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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沉溺(h)
元晏咬着他,用尽了力气,尖锐的情绪在她心头横冲直撞,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最终全部化为她齿间更狠的力道。
眼眶突然无法控制地发热。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样去伤害这个对她毫无保留的少年呢?
她只是死死咬着他,直到血腥气在口腔里浓得化不开,直到她自己的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他肩头渗出的血珠,一起蜿蜒流下。
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你这个傻瓜……”她终于松开口,声音闷闷的。
“你这个……任人欺负都不知道反抗的大傻瓜……”
元晏身体一软,所有支撑她的怒气此时都被抽去了。
她从他身上滑落,伏倒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额头抵着他凸起的锁骨。
心里被怒火和委屈灼烧出的空洞,此刻竟被另一种更为陌生汹涌的情绪填满了。
某种她不愿承认、又无法否认的,柔软、温暖、却疼痛的东西。
她原本以为,只要狠狠征服他、惩罚他、在他身上发泄出积压已久的怒火,她心里那个被现实碾压出的空洞才能被填补一点点。
可他只是静静地敞开自己的一切,沉默地、温柔地、毫无怨言地,承受了她的所有。
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满腔的愤恨打进最柔软的棉絮里,完全无处着力,只剩下自己心口那无比清晰、为他而生的疼。
她开始心疼这个傻子。
少年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趴得更舒适些,不用那么费力地支撑自己的重量。
他的脸颊贴着她凌乱汗湿的鬓发,依赖地蹭了蹭,像只小动物。
元晏原本坚硬的心,就在这一蹭里,塌陷了一块,猝不及防。
就让她暂时沉溺于此吧。
“对不起……”
元晏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落在他湿润的额发上。
然后,她继续吻他。
从额头到眉心,从鼻梁到唇角。
她吻他被咬破的下唇,吻他肩上渗血的齿痕,吻他胸口被掐出的红痕,一个接一个地吻下去,清点着自己方才盛怒之下留下的罪证。
少年的呼吸慢慢变了。
从之前压抑破碎的抽气,变成深长的吐纳。
随时准备承受下一次伤害的身体,在她这些温柔的轻吻下,一点一点松弛下来。
他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收紧,将她柔软温暖的身体更密实地拢向自己。
元晏顺势将发烫的脸颊贴上他汗湿的颈窝。那里的脉搏跳得飞快,一下下敲打着她的耳膜,与她自己的心跳渐渐混成同样的节奏。
少年收紧手臂,把她更深地拥进怀里,不愿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距离。
元晏闭上眼睛。
心上的空洞还在,此刻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流动,一点一点浸润着里面干涸龟裂的角落。
她再次睁开眼,抬头看近在咫尺的他。
他也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看到他的专注,依恋,还有纯粹的渴望。
元晏的心尖宛如被雏鸟的细羽扫过,痒痒的,酥酥的,还有点疼。
“来。”她主动说道,这次温柔了很多。
他颤抖着,目标明确地探向她腰间早已松散、勉强维系的中衣系带。
却因为完全没有经验,几次都没能解开那个其实并不复杂的结。
元晏伸出手,复住了他慌乱的手指。
“我教你。”
她教他如何抚摸自己,如何取悦自己。
她引导着他解开那个结,让他的手指抚过她腰侧敏感的曲线,滑过柔软的小腹,又引着他的手向上,复上那一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绵软雪丘。
“就这样……轻轻揉……”
少年依着本能收拢手掌,握住那团丰盈,生涩却极其珍重地揉捏。拇指寻到顶端悄然挺立的乳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捻过。
“唔……”
酥酥麻麻的细密快感从被他触碰的地方窜向元晏全身,让她不禁溢出一声轻吟。
这一声鼓励仿佛给他打开了什么开关,让他突然了然该如何做。
少年低下头,温热的嘴唇含住另一边无人照拂的、同样挺立起来的嫣红乳尖。
他的舌头起初绕着那肿胀的顶尖笨拙地打转,如同初生的幼兽本能地寻找甘甜的乳汁,动作里有种天真的急切。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窍门,舔舐变得有章法起来,湿热的舌尖一遍遍刮擦过最为敏感的顶端。
快感像涟漪一样,从胸口蔓延,绵长地、慢悠悠地一波一波涌来。
“啊……”
元晏的手情不自禁地再次插进他浓密柔软的黑发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头皮。
她在享受,真正地享受。
享受自己的身体在他的温柔下慢慢苏醒、慢慢颤栗。
少年得到她的认可,吮吸的力道逐渐加重,变得更加贪婪投入。
他用牙齿轻轻叼住那粒红果,不甚熟练地磨蹭,时而加重磨吮,时而又用舌尖温柔地抚慰。
温热的鼻息喷溅在她胸口的肌肤上,激起一小片细密的颗粒。
那反复的、湿黏的撩拨,像一根永不疲倦的羽毛,不停歇地搔刮着元晏已然敏感到极致的神经。
“嗯……别……太……”
她语不成句,身体诚实地向他拱起,让他能够更方便地含住。
她的另一只手向下探去,握住他早已再次硬挺的性器。
那巨物再次在她掌心剧烈搏动,顶端又开始不断渗出清亮的黏液。
“进来……”她喘息着说道。
她躺平放松,主动分开绵软无力的双腿,将那滚烫如铁的硕大顶端,抵在自己湿滑不堪、翕张不已的入口。
少年顺从地俯下身,汗湿的额发垂落。他先是吻了吻她的眼睛,然后吻过她潮红的脸颊,最后深深吻住她微微张开的唇。
随后,他腰身沉缓而坚定地向前一送。
“嗯啊——”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到极致的悠长叹息。
被再次彻底撑开、填满、直至最深处的感觉,让元晏的身体更加酥软。
滚烫粗大的硬物缓慢挤压开每一寸紧致湿滑的褶皱,温柔耐心地破开层层叠叠的软肉,直抵花心最柔软的那一点,带来无比充盈的快慰。
“唔……哈啊……”
少年也发出一声性感的闷哼。
他注释着身下与他彻底结合为一体的她,被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的包裹感绞得浑身发颤,元晏的适应来得很快,或者说,她的身体早就在渴望这一切。
最初的饱胀感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空虚渴求。
少年开始律动。
轻柔缓慢地抽查,大概是怕弄疼她。
可元晏不满足。
“动……”她抬起绵软的腿,主动勾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自己送得更深,“快点……用力……我要你……”
这直白的邀请彻底击碎少年最后一丝克制。
他懂了。
下一次退出再进入,就是全力以赴地贯穿。
第15章 春梦了无痕(h)
晨光初透。
司空月提着食盒,站在小院门外,有些不知所措。
她敲门,没人应。
又敲,还是没人应。
“仙子?”她小声唤了一句。
依旧寂静。
司空月等了好一会儿,依然没人应门。
她只得又提着食盒去戒律堂禀告景澜。
景澜沉默片刻,昨夜的争执,他还记得。
“我去看看。”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你先去做你的事。”
景澜独自来到院外,静立片刻。
院子里有禁制,是师尊亲手所设,他的神识无法探入,也从未想过去穿透。
然而,修剑道的人,听觉都敏锐,更不必说他境界已至元婴。
他听到了些许支离破碎的呜咽。
修合欢道,本就需要欲望疏解。
这声响落在耳中,挥之不去。
他垂下眼,取出备好的食盒,指尖微动,将“弱火咒”覆于其上,保持饭菜温度。
随即,他将食盒置于门前石阶,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院内,东厢房。
元晏肆无忌惮地追逐着快感。
她整个人被撞得向上弹起,又被少年牢牢按住。
他找到了节奏,也找到了生物原始的本能。
接下来便是狂风暴雨般的征伐。
粗长硬热的性器在她湿滑紧窄的甬道内横冲直撞,肉体撞击的声音啪啪作响,混杂着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粘稠的水声,噗嗤作响。
“啊……啊……就是那里……顶到了……对……”
元晏的呻吟声支离破碎,被他一下一下撞得语不成句,凭着本能喊出最直接的感受。
她不再掩饰,不再压抑,不再伪装,她完全地、彻底地把自己放开了。
她的花径如同有自主意识般地收缩、吮吸,想要将那根带来极致快乐的凶器吞吃得更深。
更多的蜜液不受控制地涌出,将两人交合处弄得一片狼藉,浇湿了身下不知何时出现的柔软衬垫。
“对……就是这样……再深一点……对……嗯……”
元晏主动指导他,告诉他她想要什么,告诉他哪里让她最舒服。
少年完全照做,不断调整自己进入的角度,确保每一次都能精准撞在她最敏感的那个点上。
“啊哈啊——”
元晏双腿死死勾住他的腰,让他能进得更深,撞得更狠。
少年的喘息越来越重,汗珠从他绷紧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元晏的锁骨上。
他低下头,叼住她随着撞击不断跳动的乳尖,一边继续深深顶弄她花穴深处的敏感点,一边用力吮吸着她的乳房,要从那里汲取更多甘甜。
手从她的腰侧滑下,拂上热泉涌动的花谷。寻到早已肿胀挺立、如同熟透浆果般的珍珠。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温柔却强势地按住那颗小珠,不轻不重地画圈揉搓,“不行——啊啊——别一起——太——太多了——”
元晏的声音陡然拔高,爽得尾音都在发抖。
太多了。
不同方位、不同层次的快感叠加在一起,瞬间就将元晏推上了崩溃的边缘。
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了下身那一点。甬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绞紧那根深入其中的性器,一股热流从身体最深处喷涌而出。
“不行——我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高潮就轰然而至。
“啊——啊——去了——”
快感从下身炸开,席卷全身。
她尖叫着,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随后便是持续的抽搐。
“唔——!”
几乎在同一时刻,少年也到达了极限。他被她高潮时疯狂绞紧的甬道和热流刺激得闷哼一声,再也无法维持节奏,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驱动。
他死死抵住她身体最深处,性器在她湿热紧致的包裹中剧烈喷射,一股又一股尽数灌入她痉挛收缩的花壶深处。
持续不断地喷射,让元晏的高潮又延长片刻,脚趾情不自禁蜷了起来。
两人紧紧相拥,在高潮的余韵中剧烈颤抖着,谁也舍不得松开谁。
元晏瘫软在床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身体还在一阵阵收缩,把少年留在她体内的液体往更深处挤压。
修为依然没有提升。
但元晏的思绪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此刻只余一片空白而满足的慵懒。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
她只想躺着,什么都不想。
少年没有立刻退出,反而就着相连的姿势,将瘫软如泥的元晏小心地抱起来,让她背靠着自己的胸膛,半坐半倚在他怀中。
他的性器还半硬地留在她湿热泥泞的体内,随着两人未平复的呼吸,时不时细微地跳动一下,引来她无意识的轻颤。
肌肤相贴,呼吸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大概是证明亲密关系中最直接、最原始、也最有力的办法了。
我们属于彼此,我们不会分离。
不再需要任何语言文字的矫饰,只通过这种最亲密无间的结合,就能让人感受到被需要,感受到自己不是那么孤独。
少年下颌抵着她汗湿的肩窝,温存的吻落在她颈侧、肩头。然后,他捉住她软绵绵垂下的手,拉到唇边,虔诚地啄吻着她的每一根手指。
他轻吻她的指尖,含住舔舐她敏感的指腹,再沿着她掌心的纹路一路吻到腕骨内侧最薄的那片皮肤。
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窸窸窣窣扫着她的掌心,扫得她的心也痒痒的。
元晏闭着眼睛,感受着他一个又一个温柔而虔诚的吻。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体里退出来,让她重新躺回床榻上。
突如其来的空虚让元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元晏有些困倦了,眼皮重得都要睁不开。这场耗尽彼此体力的欢爱告一段落,他应该会就这样拥着她,两个人一起沉入梦乡。
然而,下一刻。
那只微凉的手,松开她的手腕,握上了她的脚踝。
指尖在她踝骨凸起的部位,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
接着,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取代了手指,吻落在同样的位置。
然后,他放开她的脚,双手捧住她的小腿,开始沿着小腿一路往上吻。
吻过她的小腿肚,吻过她的膝盖,吻过她大腿内侧那块最嫩的皮肤,最后轻轻吻在她的花心上。
“你——”
元晏的制止梗在喉头,她看见少年那张俊美的脸埋进了她的双腿之间。
温热湿润的口腔瞬间包裹了她整个外阴。
“嗯……啊……”
她下意识想合拢双腿,却被他的肩膀稳稳抵住,让她只能接受他的侍奉。
同样是舔她,感觉和刚刚完全不同。
既羞耻,又刺激,还有说不清的甜蜜。
他在呵护她。
少年含着饱胀的肉珠,极尽温柔地吸吮。
力道掌握得刚刚好,既不会让她觉得太刺激而难受,又能将她刚才有些红肿的花心吸得酥酥麻麻,舒服极了。
他在照顾她。
用他的唇,用他的舌,把她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身体仔细清理干净。
“嗯……唔……”
元晏的身体在这包裹中慢慢软化,原本堵在胸口那些沉甸甸的东西也慢慢化开。
少年的唇舌侍奉也变得越发绵长而轻柔。
他在治愈她。
慢节奏的快感好似海水涨潮。一点一点从下身蔓延到全身,温吞吞的,却无处不在,将她彻底浸泡。
“啊……”元晏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感受到了。
高潮在慢慢接近,一点点蒸腾上来,给她充足的时间去感知,去享受。
直到某个瞬间,她全身上下仿佛同时叹息了一声,融化在无边无际的暖流里。
那些堆积在胸口的怒火、委屈、迷茫、孤独,全都随着这场高潮释放出去了。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唇瓣被她的体液润得晶亮。
他吻着元晏吻着湿漉漉的耻骨,又吻上她紧绷的小腹,留下一个个湿痕,吻得她直发抖。
他在挺立的乳尖上停留,含住轻轻吮吸几下,引得她又是一阵颤栗,再沿着锁骨细吻而上,吻上了她的眼睛,将她不断溢出的泪水,一滴,一滴,全部吻掉。
元晏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他的舌头探进来,温柔地扫过她的上颚,缠住她的舌尖,这个吻深长而缓慢,带着安抚的意味,将她所有的不安都吞纳、消融。
元晏回应着他。
手臂环上他的背脊,双腿也自发地抬起,缠住了他精瘦的腰身。然后,她清晰地感觉到,他那根刚刚软下去不久的性器,又在她小腹上昂起头。
少年鼻尖与她相抵,呼吸交融。
他看着她的眼睛,黑曜石眸子里满满的只有她,然后他缓缓推入。
他进得很慢,直到根部完全没入,两人重新连接在一起,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他停住,深深埋在她的最深处,然后两人额头相贴,鼻息相闻。
元晏侧过脸,将自己埋进他汗湿的胸膛。
听着那里面渐渐平复的心跳——咚咚,咚咚。听着无比安心。
元晏也累了,太累了。
身体像散了架一样,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她的心里却暖暖的,满满的,充实得快要溢出来。
她闭上眼,任由他的手在她汗湿的发间轻柔抚摸。
半梦半醒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冰似雪。
“不难过了……”
元晏睁开眼。
天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显然已是大白天。
她躺在床上,浑身是汗,衣衫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下身一片湿润。
她怔忡了片刻,才慢慢坐起来。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一个很美妙的梦。
一个春梦。
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她换下汗湿的衣物,用冷水拍了拍脸。
院中寂静,已近午时。
打开院门,石阶上,安静地放着一个三层朱漆食盒。
元晏提起食盒,入手温热。她掀开盖子,里面几样清淡小菜和一碗米粥,还散发着热气,显然是用了保温的术法。
元晏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吃着温热的粥菜。
昨夜的怒火,此刻已经彻底淡了。
第16章 偶遇小白
自那晚不欢而散以后,元晏再未主动寻过景澜。
她在无渊峰桃花林,日复一日地消磨时光。
而他常驻苍梧峰戒律堂,只在需要回峰处理宗务时才会归来。
如此一来,偌大山峰,两人当真是完全见不到。
唯有在偶尔需要什么东西时,她才会用纸鹤写几个字传去。
他也识趣,除非收到她的召唤,否则绝不在她面前出现。来了也是全程垂着眼,公事公办,办完即刻告辞。
元晏有时会觉得可笑,他们这般相看两厌,究竟是谁更嫌弃谁。
她觉得他迂腐古板,满口教条,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他大概也认为她轻浮散漫,不配做云澈的道侣,也搅扰了此地的清静。
也好。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温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元晏闲得发慌,偶尔会深入桃林去试试剑阵。
阵中数十柄古剑倒插于石,唯有剑心澄澈才能引动。
她进得去,却无法深入,只能在外围走上几圈,再悻悻离开。
幸好还有司空月。
这姑娘话不多,却细心,做事也妥帖。
元晏上次春梦后得知让司空月等了许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向景澜多要了一个食盒。
之后,两人的送饭流程就简化成:司空月每日清晨将备好的餐食放入院门外特制的食盒,元晏自取食用,次日司空月再来带走空盒并放入新的。
省去了等待的时间,彼此都自在。
偶尔,司空月来送取食盒时会和元晏碰上。
她总是立刻行礼问安。
元晏闲极无聊时,便随口向司空月借过几本最基础的丹经药典,权当闲书翻看,打发打发时光。
合欢宗虽然主要钻研双修,对于丹药一道也涉猎颇深,尤其擅制些助兴温养的方子。
元晏看着倒也有些趣味,遇到看不太明白的,也会随口问两句,司空月便如蒙大考,认真又紧张地作答。
这样问一句,答一声,借本书,送个食盒,日复一日,倒也成了元晏在这无渊峰上的日常。
除此之外的乐趣,便是时不时地去看素离练剑。
素离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和她比试后的第二天,便如约出现在桃花林,绷着一张俊脸,向她讨教剑法。
元晏起初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当了真。见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她也就顺势隔三差五来这桃林。
说是指点,她却并不十分上心。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随机挑一棵看得顺眼的桃树倚靠着,看他将一套剑法练得杀气腾腾。
剑光如雪, 凌厉破风。
素离全神贯注的劲儿头,偶尔会刺破时光,让元晏恍惚瞥见那个久远而模糊的影子。
他的天赋确实极好。
若只论剑法的高下,沉浸此道、心无旁骛的他,或许早已胜过荒废多年、心思芜杂的她。
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多活了些年岁,被迫看过更多人情世态,因而磨砺出了一双过于挑剔的眼睛。
能看破关窍,指点迷津,却未必能够以剑破局。
剑之一道,他注定会越行越远,而她,大概会永远困在当下,踟蹰不前吧。
每当这份情绪翻涌得太甚,她便强迫自己去看天际聚散的流云。
偶尔心底压抑的东西蠢蠢欲动,她就用合欢宗的灵巧身法,亲自下场与他过上几招。
再信手折一段桃枝,精准点向他转腕或提膝时微不可察的凝滞。
百年光阴,即使虚度,也总教会人如何看穿表象,直指内核。
素离竟也真能领会,剑招肉眼可见地洗去几分毛躁,多了些许沉稳。
只是这少年对她的态度,却一日日变得古怪。
最初几日还好,虽然拘谨,但至少能正常练剑。
后来她稍微靠近一些,只是调整他握剑的姿势,有时不经意拂过了他的手腕。那少年便从耳根红到脖颈,连剑都差点握不稳。
元晏觉得实在好玩。于是,指点得越发频繁,动手动脚也愈发理所当然。
素离从最初的抗拒躲闪,到后来强作镇定地接受,直至最后破罐破摔,自暴自弃地任由她摆布。
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总让元晏笑得眉眼弯弯。
她实在太无聊了。
逗逗这个纯情的小徒弟,看他红着脸手足无措,能让她暂时忘记一些过往。
素离练剑时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
眼角余光总会不受控制地瞥向云澈小院的方向,看她今天有没有来。
她若不在,他便觉得这林子空落落的,连剑都练得没滋没味,整个人提不起劲来,剑招也松散了几分。
她若在场,他又浑身不自在。
即使她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懒洋洋地倚在树下,他也会心跳失序,一套剑法使得错误百出。越是出错,越引来她更近身的“指导”。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素离每回练完剑都神思恍惚,好多次险些撞上树干,睡也睡不好。
有一次他清早御剑去离火峰练武场,直接一头栽进了山腰的小溪。
冷水浸透衣衫,他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解。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只能试图用更刻苦的练剑来压制那些翻滚的念头。
然而毫无用处。
他只能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素离,你不能这样。你不可以这样。
然后第二天,继续来桃林练剑,期待她会不会出现。
如此过了七八日。
元晏照旧取回食盒,在梅树下用了早膳,正思忖着是去桃林还是继续翻看丹经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猫叫。
抬头便见老梅树的枝桠间,蹲着一团雪球似的小家伙。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碧蓝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正弓着背,炸着尾巴毛,冲她哈气。
元晏瞧着有趣,从袖中摸出一粒灵宠丹,蹲下身,将丹药托在掌心递过去。
这还是万兽山庄的赢宣给她的。那个男人啊,什么都舍得给。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是愉快的,直到……算了,不想了。
也正是为了躲他,她才遇到了云澈。又阴差阳错,来到这天玄宗。
小白猫警惕地嗅了又嗅,犹豫再三,终究抵不住诱惑,小心翼翼地吃了。丹药入口,它那副凶巴巴的模样很快消失不见。
小白舒服地眯起眼,不住发出“咕噜”声,绕着元晏的腿亲昵地蹭来蹭去,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翘起,尾尖还勾着她裙摆。
它还就地打了个滚,露出柔软雪白的肚皮,四只小爪子在空中轻轻抓挠,碧蓝的眼眸湿漉漉地望着她,哪还有半点方才的威风,全然是个娇气又粘人的毛团子。
元晏被它逗笑,伸手揉了揉它暖烘烘的小肚子,小家伙便顺势抱住她的手指,用牙轻轻啃咬,玩得不亦乐乎。
元晏向来喜欢动物。
在合欢宗时,宗门严禁弟子私养灵宠。
合欢宗弟子修的是媚术和双修之道,重在惑人心。
对宠物怜爱愈深,对人情欲愈淡,会影响对术法的掌控。
她只在年少时,偷偷驯养过一只野狐,喂食梳毛,对着它说些年少心事。
后被察觉,那点微末的快乐便如朝露般散去了,只余下空落落的念想。
这一玩,便忘了时辰,直到月色洒满庭院。小白团子彻底赖上了她,扒着她的衣袖,“咪呜咪呜”叫着,就是不肯走。
元晏看着这团窝在自己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雪球,有些无奈。
这显然是谁家的灵宠,丢了这么久,主人该着急了。
她想了想,折了只纸鹤,在翅膀上简单写道:有只白猫跑我院里来了。
纸鹤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不多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在院门外稳稳落下。
景澜站在月光里,道袍纤尘不染。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元晏身上,随即看到她膝头那团醒目的白,明显顿了一下,眉心又紧簇。
月华如水,梅影斑驳。
元晏抱着猫坐在廊下, 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猫儿的背毛,她自己垂落的发丝与猫儿雪白的绒毛,在月光下泛着相似的光泽,竟神奇得极为和谐。
景澜在门口静立了片刻,见元晏完全没注意到他,才出声提醒:“师娘。”
“来了?”元晏抬眼,举了举怀里的小家伙,“正好,你把小白带走吧,帮它找找主人。不知是谁家的,跑我这儿赖一整天了。”
景澜盯着在她怀中惬意地翻了个身的小猫身上,静默一瞬,才开口道:“不必寻了。”
他抬眼,目光与元晏相接,平静无波:“它叫‘灵照’。”顿了顿,又补上后半句:“是弟子所养。”
【待续】
第17章 乖弟弟
灵照?
元晏眉梢微挑。
这名字倒是雅致。
只是瞧瞧怀里这个撒娇打滚的毛团子,嗯,气质太不相称。
不过她更惊讶于景澜这块木头竟然会养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她故意忽略灵照这个正经名字,又挠了挠小白的下巴,半是逗弄半是认真地对着猫儿说:“原来你有家啊,小白。”
元晏抱着猫走到院门处,刚才对猫儿的笑意,在看景澜的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小白挺乖的,以后让它常来玩便是。”
小白“咪呜”一声,仿佛听懂了,毛茸茸的脑袋蹭得更起劲,对她擅自更改的名字毫无异议。
对于师娘对自己和对猫截然不同的态度,景澜没什么反应,只是眸色在月下显得更深,对小猫沉声道:“灵照,过来。”
小白听见主人叫它,耳朵动了动,爪子却扒拉住元晏的衣袖,扭着身子想往回缩,显然更偏爱眼前人的怀抱。
“好了小白,听话,该跟你主人回去了。”元晏笑着轻轻拍了拍猫头,将它往景澜那边推了推。
景澜这才接过不太情愿的小白。小家伙好不容易在景澜怀里安分下来,却仍扭头眼巴巴望着元晏。
景澜对着元晏,行了一礼,就要御剑而起。
“大徒儿。”元晏忽地叫住他。
景澜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今天怎么不教训我玩物丧志了?”她揶揄道,旧事重提,分明是故意刺他。
院中一时寂静,唯有风吹过梅树新叶的沙沙声,以及小猫在景澜怀里不满的细微咕噜声。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投在青石地面上。
那背影格外挺直,连他怀里的小白都感觉到了什么,安静下来。
只一双蓝眼睛看看元晏,又看看主人。
几片嫩绿的新叶被风拂落,打着旋儿飘下,一片落在他的肩头,又悄然滑落。
过了好一会儿,元晏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不敢……”
他顿了下,似叹息般。
“徒增师娘厌烦。”
话音落下,他已御剑而起。清冷剑光划破夜幕,转瞬便融入茫茫云海,消失得干脆利落。
元晏毫不意外,轻轻“呵”了一声。
连他养的猫,都比他本人可爱生动百倍。
就他,整天端着死板规矩,看什么都不顺眼。
无趣,无趣至极。
自那日后,小白猫便认了路,三天两头往她院里跑。元晏自然是欢迎这小家伙。和小白玩耍,能让她暂时忘却许多烦扰。
偶尔到了傍晚,景澜也会出现。他总是立在院门外,隔着门槛。名义上是来接猫,他也不催促,只静静站着,看院内那一人一猫嬉戏。
元晏通常不理他,只专注逗弄怀里的毛团,听它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一个不语,一个不言,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但或许因为这毛茸茸的小团子实在活跃气氛,两人总算是相安无事。
小白来访时,她也会抱它去桃林转转。只是这些日子,素离似乎很忙,连续几日都未曾在桃林练剑。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
这日天气晴好,小白不知野去了何处,元晏独自来到桃林。
远远便见熟悉的身影已在林中。于是,她照旧随便挑了一棵桃树靠着,看素离练剑。
少年身姿越发挺拔利落,剑光如练,一招一式比往日更加沉凝。
阳光被花枝切得细碎,洒在身上教人昏昏欲睡。她百无聊赖,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身后粗砺的树皮。
触感有些异样。
她指尖一顿,侧过身仔细端详。
树皮上嵌着些凌乱划痕,经年日久,已被时光磨得浅淡模糊,但依稀能辨出是两个字。
“无聊。”
元晏顺着那几道深深刻入木纹的笔画,轻轻描摹。
当年刻字的人,也许完全没想过会有人看到,只是一时兴起,便将心情刻在了树上。
素离眼角余光早已瞥见那道慵懒倚在树下的身影,他这几日下山历练,许久不见师娘,如今好不容易又见到了,自觉剑法颇有精进,正想让她瞧瞧。
他刻意将剑招使得行云流水,剑气惊起落英纷纷,身法转换间更是用了十成的心力,力求赏心悦目。
一套剑法堪堪使完,他收势而立,目光灼灼望向树下。
然而,树下那人却并未看他。少年心性难免生出几分不服,忍不住凑上前来。
“师娘?”
元晏依旧没有反应。
素离又凑近了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看清树干上那两个字。
“这、这不是弟子刻的!”他神色一紧,急忙解释,生怕元晏把他当成稚气未脱乱刻乱画的熊孩子。
元晏被他这急于撇清的模样逗乐,回眸睨他一眼,手指轻点那沧桑刻痕,调侃道:“慌什么?这刻痕的年岁,瞧着比你师尊的年纪都大,自然赖不到你头上。”
素离闻言有些赧然,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曾听师尊提及,这片桃林是二百多年前宗内一位仙子的练剑之地。都说弟子是天玄宗百年来筑基最快的……”
素离抿了抿唇,将刚刚露出的小得意悄悄藏起:“然而,与那位前辈相比,却不算什么。她才是真正的天才,进境之快,无人能及。可惜……她筑基后便下山游历, 再无音讯。”
修真界,失踪往往意味着陨落。
一颗本该照亮修真界的明珠,也许就这么碎了,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回那“无聊”二字上:“……倒是没想到,那位前辈,竟是如此……活泼。”
素离又说了些什么,元晏已经听不清了。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桃花洒落,光影摇曳,时空在这一刻交叠。
恍惚间,她看到很久很久以前, 有个少女也曾懒洋洋靠在这里,或许嘴里还叼着草茎,手中长剑随意一挥,便将满腔无处可去的锐气,深深凿进这桃树里。
元晏在那两个字上流连了许久。
“师娘?”素离见她出神,小声唤道。
元晏收回手,也收回那一瞬过于悠远的联想。她转过身,脸上已瞧不出什么痕迹,只忽然问:“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来?”
素离微微一怔,没料到她会关心自己的行踪,有些开心,立刻答道:“大师兄前几日交代了几桩需要下山处理的宗门事务。加之离火峰练武场近期有宗门小比筹备,师兄嘱咐弟子,作为教习应该多花些时间指导,便……便来得少了。”
“宗门小比?”元晏感兴趣道, “听起来挺重要的?什么时候开始?”
“大约三五日后。”素离答道,见她对这宗门日常活动似乎有些兴趣,便多解释了一句,“宗门小比每半年一次,成绩关系到弟子们的资源配额与排名,故而大家都很重视。这几日正是最后冲刺阶段。”
“那正好,”元晏干脆利落,“左右我待着也没事,既然你下午要过去指导,带我一同去看看如何?也让师娘我见识见识,你这小师叔是怎么教人的。”
素离眼睛一亮,师娘想看他教剑?这……
然而欣喜还未在脸上完全展开,少年便想到了什么,神色又暗了下去,迟疑道:“这……练武场人员混杂。如果师娘身份暴露,怕是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围观和麻烦。宗门弟子众多,难免有人多嘴多舌。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有损师娘和师尊清誉。”
又来了。
素离跟景澜一样,能找到各种理由拒绝她。
天玄宗,条条框框,无处不在。
罢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寻个由头,再激素离与她比试一场,设个赌注,逼他不得不应允带自己出去。
反正这少年心志不坚,她故意卖个破绽,或者……
“不如……”素离的提议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如对外只说,您是弟子家中姐姐,近日来宗门探望?弟子陪同姐姐在宗门内走走,顺道去练武场看看,也算情理之中。如此,或许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元晏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这个少年,竟是在认真思考如何帮她。
心里刚刚冒出的一点阴霾,忽然就散了。
元晏挑眉:“你还有个姐姐?”
素离正色点头道:“家姐名唤素问,自幼便被送往丹霞谷学医,宗门内无人见过她,也无人知道她在哪里修行。若说您是家姐游历途中顺道来看我,旁人不会起疑。”
倒是个周全的法子。
这孩子心性率直,没成想处事倒有这般细密心思。不过或许正因心思纯净,才更能寻出一条简单的通路。
“那我该叫你什么?”元晏玩味地看着他,“弟——弟?”
素离耳根瞬间烧红,从鼻子里挤出一个低低的:“嗯……”
“那弟弟,”元晏得寸进尺,笑意染上眼梢,如同桃花落水,漾开层层涟漪,“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
素离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垂下,盯着自己的鞋尖,磕磕巴巴地挤出两个气音般的字。
“姐……姐姐?”
“诶,”元晏满意了,她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乖弟弟。”
第18章 一览九峰
素离的脸顿时红透,连脖颈都染上霞色,几乎要冒出热气。
他慌忙准备御剑去苍梧峰:“那、那我立刻去禀明大师兄……”
“不必。”元晏叫住他,径自走回小院,取出符纸折成鹤形,在上面写道:“我去离火峰。素离陪我。”
随后指尖一点,纸鹤便振翅没入云天。
她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翻出一身青衣。
合欢宗的红裙虽美,却太过惹眼。既然要扮作素离的姐姐,还是素净些妥当。
这是景澜之前送来的日常衣物中的一套,她一直未穿过。
她褪下红裙,换上青衣,又走到盆架前,就着清水净了面,将惯用的脂粉膏泽尽数洗去。
往日因着合欢宗的习惯,她时刻维持明艳姿容。就像剑修每日练剑,丹修定时守炉,于她而言,描眉点唇也不过是日常里最寻常的一环。
清水涤过,铅华尽去。
她又长发尽数梳拢至脑后,反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
元晏推开房门,等在院中的素离闻声回头,整个人怔在原地,竟忘了言语。
素离初见元晏时,她立在师尊云澈身侧,一袭红衣如霞,美得艳丽跋扈。他当时心中不喜,便刻意不去看。
后来桃林试剑,他输了,心也乱了。自那以后,更不敢直视那灼眼的红。
可此刻,褪去明艳逼人的外饰,她本来的面目终于清晰起来。
是极清俊的骨相,眉形生得极好,不画而浓,带着三分英气。
眼是标准的丹凤形,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并不卷翘,却浓密如鸦羽,鼻梁高而挺直,唇形饱满,轮廓分明,此刻洗净了胭脂,露出天然的淡绯色。
原来没了外层灼目的华彩,她反而露出清雅的底色。不笑时那点疏离,竟比之前更加动人。
“怎么了?”元晏见他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素离倏然回神,耳根发热:“没、没什么……”
“不好看?”元晏低头看看自己,“我觉得这身还行。”
“好看!”素离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吞吞吐吐道,“很……很好看。”这次他没有移开目光。
元晏笑了笑,走向院中那株老梅树。梅树已长出新叶,与她身上的青衣很是相宜。
素离的目光不由地追随着她。看她拂衣落座,一条梅枝恰好斜过她肩侧,几片新生的嫩叶映着她的脸。
“站着做什么?”她抬眼,见素离仍立在原处,便指了指另一张石凳,“坐。”
素离迟疑一瞬,依言坐下,身姿板正,只将目光悄悄落在她身上。
他心里却远不如表面平静。一个念头翻来覆去地冒出来,压下去,又冒出来。
他的决云剑身宽阔,载两个人绰绰有余。
而且他御剑的极稳极快,在同辈中堪称翘楚。
如果他要带元晏去离火峰,一同御剑自然是最方便快捷的。
但他不敢说。
怎么说? 难道要说:“师娘,让弟子御剑载您一程?”
如果她答应,她会在他身后,还是……在他身前?
如果在身后,她是会像一般弟子共乘那样,需要扶着他的肩来稳住身形??
如果在身前……
素离的脑海里闪过某个画面, 她在他的怀抱中,发丝随风吹拂到他脸上,两人气息相近……
轰的一下,血液全涌上头顶。
不行不行不行。
他疯狂地摇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他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僭越!荒唐!这可是师娘!
正胡思乱想间,清亮的鹤鸣从天上传来。
素离如蒙大赦,抬头望去,只见云层中一点白影正迅速放大。
通体雪白的灵鹤落在院门外,翅膀扇起一阵风,卷起满地桃花。
那鹤足有一人高,除了头和脖颈是黑的,其它羽毛都洁白如雪。黑目灵动,周身灵气氤氲,一看便是灵兽中的上品。
它低下头,用喙轻轻碰了碰元晏掌心,驯顺亲昵。
看着这只突然出现的灵鹤, 元晏不知道景澜是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送上门了,不用白不用。
她从没骑过鹤。
小时候跟随父母在坊市间游荡,她就爱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故事里,修真界的大能都是驾鹤而行,白衣飘飘,仙风道骨。
她那时还很小,躲在母亲身后,听得入了迷,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骑着仙鹤,遨游天地。
后来离开宗门,与赢宣同行的日子里,她总算真切接触过许多灵兽。
灵虎、云豹、红狼……她常常给它们喂食,摸摸它们厚实漂亮的皮毛。只不过那些灵兽固然威风凛凛,却少了几分仙气。
可现在,眼前就有这样一只仙鹤。
“走吧。”元晏翻身坐上鹤背。
羽毛出奇的柔软,却又意外结实,承托她毫不费力。
她忍不住又抚了抚手边光滑的翎羽。手感真好。
素离看着灵鹤,难掩惊讶。
大师兄竟将“灵归”派来了?
鹤类灵禽并不算稀罕,许多修士都会驯养凡鹤代步,羽色大多驳杂,不够通人性。
但灵归是仙鹤,是大师兄当年在一处秘境中寻得的鹤卵,亲手孵化养大的。平日里连他们都不让碰,每日喂养、清洁羽毛都要师兄亲自来。
在修真界,灵性通人的仙鹤极为难得,是修仙之人最理想的坐骑。
宗门内不知多少人艳羡,想借来一骑。
师兄从来都是淡淡一句不妥,便再无下文。
如今,却让它来载师娘……
不愧是大师兄,果然处处恪守礼制,周全妥帖,对师尊的道侣如此敬重。
反观自己……
素离垂下眼。
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与大师兄这般光风霁月的行事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如果……如果师娘不是师尊的道侣就好了。
如果她只是普通的前辈就好了,或者……或者是自己的师姐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他不该,也不能,再任由这些妄念滋长。大师兄今日所为,便是对他的警醒。
恪守本分,心无旁骛,方是正道。
可越是如此告诫自己,心绪就越是难以平息。
“素离?”元晏见他发呆,催促道,“走吧。”
“哦,好!” 素离当即回神,压下心头纷乱,立刻取出本命剑“决云”。
灵鹤展翅,乘风而起。素离御剑随行。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元晏低头俯瞰。
天玄宗九峰尽收眼底。
中央,一泓天池宛如镶嵌在群山环抱中的碧色灵玉。九峰如莲瓣环绕天池而生,各具气象。
凌云主峰巍峨、金顶耀目,烛山峰草木葳蕤,霄光峰流光明灭,离火峰赤岩生烟,苍梧峰气象肃杀,天一峰安然静谧,清虚峰熙熙攘攘……
而无渊峰,正在她脚下。是最高、最孤峭的一峰。桃花如云,缭绕峰顶。
立于云海之上,四顾茫然,举目再无更高处。
元晏忽地模模糊糊,触碰到一点点“无聊”二字背后的心境。
若你天资卓绝,远超同侪;若你伫立绝巅,俯视众生,会不会也觉得,万物皆乏味,天地亦无趣?
会不会因这份无人能懂的寂寥,想要纵身投入滚滚红尘,去寻一点真实的热闹,沾染一身俗世烟火?
然后呢?得到了,拥有了,会不会又觉得这尘世烟火终究乏味,不及大道永恒?
曾经惊才绝艳的人啊,究竟寻到了想要的答案吗?还是早已消散于天地间?
元晏视线不由转向西北。那里云雾深锁,灵气氤氲成实质,将一座孤峰完全笼罩。
归灵峰。云澈闭关的地方。
他是否能看透得到与失去,这循环背后的虚无呢?
“师娘?”素离的声音将她唤回。
元晏敛眸,收回目光:“离火峰快到了么?”
“快了。”素离轻声应道,不自觉抿紧唇线。
归灵峰。
师娘方才……是在想念师尊么?
第19章 剑冢凶险
灵鹤舒展雪翼,在离火峰上空盘旋半圈,寻了处相对僻静的岩坪降落。
还未到地面,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
“铛——!铛——!哐——!”
金属锻造声,风箱轰鸣声和淬火的嘶嘶声此起彼伏。
和清静的无渊峰完全不同。
元晏轻盈跃下鹤背,不舍地轻抚灵归的长羽。灵鹤低鸣,长喙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旋即飞起,隐入天际云霭。
“它回去了?”元晏问。
“灵归通晓骑主心意。”素离站定在她身侧,“师……姐姐若要回程,心中唤它便可。”
他差点又叫错,赶忙改口。
素离与元晏并肩,略微领先半步,熟门熟路地拐入以暗红岩石铺就的山道:“离火峰地势与各峰不同,炼器需引地火,故而洞府依火脉走向而建,路径复杂。姐姐请随我来。”
“每日往来于此,不觉得吵闹么?”元晏随口问。
“初时有些不惯。”素离答道,示意元晏避开前方一处坑洼,“久了,这金石之声亦助于修行。心静,则诸声不扰。”
离火峰的山道比无渊峰宽敞得多,两侧不见奇花异草,取而代之的是丛丛耐旱喜火的低矮灵植,叶片多呈赤铜或暗金色泽,都是炼器时常用的辅材。
山道上人来人往,处处都是烟火气,叮铃哐啷,比无渊峰热闹了十倍不止。
离火峰的修士装束也随意许多,女修则多穿着劲装,袖口紧束,发髻高绾,飒爽干练;男修大多穿短打褐衣,或者干脆赤着精壮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在阳光下泛着油亮光泽。
元晏扫过那些充满力量的肉体,她见过太多皮囊,柔美的、强壮的、诱人的,最终大多归于尘土。
倒是身边少年越来越紧绷的气息,更有些趣味。
素离走在她身前半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素离师叔。”
“师叔好!”
许多修士见到素离,纷纷驻足行礼问候,问候声络绎不绝。
而他们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跟在他身侧的元晏吸引。
少年颔首回礼,身位不着痕迹地调整,将元晏护在自己身影之下。
每当有人在元晏身上过多停留,他的眼神就会扫过去。大多数人心头一凛,慌忙收回视线,匆匆行礼离开。
元晏跟在他身侧,忍不住笑了。
少年敏锐捕捉到她的轻笑,耳根微红,却依旧绷着脸,只是不自觉地靠她更近了些。
“离火峰子弟性情多直爽,炼器又是体力活,故而衣着言行相较其他峰随意些。”他低声解释了一句。
山道渐宽,左侧出现一些锻造炉房,火光从窗口透出来,映红了旁边的草木。
偶尔能看到弟子挥动重锤,叮叮当当,震耳欲聋。
素离边走边介绍:“这些多是给筑基期以上的器修弟子使用。”他指着被赤铜色灵植半掩的石径,“右边这条是通往几位长老的精炼工坊,非召不得入,门前皆有禁制。”
两人继续走了一段,元晏随口提起:我见许多弟子所用之剑形制相仿,天玄宗的剑,皆出自离火峰?
“是,初入门弟子多用统一配发的制式长剑。不过有些弟子于炼器有天赋,也会自行锻造更合心意的兵器。然而……”素离顺口答道,提及剑,他能更专注些,“真正能与剑修心神相连的灵剑,往往可遇不可求。除却极少数炼器宗师的呕心沥血之作,对大多数剑修而言,最好的机缘,是在剑冢。”
“剑冢?”
“嗯,剑冢位于离火峰后山禁地,封存着历代先辈坐化后回归的本命灵剑,也有一些无主古剑长眠其中,等待有缘人。”素离神色肃然,“但也有例外,有些灵剑世代相传于家族之中,不入剑冢。这类剑往往灵性极强,会在家族后辈中自行择主。”
“比如你这把?”元晏看向他腰间的决云,是把连她都忍不住耍两下的好剑。
云澈的湛存虽也是难得的神兵,可比起决云的锐意与底蕴,终究少了些分量。
素离点头,右手抚过决云剑柄:“是。决云是家传灵剑,曾是师尊祖母的本命剑。先祖坐化后,它在族中静默数年,直至前年,弟子突破筑基,于无渊峰闭关三月……”
他回忆片刻,似乎依然震撼于当天的场景:“出关那日,决云长鸣,破开剑匣,飞至弟子手中。那一刻,弟子明白:它选择了我。”
元晏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云澈与你同出一脉吧,决云当初未曾选他么?”
素离先是颔首:“是,师尊与弟子曾祖是兄弟。”继而摇头,坦然道,“其中缘由,弟子亦不知晓。但师尊曾言:‘剑择其主,缘法天成。’灵剑自知谁当是它长伴之人。想来师尊对此,应当早已释怀。”
元晏听出其中深意。
云澈没有被家族灵剑选中,这对剑修世家的传人来说,无论如何都算是极大的遗憾吧。
他说出那样的话,当真如此豁达,心无挂碍?
他真的从未执着过什么么?
他如今停滞不前甚至下降的境界,是否于此有关呢?
她将这个念头悄然按下,不再深究。
二人经过经过一个三岔路口,元晏不自觉停顿。
她微微偏头,看向素离,随意指向右侧小径:“那边,是不是你方才提及的剑冢?”
素离闻言有些讶异,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回答道:“是的,这条小径通往后山,其中便包括剑冢所在。除掌教、各峰峰主及镇守长老外,未经特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外围设有极强的结界,擅闯者……”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轻则被剑意所伤,境界跌落,道基受损;重则灵识受创,形同痴愚;更有甚者,触发杀阵核心,顷刻神魂俱散。”
元晏听他说得严重,静默了一瞬。
随后收回目光,神色如常。
她转而问道:“防范如此严密……如此说来,剑冢若开,想必是宗门难得的盛事了?”
“确是如此。”素离点头,引她离开这条通往禁地的岔路口,转向另一条明显开阔许多的道路,“剑冢开启事关重大,具体章程历来由掌教与各峰峰主共议而定,寻常弟子难参与核心。不过,届时或会有些外围安排,也未可知。”
元晏又问:“入剑冢求剑,可有什么条件?”
素离对此不太了解,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入剑冢求剑,条件极为苛刻。一需于无渊峰悟出自身剑道,得剑意认可;二需金丹以上修为,否则难承冢内万千剑魂凝聚的剑压。而且灵剑择主,全看个人缘法,强求不得。”
谈话间,两人已走到练武场前。
第20章 热心教学
眼前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场地,地面铺着特制的青石,每一块都有半人高,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加固阵法。
青石板上有无数剑痕、刀痕,深深浅浅,纵横交错。
场地四周立着几十根粗大的石柱,每根石柱顶端悬着一颗发光的灵石, 此刻在白日下有些暗淡,但入夜后应该会将整个场地照得通明。
此时正值未申时,场中约二三十名弟子正在练剑,大多是练气期,零星几个筑基初期在巡视指导。
修士们分成几个小组,有的在对着木桩练剑,有的在你来我往地对练,还有的围成一圈,正在听师兄师姐拆解剑招。
元晏和素离一出现,立刻引起了注意。
一个正在对练的弟子看到她,剑势一滞,被对手一剑拍在脑袋上。
另一个弟子练步法时失了神,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素离的脸色冷了下来:“专心!”
弟子们浑身一震,赶紧继续练剑。
素离引元晏至场边相对僻静的石柱:“姐姐在此稍坐。这里视野开阔,能纵观全场。平日若有执事或来访同道观战,也多选此处。”
他顺手拂去柱旁小石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离火峰练武场分内外三区。我们现在所处是外区,供练气期及筑基初期弟子修炼基础剑法与简单对战。中区地势略高,有更复杂的阵法模拟各种环境,供筑基中后期弟子切磋或演练剑阵。内区则是封闭的演武台,需申请方可使用,供解决私斗或进行重要比试。”
元晏依言倚柱坐下,抬眼看他:“你倒是细心。”
素离耳根微热,避开她的视线,将目光投向场中:“分内之事。我去巡视——”
话音未落,一名执事打扮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素离眉头微蹙,转身看向元晏。
元晏对他点点头,示意无妨。
素离这才低声道:“姐姐稍坐,我去去便回。”
说完,他跟着那执事匆匆离去。
少了素离这尊“门神”的无声威慑,一些目光直接落在了元晏身上。
元晏倒不在意,倾耳捕捉练剑间隙的交谈、抱怨和嬉笑。
东南角,两个修士边对打边闲聊。
“……这个月又闹疫,灵炙鸡减半,怕是连味儿都闻不着了……”
另一人架开剑,嗤笑一声:“卢管事又克扣了吧……”
“嘘……小点声。”先头那人虚劈一剑,左右瞟了瞟,“听说他俗世的那位,又身体不适,需灵禽血气补益……”
“又是他?……不是早年在代郡就……?”
“心里有数就行……他和某些贵人,走得近。这几年山下运上来的,价格是便宜,可成色嘛……这里头没点文章,谁信?”
“噤声!如今凡间……水可深着呢。”
西北侧,几个弟子练完一轮,正凑在一起歇气。
一个圆脸少年拿着块粗布,对着手中长剑又哈气又猛擦。
“这破剑,小比肯定要拖后腿……?”
旁边一个瘦高个伸脖子看了眼,啧了一声:“早让你平时多养护。器坊新一批长剑,要排到半年后了。”
“唉,不过我跟你们说个大事儿!我二姨不是在执事堂当值吗? 她昨天看到有长老调阅剑冢的历年记录了,动作还挺急!”
旁边的小个子女修瞪大眼:“剑冢? 真的假的?那地方不是几十年才开一次?”
“千真万确!”圆脸少年用力点头,“听说就在明年开春前后!”
瘦高个泼了盆冷水:“就算开了,与我们现在何干?秦师姐筑基圆满两年,还在无渊剑阵里参悟剑痕石,寻求入冢机缘……”
“也是……不过听说里面有些古剑,剑身上刻着些事半功倍的功法?就算得不到剑,能瞄一眼也好啊……”
小个子女修提醒道:“诶,宁师伯来了,快练!”
三人立刻作鸟兽散,各自摆出认真修炼的姿态。
元晏微微偏头,似乎被场中一个弟子的跌倒姿势吸引,唇角弯起极淡的笑意。
“这位师姐,瞧着好生面善,是第一次来我们离火峰么?”
这话明显是在跟她说的。
元晏转头,看到一个圆脸杏眼的少女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嗯,随素离过来看看。”元晏回应一个温和的微笑。
“ 原来如此!我叫祁缨!”少女听到素离二字,眼睛更亮,“师姐如何称呼?”
“素问。”
“素问姐姐好!”祁缨从善如流,她似乎天生有种让人亲近的能力,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还带了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姐姐你不知道,素离师叔刚过来的时候,那眼神嗖嗖的,谁多看姐姐一眼他都……”她做了个“瞪回去”的鬼脸。
“你观察得倒仔细。”元晏被她逗笑,目光落在祁缨微绷的肩臂上,“不过,我看肩肘似乎有些发紧,是练剑时觉得哪里不顺么?”
“啊!姐姐你怎么知道?!”祁缨惊讶一声,脱口而出,“就是那里!我上撩转回起手时,总卡一下。宁邱师伯说我动作没错,但还是别扭得很。”
她边说边比划着动作,脸皱成一团,模样颇为懊恼。
元晏看着她,想起以前拉着她衣袖问东问西的小师妹。她目光柔和了些,顺着她的话说:“不介意的话,练一次我看看。”
“就是这里,”祁缨立刻来了精神,就地演练起来,“上撩到最高点,力气就用尽了,中间空档好明显,不像师兄师姐们那样哗一下就连过去了。”
祁缨练完就凑过来:“素问姐姐看出问题了吗?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元晏问:“你转换时,在想什么?”
祁缨理所当然道:“在想劲力回丹田,灵力速归位,然后再按起手式的路线重新发出。”
元晏了然。天玄宗的路子,重根基,重原理,授之以渔,给框架,给理论,然后让弟子自己去悟。
她一直不喜欢这种玄之又玄的悟,太慢了,所以自己琢磨了很多小技巧。
于是,元晏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根半枯的细枝:“我有个取巧省力的法子,想听听么?”
祁缨猛点头。
元晏握着枯枝,做了个上撩的动作。就即将达到最高时,她手腕轻轻一沉,画了个极微小的旋儿,自然而然就变成斜挑的起始姿态。
“你看,”她放下枯枝,循循善诱,“上一个动作的尽头,未必非要回到原点才能开始下一个。在力量尚未完全消退时,借着那一点残余的势头,手腕稍作调整,让兵器自然滑入新轨道的起点。等你身体习惯了,再回头体会玉简上的法子,或许会别有感悟。”
祁缨立刻尝试。
练了几次,衔接处的确轻灵不少。
“哇!真的可以诶!”她惊喜得差点跳起来,“谢谢素问姐姐!让我省了不少笨力气!”
这边的动静虽轻,却已引得不少好奇目光。之前和同伴聊剑冢的圆脸少年正在不远处,一边假装擦拭剑身偷听,一边还总往这边瞧。
元晏指点完祁缨,目光便落向那少年,见他慌忙掩饰,唇角微弯,朝他那个方向轻轻勾了勾手指。
那圆脸少年愣了一下,左右看看,确认真的是在唤自己,脸腾地红了。他平日里也算活泼好动,此时却不知如何是好,稍微磨蹭犹豫了一下。
结果一抬头,这位素问姐姐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看你刚才练得挺认真,”元晏笑吟吟地问,“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被她这么近距离注视着,少年的脸瞬间红透,结结巴巴道:“素、素问姐姐,我练发力技巧老是觉得隔一层,灵力明明灌过去了,打在木桩上就是力道不够……您能帮我看看么?”
元晏方才就注意到他对着木桩闷头猛砸,效率极低。
“你太想把灵力一次性砸出去了。灵力如同水流,一股脑猛冲过去,前头撞散了形,后头还没跟上力,力道自然上不去。”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
虽然还不太明白,但总觉得好有道理!
元晏见状,随手拾起枯枝,虚点他丹田、手臂、手腕:“试试分成三段,丹田第一次微振,灵力出三成至小臂;腕部发力瞬间,丹田再跟着一送,再添四成;剑与木桩接触刹那,不要硬顶,腰背微挺,借势送出最后三成。”
少年依言尝试,周身灵力一振,瞬息之间分三段刺出。
只听“砰”的一声,测力木桩的灵光刻度,竟真地向上跳了一大格!
少年眼睛一亮,刚要欢呼。
“咔嚓——”
与其同时,他手中本就锈迹斑斑的长剑,竟在全力一击下,从剑身中段突然崩裂!
前半截剑尖疾射向旁边正背对此处、专心练习的瘦高个儿后心。
事起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恒!!!”圆脸少年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
被唤作李恒的瘦高个儿闻声下意识扭过头。
在他转脸这一瞬,那道寒光已逼至他三尺之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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