。”
  “你复读机啊!”
  “……那我走了。”颜瞻虽然这么说,可人还是站在玄关处不拉门。
  任伟彻底服了,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口,掐了颜瞻脸一把,“我去,你赶紧出门。七点一刻了!”
  吧嗒,熊猫亲到了王子,满意的出门了,丝毫不在乎屁股被踹了一脚。
  他知道任伟最近很忙,可还是好想他能去看他演出。
  如愿以偿了。
  把饭桌收了碗筷刷了,任伟躺到了沙发里,困的要命。最近不仅演出排的满满当当,还要录Free Loop新的Demo,可谓从早忙到晚。再想到十一月要去纽约录制“没所谓”的专辑,他就头疼的厉害。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任伟这么想着上了个八点的闹铃,多一秒也没等,就睡了过去。
  八点整,闹钟响铃就如同炸雷一般,任伟坐起来连着抽了两颗烟魂儿才回来。
  洗了把脸换了衣服,他就出门了。
  入秋,晚上有些微凉,任伟只穿了件短袖,但一进Pub热浪就袭了过来,跟往常气氛不同,叽叽喳喳一眼望去全是姑娘,各式各样的香水味混在一起甜的发腻。
  活受罪。
  走廊里有人在贩卖纪念Tee,既有Miller的也有HS的,想来是官方发售。许多姑娘挤在一起,有吵死人的趋势。
  也不是完全看不见男的,比率大约为50:1。
  嘛叫不伦不类,任伟发现自己站这儿就属于不伦不类。还算有备而来,至少在人群里不乍眼:蓝色细条纹Tee,黑色牛仔裤,匡威鞋。这是长久以来战斗过的经验——要按他平时那么穿,十个有八个觉得他有病,剩下俩会觉得他走错了地方。
  无人陪同,任伟要了瓶酒靠墙站——离舞台最远的地方。颜瞻本来张罗让他去二楼后台,这样看的超清楚,还可以等他演完两人一起看Miller。任伟曰:你快算了,我不看。如果可能,你我都不想看!
  演出迟了,想必不是颜瞻迟到,大概是Miller时间延误。HS是配菜,那才是主菜。延误也准是因其延误。
  任伟喝完了一瓶酒也不见有人出现在舞台上,音箱里、投影屏幕上Miller的声音、模样来来回回,任伟真有心出门向前走三百米——V Club今晚重型之夜。
  还好,在人群失控前,HS走上了舞台,演出算是拉开了帷幕。开场一曲《Sunshine》吉他弹得很有Blues味道,向晓冉做了一个漂亮的开场。而后,灯光照向了颜瞻,他漂亮的声音透过音箱传遍Pub的每一个角落。
  任伟想笑——颜瞻真的不敢有大动作。其实那帽子很难掉下来。不过这样倒是让他看上去更有气质。
  小伙儿,你还是安静点儿吧。
  因为是暖场嘉宾,HS的演出时间还不足半小时,重头戏开始,很多人开始向前挤,任伟反其道而行之——往出挤。热死他了。非要喝瓶冰凉的啤酒去外面吹吹风不可。
  汗让Tee贴到了背上,任伟走出来,一边点烟一边揪扯着Tee让风能吹进来。一条街上两家演出Pub,于是烟酒小店也开了好几家。任伟要了听啤酒,寻了个地儿往路牙上一坐,仰脖喝了一大口。
  坐路边看人其实是种乐趣,尤其是你没事别人走马灯的时候。任伟一边喝酒一边看。来来往往总有来买烟买酒的。有趣的是,从左边出来的,也就是来看Miller的基本会买:爱喜绿盒或红盒的,伴以可口可乐亦或果粒橙,间或有人买点儿八中南海;女的化淡彩妆穿长裙,男的清一色白Tee蓝牛仔裤。而从右边出来的,也就是看V Club重型之夜的基本会买:骆驼亦或好彩,伴以燕京啤酒要不就是青岛,间或有人买点儿零中南海;女的浓妆艳抹,哥特妆不计其数,穿超短裙或者渔网袜打底裤,男的多是黑色Tee上面印有乐队图案,马靴加黑色牛仔裤。
  如此鲜明的两派人对比,平时你还真难见到。
  任伟没能看多一会儿就有熟人来搭话,说熟也不是特别熟,半熟。都是V Club出来的人。这儿今儿来的都是听金属的,纯金属迷。任伟不喜欢重金属,他对他们的评价是:傻老粗。因为这话彭勃没少跟他掰扯。但私心里任伟要承认,彭勃玩儿的没那么傻,旋律金属,还是有可听性的。否则一开始他也不会搭理他。
  因为都是半熟,所以也就是打打招呼两句话的事儿,任伟始终很悠闲。后来颜瞻出来了,身后跟了一姑娘,一条散摆大裙子,挎了个藤编的包。任伟看着颜瞻走到路边伸手拦了计程车,他替姑娘拉开车门,姑娘就钻了进去。
  “你在这里呀~”颜瞻送走了佳人,四下张望过后发现了任伟,小跑了过来。
  任伟叼着烟点头。
  “我刚刚送一个朋友出来,她今天才出差回来,好累的呢。”
  “哦。”
  “早知道你在这里应该介绍你们认识,她是我们的后援会长哦~人超级好。”
  “是么。”
  “是呀,她好喜欢小冉的,可是小冉……唉。不说这个头疼事了。啊,她跟小婉关系可好了,小婉你认识的吧?”
  “哦……”
  任伟想起来了,怪不得看她觉得有点眼熟,原来是总跟小婉在一起那姑娘。小婉是Free Loop的铁杆粉丝,很漂亮一个妞儿,辉子没事儿就爱逗她,为此总被安娜掐。
  “是不是累啦?”颜瞻在任伟身边坐了下来,“你最近都好忙的。”
  “还行。出门前睡了一小会儿。”
  “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我还走不了呢。”
  “你不是看演出么,出来干嘛?人也送完了,进去吧。”
  “人家想你嘛~”
  “你别让我吐出来。”
  “你看哦,帽子没有掉~”颜瞻笑嘻嘻的往任伟眼前凑。
  “必然不能掉,我戴了一晚上都没掉,你戴半小时就掉?”
  “哈?坏人!”
  任伟笑了。
  颜瞻又去买了啤酒还给自己买了果汁,两人随意的闲聊,很惬意。
  十点半颜瞻说让任伟先回去,早些休息,毕竟明天还要去录音。任伟说不碍事再等你一会儿也行,你进去看演出吧。正在这时,不远处爆发出吼声。
  两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吵架的是两个女人,一个五十岁上下,另一个虽然打扮的成熟妖艳,但听声音就知道年纪还小。女孩那黑纱蓬蓬裙短的不像话,镂空条纹靴子又高的不像话。一件紧身衣把上半身勒得紧绷绷,硬被挤出来的白花花的胸脯露的有些多。女孩站在街灯下,女人站在阴影里。
  女人说话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女孩却是高声的叫骂:“你才是失败者!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什么就是我妈?你生我啦!你管得着我嘛!”
  女人好像在反驳什么,但任伟和颜瞻听不清。
  然后女孩的骂声又来了:“我不高考!你别管我!我就是混蛋!你是什么啊?你是贱货!我爸没钱你能嫁给他啊!我姐说你还算轻的了!别以为她出国了你就是这个家老大了!你算什么东西啊你!赶紧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怎么那么说话啊……”颜瞻听不下去了。
  他起身的同时,任伟也起身了。别人都远远看着,就连貌似女孩同伴的姑娘们都站得远远的,就他俩往吵架那儿走。
  “你怎么还不滚!你看看别人什么年纪你什么年纪,你瞎跑什么啊你!走什么走,我不走,你快滚!死老太婆!”
  女孩上手了,使劲儿去推搡女人。女人一个趔趄后退了一大步,差点儿摔倒。
  任伟走近了,看清了女人的脸,这时候听到女孩更尖刻的叫骂:“你自己小孩儿你都不要,你到我们家装什么贤妻良母!烂货!你快给我滚!滚!”
  女孩抬手要打,女人毫无招架之势,只会无力的重复:你别听薇薇瞎说……跟妈妈回家,你必须回家,你来这种地方……晓柯……
  女孩的巴掌噼里啪啦的落在她身上,腿也乱踢。女人不挡,就会不断的劝慰。
  让颜瞻没想到的是,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阻拦的时候,任伟已经伸手一把扭住了女孩的手腕。
  “哎呦!”女孩一声惨叫,“去你妈的!你干什么你!疼死我了!”
  “去你妈的!”任伟的‘你’字咬的格外重。
  “任伟!”颜瞻赶忙按住了任伟的手,由于气愤,那只手青筋暴跳。
  女人在争执中站到了路灯下,她的头发有些乱了,裤子也有些脏,颜瞻一边按着任伟一边看着狼狈的女人一脸错愕的喊出任伟的名字:“小伟……”
  任伟终于放开了死命挣扎的女孩,他只看了女人一眼,就甩开了颜瞻的手,大步往前走。
  颜瞻愣了几秒就追了上去,他扯着任伟的衣服问:“你们认识?”
  任伟走出很远才点上烟说:我妈。
  颜瞻和任伟进Pub的时候,颜瞻看到任伟的妈妈快步追了上来,任伟却推了他一把,推他向二楼后台走。
  小冉他们都在,齐刷刷趴在围栏处向下看。见任伟和颜瞻进来,都打了招呼。小冉还特意挪了挪位置,给颜瞻和任伟让出好一点的视角。
  “不用,你们看。我就是困了借个地儿睡觉。”任伟说着,拍了拍小冉的肩,人去沙发上躺着了。
  小冉以为瞻仔会跟他念叨果子的事,不料颜瞻一言不发,就是直勾勾的看着舞台。你娃早干啥子切了?摸鱼那么半天。
  但颜瞻其实并没有看舞台,而是向人群里张望——果不其然,任伟妈妈混在人堆里,被人潮推来挤去。她在找任伟。
  颜瞻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跑到沙发处蹲下来推了任伟一把,“你妈妈还在找你。”他嗓音压得很低,只够任伟一人听见。
  “随便她。”
  “你……”
  “看你的演出去。”
  颜瞻起身,却被任伟拉住了手腕,“你敢多事儿我让你屁股开花。踢死你!”
  “……”
  颜瞻回到了小冉身边,再向下看,却怎么看也看不到那副身影了。
  任伟躺在沙发上,闭着眼,音乐声轰隆轰隆,睡不着。然而,就算你给他换个安静的环境,他实则也是睡不着的。
  几首歌后,再睁眼,趴在那儿的一排人里早已没了颜瞻的影儿。任伟叹了口气,起来点上烟,一推门出去了。
  颜瞻找了几个来回,Pub里Pub外,然而无论怎么找,任伟妈妈也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站在酒吧门口,微凉的风扫过脸颊,颜瞻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任伟的母亲,颜瞻几乎一无所知,独有一次他们在桥下躲雨,任伟谈及过她:他说他妈妈嫌他爸爸没出息、不会关心人,后来跟他离婚了。
  潦草的一句话。
  再后来同他和他妈妈吃饭,他妈妈问起任伟的家人,任伟也说的仅有三言两语。他说母亲是医生,但现在基本不怎么走动。
  在此之前,颜瞻一直以为任伟妈妈过世了。就像他不爱提及他父亲一样。
  后来颜瞻也琢磨过——大抵是他们关系很不好。
  想一想之前的凑巧碰面,颜瞻觉得,他们两人可能都挺尴尬。
  任伟不要他管,可看到她那么焦急的追赶过来,混在年轻人中间挤来挤去,颜瞻很难做到视而不见。他成长于一个幸福的大家庭,就算经历过妮子去世那样的磨难,一家人也是团结一心、相互温暖。他很难想像有什么能令母子间建立起牢不可破的隔膜。
  就在颜瞻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看到任伟妈妈从Pub里走了出来。她大概刚刚借用过洗手间——头发已经整理好,衣服也已经拍打干净,皮包跨在肩上,脸上的妆容似乎也修饰过。这会儿看上去端庄得体,丝毫没有了先前的狼狈模样。但她的眼睛有些肿,粉底并不能全然遮盖。
  颜瞻看到她的同时,任伟妈妈也看到了颜瞻。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优雅的笑了笑。
  她不跟他说话,颜瞻也就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她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就要继续向前走。
  颜瞻迈了一大步,跟上了她的步伐,“阿姨……”
  任伟妈妈停住了脚步,侧脸看向颜瞻。
  颜瞻说不话,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刚刚让你见笑了。”
  这句话说的毫无语气可言,生疏又冰冷。
  “任伟他……”颜瞻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却组织不来语言。
  “没关系的。”还是一句冷冰冰的回答。
  无话可说了。颜瞻知道,对方并没有跟他交谈的意思。
  任伟妈妈看了一会儿颜瞻,迈开步子向前走。
  颜瞻咬着嘴唇,憋了一股劲儿追了上去,“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是我想告诉您……有些东西是不能割舍的,不失去,不会晓得……任伟他……是真的很为您担心,他只是……”
  任伟妈妈再次停下脚步,却一言不发,只从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递给了颜瞻,“等会儿可能有雨。”
  颜瞻还想说什么,这时路边停下一辆轿车,喇叭滴滴了两声。颜瞻看过去,刚刚那个哥特妆的女孩撅嘴坐在后座上。
  “我得走了。”任伟妈妈再次对颜瞻礼貌的笑笑,而后就向那台轿车走去。
  司机下来了,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人,他走过来,替任伟妈妈拉开了车门。她一上车,车便扬尘而去。
  颜瞻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他忽然发觉任伟的性格和他母亲非常像。
  她显然刚刚哭过,却补了妆,整理好心情,然后给“丈夫”打电话,告诉他来接“女儿”与她。她明明那么想要追上儿子说几句话,并由于这件事而掉泪,却可以马上将这些统统抹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心口不一,情绪都藏在心底。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任伟始终站在Pub门口看着颜瞻与母亲,母亲走了,剩下熊猫仔一人拿着伞站在路边,那背影看上去非常的失落、无力。
  丢掉手里的烟蒂,任伟走过去,揽住了颜瞻的肩,语气平平的说:“看吧,那才是一家人。”
  颜瞻侧过脸去看任伟,看到挂在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手里的折叠伞被抽出来,颜瞻看着任伟将它抛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很难过。
  熊猫仔很难过。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任伟,那眼神传达出深切的悲哀。
  “走吧。看你期待的演出,你拢共没看上二十分钟。”
  “任伟你难受吗?”颜瞻握住了任伟的手。
  “这问题真可笑。”
  任伟说完,颜瞻握他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父亲生前教音乐,已经病故了;母亲是医生,但现在基本不怎么走动。
  有时我觉得我没有伙伴,有时我觉得我唯一的朋友就是我所居住的城市,像我一样孤独的天使之城,我们一起哭泣……
  任伟他……一定很渴望有个家的吧?
  十二点半颜瞻和任伟才进门,进门任伟就去洗漱了,颜瞻简单整理了一下房间。任伟洗完出来说“换你去了”,颜瞻却坐在沙发上不动。
  “跟你说话呢,耳背啊?洗去吧。”
  颜瞻扭动了两下,拿过放在一旁的信封递给了任伟。
  “什么东西?”
  任伟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在颜瞻身旁坐下,打开信封一看就皱眉了——厚厚一叠钱。
  “呐……我手边只有这些了,是前天拍照和今天演出的钱……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就再取钱给你。”
  “你给我钱干嘛?”
  “提……提前缴纳房租……”颜瞻说的没什么底气。
  “有病。”任伟把信封扔给了颜瞻。
  “你……你拿着啦……”颜瞻再次往过递。
  “收起来。”任伟按住了他的手,“以后也别再给我。”
  “啥?”颜瞻瞪大了眼睛,“你……你不让我住了?”
  任伟刚点上烟,这下被呛着了,他几乎可以说是以吃活人的眼光看向颜瞻的,“你天天喜欢喜欢的挂嘴边,到底有几分真诚?”
  熊猫仔眨眼。
  “你是我什么人,我问你要房租。”
  熊猫仔继续眨眼。
  “不明白收拾东西滚蛋。”任伟吐出一口烟,不看颜瞻了。
  熊猫仔激动坏了,“你……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我……”
  “别靠过来,去,打包行李去。”
  颜瞻几乎是用撞的扑进了任伟怀里,就差嗷嗷叫了。
  “你给我滚开!”任伟拎着颜瞻衬衫的领子往起拽他。
  “不滚……”熊猫仔死搂着任伟。
  任伟撕不下来膏药熊,只能以蹩脚的姿势继续抽烟。
  “你真的……你真的……”
  “我变卦了,快滚!”
  “不要嘛~”
  “起开,你不热啊?”
  “你让我激动一下下!”颜瞻更使劲儿的往任伟怀里钻。
  任伟叼着烟巨无奈。然而,一想到刚刚颜瞻看着他问:任伟你难受吗?他的心里就暖暖的。颜瞻真的是用心的体悟着他。多少年了,没人去这样的揣摩他的心思、体味他的心绪。
  而与此同时,熊猫仔在他身上扎根了,怎么都不起来,就抱着他、蹭他。任伟想把他皮剥了煮煮吃。半晌,他听到颜瞻轻声问:“你……你真的不缺钱吗?那天彻哥说……”
  “跟你没关系!我不缺钱。”
  还想他怎么这时候要交房租,敢情还想着那天彻哥的话呢。
  “你说嘛……到底怎么回事嘛……”
  “我不缺钱!再絮叨给你扒光了挂旗杆儿上!”
  “……”
  “起来,洗澡去!一身臭汗!”
  “那我就用这个钱订机票喽~”死熊猫终于肯放开任伟了。
  “订机票?”任伟吐出一口烟。
  “我们中秋回家~”
  “中秋?谁们?”
  “我们~”颜瞻打定主意了。本来他只想中秋自己飞回去两天,但今天遇上了这样的事,他很想带任伟回家——他家可温暖了!
  “你有病!”
  “哦喽,我知道的呀。”
  “不去!”
  “我都跟妈妈说好了~”颜瞻扯谎。
  “你!”
  “去喽~我们顺便可以去玩呀~”
  “没时间!”
  “就去一周,去嘛去嘛~”
  “不去!”
  “俺摸走你身份证喽~”颜瞻说着,晃着手里任伟的钱夹——刚刚偷摸的。
  “混蛋王八蛋!”
  “嘿嘿嘿~”
  颜瞻想往浴室跑,被任伟截住,他就往卧室跑,三下两下俩人就打到了床上。颜瞻摇晃着任伟的钱夹死不给他,两人一个翻上去,一个压下来,势均力敌,都累得够呛。任伟把颜瞻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澡是白洗了。
  并排躺在床上,两人手下的小动作不断——你捅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颜瞻喊:定了定了。
  任伟喊:定你奶奶个腿儿。
  闹累了窝在一起,颜瞻枕着任伟的肚子说:“你愿意跟我说说你妈妈吗?”
  任伟推了他脑袋一把,“有什么可说的?”
  “说嘛,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的。”
  “你没听那女孩骂啊,她自己小孩儿不要,跑去别人家当贤妻良母。”
  “唬我啊?你那么生气的……”
  “是啊,我气她非要说出真相。呵呵。”
  “你……”
  “我也没看清,一早要知道是她,我才不管。”
  他嘴真硬。
  颜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后来窗外打雷了,任伟推颜瞻起来,颜瞻爬起来就缠着任伟把小帽子摘下来——那么闹居然都不掉。
  趁着任伟帮他鼓捣头发的空当,颜瞻凑上去亲了任伟一下,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有多远,就有多久。”
  “毛儿长齐了再说。”任伟取下了小帽子。
  “长齐了,是被你剃掉的!你耍赖皮!不许拿这个话棒!”
  “谁让你凶悍,扑上来就压。”
  “发乎于情。”
  “后半句呢?”
  “止于非礼~”
  “我踢死你!”
  “跑喽,洗白白去喽~”
  “洗鸟毛。”任伟一脚踹上了颜瞻的屁股,“我先洗,又出了一身汗。”
  “那我伺候你洗,分一点点水给我就行了~”
  “……”
  “哈?我都不知道的……”
  一起走出琴房楼,颜瞻眨眼看着身旁的李淳君。
  “呃。”淳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把备课本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回左手。
  “不仅不知道你们十一月要去纽约,也都根本不知道……‘没所谓’签了唱片约呢……”
  捅篓子了。淳君想捂脸。他还以为任伟跟颜瞻既然交往,彼此的事都应该了熟于心。毕竟大家谈恋爱都是找一个心贴心的伴侣。这跟性别无关,是恋爱的一种常态。需要与被需要。
  颜瞻不说话了,低着头向前走。淳君觉得他再不说些什么就更大条了,于是赶忙开口道:“任伟吧,可能是独立惯了,所以自己的事都是自己处理,你别多心。从我认识他,他就独来独往的,除了乐队的那些朋友,好像也不怎么跟人交往,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嗯。”熊猫仔勉强应声,心里却翻江倒海。
  到岔路口,淳君要向北回办公室,颜瞻向西出校门。淳君在此之前及时把话题转移到了课程上,这会儿跟颜瞻道别,笑得温和。
  熊猫仔朝淳君挥挥手转身走了,可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他对任伟的一无所知上。912的演出顺利结束,颜瞻不太忙,就来学院上课,但公司昨天通知十月初开始将安排他们在几个城市巡回演出,于是颜瞻今天上课结束后特意跟淳君来请假,淳君笑呵呵说没关系,本来也没要求你一定要来念。本来聊得很投机,淳君还跟他讲了任伟是怎么加入“没所谓”这支大龄军团的——是春儿的介绍,他们在吉他沙龙认识,很投机。后来“没所谓”原来的吉他手做了投资移民,位置空缺了,春儿就介绍了任伟过来,大家可谓一拍即合——谁知聊着聊着话题就聊到了十一月他们要去纽约录音的事。淳君说的很高兴的样子,说本来预定是十月,后来任伟Free Loop有活动,就跟唱片公司做了协商,后延期到十一月。
  任伟,什么都不愿对他说。
  并非这一件事,基本上任伟的事颜瞻都不怎么知道,问也不说。所有事都在他心底,他够不着。
  对于颜瞻来说,生活里发生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任伟,就好像昨天公司刚刚通知巡演安排,他就迫不及待的给任伟打电话告诉他。
  而且据他所知,任伟并非看上去那么独立,也并非习惯性封闭内心。他大抵是不想说,或者觉得没必要说。
  这又说明什么呢?
  任伟从录音室出来,吃了润喉糖,点烟,稍事休息。
  颜瞻定了23号的机票飞成都,害他不得不加紧录音的进度,因为稍后还要留有时间制作、拍照等等,要赶在十一之前全部弄完。
  乐器部分已经完毕,于是今天只剩他自己过来。猛然的冷清让他感觉有些寂寞。
  录音师丁恍也跟着晃荡出来,两人坐在门口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丁恍的女朋友小N拿了两瓶水上来,一人一瓶派发。
  这时候任伟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他就愁了——彭勃。
  接还是不接,是个问题。
  接吧,准又是烦。不接吧,难道挂了?挂了岂不是更麻烦。不挂?不挂你看丁恍和小N狐疑的目光——好端端你干嘛不接电话?
  “喂。”
  艰难的思想斗争过后,任伟起身接了电话,叼着烟沿着甬道往前走。
  “嘛呢,这么半天才接。”
  “录音呢。”
  “哦?是么,录Demo?”
  “嗯。”
  “跟丁恍那儿呢?”
  “嗯。”
  “你就会‘嗯’啊?”
  “有意见啊?有意见你挂了,我又没让你给我打电话。”
  “没意见,我意思是你多‘嗯’几声儿,再带点儿节奏感,加点儿气音。”
  “……”
  “我喜欢听。听一次就忘不了。”
  任伟把电话挂了。
  但彭勃并不介意,继续打了过来,“你至于嘛。”
  “你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不能关心关心你?”
  “彭勃!”
  “诶。”
  “我说的够清楚了吧?你怎么还……”
  “别犯病啊。录几天了?嗓子怎么样?别老吃润喉糖,多喝水比什么都强。”
  “……”
  “不敢‘嗯’了?不敢就玩儿沉默?”
  “我没话想说。”
  “你没话我有啊。你猜我干嘛呢?”
  “你愿意干嘛干嘛。”
  “那必须的。”
  “……”
  “任伟,会聊天儿么?”
  “不会。你找别人聊吧。”
  “别废话,聊十块钱儿的。”
  “我挂了,还没录完,得进去了。”
  “十块钱,多一分钱不聊。”
  “我给你十块钱,你挂了吧。”
  “行啊,你送过来吧。”
  任伟要抓狂了。
  “我纹身呢。”彭勃一点儿不在意任伟的态度,继续说。
  “还纹?你皮上还有地儿啊?”
  “我把你纹我背上了。”
  “……”
  “感动啦?”
  “神经病!”
  “哈哈哈哈……这动静儿才像你。”
  任伟把烟蒂扔了,用脚尖碾灭,狠狠的。
  “你也纹一个呗,你干嘛不纹身啊,肯定好看。”
  “……”
  “我告诉你位置,你就把我照片给纹身师就行了。”
  “我不辟邪。”
  “啧啧,看看,你会聊天儿。说话么,来言去语。”
  “你赶紧停,你不许纹!”
  “为什么不许啊?”
  “彭勃!”
  “我这不是表达我动真格么,我一辈子背着你。”
  任伟再度挂了电话,并把手机关了。顺着甬道往回走,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录音一直持续到九点半。丁恍说一起吃饭,任伟很累就推辞了。打车回家的路上,开机,手机收到一条短信:【音乐节哪天演告诉我。你看你正事儿都不容我说。我30号回北京,到时候通电话。】
  任伟想死。彭勃他来真的。还真就……没完没了了!
  进家门颜瞻正弹吉它,见任伟立马放下琴嘿嘿冲他笑。
  “别笑了,跟国际脸儿似的。”
  熊猫仔吃瘪,无辜的看着任伟。
  任伟去了浴室,熊猫仔就开始热饭。任伟出来刚好端上桌。
  一个吃饭,一个喝果汁,房间里很安静。任伟吃完收了桌子去洗碗,熊猫仔一直跟到厨房门口。他犹豫了好半天才问出声:“你十一月要去纽约?”
  任伟顿了下,继续冲盘子,“嗯是。淳君说的?”
  “你干嘛不告诉我呢?”
  任伟不说话,把洗净的盘子放到碗架上。
  “我连你签约的事也不知道呢……”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但不是你告诉我的呀!”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颜瞻有些大声。任伟这算什么态度?你是我什么人。这话是任伟问他的。可你又把我当什么人?
  任伟当然听出颜瞻生气了。冲了冲手,他拿过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转身看向颜瞻:“决定签约那天,有人正兴冲冲的跟我说他录唱片的事,而在此之前他在说他做的原声音乐。”
  颜瞻瞪大了眼睛。
  “在此之后,他压在我身上很是痛快。”
  熊猫仔挠头,脑袋越垂越低,用任伟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嘟囔:“你……你问我的嘛……而且……后来也是你忽然要……那个……”
  “敢问,我几时说比较合适?”
  “……”
  “呦,低着头干嘛呢?”
  熊猫仔低头蹭着步子向任伟走,蹭到跟前就抱住了任伟,脑袋顶着他的胸口,垂的低低的。
  “吼啊。不是底气挺足么。”
  熊猫仔继续蹭。
  “哑巴了?”
  “我……我……人家什么事都告诉你嘛,你又不喜欢说自己的事,我就……”
  “我看不出来你挺大男子主义嘛。”任伟抬起了颜瞻的下巴,手掌撑开捏住了他的下颌骨。
  “我就是想你什么都告诉我,喜怒哀乐都让我知道,生活里所有的事,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事,也全部都跟我分享。我不喜欢你什么都不说,不喜欢你独立,我想你依赖我,最好就像草埋进土里生根发芽,长在我身上。我什么都可以跟你分享,什么都可以替你分担。”
  看着如此认真的颜瞻,任伟却只是微微一笑。
  依赖你?
  任伟想到了龙语。他就是把自己的重量过多的压在他身上,毫无节制的索取,才导致他们走入不可挽回的糟糕境地。一根稻草很轻,但量变导致质变。每个人都会面对压力,他们是不可能再替别人背负什么的。滴水穿石,说的也是这种潜移默化的能量。我一辈子背着你。彭勃的话这时浮现出来。你背不动。
  你们干嘛都想我去依赖去倚靠?都当自己是大力士啊?有本事揽却没本事坚持。
  “呐,你以后要多多告诉我你的事情喔。”
  颜瞻笑笑的捏任伟的鼻子,任伟拿下他的手,亲了他的额头一下。
  他说什么,他都会信。
  我没能告诉你和我不想告诉你,颜瞻相信前者。是自己会巧妙的掩饰呢,还是他愿意去相信?
  无论是什么,都是初级选手与高级选手的区别。
  爱情这门课程,颜瞻才刚开始接触。
  但真的是不想告诉他吗?好像也不是。记得那天下大雨,他们两人从外面回来坐在沙发上闲聊,任伟本想跟颜瞻聊聊这事,但以“电影音乐做的怎么样了?”起个头,话题就自然落在了颜瞻身上。
  是这样的吧?任伟自己也有些想不清了。
  他,想依赖他吗?
  那时候就有点想吗?
  不是的吧?
  任伟只清楚一点:他跟颜瞻交往始终感觉很舒心很放松,这是从还是朋友的时候就开始的。
  那时候,无论是写电邮还是讲电话,他都让他觉得心里亮堂堂。
  颜瞻,总是能给他快乐的感觉。
  其实他一早就能感觉到颜瞻对他的喜欢超过了朋友的那条线,他享受这种感觉却不愿付出,他总在想这快乐的小子要是永远这么不远不近的在身边随叫随到就好了。
  那是多么安全的距离呢,可怎么就越界了。仅仅是因为颜瞻的热烈追求吗?而且其实一开始他也是死死憋着不肯暴露的啊!
  真是乱七八糟。
  “你在想什么啦。”颜瞻抱着任伟,这时候下巴搭在他肩上,轻声的问。
  “你。”
  “呷?”颜瞻猛地错身,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任伟。
  “我正琢磨你怎么就……诶你一开始不是赖我身边儿就行了吗?”
  “我……”
  “你犯什么欠啊?”
  颜瞻有些被任伟问住了。是的啊,他一开始真的没打算说的啊,那时候不就是觉得有了寄托么?可是越和任伟接触,他就控制不住的愈发喜欢他。那早已不是什么寄托,不是什么偶像,不是失去妮子作伴而需要什么来填补空虚。他就是……喜欢他,越来越喜欢,越接触越靠近越喜欢。就算任伟对他怎么不理不睬、恶言相向他也不在乎。他想被他依赖想被他需要,那种感觉就像他渴望被妮子依赖与需要。再没有人,让他有这种渴望。
  “问你呢。”
  “就是越来越……我说不清,那是心里的感受。焦人的很!”(注释:焦人——羞死人。)
  任伟笑了,摸出了兜里的烟,点燃,看着颜瞻。他忽然想起了狗这种动物。再恶劣的主人,对它再不好,不给吃不给喝不带它散步,那你靠近它,它也会讨好的摇尾巴,高兴的什么似的。它的眼里只有你,它全部的生命都用来奉献给你。
  颜瞻像一只狗。大型犬肯定不沾边儿,充其量是只吉娃娃。
  狗,熊猫,狗熊。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9:06

第十四章
  又是一首歌结束,颜瞻贴着麦克风说,“我们是Honey Shop!”
  “谁的honey?”
  舞台下的姑娘们声音齐刷刷的,举着的大牌子鲜艳无比。
  “你们的。”向晓冉说完,推开麦克风,琴音响起,台下炸了。
  “这是一首新歌,叫做,《大人谈恋爱》。”颜瞻的手握着麦克风的架子说道,“希望你们喜欢。”
  什么狗屁名字。任伟不禁微微皱眉,然后就听到颜瞻开口唱:“太阳挂在天上,金灿灿。就像你的笑脸,暖融融。这个夏天雨水很大,你的笑容被乌云遮住,我挂上放晴娃娃,祈祷太阳公公快出来。我以为我懂你,然而就像那层乌云,真实的你被掩藏起来,不得而知。你说我只有二十二岁,我不懂你二十七岁的忧愁,但你会明白我二十二岁的悲伤。我是小孩子,不懂大人谈恋爱;你是大孩子,装作大人会说教……”
  任伟异常想把手里的啤酒向舞台投掷——他还能不能活?以后还敢跟他说话吗?凑素材啊!
  间奏的吉他倒是编排的很有味道,整首歌因为这段间奏亮了起来。
  看着舞台上的颜瞻,倒也还人模狗样。任伟发现有段日子没看过他的演出,他倒是愈发老练起来,台风挺有范儿。真不容易,可算不像一只罹患多动症的猴子了。同样,一步步的,他和他的乐队占领的舞台越来越大,足以见签约了M唱片公司后,公司的运作模式。当然,这也可以证明,HS有足够的市场吸引力。
  “大人谈恋爱,谁来教教我,我只想钻进你的怀里,感受你的体温,让这怀抱充满喜悦的哭泣。究竟如何才能打动你,我做的还有什么不太够,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心跳声响起,那是最美妙的旋律。难道你还在怀疑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大人谈恋爱,我还是不懂,你能不能教教我,好让所有瑕疵都消失,别让那些莫名的想象来淹没我们相爱的小希望……Na Na Na Na,大人谈恋爱,小小的我战战兢兢,我不要像多年前看过的那场老电影,收获一场伤感的结局,我想要打动你的心,来吧丢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段美好小时光……”
  他到底是怎么记住这一大串一大串的歌词的?
  任伟佩服颜瞻。
  但在这一层调侃之下,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感动那绝对太不诚实。
  这只……死熊猫。
  昨天两人谁都没睡好,将近六点他俩才又重新躺下。颜瞻一直帮他揉肚子。让他赶快睡,他说他不困。
  来看颜瞻演出是任伟一早就答应的。可昨夜那么一折腾,两人一点才起来——让小冉的电话叫起来的。之后他俩就像上了发条似的仓皇出门。三点的演出颜瞻两点半才从后门进场,小冉就差给他活吃了……
  “颜瞻,你有没有追到心爱的姑娘?”
  应援团们又发威了,在吉他的余音中。
  颜瞻一把抓过了麦克风,“我正在谈恋爱。”
  人群再一次炸锅,颜瞻在舞台上笑笑的说:“我爱他,胜过爱我的一切。因为有他,我的生命阳光普照。”
  颜瞻说话时幸福的表情都被注视着大屏幕的任伟尽收眼底。
  下一句就超搞笑了,“不过我好心虚,我还没学会谈恋爱,这个事要提到日程上来!各位姐姐要帮忙的呦!”
  台下笑声一片,颜瞻拿过了一旁的箱琴,调低了一些麦克风说,“下面一支歌,《光》,送给我妹妹颜妮。这些年来,我第一次为她写一支歌,她却为我写过无数首。我想对她说,眼底风景,我也最爱你。这份爱,至死不渝。”
  小冉的琴音先一步传了出来,颜瞻轻拍着琴身配合他。
  任伟拿出了手机,举高,横过来进入拍摄模式。
  Bossa的音符从扩音器里传出,键盘也加了进来,继而是轻微的鼓声。
  副歌的部分令任伟很感动:goodbye lonely,goodbye fear,goodbye sad,my love you stay with me……
  那样深情的颜瞻,让任伟看到了他在平日欢声笑语背后的另一面。手机一直处于拍摄模式,任伟透过镜头注视着颜瞻,脸上的表情不禁柔和起来。
  忽而,有人碰了他的胳膊肘,任伟有点儿上火,他身边刚刚开始就是过来过去的人,看个演出你们他妈不能占个地儿别动啊!想低头骂人——姑娘巨多,这是任伟自然的反应——然而,低头,他看见的却是一个男人结实的腰腹。任伟不得不抬头,这一抬头……
  “呃。”
  这一声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的。
  任伟瞪大了眼睛,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碰上……龙语的BF。
  “你好……”
  音乐声很大,但任伟看口型能猜出袁振说的是“你好。”
  我好个屁!
  要说任伟这辈子最恨谁,那大抵就是袁振了——他曾让他难堪到极点。
  “任伟?”
  身后被拍了一下,任伟回头,赵昕和伍岳的脸映入眼帘。
  这下想装没看见都不可能了。他们都在,那龙语……?
  “真巧!”赵昕贴着任伟的耳根喊。
  “啊……是啊。”任伟顿觉自己真背。
  《光》唱完,HS的演出时间结束了,人群开始涌动。被人潮推着,任伟跟在赵昕和伍岳身后走到了外围地带。更悲催的事果然发生了——龙语一人端着四杯饮料迎面而来。
  “呦,任伟啊。”
  任伟真想转身就走——人家四人两对,自己站这里干嘛!
  “得,这杯啤酒让你。”
  “不用,我有。”
  不料,这时候背后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拿着吧,刚刚我碰你,你杯子歪了,里面的酒都洒了。”
  任伟只得接了过来,他都没意识到还有这么一出。
  “你撞上他了?”龙语把手里的最后一杯饮料递给了袁振。
  “你们聊,我先走了。”任伟只想早一秒抽身而退。
  “你不演吧?我看了演出目录,好像没有你们乐队。”龙语点了烟,递了一支给任伟。
  “不演。”任伟不接。
  “啊,对!刚才台上的是你那小男朋友。”龙语笑开了,“我说怎么碰上你了。刚我听了一耳朵,齁儿死我了。”
  “你怎么说话呢?”赵昕推了龙语脑袋一把。
  “本来就是嘛,怎么唱的来着?别让那些莫名的想象来淹没我们相爱的小希望?是这么唱的吧?”
  “他不会聊天儿。”任伟拍了拍赵昕的肩膀,“你们玩儿,我去找朋友。”说完,也向伍岳点了点头。
  离开那四人组,任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垃圾桶前面,把一整杯啤酒扔了进去。
  谁要喝。
  越想袁振那张脸,任伟越气。
  丑男。
  他不禁骂出了声。骂完摸出手机给颜瞻打电话。
  颜瞻好半天才接,接起来就听到任伟说:你要是一刻钟内不出现,晚上见。
  吧嗒,电话就挂了。
  颜瞻正在后台交接、签字,听完这话飞似的开跑。
  小冉在背后大声吼:神挫挫!琴你不要了!
  一边跑颜瞻一边给任伟打电话,奈何任伟就是不接。日呦,你也不告诉老子你在哪里!
  颜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天爷还算眷顾他——可让他在气绝前看见了任伟。他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叼着烟,两眼出神。
  “跑……跑死我了……”
  颜瞻跑过去就弯腰将双手搭在了任伟肩上。
  “烫死你!”
  “你……你干嘛突然说要走嘛!”
  “困了。”
  “呃。”颜瞻还在倒气,“那……那你躺我腿上小睡一下?”
  任伟看了看颜瞻,颜瞻在任伟身旁坐了下来,一把揽过了任伟,“躺吧。”
  “你不忙着给你粉丝签名?就露胸那种波霸姐姐。”
  “你……你到底困不困?”颜瞻被挖苦的脸上火辣辣。
  任伟笑了,在颜瞻腿上躺了下来。颜瞻脱了套在外面的衬衫给任伟盖上,任伟没有推辞。
  “我刚才看见龙语了,跟他BF。”
  任伟躺了一会儿,闭着眼对颜瞻说。
  “哈?是吗……”颜瞻有些手足无措,他觉得不可思议——任伟怎么会跟他说这个?
  “他讽刺你来着。说你的《大人谈恋爱》齁儿。”
  “啥?”
  “酸。”
  “……”
  任伟不说话了。
  颜瞻坐了会儿,越想越气,伸手去推任伟,“你也觉得酸吗?”
  “酸。”
  “……”
  “大人谈恋爱,谁来教教我,我只想钻进你的怀里,感受你的体温,让这怀抱充满喜悦的哭泣……”
  “你……你会唱了?”颜瞻捧住了任伟的脸。
  “因为太齁儿了,听一遍想忘记都难。”
  “……”
  “不过这首歌挺好听的。”
  熊猫仔终于笑了,“那你要好好教我谈恋爱,我要全心全意的去爱你。”
  “闭嘴,枕头说什么话。”
  “……”
  “还有,你的酸越来越有升级趋势。”
  “……”
  任伟后来真的睡着了,说困其实根本不困,可躺在颜瞻腿上,被明晃晃的太阳晒着,到后来竟然真的困了。
  颜瞻一动也不动,就那么抱着任伟,一起晒太阳。
  过了很久,任伟手边的手机震了震,颜瞻伸手拿过来,显示有短消息。他下意识的就按了,显示发件人为:龙语。
  颜瞻明知道不能继续按,按下去任伟就会发现他偷看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按了下去:【刚才逗你的。你最近还好吧?】
  “你干嘛呢?”
  任伟不知道几时醒了,这时候抬眼皮看着他。
  颜瞻慌了,飞快了按了删除信息,“啊,我给小冉打电话,我琴忘了拿……”
  “你刚才也睡着了吧?”
  “哈?”
  “拿错手机了,那是我的。”
  “啊……啊我说怎么快捷键用不了……”
  “傻蛋。”任伟坐了起来,拿过了另一边颜瞻的手机递给了他,“昨天晚上累着你了。”他说着,轻吻了颜瞻一下。
  颜瞻一哆嗦,他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他跟任伟扯谎了。
  “怕什么,没人看……”
  任伟还没说完,颜瞻就扳过任伟的下巴吻了上去。我不是故意要扯谎。你有我就够了,不要再理他。我爱你,比谁都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九月,秋高气爽,任伟却窝在沙发里,举着手机,浑身冒汗——酝酿了一周之久,他决定给彭勃打个电话,把话说开。
  与其等彭勃更加气急败坏的找上他,不如自己先低头,该说的都说清楚。就他所知,彭勃不是不能讲道理。这事儿是自己不对,道歉还不行吗?
  拨通这个电话,任伟思想斗争了老半天,响了四声彭勃还没接,任伟索性想偃旗息鼓——要不算了吧。得过且过又在发威了。
  “喂?任伟啊。”
  刚要挂,那边接起来了,嗓音很低沉,一听就没睡醒。
  “啊……是我。睡觉呢?那接着睡吧。”
  “存心的吧?说。”
  “呃……”
  “说,我起来了。”
  任伟听到彭勃那边传来悉悉碎碎的声音,继而打火机一声脆响,“我跟西安呢,昨儿喝的跟孙子似的。”
  “没在北京?”
  “没啊,巡演,那天咱俩见着就我们最后一排,隔天就上火车了,又是老秦张罗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演出的事儿一般都是辉子来,我消息闭塞。”
  “我前阵子还跟他喝呢,他没告诉你啊?”
  “没。”任伟喝了口水。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
  “明知故问。”任伟伸手去摸烟,“有劲啊?”
  那边笑了两声。
  任伟不说话了,确切来说,是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往重点上说。
  “你丫出声儿,干嘛呐!”彭勃吐出了一口烟。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估计得九月底十月初的,没定呢。怎么,想我了?”
  任伟皱眉,“那等你回来当面说吧,正好你还有些唱片在我这儿。”
  “甭等,直说。”
  “……”
  “怎么?非要见面说?那我飞回去。”
  “别介,那就电话里说吧。”
  “那你说,我听着。”
  “我……我其实真的不愿意在电话里说,但是……彭勃,那我就直说了。”
  “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边不吭声了。
  “我真的没想……把咱俩的关系搞复杂。是我个性的问题吧,挺容易依赖别人,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总是想让自己好过。那天你问我咱俩有事儿没事儿,我说不出来,我知道,让你……这事儿是我不对。”
  “别人、别人。任伟,你什么意思?”
  “我……”
  “说,什么意思。”
  “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千错万错都是我惹的,现在,就连朋友……我想你也看的出来,我做不下去了。你没错,是我不对,对不起。”
  “跟我道歉是吗?”
  “……”
  “是不是?”
  “……”
  “是爷们儿就说话。”
  “……是。对不起。”
  “任伟,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那天跟你说的够明白了,我要什么你知道。至于你对了你错了,我不在乎。但如果你想这么道个歉就一笔勾销,我性格你知道,没门儿。晚了,太晚了。”
  “那你到底让我怎么样!”任伟不禁抬高了嗓门。
  “你现在跟谁处着呢?”
  任伟迟疑了一下,“没人。”
  他之所以打这通电话,想跟彭勃说清楚,就是想结束这烂事儿。而之所以想结束这烂事儿,也正是因为不想把颜瞻牵扯进去。这会儿他怎么会坦白呢?不可能的。说白了,任伟想跟颜瞻处下去,但如果彭勃知道他跟颜瞻处——他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彭勃非掐死颜瞻不可。在他眼里,颜瞻就是根鸟毛。
  “没人。好。那你现在有主儿了。说的够明白吗?”
  “彭勃!”
  “怎么?想理论?来啊,我等你。打车,火车站。”
  “……”
  “不来啊,不来等我回去呗,咱慢慢处。”
  “我不想跟你处!”
  “理由呢?”
  “没理由!”
  “你听听你自己这话,还能有点儿逻辑吗?”
  “我……我不会跟你处的。”
  “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
  “任伟,你是不是等我把你脖子拧断呢?”
  “……”
  “真的,你别拱火儿。”
  “……”
  “行了,别委屈着不说话了,至于嘛,说你两句还不行了。你这两天怎么样?”
  “彭勃……我真的……我不会跟你处的。”
  “这事儿由不得你,你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我把话摊开来说吧,我要你,你就得是我的。软的不吃,硬的你吃不吃?软硬不吃我也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你,惹上我了。”
  任伟听着,攥着电话的手,手心里满是汗。
  “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现在来说说你这几天怎么样?病好利索了没?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
  “胃不好就少喝酒,也别吃刺激性的食物。”
  “……”
  “不想说了?不想说挂了吧。”
  “……”
  “不挂啊?那再换个话题?”
  任伟把电话挂了,手机往茶几上一扔,顺手就拿刚刚盛着桃子的不锈钢小盆扣在了手机上。而后,人,仰面躺在了沙发里。
  没完没了。
  这一刻,任伟的脑海里,只浮现出这四个字。
  颜瞻从琴房出来的时候,给任伟打了个电话——占线。
  而此时此刻,给学生上完课,任伟的手机又变成了——不在服务区。
  跟小冉他们约的八点排练室见,颜瞻看看表,不足半小时了。
  这些日子格外忙,忙的他许久没能给任伟做顿饭了。颜瞻有些烦躁,一遍遍的重播,总是那个女声:您呼叫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
  把手机扔进裤兜,颜瞻跨上小乌龟,向排练室驶去。
  今天一定要早回家,超过十点多一分钟不留——哪怕回去给他煮碗热乎乎的青菜粥呢?当作宵夜也好,养胃。
  9月12日,miller中国行,HS是暖场嘉宾。
  本来是挺快乐的事,颜瞻却愈发不快乐起来。一是反复的排练占用了他大部分的时间,二是经纪人连他要穿什么衣服都要来指手划脚。服装品牌赞助,就必须要当没有自由的模特吗?那到底我是唱歌的,还是衣服架?
  跟小冉抱怨了,小冉却充当和事佬儿。颜瞻感觉,自己已经被融入了唱片工业的产业链。公司安排的音乐节演出很赞,当天HS的论坛就有被挤爆的趋势,经纪人说了,如果912的演出能够更出彩,就可以考虑录制发行唱片的事,接下来还会有巡演的安排……
  这是我想要的吗?或者说,这是妮子想要的吗?
  颜瞻没有答案。
  到排练室,大家都已经到了,没说上几句话,几个人就投入了排练状态。
  有阵子没有小果的消息了,BBS也不见她登录。颜瞻在唱《星之声》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小果。她曾对他说:数星星,是一种境界。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很渺小,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但是瞻仔你知道吗?我们这样的漂浮在无限的空间里,却能认识彼此,那是多应该珍惜的缘分啊。
  排练出来,颜瞻给小果打了个电话,小果很久才接,接起来说自己没在北京,跟山东跑采访呢。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小果说:瞻仔,小冉跟你说了吧?他拒绝我了。
  心,被抓了一把,颜瞻久久都无言以对。
  还是小果笑笑的说:安啦,没什么的,至少我尽力了。不是我爱他,他就一定要爱我。我,享受到我的爱情了。
  到家,十点四十。颜瞻进门,任伟正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弹琴。颜瞻换了鞋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头一歪就靠在了任伟肩上。任伟耸肩他也不把脑袋挪开。
  他弹琴总是这么好听,好听的让人忘记切实存在的世界,而得以进入到某种纯粹的境界。
  “你在尝试写新歌吗?”颜瞻轻声的问。
  任伟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那我给你写词吧!”
  “……”
  “你看哈,这个旋律,歌词可以写:他来弹琴总是那么好听,听的入迷,忘记现在,进入做梦的世界……”颜瞻轻声的哼唱。
  任伟扫弦,以示抗议。
  颜瞻嘿嘿笑。
  “那不如写:他说的话总是那么好听,说的真诚,不得不信,其实无非是幻听……”任伟开腔。
  “你你你……”颜瞻听出来任伟在损他呢。
  “我把这歌儿送你得了,多符合你风格啊。”
  “……”瞻仔耷拉脑袋。
  “你再给我篡改一个试试!”
  颜瞻吐舌头,“俺去给你煮青菜粥。”
  “我吃过了。”任伟看向他说。
  “夜宵喽~”
  看着颜瞻跑出去,任伟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溶在了琴音里,让这旋律更加忧伤了。
  “小白菜鸡丝好不好?”
  熊猫仔在厨房里喊,任伟应了一声:“随便。”
  “哦喽,那等喝吧~”
  任伟把琴放在了一旁,伸手去拿烟,点燃,郁闷的很。颜瞻越是对他好,他越是郁闷。或者该说,压抑。你去忙你的,你又不是不忙,总围着我转干嘛?还不够累吗?我有什么啊,值得你这么喜欢。你爱的,恐怕是你自以为知道的任伟,Free Loop的Vocal。真实的我,你会喜欢?我自己都烦。
  “我爱过很多人,很多人爱过我,却没有尝试过爱到走火入魔。我爱的那些人,没一个爱过我,想爱我那些人我却大意错过……”
  “鲜榨桃汁。”
  侍者端来饮品,颜瞻的眼珠还是死盯着前方的舞池。
  看得入迷了。任伟贴着麦克风闭着眼唱歌的模样总是那么帅。
  “我爱的那些人到现在还恨我,她们说我没有为爱情付出过,爱我的那些人很久已经没有联络,但我还在回味从她们身上得到的收获……”
  哎呀呀,还是第一次听他唱这样的爵士情歌呢!哎呀呀,要融化了!
  对于眼冒桃心的熊猫仔来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跳舞的人都被自动删格化了。
  间奏的时候,颜瞻看见任伟随意拿过一旁的水瓶喝了一口水,都不禁感叹——喝水也好帅呢。
  必须要感谢淳君!熊猫仔感激死了。
  今晚“没所谓”演出,任伟却对他说你可以不用来了,都是翻唱些老歌大家赚点儿外快,家蹲着吧。可颜瞻超想看,便就缠着任伟问。只可惜,时间地点一个也问不出来。但熊猫仔是谁?灵机一动,他就谄媚的给淳君发短信问。淳君不仅告诉了他演出的地点、时间,还额外给他透露说:今儿阿生不演,是任伟唱哦。熊猫仔一连回了五个桃心。好不容易912演出前乐队排练也停了可以休息一下下,怎么能错过这种机会呢!就算白天拍照几乎累掉他半条命,那熊猫仔也不在乎!想看、要看、必须看!
  “我爱过很多人,很多人爱过我,不是爱得太多就是爱不够多。究竟哪个时候才遇到一个人,两个人给的爱都是一样的多。我也不想这样一直不知所措……”
  超超超超想抱住他!
  一曲结束,颜瞻听到任伟慵懒的说,“接下来这首歌,《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呀,出现了~他最喜欢的Frank Sinatra!
  在家里常常都可以听到他唱,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在这样现场的气氛下,任伟去唱。
  他听他唱:“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l right,I need you baby to warm a lonely night,I love you baby trust in me when I say……”那么具有爆发力、那么深情款款,简直要醉倒在地了。
  幸亏小冉不在,要不准会说:你娃儿多妖艳滴。(注释:妖艳——癫狂、特别的作。)
  傍晚他们通电话他说他要去看任伟演出,小冉就是这么说的。
  当然,颜瞻嘴上也没吃亏。他回曰:你昨天穿衣真洋气。(注释:洋气——此处暗讽为异常的土。)
  电话是在骂声中结束的——昨天向晓冉穿了件复古波点衬衫,HS有个算个都乐了,活脱脱像是从旧派电影里走出来的阿飞。尤其,他还配了个蛤蟆镜。
  任伟唱了多久,颜瞻就目不转睛看了多久。喝了两杯果汁,吃了一整袋爆米花。果盘端上来,服务生忍不住问:先生需要简餐吗?颜瞻摆摆手:不用的。他愣是没听出来人家的嘲讽之意——你看看别人都在干嘛,一对对情侣或是低声调情,或是相拥漫步舞池。您呢?您怎么自个儿坐在这儿不是吃就是喝?
  然,服务生与颜瞻的对话没能继续下去,角落里一桌姑娘的其中之一走了过来,笑嘻嘻的跟颜瞻搭讪。
  服务生走了,姑娘索性端着酒杯坐下来,毫无生分的感觉。
  颜瞻歪头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他有没有见过她。还是姑娘道出了原委——我总在杂志上看到你。刚刚去洗手间,路过你,我就在想是不是你呢。原来真的是呀!
  颜瞻不好拒绝姑娘的攀谈,便就有一说一与之闲聊起来。结果更悲剧的事发生了——但看那姑娘招招手,竟然从角落里又跑来四五六七个姑娘。呼啦,瞬时间桌旁坐满了人,叽叽喳喳不说,特意给任伟准备的果盘还被瓜分掉了。
  熊猫仔超窘迫,本是想着他唱那么久,要吃一些水果补充水分和VC,这这这……
  然而,最悲剧的他这会儿还没想到——等任伟和淳君他们晃荡着过来看到他,任伟的眼神几乎可以当刀使。
  “Hi~”颜瞻底气不足的打招呼。
  淳君无奈的看着颜瞻,眼神像是在说——你到底干嘛来的?
  任伟瞥了颜瞻一眼就朝吧台去了。那一声“Hi”任它无辜的飘在空气中。
  “你们认识啊?”坐在颜瞻身旁的姑娘这时候问。
  颜瞻顾不上接话了,只留下一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马上起身向吧台走去。
  在任伟身旁坐下,他果然没好话给他。俩字儿——起开。
  熊猫仔坐在吧椅上,一动不动。
  “去,赶紧的。你看姑娘们那火辣辣的眼神。”
  噗。坐在任伟隔壁的春儿笑了。
  任伟拿过了手边的餐巾纸,递给了春儿。
  “干嘛?”春儿大惑不解。
  “再喷挡着点儿,人酒保制服脏了还得干洗。”
  春儿干瞪眼,其他人都笑了,酒保也笑了。
  “刚刚那首Frank Sinatra的《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真好听。”熊猫仔卯足了劲去搭话。
  任伟斜了他一眼,“不懂就别露怯了。”
  “哈?”熊猫仔挑眉。
  “这首歌的原唱是Frankie Valli,The Four Seasons的成员,他单飞后唱的这首不朽名曲。”
  “呃。可是……可是……我总听到你放Frank Sinatra的唱片,里面就有这首歌的……”
  “这歌儿翻唱版本数不胜数,Frank Sinatra同样也是翻唱。而且,他翻唱过大量的那个年代的名曲。”
  熊猫仔语塞——话棒没选好。看吧,吧嗒一声,掉地上了。
  还好这时候彻哥走了过来,他插入两人中间的位置,很隐蔽的递给了任伟一叠钞票。
  “谢了。”任伟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裤兜。
  “你最近手头紧啊?”彻哥推了任伟脑袋一把,“跟走马灯似的,不是最烦商演么。”彻哥并不当颜瞻是外人,接过酒保递来的酒,说的随意。
  “滚滚滚。”任伟一把推开了彻哥。
  果不其然,看吧,颜瞻瞪眼看着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你……你有要用钱的地方?”
  任伟拍了拍颜瞻的肩,示意他附耳过来。
  颜瞻麻利儿凑了过去,却听到任伟贴着他耳根说:“去,姑娘们等你呢。试过姑娘没啊?爽的很。那儿又湿又滑。”
  这回颜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珠几乎要迸出眼眶……
  太下流了!
  “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淳君端着酒杯过来,丝毫没感觉到实际上任伟跟颜瞻超冷场。
  “少儿不宜的。”任伟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
  颜瞻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看看你,你跟孩子……”淳君摇头恍若拨浪鼓,“来吧小老弟,咱俩聊。我听方老师说,你打算过来学院上课?”
  淳君和颜瞻聊天,任伟就闷头喝酒,偶尔和春儿、彻哥闲扯几句,不咸不淡。颜瞻偶尔偷眼去看,发现任伟就像这些天以来一样,有心事、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当然,颜瞻要承认,任伟开心不开心也不写在脸上。但怎么说呢,他这几天就是有这种感觉。
  骑着小乌龟载任伟回家,一路上两人无言。任伟也不像往常一样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背。这会儿进门颜瞻绷不住了,问:“你……在生气吗?”
  “生气?”任伟解开了衬衫的扣子,脱下衬衫扔在了沙发上,准备去洗澡。
  “嗯……生气……你都……不理我的。”
  任伟看了看颜瞻,“我好端端干嘛生气?”
  这句可把颜瞻噎着了。
  任伟斜了斜嘴角,轻笑,往浴室去了。
  颜瞻站在客厅,走过去拿过衬衫,准备放进脏衣服篓子,路过浴室,裤子飞出来,落在他脚边,他也拾起来。
  任伟肯定是在生气。至于为什么生气颜瞻也不是不知道——那些……凭空冒出来的姑娘使然呗。
  颜瞻有些郁闷,觉得委屈,但转念一想,他也不是没为这个气过,就像上次在海边,他气得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说来的话……
  傻熊猫又笑了。
  他因为我和姑娘在一起,生气唉。就像我为他生气似的。
  看吧,颜瞻的大脑回路就这个水平——慢三拍。
  裤子扔进去前,颜瞻照例检查裤兜——这事儿他干过几回了,洗衣机里飘着钱啊、纸巾碎屑啊……任伟几次都要吃了他。
  摸到一叠钱。
  彻哥无心的话让他有些在意。
  任伟最近缺钱吗?
  任伟正在冲身上的泡沫,吱呀一声门响,然后浴帘就被拉开了,再然后回头去看,就看见一只光溜溜的熊猫。
  颜瞻看着任伟,任伟也看着颜瞻。任伟不说话,颜瞻也不说。
  对视持续了几十秒,任伟选择无视、继续冲凉,颜瞻看了会儿任伟的后背,也挤到了花洒下面。
  “你不是说毛不长出来不露点么。”任伟一边揉头发一边说。
  “我……”颜瞻撇嘴,然后按洗发水以掩饰自己的窘迫——没毛还则罢了,长毛才可怕,痒死了,一抓还就红红的!这会儿低头看看,好多好多密密麻麻的毛茬。
  “你慢慢洗吧。”任伟冲掉了洗发水和浴液,伸手要去拿毛巾。
  “你再洗一下嘛……”颜瞻贴上去起腻。
  “洗你大爷,洗完了!”
  颜瞻二话不说,稀里胡噜把手上的泡沫全抹在了任伟身上。
  任伟这个气:“你还敢更混点儿么?”
  “陪我洗啦,别气了。”
  “我没生气!”
  “还说没气……你声音好大。”
  “边儿待着去。”任伟扒拉颜瞻。
  “我不认识那些姑娘,是她们中的一个过来搭讪,说在杂志上看到过我。她们都以为我是平面模特,都不知道我其实唱歌呢!”
  “哦,所以你就告诉她们了。”
  “我……”
  这个二子!
  “去去,别贴着我,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去尝尝果儿的滋……”
  任伟这句没能说完——颜瞻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将他顶在了墙上,强行亲了上去。
  唇贴着唇,舌头翻搅着舌头,水汽包裹之下的两人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我,只喜欢你。”
  唇跟唇分开,任伟大口呼吸的空当,听到颜瞻如是说。
  “你有病!”
  颜瞻不反驳,反而点点头,“嗯,有病。”
  任伟反倒没脾气了。
  “你不嫌我就好。”
  “嫌死了!”
  “……”
  “靠边儿,热。”
  “我也热,但再热一点也没所谓。”颜瞻说着,关上了花洒。
  ‘你干嘛’这种蠢话任伟是不会问的,他当然知道他要干嘛,可任伟不想配合。自打挂了彭勃的电话,他就心神不宁的,这些天看见颜瞻他都会不自在,更别提这会儿要跟他亲昵了。但这个不想也仅仅局限于心里不想,身体反应是另一码事。
  亲吻、爱抚,两人贴在一起的同时,呼吸也交缠在一起。颜瞻的那话儿挺了起来贴在小腹上,任伟那儿也不是没反应,被颜瞻的手掌包裹,不禁又涨了涨。
  欲望忠诚的动物。任伟对自己有点儿没脾气。
  交互套弄着彼此的那话儿,颜瞻咬着任伟的耳垂撒娇似的呢喃,“你用嘴巴帮我弄嘛,那样好舒服的……”
  “我欠你的啊?”任伟扳过了颜瞻的下巴。
  “欠的啊,你看我这么喜欢你的……你都……不这么喜欢我……”
  “……你倒是也不傻。”
  死熊猫嘿嘿笑。
  任伟有种无力的感觉,若要解释啥叫四两拨千斤,大概颜瞻可以当个范本。面对这样的他,他确实有些束手无策。
  跪下来含住颜瞻的那话儿,任伟感觉到颜瞻细长的手指插入了他的发丝,吞吐中,他听到他不停的说: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真让人绝望。
  果然像他一早预感的——收下糖衣退回炮弹,他没那个本事。
  看吧,折了吧?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8:38

第十三章
  任伟游泳回来颜瞻已经出门了,他把泳裤扔进水池洗了,挂好,换了衣服准备去排练——吉吉怒了,说这夏天过得他们几个一个比一个闲散,都要疯。
  也不赖吉吉冒火,打他生病开始,他们是既没排过练也没演过出。倒不是光自己耽误了,辉子、倪歆也都跟着敲锣边儿。辉子是伙同安娜跑威海消夏去了,倪歆是成天陪老妈透着路远也不爱进城。当然,任伟承认,最混的还属他,病好了是好了,好了之后又跟颜瞻厮混了好几天。
  那天还跟翡翠岛吉吉电话就追杀过来了,曰:任伟,你还想活不想活,不想活你言语,我帮你。
  客厅的墙上多了一块小木板,颜瞻用白纸包好画了相框的图案,以及,Q版熊猫和Q版小人。里面用大头钉按着照片,都是拍立得——既有他们在音乐节照的帽子秀,也有头天在翡翠岛拍的与鱼戏水。
  翡翠岛还是挺有意思的,海水很清澈,成群的小鱼从你腿边游过,丝毫不怕人。
  弄这块木板的时候任伟说颜瞻自恋,颜瞻说NONO我恋你,两人没少斗嘴。起先颜瞻拎回木板任伟说他捡破烂的,你不许把破烂挂墙上,殊不料破木板让颜瞻鼓捣的还挺像回事。
  任伟看了一会儿照片,背着琴出门了。
  海边之旅简直是噩梦。上了发条的死熊猫搞的他第二天都浑身乏力,于是下水就是陪他出洋相——两个大男人一人一个泳圈,排排泡。更要命的是第二晚颜瞻还想要抱抱,任伟差点儿顺窗户给他扔下去——你是年轻有劲缓缓就过来是吧?最可恶的是,破孩子成天成天缠着你、腻着你、央求着你说喜欢他,说我们现在是couple了。气得任伟曰:couple个鬼,你coffee,给你扔搅拌机里打碎。
  真是……惹上膏药熊没的可回头。
  任伟深觉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大有问题——一个不如一个。
  命苦。
  想一想,这几个月跟打了鸡血似的,跟那死熊猫是越纠缠越不清,糊里糊涂就一脚踩进了捕兽夹。明明不是那杯茶,倒是一壶壶续水,一喝就是遥遥无期!
  任伟到排练室最早,大部队还没杀来,买了瓶水在楼道里喝,好死不死正撞上彭勃他们排完出来。
  这叫一个寸!
  任伟看见彭勃了,彭勃也当然瞅见任伟了,两人打上回跟Pub外最后一次说话,可有阵子没见了。那回碰面也当然不愉快,任伟说了狠话。
  “你们先走吧,我跟任伟聊两句。”
  听见彭勃这句,任伟只想捂脸——大哥,咱俩还有什么可说的啊!
  “有阵子看不见你啊,演出也没瞧你们演。头发也剪短了。”
  彭勃乐呵呵的过来,拍了任伟肩膀一把。
  “我病了,乐队一直没演。”
  “病啦?什么病啊?性病啊?”
  任伟喝水,不搭理他。
  “真是性病我也不嫌你。”
  “我嫌你。”拧上瓶子盖,任伟朝外走,他情愿被太阳晒也不想再跟彭勃多说一句话。
  “我就喜欢你特冷淡。”
  奈何,彭勃是打定主意不要脸到底了——他跟着你。
  “劲儿劲儿的,来。我好这口儿。”
  “你能别这样儿么?”任伟走到阳光下面,扭脸看向彭勃,“您大小也是数人的偶像,别把自己弄得跟下三滥似的。”
  “嚯嚯,我跟你嘴里身份还随时变化着,这么会儿又成下三滥了?诶,当初是谁啊,跪地上舔我鸡巴,求我操他。”
  “滚、蛋!”任伟瞪圆了眼睛,气得手上的青筋暴跳。
  “瞅瞅,不禁逗吧。”彭勃伸手捏住了任伟的下巴,“逗逗就急。”
  “去你妈的!”任伟一把打开了彭勃的手。
  “气,再气,你生气特有味儿。气哭了我更喜欢。”
  任伟抬手攥拳就照着彭勃的脸挥过去了,彭勃先是一挡继而扭住了任伟的手腕,“别动手啊,动手多伤感情啊。”
  “你给我撒手!”任伟使劲儿往出挣拨。
  “任伟,我告诉你,你别跟我挣拨,挣拨我拧断你手腕儿。不仅拧断你手腕儿,我还能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把你手掰了,我看你拿什么弹琴。”
  任伟看着彭勃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怒气,也看出了他并非虚张声势。
  “对,别动,别动我就不掰你。”
  任伟不动,彭勃放开了他,伸手替他抻平衣服。
  “我就是想告诉你任伟,我没想过伤害你。我看上你了,你知道。你更应该知道,我想干嘛,没人拦得住。我想要什么,我就能得到什么。”
  任伟后撤了一步,说不害怕是假的。彭勃这个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他也不是聋子。这小子仗着家里老子腰杆硬,不是没犯过事儿,还不是小事儿。现在不也照样人五人六招摇过市的。
  “向后退什么啊,我又不吃了你。我没威胁你什么,你甭这么害怕。我就是想让你明白,任伟,你招我的。咱俩要是没事儿,没事儿也就过去了。可你说咱俩有事儿没事儿?你哭的跟王八蛋似的谁哄你?你要死要活的往谁怀里钻?你闷了没人说话没人陪,谁随叫随到?啊,任伟,说话啊。”
  任伟不吭声。
  “没的可说了吧?亏心了吧?”
  任伟咬嘴唇,下意识的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彭勃掏出了打火机,替任伟点上了烟,“我连你屁眼儿都肯舔,你别做的太绝了。”
  “说话,又装闷葫芦想糊弄过去?”
  “嘛呢?”
  倪歆的声音闯入耳膜,任伟可算松了一口气。
  “呦,倪歆啊。”彭勃看向走过来的倪歆,打了个招呼。
  “你嘛呢?”倪歆可不像彭勃脸上挂着笑。
  “这不是给任伟点颗烟嘛。”
  “我告诉你别招任伟,他爹娘没了可不差兄弟。”
  “你怎么老跟吃了呛药似的?”
  “走,排练去。”倪歆推了任伟一把,往前走。
  任伟跟着倪歆往前走,却被彭勃拉到身边,他贴着他耳根说:“想想我跟你说的话,我跟你那跟屁虫不一样,我没那么好摆弄。”
  “任伟!”
  “来了。”任伟推开了彭勃,跟上了倪歆的步伐。
  “丫又缠着你?”倪歆看着任伟问。
  “没……”
  “那你脸上怎么写着‘有’?”
  “别管了,没事儿。”任伟吐出一口烟。
  “你就没‘有事儿’的时候。诶,跟颜瞻怎么着了?没事儿了吧?吉吉说头两天你俩扎北戴河去了。”
  “本来也没事儿。”
  “死鸭子嘴硬吧。好好处着就行,我觉得颜瞻那小子挺着调。”
  “你看谁不着调啊?”任伟白了倪歆一眼,“你还说龙语着调呢。”
  “刚那个就不着调。早让你少理他。整个一摇滚痞子。”
  “你别偷换概念。”
  “我偷换什么了?”
  任伟斜眼看倪歆。
  “你最不着调。”倪歆推了任伟脑袋一把。
  “去去去。”
  “晚上咱喝点儿?安娜一会儿也过来。”
  “今儿没戏,排完我就得走,‘没所谓’临时有个演出。”
  “哦。”
  “诶,你们什么时候录音啊?辉子那意思是下月咱录个Demo。赶十一音乐节正好卖。”
  “我不知道啊,没消息。看吧。”
  “当个主唱你都不着调。”
  “你丫别扒拉我。”
  “你就欠扒拉。”
  “少给你编吉他谱儿了?”
  这时候,任伟手机震了两下,掏出来一看,短信:【晚上有空吗?我妈妈明天就回去了,今天请你一起吃饭饭>_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7:37

第十二章
  热。
  任伟是给热醒的。
  毛茸茸的东西蹭着后背,热,还痒。
  “你丫干嘛!”
  想挣脱出来,奈何身后人力气还挺大,且,执意不撒手。
  “感觉都好久没睁开眼睛就看到你了……”
  “说话没底气,手劲儿倒不小。撒手,热死我了!”任伟用胳膊肘顶着颜瞻。
  昨天看完演出回来,就已经是三更半夜,死熊猫又缠着他说话,看那劲头要把两天份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任伟起先听着,后来困的要命,嗯嗯啊啊的应着就睡了过去。
  他得承认,在倪歆家没怎么睡好——不习惯。
  “我们去海边好不好?”熊猫仔继续蹭着任伟的背,对撒手一说充耳不闻。
  “哈?”任伟侧躺着,热得他拿过床头的杂志搧。
  “去海边!”
  “你有病。”
  “去嘛~去嘛~”
  “去你大爷,什么啊就去海边。”
  “……你这两天有事?”
  “没事儿就去啊?”
  “去嘛~”
  “不去。烦火车站。除了人还是人。”
  “我们开车去~”
  “你哪儿偷去?”
  “我干嘛要偷呀,你真……我不会去租车啊!”
  任伟哈哈笑了。
  “坏人。”颜瞻终于放开了任伟,下床去冲凉了。临走对任伟说:“说定了哈,我们等下就出发!”
  “神经病。”任伟躺在床上骂。
  躺着躺着任伟又困了——本来也没睡醒,于是就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颜瞻的大脑袋挤进他的视线,吓了他这一跳。
  “你丫……”他不是一直看我睡相呢吧?死变态!
  “嘿嘿,你醒了啊,咱们出发吧!”
  “出发?”
  “去海边啊~”
  任伟捂脸,他当真的啊!
  冲了凉,简单整理了要带的东西,任伟跟颜瞻下了楼。颜瞻说:我们带上吉他吧。任伟说:要带你带,我不带。颜瞻问:你为什么不带?任伟说:我心疼我琴,回来打品算你的?颜瞻语塞。任伟笑:你那破琴倒是不怕。
  车停在楼下,是辆SUV。任伟说这车一点儿不称你。颜瞻问那什么衬我?任伟看了看他说QQ吧。颜瞻嘟嘴。
  “别撅嘴,你瞅你这体格。”任伟拉开车门。
  “我体格怎么了嘛!人家……”颜瞻很想说——我自己的车子是甲壳虫不是QQ。可转念一想,有差吗?果然都是迷你车。
  “你怎么?”
  “没怎么。我低碳生活可以吗?”
  “低碳你租SUV?”
  “车行只有这个啦,我总不能租一辆卡迪拉克婚车吧!”
  “你可以不租,骑自行车去。”
  “……那你也跟我骑车?”
  “你骑车带我。低碳嘛。你骑车带人,我被你骑车带。”
  颜瞻乐了,“坐前面来啦,我们路上可以聊天。”
  “我也没说坐后面啊,总不能抱一堆东西坐吧?”
  “放后备箱啦。”
  “你下回换把更破的琴吧,跟着你命苦。”
  “……”
  车驶上大路,任伟点了支烟,这是他今天起床后抽的第一支烟,“去哪儿啊?”
  “你刚刚睡觉的时候,我上网规划了一下路线。”
  “说。”任伟吐出一口烟。
  “呐,今天比较晚了,所以我们先到南戴河,然后……”
  “南戴河?”任伟斜眼看颜瞻,“那是饺子锅吧?”
  “……”
  “相信我,水里都是人。”
  “还有然后呢……”
  “说。”
  “然后我们明天去翡翠岛~”
  “哪儿?”
  “翡翠岛~”
  “那是哪儿?”
  “离南戴河挺近的!”
  任伟捂脸,“这名儿起的,我还寻思我护照过期没呢。”
  “呃。”
  “可不是么,我联想到马尔代夫了。”
  瞻仔一路都被任伟挤兑。
  可被挤兑他也愿意,甚至这样不平等的对话还让他觉得挺快乐。因为任伟在跟他说话,每一句都是说给他听的。
  “诶。”路程过去一多半,任伟合上车窗看向颜瞻,由于受不了冷气,他始终敞着窗户,“我昨天……和你妈妈坐隔壁。”
  “嗯……我知道……因为你们的票都是我拿的。”
  任伟白了他一眼,但沉在心底的话还是说出了口,“她说到了你妹妹。我从没听你说过你有妹妹。”
  颜瞻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一切都被任伟尽收眼底。
  他不说话,任伟也不说。风声也被隔绝于窗外,车里安静的离谱,只有CD里的Air乐队制造的电子碎拍节奏回荡着。男声低沉的重复:Do the joy,do the shouts,do the cries,do the smiles……
  迷幻而令人晕眩。
  这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颜瞻关了车载音响,对任伟说:“我和妮子是双胞胎,爸妈老年得子,本该很欣喜。然而……我妈妈做产检的时候,医生发现妮子的心肺功能发育不健全,体质很弱,建议引产。爸妈是同意了的,两个孩子保一个。我妈妈都进了手术室,可……她到现在都保留着B超的片子……在妈妈的肚子里,我始终都保护着妮子。如果强行手术,连我也不会存活。”
  任伟看着车前方一程不变的高速路,听着颜瞻低声的诉说。
  “我想,这就预示着,从今往后,我都是她的保护盾。我们家,都是男孩子。妈妈也一直想要个女儿。妮子就这样跟我一起出生了。生下来后,医生对我妈妈说,妮子……心肺功能都不正常,免疫系统有缺陷。从小到大,她都在生病,心脏动过两次手术,过敏性哮喘、后来发展到肾脏……你知道……别的孩子都在外面玩,她却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但妮子开朗、快乐,她羡慕窗外的孩子们,却不会嫉妒。我问她会不会觉得难过,她说什么啦我很会自娱自乐。我妈妈是画国画的好手,妮子跟妈妈学画,她时常站在画板前,仿佛画画就是撕下日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
  “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你妈说……你妹妹没了,你就一直弹琴,不肯离开琴、不肯离开她。”
  “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跟她分开,始终……我们像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知道妮子有天会离开我,但我总想,不是这一天。不是这一天,这一天,这一天……究竟是哪一天?我一厢情愿的觉得,是好久好久之后才会到来的某一天。”
  任伟点了一支烟。
  “你知道……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我弹琴,她画画。一起看书,一起参观展览,一起看电影,一起写日记画涂鸦……妮子几乎不怎么去上学,也没什么朋友,可她渴望与人交流与人分享。她不希望只有‘孤独’一个朋友。她好喜欢骑着脚踏车去等我放学,等我载她回家,她说,那就好像她也刚刚从学校出来。就好像,她跟所有同龄的孩子们一样。我跟小冉一直是同学,跟我比起来,他要开朗的多,也非常健谈。我上中学以后,一直在参加各种各样的钢琴比赛,做各种各样的交流演出。我不在家,小冉就会去陪她。”
  任伟发现颜瞻的眼眶红了。
  “小冉非常喜欢妮子,妮子也喜欢小冉。然而……他们都知道,这份喜欢,是不会有结果的。妮子后来发展到肾衰竭。去做透析,人瘦得像一片纸,皮肤好像一碰就会破,头发越来越稀疏,她带着鼻管,却还是笑得那么灿烂……她不是不会哭,等到病房没人了,她就不出声的流泪。你知道看到那样的她……妮子从来都那么漂亮,可是一天一天的,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变化。她表现的好像这都没什么……可是……我给她买假发、化妆、修指甲……高跟鞋她穿不上,脚肿肿的,就摆在床下……但就算这样,她也要活下去。妈妈……我们都在尽力……可是……就算换肾也不行了,她的肺部开始有积水……抽掉又会积起来……我们十七岁的生日,她坐在轮椅上……”
  任伟的手搭上了颜瞻的腿,他说,“咱们在紧急停车带停车好吗?”
  但颜瞻不停,他抹了抹眼睛继续说,“她坐在轮椅上,还是笑得那么暖人。头发是假的,脸是靠彩妆化的,指甲都是贴的,可她还是开心的切蛋糕给大家吃。她还弹琴,唱歌,唱了好几首。她走的那天,是生日过后不到一个月。她坚持不打吗啡,说人死后会一直一直睡,所以她现在不要睡。疼就忍着,咬牙忍着。那天我给她读她最爱的《绿野仙踪》,读到多萝西遇到魔女……她还握着我的手,可……她走的无声无息。我整天整夜的弹琴,是想让她知道,我还在,会一直送她离开。小冉来了,他让我停下,说爸妈哥哥都好担心我,可我停不下。直到……他走过去,掀开棺木的盖子,俯身去亲吻妮子……那一刻,我哭出来了,所以,停下了。我知道,小冉他比我还要难过。别的女孩子都在那个年纪谈恋爱,可她却忙着与病魔做斗争。她曾对我说,瞻仔,小冉说他喜欢我,可我不能喜欢他。你知道她当时的表情……这是注定的事实,我们都说能接受,然而当这一天到来……”
  任伟碾灭了烟,“前面是休息站,我们停车。”
  “我没事。”
  “喝点儿水,好吗?”
  任伟放在他腿上的手温热温热的,颜瞻看向任伟,点了点头。
  车驶入休息站,停稳,任伟并没有下车,而是揽过了颜瞻,让他的脸埋在他的胸前。
  任伟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但他懂得失去一个人的苦楚。就像,那年冬天,父亲留下他一个人,独自上路。
  颜瞻环住了任伟,“我不难过,早已经不难过了。我只是……想她。想她给我编的花环,想她为我弹琴唱歌,想她烤的一点都不甜的饼干,想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挂在脸上的微笑……”
  “抱歉,我不该提及这事儿。”
  任伟伸手去胡噜着颜瞻的背。
  “不,没关系的。我以前常常刻意的不去想,这也是从来不会跟你提到妮子的原因。因为妈妈说,如果你总想着一个人,那她就不能安心的去往天国。但后来……我发现,越是刻意的遗忘,心中越是惦念。所以我明白了,我要去面对现实,面对这一切,让她走、放她自由。她住在天国。就像她说的,是提前替我和爸爸、妈妈、哥哥们占好位置。她说,天堂的房子也很贵哦,她会好好努力……”
  任伟抬起颜瞻的下巴,用拇指去蹭他眼角的泪痕,他听着颜瞻对他说:“我会告诉妮子,也帮你占个位置。”
  “少来。”任伟拍了拍颜瞻的脸,“我会下地狱,你别麻烦人家了。”
  “瞎说!”
  “你没陪我看《辛普森一家》啊?听摇滚乐要下地狱。”
  “我陪你……”
  “德行。”
  “真的。”
  “想不陪也难,同性恋也要下地狱。”
  “……”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
  “下地狱就见不到妹妹了。”
  “我可以给她写信,也可以时常去拜访她!”
  任伟看着颜瞻的眼睛,其实他很想说他有点儿感动,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哭起来真丑。
  颜瞻捧着任伟的脸就亲了上去,亲完对任伟说:以后去地狱,会更丑。
  任伟把下巴搭到了颜瞻肩上,他在笑。
  那是一种他久违了的笑意。
  “你穿嘛……穿嘛……”死熊猫一脸谄媚的笑。
  任伟发现今儿一天他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先是无奈于颜瞻预定的酒店——用不用这么浪费啊?再是无奈于豪华的晚餐——胃寒,吃不下,可看着死熊猫一脸委屈相,还硬要吃,害得他吃完就吃胃药垫底。接着更大的无奈又来了——他非逼你穿的跟他一样!那件傻了吧唧的熊猫Tee,以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置办的裤子!
  “不穿。太2了!”
  “怎么会呢?”熊猫仔努力的眨眼,“你看我嘛,你看我嘛。”
  “就是看你才觉得2!”
  “……”
  死熊猫又露出一副受伤害的模样。
  “折中。”任伟真怕他又哭给他看——那绝逼是杀手锏。
  “那……?”
  “裤子我穿。”
  “再商量商量……”
  “没的可商量!”
  任伟说着,解裤子扣儿。死熊猫立马转身面壁。
  “你什么路子?”任伟脱了裤子抬脚踹上了颜瞻的屁股。
  “哎呀人家不好意思看嘛……”
  “你有病!”
  “你换好了告诉我哈……”
  裤子刚刚好。任伟又看了看扔在床上的熊猫Tee,拎过来想想等会儿下水反正要脱,一咬牙一闭眼,套上了。
  死熊猫还在面壁。
  任伟翻出裤兜里的烟盒点上一支烟,扭头眺望着窗外的海。
  记得,那年曾被龙语绑来过海边——参加他们作协的创作之旅。可龙语半个字儿也不写,要么拉着别人斗地主,要么就是跟他两人反锁在房间里,亲热个没完。窗外,也是这样的一片海,更安静些,几乎看不到人。夜深了,龙语就拉他沿着海岸线走。
  任伟不禁叹了口气。
  面对龙语与面对颜瞻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从最浅白的来说,向来是龙语给他花钱,他接受的坦然并深觉理所应当。但换作颜瞻他就不愿意,总觉得别扭刺棱人。为什么呢?任伟说不上来。硬要归纳大概是颜瞻比他小,颜瞻自己都在挣扎着活在这座大都市里?确实说不上来。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东西都可以买到手,但买来买去,你会发现,感觉这种东西没得可买。龙语让他有的感觉,颜瞻给不了。
  再者,跟龙语在一起,他习惯性的依赖他、向他撒娇、跟他起腻,那是一种不受自我控制的情绪。但跟颜瞻一块儿,任伟发觉自己就连话都不会好好说,有时候想表达的是一个意思,说出口却全变了味儿。
  还比如,是龙语他就毫无顾忌、蛮不讲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轻松地就好像面对你最亲的人。是颜瞻就不行,他总会刻意的摆出某种姿态,拉开某种距离。
  再好比,对象是龙语,性就是爱的表现方式;颜瞻不,他更青睐言语、亲吻、拥抱……
  说白了,他当龙语是男人,当颜瞻是男孩。
  再怎么样,也要让着一点。否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就好像昨天他哭着从身后抱住他,那一刻,他慌张并觉得愧疚。然而等一切平静下来,站在Pub里听小娟唱《命中注定》,他再去回想那一幕,想起的竟是那一天龙语来找他,向他说着他们不可能再继续了,而在那一刻情不自禁从身后抱住龙语的自己。他也是那么抱着一个男人,那么不能自已的掉下眼泪。不同的是,颜瞻肯哭着求自己,但他却不肯那样去求龙语。
  任伟仰躺在了床上,他想,如果非要给龙语和颜瞻找出一个共同之处,那就只有一点:都没法给他安全感。
  这想法……还真是……够悲催。
  “你还没换好呀……”颜瞻冲着墙壁说。这样说着,他却忍不住去偷看。
  “早换完了。”任伟慵懒的应声。
  “呀!你穿熊猫Tee了!熊猫Tee!”颜瞻可激动了。
  任伟从床上起来,一边碾烟蒂一边说,“小点儿声儿,快耳鸣了。”
  熊猫仔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了任伟,抱住就使劲儿蹭,“超可爱的~”
  任伟皱眉——这膏药熊!
  可颜瞻这么全心全意的抱着他,他又觉得挺满足……
  “没……没有租泳圈的……”
  熊猫仔到了海边看着关门的租赁处,泪眼汪汪。
  “你……”任伟不得不捂脸。
  “我……”熊猫仔挠头。
  “你不会游泳?”
  熊猫仔作拨浪鼓状摇头。
  任伟啥不说了,向海边走。
  熊猫仔垂头丧气的跟在身后,伸手去拉任伟衣襟的下摆。
  “去捡贝壳吧。”
  这话说完任伟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刻薄。
  “不要……我看着你好了……”
  天黑下来,游泳的人已经很少了,即便在游的也在陆续上岸。任伟脱了衣服,向下走,海水还是温热的。
  颜瞻看着任伟的背影,觉得他身材超好,果然游泳很塑造体形。可他就是学不会……
  “我去拿吉他好了。”
  冲着任伟喊,熊猫仔收到回复——任伟摆摆手,示意他去。
  颜瞻拿了吉他回来就在沙滩上坐下,随意的弹拨着。有群刚上岸的姑娘聚了过来,在他身边簇拥着,跟他搭讪听他弹琴。
  任伟游了好一会儿,喜欢游泳的他潜入海里就像一尾鱼,轻松惬意。然而等他向岸边游过来,借着海岸上明亮的探照灯的灯光,他看见一群穿着比基尼的姑娘围着那正在弹琴的死熊猫,大为不爽。
  游回来任伟就上岸了,身上挂着海水,海风吹过来怪冷的,可他不在意,笔直的向颜瞻走去。
  音乐声、姑娘们的谈笑声、颜瞻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任伟走过去,站在姑娘围成的圈外,两眼狠狠的瞪向颜瞻。
  还是任伟身前背对他的姑娘先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颜瞻才发觉任伟回来了。看见任伟,他傻乎乎的笑。
  “冷吧?给你浴巾。”颜瞻放下琴,欠身拿过了一旁叠好的大毛巾递给任伟。
  任伟眼看着坐在颜瞻旁边的姑娘那超大的胸脯离颜瞻越来越近——她明显故意往上凑!傻熊猫还全然不觉,笑呵呵的举着浴巾。
  接近、再接近、再再接近……
  终于,那对大胸贴在了颜瞻的胳膊上。
  喂喂喂,你倒是躲开啊!
  任伟起急。
  可熊猫仔呢,眼睛里只有他,还在傻笑。
  任伟服了。
  这时候坐在颜瞻另一侧的姑娘笑眯眯的说:“你朋友啊?”
  颜瞻猛点头。
  “过来坐啊~”姑娘向任伟抛媚眼。
  这帮骚货。
  任伟很想驱逐这帮小妖精,又不知从何下手,别别扭扭的擦了擦身上的水坐下,那位姑娘就贴了过来。
  嘿嘿嘿,你还带上手摸的啊!
  任伟这个郁闷,一边听着姑娘说你身上真凉,一边忍着挨摸。这也就罢了,姑娘还不肯罢休,拉过任伟的手往自己身上带,说着什么我可热了。
  颜瞻弹错了数个音。任伟在他眼底看到了强烈的不满。他这一不满,任伟心里乐了——呦,你不缺根弦儿啊?
  熊猫仔琴弹得没一点儿心思,眼角的余光总在追着任伟,看任伟身旁的姑娘对他那叫一个亲昵。熊猫仔使劲忍着,忍无可忍是由于那位姑娘按住了任伟的手,嘴唇凑到任伟耳根笑着说着什么。
  哗啦一声扫弦,颜瞻放下了吉他:“挺晚的了,咱们回去吧。”
  “去我们房间打牌吧~”一直黏着颜瞻的姑娘没看出颜瞻火了,正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对啊,打牌打牌。”黏着任伟的那个站了起来,伸手去拉任伟。
  颜瞻看着任伟,看他什么意思,任伟明知道颜瞻的心思,却故意说:“我都行。”
  “不行!”熊猫仔拼命拉过了任伟。
  众姑娘吃惊的看着颜瞻,颜瞻赶紧放缓态度,“我们还要弹琴写歌,你们去玩吧。”
  “不是吧,来玩儿还不放轻松?”几个姑娘互相怂恿。
  熊猫仔眼巴巴看着任伟,潜台词是——你快说句话啊!
  任伟却别开脸看海。
  “走啦。”颜瞻身旁的姑娘索性挎上了他的胳膊。
  颜瞻想也没想就拿下了姑娘的手。
  姑娘不乐意了,“干嘛呀,好好的突然这么冷淡。”
  气氛忽然僵持了起来。
  这傻蛋。任伟真是拿颜瞻没辙没辙的,想开口替他解围,却不料颜瞻上前一步,也一并拿掉了他胳膊上姑娘软软的手。他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站在尴尬的氛围里。
  “算了算了,咱回去吧,一身沙子难受死了。”
  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说话,陆续拿了衣服向大路走。
  真没劲、扫兴、以为自己帅点儿就了不起、一开始怎么不拒绝、真拿自己当回事……
  女人翻脸比翻书快,言语之恶毒也令男人望尘莫及。
  任伟看着颜瞻,颜瞻不痛快了,想抱他一下聊表安慰,却不料颜瞻拾起了地上他下水前脱下的衣服,一股脑塞到了他手上,“穿上。”他说的坚定无比。
  “满身沙子怎么穿啊?”
  颜瞻不吭声,伸手替他胡噜。
  “泳裤没干。”
  颜瞻扯过浴巾团在任伟身前,“我替你挡着。”
  嘿,这时候倒有股子狠劲儿。
  任伟一边套衣服一边看着颜瞻说,“放下吧,换完了。你至于嘛。”
  “我就是不想她们看你、摸你!”颜瞻说的很大声,底气足极了。
  “你小点儿声儿!”
  “好啊,那你堵上我的嘴。”
  吧嗒一口,熊猫仔就咬上了任伟的唇。他亲他,舔他,舌头又撬开他的唇瓣钻了进去。
  两人自然的搂在了一起,任伟被颜瞻亲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吻毕,熊猫仔红着脸,任伟脸也挂上了颜色。
  “好了,我们弹琴唱歌吧。”颜瞻一屁股坐到沙滩上,拿过了吉他,轻扫着琴弦。
  任伟也坐了下去,听颜瞻拨弄出的旋律。
  “你说……什么歌适合海边?”
  任伟点烟,不说话。
  “问你呢。”
  任伟翻眼皮看了看颜瞻,拿过了他手里的琴,找了一下音,拨弄起琴弦,“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看见金色的沙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想到泪汪汪,湿了红色纱笼白衣裳。哎呀南海姑娘,何必太过悲伤,年纪轻轻只十六吧,旧梦失去有新侣做伴……”
  颜瞻笑了。
  任伟在间奏的时候瞪了他一眼。
  下一小节,颜瞻跟他一起唱了起来。于是任伟不唱了,吹口哨,颜瞻仍旧唱的很认真、很投入。
  一曲结束,任伟把琴还给了颜瞻,又点了一颗烟。之前那支早已埋进了沙滩里。
  “既然是怀旧之夜,那我给你唱《粉红的回忆》吧!”熊猫仔抱着吉他眯眯笑。
  “你敢!”
  “谁要你唱《南海姑娘》的,来嘛~”颜瞻一边说着,一边找调儿。
  “你不许恶心我!”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任伟笑抽了,一直在推颜瞻,让他快别丢人了。
  颜瞻却很认真的说,“人家这么真诚,你不许再笑了!”
  “哈哈哈哈……”
  “你讨厌!”
  “本来就巨可笑……哈哈哈……”
  “爬!你给老子爬!”颜瞻一边骂还要一边唱。
  任伟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等下你要接着唱,就《大海啊故乡》吧!”
  “那你唱啥?”
  “《我爱你塞北的雪》?”
  “你死去吧。”
  “唱嘛唱嘛,怀旧之夜~”
  十二点多两人才回房间,酒店的走廊静悄悄的。任伟用钥匙开门,颜瞻背着琴拎着纸袋还在说笑。任伟说你小声一点儿,颜瞻嘟着嘴说你又凶我。毫无疑问,换来的还是那句:我凶死你。
  颜瞻的手机有未接来电以及数条短信。
  【你看晚报了吗?】
  【人呢?死了?】
  【你又上报了。我都不知道你登台演出。】
  【你给老子接电话!】
  ……
  时间分别是17:03、17:54、18:49、20:57。
  发信人是小冉。
  颜瞻想了想,那时候正好在做Check In,然后又去吃饭什么的,起先没听见,后来没带手机。但颜瞻现在看见了也不想回电,这是属于他跟任伟的时间。于是,熊猫仔动手,关机。
  可关了又觉得对不住小冉,便就又开了。开了回短信一条:【我跟任伟在海边~回去说>_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7:06

第十一章
  【嗯,还跟倪歆家,不回去。】
  颜瞻举着手机,眼底充斥着汉字却读不懂。
  任伟昨天晚上没回来,今天也不会回来。昨天他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好几条短信,后半夜才收到一条回复:【在倪歆家,不回去了。】
  颜瞻一宿没睡。周五去琴房弹琴无精打采。由于太过投入以忘却烦恼,他的指尖都快要弹出血了。后来方老师和淳君来了,看了他的手,硬是不让他再弹了——再弹下去,明天肯定就没办法演出了。
  十点多回了家,任伟仍旧不在。
  打电话他不接,发短信半天才回了那一条。
  颜瞻真想哭。任伟不想理他,这是绝对的。而不想理他的原因颜瞻也大概齐知道:肯定是因为周四早上两人的那个事……
  真的不是故意那样的。颜瞻趴在床上搂着熊猫玩偶,心里难过极了。一边难过一边也气任伟。到底怎么样嘛,难道说我做不好你就不要我了……做不好也是你不给充电的嘛……
  想起前天早上颜瞻心里就像打翻了调味瓶。他很累,任伟贴上来,一点儿也不缠绵,就是那么直来直往的要那个……
  他是带着气的,开始到结束都带。
  我对你来说,除了按摩棒,就再没有一点点别的什么了吗?就算没有,你可不可以充电一下啊!就算骗我也好,给我一点点温暖……
  颜瞻举着手机翻了个身,手指按键盘指尖很疼。
  【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啊?胃不疼的吧?】
  回复还算及时:【吃了,不疼。】就这么两个词。
  【让倪歆别开太强的冷气喔,你不喜欢要告诉他哦。】
  回复更短了:【嗯】只有一个字。
  颜瞻忍着指尖的疼痛再发:【明天演出……你答应过我来的。这个是确定的吧?】
  任伟没回复。
  颜瞻等了好一会儿再发:【要穿正装的哦,也不可以穿凉鞋的……】
  手机、熊猫玩偶、颜瞻,三个躺在一张床上,三个都是仰面朝天。任伟一个也不搭理。
  颜瞻今天必须要早睡,十一点半被迫去洗漱了。洗完回到卧室,又给任伟发了条短信:【手指头好疼,好想跟你说话。】
  颜瞻把手机放到旁边,侧过身躺着,盯着看。
  就算只剩他自己,他也不愿意回自己的房间,仍旧是赖在任伟的床上。他的床是双人床,床上有他的薄被。颜瞻又搂了一会儿熊猫玩偶,而后将玩偶放到了床头,伸手拉过了任伟的被子。他是特意去自己房间拿了熊猫玩偶陪自己的,可这会儿竟然……抛弃了它。
  死死的搂着小被子,颜瞻沮丧极了。
  手机终于响了:【早睡,休息好,我关机了。】
  颜瞻把头扎在被子里,使劲的嗅,那是任伟的味道。
  努力的嗅着这个味道,起先他想到任伟弹琴的样子,然后拿过手机看视频。后来又想到他微笑的神态,就拿了日记本看自己画的他的模样。后来又想到……
  今天的日记写得超低落。与这低落完全不搭配的图是……
  Q版小人骑在Q版熊猫上。
  颜瞻真快抓狂了,很想扯掉这页日记。
  太龌龊了!
  怎么想着想着就想到这档子事上去了!
  日记本摊开在床上,彩色铅笔滚的满哪儿都是,橡皮擦和签字笔堆在一起,颜瞻搂着小被子从床的这一侧滚到那一侧,反复着、一遍又一遍。
  越不想去想,思维就越不受控制,脑子里的画面好像越来越具体了。任伟亲吻他的模样、温柔的抚摸他的模样,这些都还算不出边。可到后来就不是这些了,净是些十八禁的画面。
  这到底是谁害的啊?任伟在床上从来都很那个啥……
  后来颜瞻不滚来滚去了——他抱着被子缩在床的一侧,包在底裤里的那话儿变成一根直翘翘的鼓槌……
  再然后更色情的画面就跟脑袋里开播免费幻灯片了。
  手伸下去握住那话儿,颜瞻就能想起任伟触碰它的感觉;前端渗出黏液,他又想到任伟舔它的样子,他总是替他口交,每一次也都让他好舒服……
  颜瞻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虽然他很鄙视自己,但这鄙视没半点儿杀伤力——他弄脏了小被子。
  侧躺在床上,颜瞻够过纸巾。用过的纸巾被团成一团,一个个被丢进了垃圾桶。颜瞻不想下床去洗澡,也不想放开小被子,于是他诡异的搂着小被子睡了。临睡前忍着手指疼给任伟发了条信息:【我弄脏了你的小被子……好龌龊。鄙视自己。】
  颜瞻醒过来是由于闹钟的狂响。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人很晕。发了一会儿呆,才明白过来今天要演出。
  跳下床,他就冲进浴室洗澡,洗完刷牙吹头发。
  把自己收拾停当,颜瞻回了任伟的房间,把被套拆下来,扔进洗衣机,倒上洗衣粉泡上。然后抱着薄被去阳台,横搭在晾衣杆上晾晒。
  阳光洒下来格外的刺眼,颜瞻眯着眼向远处眺望,发现这座城市他竟然开始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儿,头发都晒热了,颜瞻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有风吹进来,颜瞻一边换裤子一边看着被风吹动的门帘。他想了想,踩到床上取下了放在衣柜顶上落了土的纸箱,从里面翻捡出陶瓷风铃。
  真奇怪。竟然忘了把它挂起来。明明每年入夏,妮子都第一个催促他挂风铃。铃声偶尔叮叮当当的响,妮子就跟着笑。可今年都已经立秋了,它才第一次唱起歌来。
  把风铃吊在门框前,门帘飘动,风铃歌唱,颜瞻收好纸箱洗了手回来,一边看一边笑。
  系好裤子,他开始穿衬衫。衬衫的袖口很长,有6颗小扣子,颜瞻一粒粒扣起来,左手还算顺利,但倒手变作系右手的扣子,就很费劲。
  风铃声叮叮咚咚,颜瞻想起妮子总是帮他系扣子。前襟的扣子也好,袖口的也罢,她总是不慌不忙动作麻利。妮子不高,只到他的肩膀。好奇怪,小时候明明比他高一大截的。到底是哪一天位置就对调了呢?
  瞻仔,小冉说,他喜欢我呢。
  好像妮子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在帮他系扣子。
  是吗?
  嗯。
  你怎么说的呢?
  我说我也喜欢小冉,嘿嘿。
  当时他好像胡噜了她的长发。
  然后我对他说,虽然我也好喜欢你,但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见了。
  妮子扎在他的胸前,使劲儿的蹭着他说:瞻仔,我真的不想离开。我是那么喜欢你,喜欢小冉。我多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颜瞻怎么也扣不起扣子来,他的眼睛模糊了,手指怎么也无法控制住那粒小小的扣子。
  瞻仔……
  他好像又听到她在喊他。
  他发现他还是没法不想她。就算他说着妮子不在了,她希望我们都向前走。小冉你应该忘记她,这样她才能飞向天国……小冉做不到,他也根本做不到。说着要将过去放下,要将记忆打包,让她一路走好。可他还是固执的将她的照片塞在玩偶里,还是留着那条项链,还会挂起陶瓷风铃,还在悲伤难过的时候就去向她求助。那是一种牵肠挂肚的留恋,渗透到骨髓里去的。
  他只是,假装忘记了。
  忘了,忘不了。
  他想,他不该这样的。刻意的去遗忘,本身就不自然,那真是对妮子的一道枷锁,不能放她自由。现在想起她,怀念是大于悲伤的。他不该流泪,那是不对的,他必须接受现实,并像妮子说的:嘿,你不要去找独自走在雨中的小黄狗,你是永远快乐的熊猫仔。我是你的黑眼圈,我们永远在一起。烟熏妆哦……超时髦……
  擦了擦眼睛,颜瞻看到窗台上泡在玻璃酒瓶里的薄荷草已经长得太高以至于有垂下来的趋势。他走过去,拿了插在笔筒里的剪刀全部都剪断了。继而他从厨房拿了一只洗干净的玻璃瓶出来,将薄荷草插了进去。
  抱着一捧薄荷草进了任伟的房间,颜瞻把玻璃瓶放到了阳台的架子上。
  薄荷草追光,光在哪里它就看向哪里,所以放在房间内,它们总是贴着窗口,齐齐的看着窗外。光,不应该只在一个方向;光,应该像这样将全部笼罩。
  哭过,颜瞻的眼睛涩涩的,但心里敞亮起来。任伟给他的委屈不算什么了,他是他喜欢的人,喜欢,就免不了难过,它们是共同存在的。他不能留住妮子离开的脚步,但任伟,他可以,他还有去尽力的机会。
  任伟进楼道的时候,看见了颜瞻的小乌龟停在那儿。他想,他不是还没走吧?一边上楼又一边合计:不会。大抵是穿正装,就选择打车了。他总不能不去演出,那自己罪过可大了。
  进门,扔下钥匙,熊猫仔不在。
  任伟长出了一口气。
  在倪歆家住了两天,他也没换衣服,觉得自己都臭了。扯下身上的Tee掀开洗衣机盖子就往里扔,扔完任伟才看见里面泡着东西。扒拉瞅瞅,是被罩。人有些恍惚。
  昨天睡前上的八点的闹钟,倪歆那闹钟巨吵人,他起来就给按了,拿过手机开机。冒出一条短信:【我弄脏了你的小被子……好龌龊。鄙视自己。】
  任伟坐在床上也透着起的早,没太明白。后来收拾好出门去等车,又看了看,转过弯儿来了。然后不自觉的就笑了。
  光着膀子任伟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床收拾的很平整,枕头毯子都摞在一起。阳台让被子遮住了大部分的光,靠着玻璃的架子上摆着一瓶嫩绿嫩绿的水培薄荷草。
  任伟点了一支烟,看着阳台,随手揪了片薄荷叶,放到鼻子下闻闻,叹了口气,叼着烟往浴室去了。
  洗了澡,任伟一边擦头发一边看镜子。头发有些长了,下巴也有些泛青。他拿过剃须刀清洁下巴,剃须啫喱凉凉的,就像之前的那片薄荷叶。
  出来回到卧室,拉开衣柜,任伟开始犯愁。他衣服绝不少,但能算正装的大概一件也没有。
  想一想自己真够傻的。任伟一边穿衣服一边感慨。死熊猫问他还去不去看演出,他不回答,却上了一早的闹钟。回他一个短信能死吗?不能。可他就不回。就算他说手指头疼,他也只会扔出一句不咸不淡的:早睡,休息好。
  颜瞻这两天肯定都没睡好,也许辗转反侧的不能成眠。起先他觉得他活该,但后来又觉得他可怜。可任伟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拿出一件衬衫,比比,还算正式。又拿出一条裤子,照照,也说的过去。鞋子任伟是真犯愁了。既不许穿凉鞋,也肯定不能搭配球鞋,让任伟这通翻唉。再加上又去剪了头发,真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下出租车,任伟检票进了音乐厅。票是一早颜瞻就拿给他的,很靠前的位置。他迟到了五分钟,也幸亏没再晚,再晚就不能进场了。
  厚重的门将演出与外界隔离开来,任伟在小提琴声中坐下,拿着演出目次表看。台上的女人将小提琴拉得如泣如诉,任伟却全然不在意。
  这只死熊猫真是有够搞!这么正经的演出目次表,愣被他把自己的演出时间用签字笔圈出来,还画成一个熊猫抱的模样!
  任伟脸红了。替熊猫仔脸红。你到底几岁啊你!
  抬头装作没事的左顾右盼,任伟没看到向晓冉或者其他HS的成员,看来颜瞻没招呼他们。
  目光收回,任伟才真迎来了尴尬——一旁的夫人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演出目次表看。
  这下真现眼了!
  与隔壁夫人的目光交汇,任伟只能尴尬的笑,夫人也笑,笑起来显得很慈祥,颇有安慰效果。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任伟不得不点点头收起了那该死的目次表。
  这是一次非商业性质的音乐会,看演出时间也知道,主要是音乐学院的一次对外交流与宣传,还兼具公益性质。但观众可不一般,都是专业级观众,既有母校毕业的各类演奏家、作曲家、指挥家,也有在校生,还有许多业内人士、专业记者等等等。由此任伟也能明白,颜瞻的代打具有哪般的性质,水平又受到怎样的肯定。他的才华,是遮不住的。
  音乐厅冷气极强,隔壁的夫人只穿了一件丝质衬衣,任伟发现她不住的胡噜着手臂。
  脱下一粒扣的西装上衣递给隔壁的夫人,任伟是出于一种本能,或者该说家教。父亲是一位很尊重女性的人。
  隔壁的夫人推脱,连连摆手,任伟却坚持递了过去。
  夫人最后接过披上,频频对他微笑。
  颜瞻的演出排在靠前的位置上,这是由于他演奏的曲目都属于短小精悍型。
  任伟坐在那里,看颜瞻从幕后走出来,鞠躬,坐在钢琴前。第一个音符响起,任伟不禁有些替他紧张。继而,华丽的音符流转开来,行云流水般的铺开,一切都那么完美的进行着。节奏、音阶、音准,都是那么精确,又饱满富有浪漫激情。
  他认真的注视着舞台,或者该说注视着舞台上的钢琴家,以至于夫人向他投来目光他都没有注意到。他完全被吸进去了,丝毫不走神。
  小时候,父亲常带他听音乐会,他却总是不当回事,闲散的很。
  颜瞻的两首曲目演出结束,掌声爆发的很热烈,音乐会的第一部分也随即告一段落。中场休息到来,任伟起身离席——想抽烟。
  走出音乐厅,任伟迫不及待的摸出了烟盒,揣在裤兜里它有些变形了,可任伟一点不在意,他拿了打火机出来点燃香烟。外面的太阳已不毒辣,风吹在脸上,很惬意。
  “谢谢你的衣服。”
  听到这个声音,任伟回头,看见隔壁的夫人正站在他身后。
  “啊,没关系。我只是出来抽烟,衣服您可以继续披着。里面冷气太强了。”
  “真的谢谢你。不过我要走了。”
  “是吗?”任伟笑着接过了衣服。
  “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吧?”
  听到这句,任伟一愣。
  “颜瞻。我看他有给你勾出他的演出时间。”
  “啊……”
  任伟不自觉的摸了一下鼻子,有些紧张。她是颜瞻的母亲?看上去很年轻,普通话也说的不带半点口音。
  夫人温和的笑。
  “您……这么远来看他演出?”
  “还好吧,正好也要来北京办一些事。他二哥跟我说了之后,就决定来了。不过没有告诉他,也不知道票务已经不售票了,真是……呵呵。最后还是要让他知道。反倒被训斥了。孩子啊,长大了,你就成小孩了。”
  “是这样啊……”任伟实在没有想到会这样遇到颜瞻的母亲。她真的很……和蔼,又谦逊。
  “真是挺……难堪呢。他不希望我来的。”
  “怎么会呢。啊,阿姨,我叫任伟,颜瞻在我家里借住。”任伟跟颜瞻妈妈说了一会儿才想到都没有自我介绍过,有些失礼。
  “是嘛,你就是任伟啊。瞻仔总跟我提起你。平时麻烦你照顾他了。”
  “不敢当,不敢当。”
  “我家这孩子有些娇生惯养,还要请你多包涵呀。”
  “没有,真的没有。”
  “瞻仔可欣赏你了。这么在阳光下一看,我还真的认出你了。他在自己房间里贴了好多你的演出海报呢。”
  任伟已经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这只死熊猫,好死不死瞎叨唠什么呀!
  见任伟低头不吭声,颜瞻妈妈继续说到:“他是真的不想我来看演出。你知道的吧,他妹妹过世后,他就再没登台演奏过。”
  任伟一愣。
  颜瞻妈妈以为任伟的不语是默许,便就接着说了下去:“这孩子跟妮子好的很,妮子走了,他就像变了个人。本来很内向,一下子就外向起来。以前只喜欢自己弹琴,后来倒是像他妹妹似的弹吉它唱歌了。”
  “嗯……”任伟有些骑虎难下,这时候再说什么都不知道,就太失礼了。妮子,是他妹妹?长的根本不像啊。
  “还请你多多照顾瞻仔。他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活泼开朗,很多时候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就像……妮子走的时候,他整天整夜的弹《安魂曲》,不吃不睡,不肯离开钢琴离开棺木一步。谁劝也不听。幸亏小冉来了,唉……所以他要是闹脾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您节哀……”任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早的事了,都过去快五年了。我想的开。当初生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任伟点头。
  “我不多说了,要赶去见一个老朋友。我在北京会待几天,看看哪天方便我们一起吃饭,我会提前跟瞻仔确定你们的时间的。”
  “我送送您吧。”
  “留步,留步,音乐会休息快结束了。”
  “不差这点时间,我帮您叫车。”
  “真的不用,很多出租车在等候。”
  但任伟还是坚持将颜瞻妈妈送上了车。替她关上车门,任伟看着她放下车窗向他道别。
  往回走,正撞上急急忙忙打着手机跑出来的颜瞻。在舞台上的时候他就感叹他也能穿的人五人六的,这会儿闯入视线,更觉得他还挺衣架子,怪不得可以兼职做模特。
  “啊!”颜瞻看见任伟惊呼了一声,却马上又对他说:“你稍等,我要打个电话。”
  任伟看着颜瞻,停住脚步,又重新点了一支烟,刚刚那支他才抽了两口就掐掉了。
  “妈,你走了没有?”
  任伟抽烟,听着颜瞻讲电话,那一口四川话他十句听不懂一句。真奇怪,他妈妈讲普通话的,真不能想象她讲四川话的声调。
  颜瞻电话讲的很快,挂断看向任伟,任伟吐出一口烟,“恭喜,演奏很成功。”
  颜瞻害羞的抓着头说:“哪里……”
  “抓什么头啊,没帽子你难受啊。”
  颜瞻抓的更用力了,“你剪头发了呀,猛的我都没敢认呢。”
  任伟抽烟不说话。
  “你这样穿衣服也很帅。”
  “演出我看了,能走了?”
  “……我还不能走,要谢幕的……你……等等我行吗?”
  任伟有些没脾气,自己说话挺不会说,颜瞻倒是怎么都能听。
  六点音乐会准时结束,长达三小时的音乐会演奏家们出来谢幕竟是站满了舞台。记者拍照、采访、好不热闹,颜瞻出来跟任伟接头都已经近七点半了。
  任伟一直站着——不得坐。穿这么整齐坐路牙子不成,再说这地儿坐路牙子它也不妥啊。
  热。喝了两瓶水。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
  你图什么啊?
  任伟都不禁问自己。
  “久等了!”死熊猫一路小跑过来,笑容灿烂。
  任伟瞥了他一眼,迈开步子往前走。他可不想等淳君出来看见他。
  “你今天没有演出的是吧?”熊猫仔张嘴说话。
  任伟侧过脸鄙夷的看了看颜瞻。你明知故问什么啊!
  “嘿嘿,没有的话,咱们去看演出吧!民谣之夜哦,就在鼓楼,咱们过去超近的。”
  任伟从兜儿里摸出了手机,进入发件箱,打开刚刚给吉吉发的消息,把手机递给了颜瞻。在颜瞻之前,喊他去看演出的是吉吉。虽然此演出非彼演出吧。
  颜瞻不明所以,接过来,就看到:【不去。穿的跟傻逼似的!】
  “呃。”
  任伟喝光了水瓶里的水,将空瓶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今……今天……小娟会演呢,我好想看……”
  任伟不搭理颜瞻。
  “真的好想看……要不然咱们先回家换衣服呢?小娟十点才演。”
  任伟点烟。权当没听见。
  “那……那咱们回家吧。这两天是不是没吃好呀,我做饭给你吃。”
  颜瞻把手机递回给任伟,任伟看到他的指尖肿着,几处都能看出淤血。做饭?你手不疼啊?你又喜欢吃辣,摸了辣椒还想不想活。
  “你说句话嘛。”
  颜瞻忐忑不安。与任伟知道妮子是颜瞻妹妹的释然相反,他紧张的很。任伟是来看演出了,可对他的态度超冷,话都不愿多说半句。好像,还是很生气的样子。说实话颜瞻都没想到任伟会来看演出,昨天问他,得算追问了,他也没说来。所以出来追老妈的时候,看见他,颜瞻还真的吃了一惊。再加上任伟剪短了头发,他要不是定睛细看,绝对不敢认的。不过,看见他来了,颜瞻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悦。
  “外面吃吧。”
  “哈?”
  “我累了,只想坐下休息会儿。”
  “哦……那你想吃什么?”
  颜瞻眼巴巴的问,任伟却已经伸手叫车了。
  车在两人身边停下,任伟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颜瞻没的选择,他总不能去坐任伟的腿,于是灰溜溜的钻进了后座。他感觉出来了,任伟是无言的挤兑他呢。
  “鼓楼。”任伟对司机说。
  “鼓楼哪儿?”
  “桥北。”
  “行嘞。”
  颜瞻跟任伟进了这家叫做辣界的店面,发现是做香锅的店子。他很喜欢吃这个。任伟把菜单扔给了他,伴随一个字:点。
  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都行。问这个好不好、那个好不好,都好。
  颜瞻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了点菜。
  再问他喝不喝啤酒,任伟说自己喝没意思。颜瞻听出来了,又是拿话噎人呢。
  最后服务员端来一瓶可乐。
  用餐过程颜瞻也痛苦极了,任伟低头吃饭不说话。他说,他也不怎么接话。两人就这样吃完一顿饭。
  结账是任伟喊的,钱也是任伟付的。颜瞻插不上嘴。
  要说这顿饭之所以颜瞻还没吃岔气,那大抵是因为席间颜瞻要解开袖子上的扣——怕蹭脏衬衫袖口。左手不灵便,于是他半天解不开右边袖子的那排扣。任伟把他的胳膊拉了过去,一粒一粒替他解开。那一刻,颜瞻心里可暖和了。
  出来九点一刻,任伟在前面走,颜瞻在后面跟着。他不叫车,也不说去哪儿。颜瞻想问又不敢问,只能低头跟着。走了一会儿他猛然发现,他们是朝着“民谣之夜”的演出Pub去的。
  任伟一直向前走,他知道颜瞻跟在身后,所以也不回头。这会儿忽然被颜瞻从身后抱上,吓了他这一跳。
  “干嘛!”
  熊猫仔像一片膏药似的紧贴着任伟的背,脸埋在他的肩胛骨之间。他就是死搂着他,任伟怎么掰他的手他也不松开。
  “你要疯啊你!”任伟崩溃死了。
  “你还生我气吗?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带我吃我喜欢的香锅,说了不去看演出又陪我去……你要是生气的话,你打我吧……你别气了……你跟我说话行吗?”
  “马路上呐!你赶紧松手!”
  “任伟我喜欢你,我不想你生气……我喜欢你……我再也不让你生气了……我求求你,喜欢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我不想只当按摩棒,我不想你只有……那个的时候才跟我亲昵……我喜欢你……你可以不像我喜欢你这么喜欢我……但你分给我一点点感情好吗?”
  已经有路人频频向他们这里张望了,任伟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那天真的很累……我不是故意要气你的……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亲我吗?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躺在我身边吗?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睡前轻拍我吗?我不是不喜欢跟你那个……我是不想我们之间只有这件事……我想跟你分享我所有的一切……我……”
  任伟低头看着颜瞻死命抱着他的手臂,衬衫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他修长的小臂和手掌。那是一双干净的手,指甲修剪的一丝不苟,每一处关节都那么对位置,这双手非常的好看。
  背上有湿凉的感觉,颜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说到后来他已经听不清了。
  “求求你……喜欢我吧……就算不喜欢……也别讨厌我……求你……任伟,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你……”
  他居然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还是在马路上!
  “你先放手,放手。”任伟拍着颜瞻的手说。
  “不……不放……”
  “放手。”
  “求你……”
  “你再不放手我真烦你了!”
  甩出狠话,颜瞻才终于放开了手,任伟转身扳过他的脸,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个男人为他哭。
  “哭的难看死了。”
  “……”
  “鼻涕眼泪都蹭我衬衫上,你想死吧你!”
  “……”
  “真他妈……”任伟用拇指去抹颜瞻的眼角,“真是拿你没办法。”
  任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把颜瞻招哭了。他不跟他说话,是不知道怎么说,说了什么的话,拿捏不好分寸,他很怕让自己处于更劣势的位置。不说也不代表他还在生气啊,不是哄他了吗,陪他吃他喜欢吃的,穿成这副鬼样子都陪他去看民谣之夜……这缺心少肺的死熊猫,居然给我哭!还说什么喜欢我,你懂我吗?你连我为什么生气你都不知道!
  “我好喜欢你的……”
  “不许再哭了,不许再说了!”
  任伟替颜瞻抹了眼泪,拿过他的西装上衣,推着他往前走。
  上辈子真欠他的了!
  路过小卖店,任伟买了一包纸巾,扔给颜瞻对他说:“把脸擦干净,别脏兮兮的丢人现眼。”
  颜瞻接过去,打开,听话的抽出纸巾擦脸。
  他都没想到自己会哭出来。实在够没出息。可他就是难过,任伟对他那么冷淡,他就难过的无以复加。
  “要一瓶橙汁,一听啤酒。”
  任伟付账,又买了饮料。
  把橙汁拧开递给颜瞻,他看着他哭的有点儿红的小鼻子,伸手刮了一下。
  熊猫仔笑了。
  一个喝啤酒,一个喝橙汁,两人并肩往前走,颜瞻带着鼻音说:“我可喜欢小娟了,你喜欢吗?”
  “还行吧。”
  “我也翻唱老歌好不好?”
  “你唱什么?”
  “粉红的回忆,你觉得怎么样?”
  任伟这几天头一次笑了出来,“你还行吗?”
  “真的,我觉得不错呢~”
  “今儿还谁演啊?”
  “好多呢,川子啊,小牛啊很多人。”
  “那走快点儿吧。”任伟拍了一下颜瞻的后脑勺。
  熊猫仔顶着肿肿的眼睛眯眯笑。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6:13

第十章
  史无前例,任伟醒了颜瞻还在爆睡。
  任伟半坐起来,靠着床头,斜眼去看还维持着抱人姿势的颜瞻,很想踹他一脚。
  昨天晚上两人都躺下了颜瞻手机响了,他下床出房间去接电话,任伟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进来,又挺困的,就睡下了。后来床有响动,任伟迷迷糊糊睁眼觉得有光从窗帘透进来,也闹不清是几点,就知道有人贴他背上使劲儿蹭。
  这会儿任伟去看颜瞻,怎么想怎么觉得他是天亮才上床的。
  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出门了吗?那何苦一清早赶回来。
  还是说回他房间鼓捣什么去了?
  点了烟,任伟下地,看见了颜瞻扔在地上的衣服,豁然明了——这小子肯定出门了,起先他穿的睡衣,可这会儿地上堆的是衬衫和仔裤。床上那人上半身光着,下面就穿了条底裤。
  任伟洗漱完冲了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回了房间,颜瞻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床上,底裤下面的那话儿直翘翘的。
  任伟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他很想转移开视线,于是去看表:十点三十七分。然后又去看日历,八月十九日周四。再然后……
  该死的,那视线又回到了颜瞻身上。
  这俩礼拜任伟很闲,病了周末没演出,然后这周本打算排下儿新歌,辉子又跟安娜去了威海。颜瞻不一样,颜瞻忙死了,起先是忙着照顾他,接着就忙音乐会的事儿,几乎天天泡在琴房里,泡在琴房不说,还有乐队的演出和排练,他们好像要参加下周拉开帷幕的流行音乐节。于是乎,颜瞻很少在家出没。
  任伟将毛巾扔在床头柜上,爬上了床,床一动,颜瞻迷迷糊糊的醒了。醒了看见任伟就乌涂着嘟囔:“几点了?”
  没听到任伟的回答,他继续模模糊糊的说:“好困喔……昨天半夜被小冉叫去改那个电影的配乐,回来的时候我在出租车上就睡着了……”
  任伟还是没接他的话,却跨上他身体两侧,俯身去亲吻颜瞻的胸口。
  “干嘛啦……好痒……”湿漉漉的头发让颜瞻一激灵。
  颜瞻困死了,伸手去抓任伟,任伟却滑了下去,亲吻着他结实的小腹,继而拉下他的底裤,手握住了颜瞻的那话儿。
  “不要啦……我好困的……”任伟身上潮乎乎的,贴着颜瞻的皮肤让颜瞻感到一股凉意。
  颜瞻不想跟任伟做这档子事儿,却无从挣脱。那话儿被任伟含住了,本就勃起着的家伙接触到温润的口腔黏膜不自觉的就又涨了涨。真的没有不醒的道理了。可颜瞻委实又困又累,半夜被小冉叫走,临时改了一夜的曲子,头疼的厉害,浑身也没劲儿。再加上这一个礼拜都在没命的弹琴,真的让他疲惫不堪。
  颜瞻的那话儿涨到发紫,任伟舔舐着,自己的那话儿也早已勃起,他跪在颜瞻的两腿间,伸手下去套弄着自己的硬挺,快感一波又一波的刺激着他的脑神经。他对这样的自己毫无办法——他就是喜欢替男人口交,那让他兴奋。
  颜瞻被任伟弄得很舒服,舌尖触及到他的囊袋,令他不能自已的哼出声来。那灵巧的舌头像是能知道他的感受一般,挑逗的他兴奋异常。柔软的唇也是帮凶,它们与舌头亲密无间的配合着,吸吮着,令颜瞻不禁渴望更多。
  任伟继续替颜瞻口交,他一面套弄着自己的那话儿,一面够过了扔在一旁的润滑剂。挤出一些在指尖,手向后面摸去,指尖没入的很顺利,也让他更兴奋了一点。
  颜瞻胸口一凉,继而睁眼看见任伟吐掉了撕开的保险套的包装纸,而后那套子就被套在了自己的那话儿上。他看着任伟压低了身体,继而下面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压迫感。
  颜瞻看着任伟主导着这场性事,看着他沉溺于性爱中的模样。
  没一会儿任伟就射了出来,颜瞻搂着他,任他亲吻他的肩膀,自己的那话儿却软了。
  任伟当然感觉到了埋在体内的东西形状上的变化,他抬头,看向颜瞻,颜瞻起先没说话,最后在他的注视下像是不得不说似的,吐出了这么几个字:我挺累的……
  这几个字就像针一般扎在了任伟心上,无论是颜瞻说话的内容、语气,还是他说话时的表情,都让任伟想到了龙语。那种不耐烦、那种敷衍了事,那种……统统都随着这根针刺伤了他。
  任伟后来什么也没说,掰开了颜瞻搂着他的胳膊,下了床,拿了扔在床侧的睡衣就去了浴室。
  水浇下来,任伟难受到了极点。眼睛很涩,涩的发疼。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是,他居然会因为颜瞻的言行令自己这般难受。
  颜瞻从来都不会主动跟他做爱,但以往也从没这般的拒绝过他。
  明明不在乎他,可怎么……怎么就不知不觉中走的这么近,近到刺伤他的内心。不是不在乎的吗?不是就当他是根按摩棒吗?不是刻意保持了距离不让他真的贴过来吗?怎么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让他这么难过。
  他真的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可陌生不是很安全吗?
  也或许,并不是陌生令他觉得安全,而是……颜瞻确实一直都在给他某种安全感。这安全感险些就麻痹了他。
  还以为他会不一样,其实都一样。什么爱呀喜欢呀,也都不过是应时应景的话罢了。
  颜瞻摘了保险套,跟用过的纸巾一起扔进垃圾筐,起来穿了衣服、换了床单、叠好被子毯子,却迟迟都不见任伟出来。
  他在床沿上坐下,看着床头柜上湿乎乎的毛巾,看着被压在下面只露出一角的烟盒,心里特别憋闷。
  好像他无论怎么去靠近任伟,也始终触碰不到真实的他。一点点的觉得走近他了,可一转眼又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好像,自始至终,这些接近都是假象,任伟还是那个任伟,他还是那个他,两人根本不曾改变过什么。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身体上的接触。任伟向他索取性爱,可这性根本和爱无关。
  是,最开始是他自己说的,就算当按摩棒也没关系。可他要的真不是任伟的身体,绝对不是。他要的是他的眼底有他、心底有他,就算哪怕一点点都没所谓。一点点都好。他想跟他分享他的生活、他的心情、他所有的空余时间……令他沉溺的时光并非是耳鬓厮磨的时光、并非是短暂的亲密接触、并非是肉体交缠的欢愉,令他沉溺的是与他的交流,弹琴也好、随意的闲聊也罢、就算只是坐在一起吃饭说家常或者是一起看电影无意中撞上的眼神都那么让人觉得温暖。那让他知道他在爱着一个人,他在用心的照料一个人,他……爱着也被爱着,他需要着也被需要。就像他跟妮子,永远那么快乐,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聊不完的新闻,他们一起弹琴、讨论音乐、唱歌、读书……就算是晚上睡觉,两个人也是紧贴着,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妮子没看完的书倒扣在他胸口上,他没能听完的CD封面压在妮子的长发下。等到早上醒来,CD机已经没电了,那本书也滚到了地板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床单白的晃眼。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你追我赶。小黑猫黑妹拱门进来,喵喵叫着要喝牛奶……
  颜瞻发现自己失神了。
  任伟还是不出来,他起身,趿拉着拖鞋出了卧室。浴室的门从里面插着,颜瞻推不开,只得敲了敲门说:“我要去琴房了,傍晚你有空吗?”
  任伟不出声,颜瞻就继续说:“我想要你陪我选衣服……”
  “没空。”
  任伟的声音很冷,熊猫仔的心也跟着冷了。
  每次都是这样,你给了他想要的,他就又冷若冰霜起来。
  颜瞻走了,任伟才从浴室出来,出来就点了烟。往床上一躺,胳膊接触到床单,才发现颜瞻换了床单。
  厚重的窗帘遮挡下,房间里很暗,任伟叼着烟起来,一把扯开了窗帘,阳光晃眼。
  立秋了,天气却并没有凉快多少,雨也不见下,知了叫的人心烦。可你又不能不让它叫,人家也怪不容易,埋土下那么多年,好容易破土而出,也不过就是两个月的活头。
  生命,大抵就应该是这样璀璨而短暂的。
  这么一想,任伟更不舒服了。
  拿了琴弹,一弹就是好几个小时,任伟饿了也不吃东西,喝酒。托专注的福,新歌挺有进展。不过辉子大抵又要抱怨太Blues了。
  想到这儿,任伟不觉笑了。
  坐的时间太久,任伟有些不舒服,看看表四点多,就想去游泳。将琴归位,任伟把空啤酒罐子扔到了厨房,却听到手机响。
  回屋儿一看,颜瞻的手机跟床头柜上狂震。
  他出门忘带手机了。
  来电显示:小果。
  任伟不接,任它响。他没有接的道理。
  对方还挺执着,打了三次,次次响到最后一声。任伟看着那名字,猜测是个女生。
  手机不响了,任伟拿过来,走进颜瞻房间,直接扔在了桌上。
  他的屋子还是那样,就是转移到他屋儿里的东西越多,这屋儿就越空。植物他还是悉心照料,窗台上遗留的小玩意儿看的出来也常擦。任伟看了一会儿,刚要出去,就瞄见了床上那只欠揍的熊猫玩偶。
  它也还在这个房间,还是那么悠闲的坐在床上。
  任伟拿过了肿脸熊猫,又抽打开了。
  平静下来想想,是,刚才颜瞻其实也没什么,他累他知道。但就是那种感觉让任伟不舒服。龙语也是这样,一开始怎么都好,后来就是各种借口、各种推脱,真的假的无从分辨。给人的感觉就是敷衍、厌烦。那个瞬间,他所感受到的,就是这种重叠。也是这重叠,刺痛了他。
  一拳有些猛,熊猫玩偶飞了出去,任伟很出气。
  只见那只熊猫跌了几下,摔了个仰面朝天。任伟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拾起来,弯腰一捡,手抓住了尾巴,由于用力大了些,任伟的手指陷入了肥胖熊猫的屁股,然后他感觉他摸到了什么。
  拿着熊猫蹲下,任伟将玩偶的屁股调过来朝上,发现绒布下隐秘地镶嵌着拉链。
  动手拉开,任伟先是看到了一条项链,继而看到平铺在项链下方的一叠照片。
  掏出来,任伟坐在地板上开始翻看。
  一小叠照片十几张,每张照片里都有同一个漂亮女孩。任伟一张张翻着,翻到最后一张感觉心里好像被谁抓了一把。女孩顶了个小皇冠,一旁的男孩亲吻着她的脸颊,两人笑的特别开心。那个男孩正是颜瞻。照片背面有字:你是熊猫仔,我是你的黑眼圈。我喜欢你给我涂指甲,帮我化漂亮的彩妆,替我穿衣服,抱我从楼上到楼下。每天,每天。眼底风景,我最爱你。妮子,十七岁?生日。
  任伟把相片翻回来,又看了看,照片上的男孩和女孩戴同一款项链,那项链就是塞在熊猫玩偶里的这一条。
  任伟拿过那条项链,打开了吊坠,吊坠里映出的还是那女孩灿烂的笑脸。
  任伟把相片在地板上铺开了,十几张照片依次排开,你看到女孩在弹琴、女孩在画画、女孩躺在草地上身边躺着吉他和画板、女孩叼着小勺举着冰淇淋……
  任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按照拿出来时候的顺序把照片和项链又填充进了熊猫玩偶的肚子里。
  熊猫仔坐在地上,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任伟。任伟也看着熊猫玩偶,只是空洞的看。
  颜瞻一直弹琴,一直弹。指尖下每一个音符都被赋予了生命,黑键与白键不停的轮替,熟悉的乐曲一遍又一遍的奏响,可他就是无法平静下来。
  他的内心是狂乱的、不安的、充满了压抑感的。
  他知道这样不行,可他无法控制这样的自己。
  他的情绪,被任伟所牵动。如果说,任伟的喜怒哀乐掌握在龙语手里,那么他的喜怒哀乐就掌握在任伟手中。
  他的心是散的,于是颜瞻明白,就算他今天弹到手腕酸疼,也对他毫无帮助。
  与之相比,想写些什么的念头却层出不穷。他想要表达,表达他的情绪。
  颜瞻习惯用钢琴作曲,此刻他一边尝试着音阶,一边将灵感记录在从日记本上扯下的白纸上。音符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他用签字笔打出的五线谱上,红色的小蝌蚪漂浮在上面,让他觉得安心。
  这首歌被他定名为:大人谈恋爱。
  一直到天擦黑,颜瞻都窝在琴房里。肚子饿了,他才想到去看表,已经八点多了。
  糟糕,要去买演出穿的衣服。有跟二哥说让他帮忙寄过来一些,他却嫌麻烦,让他去买新的。颜瞻迅速的收拾好了包,刷卡出来,跟值班阿姨打过招呼他就奔向了电梯。
  出了中央院颜瞻打车,告诉司机去金融街,而后想给任伟打电话问他晚上吃饭没有,却猛然发现手机不在包儿里。好好回想了一下,他似乎就没带出门。
  颜瞻挠头,再看看表,想着都这个时间了,他该是吃了吧?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到购物中心,颜瞻已经没有时间选了,直接就进了迪奥的店铺,小姐很热情,颜瞻告诉他需要正装款的,小姐马上心领神会的张罗起来。
  把尺码告诉小姐,颜瞻又翻了一遍包,还是没能找到手机。在家里倒是没关系,就怕掉了,里面有很多他拍的任伟演出时的视频,有些还没存进本本呢。
  去更衣间换了衣服,颜瞻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竟变得有些陌生。这样的自己,他已经完全不熟悉了。就像这样正式的音乐会,早已经淡出了他的生活。
  换好衣服出来,颜瞻告诉小姐鞋子请换成42码的,然后刷卡结账。这个时侯如果手机在的话,他肯定要骂二哥——都是你懒,害我得动用老妈给的卡,家里明明那么多衣服,偏要我出来再买!
  收银台的小姐操作着,导购很麻利的包着衣服,颜瞻拿了袋子就走了,两个女孩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他没有听到。
  “谁家的少爷啊,买东西都不看价格的。”
  “是呀是呀,还长的这么可爱,很帅呢。”
  颜瞻路过橱窗模特,马上就看到模特身上的裤子超帅了,他只犹豫了几秒钟,又折返回来。
  两个女孩停止了交头接耳,呈现出一水儿职业笑容。
  “橱窗模特穿的那条裤子,我要看下。”
  导购马上殷勤的跟了上来,颜瞻看了看,告诉小姐,“请帮我拿两条,都是相同尺码的。”
  “您要试一下吗?”
  “不,不用的。”
  再次去结账,颜瞻想了:还是要赖二哥。这一笔也要记到他头上。本来嘛,不来就不会看到了!这条裤子任伟穿一定超帅的!熊猫Tee他不喜欢,裤子总没关系了吧?
  颜瞻出了购物中心,看了看表,差五分九点。
  肚子咕咕叫,熊猫仔很饿,又决定不下来是在外面吃一点回去还是回家做饭,实际上他就是不放心任伟有没有吃饭。他胃可差了,最近自己又有些顾不上……
  思来想去,熊猫仔决定了——回家。
  家里菜啊肉啊应该都还有,任伟如果还没吃,正好两人一起吃。
  熊猫仔是打车回家的,车上又有些困,小眯了一会儿,下车却看到家里黑着灯。蹬蹬蹬跑上楼开门,屋里果然空无一人。
  手机倒是在家里,躺在他的桌上。颜瞻给任伟打了个电话,任伟没接。发了条短信,也无人回复。
  他干嘛去了?
  熊猫仔想不出来,只能先给果子和小冉回电。
  风从水面上掠过,带来一股潮湿的腥气,却让人感觉凉爽。两股琴音交织在一起,放松而随性。
  电话是叨扰者,搅了这雅兴。
  倪歆停下了拨弦,看向任伟。
  任伟看到来电显示了,选择忽视,手下的音符继续流转,就好像根本未曾被打扰过。
  倪歆只得重新切入,陪他弹完这一曲。
  任伟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他若真平静,也不会坐这么远的车跑来找倪歆。他就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就总爱胡思乱想。他也不想跟颜瞻说什么,没说的道理。他既没立场跟他吼,也没立场盘问,可与此同时他又没法当作没看到。于是,他的选择是:不去面对。
  那个女孩是谁,跟颜瞻什么关系,他们现在还联系吗?等等这类问题任伟都不想去想。会那般的藏着照片与项链,可想而知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要知道,颜瞻以往总是搂着那只熊猫玩偶睡觉。
  “说说呗。跟颜瞻吵架了?”
  一曲结束,倪歆将琴撂在了堤岸上,摸过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每年夏天,他都陪老妈过来别墅住,老妈身体不好,在城里住不了半天就闹病。倪歆自己也有好多事儿,但陪老妈是板上钉钉的。
  “什么就吵架了。”任伟伸手问倪歆要火儿。到他这儿都已经是傍晚了,两人吃了饭就出来在河边弹琴。
  “我就不爱说你,大老爷们儿跟小姑娘似的敏感,我还不知道你啊?我看颜瞻啥事儿都顺着你,这也能踩你尾巴?”
  “滚蛋。没那回事儿。”
  “诶,你就承认了跟他处呢能死?”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任伟叼着烟躺到了草坪上。郊区的夜空很清澈,天上挂着一颗一颗的星星,你感觉它们是那么的多,那么的闪亮。任伟喜欢仰望夜空,在这样的浩瀚无垠下,仿佛什么事儿也不是事儿了。
  恍惚的,他想到了某一年,大概也是这样的季节,夏末初秋,他在中山音乐厅和“没所谓”一起演出,龙语来看了,却是跟那个男人一起。
  约龙语出来,他坐在草地上,龙语躺着。
  他说:我还是觉得孤独。
  龙语说:越伟大、越有独创精神的人越喜欢孤独。好好享受吧。
  那是他跟龙语说了分手之后。
  当晚他们就这个问题又吵了起来。
  他说:我还是喜欢你。
  龙语说:分手是你说的。
  他说:谁知道你那么痛快就答应。
  龙语说:本来就是啊。咱们本来也不合适。你说了,我没道理再勉强你什么。
  他说:那我现在后悔了。
  龙语说:晚了。
  龙语就是这么绝情的一个人。就算后来他强硬的吻上他,他也还是拒绝了他。过后,龙语再来找他,也跟他求的根本不一致。他只是来寻欢作乐。
  “嘿,想什么呢?”
  倪歆一根烟都抽完了,发现任伟瞪眼望天,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半句话。
  “嗯?”任伟回神,看向了倪歆。
  “你到底怎么了?”
  看着倪歆,任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一口接一口的抽烟,烟马上就燃烧殆尽了。
  “说话行嘛?”
  “我真没事儿。”
  “怎么才叫有事儿?等哪天你自绝于人民我才发现?”
  “说他妈什么呐!”任伟伸手推了倪歆一把。
  “我说真的。任伟我知道你,咱们一起多少年了,你敏感,容易想不开,老是跟什么较劲。问也不说,就会自己憋着。憋着憋着不是事儿自己没了,就是你炸了。”
  “有吗?”
  “没有?没有是谁有天哭成那样,哭得嗓子全哑了。就为了个男人。娘们儿也没你这么痴情的吧?”
  任伟一下下的按着打火机,他知道倪歆说的是哪次。就是那一次,他崩溃般的对龙语说:我们分手吧。
  龙语走了,他在排练室哭了。等乐队的伙伴们过来,他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
  那种伤心,是犹如地震一般毁灭性的。
  他懂,他们完了。彻底完了。他的忍耐到极限了。
  “可结果呢,他一拍你肩膀,你又跟他走了。”
  “不说了行么,添堵。”
  “我只想说,喜欢男人是你的事,这事儿没碍着谁,你也不比女人差,别老委屈着自己。”
  “我才没有。”
  “颜瞻干嘛了?”
  “跟颜瞻没关系!”
  “没关系我一说他你就吼?”
  “……”
  “小逼崽子要是欺负你,我跟你说这回你别拦着,我非给丫花了。”
  “倪歆!”
  “真的。我说到做到。任伟我当你亲兄弟。你玩儿谁我不管,谁玩儿你让丫试试看。”
  “我真的没跟颜瞻……处。”
  倪歆看着他,用眼神询问:那你跟他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喜欢我。”
  “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哎呀我说不清。反正就……糊里糊涂就有点儿往一起掺和。”
  “掺和?”
  “就……有的没的,就那么回事儿。”
  “哪么回事?”
  “你丫非让我全说啊?”
  “说。”倪歆点了支烟,递给了任伟,又给自己点了一根,“说清楚算。”
  “丢人。我不想说。”
  “我看你丢人还少是怎么地?”
  “……”
  “你措辞吧,我进屋儿拿酒。”
  倪歆走了,任伟还躺在草地上。路灯下许多飞虫绕啊绕,极度渴求着光亮。他忽然觉得自己与那些小飞虫有些神似——都盲目的遵循着固有的逻辑。
  他喜欢我。他可以很坦然的对倪歆这么说。却说不出口我不喜欢他。
  我真的不喜欢他吗?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在乎?不喜欢又为什么闹心。仿佛,颜瞻每天叨唠着“我喜欢你”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就必须喜欢他,无论你对他什么样,他都非喜欢不可。他也在这一过程中固执的认为颜瞻就是一张白纸,忽而发现上面有不属于自己涂抹的颜色,就完全傻掉了。
  想知道那个女孩是谁,跟颜瞻有着怎样的故事,又为何消失在颜瞻的生活中,是否他们还联络。迫切的想知道,却根本问不出口。他讨厌自己这样。不想看见的就当作没看见。譬如对龙语,他清楚他从没断过胡来,却一次次对自己说:没什么的,这有什么。他没有去质问过他一次。
  自己根本无法主导一份感情,这一点任伟比谁都清楚。他只会接受,再接受。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肯再开始一段感情的原因——他承受不来。
  他也以为,只要他不去在意,去刻意忽略,就可以刀枪不入。
  可,这真的行得通吗?
  说什么不过就是按摩棒,他太清楚自己了,如若真是没有一丝好感,比如彭勃,跟他搞他会恶心。极度的恶心。他是容易沉溺性欲的人,但绝不是乱性的人。
  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了。说服自己颜瞻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简单的事情已经复杂了起来。颜瞻做饭、颜瞻打扫房间、颜瞻替他修指甲、颜瞻一步不离的跟着他……
  他说,任伟我喜欢你。
  他信以为真。
  这样性格的自己,真的会信以为真。收下糖衣退回炮弹,他没这个本事。
  那么实际上颜瞻呢?颜瞻喜欢他什么?那喜欢本身又是什么?他才22岁,实岁仅仅22。他明知道他不可信、靠不住,可……
  “接。”
  冰凉的酒杯贴在脸上,任伟伸手去拿,“你去陪你妈吧,我自己待会儿就行。”
  “她看电视呢。我妈对我要求不高,在她周围就成。说吧,语言组织好了吧?”倪歆在任伟身边坐了下来,用酒杯碰了任伟手里的酒杯。
  任伟没辙,硬着头皮说。倪歆听着,一口口抿着加了冰块的酒。
  那你问他啊。你怎么回事儿啊?干嘛不问?就算你觉得你们不是那种关系,他能这么觉得吗?
  这就是倪歆的结语。
  到底谁家啊?你躲出来他占山为王。小逼崽子敢脚踩两船我非让他生活不能自理!
  任伟只是听,不吭声。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5:49

第九章
  任伟起床嗓子就不舒服,不想咳嗽,但觉得喉咙肿痛。头也疼,浑身乏力。于是他选择吃药,然后继续睡。
  颜瞻不在,去配唱了,于是乎绝对安静还是有保障的。
  任伟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热。想开冷气却恍然发现——打喷嚏、流鼻涕。
  好了,肯定是热伤风了。那哪儿能开空调啊?忍着吧。又翻了银黄颗粒、双黄连口服液一通往下灌,迷迷糊糊任伟就捱到了四点多。
  有人敲门。
  他下床,走去玄关处。是邮局的人,送挂刷。收件人是颜瞻。任伟代签了,回来就开始咳嗽,咳嗽起来就不停。给他难受的,要死要活。可得了热伤风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吃不吃药也得拖你个七天起步。
  任伟一边咳嗽一边回了卧室,把颜瞻的枕头、毯子抱起来,一股脑扔回了他的房间。这人安营扎寨了。
  你就不能对他放水半分,否则他就是绝对的蹬鼻子上脸的主儿。
  上礼拜跟他做了,他要一起睡,就让睡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位第二天就把自己的枕头、毯子、绘本、日记本甚至包括丫的几个玩偶硬塞了进来!
  撵不走,根本撵不走,就像强力胶,黏你背上了。夜夜搂着你,贴着你的背;天天早起亲你后背、脸颊、脑门,曰:我去慢跑喽~任伟躺回床上,一边咳嗽一边恨。他就想不明白,颜瞻的脸皮到底是个什么构造,也太厚了点儿。晚上任伟有看书睡觉的习惯,一般看一个小时左右,颜瞻就在他旁边,趴床上摆摊:日记本、签字笔、彩色铅笔、橡皮擦……现在基本已经没人会写日记了,有此爱好的也多是选择博客啊、围脖啊等等之类。但颜瞻写,不仅写还画。图文并茂。写完就装进小木盒,锁起来。
  任伟偷瞄过两眼,颜瞻在右边写,于是左边靠前的页面就往起翘,他瞅见一个Q版熊猫骑机车载着个Q版小人。很可爱。再往下似乎还瞄见了诗歌或者歌词一类的东西。颜瞻发现他偷看,就使劲挡着,麻利儿坐起来把日记本藏到身后。任伟气,曰:不让看回你屋儿写去。颜瞻嬉皮笑脸:不嘛~任伟还在咳嗽,咳的根本合不上眼,最后爬起来去客厅看电影了。
  配唱进行的很顺利,比前天录和声要顺利的多,颜瞻只唱了两遍就过了,录音师拍着他肩膀说:行,你今天让我省劲儿了。
  HS的其他人没来,小冉、耗子要上班,康康女朋友病了,爽子跟朋友去了天津。颜瞻给出结语:你们不厚道。
  录音师说没事了,颜瞻就想直接回去了,跟工作人员打了招呼,还没出M唱片公司的门,手机就传来一条短信:【9-12 miller中国行 暖场】发件人是小冉。
  颜瞻打回去,小冉说经纪人联系他了,这是公司给安排的演出。熊猫仔很是兴奋,曰:不得了呢,给miller做暖场~小冉揶揄他:搞不好哪天更不得了,会有人说‘不得了,可以给HS做暖场呢。’两人哈哈笑。
  熊猫仔愉快的取了机车,给任伟发了条短信:【我在回家的路上,晚上想吃什么?】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短信回传,他便系好头盔跨上机车驶上了大路。
  这些天他很黏任伟。
  任伟就像一只生锈的抽拉铁盒,颜瞻需要一点点的往出拉,遇到锈住的地方,就要上机油,还要往回推推,以便拉出更多。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颜瞻相信他可以完成。等到盒子彻底敞开,他就可以把他的玫瑰花塞进去了。里面就算挤满了其他东西也没所谓,他既可以把花硬塞进去,也可以直接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起再放到一只崭新的铁盒里。
  任伟是不会忘记龙语的。颜瞻深知这一点。龙语在这只铁盒里塞进了太多的东西,不仅带不走,还占满了铁盒。颜瞻并不想取代谁,哪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可能被抹杀。但他可以等,等到那个人留下的东西风干、缩小体积,最后被风吹散,只留下一点点碎屑和淡淡的霉味。
  他不需要跟龙语比个胜负高低,他有的很多东西也许他都没有,但,瞻仔是有着只属于瞻仔自己的东西的!新旧必然会有交替,任谁也无法只停留在过去。就像他自己,他曾以为妮子消失了,他就会失去方向、原地踏步、迷失在所有的回忆与过往里。但,她真的离开的那一刻,颜瞻却释然了:路还在,还是那么宽阔,他还会继续向前走。妮子也还在,在他生锈的铁盒里,躺着,看着他,继续给他勇气与力量。而他,在跟她告别之后,铁盒里也照样填补了新的存在。那就是任伟。他迫切的想要爱他,他迫切的需要收拾那只铁盒。爱他,对他来说是一种满满的幸福感。
  爱只有两种模样:想爱与被爱。绝大多数人更需要后者,但颜瞻更需要前者。那是使命感也是责任感使然。他生来即是如此。
  “我回来喽~发短信你都不回。晚上我们吃牛腩好不好?”颜瞻拎着食材进门,像往常一般兴高采烈。
  任伟没搭理他,他也不介意。反正他时常不搭理他——习惯了。
  “俺跟你说话呢~任伟~”
  三跳两跳,颜瞻蹦跶进了厨房,拿出盆子把青菜泡上,又随手把肉类放进了冰箱。
  任伟还是不理他。
  他知道他在,钥匙还挂在墙上呢。
  熊猫仔做好晚饭的准备工作,就往任伟房间走。屋里闷热,卧室的门关着,有些反常。以往任伟都是开着客厅的空调,人待在自己的房间,这样既凉爽又不会直接被冷气吹。
  “我进来喽~”熊猫仔推门,推开就傻掉了——任伟躺在床上,盖着冬天的厚棉被,严丝合缝只露出一张脸。那张脸就像待在桑拿房的脸——大汗淋漓。
  颜瞻几乎是冲到床前的,“你怎么了?”
  任伟费力的睁开了眼睛。五点多他就烧起来了,吃了退烧药,捂好,生不如死的躺着。颜瞻进门他隐约听见了,可嗓子说不出话来。只能出气音。
  “热伤风。”任伟说话的声音比蚊子声还不如。
  “发烧了?”颜瞻的手按上任伟的脑门,冰凉。
  “应该退烧了。我吃了药,出了一身汗。”
  颜瞻去拉被子,任伟瞪他:“别唿扇!”
  “天呐!”熊猫仔伸进手去,马上惊呼,“你湿透了!”
  任伟一通咳嗽,“走走走,我自己躺着就行。”
  “行什么呀!”颜瞻瞪眼,“你这么捂着不行的,一定会中暑!”
  任伟一直咳嗽,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先打水给你擦擦,然后换条薄被。”
  打这儿开始熊猫仔就忙活开了:先是接了热水给任伟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再是收起棉被给他换上平时盖的薄被,接着用冰箱里的冰块裹在塑料袋里再包上毛巾做了个冰袋,然后又跑去厨房煮菜粥。煮粥的空当他就坐在任伟身边,出汗就给他擦汗,还要按拇指和食指中间促进鼻子通气,咳嗽就递给他纸巾,还要捧上一大杯凉白开。等粥熟了马上用凉水泡,温度合适他就赶忙盛一碗,一口一口的喂。
  任伟都没脾气了,曰:用不用这样啊,热伤风而已。熊猫仔一脸严肃的摇头:必须要!
  任伟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勉强喝了一碗粥,之后又躺下了,还是咳嗽的厉害。颜瞻洗了碗就开始准备药,这种、那种,中药、西药,也透着任伟的药箱充裕,熊猫仔选择余地可大了!
  饭后半小时,任伟被颜瞻灌下去一堆药,小睡了两小时,醒来看见颜瞻仍旧目不转睛的守着自己。
  “我不用看着,你回你房间吧。枕头毯子我都给你拿过去了。”
  “啥?”颜瞻皱眉。
  “我病了,你别跟我睡了。”看他那样儿,任伟不得不解释一把。
  “热伤风不传染啊!就算传染,我也不怕!”
  “……我咳嗽,还会不停地醒不停地翻身。”任伟皱眉。
  “我不在乎。不过你咳嗽的真厉害,火很大呢。刮痧一下吧!”
  由不得任伟拒绝,颜瞻已经跑出去了。
  再回来,他拎了个药店的小口袋。把口袋往床上一扔,他去洗了手,接了一盆热水,最后拿着拧干的毛巾再度回来了卧室。
  任伟是退烧了,但浑身没劲儿,就连咳嗽都觉得没力气。颜瞻进来,帮他翻身,而后拉低被子用毛巾给他擦背。
  “……你就让我继续捂会儿怎么了。”任伟趴在那里闷声闷气的说。
  “你火气旺才会这么咳嗽,刮一刮就好了~”
  颜瞻说着,将毛巾放到水盆里,在任伟背上挤上了刮痧油,而后拿着刮痧板卖力的刮起来。
  倒是还挺舒服,任伟就不吭声了。咳嗽的厉害颜瞻就会停下来给他轻轻拍背。任伟趴在那儿想:其实有个人这样在身边也不错。
  已经许久了,他都快记不得自己要什么了。其实最开始他要的很简单:一个他爱也爱他的人。曾几何时,龙语是符合这个要求的。他也曾这般温柔的守在自己身旁。任伟承认,他是个依赖性挺强的人,正是因为总是没肩膀可以去依靠,从小到大都是,所以他才会渴望去依赖一个人。譬如龙语。他也是一个占有欲特别强的人,属于他的就谁也不许拿走。可偏偏……就算违心的忍让、退后、委曲求全,不曾想到头来却是什么也留不住。去爱龙语,让他爱的没了自己,不仅失去了龙语,也失去了一部分自己。本来打定主意就自己一个人好了,不料却杀出来一只熊猫……
  “舒服吗?”
  任伟听到颜瞻在他耳边轻声的问。
  “嗯……”
  “那就好。”
  “对了,下午有你的挂刷。”
  “嗯?”
  “邮件。”
  “哦喽。”
  “我放客厅茶几上了,你去看看。”
  “不急啦。”
  “去吧,手不酸啊?”
  “不酸!”
  “那给我倒杯冰水。”
  “嗓子疼不能喝冰水!很刺激的!”
  “那就温水。”
  颜瞻抬眼看看玻璃杯,确实只剩下一点点根儿了。
  挂刷是果子寄来的样刊,颜瞻给任伟倒了水,看他喝下,随手翻看着杂志。等任伟一躺下,他就扔开杂志又继续刮起来。
  任伟无聊,就拿过了颜瞻扔在床上的杂志,随意的翻看。
  “我在这里哦~”颜瞻伸手使劲儿翻。
  任伟等看。
  那是暗色调的构图,颜瞻和女模特搭配拍摄的一组以总统套房为背景的照片,奢华有情调,又不失性感。可看着颜瞻跟女人在一起,任伟不怎么舒坦。也不是以前没看过他拍照,更不是他以前拍照没女人。这次大概是摄影师营造的气氛太暧昧使然吧……尤其是颜瞻跪在床上,只露出了背,背上带着明显的抓痕。女模特从正面搂着他,露出一张慵懒的脸,床凌乱着……怎么看任伟怎么不舒服。也就是颜瞻漂亮的背肌还算养眼了。
  任伟翻,颜瞻也跟着看,这会儿嘟嘟囔囔的说:“背上的道子……是你抓的呢……”
  任伟不理他,随意向前翻去了。
  “你抓的呢……”颜瞻继续嘟囔。
  “抓死你!”
  熊猫仔不敢吭声了。
  前面有HS的采访,只有两页,背景是一片草地。阳光明媚中,五个男人笑得灿烂。任伟看着,发现自己对颜瞻真是挺不了解。譬如,他不知道颜瞻最喜欢吃的食物是麻婆豆腐,不知道颜瞻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不知道他最怕的动物是蛞蝓,不知道他钢琴弹得能达到摘取各类奖项的程度,不知道他最拿手的演奏曲目是肖邦的遗作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
  他从没,试着去了解过他。
  “好了。我再给你擦擦,你就好好躺着休息吧。”
  “喂……”任伟叫住了弯腰去拧毛巾的颜瞻。
  “嗯?”
  “……没事儿。”任伟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他想问:你弹钢琴什么模样啊?又觉得挺傻的。
  “分明有事的样子嘛。”颜瞻继续拧毛巾。
  “没,想问问你今天配唱怎么样。”
  “好的很呢!录音师说我没折磨他。”
  任伟笑了。
  颜瞻很好,可以说无可挑剔——弹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曲;年轻朝气,温柔体贴;洗衣做饭无所不能,打扫收拾无一不会;兴趣多多,爱好广泛……好像你从他身上就找不出什么缺点。
  这样的他,怎么会爱我呢?我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
  百思不得其解。
  任伟想,大抵来说,就是小孩儿特有的执着与冲动吧?这东西来的快,当然,去的也快。孩子,是不定性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冲动使然。他不该接受,因为接受了,他就会陷下去,陷下去了,最终难过的还是他自己。谁难受谁知道。身上的伤还没愈合,不能再添新伤了。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就算只讲电话只写电邮,那种喜欢也是始终如一的。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一个人吸引另一个人?
  我不懂,你懂?
  任伟各种不耐烦,他想,他会这样的为颜瞻胡思乱想,一定是因为他病了。
  唇贴在肩上、脖颈,又转到脸颊……
  任伟迷迷糊糊的醒了。
  “舒服些吗?”他听到耳边回旋着清透的声音。
  “嗯……”
  “那就好。我起来去慢跑了。”颜瞻起身,轻声下了床。
  任伟侧躺着,继续睡。
  颜瞻洗漱好换了运动服就出门了,七点多,暑气就已经窜了出来,跑一会儿满身汗,但颜瞻习惯了。流汗是一种令人愉悦的过程。
  每天跑过的这条路他已经是这样的熟悉,路过每一处他都能发现它们细微的改变。颜瞻喜欢这条路,因为它弯来弯去,也总会带他回到任伟家。
  想一想,来北京已经多半年了,从最初听Free Loop的音乐,到于丹麦结识任伟,再到两人意气相投的写电邮、讲电话,到他硬是挤进他家……最后到现在,他们睡在一张床上。颜瞻想,其实他好像对此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就算任伟的心还没有把他装起来,但颜瞻相信,总有一天,那里会有一个他的位置。他愿意去等,等到任伟会因为他而内心起变化,不再是因为别人。
  跑了整整一小时弯回家门口,颜瞻已经是大汗淋漓,门洞里凉爽的空气大快人心。他顺着楼梯上楼,想着一会儿煮点粥,这样任伟醒了还可以喝一点。犹豫着是绿豆粥还是小米粥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家门。灿烂的阳光从客厅的窗口透进来,就连阴暗的玄关也分到一点点光。今天好天气。
  冲凉出来,探头进任伟房间看,颜瞻瞄见任伟还是那样侧躺着,睡的很香。他笑眯眯的出来,刚要去厨房煮粥,手机响了。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拿出来的,生怕吵到任伟。可任伟还是醒了,可以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颜瞻带上门接了电话,致电的是方老师。带学生也好、一直借用中央院的研究生琴房也好,都是她帮忙疏通的。颜瞻虽然认为音乐需要创作而非模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弹琴。当时放弃继续读研,放弃走演奏的道路,曾一度让他的导师很失望,但即便这样,颜瞻提出想借用琴房,他还是跟北京的方老师联络、托她代为安排。颜瞻想,就算他这样的一意孤行,身边的人其实也都纵容着。老师是这样,父母又何尝不是?那天跟母亲通电话,母亲对他说:有困难就跟家里说,你爸爸那态度是装出来的。你走的时候,我塞给你的卡,钱是你爸爸给你存进去的。
  接通电话一开始是双方的互相问候,颜瞻夹着手机舀了一勺绿豆后,却听见方老师对他说:“颜瞻,有件事我想拜托你,有点儿救火的意思。”
  “啥?”颜瞻放下了舀子,用手拿住了电话。
  “是这样,为纪念肖邦诞辰,我们和北京音乐厅合作举办一场音乐会。曲目都是肖邦广为人知的作品,其中就包括《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和《降E大调夜曲》……”
  “您说。”
  “我们安排了一位很出色的演奏尖子,但是吧……她突然患了心肌炎……住院了……”
  “于是呢……”颜瞻挠头,他大概能猜到方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于是我想,你是不是能临时顶替一下她。”
  “这恐怕不合适吧……首先我不是中央院的学生,然后……这么正式的演出,我怕我现在的水平远远不够。”
  “你就别谦虚了。我都说了是救火了。你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获奖那么多次,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你更稳妥了,否则也不会这样打电话过来。”
  “可是……”颜瞻快把头皮挠破了,“我挺久没练琴了。”
  “那怎么琴房天天有你的刷卡记录?好像前天你才续费过。”
  “呃……我都是随便弹啦……”
  “真的,拜托了……”
  颜瞻发觉自己再说什么都是不对,只得硬着头皮问,“那……演出是什么时候呢?”
  方老师答的飞快:“下周六。”
  “啥?”颜瞻晕。
  “救火,救火。”
  “这……”
  “方便的话,你下午过来一趟好不好?有时间吗?”
  “啊,有的。几点呢?”
  “三点可以吗?我会和其他几位讲师在。”
  “我要是弹的特别差……您可别……挨骂……”
  “不会的。那就定三点了,咱们就跟琴房楼见。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具体哪个房间。”
  颜瞻挂了电话,看着锅底的绿豆,两眼发直。
  要命了。
  没怎么练琴颜瞻并非谦虚,他讲的是实话。以往弹琴每天大约七八个小时,到北京后,也就算是自己的兴趣,无非两三个小时而已……
  这可真是要命了!
  煮好粥,草草吃了早饭,颜瞻就骑着小乌龟出门了——为了不露怯,他最好马上开始弹琴。弹的不过关他倒是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方老师和他敬爱的导师两人的脸面。
  任伟起床感觉神清气爽——病了五天,今天可算是没什么症状了。
  出来冲凉洗漱完毕,发现颜瞻不在。任伟想想,好像没听他说今天要出门。
  厨房放着冰好的粥,开冰箱拿了腐乳出来,任伟直接把腐乳扔进了粥碗。粥煮的很稠,很合他的口味。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随口跟颜瞻说一句,他都会记下。
  颜瞻的早饭是任伟的午饭,吃完任伟洗了碗,连带着把颜瞻准备在饭桌上的药吃了。虽然感觉好了,但巩固一下是对的。这小子挺细心。
  任伟觉察到自己这几天有些异样——这个所谓的异样是针对颜瞻的。他好像……没办法去刻意忽视他对他的好了。以往也不是看不见感觉不到,但他不想。可生病这几天,他躺床上,听歌也好看书也罢,时常走神,这神还老往颜瞻身上跑。
  烦。
  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拿了琴去弹,任伟看了看表:十一点二十五。
  下午时间都空闲,他只需要傍晚去找一趟淳君拿唱片。生哥去国外考察回来,背了不少稀有的民族音乐类唱片,淳君拷贝了,需要的自取不送。也不赖淳君不仗义,实在是这家伙有些忙。要带学生不说,最近又赶上考职称。
  在任伟看来,Free Loop和没所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Free Loop就像乐队的名字——放肆的旋律。乐队的每个人,他也好、辉子也好,倪歆和吉吉也是,都是活的很自由的人,不会朝九晚五的上班、不会每天去挤地铁公车、不会为生活而忧愁,总而言之就是都很自我、都属于米虫。没所谓不一样,除了最后被邀请加入的他,其他人都活的很规律,音乐是爱好是兴趣,但绝不是全部。阿生经营艺术创想工作室,彻哥做IT,淳君是副教授,春儿还算相对自由——是个家具设计师。
  任伟觉得音乐就是这么奇妙,让他可以同时与这样的两种人相处融洽。
  是的,在任伟看来,人只分为两种:靠谱的和不靠谱的。
  他深知自己属于不靠谱的范畴,却定义不出颜瞻究竟属于哪一种。
  该死。怎么又想到那只熊猫!
  不仅想到那只熊猫,怎么连指下弹拨的都是他那首该死的、写了一半写不下去、整整折磨了他一个多月的Bossa小调!
  也不知道……他填词了没有。又填了什么样的词。
  任伟使劲捏了捏额头,而后将思维拉回到了Free Loop的新曲创作上。辉子说再写两首歌,他们就可以考虑灌录第三张demo碟了。听闻安娜整天骂他,让他快换钱来。
  任伟不禁叹气。安娜好是好,可终究是个女人,终究不能离开现实生存。
  弹了一会儿琴,写下一些闲散的旋律,任伟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淳君。
  任伟一接起来,就听到淳君说:“临时通知,我傍晚得去丈母娘家干活儿,我说你早点儿来行吗?”
  任伟笑,淳君是典型的好好先生,结婚八年,对老婆和老婆的娘家忠心耿耿,当然,对他闺女也是绝对的俯首甘为孺子牛。
  “几点算早?四点?”
  “不成。我三点临时有个会,四点不一定能完,你要不介意,现在出门?”
  “热点儿吧?”
  “打车,我报销。”
  “……”
  “要不行我给你发快递也成。”
  “不用,我出门吧,好几天没晒过太阳了。”
  “怎么了?”
  “热伤风,好了。”
  “哦,行,那你出门吧,务必赶两点之前,最好一点半以前,我下午有课。”
  “知道了。”
  任伟挂了电话收了琴,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外面的太阳是火辣辣的烤着世间万物,任伟跳上一辆的士,空调的冷气吹的他巨不舒服。
  到地儿下车还不到一点,任伟给淳君去电,淳君说人没在办公室,让他直接来琴房找他——又被学生缠住了在做个别指导。
  任伟往琴房楼走去,盘算着一会儿出来可以去一趟天天书店,看看有什么新出的、感兴趣的音乐类书籍没有。反正来都来了,太阳的毒辣至少得持续到三点。
  电梯直达12层,任伟循着门号往前走,闲来无事一个视窗一个视窗看进去,有些空着,有些坐着弹琴的人个个优雅从容。
  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任伟却看到一副身影停下了脚步——那不是死熊猫么……又穿那件熊猫Tee,那Tee后背更傻,是个熊猫背影,还打着个旗子!
  任伟是不觉间推开房门的,音符扑面而来,像流水一样。
  颜瞻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停下了演奏,回过头,眼睛差点儿瞪得要迸出眼眶。
  “你……你怎么出现了?”颜瞻掐大腿,以防是太累看到了幻觉。
  “继续。”任伟站在颜瞻身后。
  “继续?”
  “继续弹。”
  “不要了吧……”
  任伟瞪了回去。颜瞻自觉主动的从《幻想即兴曲》的第一个音符开始演奏。就当……预演了吧。太丢人了!
  任伟安静的聆听,颜瞻的演奏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那天他还在想他弹琴会是什么模样,会是什么一个功底,不曾想……颜瞻所呈献的肖邦如此饱满,让人不觉得陷入一片和风细雨之境,完美漂亮的音色,一如春雨落地。轻灵的钢琴演绎,勾勒出迷人的意境。
  很是……不得了。这样一个年纪,他可以懂得肖邦吗?怎么会懂得?屡遭变故的肖邦实际上非常难以令人捕捉到他的思想。就像画山水画的水墨画家,没有几十年的揣摩,是无法活灵活现勾勒出崇山峻岭的。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颜瞻放下了手,起身,挠着头看向任伟:“紧张死我了……险些漏了一个音……”
  任伟看着他的眼睛,只思考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做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音乐,有人适合创造,有人适合演绎。毫无疑问,在后者上,他有着独一无二的天赋。可……其实他唱歌也很棒,有人生来适合唱歌,他也符合这一点。
  娘的!我干嘛替他着急?
  “……是特别糟糕么。”颜瞻见任伟不说话,快哭了。他已经很努力的弹了五个小时了。
  “你继续弹吧。”任伟没搭理他,带上门出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熊猫仔。
  哪里批发手绢啊?任伟走后颜瞻来回来去思考着这个问题。
  幸亏撂在琴上的手机闪了一把,来了条短信:【很棒。让人感动的演奏。】
  颜瞻攥着手机,手心里都是汗。一点儿不夸张,即便对着无数专家学者演奏,他也没这么紧张过。
  短信又跟来一条:【换件衣服就更像回事儿了。】
  颜瞻动手回了一条:【你怎么从来不穿呢?】
  收到回复:【谁2谁穿。没6的衣服配没6的人。】
  颜瞻举着手机有些后悔:出门也许真该换件衣服……哎呦,都是这几天忙着照顾任伟,衬衫堆在那里都没洗……俺又,俺又好喜欢这个熊猫Tee。
  呜呜呜……他果然很讨厌这件Tee。
  人一旦专注起来,就会进入忘我的境界。起先,陆续进来的导师们令颜瞻有些紧张,然而一旦他背对他们开始演奏,那种紧张感就在音符中不翼而飞了。他已经许久没这样严肃认真的去弹过琴,却并不生疏于这样的气氛。在他的生命中,有太多的时间去这样抚摸琴键,去这样揣测上上世纪的音乐家们各自在弹奏自己作品时的心情。
  颜瞻欣赏肖邦。肖邦性格敏感细腻、忧郁多情,瘦弱的身体却蕴藏着深厚的能量与气魄。他一生创作了四首即兴曲,去世后才被公开的这首《幻想》深奥并富于幻想,肖邦生前不愿意将它公布于众,是源于对它和法国作曲家莫舍列斯的一首即兴曲的主题有些相似而有所顾虑,然而,这首曲目得以流传用强有力的事实证明了它的这首作品内容更加丰富,结构更加严谨。
  历史上,从不乏音乐天才,而肖邦无疑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在他短短的一生中,出类拔萃的作品屡屡诞生,这让绝大多数音乐家望尘莫及。而他坎坷的人生经历,也注定了他传奇般的存在。
  手指离开黑键与白键,两首曲目落下帷幕,颜瞻长出了一口气。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洒在钢琴上、洒在他的身上,颜瞻忽而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妮子就站在他面前,笑笑的对他说:你每次弹《幻想曲》,我总能在音符中看到一个唯美虚幻的世界。瞻仔,你知道吗,就算我们要短暂的分离,也最终会在那里再重新找到彼此。
  淳君靠着墙,虽然音符已经飘散殆尽,然而,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些音符里。这个男孩所诠释的肖邦如此令人动容。他演奏的夜曲饱满平衡,将肖邦独特的自由速度、不规则的重音、惊人的极强音、沮丧的渐弱音、极弱音等等都表现得细致入微。而针对于《幻想曲》他演奏的有意境,有诗意,有才气,有独特的韵味,将肖邦散漫无常的一面发挥到极致的同时节奏把握的也非常敏锐有弹性。
  了不起。
  不怪乎进来之前听方芳挤兑他说:这小家伙跟你一样散漫,明明可以有极高的建树,却不务正业。你是跑去弹爵士钢琴,他比你还要离谱,唉,你啊你,拜托你能不能偶尔认真点儿,要对的起最年轻的副教授的头衔唉。
  淳君还有所反驳:我怎么不务正业了,我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方芳摇着头说:你是我眼中诠释肖邦的佼佼者,但我并不觉得小家伙儿屈居于你之下。真该再好好劝劝他。
  淳君嗤之以鼻:这种事勉强不来。
  然而,他现在却很想勉强一下眼前的男孩,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遇到过这样杰出优秀的演奏天才了。
  玩儿乐队似乎是有些太可惜了。太。
  说起来,要不是先前任伟过来找他,说起了下午有个听评会,他还不会记起曾经见过这个男孩。淳君有个毛病,总记不清人脸,更别提只是偶尔见过一面了。这倒是勾起了淳君很想看看他现场的念头。
  颜瞻?你不是说跟我那儿死赖着那臭小子吧?你们这么多权威就听评他?
  任伟那么惊奇真不奇怪,一开始他都很惊奇——既不是院里的学生,也不是专业的演奏家,忽然就要顶替上来,就算获过大小奖项,就算他外祖父是那位了不起的头号指挥家,怎么也够草率。可听完他的演奏,淳君真觉得方芳委实请来人救火了。也幸而找来了颜瞻,否则他就必须得兼这两首乐曲的演奏了。坦白来说,夜曲还则罢了,即兴曲他并不拿手,总是欠那么一点点火候。
  听评会结束,颜瞻拿了东西就要走——跟任伟约好了,他在楼下的书店选书等他!可起先是方老师跟他说话,然后一直靠墙站的男人又来搭话,说想听他弹些别的曲子。颜瞻使劲儿推脱,男人问你是还急着有别的事吗?他只会老实的答:我朋友在楼下书店等我呢……
  却不料,男人笑了笑说:“任伟等你呢?”
  颜瞻瞪大了眼睛:“你……认识他?”
  “看来你记性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我跟他一起做爵士乐,我叫李淳君。”
  颜瞻使劲想,也回想不起来乐队里有他。
  淳君巨无奈,用手比划了两个圆圈放在眼眶上——他演出时候总习惯性的戴眼镜,明明最不需要戴可偏就有这个毛病。
  颜瞻惊呼:“啊!眼哥!”
  “眼哥?”淳君愣。
  “……呃,就是……戴眼镜的……男同志。”
  淳君哈哈笑了。
  这下颜瞻没的可推了,给任伟发了条短信,老老实实又坐下弹了起来。他选择的是德彪西的作品。
  收到颜瞻短信的时候,任伟正看一本土耳其宗教音乐的书籍,掏出手机一看,不禁骂了一句:这孙子!
  孙子骂的既是颜瞻又是淳君。
  他跟书店站了一个多快两个小时了,还要继续站?
  成了,今天要什么书都不买,准要被骂祖宗十八代。好你个死熊猫,我等你付账!
  死熊猫是跟淳君一起进书店的,任伟站的腿都酸了。颜瞻嬉笑着过来献媚,淳君买了水,递给任伟一瓶。任伟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把手里的两本书递给了颜瞻:“交钱去。”
  “啊……好。”熊猫仔甘心被敲诈。
  淳君崩溃,“你也好意思啊?”
  “丫活该,我早说要回去了,他非让我等,一等还这么长时间,他不付账谁付账?一本书七八十呢。”
  淳君无语。
  “你们听评会结果如何?”任伟装作随意的问。
  “一致通过。”淳君倒真是随意的答。
  “哦……”
  “我真想他过来念我们学院,我想带他。”
  “是么。那你跟他说呗。”任伟继续喝水。
  “他不愿意,说暂时都没有这种想法。唉。”
  “叹什么气啊,各人各命。”
  “跟你就说不通。”
  任伟笑,“难得看你为别人前途发愁,你自己前途你咋不愁一愁?评职称准备的怎么样了?”
  “烦。”淳君笑。
  熊猫仔乖乖交给柜台168元,这会儿猛朝任伟挥手,任伟拍了淳君肩膀一把,“走了,回见。”
  “路上小心,回见。”
  跳上小乌龟,两人顶着酷暑冲向了大道,任伟趴在颜瞻背上,还在想着淳君的话:我真想他过来念我们学院,我想带他。
  再想一想颜瞻所弹奏的音符,任伟不禁叹了口气。
  到家,颜瞻放下头盔说要去买食材,任伟说,一起吧。颜瞻感觉到了啥叫破天荒,高兴的不行不行的。
  两人溜溜达达往菜场走,任伟叼着烟对颜瞻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音乐并非需要每个人都去创造。”
  颜瞻猛地扭头看向他,眼睛瞪的超大:“……你是在委婉的告诉我……我没才能吗?”
  “什么啊。”任伟笑,“我是觉得,你演奏非常棒,淳君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哦喽……”
  “你还小,也许还不清楚自己更想要什么,所以,别冒然做决定。”
  “我说过很多次了。”颜瞻停下了脚步,“我不小,我是成年人了,我知道我要爪子(做啥子)!你也好,乐队也好,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
  干嘛每个人都让他做演奏家,一个个还都以关怀之名!
  任伟看着颜瞻,这样的颜瞻让他觉得有些陌生——执着的近乎不可思议,仿佛被谁规定着。
  “呃,抱歉……我太大声了。”
  “走吧。”任伟拍了下颜瞻的背,“今天我做饭,吃面条。”
  “哈?真的?”熊猫仔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你弹了那么久钢琴,手腕不累?”
  “你真好~”
  “躲开!别往我身上贴!”
  晚饭是西红柿鸡蛋面,超好吃!颜瞻一边吃一边想着两人在菜场的经历。
  西红柿多少钱一斤?
  一块。
  太贵,八毛,卖不卖?
  小哥,我西红柿很新鲜的。
  八毛,卖不卖。
  好吧好吧,算你八毛。
  颜瞻头一次知道,买菜还可以讲价钱的……
  对此,任伟这么骂他:一看你就没吃过苦!
  颜瞻只能低头承认。
  这辈子他都不知道,原来……就没有不能讲价的东西。
  “我还要一碗。”
  任伟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不曾想颜瞻以飞快的速度就吃完了一碗。
  “你饿死鬼投胎啊?”任伟斜眼看向颜瞻。
  “嘿嘿,好吃嘛~”
  “真的假的啊?”
  “超级好吃!”
  任伟接过了颜瞻的碗,去厨房把过了水的面条又给他挑了一碗,浇上卤端出来,他才反应过来,“你丫没长手啊!”
  颜瞻只会嘻嘻笑。
  到晚上上床睡觉颜瞻都美滋滋的,趴在床上写日记,又是画菜场讲价钱,又是画任伟做的西红柿面……
  任伟看着他就脑袋疼。
  更头疼的是,他还画了下午买的那两本书,问他为什么画,他说:“这是你第一次要我送你东西……”
  任伟气劈了:“我那是挤兑你你知道嘛!让我一站站三个钟头!”
  颜瞻却根本不像在听,笑嘻嘻的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哦,我都会尽力买给你。”
  任伟彻底无语了——对牛弹琴!
  翻身关灯,死熊猫还在一旁涂涂抹抹。看他吧,他就背对你不让你看。穿着的睡衣拧着他也不在乎。任伟看着他几乎露出大半的后背,发现上一次做爱被他抓的痕迹已经消失了。
  他躺了好一会儿,颜瞻才收摊躺下,躺下就抱了上来,整个人贴在他背上。
  本来任伟就有点儿想做爱的念头——反正都一回生二回熟了,打炮归打炮,又不牵扯到感情。于是乎,这一贴更让人烦躁了。但颜瞻没那个意思,仔细一想,好像他从来也没主动有过这种要求……
  “我好喜欢你喔。”
  任伟听到颜瞻又在睡前这样贴着他的耳根说。
  他不大正常,任伟有这样的感觉,明明这个年纪的男孩最容易耽于情欲,可颜瞻跟情欲半点儿不沾边儿。他没那个意思,任伟顿觉无趣,于是背上贴着死熊猫,睡了。你什么按摩棒啊,分明是块膏药。没用!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5:21

第八章
  颜瞻快要被热死了。恼人的七月底。
  北京的夏天很难熬。干热干热,下一场雨好似施舍。偏巧老天还是个不爱布施的施主……
  风吹在脸上热辣辣的,午后三点轮胎摩擦路面都像要起火。
  这样的天气绝对应该待在家里,坐在冷气下面,弹琴也好,涂鸦也罢,怎样都不该出门的。
  然而……
  不出门就到不了琴房,不出门就没法去唱片公司。
  果子帮忙接洽的M唱片有了回音——Demo听过了,对方很感兴趣,初步计划是将他们的一支单曲收录在即将推出的合辑里,反响如果不错,就可以发EP或者大碟,也会安排巡演。
  大家都很高兴,要知道每一个机会都是来之不易的。如果不珍惜,准要遭报应。
  果子在洽谈协商中表现出了绝对的果敢与沉稳,基本全部细节都由她把关,从递出Demo到签署合同,一丝不苟,干练的很。
  让颜瞻愁的是,小冉和果子仍旧没什么进展。
  爱情的机会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呀!
  但对此颜瞻毫无办法,他又不是当事人。他既不是小冉也不是果子,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另一方面,他有空操心别人,却没空操心自己——跟任伟还是那样。那样究竟是哪样颜瞻说不清,总之就是那样,大抵可以归结为老样子吧。也不是他不想操心,是任伟不给他机会操心——一切明白易懂,我跟你没什么。
  可,在任伟那里简单易懂的事,到了颜瞻这里就成了糊涂账。到底要怎么样嘛!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爱爱都爱爱了……可是可是……怎么还是老样子?他走不进他的内心世界。那里有一道屏障,看不见,只能用手触摸着。任伟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又是这样一个月下来,颜瞻愈发迷茫。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过什么,相安无事就像之前都在做梦。
  梦就梦吧,这梦不醒也不失为一种美好。
  驶到目的地,颜瞻停好小乌龟,摘了头盔一脑门的汗。他一边擦一边向M唱片公司走去。今天要录音,虽然不录唱,但他觉得那也应该来。小冉骂他小神经,他嬉皮笑脸的说:神经就神经,乐队啥子的,就是要在一起~说起来这是颜瞻第二次来M唱片专业规模的录音棚,第一次来是参观。签约之前果子陪他们来看过,一脚踏进去,颜瞻还真有些紧张——梦想与现实,似乎接轨了。
  “我没什么意见。”打火机一声脆响,任伟点燃了指间的香烟,“‘没所谓’又不是我说了算。”
  “我觉得还行,只是唱片约而已。”小荣喝了一口粉红佳人。
  “必然要签!”生哥豪爽的灌下一大口白兰地,“我得留名千古!”
  “歇菜吧,你当你是谁啊?”春儿碾灭烟蒂。
  “他以为他是新世纪的Frank Sinatra呗。”淳君调侃阿生。
  “还能给我点儿严肃吗?”彻哥敲桌子。
  “严肃什么啊!”阿生举杯,“喝,一会儿演出了。”
  “我是说演出吗?”彻哥举杯,跟大家碰杯。
  “为伟大的‘没所谓’!”小荣眯眯笑。
  杯中酒都被一饮而尽,每个人各有各的面部表情。
  “任伟我得跟你说啊。”彻哥放下了杯子,“录专辑肯定是去纽约。这个没问题吧?”
  任伟抬眼皮,“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应该不超过两个月。”
  “那就成了。”
  “你乐队没事儿?演出啊、排练啊……”
  任伟摆摆手,“谁让我认识你们这些悲催的老年人呢。”
  “说谁呐!”阿生拍任伟脑袋。
  “你就最悲催。”
  “屁孩子,你皮紧了,我给你松松。”
  “阿生,你怎么回事儿啊?几岁了,还跟小孩儿掐。”淳君在桌子下面踢了阿生一脚。
  “几位哥哥都来了?”酒吧老板这时候拿了一瓶黑方过来,身后跟了个老外。
  酒是这个洋人请的,说是他们的忠实听众。人家落座,免不了陪聊,几个人只得放弃母语改说洋文。好在聊了一会儿就该他们演出了,这才得以脱身。
  任伟拿了琴往后台走,路过靠左侧的窗户,看见外面下雨了。瓢泼大雨。风吹打的树枝左摇右摆,一片墨绿在黑夜中影影绰绰。
  今晚,大概终于能凉快些了。
  也不知道那熊猫到家没有,没有的话绝对惨了——要变水泼熊猫。
  颜瞻刚进门就听见了滚滚雷声,抬头去看,一道闪电风驰电掣一闪而逝,紧接着是更大的一声炸雷。
  把钥匙随手放在玄关的鞋架上,他就跑过去一通关窗。他是最后关的自己房间的那扇窗,于是乎窗台上的薄荷草等植物连同小火车等一些装饰物都洗了个澡。
  颜瞻脱了衣服拿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洗好出来雨仍旧下的铺天盖地。
  窗框被狂风吹得哐当当作响,颜瞻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窗外,有点儿担心起任伟来——他演出完,要怎么回来?的士好叫吗?
  想打电话又不敢打,不知道他是不是方便接。
  犹豫半天,颜瞻给任伟发了条短信:【你那里下雨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三里屯不好叫的士的吧?】
  任伟半天没回。大抵是在演出?颜瞻又怕是他听不到,就壮着胆拨通了电话。
  关机。
  那就说明还在演喽。那就好,开机就可以看到了。雨,来势这么凶猛,等下也会小下来的吧?
  早知道就赶去看了呢……
  熊猫仔在沙发上坐立不安,一边喝橙汁一边注视着窗外的大雨。
  啊!
  忽然,熊猫仔就跳了起来——阳台门是不是忘记关了?
  奔进任伟房间一看,还好还好,他就没开……
  转身回来,动作有些猛,颜瞻的腿磕在了床头柜上,这叫一个疼。熊猫仔弯腰揉着,一边揉还得一边把碰到地上的书拾起来。
  任伟喜欢看书,也常买书,不弹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以阅读消磨时光。也因此,他床头柜上老是杂乱的堆放着书籍。卧室里的书架就更别提了,被塞的满满当当,就连身前的空地儿也堆满了书。
  这会儿跟地面亲嘴的就不少,譬如:《宽容》、《一头想要被吃掉的猪》、《老子他说》、《万历十五年》等等等等……
  而夹杂在这些书里的,还有这样一本——《Blind Angle》。它与其他装帧精美的书籍并无其他区别,令颜瞻凝固的是作者那一栏。
  是……龙语写的书。
  任伟的前BF。
  颜瞻默默把书拾起,码放整齐,离开了任伟的房间。
  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被石子硌了一下的那种疼。
  雨持续的下着,且,愈演愈烈,雨点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凶悍、刺耳。
  暴风雨声酷似一场交响乐,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每个雨滴都像一只音符,不同的是,演奏者是自然与人的区别。
  也因此,前者更加变幻莫测、力道凝重。
  这时候,颜瞻脑海中浮现出的音符是贝多芬第六《田园》交响曲的第四乐章。定音鼓、长号和短笛……那些乐器的声音爆发着交织在一起。
  颜瞻有些头疼。
  和这支交响曲一起出现的,是任伟迁怒于一只手机的模样。他那样将手机砸在地上,他那时的表情让人心悸。
  脑中的旋律稍稍平缓,颜瞻的思绪又游荡起来,他看见了记忆中任伟哭泣的模样,听见了记忆中任伟含笑谈及那个男人的声调……
  他的喜怒哀乐,似乎,只跟那个男人有关。
  任伟演出完已将近午夜时分,雨下不停。雨势见小,却也只是相对的。由于演出免不了喝几杯也不好停车,所以谁都没开车来,这会儿都被困在了这场雨里。酒吧里客人也不少,谁也不愿冒雨离开,于是都慵懒的消磨时光。
  任伟接过了酒保递过来的伏特加,抿了一小口,按习惯拿出了手机,开机。
  短信冒出好几条。
  【你那里下雨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三里屯不好叫的士的吧?】
  【还在演吗?】
  【我还是去接你吧。】
  【车子果然都满载……】
  【俺终于上车了。好想要雨靴(T.T)】
  时间跨度够大,决心够强……
  最后一条短信是23:19分传来的。
  任伟巨无奈的给颜瞻打了过去。电话通的很快,任伟还没说话,颜瞻的声音就钻进了耳膜:“演完了是吧?我就快到了。”
  “你还行不行啊……”酒吧里很吵,任伟从吧凳上下来,举着手机往外走。
  “大概再有一刻钟吧。”
  “下这么大雨你瞎折腾什么啊!”
  “就因为下雨了啊……淋雨会感冒的。”
  “吃饱了撑的。”嘴上这么说,可任伟心里暖烘烘的。凄风苦雨,有人惦记你、专程来接你。
  推开酒吧的门,雨声骤然加大,屋檐下并不比酒吧内宽敞——挤满了避雨的人。人们左顾右盼,表情焦急。
  “你就等我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任伟把手机塞进裤兜,把手伸出屋檐下,细密的雨丝落于掌心内。
  “什么时候才能走啊?”站在任伟旁边的女孩抬脸问男朋友。
  “不知道啊,我刚才又不是没跑出去,根本打不着车!”
  “我真得回家了,我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回不去啊!你看看那些打着伞走来走去的,哪个不是叫车的?”
  女孩一通的发难,搅了任伟抚摸雨的心情,于是他掉头回了酒吧。记得小时候,一下雨他就特别兴奋,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洞里,听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有蚯蚓在泥地上扭来扭去,麻雀被雨水打落下枝桠。一个人自言自语,却也自得其乐。下雨,吵闹的是雨却不是人。哪儿像现在,人声像是要盖过雨声。
  “哪儿去了?”
  回到吧台处,小荣伸过了脑袋,他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任伟手里的酒杯。
  “出去透了口气。”任伟仰脖喝酒。
  “玩骰子吗?”
  “不了,一会儿就走了。”
  “下这么大雨怎么走啊?”
  任伟想了想说:“怎么,雨不停你还住这儿了?”
  “噎人。”小荣撇嘴。
  “本来就是啊。”
  “谁来接你?”小荣舔了舔嘴唇,坏笑。
  “你怎么知道有人接我?”任伟不以为然。
  “多明显啊。是一会儿走不是现在走,你等什么?等雨小?我可没看出有这趋势。”
  “呵呵。”
  “谁嘛~快说快说,我关心关心你。”
  “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啊。”
  “你怕什么呢?话就不能直说。”
  “无聊。”
  任伟不理小荣了,转而加入了彻哥他们的闲谈。
  车开不进去,颜瞻只能留了一些钱给司机,让他在路旁等待,自己撑伞进了巷子。两侧酒吧的霓虹招牌一如既往的闪烁,与平时不同的是,现在招牌下密密麻麻挤满了躲雨的人。
  雨一直下,有些转小却没有叫停的趋势。颜瞻跟屋里待不住了,最后终于决定出门去接任伟。就算他的世界只容得下那个男人,他也没法对他袖手旁观。盒子满了再也塞不进东西,那不是还可以换一只大号纸盒吗?任伟的心被那个男人占满是既定事实,只要给他一点点空间他就满足了。
  在雨里站了很久颜瞻才拦下一辆车,脚泡在雨水里难受的很,但凉鞋这个选择一定比球鞋明智——至少雨水怎么进来怎么出去。短裤也比长裤英明,湿嗒嗒的布料覆盖面积还小些……
  总之,颜瞻很狼狈,心里挺委屈,可还是义无反顾又来献媚。
  一路走到酒吧门口,颜瞻远远的就看见了任伟,他背着琴箱,站在屋檐下,不急不躁的模样跟周围的人区别开来。
  颜瞻挥手,任伟冲他点了点头,钻进了伞下。
  “你是打算打伞送我回家么?”走了几步,任伟开口。
  “呃。”颜瞻看向任伟,“不是不是,车停在巷口了,开不进来。”
  “嗯。”任伟有些无趣,开玩笑的话他总是捡不起话柄。
  “难道你很想跟我雨中漫步?”颜瞻眨眼睛。
  “我有病!”
  “那你干嘛钻进来?”颜瞻嬉笑。
  任伟被他噎了。
  这条路不短,颜瞻尽量把伞歪去任伟那边,他的左肩不一会儿就湿了。
  任伟把琴背在内侧,就是怕雨潲进来弄湿琴箱,可这会儿,非但右肩很干燥,就连随着步伐摆动的右手都很爽利。抬眼皮看看颜瞻,明白个因为所以了。
  “会打伞吗?”任伟这么说着,抬左手一把揽过了颜瞻,“肩膀都湿透了。”手搭上去的那一刻,任伟就觉察到了。
  不等颜瞻再说什么,任伟拿过了他手里的伞。左肩背琴本就受力,这会儿还要撑伞可谓苦不堪言。于是他停了一下,将背带换到了右肩,改作斜跨琴箱,琴从右到左被任伟背在了身后。
  “我……”
  颜瞻想说什么,任伟却不理,两人就这样向前走。颜瞻抬眼皮看看,伞还是斜的,但任伟撑伞,伞就斜向了他这一旁。再去看任伟那侧,雨丝、从伞骨上滑落的雨滴,都问候上了任伟的右肩。
  你也……不会打伞嘛……
  颜瞻窃笑。
  雨还在下,颜瞻脑海里的音符却跳跃到了第六《田园》交响曲的终乐章《牧人之歌》。那是暴风雨后宁静的、感谢上苍的赞美诗。
  出租车如约等在雨中,两人上车,颜瞻就听到司机抱怨:“这鬼天气,停这半天我是空调也不敢关、雨刷器也不敢停。”
  颜瞻赶忙赔笑:“让您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司机起步,颜瞻告诉他回程。任伟和颜瞻并排坐在后座上,琴箱有些湿,被任伟放在了脚前。
  这会儿低头去擦,任伟却看到了颜瞻的脚。
  他一定在雨里站了很久,脚趾都有些起皱了。小腿上也不爽利,不是雨水就是泥水。
  傻熊猫。
  任伟擦好琴箱,又抽了面巾纸出来。颜瞻感觉到任伟的手摸上了他的小腿,他诧异的低头,看见任伟很仔细的替他擦着。熊猫脸顿时绽放阳光。
  熊猫仔是喜形于色的熊猫仔,他不禁伸手下去手掌覆盖上了任伟的手掌。任伟抬头看他,他就嘻嘻笑。于是被任伟狠狠拧了他小腿一把。
  到家,两人都洗了澡,屋内有些潮,任伟开了除湿,冲了两杯热可可。
  颜瞻出来就领到一杯,熊猫仔眉开眼笑。
  “电影音乐做的怎么样了?”
  坐在沙发上闲聊,任伟喝了一口热可可问。
  “呀~你都记得我的事啊?”颜瞻凑了过去。
  任伟白了他一眼。
  “不太顺利呢,一些通过了,一些还在修改,还有一些在润色。”
  “哦。”
  “时间紧任务重。再加上小冉又要录音,麻烦的很。”
  “哦?”
  “不是有跟你说签约了M唱片么,我们要录一首歌收录在合辑里,已经启动啦~”
  “哦。”
  “你除了……‘哦’,还能再发出别的音节么?”颜瞻歪头盯着任伟看。
  “譬如?什么音节?”
  “……我是想你说多说些话啦……”
  任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想听什么,想说你倒是开窍了。”
  “哈?”颜瞻摸不着头脑,死盯着任伟看。
  任伟不理他了,低头喝热可可。
  颜瞻绞尽脑汁的想,没个所以然,然后回忆前言后语,忽而……脸上腾地一下燥热,继而整张脸涨的通红。
  “你反应还真是慢半拍。”任伟放下了马克杯。这家伙总是这样。
  颜瞻的脸更红了。这就是所谓的面皮薄吧。
  下雨,很凉爽;演出完,大脑还很兴奋全无睡意;颜瞻冒雨去接他,让他心里挺暖和;再加上这档子事儿基本上属于有一便有二……
  任伟抽走了颜瞻捧在手里的马克杯,和自己那只并列放到了茶几上,而后扳过了他的下巴。
  颜瞻本想说你别这样,每次都是如此,这时候亲我、黏我,过后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实在让人受不了。就像做爱时候他用力抓他留下的印子,消了,就什么也不剩了……
  然而,任伟没给颜瞻开口说这话的机会,他亲吻上了他,舌头钻进他的口中,翻搅着他的舌头。
  这一吻上颜瞻就五迷三道了,根本无从抗拒。结果可想而知,他又轻飘飘的跟他进了他的房间。
  你到底怎么了嘛!颜瞻懊恼极了,他完全不是任伟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他勾走了魂儿。
  好比此刻,他被任伟压在身下,剥了一个干净,浑身上下除一条底裤没别的了。任伟又是亲又是摸,弄得他脑子都不转了,只会配合的跟他搂搂抱抱。
  颜瞻必须要承认,在这方面,他跟任伟差太远了……
  胸前的小颗粒被啃咬着,颜瞻的下面闷在底裤里抗议,它顶啊顶,就像企图要脱狱的囚犯。
  任伟的手按着那话儿,当然知道颜瞻的反应,他这个年龄正是性欲最旺盛的时候。可任伟并不顺着颜瞻的意思褪下他的底裤,仍旧维持着若有若无的撩拨状态。
  颜瞻眼巴巴的看着任伟,各种眼神央求均不奏效。任伟稍稍有些进展的是俯下身去,用嘴唇摩挲他的那话儿。当然,隔着底裤。
  真是让人越来越不能忍,那唇那么柔软,舌尖还会不时伸出来,顺着那话儿的轮廓去挑逗。
  被颜瞻粗鲁的压下去是在任伟意料之中的。他按着他的手腕,去拽他的睡裤,换而压住他的腿,去扯他的上衣。那种强势和不容忤逆令任伟兴奋。他就想他这样来跟他做爱。这究竟是为什么,任伟其实隐约知道。
  颜瞻的手心发烫,任伟被触及的皮肤就跟着烧灼,他吻他、抚摸他,甚至是用力的揉搓他,都让他有种被热浪侵袭的感觉。底裤也被颜瞻粗鲁的扯了下去,那话儿被他握住,套弄着,愈发的硬挺。
  任伟看着颜瞻拉低了自己的底裤,那家伙跳了出来,而后他去急躁的扯下这层恼人的布料顶上了他的后门。
  他当然顶不进去,任伟很是吃痛,用力的抓住了颜瞻的腰:“笨死了。”
  颜瞻急不可耐又不得要领,被任伟骂更加上火。
  任伟欠身拉开了床头柜,把保险套和润滑剂一并扔给了他。这一过程中,他隐约觉得有哪儿不对,再回头去看,好像床头柜上的书格外整齐。我收拾过吗?再转过脸来,就看到颜瞻举着润滑剂左看右看。
  任伟绝对服了,只得拉过颜瞻的手,拧开盖子,将湿滑的液体挤在他的手上,再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下面去。
  颜瞻至少没笨到家,指尖碰触到皱折处,就知道要怎么办。他揉搓着那里,挤压着,食指的前端没入了一点点,再一点点。真紧,那种压迫感不禁又令他兴奋了一些。
  任伟拍了下颜瞻的屁股,示意他转过来。颜瞻很老实,侧躺了下来,任伟凑过去含住了他的那话儿。
  颜瞻“嗯”了一声,小腹愈发紧绷。这姿势非常的不好,任伟的那话儿就在他眼前,又硬又热,有时候动作幅度稍稍大些,就几乎要顶上颜瞻的唇。
  任伟在偷眼看颜瞻,看他肯不肯替自己口交,但显然他不想。就算想要尝试,到最后也会避开。
  果不其然,他是个直男。
  颜瞻有颜瞻的小聪明,人也都会本能的去避免尴尬发生,他将那话儿从任伟口中抽了出来,起身,用手指松弄着那里的同时,俯身亲吻上了任伟的乳首。一开始是轻轻的舔舐,后来变作了啃咬。
  任伟闷哼着,手勾着颜瞻的腰,抚弄着他的背脊。
  待到颜瞻顶进他的身体,最初的不适感让任伟下意识的死抓着他的肩。颜瞻的那话儿又热又疼,却兴奋极了。他缓缓的抽送,感到涩就挤一些润滑剂。这让任伟稍稍觉得好受些。冲撞是马上到来的,不等任伟的身体接受他,颜瞻就被性欲牵着鼻子动起来,毫无节制。
  任伟很疼,却又能体会出快感,颜瞻一顶到令他兴奋的点他就会不能自已的呻吟出来,没想克制也克制不住。
  他听到颜瞻贴着他的耳根说:你发出这样的音节特别动听。
  那一瞬间,任伟的脸热辣辣的。
  容许他们结合的部位下意识的收的更紧了。
  颜瞻拿过了歪在一旁的枕头,垫在了任伟的腰下,这让那话儿进入的更深了。任伟不由得挺起了腰,去迎合颜瞻的冲撞,下面那话儿又硬了起来,随着颜瞻的抽插而抖动。
  他让他舒服极了,不禁去央求他给他更多,插入更深,而这些淫靡的话语也像是催情剂,令颜瞻更加兴奋的去占有他、侵犯他。
  任伟勾着颜瞻脖颈的手肆意的揉捏着他的肩膀。颜瞻出了很多汗,那汗顺着背脊向下滑落,他前额的碎发有一些贴在脑门上,他享受的表情、偶尔溢出嘴唇的闷哼、上下游移的喉结……一切都性感的完美。
  埋在身体的性器也好,被自己的手套弄的硬挺也罢,都在将任伟推向欲望的顶端。
  颜瞻忽而停了下来,他俯下身亲吻任伟,舌尖追逐着他的舌,唇摩挲着他的唇。任伟听到了颜瞻近似呓语的说:任伟,我喜欢你……
  继而,他又动起来,是急躁的、求得宣泄的律动,只抽插了几下,任伟就射精了,颜瞻在任伟忘我的呻吟声中也射了出来。
  窗外的雨声还是那般持续着,汗涔涔的两人搂在一起,手还在彼此的身上流连。搂了好一会儿他们也没能分开,无非是颜瞻从任伟身上滑下来,摘了套子扔掉,侧躺到了任伟身旁。他们仍旧搂抱着,颜瞻若有若无的亲吻着任伟的唇,以回应他那么温柔那么舒服的抚摸他。
  良久,任伟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他看着颜瞻的眼睛说:“你知道吗,男人就是这样,受性欲支配,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容易就厌倦了。什么喜欢啊爱啊,过了这股劲儿,就像过了高潮,就什么也不是了。”
  “所以你……跟我做爱,做完就当作完了?什么也没有了?”颜瞻也看着任伟的眼睛说。
  “那你想跟我要什么?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你是你,我是我,一起做快乐事,不牵扯其他。”
  “任伟……就算你一辈子不跟我做爱,我也会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的音乐。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就算只讲电话只写电邮,那种喜欢也是始终如一的。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一个人吸引另一个人?”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任伟抚摸颜瞻的手停下了。
  “我喜欢你。”
  任伟推开了颜瞻,下床,往浴室走,“别跟我说这种话。它一点儿意义也没有。Gay之间都做不到你说的喜欢,更何况你是个直男。”
  不料,刚开了花洒,颜瞻就推门进来了,一把扯开了浴帘。任伟站在水下有些睁不开眼,“你干嘛?”
  “什么叫做直男?”
  任伟转过了身,“就是说你不喜欢男的。本质上就喜欢女人。”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不为什么。”
  “反正,我喜欢你。”颜瞻从身后抱住了任伟。
  “滚蛋!”
  “不滚……”
  “你!”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必须要明白。”
  任伟站在花洒下面巨无奈,颜瞻终于也挤进了这间浴室,然后从身后搂着他说情话。跟龙语如出一辙。
  两人可以算较着劲的洗完了澡,洗完颜瞻也跟着任伟,不等他关门他就大喇剌的跟回了卧室。问他你想干嘛。他大言不惭:陪你睡觉。
  任伟瞪他,他就可怜兮兮的说:每次你都是借着洗澡把我撵走……今天洗也一起洗呢,回来就也一起不行吗?
  任伟真是说不出话来。原来颜瞻想要跟他睡觉。真的是,睡觉。
  这人真奇怪。龙语是不喜欢跟他睡觉的,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让他留宿。包括情话啊、誓言啊,这些不都是性的附属品吗?
  任伟……就算你一辈子不跟我做爱,我也会说我喜欢你。
  信你我就是傻子。
  这一晚颜瞻是跟任伟一起睡的,让他去拿毯子过来他也不拿,曰:我怕我一出去,你又关门了。
  死熊猫一整晚贴着他的背睡,搂的死死的,害任伟汗流浃背。且,睡前才真是可恨,他使劲儿央求他再像刚才那样抚摸他,不停央求,让你不得不遂他的心愿!真是……甩不掉的包袱还又加码!
  与任伟的各种不耐烦相反,颜瞻睡的忘乎所以,他还做梦了,梦里玩养成游戏,培养的娃娃就是任伟,每天给他浇灌爱心、魅力、经验等等等,他就长大了,长大后甜甜的对他说:瞻仔,我喜欢你。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2/07/11 08:54:03

第七章
  快到家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且,来势凶猛,之前的雨与之相比更像是出水不畅的花洒——不喷水只漏水。
  颜瞻和任伟几乎是冲进楼道的,任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熊猫仔把机车拖进楼道,一边拖一边恨:它虽然很有敞篷跑车的效果,然,它是木有篷子可以遮顶的。
  任伟进门就脱了Tee,路上倪歆来过电话,接不了,这会儿回了过去。
  熊猫仔稍后进门,进门就看到任伟在讲电话,他一边脱鞋一边看任伟冲他比划:你可以先洗澡。
  “你先吧,我不急。”颜瞻边脱衣服边摆手,衬衫都湿了,贴在身上很难受。
  “你先,我跟倪歆说话呢。”任伟不得不停下来,让颜瞻先去。
  “那……我先去喽~”颜瞻说着,就跑向了浴室。
  “颜瞻啊?”另一边通话的倪歆开腔。
  “还能是谁。”任伟点了烟,顺着沙发坐到了地板上。裤子也湿了,就不去祸害沙发了。
  “我还以为你一人儿出去了,感情是俩人雨中漫步。”
  “漫你大爷,浇了个透心凉!丫非要买机车,我就带他去朋友那儿了。”
  “呦嗬,买一啥?”
  “巨寒碜一车。”
  “……”
  “谱子电子档的我觉得看不清,我回头打了给你得了。着急么?着急给你快递,不着急周六演出我给你。”
  “急什么啊,这有什么可急的。”
  “行,那就周六给你。”
  “诶,我听辉子说,你跟颜瞻处着呢?”
  “嗯?”任伟一愣。
  “装傻啊?我就随便扫听扫听。真没想到唉!”
  “你扫听什么?”
  “你跟丫处呐?”
  “你什么意思?”
  “算了不说拉倒,我就一句话,可别闹满城风雨。”
  “什么鸡巴。”
  “不说了,没事儿了,我挂。”
  任伟举着忙音的手机,半天回不过神来——我听辉子说,你跟颜瞻处着呢。
  这孙子!
  任伟动动手指给辉子发了条短信:【你该理发了。】
  辉子回的挺快:【啥?为毛?】
  任伟回:【头发长,见识短。】
  辉子怒:【妈逼!】
  颜瞻出来正看见任伟乐着扔开手机,于是狐疑的问:“你高兴什么呢?”
  “谁告诉你我高兴了。”任伟抬眼皮白了回去。然而……
  颜瞻出来只穿了条睡裤,上身裸着,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前额的碎发贴在脑门上,透出几分性感。
  “你刚刚明明在笑。”颜瞻挠头,各种不明白,“我用最快的速度洗完喽~你快去吧~别感冒!”
  “辉子打电话来甭搭理,给我去冰箱拿听啤酒。”任伟说着向浴室走。
  “你吃晚饭了吧,空腹喝酒不好。”
  “吃了。拿吧,太凉喝了不舒服。”
  “哦,好~”
  任伟去洗澡了,颜瞻拿了啤酒出来,开了客厅的电视,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
  电视节目没什么好看的,不是广告就是连续剧再要不就是各类专题节目。颜瞻把所有频道换了一个遍,最后关了。
  去唱片架前,为选哪一张来听,颜瞻有些发愁。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抽了一张Jazz合辑出来。
  第一首歌就是《Summer time》。
  小号的声音悠扬,旋律复古而唯美。
  Ella Fitzgerald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简单的歌词:Summertime,And the livin' is easy。Fish are jumpin',And the cotton is high……
  紧接着浑厚的男声也登场了,颜瞻站在音响前,侧脸看向窗外。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愈夜愈美丽,从不打烊。没开冷气,但被雨水打湿的街道,此刻是如此凉爽。
  “我还真不知道你能欣赏Ella。”任伟擦着头发出来,一愣。这音乐就真不是颜瞻的风格了。
  “你不觉得这种潮湿的夜晚适合这样的声音吗?”颜瞻浅笑着回过了头。
  任伟走到茶几处,拿起啤酒,啪的一声拉开了拉环。
  “音乐是人类活的历史。”颜瞻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任伟说。
  任伟也在颜瞻身旁坐了下来,喝着酒,听着慵懒的爵士吟唱。
  房间内的气流仿佛凝固了,空间、时间都不存在,他好像是在陌生的某处,这一处只有雨声和音乐声。
  再侧过脸去看颜瞻,颜瞻也正看着他。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任伟欠身,吻上了颜瞻。
  颜瞻愣住了,眼睛不受控制的眨。
  唇与唇分开,任伟喝了一口酒说:“你不是要当按摩棒么,来吧。”
  “你……”颜瞻惊觉自己失语了。
  任伟不容颜瞻诧异,放下啤酒罐,用冰冷的右手捏住了颜瞻的下巴,再度吻了上去。
  这吻是逐渐加温的,与吻随之而来的还有彼此在彼此身上的爱抚。
  任伟的手钻进了颜瞻的睡裤,摸到了他埋在草丛中的小家伙儿。
  颜瞻战栗了一下,喘息着,热烈的回吻。
  他不知道任伟怎么了。是一场雨让他太冷,还是这音乐太缠绵?他不会知道他刚刚在浴室,思绪一团混乱。龙语凑近他,细致的为他系上头盔,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嗯……任伟……”小伙子耐不住挑逗,下面那话儿已经挺了起来。
  “去房间吧。”任伟站起来,拉住了颜瞻的手。
  可以说,颜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门,怎么躺到的床上,任伟也不给他回忆的余地,他脱了衣服,赤条条的跟他缠在一起,那细腻的皮肤在颜瞻摸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任伟勃起的那话儿蹭着他的大腿,硬而热。
  而接下来,更加让颜瞻吃惊的事发生了——他看到任伟滑下去,含住了他下面儿那话儿。
  “嗯……”
  熊猫仔哪里感受过此般逸事,只觉得有团火在身体里烧灼。
  “任伟,任伟……”他一声又一声叫着他的名字,手反复的摩挲他光滑的肩膀。
  那话儿在任伟口中胀大着,顶撞着,让任伟有些吃不消。颜瞻的那话儿颜色很浅,还挺……看不出来一只瘦骨嶙峋的熊猫这里倒是挺健壮……
  “嗯……好舒服……”
  “你要是敢射出来你就死定了。”任伟欠身起来,从床头柜里摸出了润滑剂、保险套。
  “我……”熊猫仔被恐吓,可怜巴巴的眨眼。
  任伟撕开了套子的外包装,挤出空气套在了颜瞻的那话儿上,又挤了一些润滑剂出来,涂抹,而后俯身吻上了颜瞻。颜瞻有些别扭,他刚刚明明用嘴那啥……但不过十几秒他就忘了这档子事儿,任伟摸得他舒服极了。
  他看到他的另一只手也滑了下去,却并非去抚弄自己的那话儿,而是顺着脊背消失在身后。
  “你看着我干嘛?”任伟微微皱眉,很久没做过,后面紧的不像话。
  “我……我不应该看你么……可是……可是……我觉得你……好帅……”熊猫仔结结巴巴的说,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老实当你的按摩棒。”任伟凶他。
  熊猫仔委屈。
  不一会儿,他感觉下面儿那话儿有种压迫感。任伟跨在他身上,腰缓缓的下压。
  疼。颜瞻那儿有些粗,进去不是那么顺利,那种被硬撬开的感觉让任伟浑身上下挂上了一层薄汗。
  颜瞻也感觉到了疼,任伟那儿很紧,几乎压迫的他快要软了。
  “你敢不配合。”任伟的手捏住了颜瞻的下巴,很用力,而后在难忍的疼痛中一鼓作气放下了腰。
  颜瞻顶进了任伟身体深处,一瞬间的快感几乎令他不能控制住自己。
  任伟是彻底软了,疼使得他每一个毛孔都渗出冷汗。
  “很……很难受?”颜瞻的手抚上了任伟的脸。
  任伟低着头,努力调整着呼吸。好一会儿过去,他才缓缓的动起来。他动的很有节奏,很有掌控感,颜瞻喘息着,手抚摸着任伟的腰。
  任伟的手一开始按着颜瞻的肩,后来不自觉的去抓挠他的胸口,一下比一下用力。颜瞻疼,却不说疼,由着他抓。
  做了一会儿,任伟的那话儿渐渐硬了起来,交合一开始的难耐也过去了,呻吟声就不自觉的流泻出来。颜瞻看着他,听着他愉悦的声音,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想上去,行吗?”颜瞻拉低了任伟,贴着他的耳根问。
  姿势变换,最难受的是抽出再没入的过程,颜瞻粗鲁的顶进来,任伟疼的几乎不能忍受。他也不懂等他适应一下,就强硬的冲撞起来。一下一下,强势而没有节制。
  任伟的手原本勾着颜瞻的脖颈,这会儿滑到了他的背上,用力的抓挠。
  冲撞持续着,那话儿越来越深的撞进去,任伟从不适中挣脱,下面儿硬的有种兴奋到极点的感觉,后面也在这种有规律的摩擦中不能自已。他的身体紧紧的缠着颜瞻,像一条蛇。
  “舒服……继续给我……”
  他的手滑下去,套弄着硬挺的阴茎,后面的甬道随之收紧。
  颜瞻停了下来,亲吻着任伟的唇,乌里乌涂的说:“我真的忍不住了。”
  任伟一笑,那笑让他无法克制自己,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待到他们都攀上了兴奋的顶点,两人都累得不行。汗涔涔的贴在一起,如同一摊烂泥。
  颜瞻的那话儿软了下来,保险套挂在上面,又湿又滑非常不舒服。他想摘下来,任伟却先他一步拿纸巾握住了他的小兄弟:“我床单还想要。”
  颜瞻只会傻笑。
  趴在任伟身上,他有些恍惚,于情事之中,任伟坦承的多,也愿意打开自己,这跟平时冷冰冰的他截然不同。
  音响里的光碟还在转着,一把醇厚的女声唱着:Never know how much I love you,Never know how much I care,When you put your arms around me,I get a fever that's so hard to bear,You give me fever when you kiss me,Fever when you hold me tight……
  “这是什么歌?”
  “fever。”任伟慵懒的回答。
  “哦……”
  “Peggy Lee非常有名的一首歌。”
  “这样的啊……”
  “瞅你丫选的这张碟。”任伟想舒展一下身体,推了推颜瞻。
  “不……不好吗?”
  “我去洗澡。”
  “啊……嗯……”
  任伟说着,坐起来,下了床。
  “我……我能一起吗?”
  任伟皱了皱眉,“我没儿童澡盆。”
  “你!”
  任伟进了浴室,打开花洒,皮肤沾到热水,疲倦就争先恐后的从毛孔里钻了出来。
  嘿,宝贝儿,你最棒。
  该死,为什么又会想到他!
  且,不仅仅是脑子想到,此刻,就连身体都感觉到那个人紧贴着自己的触感。
  这小男孩儿瞅着挺迷你的,诶,办那档子事儿怎么样啊?没我好吧?
  你丫怎么不去死!
  任伟洗完出来,回了卧室。颜瞻去洗了,他便关了房门躺到床上。保险套的包装已经让颜瞻扔进了垃圾桶,盒子跟润滑剂也都一并被他收纳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窗外的雨声再无其他。看来,这雨是要下一夜了。
  颜瞻洗好回来,看见的却是一扇紧闭的房门。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终究没抬手敲门——任伟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回你自己屋儿睡。
  好失望……熊猫仔垂头丧气的拖着步子回去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跟他做爱嘛,做的时候那么热情,做完又这样冷冰冰。
  “你……”小果皱眉。
  “我……”颜瞻挠头。
  “这……”化妆师犯难。
  三人相视无语。
  手机铃声响,化妆师阿亮歉意的一笑,“我接个私人电话。”
  “你身上怎么弄的?”小果拉开了凳子,坐下。化妆间有些吵,说话声、吹风筒声、各种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猫挠的……”颜瞻眼巴巴的看着小果。
  “你养猫了?”
  “啊……”颜瞻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低头看自己,各种愁——胸口上有好几道抓痕。后背上也有。前天早起他就看见了,慢跑完洗澡的时候。
  任伟抓的。
  颜瞻当时并没在意,是挺疼,但也没想到会留下抓痕。这抓痕还相当明显——颜瞻白,几天了印子也下不去。
  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穿上衣服又看不到。
  谁知……
  今天过来摄影是之前敲定好的,但颜瞻没想到小果一早就电话他,曰:瞻仔你来帮我们拍一组选题吧,正好凑一天,不用跑两次!颜瞻有些没懂,问:什么选题?今天不是约的采访吗?小果说:是呀,是约了。但我们有个选题,定好的模特出了车祸,腿骨折了,我就想让你帮我顶一下。我都帮你约今天,你就来一趟,不过今天一天时间都归我哦。颜瞻答应了,来了,结果不知道要裸着上半身……
  相比于抓痕,让颜瞻闹心的是任伟的态度。就好像第一回他俩有了亲密接触,任伟对他还是爱答不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这回还不如上回呢,上回好歹还别扭了两天。别扭也是在意的一种。这回可倒好了,前天上午两人见面,颜瞻心里小鹿乱跳,谁知任伟就扔给他一个字:早。说完就去冲凉了,然后背着琴出了门。晚上再见面,一起吃饭,完全跟往常一个样子。昨天更是稀松平常,根本感觉不到大前天两人有过那样的缠绵。今天就更别提了——任伟竟然出门比他早,他八点慢跑回来,任伟的卧室房门大敞,人去楼空。
  “喂喂喂,和你说话呢!说你偶像你都走神啊?”小果说了半天,颜瞻的眼睛老是盯着镜子,一副根本没在听的模样。
  “哈?偶像?我偶像?怎么了?”颜瞻确实什么都没听进去,这么猛然一回神,很是尴尬。
  “想什么呢?”
  “没啦……昨天有些没睡好吧。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偶像不是宠物过敏症嘛!怎么会让你养猫?”
  “啊……不是。我没养猫啦,是……野猫……野猫,哈哈哈。我见它好可爱,就去逗它,一开始小家伙还好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
  “哦,是吗?”小果看着颜瞻。
  “是啦~你说任伟宠物过敏?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是听小婉说的,她跟你一样,超迷任伟~”
  “哦喽……”
  怪不得他怎么都不同意我养阿猫阿狗呢。原来是这样啊……颜瞻呵呵笑。还以为他都没有爱心的。
  “果子~”
  顺着这声招呼,颜瞻和小果一同看过去,化妆师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回来的。
  “抽出工夫了?”小果冲倩婷笑,她们是同事,今天她喊颜瞻来帮忙就是撑倩婷的场。
  “阿亮跟我说出了点儿小意外。”
  “啊,是啊,瞻仔被野猫抓了。”小果起身,“瞻仔,这是倩婷,我同事。倩婷这是颜瞻。”
  两人打过招呼,倩婷前后绕着颜瞻看,“啧啧,你女朋友抓的?”
  “呷?”颜瞻登时就脸红了。
  “哈?”小果也瞪大了眼睛,“他没女朋友的啊~”
  “胸口的也就算了,后背这个多明显啊。”倩婷说着猛地抱住了颜瞻,双手张开做出抓挠的姿态,想要去勾画出抓痕的纹路。
  “对不上的啦!”小果正好站在颜瞻背后,“你手张再大也跟抓痕对不上啦!哪个女孩子手这么大嘛!”
  “呀,小帅哥你脸红啦?”倩婷放开颜瞻,抬眼一看,颜瞻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倩婷你真讨厌!哪儿有你这么混不吝的嘛!上来就抱!我们瞻仔可纯洁了,看看,大红脸了吧!”
  “喂,你至于不至于嘛。”倩婷推了颜瞻一把,“阿亮,就这样吧,身上帮他上一点效果,抓痕就这么露着吧,我再去和摄影师沟通一下,看看企划上怎么稍微改动改动。性感的效果也不错。夏天就是要hot起来~”
  颜瞻听着小果他们说话,后来又被摄影师拽走收拾,可他的心神根本不在这儿,还在琢磨着任伟。
  你,到底,怎么想的?
  任伟按了门铃,彻哥开门挺快,随着门打开,冷气也吹了出来。
  “你干嘛非住这么远。”
  任伟进门,换了拖鞋,进客厅刚放下琴箱,就看见小荣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一会儿吃芝士焗饭哦~”
  “你那围裙还能更炫点儿么?”任伟看向小荣,只想捂脸。
  “这叫情趣你不懂嘛!”
  “可……田园碎花……怎么也不太……说的过去。”
  “哎哟,好姐妹,你怎么能当面拆我台嘛~”
  “我是男的。”任伟白小荣。
  “喝水。”彻哥倒了水给任伟,递了过去,“亲爱的,你穿那条围裙没关系,能把内裤穿上吗?”
  任伟差点儿呛着。
  “靠,我有什么他没有啊!”
  “他有我也不想他看见。”
  任伟巨崩溃。彻哥的BF总是如此……神神叨叨。你要不见他本人,绝想不到著名乐评人是这个德行。
  “来,阿生发过来的谱子。我先说好,大热天喊你来真不是为了它,主要是一直没碰头,小荣说想你了,叫你来热闹热闹。”
  “生哥还真是走到哪儿写到哪儿。”
  “他还寄了礼物。荣,阿生寄来的邮包你放哪儿了?”
  “楼上。”小荣跟厨房里应声。
  “寄什么了?”
  “香薰。据说他由此遇到一段浪漫逸事。”
  任伟再度捂脸。
  “咳,他你还不知道啊。以结识全天下女人为目标。”
  “我都认识了些什么人啊……”
  “有情趣的人啊!”
  “有品位的人。”小荣又探出头来。
  “咱上楼吧,我细看看他这曲子。正好带琴了。”任伟起身。
  “带琴干嘛?”
  “晚上演出,你这儿这么远,我就不折回去了。”
  “你都不陪我说话啊?”小荣猛向任伟眨眼。
  “就为躲开你。”
  “……”
  “你怎么老欺负他啊,怎么你也得叫他一声哥,你荣哥又这么喜欢你。你看做好吃的就想着你。”彻哥跟任伟上楼,一边走一边说。
  “他专心喜欢你就成了。我不夺人之美。”
  两人在楼上弹琴说话,彻哥吹了一段小号,小荣上来喊他们吃饭,三人一起下了楼。
  餐厅窗明几净,餐桌大的不像话。每一次任伟都不禁想,地儿大了也不好,你得弄出来各种占地儿的摆设以使得空间看起来不大的离谱。
  任伟低头吃饭,格外的话少,小荣发现了,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怎么。
  实际上,确实有些怎么了——颜瞻。
  那天也不知道为嘛,他就跟他上了床,说实在的,不像话。就连颜瞻是直的是弯的他都不清楚,就稀里糊涂……
  他不是随便的人,就算对性没有克制力,但也绝不会跟人胡来。
  可怎么……
  一步一步,他就跟他的房客、他粉丝、他……当作孩子的人,就……
  非要找出个理由,那大抵也是……就算不愿承认,大抵也是龙语使然。他让他有些失控。
  那样又遇到,他还没准备好,还是会慌乱。
  就算掩藏,也只是掩耳盗铃罢了。而他对颜瞻恰恰也是这样,装作平常模样,可心里的忐忑却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存在。
  “嘿,说说吧,你肯定有事儿。你看我做完饭了,衣服也穿整齐了。”小荣敲了敲盘子边儿。
  任伟看看他,笑了。
  “说吧,跟他说说,好歹他有音乐治疗师的执照。”彻哥也笑。
  “也没什么……就是天儿热人不精神吧。”任伟摸了摸鼻子。
  “开始掩饰了。”小荣托着下巴看任伟。
  “烦。你别这么观察人行不行!”
  小荣嘿嘿笑。
  任伟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有个孩子……我歌迷……就借住我们家那个……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实话实说。”
  “是那个男孩儿吗?”彻哥回忆,“来看过咱们演出。就是跟……硬石那次?”
  “你还记得他啊?”任伟惊奇。
  “记得记得,多可爱一孩子啊,那天戴了个熊猫帽子。”
  任伟捂脸。
  “有奸情啦?”小荣死盯着任伟看。
  “什么啊……不是那么回事……”
  “那你苦恼什么呢?”
  “我没苦恼。”
  小荣撇嘴。
  “那孩子挺黏我的,然后吧……我可能也是这段日子自己一个人太空,反正……处着处着……”
  “孩子嘛……”彻哥点了烟,“说实话不定性。他好像才二十出头?”
  “不是愁这个。”任伟放下了勺子,“我并不想跟他处,没感情的事儿,是……”
  “还没放下你前任?”小荣喝咖啡。
  “跟他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我根本不想和他发展,他没我要的。”
  “那就撇清呗,这还不简单?追个人费劲,甩个还难?”
  任伟不说话了。
  彻哥看了看小荣,小荣放下了咖啡杯:“我看是你根本没想甩。你就是站那儿观望,也许他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但,至少他站在你身边。你,也就不是一无所有。这是自私的绝对表现。”
  “不可以吗?”任伟瞪视了回去。
  “可以啊,但你别在乎啊,不就是垫背的吗?”
  “我……”
  “我还可以友情相告,垫背的不宜找孩子,孩子靠不住,垫不了多久,等他看出来得不到你,热乎劲儿过去,也就完了。”
  彻哥解围,“回头再让他来看演出吧,带他来这儿也行,大家认识认识。”
  “没那个必要。”任伟斩钉截铁。
  “任伟。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个性挺有问题,比我的田园碎花问题还大。”
  “你叫变态。”
  “那你就是~死变态~”
  任伟拿了桌上的装饰花朵扔了过去。
  小荣接住,回投。
  “你们俩……”彻哥头疼。
  “我砍死你个性倒错。”任伟再扔。
  “那我也没勾引小孩儿。”小荣接住再投。
  “那就把你放在这儿了?”小荣回头。
  “劳您大驾了。”任伟拿了琴箱,准备下车。
  “有空常来家里玩儿。”
  “行。等你没工夫的。”
  “死相!”小荣骂,起步上路。
  热浪打任伟一下车就向他汹涌扑来,他加快脚步,跑进了国贸地铁站。
  在彻哥家待了一天,赶巧小荣晚上有个聚会,就开车把他捎到了地铁站。
  刷卡进站,任伟下楼梯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出来看看,短信一条。
  【晚上几点演出?我忙完了^^】
  发信人是死熊猫。
  任伟拿着手机下来候车,动动手指回:【晚。估计十点、十点半。】
  熊猫仔回的飞快:【哦喽!那我跟大家吃完饭就过去!晚上载你回家=33=】
  任伟回:【车归我,你11路。】
  熊猫仔回:【虾米???11路?那个车到我们家吗?我等车从没看见过啊。】
  地铁进站,任伟一边上车一边回:【看看你腿。像11吗?】
  车过了两站,熊猫仔才再回复:【欺负人,55555555】
  就说丫缺心眼儿!
  换城铁到五道口还不到九点,任伟晚上和彻哥、小荣一起吃的饭,这会儿显然是来早了,但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于是他便迈开步子向Pub走。
  Pub门口像往常一样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大家都在高声谈话,Pub里的音乐声也是一如既往的从关不严的门内流泻出来。
  趁还没进去,任伟给倪歆去了电话,电话响了一会儿倪歆才接,他说他刚出门,正等车。任伟说自己到了,谱子也给他带来了。倪歆说那一会儿见,便就挂断了。
  有人过来搭话,任伟浅笑着附和。这笑并没有特别的意义,一定要找出一个的话,那便是一种出于本能的伪装。他不喜欢别人察觉他的真实情绪。
  在门口跟所谓熟人聊了一会儿,任伟进了Pub,收票的小家伙跟他打招呼,任伟拍了拍他的肩。
  彭勃的乐队正在演,任伟往里去,看见pogo的人群还是那么疯狂。也幸亏他在演,如果不是,那他这会儿准在他身边儿说片儿汤话。看了一会儿任伟就挤了出去,朝后台去了。
  里面跟外面一样闹,酒瓶子堆满地,里面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都衣衫不整。
  任伟放下琴就出来了,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就笑着点头,绝不给对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到Pub外面,任伟买了瓶啤酒,捡个不起眼儿的路牙子坐了下来。
  有点儿寂寞。
  委实,有点儿寂寞。
  明明这么多人,他却根本没有同谁说话的欲望。
  颜瞻要是在就好了。任伟不禁这么想,拿他打镲时间总过得特别快。
  这么想完,任伟更沮丧了。
  又不嫌他烦了是吧?
  没事儿找事儿!
  你就是站那儿观望,也许他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但,至少他站在你身边。你,也就不是一无所有。这是自私的绝对表现。
  小荣的话不经意间浮现脑海,任伟下意识的甩了甩头。
  说实话,小荣……把话说得太透了。
  垫背不宜找孩子,孩子靠不住,垫不了多久,等他看出来得不到你,热乎劲儿过去,也就完了。
  呵。任伟不屑的笑了笑。
  是啊,你能这样持续多久?
  说着喜欢啊什么的屁话,你们都能持续多久?
  一开始总是无微不至、百看不厌,可用不了多久……
  任伟本不相信感情,却殊不知一旦踏进去,便就身不由己。
  于是,那伤痛就来的那么深,深到不缝合,伤口就永远无法愈合。
  以他和龙语为例,从最开始的一见倾心,到试探着付出感情,到那股爱浓烈的将他浸湿,到……龙语一次又一次的让他知道他的出轨。他忍了,他也认了,真的是多少委屈都硬是往下咽。结果呢?就算到最后,他说咱们分手吧,也不过仅仅换来龙语的一场沉默。再后来呢?他又来找他,他说:我就是这么一个寻欢作乐的人,不愿意告诉我就行。绝不纠缠。他说:我回来找你也不代表我跟你算什么。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去忍受,忍受的失了尊严,没了灵魂,自己都不再是自己,或者说,这个自己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是因为最开始的四目相对吗,还是因为他一次次对他说:任伟,我爱你。
  他让他爱上了,却一转身说:游戏结束了。
  肩上猛然一沉,任伟从迷离中回神,侧过脸就看到了拍他的人。
  真无趣。任伟想。
  站在右边就拍右边。
  站在右边而拍你左肩的人,才通常有趣又浪漫。
  “喝呐。”彭勃在任伟身边坐了下来,拿过了他手里的酒瓶,仰脖喝了一大口。
  任伟点烟,不说话。
  “差不离得了,你还真不想跟我说话了?”彭勃看着任伟说。
  任伟吐出一口烟,仍旧不言语。
  “得俩月了吧?什么火儿不消啊?我没诋毁你的意思,上回还不是那小逼给我招急了……”
  “嘿。”任伟终于开了口,他认真的看着彭勃问:“跟我搞爽么?”
  彭勃一愣。
  任伟只是看着他。
  “爽。”彭勃迟疑了一会儿回。
  “那就好好记住这滋味吧,因为这辈子不会有下一回。”任伟起身,叼着烟往前走开了。
  “我……操……”彭勃拎着任伟留下的酒瓶,愣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太他妈……噎人了!
  颜瞻到Pub正好十点整,跟小果、倩婷还有HS的一伙人吃完饭就已经九点十分了,他急急忙忙离席,又被大家轮番说没出息。
  席间,小冉看他的眼神极其锐利,让他坐立不安。
  下午HS的大班人马杀到,颜瞻的摄影还没结束。小冉看见了他背上的抓痕,听果子讲了猫抓一说,根本不信。
  后来完事休息等拍乐队,小冉给他叫到一旁,颜瞻起先坚持是猫抓的,被小冉一通斥责才低头承认在说假话。可认小冉咋问,颜瞻也不吐真相。后来小冉直接问他是不是跟任伟干了啥子。颜瞻才承认,一边承认那脑袋一边往下垂。问他你哪来的胆子干这些事?颜瞻吞吞吐吐的说:不是我主动的。
  这下小冉是真上火了,连骂他锤子等各类脏话,又说任伟不厚道,他瞻仔既不是同性恋又还是小处男,怎么这么被人占便宜!
  颜瞻不乐意了,一直就会重复:我想的。我愿意。我心甘情愿。
  最后小冉得出结论:你中邪了。
  颜瞻却看着小冉的眼睛说: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愿意照顾他。
  后来摄影师招呼,小冉给颜瞻扔下一句话:后悔了、受伤了,求你别跟我说。我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你就一意孤行吧!你就不走寻常路吧!
  颜瞻都傻掉了,拉着小冉说:你别生气,别生我气好吗?
  小冉说:我不是生气,我是眼睁睁看着你发疯束手无策!
  晚上颜瞻从饭馆出来,小冉也出来了,摸了摸他的头,很是感慨。颜瞻让他快回去,等下一定要送果子回家。
  小冉骂:你还有心惦记老子!
  颜瞻笑:果子那女娃子,可以,你不要错过了。
  小冉不再说话,颜瞻跨上车,拍了拍他的肩:妮子不在了,她希望我们都向前走。小冉你应该忘记她,这样她才能飞向天国。
  小冉踹了颜瞻屁股一脚:给老子爬,爬远点!
  颜瞻嬉皮笑脸:我看好果子喔~进Pub任伟他们还没开演,上一个乐队刚刚演完,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
  颜瞻去吧台要了一杯姜汁汽水,咕咚咚喝。渴死他了。
  买了水,就跟吧台有了位置,颜瞻就不怕一会儿挤不进去了,于是优哉游哉。
  一刻钟后演出开始,颜瞻激动极了——有新歌!
  有人往吧凳上站,颜瞻也大着胆子效仿。
  任伟看见他了,肯定看见了,因为熊猫仔收获了……怒视。
  那颜瞻也不管,活脱脱的超级粉丝嘴脸。
  新歌超级好听,Blues味儿十足,地道的很。歌词也有趣,说一个男人一天早起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他轻盈的跳跃,欢脱的奔跑,他楼上楼下去拜访他的邻居们,看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的生活。
  任伟说,这首歌叫:Sham。
  天呐天呐,他就是这么酷!
  颜瞻High极了,险些从摇摇晃晃的吧凳上掉下来,惹得一旁的几个姑娘痴笑。
  任伟演完,颜瞻就厚着脸皮挤进了后台,辉子逗他,说大姑娘来欢迎,带把儿的好走不送。颜瞻嬉皮笑脸:俺是熊猫。惹得大家哈哈笑。
  坐了一会儿,任伟喝完了瓶中酒,颜瞻眼巴巴的看他,他这才起身跟大家打招呼离开。
  出来颜瞻要把头盔给他,任伟说你快算了,我嫌热。两人一起跨上机车,好死不死的遇上彭勃叼着烟走过来。
  颜瞻看着彭勃,彭勃看着颜瞻。熊猫仔鼻子一翘,猛加油闪了。
  他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任伟无奈。
  路上,任伟有些累,起的太早不说又是活脱脱北京一日游,便不觉得将脸颊贴在了颜瞻背上。原本环着他腰的手,也又收紧了些——怕掉下去。
  颜瞻骑着小乌龟,载着任伟,后背热烘烘,可心里美坏了。尤其,当任伟那么自然的贴上他。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段旋律,想着这旋律,他决定,他要写这样的词:小小机车两个人有点挤,你贴着我的背一起兜风去……
  熊猫仔开心了。虽然任伟对他总是那种半死不活态度,但他觉得,总有一天会有所不同。因为,他想照顾他的心情,不输给任何人。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照顾他,无怨无悔,心甘情愿,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