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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 / 2021/02/25 16:01 / 4573 / 220
十景缎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2/27 14:44:46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就在韩虚清即将当堂中招、脊骨断折的当口,忽见他左掌一圈,猛地翻身抄住银鞭,右手骈指而出,指力如离弦之箭,竟是刺向程济左肋 .程济正出手营救韩虚清,万不料却反而遭他偷袭,又正当与华夫人过了一掌、旧力已竭之际,登时指力着体,直贯五内。
  程济目眦欲裂,狂啸着一拂衣袖,一股大海浪涛似的雄厚内劲急催而出,逼住了韩虚清的追击之势。但胸肋乃人身要害,一旦中招便有致 命之虞,程济反击一招,便再也按不下喉间鲜血,一张口,便呕得满地血红,颓然坐倒。
  韩虚清沉沉一笑,左掌真力不绝送出,与华夫人的内劲盘旋激斗,拉开在两人之间的银鞭登时起伏如浪,银光粼粼。华夫人脸色苍白,奋 力将九转玄功之力催发出去,银鞭上的比拚虽然尚无败象,但她却感到身子骨渐渐支撑不起,筋骨仿佛随时便要离散一地,整个人就像要垮了 下来。
  但听韩虚清柔声笑道:“多谢夫人,你这一鞭来得正是时候。我能一击制住这妖道,可要归功于你。”在这比拚内力的关头,韩虚清仍能 开口言语,比起朱唇紧闭、额渗冷汗的华夫人来说,自是游刃有余,自信满满。他一抖左臂,“寰宇神通”功力发出,立时打破僵局,将两股 内劲一并推向华夫人。华夫人身子一颤,松手放开了鞭柄,登时卧倒绣榻之上。她挣扎着纤弱的肩头,想要撑起身子,却给韩虚清走上前来, 一伸手便重新按倒下去。
  韩虚清微笑道:“你可千万别劳神。师兄早告诉过你,你产后中的那一掌伤及真元,身子根基已坏,怎地还要强运内功?”华夫人柳眉一 扬,低声道:“当年却不知是谁怕我帮着华师兄,才打我一掌、废我只脚?”韩虚清叹道:“这是龙师兄心狠手辣,夫人,你怎地仍是信不过 我?”
  华夫人冷笑几声,神色惨然。只听韩虚清又道:“你对我诸般误会,虽是难以解释清楚,做师兄的总不会见怪于你。如之……”华夫人怒 道:“不许你这么叫我!”韩虚清微微一笑,柔声道:“如之,你怎地还是这么害羞?不过你挥鞭打我,可又太过大胆。你难道不知,我回来 的这一路上假作内伤不愈,处处听命于这些和尚道士,为的就是赚他们一时大意?这些人都是邪魔外道,我之所以屈已从人、韬晦待时,便是 要守住这”十景缎“的秘密,免得落入这些歹人手中。
  你这一鞭打下来,虽是帮了师兄,可怎么不先说个清楚呢?“
  他一看向扬,见他依然毫无反应,仍自神思冥想,当即说道:“我这向师侄历练太浅,如何能在一时三刻之间尽解”十景缎“奥妙?就是 我也没这把握。我听了你说的解密法门,便即熟记在心,准备回头扫灭这些假和尚、真歹徒,再行闭关修练。”
  华夫人心中一凉:“毕竟是没能骗过他。”情知奇袭失手,韩虚清又早有提防、根本还没开始钻研十景缎,此时已难有击杀他的机会。她 眼望向扬,心中一声叹息:“扬儿此刻神游物外,韩虚清若要杀他,根本无从抵御. 华师兄,想不到……我今日连你收的徒儿也保不住……”
  正当华夫人黯然绝望之际,又听韩虚清柔声说道:“等我尽解十景缎的秘密,我就能成为天地间第一等人物。如之,如之,华师弟怎能跟 我比美?
  谁能比我更匹配你?“这番话比起他前头言语,志得意满之意更甚,华夫人听得一怔,隐约察觉有些异样。再一看韩虚清的表情,微微觑 眯了的只眼光芒闪烁,瞳孔深处却是虚幻无神,整个眼珠便似一圈浮光。
  华夫人愕然以对,心道:“他的眼神不对!看他这副神气,说不定……”心头一阵沸腾,眸子悄转,沿着韩虚清眼、鼻、胸、腹往下瞥去 ,赫然看到一个令她骇异不已的景象。她险些惊呼出声,但仍竭力自制下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韩师兄,你错了,你说你没看十景缎…… 你却万万想不到,你竟会把自己给骗了!”
  她不知道韩虚清在听她叙述“十景缎”解法之际,是有所戒慎、对眼前的锦缎视而不见;是深信不疑、当下便中了她的误导之计;还是心 中虽怀疑虑,但仍忍不住看着十景缎稍加探究,就此跌入那幻想世界?但她知道,“十景缎”已在某方面催变了韩虚清的精神,连带地影响他 的身体起了变化。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明显的证据,而这证据的浮现,同时也使华夫人濒临一个邪恶的险境。这是对她的身体最恐怖的威胁,华夫人紧抿着唇,身子不禁发颤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韩虚清不断欺近自己,继续吐着陶醉的言语,对她那妩媚的胴体露出愈发明显的垂涎意味……
  一团森冷剑芒冲破“太乙高阁”大门,余势更将门后的七、八个守卫杀得浑身披血,惨叫倒地。待得应贤、应能二僧闻声赶到,韩虚清的 属下早已倒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文渊、大小慕容、石娘子、柳涵碧五人抵达太乙高阁,直捣黄龙。五人连日赶路,抵去了人生地不熟所虚耗的时日,终于追上应文的车队 ,同一天里到达苍山。慕容修率先破门而入,闹得惊天动地,小慕容匆匆跟上,叫道:“大哥,你就不能悄没声息地打进去么?”慕容修傲然 笑道:“偷偷摸摸的多不痛快?反正要决一死战,干脆硬闯进去!”
  文渊微微一笑,进了大厅,便听得应贤、应能的脚步声传过来,心道:“来了两人,步履又轻又稳,功力极高……莫非正是柳姑娘所说的 ,埋业寺中的两名老僧?”当下拱手说道:“晚辈文渊,前面可是应贤、应能两位大师么?”应贤微微一笑,道:“文施主耳力过人,令人佩 服。老衲正是应贤。”
  文渊道:“那么另一位是应能大师了。我们只想捉拿韩虚清一人,还盼两位大师放行。”应贤道:“阿弥陀佛!那韩虚清替我师兄弟三人办事,苦劳不少,此时尚未大功告成,我们还须保他周全。”
  慕容修冷笑一声,道:“废话!”嗡地一振长剑,使开“大纵横剑法”
  抢攻。应能执起木剑,“韶光剑法”一经使开,在绵绵黄影之中,慕容修这“一字剑”的势道迅即淹灭无踪。慕容修微微一惊,喝道:“ 秃驴,你使这什么邪门剑法?”应能微笑道:“这路剑法籍籍无名,慕容施主即便不识得,倒也无损威名。”慕容修大怒,长啸一声,森寒剑 光尽自纵横交错,攻势猛烈,却仍奈何不了应能那一柄木剑,着着无功而返。
  石娘子旁观数剑,微一沉吟,说道:“以木剑出招,所恃者便非剑招,而是剑理。大师的剑法能一举灭去偌大威力,莫非是”韶光剑法“ ?”应能朝她一瞥,微笑不答。便以向扬“天雷无妄”功力之强,韶光剑法亦能消尽其劲,慕容修剑法纵然悍猛犀利,却又如何能占得上风? 转眼之间,大纵横剑法已浪费了数十招的气力。
  二僧功力之高,绝不下于龙驭清、韩虚清,慕容修一轮抢攻失利,旁人自是人人都看了出来。小慕容擎出短剑,叫道:“大哥,咱们一齐 上!”慕容修怒道:“呸,就不过一个老秃驴,你大哥还不用别人……”却见小慕容纤纤身影一晃,赶到他身边凑耳说道:“两个都缠住。” 兄妹之间素有联手默契,慕容修一听便懂,当下剑法一变,厉声喝道:“文渊小子,快走!”
  长剑赫然广掠丈许,连同应贤一并卷入剑光之中。
  应贤微微一笑,说道:“大小慕容威名赫赫,可惜老衲无缘领教。”不等小慕容的短剑围攻上来,便自飘然趋避,脱出两人剑光合击之中 .应能却把木剑一抖,把小慕容的剑招一并接了过去,以一敌二。慕容修骂道:“小妹,出手慢了!”
  小慕容嘻嘻一笑,心道:“本来就是要跟你围攻他一个。
  真要同时打两个,打得过么?“短剑顺着兄长剑势起舞,蓦地组成一个旋风似疾转不已的光圈,飕飕飒飒地转着一圈圈瑰丽剑芒,已将应 能笼在其中。
  却见那木剑转折自如,攻守之间大有余裕,丝毫不以两人联手为苦。
  文渊心道:“只怕小茵与慕容兄联手,仍难对付那应能和尚的奇异剑法。听这剑法的节奏,全非循常理而行……”才正想着,耳中又听得 劲风呼啸,正是应贤出手。“扶摇大风”功力一到,真如天象异变,破坏力骇人之极。应贤一掌拍来,文渊全身上下均能感到疾风扑至,衣衫 劈啪作响,不由得心中思量:“这应贤的武功则以内功见长,单凭这一股掌风,已可媲美龙驭清的九通雷掌……只怕以师兄武功之高,也不能 在片刻之间胜他。现下换作是我,更难取胜。”
  可是,文渊丝毫不觉险阻重重,信手拍出一掌,凭着“潇湘水云”那缥缈若虚、玄幻莫测的手法,化解了应贤的第一掌,更加信心满满, 脱口说道:“应贤大师,我们无暇久耗,只好速战速决。”说罢“锵”地拔剑而出,一片寒光嗡嗡急颤,倏然间重凝骊龙剑形,下一瞬间复又 绽开,银光迸碎,乍然暴开万丛冷锋,乃是“猗兰”一曲所化,却是不攻应贤,迳攻应能。
  应能正与慕容兄妹过招,尚自游刃有余,却不想文渊蓦然攻来,剑势奇猛,虽是微微一惊,倒也不惧。“韶光剑法”牵开一道圆弧,木剑 随即幻作一片柘黄剑影,同时牵制了三人繁复无比的剑招。慕容修嘿了一声,心道:“老秃驴剑法古怪,竟能同时以一敌三?”心中当然绝不 服气,正要加紧剑招,忽听文渊叫道:“慕容兄、小茵,我有办法破他剑法,你们先让开!”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讶然。应能一摆木剑,道:“文施主若是破得,尽管来破破看。”文渊道:“是,不过晚辈有言在先,大师这路剑法 善于守而不善于攻,一旦剑法被破,恐怕要伤及大师,切莫见怪。”应能一听,哈哈大笑道:“你我乃是敌人,便有一方丧命也不为过,你竟然怕伤了我?”文渊躬身道:“晚辈对大师并无敌意,只是迫不得已而为战。得罪了!”平平一剑刺出,朴实正大,缓急得宜,乃是“指南剑 ”正宗招数。
  应能心道:“韩虚清最擅长指南剑,这招我看得还少了?”想也不想,便要以韶光剑法夺去这一剑上的劲力。岂料就在“韶光流转”之际 ,文渊跟着踏上一步,重新注劲于剑,剑尖持续进逼。应能为之一愕,木剑一转,又使骊龙剑上内劲枯竭。可就在同一时间,新一股内劲复又 涌上剑身,这一招“指南剑”竟然永无止境,非要刺中应能不可。
  应能脸色遽变,木剑已难兜出第三回的“韶光”,被迫急纵一旁,喝道:“你……”不及再说下去,文渊已掉转剑尖,去势稍缓,仍是那 一招“指南剑”,不中应能誓不罢休。应能脸色凝重,木剑陡发淡薄黄雾,韶光剑法连绵使出,夺取文渊剑上劲力的次数愈发频繁,但文渊不 断递补内劲,无论应能如何破招,竟都抓不住文渊剑上劲力空虚、露出破绽的一刻予以还击。
  眼见文渊的剑势愈进愈慢,却是愈逼愈近,应能不禁暗暗骇然,灰沉沉的眉角滴落几许冷汗,心中终于相信:“他并非虚张声势……”韶 光剑法“当真给他破了!”
  “擦”地一声,木剑已被骊龙剑剑尖削碎,这一手“指南剑”抵上了应能心口,锋朝左右,保证可以穿透肋骨间隔,贯体而过。文渊却没 继续将剑往前挺,只是凝力于剑尖,隔着应能的僧袍皮肉,与他稍快的心跳稳稳对峙着。
  旁观众人莫不愕然,想不到片刻之间,战局便已分晓。小慕容欢呼一声:“好!”慕容修却神色肃然,沉声道:“高兴得太早了,小子还 没赢!”
  应能长叹一声,苦笑道:“老衲练剑四十年,虽有”韶光剑法“不敌的对手,但那是功力相差太远所致。被人破解剑理……却还是头一遭 .文公子着眼何处破招?”文渊凝剑不动,道:“剑上劲力可绝,余音却不能绝,我是靠耳力破招。”
  应能微一沉思,豁然想通,点头道:“原来如此,高明之极。”
  先时文渊以“猗兰”快剑猛攻应能,并非意在奇袭,而是纯属试探。他趁着前几剑里的拆招,明白了“韶光剑法”能夺人招数劲力的奇效 ,又从后头的数十剑中,细细聆听每一回过招的“韵律”之所在。纵使自己剑上劲力已失,但振剑发出的声响却不会因而消灭,他由此判断出 自己每一剑在尚未夭折之前,本该取得的战果。
  很快地,文渊就明白:“韶光剑法”之奥妙,便是能在瞬间将敌招的“寿命”
  推至尽头,让这一招变得蹉跎光阴,一事无成。想要破招,只好让自己的招数长寿一点,甚而“长生不老”了。于是,他使出一招最简单 的指南剑,贯彻他耳中响起的出剑韵律,剑势愈慢,愈得“养生”之妙,终至应能的韶光剑法造诣不及之处,拖垮了他的剑法理路。
  应能缓缓说道:“纵然韶光剑法被破,你却还没能伤我。我现下改使其他剑法,你可未必能够取胜。”文渊道:“当然!晚辈只是破解剑 法,真打起来,未必能胜过大师。我这一剑指着大师心口,其实也全然无用。”应能微笑道:“是么?”文渊道:“大师的心跳已然平缓如常 ,难道不是胸有成竹,自认并未感到生死威胁?”
  应能哈哈一笑,僧袍一晃,身形忽如水中倒影,层层荡开,文渊剑下倏忽之间只余淡淡残影,文渊耳中亦只听得微微声响,应能的气息便 已从剑尖之前闪到了自己身后,随即听他说道:“老衲还有这”白驹过隙“的步法,你又如何破得?”
  这声音几乎是贴着脑袋响起,文渊一惊之下,还没听完便已回身出剑,堪堪来得及抖开剑光,护住全身,心道:“好厉害的轻功,简直是 神出鬼没!”只听耳畔声响微起,应能又已闪动身形,却听小慕容惊叫一声:“啊呀……”声音突然哑掉,紧跟着慕容修厉声暴喝:“秃驴, 你干什么?”
  文渊猛吃一惊,叫道:“小茵,怎么了?”正要赶上一步,却听应能说道:“不许过来,你只要动得一步,老衲可不担保慕容姑娘的性命 .你看不见是不是?
  老衲同你说,我左手拿住慕容姑娘咽喉,右掌按她小腹,一旦两掌发劲会变得如何,你自行想想便知。“听他声音,离自己少说也有十几 步远,小慕容的呼吸与他同在一处,果然落在他的手里。文渊心中一寒,只得停步。
  慕容修目眦欲裂,振剑吼道:“他妈的老秃驴,快放人!”应能淡淡地道:“慕容公子剑法卓绝,何不上前一拚?说不定你一剑便能杀了 老衲,得保令妹平安。”慕容修气得咬牙切齿,却怎能冲上前去?当此情势,应能随手运劲便能杀了小慕容,眼见他步法奇快,方圆数丈之内 眨眼便至,小慕容毫无抵抗之力便已被擒……就是奇袭一剑,也未必能够奏效。
  文渊听小慕容全不说话,只是呃呃呻吟,唯恐她就此窒息,忙道:“大师请先松手,你是前辈身份,怎能拿一位姑娘当人质?”应能却道 :“我们师兄弟二人联手,应付各位绰绰有余,何须人质?老衲只不过想看看阁下如何救你这位心上人。我也不用捏断她的喉咙、震伤她的丹 田,就只这么扼着她,不久也会毙命。”
  文渊急道:“大师若要考较晚辈,尽管出手便是,怎能对慕容姑娘出手?这可不是前辈高人的手段。”
  应能眯起只眼,满口灰髯底下露出一丝异样笑容,微微摇头。应贤呵呵大笑,说道:“我们在埋业寺里设机关害你师兄,联手用车轮战耗 他气力,可算得光明正大?寺里的佛像稀奇古怪,你还当我们是佛门高僧?那韩虚清的所作所为,多半也是我们一手操控。难道你真以为我们 都是仁人君子、佛门高僧,还要来晓以大义?”
  文渊听得一呆,又闻得小慕容痛苦呻吟之声,霎时之间怒气勃然,对着应能喝道:“好,这下我可知道了……我给大师一个机会松手,你 放了慕容姑娘,我不杀你!”应能闻言又是一笑,道:“我这就杀了慕容姑娘,瞧你可能杀得了我?”
  说着右手微微加劲,小慕容陡然间神色大变,睁大了眼睛,喉间发出的声音沉浊异常。文渊猛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好,我就杀你!”
  “霹”一声响,一道惊雷似的银光贯碎整排木雕屏风,轰然巨响,骊龙剑曳影还形,钉进一堵石墙,直没至柄,嗡然震颤传遍厅堂。应能 料定文渊会掷剑求以奇袭,早有准备,眨眼间便已闪到两丈之外,哈哈笑道:“失手……”
  “啪”地一声,一颗飞石正中应能左肩,在文渊飞剑破空之声掩蔽之下,应能竟然毫无所觉,猛地左臂一震,手掌不觉微松。小慕容只求 喘一口气,趁机奋力一挣,游鱼似地滑出了应能箝制,本已收进袖底的短剑顺道翻出,在堪称贴身的近距离下猛刺一剑,正中小腹,鲜血溅得 小慕容袖洒红花。
  嚎叫声中,应能急发一掌,却在连中二招的同时失了准头,没能打中任何一人。小慕容早已就地一滚,滚到了慕容修身后,慕容修手中剑 光猛劈出去,厉声怒吼:“找死!”此剑就只是由上至下的一劈,力道刚猛如雷,再无转圜余地,一剑在地上劈了道五尺有余的骇人深痕,石 砖碎散,应能却已凭“白驹过隙”的步法闪出一丈开外。
  比起先前那几下进退若神的奇速,这一丈的距离未免短了。吃惊、负伤的两下阻扰,已将应能的脚步拖住,令他的快脚踏不开最大的一步 ……应能脚才稳住,骤觉身后有人,不觉骇然:“此人竟在我之前抢到此处,是谁?”
  一道炽烈如火的阳刚掌力狠狠印上他的背心,顿时打得应能狂喷鲜血,猛然扑地栽倒,“喀啦”几声,几处骨骼断碎,却是因撞地过猛而 断,与掌力本身无涉。文渊凝神收掌,散去“广陵止息”功力,深自调息几下,轻声道:“可杀了你么?”应能毫无反应,却只见他倒地的血泊不断扩大,伤势恶劣之极。
  小慕容翻身站起,又连喘了好几口气,吐吐舌头道:“好险……当真差点没命了!”文渊顾了应能一眼,急忙奔回小慕容身边,关切备至 地道:“怎么样?
  喉咙、丹田可伤着了?“小慕容脸上稍复血色,嘻嘻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心痛。“文渊惊道:”你伤了心脉?“小慕容嗔道:”没 有!你这傻瓜,我担心你呀!“文渊奇道:”被捉住的是你,你反倒担心起我?“
  小慕容笑道:“我看你横眉怒目的样子,活像要气得折寿,还不担心?”
  文渊皱眉道:“胡说八道。”但见她言笑自若,心中自也放心,回头向石娘子一望,心中感激之极,拱手道:“多谢石庄主,好一手飞石 功夫!”石娘子淡淡一笑,耸了耸肩。
  应贤上前扶起应能,一搭他脉息,只觉他真气断断续续,生死未卜,不觉凄然落泪,低声道:“应能,你且撑着……”十景缎“已然齐全 ,四十年来的想望便要实现,难道你竟要先走一步?”其声悲恸,绝非作伪,文渊不禁心中一乱,心道:“这两个老僧,到底是什么来头?是 正是邪?我这一下出手,可别是太莽撞了……”
  忽听脚步声响,又有一人来到,缓声说道:“生死有命,无须伤悲。应贤,你替应能接续真气,能活便活。不活,也是命数。”
  慕容修、石娘子等齐往那人望去,见是个长发老者,额间却点了戒疤,行止间隐透堂皇气象,威仪赫赫,心中各自戒备。只听柳涵碧叫道 :“啊,就是他,他就是老和尚们的师兄应文!”
  应文逐一望过众人,最终凝目于文渊脸上,见他一脸错愕神情,当即说道:“文渊,好久不见!你可知老夫是何人?”
  小慕容怔然望着文渊,轻声道:“你们见过?”文渊一脸茫然,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柳姑娘说他就是应文?”小慕容道:“是 啊!”柳涵碧跟着补上一句道:“就是他,绝对没错!”
  文渊点了点头,道:“我是看不到他的模样……他有蒙面吗?”小慕容道:“没有,这人我从没看过……”才刚这么说,她却突然想起“ 蒙面”一事,不禁惊呼一声,叫道:“该不会,你是说那……”
  文渊正面对着应文,紧闭着的眼帘虽然无法接收他的外貌,耳朵却能听见他身上发出的任何一丝声息。他再次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缓缓 说道:“你的确没以真面目出现在我们面前过,难怪认不出来……但我记得你的声音。还有那”埋业寺“三字,我终于明白……”
  应文嘴角一扬,说道:“不错,正如你所想,”业“就是罪业。”文渊道:“深埋罪业之地,乃是”罪恶渊薮“……你还没死,你是寇非 天!”
  长发老人意味深沉地一笑,微微点头,环抱在身前的手掌微微震动,指甲缝里浮溢着淡淡的金光。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2/27 14:44:57

第二百一十九章
  自文渊一众大闹夺香宴,江湖俱传四非人之首寇非天葬身大海,昔时恶名昭彰的“罪恶渊薮”就此在武林上除名。且不说别人,文渊便亲 眼看着寇非天炸船自尽,当时他尽多感慨,却也不曾怀疑寇非天之死。
  此时寇非天重现于太乙高阁,文渊惊讶之余,脑中倏然想起寇非天种种言行,喃喃地道:“原来你故意假死,却暗中操纵韩虚清干下这许 多恶行。”寇非天说道:“要使唤你这位韩师伯,我也不用弄这出海烧船的排场。我之所以要死这一次,乃是要毁掉”罪恶渊薮“。”文渊道 :“罪恶渊薮是你的势力所在,你……却为何要自毁根基?”
  寇非天淡淡地道:“你说”罪恶渊薮“是我的势力根基?此言差矣。我培植起罪恶渊薮,不过是想在江湖上制造点风波,聊为消遣。”文 渊叫道:“罪恶渊薮专门为非作歹,这便是你的消遣?如夺香宴这等淫邪聚会,也是你的消遣?”
  寇非天道:“如何不是?”文渊怒气腾腾,直指寇非天道:“你这所谓消遣,不知害了多少江湖豪杰、良家妇女,难道你竟无一丝愧疚? ”
  寇非天嗤鼻一笑,缓缓地道:“你这番话,早该在当日你我对掌之日便骂出来,如何到今日才说?难道你那时还不知道我是罪恶渊薮之首 ,当然是专门为非作歹?你要说我草菅人命,老夫倒也无可辩驳,我的确是没把人命当一回事。老夫若真要杀人,死伤动辄成千上万,哪还在 意江湖上区区几十、几百人的仇杀死斗?”文渊道:“这么说来,倒是晚辈眼光短浅了?”寇非天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老夫身为天 下第一罪人,见识过的弥天大罪何其多,早已麻木。是非善恶,对老夫来说已没多大意思,我只想把多年来的心愿妥善了结。”
  便在此时,太乙高阁顶上传来一阵长啸,犹如隆隆雷震,贯透云霄。众人闻声愕然抬头,只听这啸声中气沛然,啸者似欲抒尽胸中千万事 ,声震阁楼之余,更显出他内功精纯深厚。文渊细听之下,当即认出啸者,道:“是师兄!”寇非天抬头一望,道:“看来你师兄业已窥得” 十景缎“玄机……也该是老夫验收成果的时候。”说罢转身便行,迳自上楼。
  慕容修喝道:“说走便走?哪那么容易!”应能袭击小慕容,他心中犹有余愤,这时猛地发作出来,长剑霹霹作响,上前追击。应贤一晃身便拦在前头,“扶摇大风”功力猛击过去,硬生生震开慕容修的剑势。小慕容一拍文渊肩膀,叫道:“这里交给大哥,咱们去追寇非天!” 文渊心道:“慕容兄心高气傲,这时也不便插手,好在有石姑娘掠阵,慕容兄至少也可自保,应无凶险。”当下点了点头,两人齐步奔出,前 头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响,一只只绽着凶光的眸子自内厅暗处转出,步步上前。
  当向扬睁眼醒来,但觉胸中浊气沉重,连周遭景象都不曾看清,便不由自主地纵声长啸,直至胸臆舒坦,方才真正回过神来。眼见自己仍 在那铁门闺阁之中,韩虚清坐在绣榻边,目绽异光,直盯着自己瞧,一只手掌却正抚摸着华夫人裸露的肩头。程济闭目静坐,眉头深锁,脸上 几乎不见半分血色,却似深受重创,正自运气疗伤。
  向扬眼神一紧,但见师娘罗衫半解,褪至胸口的仅堪遮掩半边酥胸,尽显柔润体态,又听她呻吟虚弱,神情昏昏沉沉,显然内伤不轻。只 听韩虚清笑道:“向师侄,你醒得正好,这位就是你师伯母,还不快快拜见?”说话之时,神情怡然自若,便似华夫人本就是他元配一般。
  向扬一握拳头,沉声道:“韩虚清,你伤我师娘,举止不敬,还敢说这污言秽语侮辱于她?你给我站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归天。”韩虚清微微一笑,轻轻搂起华夫人的腰身,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如今心愿得偿,人格武功俱是完美无暇,如之自当心仪于我,华师弟在九泉之下 ,也会对我感激不尽。”向扬哼了一声,道:“这种话真亏你说得出口,你的脸皮到底厚到什么程度?”
  华夫人被韩虚清抱在臂弯里,无力抗拒,只得颤抖着手,紧抓衣襟不放,免得在徒弟面前暴露太甚。她勉力提起精神,轻声说道:“扬儿 ,快走!我已和你师伯约定过了,他不会伤你,你快走罢!我教你的东西,你好生记着,日后……日后自能报你师父的恩情。”这话华夫人已 尽量说得隐晦,总之是要向扬切莫冲动,先求平安离开此地,日后凭“十景缎”有所作为之时,自有杀败韩虚清,替师父、师娘雪耻的机会。
  向扬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师娘设想。不过徒儿练成”天雷无妄“以来,除了那应文老和尚之外,还没遇上敌不过、打不赢的对手。这 位韩二师伯,今日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他。师娘请小心!”二话不说,一掌疾拍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笑道:“好无礼的小辈!”搂着华夫人的左手犹未放松,右掌便迎了过去。蓦地一阵猛劲暴发,向扬这一掌威力波及太广,纱幔锦被均给掌力卷得片片撕裂,韩虚清“砰”地翻飞出去,摔到了房中角落。华夫人被余劲扯得跌卧榻上,“啊”地一声痛呼,似乎撞着了伤处, 手掌微松,便要抓不住衣服。向扬脸上一热,哪敢多看,忙掀过半张被单盖住师娘身子,低声道:“师娘抱歉!徒儿发劲过猛了。”疾步挡在 华夫人与韩虚清之间,心中暗道:“好,给应文老和尚封住的穴道全解开了,使劲全无问题……但是这韩虚清,可是伤势未愈么?竟连一掌也 受不住?”回想他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不觉生疑。
  华夫人看在眼里,却是忧喜参半。韩虚清参悟了“十景缎”之后,精神已然有所变异,不可以常理测度。他对于出神不动、可以轻易击杀 的向扬视若无睹,却来渴求自己的身体,理当是有应付向扬的余裕,却如何会在一掌之下摔飞出去?
  其中恐怕另有玄机。但向扬这一掌功力纯熟,确是极高明的“九通雷掌”,架势转折,便与华玄清当年如出一辙,华夫人不觉心神激荡, 回想往事,几欲失声落泪。
  但见韩虚清缓缓站起身来,眼神重新一扫向扬,赫然冷锐如剑,神情遽变,闲适颓唐之态尽去,转眼间重拾武林宗师气派,更流露一股洋洋自得的傲气,缓缓说道:“向扬,你这是白费力气。我已从十景缎中淬炼出圣贤之身,你岂堪与我匹敌?”他先前才说自己没看十景缎,此 时却又改口,华夫人登时更加肯定他神智已乱,当下叫道:“扬儿当心,他错解十景缎,眼下已经是半个疯子,不可理喻,武功也不可以本门 解法拆招!”
  韩虚清只眉陡然一竖,道:“我心境清明,超凡入圣,哪里疯了?我取得”十景缎“奥秘,已是天下无敌!”便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 传来:“你取得了什么奥秘?救回了你那不中用的东西,便算是奥秘了么?”声音的主人缓缓入房,正是寇非天。他伸掌往程济肩头一按,一 股绵和醇厚的内劲如滔滔江河也似,送进他周身经脉,霎时助他驱通瘀血,张口便呕。
  向扬见寇非天来到,顿时收敛心神,严阵以待,同时又想:“什么不中用的东西?”往韩虚清一看,突然见到他长衣所掩的裤底高高隆起 ,竟连宽大的袍衫也遮掩不住,又见华夫人神色尴尬,心中顿时了悟,当下叫道:“韩虚清你这老贼,难道你看了这十景缎,就只是为了治你 的不举?”看来这正是韩虚清欲望之所在,是以十景缎在此生效。
  韩虚清不行房事十余年,华夫人素来知晓,她也因而在这些年里免于韩虚清的侵犯,直至今日方重临险境。此时向扬一语道破韩虚清的痛处,韩虚清登时脸色一变,冷笑道:“岂只如此……不,我何时看过十景缎了?我这一身成就,全是我痛下苦功而来。”向扬哈哈一笑,道: “是么?看来你自欺欺人的本事更上一层楼,怎么说都是你厉害,这会儿开始前言不对后语了。我也看了十景缎,好在没变得像你一样胡言乱 语,真是万幸!”
  寇非天凝望向扬,见他言行果然无甚改变,武功、气度亦一如往常,不觉深有所思,捻须沉吟。韩虚清却已动杀机,骈指点出,是以指法 使出“指南剑”剑意,笔直一线迳取向扬。向扬翻掌拆招,两人手臂交错,电光石火间连过几十招,蓦地“砰”一声互拚掌力,却是“九通雷 掌”与“皇玺掌”的交锋。
  两人掌力互震,重新分开,向扬微微吐纳,平缓气息,韩虚清却不作调息,指着向扬说道:“你侮慢尊长,又勾结靖威王府作乱,罪大当 诛。我今日便来清理门户!”指力随即刺出,威力更增。向扬闻言大怒,一拳“冬雷震震”直打出去,拳指甫抵,韩虚清便改指为掌,两人又 即分别跃开。向扬骂道:“你害得婉雁家破人亡,还敢跟我提王府?”掌发“雷鼓震山川”,连出六六三十六掌,掌掌刚猛过人。
  韩虚清倏然拔出腰间佩剑,以“南天门”开阔无涯的剑势一一拆招。他的太乙剑已在白府外的一战被向扬震飞,不知遗落何方,此时所使 仅是一柄寻常钢剑,但在精妙剑法运使之下,仍有非凡威力。向扬喝道:“这招我看得多了!”一掌“夔龙劲”震出,竟然硬生生攻入“南天 门”剑光核心,冲锋破关,雷掌后劲挟着气吐虹霓之势,眼看便要印上韩虚清胸口。
  却见韩虚清剑光急转,光芒眩目,招数忽变。向扬惊觉有异之时,韩虚清已然面露狞笑,剑尖倏然一分为三,其中两道抄向向扬掌力,余 下一道寒芒疾抖,顷刻间划出一道弯月似的弧光,出手角度匪夷所思。向扬蓦地一惊,避之不及,骤觉身上一痛,这一战当先溅血的,竟是他 自己的胸膛。
  这一剑余势不止,竟欲将向扬就此开膛破肚。向扬咬牙挥掌,震偏剑刃之余,趁隙拖出剑光围拢之中。韩虚清哈哈一笑,道:“”三潭印 月“的滋味如何?”
  倏然间身形一展,不给向扬一丝喘息机会,又即攻至。向扬身上的伤口虽浅,但这一下伤他的剑法实在奇诡,不觉暗暗吃惊,心道:“这 不是本门的剑法。他说”三潭印月“,莫非……竟是他从那”十景缎“中所悟出?”
  一想到“十景缎”,向扬不觉转头去望,却见寇非天正将十景缎一一解下,一一收回盒中,一一交予精神稍振的程济,似要将之带走。韩 虚清同时发现,立时转向寇非天道:“应文大师,这十景缎是我韩家的物事,你要不问自取么?”
  寇非天睨了他一眼,淡然一笑,道:“你是当真糊涂了?你以为你有本事反我了?
  但愿你尚有些许聪明,别要自毁长城,砸了刚刚才尝到的一点甜头。“说着已将十景缎尽数交给程济,说道:”走罢!“两人转身便要出 门。
  韩虚清微微冷笑,说道:“我已是天下第一人,何惧于你?你们在我”太乙高阁“之中,竟还敢如此放肆?来人,来──人!”说着轻轻 拍掌,隐含内力,随着那刻意拉长了的一声“来人”传将出去,廊上忽然脚步声响,几名仆佣装束的汉子快步奔来。韩虚清喝道:“诸位死士 随我同上,务必将贼人清扫一空!”
  一众家丁连声答应,声音却都沙哑难听,似是嘶吼,绝不寻常。群仆半攻向扬,半攻寇非天、程济二人,一迳发着怒咆扑将过来。
  向扬喝道:“让开!”只掌连拍,便已将来袭的四人一一拍中,哪知这几人震退几步,复又或抡兵器、或施拳掌攻了上来,竟是奋不顾身 地拚死而战。向扬愕然之际,又将这几人一一震退,喝道:“快让开,想找死么?”
  却见寇非天平平一掌打出,扑向他的一个壮丁顿时胸口深陷,喷着鲜血跌飞出去,撞上后头另外一人,“太皇印”掌力同时震裂两人骨骼 ,只只毙命。只听寇非天道:“他们既是”死士“,自然是来送死的。你若不杀他们,他们可会纠缠到你死为止。”向扬脸色一凝,又见寇非 天随手两掌,又将余下三人杀了个干净,淡淡地道:“这是”虎符诀“中的一变,你自个儿慢慢应付。要是还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 找老夫罢!”不再留步,与程济迳行离去。
  韩虚清挺剑欲追,向扬却怎容他离去?猛地发掌逼开群仆,掌力横截,硬是拦住了韩虚清,喝道:“老贼,先给我留下命来!”韩虚清霎 时面露杀气,沉声道:“死找死路!也罢,你这忤逆尊长的叛徒就先伏诛罢!”长剑一抖,招数又是向扬前所未见,隐含斜阳照落、黄昏暮色 之气象,剑势森严肃穆,竟隐约是十景缎中“雷峰夕照”的景色。
  向扬一看,心中更加笃定:“他果然从”十景缎“中悟出了一套剑法!
  可是我得师娘指点,怎地却没悟出什么来?“这当口儿却也无暇给他思索疑惑,只掌齐推,”天雷无妄“掌力轰得韩虚清身形一挫,剑招 无功。那几名势若疯狂的家丁见主人出手,便不再围攻向扬,却往华夫人围了过去。
  这些所谓“死士”,其实均是韩虚清施展“虎符诀”之下的牺牲品,其中不乏滇黔一带小帮会的首脑、要员,均是韩虚清在苍山隐居时一 一降服,以“虎符诀”刺激他们的功力。这些人武功比之卫高辛、葛元当之流亦有不如,身体全然不堪负荷,平日发挥出来的功力进展极为有 限。韩虚清索性长植虎符诀于这些人体内,平时压抑不显,却能在他催动功诀之时一举发劲,功力可发挥至其身颠峰,但也会导致心脉错乱而 发狂,至死不能收劲。
  这些人当日之内若非力竭而亡,便是宣泄不完过猛的精力,经脉迸裂而死,无论如何均无活路,是以号称“死士”,是韩虚清在太乙高阁 中最危险的一批人手。
  这批死士虽然战法疯狂,却非真正的疯子,尚有理智,知道华夫人是主人的重要俘虏,并没下手击杀,却架着她出了房间。华夫人仍是十 分虚弱,纵有一身高明武学,却是半点施展不出,便这么给四名死士挟持出去。
  向扬与韩虚清过招之际,眼见师娘又给捉去,不禁大急:“可不能再让师娘遇险!”当即加快掌法,欲先摆脱韩虚清,保得师娘安全。但 是韩虚清这新使的剑法却是变化无常,忽地一招“断桥残雪”,剑意若有若无,若断若连,将向扬困于其中,既难脱身,亦难取胜。何况韩虚 清假以走火入魔之名,以“虎符诀”
  窃取了大群同党的内力于一身,功力更进一层,已是更胜以往的强敌,向扬一心急,反而稍落下风。
  正当二人缠斗之际,文渊、小慕容已赶上楼来,一路上自也杀散了不少死士。
  小慕容一眼望见向扬,当即轻拍文渊,说道:“是向公子,还有韩虚清!”文渊道:“好,我来听听……”凝神一听,剑尖已照准了韩虚 清的方位。向扬大喜过望,叫道:“师弟,来得正是时候!”
  韩虚清自也见到了文渊,心中一懔,喝道:“你们这两个欺师灭祖的小辈,韩某就在此一并收拾!”文渊喝道:“求之不得!”骊龙剑平 平刺出,与向扬的一记雷掌正成夹击之势。却见韩虚清手里剑光错动,分封两路,剑势高盘,两股剑光默蕴浮屠对立、积翠浮空之态,竟是取 用“只峰插云”的景致.
  “只峰插云”之景有南、北两高峰,风光各异,绵延对峙,韩虚清这剑招也是两边不同,各有一番奇招应对,而又首尾呼应,瞬息间招架 了向扬、文渊二人的招式。铿铿锵锵一阵密雨急响,三人各自跃开,只听一声轻响,韩虚清的佩剑已给骊龙剑削断。
  韩虚清为之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失落了太乙剑,已无兵刃之利,当下一声不响,转身疾走。文渊起步欲追,却听向扬叫道:“师弟,你先去救师娘!韩老贼没了兵器,我可以应付得来。”文渊微感惊愕,道:“什么,师兄你是说……石姑娘遇险了?”向扬跟着一愣,道:“石姑 娘?”猛一跺脚,叫道:“不是,不是!总之快去!”再无余暇多说,猛追韩虚清而去。
  文渊茫然不解,心道:“怎么,难道这儿还有哪位施姑娘不成?”他只道向扬说的是姓石姓施的姑娘,却万万想不到那在他记忆中辞世已 久、从未谋面的师娘。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2/27 14:45:09

第二百二十章
  正当文渊疑惑之时,小慕容四下奔波环顾,转过两个转角,已见到四名死士架着华夫人的背影,立即提气叫道:“文渊快来,这儿有人!”
  她一出声,其中二仆顿时回身拔刀,疾冲上前。小慕容身法轻灵,随意应付了几剑,文渊便已飞奔赶至,抖开一阵“沧海龙吟”剑光,剑 刃摆荡,两名死士几乎同时中剑,同时跌退数步,同时重起攻势,只只抡刀劈砍过来。两道匹练似的刀光来势狠辣,劲道堪称一流,却由两个 涣散失神的濒死之人使将出来,可说是他们生命里最后的残光。
  文渊挺剑一振,两名死士分别从他左右两侧冲了过去,脚步错落蹒跚,顺着余势先后栽倒在地,两把刀落地轻弹,锵然发了一阵响。余下两名死士一个回头阻拦,另一个发一声吼,挟着华夫人直冲出去。小慕容“霓裳羽衣剑”一经展开,先将那回头的死士挡了下来,轻声道:“ 快去!”文渊道:“小心应付!”足尖一点,凭着“御风行”身法追了上去。
  那死士正急窜下楼,惊觉文渊追至,身子一腾便从楼梯旁直翻过去。文渊听得分明,转身一剑挥去,那死士回身招架,却是把华夫人推出 去当盾牌。文渊听得风声太广太沉,情知有异,当下转腕收剑,左掌拂出。那死士仍是藏在华夫人身后,要让文渊误伤于她,自己再趁机奇袭 .却不料文渊出的乃是擒拿手法,五指一触华夫人身子,“潇湘水云”柔劲圈出,便将华夫人拉出死士挟持,左臂顺势抱住,心道:“果然是 位姑娘,该是师兄要我救的人罢?”
  那死士大为惊怒,虎吼着扑上前去,文渊右掌劈出,迅捷无伦地连拆三招,“砰”地拍中死士天灵盖,就此了帐。却听周遭人声渐响,又 有不少死士发现两人,蜂涌而来。文渊暗暗皱眉,心道:“且先安置这位姑娘,方能放手一斗。”
  当下低声道:“姑娘,你能走吗?”他看不见华夫人面貌衣装,只道便是位年轻姑娘。华夫人虚弱之极,勉强提声道:“我……我只脚已 废,走不了。你放下……放下我……”文渊一怔,心道:“这可麻烦了!”
  耳听众死士大举逼近,片刻便要层层包围上来,文渊虽自认不难脱身,但要顺带救人可就不甚容易,当下歉然道:“事态紧急,多有失礼 ,请姑娘见谅。”
  伸手抱起华夫人,一使“蝶梦游”身法,当先避过了一名死士的长剑袭击,身形飘然流转,循着耳畔风声觅路急奔。他虽不熟阁中格局, 但是有人声处就有路可走,倒也并不为难,一逢死士上前,便是几剑狠招一一驱散,锐不可当,直闯出去。
  华夫人给他这么抱着,却是颇有窘态。她在绣榻上只及披衣蔽体,却无力结带束衣,从前面看来仍是春光明媚,大有可观。别说她此刻衣 衫不整,就算她穿戴整齐,如此紧挨着一个年轻男子也是件尴尬事,何况如此?虽然隔了层袍子,华夫人仍不免只颊发热。好在文渊目不见物 ,手下也安安分分,没直接碰着华夫人几处肌肤,否则华夫人更不知要如何难为情了。
  她身子虽提不起半点劲力,但眼力依旧,凝眸看着文渊身形、剑招,心中暗暗纳罕:“这很像是本门的身法,但又似乎别出心裁,另有一 功。这不会是韩师兄教出来的弟子,莫非是扬儿说的那位师弟?”
  文渊折回原处,已不闻小慕容的声音,心道:“小茵打到哪儿去了?”
  侧耳一听,人声多从楼下传来,当下重新冲下楼去。一路上韩府死士前仆后继,无一不是出尽狠招,欲将文渊拦下来乱刀分尸。文渊听得 众死士呼吸粗重,情知他们是拚着损毁真元、发狂死斗,不由得摇头叹息,心道:“韩虚清造的孽!”
  频频出剑,将冲上前来的死士一一送上黄泉路,不过片刻,已护着华夫人杀到了一楼。
  才到回廊之间,已闻厅上杀声更炽,兵刃互击之声不绝于耳。廊上无甚转圜余地,文渊使开小巧剑招,在死士群中缓缓推进,忽然耳中听 得几声女子呼喊,极其耳熟。他正待细细分辨,那声音突然高喊起来:“是文师兄!
  喂,喂!快快,文师兄,快来这儿!“语调欣喜,频频呼唤。文渊心中愕然:”这声音,可不是师妹么?“只听刀剑相斫声中,掺着咻咻 破空的鞭子声响,果然是华瑄的手笔。
  当下文渊更连连挥剑,加紧杀近,叫道:“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该在巾帼庄里罢!”华瑄甚是欢欣,说道:“你都来了,我怎么能 不来啊?
  我当然会来找你啊!“文渊大感头痛,连连摇头道:”你来了,可有谁陪着紫缘?再说……“一剑劈翻了个猝然扑近的死士,又叫道:” 再说,难道你要来跟韩虚清过招么?“华瑄笑道:”这个,文师兄你就不用担心啦!我把紫缘姐姐也带来了。“文渊惊道:”什么?“华瑄道 :”还有杨姐姐、赵姐姐、任师叔…
  …然后我们这路上又碰到那两个姓林的,还有另一个柳姐姐,通通一起来了。慕容姐姐跟我说,我一个人偷偷跟来太危险了,不如回去把 大家一起找来,那就两边都安全啦!“
  当天埋业寺中小慕容、华瑄窃窃私语,此时文渊一想,立时明白,不禁一阵晕头转向,苦笑道:“好师妹,你也真是……连赵姑娘都找来 ?你可别累得她舟车劳顿,动了胎气。”华瑄道:“这个可别赖我,那是杨姐姐找她来的,而且赵姐姐自己也想来见向师兄啊!反正我们…… 咦,这……咦?”
  这时两人各自杀退群敌,凑到一处,少了死士们的重重阻隔,华瑄这才看清文渊还抱了个少妇在旁,更兼衣衫凌乱,体态诱人,不禁为之 愕然,紧跟着小嘴一撇,怏然问道:“文、文师兄……你……你抱着谁啊?”
  文渊才刚靠近师妹身边,忽听她语气一变,喜意急降,醋劲上涌,摆明了有所误会,当下慌忙解释道:“这是……”仔细一想,心道:“ 这位姑娘是谁?我……我也不知道,怎生讲得清楚?”当下含糊带过去,道:“是师兄吩咐我救的,我也还不知她是何人?这位姑娘气力甚虚 ,又是只脚残疾,我只得抱着。”华瑄心里仍是一阵酸溜溜,低声道:“那……那也应该先穿好衣服。”文渊闻言一惊,道:“啊?我……我 不知道,衣服怎么了?我可看不见啊。”心想若是这姑娘衣衫不整,自己却没多加留意,岂非轻渎了人家?一思及此,顿时局促不已。
  华瑄也非当真生气,一见文渊如此,自然相信所言,轻声道:“文师兄,你啊!”握起粉拳往他肩上轻轻一敲,伸手抱过华夫人,笑道: “还是我来照料吧。咱们快回大厅,大家都在那儿呢。”她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正想替华夫人穿好衣裳,两人一照面,忽然静住。
  华夫人一看见华瑄,心中已是剧震难言,强睁着朦胧昏沉的只眸想看清楚她;此时面对面见着女儿,那眼光更仿佛要化成股无形的力量, 把眼前的华瑄竭尽所能地拉近于她,靠近点,更靠近点……母亲的眼眸里,纠缠着不知多少情绪:激动、伤痛、思念、关爱……华瑄突然呆住 ,心思忽乱,又带着几分惶然,低声道:“你……你跟我好像……呃,还是我像你?你……你……”凝望一阵,复又迷惘起来,道:“我们… …一定见过罢?”
  华夫人心神激动,轻轻点头,眼眶忽而一热,颊边溜下几许泪珠。华瑄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声音如带呜咽,微微发颤。文渊惊道:“ 师妹,怎么了?”
  他只道华瑄为死士袭击,一惊之下,却听身后一阵重步踏地,倒真有另一批死士赶了过来,当下叫道:“先到大厅上去。师妹,快走!”
  小慕容的声音却在另一头遥遥响起,从无数死士的刀剑缝隙里传来:“文渊,文渊,你在哪里?”文渊高声喊道:“在这儿!可过得来么 ?”小慕容叫道:“你才要过来,你师兄跟韩虚清在这儿!”文渊心头一紧,提声叫道:“好,我这就过去。小茵你还是过来这儿接应师妹, 护着那位姑娘上大厅去。快!”当下提剑冲杀过去,接连解决了七八人,方与小慕容错身而过。小慕容突然转身叫道:“等等!”文渊急忙停 步,道:“怎么?”小慕容伸手一揽他脖子,飞快地吻了一下。
  文渊但觉软柔柔地一阵幽香,心头猛地一跳,正自错愕,却听小慕容嘻嘻笑道:“阵前犒赏。没事啦,快去快去!”一闪身,又往华瑄所 在冲了过去。文渊哭笑不得,心道:“她倒是谈笑用兵。”当下抖擞精神,铺展剑势,杀过了重重死士阻拦,赫然听见前方掌风呼啸,正是向 扬与韩虚清对掌缠斗。
  此处已是阁外游廊,向扬、韩虚清边斗边行,掌风波及范围不住扩大,所过处扶栏尽毁、椽柱迸裂。文渊喝道:“韩虚清,我又来了,看 剑!”骊龙剑猛递数招,迅如震电。
  韩虚清徒手迎战向扬,在九通雷掌神威之下,本已难占上风,此时文渊又至,更如同雪上加霜。数合之间,韩虚清被逼得翻出廊外,听着 向扬一掌余势摧毁半道围栏,脸色愈发阴沉。
  师兄弟二人追入庭中,两下合围韩虚清。向扬喝道:“韩虚清,你还不认栽?”
  一掌击出。韩虚清把掌力一圈,竟也揉合了十景意象,不再拘于剑招,这一手“平湖秋月”与向扬掌力一对,蓦地宛若水月相溶,使雷掌 威力烟消云散。韩虚清脸露阴笑,说道:“我参透十景缎中的武学,武功造诣已是学究天人,岂会落败?”
  向扬缓缓摇头,道:“十景缎里头没记载什么武功。你临时凭空创招,虽然难得,可与十景缎毫无关系。”韩虚清却在这一招之利下重拾 自信,睁得眼眸灼亮,道:“不错,我乃天纵奇才,创此武功又何须倚赖些须锦缎?”右掌五指虚抓,疾探向扬喉间,内劲沉稳,久斗之下尚 无衰象。向扬避招还击,闪电般与韩虚清连拆数招,内劲互搏,震响不绝,边打边走,又慢慢从庭园打到了屋子里。
  文渊看不见韩虚清招数如何,但以耳代眼,另可窥得一番眉目。他听韩虚清自言参悟“十景缎”,当下一边替师兄掠阵,一边细听韩虚清 出手方位、劲道,心道:“且试他一试。”当下一剑挺出,乃是一曲“石上流泉”之意,剑如碧水潺潺,深具幽涧邃远之致。韩虚清竖指作“ 指南剑”架势,却以另一种精巧劲道弹开剑势,万万不是指南剑之道。文渊喝道:“好!这招叫什么名堂?”
  韩虚清正在自满自得,听得一声“好”字,得意更甚,顺口便道:“此乃”苏堤春晓“,谅你小辈智识浅薄,也不识得。”文渊闻言一笑 ,说道:“原来如此。这等平庸功夫,我平时倒真是不愿涉猎。”韩虚清脸色骤变,冷笑道:“小贼,你也只有嘴皮上的功夫厉害。单凭口舌 之快,哪能胜我?”只掌翻飞,仍与两人斗个不相上下。
  文渊一弹长剑,会同着这清音振动,扬声说道:“韩虚清,你从西湖十景化出攻守招式,我则是从琴曲之中领悟武功。但我是从小练琴, 与琴为伴,你这辈子却可曾踏上西湖边的泥土一步?”韩虚清眉头微锁,并不回答,拆解向扬攻势的手法却微显仓促,不甚灵便。文渊又道: “从山水之中领悟深奥武学的前人,古来多有,哪一个不是亲眼目睹那山水奇景,这才有感而发?你光看这锦缎上的图样,就算纵其想像,也不能亲身体会那十景之妙,武功徒具其形,岂能窥得深微意致?”
  韩虚清心中恼怒,暗暗咬牙,一时给向扬逼退数步,几乎撞上门墙,急忙顺势出房,又至廊间。他喘得一口气,狠笑着道:“小鬼,你也 不过凑合着几首琴曲入了剑法,竟敢说我?我能得十景之形,你的剑法可能发琴曲之音?你才当真是肤浅之至!”
  廊上正有几名死士,此时齐往向、文二人冲去。向扬发掌击毙二人,喝道:“师弟,你就破了老贼的功夫,叫他心服口服。”文渊道:“ 正有此意!”他杀退死士,四窜的剑光陡然束为一股,隐约泛动寒烟,一眨眼便刺到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掌风一挥,使得一招“曲院风荷”,掌影层递如浪,满拟一掌震开剑刃,立可反击。
  文渊脚下一歪,忽然蹒跚欲倒,猝然抽剑。
  急逾奔雷的剑势说收就收,竟无丝毫窒碍。精练的内力从剑尖猛地绕回文渊身子,从他斜扬的左掌迸发出去。“啪”一声裂响,韩虚清的 袍子在右肩上开了道大缝,竟已中招。
  掌力虽然未中要害,但已将韩虚清打得连退几步,脸上顿时失色。向扬大声喝采:“好!”心中一喜:“师弟真是专破怪招的一把好手, 这一看,我也懂了。”
  要知道文渊只听声音,首先不受招数惑目;练过了“文武七弦琴”,又深知这种自悟武功的境界,实非一朝一夕可以大成,他自己也经过 了多次辗转精研,这才练到了琴剑合一、融合得无迹可寻的境界。韩虚清这十景武功,在他耳中听来实有太多欠缺深思之处,纵然他本身武学 精深,招数上许多缺点因而不显,偏偏这路武功的“寓景于武”一旨,正近似于文渊所长。韩虚清不使熟练的本门武学、甚至皇玺掌,却使这 十景武功,就文渊的角度看来,真如舍盛馔而就疏粝了。
  文渊施展“酒狂”曲意,脚步迂回,紧跟着连攻数剑,韩虚清一时手忙脚乱,“曲院风荷”早被破了个干净。向扬虽不若文渊那样一眼看 透韩虚清武功本质,却能把七弦、十景两种武学摆在眼前,登时看出高下,韩虚清这套新武功的弱点一一呈现。
  他清楚知道:“十景缎并非武功秘笈,这我亲身体会过了。韩虚清看了十景缎,看来志得意满、武功大进,看来还兼收壮阳之功,不过… …那也不过是他的欲望一一展现,全是他心里自以为如此,身子便也当真起来。看来他真正的收获,就是”自欺欺人“的本事翻上了拔尖儿的 境界,前一刻这么说,下一刻又不认了。同样看了十景缎,我仿佛没直接得到什么……”
  向扬猛击一掌,正被文渊攻得狼狈不堪的韩虚清招架不来,勉强出掌,当场给“夔龙劲”震得飞了出去,撞得后头几个死士人仰马翻。韩 虚清急忙起身,强抑喉中鲜血,却见向扬、文渊步步进逼。
  情势失利,韩虚清那虚浮的自信霎时动摇起来,满眼血丝几欲胀裂,狠狠低嚎:“向扬……文渊!你、你们……”咆吼几声,竟有异于生 人之感。
  向扬喝道:“韩虚清,你斗不过我们的,停手认输罢!看在……”他本想说“看在师父份上”,却想起他长年阴谋,师父之死、师娘被囚 都与他相关,龙驭清死于其手,任剑清曾遭他偷袭,放眼师门长辈,居然没人能稍加开脱其恶,当下说道:“……看在你曾是本门长辈,也不 见得非要杀你不可。”
  韩虚清嘿嘿惨笑,只目暴睁道:“杀我?你们……凭你们?”一指向扬,厉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了十景缎,就能悟出至妙武学 ,成就非凡,你却没看出半点门道!”向扬微笑道:“难说,我看到的……可比你要来得多。”韩虚清猛吸一口气,道:“什么?”声音微微 发颤,也不知是讶异、愤怒、还是怀疑。
  看着韩虚清恐怖的眼神,向扬实在忍不住要笑,或是有点庆幸意味。他深深感谢华夫人那声叮嘱,没在十景缎中跟随任何一项“欲望”而 行,终能窥见自我。
  那深不可测、深藏幽冥似的人形黑影,没受一点欲念包覆,向扬毫无遮蔽地与之相对,终于发现这内心倒影的意义。正因为它不像韩虚清 那样自我蛊惑、催眠,向扬从这其中看到的,乃是全无隐瞒的自己,长短优劣,一览无遗,再不受任何旁人褒贬、自夸或自卑的影响。
  对赵婉雁的爱意、师弟师妹的同门之谊、尊师之敬意、对敌人的仇恨、江湖同道的义气、修练武功的才能、曾经动摇的意志、一度失控的 狂怒,以及无数断续零碎的思绪……一切都积存于此,即便是些他不敢相信属于自己的邪念或成就,也都如明镜般摆在眼前,无法婉拒也无法 逃避。
  如果人是个瓶子、十景缎是一泓泉水,那么在向扬看来,韩虚清无非是装了满满的污水,份量虽重,回头却要益发腐臭。至于他自己,却 是拿这水清洗瓶子,涤尘濯洉过后,虽则空空如也,却可一新气象地留待来日之满。
  向扬神清气爽,微微运劲,掌力依旧沉猛,对付韩虚清绝对足够。一次领悟“十景缎”的经验没能让他当下便变一个人,但向扬心满意足 .他知道这会是个影响深远的经历,总有一天,他会惊觉自己的成长,会是历时长久的脱胎换骨。
  无论如何,也比眼前这拚命雕琢自己、愈形枯槁的韩虚清要来得好。
  韩虚清厉声狂啸,打破沉默,劈手夺过一名死士的佩剑,“三潭印月”、“断桥残雪”、“只峰插云”连环使出,只目血红,打法直若疯 狂。文渊舞剑如展扇,剑光大片悠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口气把这乱剑全数接下,向扬掌力猛发,不过三掌之间,已隔空震断韩虚清手中 长剑。
  连番受挫之下,韩虚清已然喘声粗重,发髻斜乱,此刻但觉气力点滴流失,面容扭曲,额间青筋坟起,血脉几乎便要爆裂。他陡然狂叫一 声,反手抓出,却非攻击向、文二人,而是掌击一名死士心口,一掌拍过,猛地顺势冲了出去。这死士哪里想得到主人竟会对己出手,连惊恐 的念头都来不及转,便已气绝。
  文渊愕然道:“他打了谁?”向扬道:“他一掌杀了自己属下,这……”心中隐约感觉不妙,疾步追上前去,喝道:“韩虚清,你疯了么 ?”一掌拍去,韩虚清却只躲不挡,奔行间只掌连拍,又杀了几名死士,愈奔愈快。
  文渊挺剑拦截,韩虚清又是转身便逃,毫不恋战。
  向扬、文渊哪肯放过,衔尾急追。韩虚清奔在前头,一遇死士,一概重掌击毙,反倒像是帮两人开路。急奔之中,向扬瞥了其中一个死士一眼,却见那死士中掌之处肌肉肿胀,颇不寻常。跑得几步又看了下一个,登时看了个清楚:那着掌处似是被一股吸力向外猛扯,并非瘀血肿 胀,而是血脉筋肉坏死碎裂,皮肤虽然完好如初,底下却已是一团被撕扯离体的血肉,怵目惊心。向扬惊怒不已,厉声喝道:“韩虚清,你使 什么邪功?”
  文渊虽不见这异样情景,却听韩虚清掌力着体之际声音特异,似有一阵窸窣急响,有若蛇虺爬窜,听来令人发毛。两人惊疑之际,韩虚清 已冲出房廊,来到大厅。
  大厅之中尚有数十名死士,正与慕容修、石娘子等剧战方酣,小慕容、华瑄、杨小鹃、林家兄弟、柳氏姐妹全聚在一处,圈子中间团团护 着数人,应贤、应能二僧早已不在。
  任剑清伤势已愈,此时正踢倒了几名上前的死士,忽见韩虚清迎面冲来,当下喝道:“韩师兄,站住了!”大脚飞起,“云龙腿”迳扫过 去,韩虚清咬牙避开,仍不接招,身形一闪,连杀三名死士。
  向扬一见厅上众人,先是一愕,随即叫道:“大家当心!”冲到与任剑清相对的一侧,以防韩虚清袭击过去,除了任剑清、慕容修等数人 足堪匹敌,其余恐怕都要当场见红。
  韩虚清却并不向这群外客下手,尽自在大厅上飞奔急绕,掌杀死士。慕容修正要斩杀一人,竟也被韩虚清冲过去抢先打死。慕容修怒道: “韩虚清,你发什么狗疯!跟本大爷抢杀自己人?”
  向扬低声道:“恐怕他真是疯了。”当下凝神聚劲,看定了韩虚清的动向,只待他掉头袭来,便要在这一掌了断他的性命。便在此时,向 扬身后忽起喊声:“向大哥……向大哥!”向扬一惊回头,却见人墙圈子里一个柔弱身影,怀中毛茸茸的小白虎大声咆哮,不是赵婉雁是谁? 杨小鹃手拉弹弓,正护在她身旁。
  乍逢心上人虽足心喜,但在如此险地会面,向扬不免大惊,叫道:“婉雁?
  你,你怎么……怎么会来?“赵婉雁柔声道:”是杨姑娘带我来的。向大哥,你……你伤得怎样?“她望见向扬胸前创伤,顿时满脸担心 ,忧形于色。向扬笑道:”小伤,全不碍事。倒是你……“见赵婉雁身上干干净净,全无横遭凶险模样,这才安心,道:”你千万别出来,危 险得很。“转头一望杨小鹃,只见她笑容满面,说道:”向公子放心,你安心迎敌罢!“向扬心中微动,微笑道:”谢了!“
  文渊来到厅中,只听得众声嘈杂,死士悲嚎之声此起彼落,竟有大半是给韩虚清所杀。文渊心道:“韩虚清残杀属下,定有所谋。若是发疯,怎地不向我们出招?”
  他听见任剑清发喊,当即叫道:“任师叔,你伤势大好了么?大家可都安好?”任剑清道:“好得很!文……咳,你去护着你师娘师妹, 小心在意!”文渊又听到“师娘”二字,一怔,心道:“怎地任师叔也……且慢,师娘?是说师娘?还有师妹……”心中一乱,正欲朝华瑄开 口相询,忽听韩虚清大吼一声,最后一名死士也成了韩虚清掌下亡魂。
  韩虚清纵然大笑,迅如疾风的身形赫然越过满地尸骸,足尖挑起一柄染血钢剑,踢上半空一把握住,剑刃猛突发铿铿震响,所聚劲力之强 已远逾他本身修为范畴。
  在成败关头,韩虚清决定榨尽手下死士的最后一点价值。他每一掌拍击死士,都运上了“虎符诀”的收劲手法,尽可能在一瞬间抽取死士 体内的内力。这些内力本非死士自行锻炼出来,实为牺牲生命所换得的短暂力量,这时一被韩虚清抽走,经脉失衡,立时毙命。韩虚清如此急 速强摄内力,顶多只能夺得死士的一、两成余力,囫囵吞枣之下,更无余裕将这些内力转化为本身的内功根基,却在最短时间内积聚起惊人力 道,可供他作最后一搏。
  可以说,他本身几乎也成了一个“死士”,功力暴增,却无与之相应的根柢。
  韩虚清已无退路,即使日后损及真元,功力可能反退几分,也得在此背水一战。
  要杀向扬,要杀文渊……更要把该属于他的人夺回来!
  厉吼声中,韩虚清聚满功力的一剑笔直刺向文渊,剑上残红瞬间曳成一线血光,倏地化为划空而过的惨厉锋芒。来势太快,竟无一人来得 及反应阻拦,尖锐的疾响刺进文渊耳膜,不禁骇然一惊:“他的功力竟然遽增如斯!”
  危急万分间,骊龙剑横胸一挡,只剑一触,文渊陡然被震得五指迸张,骊龙剑“嗡”地荡出个极大的圆弧,猛烈震飞。韩虚清露出狰狞喜 色,血色剑光毫不停滞,直奔文渊心脏──
  然而就只这么一阻,转机已至。“天雷无妄”掌力及时从中拦截,却是不挡血剑,磅然重击韩虚清本人!
  向扬这一掌蓄劲已久,刚猛绝伦,足可一掌震毁韩虚清全身经脉,韩虚清焉能不挡?狠狠力转剑势,回削向扬这一掌,电光石火,向扬亦 已难以变招,更不打算变招,照样猛击而出。弹指之间,文渊已得回旋余地,右手虽无力,左掌却及时捞住骊龙剑柄,速度之快还不容它落地 一弹。
  众人才刚失声惊叫,这一幕已将终结。
  值此瞬间,文渊脑中似闻一声弦动,铮然余韵回响时,“广陵止息”已应手而出,反手擎出的炽烈剑光轰然摧碎韩虚清手里凶器。残剑碎刃纷飞中,向扬一掌正中韩虚清胸口,那半尺断剑直戳上向扬衣襟。
  一阵脚步啪地停下,任剑清、慕容修、石娘子同时止步,落在圈外。
  文渊顺余势跪地甩剑,急收入鞘,剑刃龙吟声中,手臂尚难消尽“广陵止息”
  余劲,微微颤抖。向扬凝重之极地举起手掌,缓缓退开一步,被断剑压陷的衣袍沉沉地落回原形。韩虚清身形如钟震动,眼珠凸眶,似欲 挣出血来,就在向扬收回手掌的一刻,仿佛骤失支持,手一松,断剑落地,身子向前倾倒,地面血污太甚,竟扬不起一丝尘埃。
  文渊站起身来,苦笑道:“师兄……”向扬眼望倒地的韩虚清,说道:“这一掌就够了。师弟,很够了!”
  “广陵止息”破其所聚功力,“天雷无妄”又毁了他全身经脉,韩虚清虽尚未当场毙命,余下的一口气却已点滴流逝,再也凝聚不起。当 这仅剩的一点真气终于耗竭,这毕生动荡师门的韩虚清也终将归于一坏黄土,再也无从为乱。
  华夫人掩面摇头,启唇欲叹,但又轻轻掩嘴,最终还是摇头。纵然她尚有余力,但面对这样的韩虚清,她也无法忍心下手,亲自结束他的 性命。
  慕容修一瞥韩虚清,又环顾四望,道:“都不动手,是罢?”石娘子轻声道:“不用动手……慕容先生,也请你别动手。”慕容修一瞪眼睛,道:“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去死?”石娘子微笑道:“看在三妹份上,嗯?”慕容修微微一怔,呸了一声,道:“罢了!”石娘子微微一 笑,转头远望门外云霄。
  韩家的戏,可尚未落幕。


晴空万里 / 发表于: 2021/02/27 14:45:24

第二百二十一章
  阁门轧轧轻启,各怀心思的人们相偕退出阁外,山风舒爽,一无先前惨战的血腥味。高阁前一片广阔空地,绿树成荫,暂为众人休歇之所 .向扬、文渊与韩虚清生死相搏,固然耗损莫大气力,余众也都力战多时,此时或静坐、或闲步,各自调养精神。
  隔着几棵树远,向扬正与赵婉雁坐在一处,互叙别情。除了赵婉雁怀中的小白虎,再没什么能打扰二人亲密言笑。
  杨小鹃独自坐在更远处的山石上,遥遥看着二人并肩身影,自个儿轻拍着腿,尽自无可奈何地笑着,不时悄悄摇头。
  当日华瑄一把消息带回巾帼庄,她就决定拉着赵婉雁跟着追过去。若非如此,要见向扬一面至少得多等上一倍时日。眼见两人俪影成只, 说不尽的浓情蜜意,杨小鹃高兴之余,却又不免惆怅。她心中暗想:“好啦,赵姑娘既然跟了出来,向公子应当也不会回巾帼庄了。这下子我 ……我总可以断了想头。向公子……”
  她一望向扬,心中又不禁波动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少女情怀,连忙转头不看。一转头,远远看着太乙高阁,忽见那楼台冒起黑烟,隐隐 吞吐着火光。杨小鹃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楼里起火!”这一叫,众人纷纷惊觉,奔近望时,但见门窗里火焰直冒,热浪扑面。阁顶既 有黑烟,恐怕上下五层全都烧了起来。
  烈火伴着浓烟冲天而起,犹如一条恶龙卷上了太乙高阁,焰光里瞧出来只是一片乌黑的残影。众人面面相觑,均想:“是谁放火烧了阁子 ?”
  梁柱受焚,必剥声响愈见雄烈,忽然轰隆轰隆,阁顶已有半边被烧得坍下,缠着烈焰的焦黑断梁凌空滚落,砸得下一层楼也似要崩毁。石 娘子见火势凶猛,烧着的断木如火雨般落下,极为危险,当即道:“大家快离开这儿,这火已救不来了。”众人远远避开,回头望时,太乙高 阁已难辨其形,犹如一道大火炬。
  一道冷气劈开火海,堪堪容得人身走过。黄仲鬼面无表情,无视扑面袭来的热气,走到了大厅之中。
  一个浑身铁甲的男子跪在地上,纵声狂笑,只手血迹斑斑,在他前头的是韩虚清开膛破肚的尸身。黄仲鬼默默凝视于他,那男子一无反应 ,铁铸的面具底下眼神狂乱,似已疯癫。
  韩熙很久没重做“颜铁”的装扮了。在他被父亲逼着奸淫亲妹、继而被当作弃子掌击之后,终于再次将他打入这钢铁面具底下。他完全明 白韩虚清的计划,一路赶回云南,终于在韩虚清断气之前取了他的性命。
  火光耀动,很快又将黄仲鬼的来路截断,裹成一片赤焰地狱。
  韩熙放声叫道:“烧,快烧,烧了韩虚清,把韩家的一切烧个精光!”黄仲鬼冷冷地道:“难道你不姓韩?”韩熙厉声道:“我姓颜名铁 ,乃西域异人的门下弟子,谁跟这老贼同姓?”
  一根火梁重重落下,黄仲鬼挥手一劈,将之震开数尺,落在身旁。他冷然转身,看准一个少烟处走去,陡然听韩熙喝道:“韩虚清,你还 想逃?”
  猛然发劲扑来,全然不成招数。黄仲鬼微一闪身,冷眼看着他扑在地上,支撑着想要起来,却是挣扎一阵,便再难动弹,全身缓缓冒出青 烟。原来铁甲早被烈火炙得奇烫,一撞之下,韩熙再也无法支持。
  黄仲鬼掌凝真气,“太阴刀”劈出一条小径,身如冷箭,倏然穿越重重火场。
  当他平安离开太乙高阁时,人却在阁后山坡出来,远远只见阁前似有几个黑点,更看不出是什么人。
  他缓缓远离烈焰狂窜的高阁,逐渐走进山林,忽见前头有人。体态婀娜,金翅披身,一只美眸尽透着冷洌与凄艳,正是韩凤。
  两人只在白府照过一次面,全无交情,韩凤甚至不知眼前这人的身份。
  她冷冷地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黄仲鬼斜望远方火光,道:“来报仇。”韩凤道:“火都已经烧成这样,常人闯进去必死无疑 ,你居然能进出自如……你的武功,很不简单啊!”
  黄仲鬼冷然道:“我是为了报仇,才练这一身武功。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大仇不报,岂会死去?”韩凤嘴角微扬,道:“阁下既然出来 ,想必已经手刃仇人,恭喜啊恭喜!”语气中微带揶揄。
  她可清楚知道,倘若眼前这人的仇人也是韩虚清,那么他是报不了仇的,因为她已亲眼目睹韩熙下手,终结了韩虚清苟延残喘的性命。
  那日她追丢了韩虚清,回头却在荒野里找到了恍惚失神的韩熙,方知他中了韩虚清一掌,功力大损,神智更已失常。韩凤恨意上涌,本欲 下手杀他,但随即听他喃喃自语道:“韩虚清……我定要杀了韩虚清,那老贼在哪里?”
  韩凤见状愕然,又想起他毕竟是自己血亲兄长,虽然他奸淫了自己,但眼见他如此情状,似连她也不认得了,一时却狠不下心出手。转念 之间,却另起了一个主意,说道:“韩虚清逃回老家了,没人找得到他。你可知道他老家在哪里?”
  韩熙道:“怎么不知道?是了,他定是逃回苍山太乙高阁。”说着咬牙切齿,迳往南行。韩凤一路追踪,终于也到了此地,但是来得稍晚 ,死战已了,只望见满地死士横尸,韩虚清也奄奄一息。
  韩凤狠狠盯着韩虚清,金翅刀几次颤抖着扬起,最后还是没下手,由得韩熙冲上前去,将韩虚清最后一口气给断送掉,放火烧阁,狂性已 难收拾。
  韩凤默默自阁后离开,回想一生血仇,泪水几度盈眶,却是哭不出来。
  眼前这黄仲鬼,也跟自己一样千里迢迢来此,却永难报得大仇。韩凤见他不答话,不觉凄然苦笑,摇头道:“我猜你也没能报仇。为了复 仇而生的人,若是毕生无法报仇,却该怎生是好?这便去死了罢?”
  黄仲鬼目光冷然,缓缓地道:“我不会死的。”再不顾韩凤言语,缓步离开,冰冷的语调送出最后数言:“报仇之前,我不能死。若是此 仇永远报不了……我就要一直活下去。”“太阴真气”逐渐失控,犹如无数冰针攒刺经脉,黄仲鬼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韩凤看着他渐行 渐远,隐没在林木深处,不觉茫然,暗道:“一直……活下去?”
  要活下去,总得有个理由。却有什么物事,能胜过她茁长多年的仇恨之心?
  韩凤迷惘起来,望着悠悠长空,竟似有些昏晕。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振翅之声,山中群鸟为大火所惊,纷纷展翅高飞,空中忽地众鸟盘旋,各自分头而去。韩凤瞧着飞鸟四散,过得半晌, 一声长叹。
  毕竟是云霄派的掌门。她拍了拍金翅刀上的火场余烬,足尖轻点,身影化作一抹金霞,流水也似曳出了山林之外。
  向扬、文渊二人停下脚步,赶到了此行最后的一程。
  眠龙洞地在观音山,离苍山不远。向扬记着寇非天对他抛下的那句话:“要是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夫罢!”而今太乙高阁 已毁,向扬同文渊一复气力,便即赶至此地,但见那山洞洞口有三、四丈宽,未近洞口,已然清气袭人。
  向扬喝道:“寇前辈,在下来了!”洞中不闻回应。文渊侧耳聆听,说道:“洞中有人。”向扬点头道:“咱们已打过招呼,直接进去。 ”
  两人俱是一般心思:云南之行,在此了断。
  眠龙洞中尽是石乳石笋,奇兀嶙峋,深达五丈的岩洞尽处,却是一口寒泉,其声淙淙,清冽之气便是由此而发。向扬一望那泉水,不觉惊 呼一声。
  文渊道:“怎么了?”向扬道:“十景缎!”
  只见十疋锦缎悬挂在泉水周遭,从洞口这方向看进来,正好拱成半圆,仿佛洞中实景,浑然天成。
  韩虚清既死,师娘也已获救,两人来此的目的除了一见寇非天,便是要取回十景缎。此时十景缎俱在身前,洞中却无人看守,反而诡异。 文渊听向扬略说泉边景象,也是怔然不解,道:“寇非天岂会把十景缎留在此地,自行离开?”却听洞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是要离开 了。在那之前,你们最好让开点!”
  向扬、文渊猛然回头,但见寇非天缓步走进,应贤、应能、程济跟在后头,另有几名佝偻老翁,俱是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深陷,比二僧更 见老态,恐怕都是年岁近百。文渊听得分明,心道:“最后这几人脚步虚浮,不会武功,听这力道……似乎都是老人。”
  寇非天缓步上前,道:“你们既到了这儿,韩虚清想必已死。这会儿,可是要取我性命?”向扬道:“”罪恶渊薮“四非人的首领,照理 说我们是不该放过。只是咱们总得先弄清阁下的意图,再做决定。”
  寇非天淡然一笑,道:“你若想知道我如此布置”十景缎“的用意,只管看着。”迳自走到寒泉之前,凝立不动。
  忽然之间,眠龙洞中回荡起一股洪钟似的响声,嗡然不绝,恍若龙吟虎啸,那泉水也荡开一圈圈涟漪。文渊听得心惊,暗道:“这是寇非天他运开全身内力,震撼洞中气流所致。可是……怎地能达如此响亮?虽然洞中有回音,但这内功造诣也实在……实在惊人!”
  向扬眼睛看着,却更是惊讶。只见寇非天自怀中取出一物,晶莹璀璨,龙钮丝绶,竟似是皇帝的印玺。但听寇非天缓缓说道:“众卿随行 四十年,今日当是重返皇城之时了。十景缎啊,十景缎!”其声凝沉,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向扬、文渊惊讶万分,尚未相询,寇非天右手轻举,玉玺对正了十景缎,“太皇印”掌力一运,逼得那玉玺光华渐盛,直有夜明之能,鲜亮流霞映上十景缎,光彩交融,倒映水中,在那烟尘之中,竟隐约变幻出另外一番景象:
  琉璃金瓦、重檐彩殿,开阔的御路直通帝苑,这雍容堂皇的气象,正是天子宫阙。光彩幻化之中,恍若又有云波霞荡,如真似幻,叠映着 万里山河,壮阔难言。
  向扬参悟“十景缎”时,却也不感见如此景象,不禁耸然动容,心道:“十景缎能反应人之欲望,这……这难道……”
  文渊虽看不见皇城幻象,却在满窟回响之中,听见了几声呜咽之声,竟是应贤、应能众老潸然泪下。只听程济神情激昂,纵声喊道:“监察御史叶希贤上殿!”
  声音竟有些哽咽。
  应贤踏步上前,神色亦喜亦悲,走过寇非天身边时也不停步,直直往泉水走去,仍不停步,走进那皇城山水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失了踪影,竟已没入水中。
  向扬惊道:“不好!”他明知应贤本是敌人,但见他这么迷迷糊糊地落水,必然溺毙,焉能袖手旁观?正要上前去救,忽听寇非天厉声喝 道:“站住!”左掌拍出,硬是截住向扬。向扬怒道:“你……你发疯了么?怎么诱得自己的同伴自尽?”寇非天摇头说道:“逊帝复位,群 臣返宫,这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愿望。
  你不见引他们过去的,乃是十景缎么?“
  向扬顿时哑然。文渊同样错愕,心念急转之下,伸手略一摸索,想弄清这洞中形势,忽然摸到洞壁上有些凹痕不甚自然。他留神摸了一阵 ,却是文字,逐一摸索下去,一边喃喃念了出来:
  “飘泊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云阁上雨声收;新浦细柳年年绿,野老 吞声哭未休……”
  这首七言律诗所述内容,猛然令文渊想起一件史事来:那是大明开国以来仅见的逼帝逊位之内乱。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是为建文皇帝,执政宽仁,有“四载宽政解严霜”之美誉。但越辈传位,却也引起叔父辈的诸王不满。燕王朱棣打着“清君侧,靖内难”口号,举兵攻入京城,史称“靖难”。
  城破之时,宫中起火,传说建文皇帝已死于自焚,实际上却是不知所踪。燕王登基,是为永乐皇帝,大举屠杀建文旧臣,又逼建文皇帝之 师方孝儒拟即位诏书。方孝儒誓死不拟,竟惨遭“灭十族”,即在九族之外,又搜捕门生弟子,诛杀殆尽。诸臣族人遇害者,人数逾万,人心 惶惶,正所谓“天下英雄尽还乡”。
  建文皇帝下落成谜,民间曾传他削发出家,以避追杀,但毕竟无人可证。靖难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正与这壁上七律所述吻合。文渊猛然 想起当日海船之上,寇非天假死之前的一番高呼,又听他与程济现下言语,再与此诗一加对照……“吴王府教授杨应能上殿!刑部郎中梁田玉 上殿!刑部侍郎金焦上殿……”
  随着程济发喊,应能与身后的踽偻老翁们一一走向那水上宫城,神情又是激奋,又是感慨,又似乎无穷欢喜,无不含泪。向扬看着众老一 一投水,再也无一上浮,实在无法忍受,大声叫道:“不要过去!你们都想送死么?”话才说完,应能已然入水。余下寥寥数老宛若着魔,毫 不理会向扬。
  寇非天缓缓地道:“他们都是昔时朝中官员,这一生只盼能拥故主重掌朝政,只是……嘿嘿,世事难料,此梦难圆。文渊,你可知道我这 ”寇非天“三字底下,真义为何?”文渊轻轻点头,道:“败者为寇,这是你曾说过的,我此刻终于明白。”应文“所指,其实乃是”建文“ ?”
  寇非天微笑不答。向扬先见玉玺,又闻此言,心中也已明白了十之八九,说道:“你若曾是帝王,自能取得皇陵派的武功精要。四十年来 ,你练成了绝顶武功……但若要起义复位,恐怕迟了罢?”
  寇非天哈哈一笑,长须飘扬,道:“飘泊西南四十秋!我混迹江湖,看尽世事,早已不复想重登皇位。可是随我出亡的群臣,却是为了什 么?这一群人是我最后一批旧臣,罪恶渊薮的人均死在海上沉船,在朝在野,我都已没有部属。这水中皇城,就是我最后的归宿。要复位,我 自会到那儿复位去!”文渊道:“那儿没有东西。寇……前辈,那是假象,我完全感觉不到那儿有什么宫阙山水!”
  寇非天笑道:“那又如何?随我出宫的人,尽没于此。他们凋零得更早,在水中漫漫等待多少年,今日宫阙既成,我难道还不回去么?” 说话之间,程济也已走到水边,缓缓沉入。
  向扬、文渊震惊过甚,一时无语。寇非天说道:“这帝王之位,我只能在我那群臣梦里慢慢的坐了,江湖朝廷,本是两个天地,你看那龙驭清可得了什么好下场?我既已是”寇非天“,早已认份。你们是江湖上最后见得老夫一面的人,这执掌皇陵的印玺,就交给你们了!”手一 扬,玉玺挟劲飞出,向扬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只见玉质凝光,上刻“太皇之宝”四字,雕工精细,洵为奇珍。
  寇非天转身望向泉水,眼见少了玉玺华光,十景缎异象渐散,映水皇城逐渐扭曲如烟,当下纵声长笑,道:“该上朝了!”大步踏出,竟 有龙行虎步的气象,往那濒临溃散的幻影城阙直走过去,足踏水面。向扬、文渊同时动念,齐声叫道:“慢着!”飞奔上前,去扳寇非天肩头 ,突然两道金芒浮动,猛然翻出。
  寇非天只掌齐发,从他一执玉玺便已流滚全身的“太皇印”功力猛然击出,宛如驱起一条金甲黄龙,卷起寒泉之水轰将出来,汹涌水流猛 地将向扬、文渊震得连退七、八步,“太皇印”掌力跟着冲击过来。这股威力是寇非天倾毕生之力所发,真气激荡,震撼得眠龙洞里石屑纷飞 .向扬甫一站稳,那无俦威力随即扑至。他抓紧这片刻空隙,瞬即运起“天雷无妄”,右掌推出,眠龙洞中如响惊雷,太皇印掌力顿时被抵得 无法寸进,但也绝不因而消灭。
  文渊急踏步伐,右臂一振,伸指搭向半空,宛若虚按一道无形琴弦,喝道:“师兄,换手!”右指一拨,左掌笔直拍出,“广陵止息”烈 劲出手,与“天雷无妄”合成一股,但听得轰然巨响,三道劲力相拚之下,回旋激荡,威力如山冢崒崩,烈风将向扬、文渊震出眠龙洞外,几 乎摔倒。向扬使劲硬沉下身子,硬生生站稳下来;文渊凭空几个回旋,飘然卸去余力,方才落地。两人长吁一口气时,忽地同时一惊:“我们 ……破了太皇印!”
  洞中传来一阵长笑,悠然不绝。两人急抢入洞,但见泉水不起余波,清寒依旧,再也没有寇非天的身影。“十景缎”在三大绝学的功劲推 挤之下,全都落在地上,揉作一团。
  向扬拾起一看,失声叫道:“糟糕!”文渊道:“怎么了?”向扬道:“这十景缎……全都没了颜色。这是什么道理?”文渊愕然道:“ 没了颜色?那怎么会?”
  那十景缎本来光彩灿烂,哪知就在玉玺照耀、倒映宫阁之后,此时竟失却色彩,化为十疋素丝了。是何道理,两人又如何能明?
  向扬出神半晌,忽然发掌一击泉水,但听泼刺声响,激起丈来高的水花。文渊道:“底下没反应。水深么?”向扬叹道:“我不知道。”
  两人收起十景缎,默默出洞。走得片刻,文渊忽道:“师兄,这地方叫眠龙洞,恐怕是寇非天到了之后,方才改名。”向扬道:“是么? ”文渊道:“眠龙、眠龙,龙便是睡着了,总有一朝会醒。师兄,说不定我们还能见到那寇非天。”
  向扬摇头苦笑,叹道:“那也不用。”伸手一摸怀中玉玺,说道:“不用到那一天,江湖上或又会有像他这样的高手。”
  此后眠龙洞中一泓寒泉渐浅,后人有测之者,不难及底。西南江湖上或曾传言有人投泉而死,自是无人置信。就是向扬、文渊二人,也不 能深信寇非天等当真死于泉中。
  说不定,他们当真到了另一个世界,逊帝在那梦想中的皇城重登大宝,百官朝拜,涕泣难以成言……
  向扬、文渊离开眠龙洞,重回苍山云弄峰下,再与众人聚首。向扬一将十景缎展开,众人无不哗然。石娘子笑道:“这下可好,哪一疋才 是咱们的”花港观鱼“,可全看不出来了!”
  向扬说道:“如今十景缎已失其效,留着何用?”石娘子道:“不然,十景缎或是暂失光彩,也未可知。此间只有华夫人知晓十景缎奥妙 ,不若就请她保管下来。”
  此时华夫人伤势舒缓,精神已好了许多,正坐在一旁树下休息。听得石娘子此言,微微一笑,道:“也罢,好在我有两位好徒儿,说到底,最后还是要他们代劳的。”
  文渊听见华夫人此语,略一踌躇,慢慢走近过去。只听“叮”一声极轻的拨弦声,对他悄悄暗示着什么。文渊深深作揖,朝华夫人低声道 :“晚辈失礼。您……可是师娘么?”他听得向扬说起“师娘”的事来,这才知晓华夫人的身份,却是一直没能上前相认,此时方才说了。华 夫人笑得颇有几分无奈,说道:“怎么不是呢?”
  忽听华瑄喉里一阵呜咽声,“哇”地投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小慕容上前帮着轻拍她的背,朝文渊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妹子喜极 而泣,刚刚哭得还不够……”文渊神情尴尬,低声道:“你们早知道了?”小慕容笑道:“早知道啦!”
  文渊支吾几声,低声道:“紫缘,紫缘……你在哪儿?”紫缘这时才凑上前来,笑道:“我在这儿呢。瑄妹得见娘亲,你不高兴?”文渊 道:“怎么不高兴?
  那也是我师娘啊!“紫缘微笑道:”何止师娘,还是岳母呢。“
  文渊苦笑道:“看起来,我是最后知道的了?”紫缘笑道:“看来是了。”
  文渊低声道:“我怎么解释你和小茵才好?这……这我真头痛了。”紫缘微笑道:“照实说啊!你对任先生不也能说得很自然么?”文渊 大窘,道:“连你也开始看我笑话?你都知道”何止师娘“了,这……这哪能相提并论?”
  华夫人正搂着华瑄,思绪纷纷,忽然望见文渊、紫缘悄声说话,当下说道:“渊儿,你且过来。”紫缘抿嘴一笑,转过身子。文渊硬着头 皮走上前去,重新向师娘请安。华夫人轻声道:“你的本事学得很好啊,谁教你的?”文渊苦笑道:“师娘说笑了,徒儿当然是向师父学艺。 ”华夫人微笑道:“嗯,你知道认师父学功夫,怎么不认得师娘?”
  文渊身子一僵,赫然想起他护着华夫人下楼之时,言语间错把她当作年轻姑娘,又是一路搂抱过来,甚至直到华瑄叫了出来,才知道她衣 裳不妥。
  前后算算,亵渎师娘的地方委实不少,不由得冷汗涔涔,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向扬见他如此,惑然不解,低声道:“怎么了?”文 渊声音压得更低,头要栽到地下似地说道:“我至少冒犯师娘三大罪状,呜呼哀哉!”向扬愕然道:“岂有此理!你……你又怎么了?”
  小慕容已听华瑄略述前情,推想文渊的性情,早已猜得整体情况十之八九,眼见文渊战战兢兢,当即替他解围,笑道:“夫人,你也别太 责难他啦!你想,他既看不见你,又只来得及听你说几句话,就得赶着打打杀杀了,怎能认得出夫人您啊?”华夫人微微一笑,道:“他连打打杀杀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我的声音便听不出来?”小慕容笑道:“啊呀夫人,这是当然的啊!”华夫人道:“哦?此话怎讲?”
  小慕容盈盈一笑,道:“夫人芳华正好,光听声音,谁也只会当是位年轻姑娘,他又是个书呆……”眼珠往文渊一飘,笑道:“……怎想 得到是师娘呢?又如果换作是我蒙了眼睛,只用听的……”华夫人道:“嗯,是你的话?”小慕容笑道:“本该是要叫妹子的,又怕把自己叫 老了,只好叫声姐姐。现下我看见夫人啦,若不是知道您的辈分,我还是要叫姐姐呢!”
  历来女子听得年轻貌美的褒美,脸上反应如何,各不相同,心里却没有不受用的。华夫人摇头笑道:“什么姐姐?真是胡诌。”但神情自 然开怀。
  小慕容忙道:“哪里,我可是从来不胡说八道的!”文渊在旁听得清楚,暗暗苦笑,心道:“你不会胡说,却不知还有谁会?”
  华夫人轻拍华瑄肩膀,笑道:“瑄儿,你去哪里认来这样一个好姐姐?”华瑄早就止了泪,这时眨着眼睛,抬着头道:“西湖!”华夫人 莞尔摇头,轻抚女儿头发,笑道:“真是!你要有她一半的伶牙俐齿,还用得着怕你师兄三心二意么?”华瑄脸蛋一红,道:“我……我很久 没担心过了。”
  “三心二意”四字一出,文渊当真如坐针毡,不由得把紫缘、小慕容、华瑄一一看过,心中暗暗叫苦。却听华夫人道:“紫缘姑娘,可请 你过来一下?”
  紫缘闻声,当即上前裣衽行礼,轻声道:“小女子见过夫人。”华夫人道:“你跟渊儿也是情投意合,是么?”紫缘只颊微透绯红,柔声 道:“还盼夫人成全。”
  华夫人微笑不语,端详了紫缘一阵,不由得暗暗叹息:“好一位温柔娟秀的姑娘,渊儿怎能舍她得下?”她才与失散十数年的女儿欢聚, 又听说华瑄与师兄相恋,将缔丝萝。喜慰之余,自然也要考察一下这二弟子兼女婿的人品才学,却不想华瑄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出真情,原 来三女之心共属一人。
  华夫人心惜爱女,见她与紫缘、小慕容情谊融洽,又看文渊人品武功俱佳,便想:“瑄儿既已有了美满归宿,我又何必擅自作主?若要渊 儿不与那两位姑娘来往,恐怕又要闹出纠纷,反而不美。且顺着瑄儿的意,便是一桩现成的良缘,岂不是好?”当下欣然笑道:“瑄儿,你说 如何?”
  华瑄却也因为喜逢亲娘,一心想让华夫人欢心乐意,此时唯恐说话太过任性,只道:“瑄儿听娘的就是。嗯,娘……你不会不让紫缘姐姐、慕容姐姐跟我……跟我们在一起罢?”说着说着,依然透出担心来。华夫人微笑起来,柔声道:“你们既能相处得好,做娘的还会为难你们 么?便依你们自个儿的罢。”华瑄喜道:“真的……谢谢娘!”文渊忙跟着谢过,笑道:“多谢师娘!”直至此时,方才松了口气。紫缘同声 谢道:“多谢夫人……”小慕容却拱手笑道:“好姐姐,多谢你啦!”华夫人抿嘴一笑,微微抬望碧空,想着四人和乐情境,回忆十余年来所 历,不觉百感交集,悠悠出神。
  光阴荏苒,匆匆数月过去,又是杨柳绿时,荒远的陕北也染上了明媚春光。
  离华玄清墓地不远处的山脚,几个月前便搭起了三两小屋,向扬、赵婉雁便在此住下。只因赵婉雁有孕在身,无论如何得找个地方定下来 调养身子,向扬便带她重回学艺旧地,结庐而居。
  华夫人也一同住在此地,一来思念亡夫,二来却要是教导赵婉雁怀胎时的种种。华瑄哪里肯依,要拉着娘亲同住,华夫人却笑道:“我还 是跟你向师兄住得好。瑄儿啊,要是我天天在你身边,不用多久,你可就会要改口了,你信不信?”
  华瑄睁大了眼睛,道:“娘,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要你走嘛!”华夫人笑道:“我又不是没当过小姑娘,还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 仍旧与向扬、赵婉雁住在一起。
  云南一行,了结了无数恩怨,文渊与师兄两下告别之后,复带着紫缘、小慕容、华瑄回巾帼庄接了小枫,五人依旧居无定所,四处游历。 所不同者,却在于师门夙怨已尽,再无树敌,文渊自是欣然。至于正统皇帝仍陷于瓦剌军中,尚未得归,这等朝廷大事他却无意再次插手,尽 有于谦统持大局,巩固社稷。
  这日春暖花开,文渊同众女来寻向扬,对他和华瑄来说,又是故地重游。此时赵婉雁大腹便便,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向扬微笑道:“都是 自家人,怎地还会不好意思?”赵婉雁羞红着脸,赧然笑道:“肚子都大起来啦,出去见人又不好看。你……你出去就好。”向扬笑道:“好 ,好,那你就留在房里。”
  出房不久,只听外头喧哗说笑一阵,房门突然又打开来,华瑄冲进来叫道:“赵姐姐,我要看!”赵婉雁吓了一跳,忙往被窝里一躲,摇 手笑道:“出去,出去,有什么好看啊?”才说着,小慕容也跟着跑了进来,笑道:“哎呀,怎么盖起来了?妹子,掀开来看!”想来她们一 听向扬说起赵婉雁的肚子,便兴高采烈地跑进来闹。
  此时赵婉雁已怀胎七月,肚子圆圆满满,亦是难免。华瑄伸手轻摸,歪着头摸了一阵,说道:“真的有在动……宝宝是男的,还是女的? ”赵婉雁笑道:“还没生下来,又怎么知道?”小慕容嘻嘻笑道:“等你生下了宝宝,肚子一收回去,向公子一定觉得你苗条百倍。”赵婉雁 笑道:“谢谢,谢谢!”
  此时紫缘、小枫扶着华夫人进来,众女嘻笑之际,向扬、文渊却出了屋子,说起别来情事,边走边谈,缓缓到了师父华玄清的墓前。
  向扬至此停步,一望墓碑,说道:“师弟,咱们出道至今,武功各有长进,也都觅得伴侣,甚至找到了师娘。你说,咱们对得起师父的教 诲了么?”文渊微笑道:“师父的恩情,永难还清,但至少你我所作所为,至今无愧于心。”
  向扬道:“也是。这几个月过得平静,想想真不习惯。等孩子出世,婉雁调养好身子,我倒还想出去闯一闯。”文渊笑道:“那是当然。 总不能踏入江湖没两年,就抽身隐退了,是罢?”
  两人在师父墓前拜了三拜,相对一笑,转往回行。到得屋中,忽听华瑄高声叫道:“向师兄,文师兄,你们快来看!”两人闻声愕然,先 后进房。
  只见众女围成一圈,不知正围观着什么东西。向扬上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长堤绿波的景致,“苏堤春晓”。
  华夫人神情怔然,道:“这……本来已经不见了,如何会又浮现出来?好久翻出来看看,没想到……”
  其余九疋锦缎,都摆在一旁的箱里。小慕容说道:“说不定其他的锦缎也都复原了。我们拿出来看看!”
  不用看,一定是的。文渊很想这么说,虽然他无法亲眼看见。十景缎反映出来的,乃是人身欲望,原已变成的白布的十景缎既然复原,就 得有人继续往那几可乱真的幻境走过去。
  紫缘闲弹两下琴弦,似有意,若无意。文渊悠悠一笑,心中明白:
  新的旅程,漫漫长路,想必是不远了。
  ──《十景缎》。全文完
  后记:
  《十景缎》是我第一篇情色武侠,到此终结。故事中的人还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可以讲,有无数场架可以打,无数场床戏可以慢慢做……可 是,我可没办法无穷无尽地写下去了。
  故事不一定要终结。在《十景缎》中,向扬、文渊、紫缘、小慕容、华瑄、赵婉雁,以及余下许许多多的角色,都还没有走完他们的一生 .想想,主角们才多大年岁,可以就这样隐居去了吗?武侠世界的年轻人,可以这么快就耗光他们的生命意义吗?
  当然不行。身为一个作者,我不会把他们一生的就此限制住,在结局时过着“从此如何如何……”的单调生活。活了精采的一年,然后过 着几十年贫乏的余生,这也未免太悲惨了。
  希望他们都能在结局之后,生活继续精采下去。
  《十景缎》的写作过程里,许多读者都曾抒发过感想,除了像小慕容一类极其活跃的角色,如凌云霞、骆金铃等篇幅较少的人物,也都有 人注意并且给予关心,身为一个作者,真是足堪振奋。
  希望各位在看完《十景缎》全卷之余,除了让不举的东西举起来之外,也能得到一些其他的收获。
  END
  作者:方寸光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