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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残落的积雪
清晨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在柔软的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这栋别墅坐落于南江市最大的别墅区,百花山庄。别墅的外观是当下最流行的田园风格。
外墙采用天然木材、仿古砖,营造出质朴的乡村感。斜坡屋顶,覆盖着红色和深灰色的瓦片。别墅周围种植着各种花卉和绿植,花园中,铺设石板小径,小路旁边有一个小型池塘,水里有几条锦鲤正在嬉戏。
正门上方悬挂着一盏复古的铜制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为整个建筑增添了一份奢华感。大门两侧摆放着两盆盛开的神山兰花,从远处看,这些花朵如同一片彩色的云朵,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室内,一位年轻优雅的女人坐在深棕色的皮质沙发上,翻阅手中的报纸,姿态优雅从容,面容精致,身上毫无岁月的痕迹。
“咯噔,咯噔”
楼梯间出现少年的身影,头发凌乱,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下楼梯,脸色显得有些疲惫。
江野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室内,“什么时候回来的?”
“唰”柔和的声响夹杂着一道优雅的声音,“昨天半夜到的。”
女人忽然抬头,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像是两颗璀璨的宝石,闪烁着智慧与果断,睫毛轻扇了一下,握着手中的报纸,背靠在沙发上,缓缓开口道;“江野,我听徐主任说,你这学期表现极差。”
江野握着手中的杯子停顿了几秒,拉开椅子坐下来,细嚼慢咽地吃着桌上的三明治。
女人并没有因少年的举动而生气,继续说道,“江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我们这种家庭,从一出生起就背负着家族使命,这就是你身处优渥环境必须承担的代价。以你现在的条件以后怎么进江氏企业。”
停顿了几秒,女人忽而垂下眼眸,放下手中的报纸,声音变得柔和,“江野,我和你爸都是被家庭牺牲的物品。
我知道,我们的分开对你来说打击很大。
你什么都懂,你想反抗家庭,可是结果又如何呢,连活着的意义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真的值得吗?”
女人抬头看上天花板,眼里露出一丝坚毅,“江野,有时候把代价化为武器才是逃离的最好方式,我花费了这么多年才明白的道理,我希望你能懂。
当初,没让你和你爸去国外,我很抱歉。你就真的愿意在国外像过街老鼠一样地过完一生吗?我不后悔我的决定,我希望我的儿子能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那些老东西的产品。
我们就像奢侈工厂产出的产品,销向那些有地位的人。我厌倦了这种恶心的模式。
我和你爸本就没感情基础,在一起也是互相消磨时光,这种日子毫无意义,也不是我想要的,比起和他假扮真夫妻的戏码,我更愿意投身职场,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
江野,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让你立刻原谅作为母亲的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尊重与理解作为江闵婷的我。”
江野沉默着不说话,咽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喝了一口牛奶后,平缓道;“明天开始帮我请一名辅导老师吧,妈。”
女人的眉毛轻挑了一下,面露笑容,点头,“嗯哼”
江野将视线看向窗外,静谧的环境里弥漫着腐败的花香,他厌倦了这样的环境。
思绪飘回很久以前。
1977年,秋,南江市两大豪门传来联姻的好消息。
窗外散落几片树叶,冬天的积雪来得匆忙,别墅外白皑皑的一片,略显荒芜。
宽敞明亮的餐厅内,长方形的橡木餐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桌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吊灯的光影。餐桌的四周摆放着深棕色的皮质餐椅,柔软而舒适,与整个餐厅的奢华氛围相得益彰。座位上是南江市最大的两大家系,江家和徐家。双方交谈着往来利益,江家的头颅一低再低。
少女的思绪飘向窗外,忽而见到一只鸟落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圆润而有光泽的杏眼倒映着外面广阔的天地,嘴角因吵闹声不悦地抿成一条直线,眉头微微皱起,清秀的脸庞写满忧愁。
几秒后,周遭的声音停止了,她以最低价售出了。
窗外的鸟忽而叫了一声,似乎在呼唤着她,不见她回应,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江闵婷的十八岁。
江闵婷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徐瑾礼,少年沉默寡言,低着头吃饭,丝毫没有因这场闹剧而分神,江闵婷神情冷漠地注视着少年,手指放在桌子上不停地轻敲。
几分钟过后,细微的声响终于引起少年的注意,他抬头看向江闵婷,细长如柳的凤眼满是疑惑,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双手环抱着,靠在椅子上,突然嘴角一歪,眼里满是自嘲,这是她突然开口;“Pauvre hère(可怜鬼)”,细小的音量只有两人能听到。
俏皮的声音掉进徐瑾礼的耳朵中,回荡在脑海里,少年越过少女的身影将视线看向窗外,一片积雪忽然从树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咚咚的回音依旧回响在徐瑾的耳中。少年的眼睫毛不安地眨动着,手紧紧攥着手中的筷子,垂下眼眸,看着桌子上的食物。
少女用食指在下巴上轻敲了两下,嘴角弯了弯,觉得这画面有意思极了,内心的烦躁瞬间被一扫而光。
江闵婷一直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不想早早就步入婚姻的殿堂,她是接受新时代思想的女性,她有广阔的天地,她正值年华,她应该将青春投入到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去。
可惜,她不是自由身,封建的家庭容纳不了一个有思想的女性,她的母亲成了束缚她的铁链子。家里还有两个哥哥,江氏的财产分到江闵婷手里也没有多少。十八岁的少女热烈而勇敢,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财产分配,她只想飘向远方,她相信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取的资金远比家里施舍的多,她一直想做翻译官,这个时代少有的女性翻译官。
少时读书,家里认为读书才能嫁给有钱人,因为有钱人都喜欢有文化的。起初,江闵婷也这样认为,江母也常常这样告诉她。后来,江闵婷接触到新文化潮流后,便开始反抗他们的思想洗礼,几次过后,江母便以自身做要挟,逼着江闵婷低头。
少女最终还是低下头颅,因她心中有孝道。
但,她脑中自由的火苗燃烧得越来越旺盛,她计划十八岁便逃离家庭,飞向远方。老天的天平最终还是偏向了家庭,江母以性命做要挟逼迫江闵婷,少女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有心中满是不干…
江家是做纺织业起家的,这几年经济形势转变,厂里有很多违规的机器,被人举报后,厂也被省里的领导查封了,许多布料无法向外售出。江父不甘心自己的事业就这样打水漂了,就想通过联姻来拯救。徐家是做外贸的,近几年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能与徐家结亲是最好不过了。江父将自身条件一降再降,只为让女儿谋得一个徐家儿媳的名头。
太阳落下山了,这场谈判终于结尾。
她不知道他为何也坐落在此,或许他也不是自由身吧。
一九七七年九月三日,江闵婷会以徐家儿媳的身份入住徐家。
九月三日,真是一个可怜的日子啊,两扇门就这样紧闭了,她脚下一片深渊。
(二十七)婚礼
1977年,秋 时隔几个月,江闵婷再次见到徐瑾礼,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以婚礼作见面礼。
江闵婷坐在车里,将头看向窗外,身旁坐着徐瑾礼,车窗倒映着少女秀丽的脸庞和少年挺拔的侧影,江闵婷身着薄荷色GunseSax高定婚纱,蕾丝纱遮挡少女的脖颈,流露优雅的气息,白嫩的皮肤在蕾丝下透着光泽,衣服上绣着几株结香花,荷叶边的轻纱垂落在胸前,饱满的胸脯若隐若现,裙摆下的蝴蝶结在光影中翩翩起舞。衬出少女的活泼灵动。
少女唇色娇红,几缕发丝从杜若花辫里跑了出来,落在脖颈处,像垂挂的杨柳。
身旁的少年的身材修长挺拔,穿着一套深黑色的西装,肩部线条流畅,徐瑾礼面色沉静,头微微偏向车窗,静静地观察身旁的少女,手不安地攥紧衣角。
江闵婷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想见到徐瑾礼,至少在婚礼上,两人像木偶人一样,哪里需要放哪里。昨晚,江闵婷很想逃婚。十八岁最不缺勇气,越是往前行走,脚上的铁链束缚得越紧,勒得她无法呼吸,她决定先休整,盲目冲撞只会让自己受伤。
一束光落在车座上,影子里两只手相互交迭,这时她忽然开口呼唤少年的名字,“徐瑾礼”
这是第一次少女呼唤他的名字,圣神的殿堂里终于迎来了他的雅典娜。
“为什么不逃婚?”她问。
少年眼睛轻眨,转头看向身旁的新婚妻子。
“我不想你背负骂名。”
江闵婷轻吸了一口气,咬了一下下嘴唇,对上徐瑾礼的眼睛,眉眼间尽是冷色。。
“我并不会因此感激你,你不是我的救赎主。”
“算了,你像个呆瓜。”说完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
谁都没有开车窗,此刻的他们,最惧怕微风。
徐瑾礼盯着江闵婷头上盛开的花朵,垂下眼眸,手指抠了一下坐垫。
他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从小在家族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走进婚姻殿堂的一天,“妻子”是多么神圣的称呼。
想到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一点星光透过眼睛落在少女的花群上。
下车时,徐瑾礼先行下车,快步走到江闵婷的车门前开门,把左手伸向车内,纤细的手落在宽阔的手掌上,少年轻轻握紧少女的手,感受着妻子带给自己的温度,酒店门前的树叶逐渐褪去,许是因为人群,树上早已不见鸟群。
人群的吵闹破坏了它们宁静的生活。
徐瑾礼眼神坚定地直视前方,他终于可以呼吸了,在车里他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扰到身旁的少女,趁自己没有留意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路上的枫叶被一扫而光了,树叶被风吹落,他们的脚步应该落在上面,伴随着“唰唰”的声响全是祝福,他想。
少年的手臂紧贴少女的肩膀,从背影看,两人天造地设,天空中的太阳璀璨而耀眼,照亮两人前行的道路。
一百零一,徐瑾礼的心跳,江闵婷的脚步声。
她不知道,其实婚礼上处处都留有他的身影,他思念她整整四个季节,忘记的天数就当是对自己的奖赏吧!
春天如同夏天一样漫长。只有秋天才会如此的短暂,许是春天的温暖落进了秋吧,否则,枫叶应该落在脚上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他想,或许是冬天送来了祝福吧,今天真是一个好时节啊。
他在心里轻唤少女的名字,“江闵婷”
徐瑾礼的眼尾残留细小的泪珠,无人察觉,这时,酒店的大门突然被拉开。光打在徐瑾礼的脸上,耳边响起婚礼进行曲,红色的地毯上满是鲜花。
“我好看吗?”她问。
徐瑾礼的心脏轻颤了一下,泪珠瞬间滴露,少年眼含笑意,呼吸逐渐平稳。
他答,“很美。”
江闵婷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心想,真是个呆瓜。
两人站在舞台中央,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整个过程里,江闵婷只开口答了一句,“我愿意”,其余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也听不清徐瑾礼在说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听到一句,“万古常完聚,永老无别离。”
几分钟过后…
江闵婷站在台上朝下面的观众露出今天唯一的笑容,她绝不是在妥协,她十指紧扣徐瑾礼的手,眼神扫视台下吵闹的人群,她心中的呐喊盖住了吵闹声。
她只当他们是一粒尘埃,依附在羽毛上的灰尘,终有一天,她会自降天雨,洗刷这不公,如果没有,她有一生的血液,雪自会飘落。
耳边再次回荡起司仪的祝词,江闵婷不悦地皱起眉头,一把抢过音筒,“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我携徐瑾礼在此谢过大家,感谢大家来见证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少女清澈的声音回荡在酒店大堂,停顿了几秒后,少女再次开口,音量提高,铿锵有力的声音穿透过坚硬的墙面传向窗外。
“Démodé(古板的笨蛋)
Imbéciles à l’ancienne, un jour vous regretterez vos pensées stupides pour le reste de votre vie.(终有一天你们会因自己愚蠢的思想而悔恨终身。)”
说完便放下话筒,朝身旁的少年轻挑了一下眉毛,握着少年的那只手,轻轻的将徐瑾礼的中指推向观众台。
她终会再次飞向广阔的天地,她的见识这样告诉她。
少年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睫毛轻煽,垂下眼眸,看着两人齐平的脚尖,手指轻轻地触碰少女的手背,心里泛着甜,他忽然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可能是晕糖吧,他想。
十八岁的徐瑾礼迎娶了他此生唯一的新娘。
此生不败的骄阳终于被他遇见,从此,他决定用一生去追随。
敬酒时江闵婷只是意思了一下,便以身体为由,先行离开了,留下徐瑾礼一人应付。许是太高兴,徐瑾礼今夜喝得有点多,他感受不到醉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那人在提醒着他,要他保持清醒。
酒过叁巡。徐瑾礼脚步轻浮,扶着墙角慢慢走向江闵婷所在的房间,心里默数着。
五百二十步。
徐瑾礼站在门前,深吸了几口气,握着门把的手在颤抖,轻轻推开房门。
少女平躺在床上,脚沿着床边轻轻晃动,手上举起一朵白玫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
徐瑾礼扯下领带,解开衬衫上方的两颗扣子,露出修长的脖子,呼吸急促,脚步缓慢地抬向屋内,向少女靠近。
江闵婷在空气中嗅到一丝酒气,立马坐起身,放下手中的花朵。
“不是吧,你这喝了多少啊?”少女清脆的声音敲醒晕沉的少年。
“是有点多,抱歉。”少年低沉的声音回应着少女。
江闵婷拉着徐瑾礼的双手,把他按在床上,盘着腿认真地直视少年的眼睛,裙摆掉落在少年的腿上。
食指放在下巴轻滑了一下,眼球转动了,停顿了几秒。
“我对你不抱有敌意,因为我们都是不公的产物。不埋怨处境,这里没有我们的敌人,我们只是想远行,伤害不了任何人,那些拿着借口来威胁我们的,他们太贪婪了,他们毫无良心可言。仅此而已,或许你我本该是朋友。”
“你有过想法,关于自己。”
“你的妻子呢,你有意中人吗?告诉我,没关系的,人都有自己的贪欲。”
少女步步紧逼,打破了少年心中的幻想。他垂下眼眸,喉结滚动了一下,或许他可能真的醉了,居然因那些话就想得寸进尺。
“你”他答道。
少女眼神锐利地审视眼前的少年,她清冷地开口道;“说出心理多余的想法就是撒谎。”
少年依旧沉默,低下的脑袋。
一瞬间,江闵婷觉得他好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内心揪了一下,轻咳了一声,眼神自己观察着男孩的表情,开口打破沉寂的环境。
“如果在麦田里,我心中的麦穗一定会偏向你。”
“既然你我已成夫妻,我便不会抛下你,我心中有责任的秤砣。我从不骗人,这叫承诺。
你明白吧!
或许,你以后会遇到心爱之人,我会帮你,相信我。
因为今天我们因命运坐在这里,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因缘分而分离,仅此而已,毫无遗憾,人生处处迎逢喜悦。”
“我不评判你的过去,我也不干扰你的未来,我只会支持你,因为我们隶属同盟。”
“我让你感到厌烦了吗?”低哑的声音打破少女喋喋不休的话,阻挡少女锋利的刀刺向心脏。
江闵婷错愕了几秒,双手交握,扣着指甲缝隙,抿了一下唇,急忙辩解道;“没有,我怕我错入姻缘,你本不该娶我的,你甚至都不认识我。”
少年抬头,神情认真地说道,“我只珍惜眼前人。”
“砰”外面响起一阵烟花声,少女的眼中倒映着烟花的残影,乌黑的眼睛满是震惊,她这次怕是真的要误入歧途了。
静止了几秒后,少女的神色变得严肃,左手握着徐瑾礼的手,两枚戒指交迭在了一起,“徐瑾礼,我一定会离开的,你确定要将心交付给我吗?
徐瑾礼的眼睛倒映着上少女的脸庞,身体微微向前倾,吻在少女的额头,盖上契约。
江闵婷瞬间呆愣在原地,淡淡的酒香不断刺激她的神经。
“咚咚 咚”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或许,她也醉了。
注:雅典娜(Athena)智慧女神和女战神、从宙斯的头颅中诞生,代表着智慧和勇敢。
结香花的花语:喜结连理和美好爱情,象征着夫妻之间携手共度一生。
杜若花:有情花,送意中人。
(二十八)你好,朋友
现在正值秋季,校园里一片寂静,许听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微风轻轻拂过,晨昏线洒落在云边,空气中有枯叶的味道,古老的气息,像封藏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幕了。台阶上没有灰尘,被打扫得很干净,许听用手指轻轻滑过,细小的碎片沾在手指上。
“哗哗”
几片落叶飘落在少女的身旁,许听没有挪动它们,抬头,看向远处的操场,指尖放在树叶上轻敲,“哒哒”,随着节拍慢慢闭上双眼,在心里默数,从一数到十,“轮回”,佛家说的数十个轮回。
风吹乱了许听的碎发,闭眼时,心能感受到风的形态,“线条”,世间万物都是线条,分散的直线。
生命的形态,心识的形态,许听在此刻明白了,轮回只有两个。
风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清爽,清冽的香氛,一道身影遮挡住光线,“哒”
路灯突然亮起,许听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一缕发丝遮挡住了视线,许听没有用手拨开,少年俯下身,在她眼睛上轻轻地吹了一下,碎发瞬间被吹开,少女眼前一片清明。
心想,春天来了。
【你去做什么】她问。
“拿了件球衣,明天比赛用的,你会来吗?”他说。
少女垂下眼眸,盯着江野的鞋尖,眼睛频繁地眨动着,手指搓了一下叶面,碎发再次落到少女的眉眼,脚趾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静默了几秒后…
许听轻轻拽了一下江野的衣角,抬头,嘴角扬起一丝淡淡地弧度,眼睛明亮,里面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少女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眼睛转动了一下,随后慢慢放开少年的衣角,面露些许忧色,嘴角抿了一下。
【我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会丢你的脸吗?】
江野眉头微皱了一下,突然厉声叫道,“许听”,停滞了几秒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柔和,安慰道;
“听听,你是因为害怕对不对?”
少年的眼睛眨动了几下,露出温柔的笑容,手抚摸着许听的脸庞,安抚不安的少女。
“大家只会关心赛场上的比赛,就好比你月考的时候,会把目光分给考场上的同学吗?”
许听睫毛轻轻地煽动,摇头。
“把视线分给我吧,听听。把我当作题目就好了。我的考题你永远答得出来,我们听听,永远是满分选手!”
许听低下头,梨涡从笑容中跑了出来,耳朵在空气中逐渐变红,心不自觉地快速跳动,“咚咚”的声响在四周回荡,许久许久,直到山谷的回音唤醒少女沉寂的生命。
江野用手抚摸着少女的脑袋,将她散落的头发撇到耳后,脚上前一步,扶着她的头紧贴在自己的腹部。
缓缓开口道,“明天带你见几个朋友可以吗,别害怕,都是我的发小,他们没有恶意。别害怕,听听。”
少女的睫毛轻煽,像细小的微风,抬起手环抱着少年,在他后背轻点了两下。
“收到”她说。
今天是周二,阳光明媚,许听将东西都装好放进帆布袋里,包的外边破了几个小洞,许听在洞口绣上几朵梅花,白色的包微微泛黄,包口边缘还有几针没缝好的线,手指按压了一下用力扯开,纹丝不动,很坚固,这是许听小时候缝的, 针线从交杂错乱到一丝不苟。
昨晚许听已经向徐主任请了假,江野要代表南江足球队与北江足球队进行比赛,这场赛事直接关联到保送省队的人员名单,如果晋级成功将会获得一大笔丰盛的奖金,在省队里表现优异的话还有机会入选国家队。
许听打开铁盒子从里面掏出地图,小时候许听对周遭环境非常的陌生,只有平时和妈妈还有外婆去过的几个地方比较熟悉除外。迷路多了,就每天往外走一点点,再原路返回,在纸上画上地图,去海洋馆那天,许听半夜睡醒之后,就开始背路线,她背了十遍,掩盖了数往光阴。
外婆走后,许听的生活费十分紧张,买生活用品时,老板看她不会说话,就故意抬高价格,许听试着和他讲价,老板并不理会,无奈之下,她只能去更远的地方购买。
有一次,许听走去菜市场隔壁的杂货商场买锅,那是许听第一次跨出原有的轨道,她很紧张,看到人群时就低头蜷缩在角落里,等行人走了之后才快速地离开。
等买完锅回来时,许听迷路了。彼时许听十一岁,为了图便宜,许听买的铁锅比较重,她抬得很费劲,头顶着锅原路返回,走在十字路口时,许听停下了脚步。
她迷茫地看着四周,锅边遮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天空,脚下也没有影子。许听攥紧铁锅,内心焦急,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倾盆大雨,许听只能走进其中一条巷子里躲雨,巷口没有遮蔽物可以避雨,许听只能蹲下用锅盖住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她不能让耳蜗进水。
如果耳蜗坏了那就意味着她的世界即将崩塌。
一片废墟。
锅重重地压在她的脊梁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破洞的网鞋,脚趾从鞋里跑了出来,雨水滴进鞋底,一片冰凉。
“轰隆”
地上突然发出亮光,落尽许听的眼中,平静的湖泊上波光粼粼。这时,她忽然扬起笑容,为这次的勇气。
“这是掌声”她心想。
四条路总有一条能回去,家就在那。
体育馆门口前,江野身着蓝色球衣,白色球裤,高挑的身材站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乌黑的头发被阳光照得微微发亮,几缕碎发随风飘动,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扫视周围,最后锁定在一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神深邃而明亮从人群中看向站在检票栏上的少女,起身走了过来。
江野站在工作人员旁边说了几句,便牵着许听的手穿过人群,两人走到员工通道停下了脚步,江野将许听抵在墙上,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看着许听,“吃早饭了吗?”他开口询问。
许听抬头看向江野的眼睛,双手扶着墙面,点了点头。
江野突然叹了口气。
“有点紧张,怎么办呢,听听?”
许听眼睛眨动,神情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侧过头垂下眼眸,脚趾蜷缩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耳朵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江野突然俯下身,脸贴着许听的耳朵上说道,“怎么办呢,宝宝”,说完轻笑了一下。
温热的气体拂过许听的耳朵,痒痒的,耳蜗像进水似的,声音在许听的神经上来回跑。
少女双手脱离墙面,扶着江野,将脸紧贴在少年的胸膛上,默数了二十二下,突然转过脸,踮起脚尖,吻在少年的喉结上,十秒后迅速退离。
吻上来那一刻,少年神情惊愕,笑容瞬间绽放,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心脏“砰砰”直跳,血液以二十倍速迅速蔓延全身。
“砰”
脑海瞬间沸腾,无论被许听吻多少次,江野的心始终絮乱。
在少女退离的那一刻双手紧紧扣住她,不让她挣脱掉。
两人就这样抱了几分钟,手指在江野的后背画了几下。
【朋 友】
许听抬头,眼睛灵动地眨了几下,“朋友”她说。
江野看懂的许听的唇语,眉毛微挑了一下,嘴角微撇,点了点头,牵着少女的手往球场上走,少女踩进少年的脚印里,嘴角微微上扬,眼含爱意地看着两人紧扣的双手,手心紧贴。
替补席上,程斌和江林正在互相打闹,两人相互勾着对方的脖子推搡,脚扭打在一团,从替补席一直打到球场上,程斌突然被江林推到在地,正想翻身,不经意间瞥到员工通道的身影,破口大喊了一句,“卧槽”,江林站起身,一脸无语地看着程斌,“你有病啊,口水都飞到我脸上了。”说完用手背擦了一下。
程斌不理会,手指向员工通道,江林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瞬间睁大,脚步后退了几步,“我去,真的手语姑娘!”
程斌连忙站起身,拍了一下身上的草,暗骂了一句,“傻缺。”
江野大老远就看到滚在地上的两人,一脸嫌弃,如果不是顾及许听,真想上去给两脚,赛前还这么闹,像什么话。
许听看到两人的身影后,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眼睛眨了几下,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许听站在两人的面前,面露微笑,紧张地握着江野的手。
“我女朋友。”
一道清冽的声音回荡在几人之间。
程斌率先开口,笑着比划道,“朋友,你好”,说完后,嘿嘿地笑了几下,露出几颗牙齿,紧张地捏了一下衣服。
江林看着程斌这傻样就想笑,咳了一声,将衣服抚平,面露标准笑容,笨拙地说道, “许听,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许听错愕了几秒,慢慢放开江野的手,眼睫毛频繁地煽动着,手指颤抖地在手掌上点了几下。
【你好,朋友】
直到比赛开场,许听还未从刚才的幸福中缓过来。
几秒后,泪水终于挣脱了出来,许听用手背擦拭泪水,眼泪怎么也擦不掉,终于在角落里哭出了声,观众台上人声鼎沸,许听听不清任何声音,时隔十七年,山谷的鸟群声终于回荡在这个世界上。
少女紧闭双眼,任泪水流淌。
许听的双眼在一阵欢呼声睁开,眼睛像雨后的湖泊神秘而柔和。
她慢慢地张开嘴唇,面露笑容,心连同声带呐喊,为场上的少年欢呼;
“Vamos”
(二十九)群山回响
这场比赛南江队主场2:0战胜北江队,比赛结束后,球员们都回了更衣室,江野让许听在替补席坐着等他。
阳光照在绿盈盈的草地上,许听觉得那颜色很像山里的苔藓地,球场上散落各种彩带,一瞬间,喷水装置被打开洒在草地上,一束亮光划过许听的眼睛,少女不适地闭上双眼,用手遮挡住光线,慢慢地睁开双眼,透过手指缝隙,天空中垂下绚丽的绸带,悬挂在少女眼中。
许听缓缓站起身,摘下耳蜗放进包里,脚步缓慢地靠近喷头,伸手接过掉落的水滴,绚丽的线条没有消失,许听手指慢慢描绘,垂下眼眸,发现鞋尖湿润了一片,不知是太阳还是绸带的原因,许听感受到了湿热。
很久之前许听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叫“亚马逊”那里植被常年茂盛,树木高达近百米,那里的河流穿过森林垂向大地,开凿文明,恶劣的环境不适合人类居住,但许听持怀疑态度,她坚信,“那里一定拥有其他文明。”
种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洒落,它们被风被雨甚至动物携带着,沾染到温度就会疯狂生长。
许听心中有一座名为“赛罗埃尔科诺”的山脉,“家园”从文字刻进了她的血脉,人们靠勇气攀爬山脉,她从不缺勇气。
江野换完衣服后快步走向足球场,激动人心的时刻还未消退,似乎等不及了,一路跑向前,球场上的数据挂牌显示,他在九十分钟里跑了十公里。怎么跑都无法消耗少年的斗志。
总有一天,他会和那座高山齐平的,他想。
看到许听的身影后,江野停下脚步,平稳一下气息,深吸了一口气,步伐轻盈地走向阳光下的少女。
江野站在许听身后,手指在她的肩膀上轻敲了两下,嘴角微微上扬。
许听感受的震动,转过身,抬头看着江野,眼睛眨了眨,牵着江野的手,举在彩虹之间,手掌朝上,许听的手平铺在少年的手心,水珠落在两人的手上, “咚 咚 咚”,心跳声随水滴落,被掌心平稳地接住了。
青草的气味围绕整个场馆,为少女浦上一层轻纱,如此热烈。
江野安静地站在许听身旁,看着手心,神情放松,此刻他很想闭上双眼和许听平躺在草地上。
他知道,她在说,“我的心跳与你相应。”
明明周围安静得容不下水声,可他却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大到整个球场都无法容纳。
两人就这样站在阳光下牵着手,感受彼此。
几分钟过后…
江野怕许听中暑了,便牵着她回到替补席上,拿出座位底下的水瓶将水倒在手巾上,给她擦拭汗水,擦到额头时,才发现她整个眼部都是红肿的,面露忧色, “怎么哭了。”
许听的眼睛轻眨了一下,嘴角弯了弯, 【开心,因为开心,它们就跑出来了。】
少女的眼睛笑盈盈地看向江野,表达着她的喜悦。
江野的眉头挑了一下,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发现许听没带耳蜗, 说了一句,“爱哭的笨蛋。”
许听沉在喜悦中,没有留意到江野说了些什么。
江野拿着许听的包,看到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梅花,内心涌出一份好奇,此刻他非常想知道她的想法,关于自己的想法。
江野没有立即问出口,拉着许听的手再次走到喷水旁,彩虹还在。扶着许听的肩膀站在喷水器后,避免被水淋湿,自己则站在水喷出的地方,离了几厘米,躲避水柱。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将包背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小的包跨在江野的身上,显得十分滑稽。
平稳了一下呼吸,神情认真,说道;
“听听,关于你的,我很想知道你的想法,像我们的心脏一样互通,我想感知你的精神世界,有时候,我真想直接一步跨进去,可是我们之间存在着一道屏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我想那应该是门槛。
当我看到满墙的试题时,我除了震撼之外,我居然遗忘了你的真实情况。企图用平常的观念抹除你的不同。
作为爱人来说,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忽略了你的不便,忽视了你的想法。”
“我不应该用同情的眼光去看待你。这次,我把自己当作你的同伴,询问你的想法。”
似乎是手语表达不出来,随后,他又问道, “听听,以后想做些什么,又想些什么呢?”少年垂下眼眸紧盯少女的脸庞。
许听呆愣住了,这时喷水器突然停止喷射,彩虹瞬间消失,她的整个手指都在颤抖,她终于张开手掌,无数力量汇聚在一团,她想,如果世界存在透视,她的手心一定印有绚丽的绸带。
少女神情严肃,直视江野的眼睛,眼里清晰倒映自己身影,像河流垂挂的湖泊,落进许听的心。
【江野,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用力所能及的能力去拓宽道路,容纳如我一样的人。】
【蛋糕胚是蛋糕的基础,你甚至无法想象,它们是用多么细小的面粉汇聚而成的,你能看到精美的蛋糕是因为底下的蛋糕胚在支撑着。
我们和你们不同,我们无法一下跃入最顶端享受资源,那里没有人为我们搭建桥梁,我们只能一步一步踩着同伴的肩膀往上爬,世界的舞台少有我们的身影,平凡的我们也只是想让全世界的人尝尝,我们同样能做出美味的蛋糕。】
【我们不是躲在角落里的怪物。】
许是今天太高兴了,她大声说出了自己的野心,毫无保留。
少女站在阳光下,光的晕影将她照得像一座高耸的山脉,山谷里狂风呼啸地诉说着她的宣言。
少年俯下身吻在少女的眉心上,他不做她的主宰,只做她跃上高楼的台阶。
他想,他也找了人生奋进的糖果。
男人总用力量来评判女性,将她们视为弱势,妄想着统治她们。忽略了,她们的肩膀同样可以抗下巨大的力量。
她们因伟大而存在,也因平凡而闪耀。
听听,用你擅长的方式抨击这个世界,让它为你喝彩。
(三十)带你回家
江野没有带许听去参加庆功宴,场上全是男的,许听一个女孩子不方便。四人来到体育馆旁边的小吃街,在最里面的巷口里找了家烧烤店直接坐了下来,江野把许听的包放在椅子上,拉开带靠背的椅子让许听坐下,自己则坐在她旁边。
程斌站在桌前喊道;“老板,老板…”
桌子是圆形桌可以同时坐下五个人,江林坐在江野的旁边,许听身旁空了一个位置,程斌直接坐在江林旁边,拿起桌上的菜单扇风。
穿着宽大的白色背心,脚踩人字拖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可能是厨房太热的原因,脸上挂着细汗不停地流淌,嘴里塞着牙签,边走边说道,“来了,来了”
最后停在程斌身旁,用手背擦拭了一下汗水,“几位要点什么,菜单上都有。”
“行吧,行吧,我们先商量一下待会再叫你。”程斌揉了一下鼻子。
“好嘞”老板说完后,便离开了。
程斌将菜单递到许听面前,比划道,“朋友”,手放在下巴做着吃饭的动作。
许听理解了他的意思后,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小本子翻开,递给程斌。
【谢谢你】
“程斌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了一下。
“嘿嘿,不客气。”
江野在旁边看着两人,嘴角微微上扬,欣慰地朝程斌点头,江林跟着附和。
几人相视一笑。
许听选了几串烤鸡翅和烤包菜,捏了一下手中的笔,便把菜单递到身旁,江野双手环抱靠在椅子上,盯着许听的侧脸,菜单递过来那一刻,眼里惊讶了一下,转瞬即逝,坐起身,在许听耳边说道,“就这些?”
许听的眼睛盯着桌上空着的水杯,捏了一下手指,点了点头,脚趾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程斌和江林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两人,露出猥琐的笑容。江野突然抬头看向两人,看着他们傻笑的样子,踢了一下江林的椅子,声音慵懒,“你来,你不是最会吃吗?”
江林的椅子退离了一点,被惊了一下,然后一脸得意地答道;“那是,小爷我可是美味大神。”
程斌一脸嫌弃,“吱,看把你能耐的。”
江林不理会,朝程斌做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程斌和江林去点菜了,桌上只剩下江野和许听,江野握住许听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手指慢慢揉搓她的手掌,打开她的手在上面写道;“我在”
少年神情专注,脸上的笑意明显,眼睫像扇子一样轻轻地煽动,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拂过少女捆绑的头发,几缕发丝随风飘散,吻在少女的嘴唇上,许听慢慢闭上双眼,感受这微风的清凉。
“呲啦。”
一声悦耳的声音传进许听神经,少女被惊得立马睁开眼睛,发现程斌和江林没有留意到桌下的动作后,还是紧张地捏了一下江野的手指。
少年突然轻笑了一声。
“神经啊,江野。”程斌皱了一眉头,拿着菜单扇风,几秒后,学着江野的动作对江林轻笑。
江林不耐烦地捶了一下程斌,两人又开始拌嘴了。
许听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嘴角微张,疑惑地看向江野。
江野眉头挑了一下,摇头。
“不要理会这两个傻蛋。”
许听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睛弯了弯,低下头。
程斌推了一下江林,小声嘀咕,“我去,江野还真会手语啊!”
江林神情无语,反驳道,“ 你真以为江野是笨蛋啊,他可是凭实力进的一中。”
“你这个傻货。”
程斌听到后,不服气地打了几下江林的肩膀,“说谁傻货,说谁傻货呢你,你才是!”
江林在他耳边大喊道,“是你,是你”
一道清冽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你俩属狗啊,一见面就咬。”
两人突然想起,现场还有女孩子,瞬间正襟危坐,双手放在桌子上,背打得直直地,朝许听露出抱歉的笑容。
“他俩就这样,别介意。”
许听点了点头,笑着看向两人。
菜上来后,氛围逐渐变得松弛,程斌点了几瓶啤酒,许听从来没喝过,有点好奇,一直盯着桌上的酒瓶看,许听的面前放了一杯牛奶,她有点喝不惯,只抿了一小口。
江野留意到许听的眼神,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开口询问,“想喝?”
过了几秒,许听听到声响,点了点头,神情期待地看着江野。
江野笑了一下,倒了半杯啤酒递给许听,“只能喝一点,不舒服要告诉我,知道吗?”
许听乖巧地点了点头。
手轻轻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抿了一下,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直接一口闷。
喝完之后紧捏着杯子,眨了眨眼,歪头示意江野再给自己满上。
江野神态一笑,挑了一下眉毛,默默地帮许听把酒倒上,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许听拿起桌上的酒杯又猛灌了一口后,打了一个很小声的嗝,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前方,脸色红扑扑的,耳尖也透着一点霞红,整个人呆呆的。
江野看许听这状态,八成是喝醉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了几声,便对着程斌说道,“我先送许听回去了,你们待会记得打车,别喝多了。”
程斌抬头看了一眼江野后,点了点头。
江野拿着身旁的包,抱起许听,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膛。
“走了”
许听还是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头一样安静地靠在江野的肩膀上。
“哒 哒”
脚踩在树叶发出轻响,江野走到一棵树下将许听放在花坛上,蹲了下来,双手扶着许听的脸看向自己,亲吻她的鼻尖,最后吻在女孩的唇上,用舌尖轻轻戳了一下唇瓣,许听颤了一下,双手轻推江野的肩膀。
江野退离女孩的唇,轻声道,“听听,清醒一点了吗?”
许听嘴唇上还有细微的水渍,她抿了一下唇,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江野。
“没想到,我们听听这么豪迈呀!”,说完轻笑了一声。
许听迟缓了几秒。
【酒助英雄豪气生】
江野有点看不懂许听的话,眉头皱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失落。
转过身,手拍了一下肩膀,示意许听上来。
许听乖乖照做,慢慢地爬上江野的后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大腿贴在江野的腰上,江野托了一下许听的屁股,手环着女孩的腿,慢慢地站起了身,脚步平稳,顺着树叶指引的方向前行。
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悬挂的圆月,垂下眼眸,将脸贴在少年宽阔的后背,轻声地问了一句;“重吗?”
路灯的光影忽闪忽亮,地上的道路模糊不清,月光体贴地照拂在少年脚下,为他引路。
“不重。”他说。
耳蜗的轮廓印在少年的后背,许听的手指轻颤了一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附在江野声后,缓缓道来;
“我 不 重”
一道清晰的声音传进少年的耳中,连同秋天的温度。
江野眉眼弯了弯,温柔地回应肩上的少女,“我们听听,不重。”
轻如六月飞雪,柳絮垂杨倒水流。
(三十一)跟我回家
背上的少女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地落在少年的脖颈处。江野脚步停在许听家楼下,抬头看向家的方向,发现室内漆黑一片,秋天的树叶随着季节的变动而飘落,月光透过树枝照在阳台上,他总觉得那里站着一个人,说不上来的奇怪。
许是采光的问题,许听家的阳台一面迎光,一面背光。像爬山虎迎光生长,疯狂扎根。
少年垂下眼眸,眉头不悦地皱了一下,看着自己的脚尖,月光将鞋照得发亮,明明只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鞋,此刻怎么看都不顺眼。
许听慢慢地睁开眼,将视线落在阳台上,原来叁楼是这样矮啊,小时候许听觉得叁楼高得像悬挂在天上的圆月,无论她怎么伸手都够不着。有次站在阳台上看见地上的一个小朋友骑在他爸爸的肩膀上,许听觉得他们很渺小,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后,她又觉得他们很伟大,站在巨人的肩膀看世界。因为小朋友的脚可以伸向天空,不用像她一样蜷缩脚趾。
时隔多年,再回望过去的自己时,许听依旧觉得苦涩难言,时空将她分割为两个自我,用悲惨的经历描写她的童年,用清醒的角度诉说她的青年。
如果许听不曾感知到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面,她依旧觉得包菜很好吃,她不在乎菜是否过期,是否遗落,她只知道菜是从大地之母孕育出来的。
母亲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后来,书里说的“反面教材”从她的眼睛刺穿了她的心脏,菜要吃在菜摊上的,因为新鲜。他们说,“地上的菜叶不干净。”许听感知到这个世界美好的同时,以她的痛苦做参照面。
直至今日,她都无法用释怀的眼光看向过去的自己,无数个夜晚,她都在心疼那个幼小的自己,她用同情的眼光注视幼年的自己,文字让她脱胎换骨,让她学会了悲悯。
可她依旧是她。
再清醒的头脑都无法抹去的身影,她就站在阳台上。
许听的泪水掉落在江野的后背上,用手指轻敲了两下少年的肩膀。
江野听到动静之后,回过神,将许听放下,转过身,发现女孩脸上有两道清晰地泪痕,江野正想询问。
这时,许听开口了。
【江野,跟我回家】
【跟我回家,江野】
她说了两遍。
少年错愕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身体像是被封印住了无法动弹,面露忧色,这句话对于一个男性而言,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于此同时,内心更多的是喜悦,许听肯让他跨进她的世界了。
少年朝着眼前的少女伸出了双手,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掌心。
许听嘴角笑了一下,牵着江野的手,脚步平稳地走上楼,这次少年站在她身后,踩着她的脚印。
许听在心里默默数着台阶,“十七,十八……叁十八”
许听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插进门孔里,“咔哒”一声落锁声,门开了。
许听推开门,打开房里的灯。
一瞬间,看到室内的场景,江野的瞳孔瞬间放大,眼里满是震惊, 嘴角的笑容还没落下,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白天的场景和夜晚的完全相反,江野踏进了颠倒的两个世界。
室内的温度要比室外的低几个度,许是灯的使用寿命太长的缘故,整个室内都昏沉沉的,两人的影子瞬间消失在屋内。暖色的灯光像是被末世遗落的残影,墙上的题目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惊悚,沙发上的补丁像一层面纱铺满整个角落,茶几底下垫着几本厚厚的书,仔细一看,原来是桌角残失,墙面上的粉刷掉落了一大片,像一个黑洞一样吸食着这里的温度。他此刻勇气溃败,伸手扶着门站稳脚步,避免自己跌下去,原来他是如此的异想天开。
江野从未踏进过许听的世界,他的脚步一直停留在楼下。
许听并未回头,手指颤抖了几下,用手掌擦拭眼泪,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踮起脚尖吻在少年的心口处。
她说;
【不要哭,江野,不要为我悲伤】
少女的眼睛像被雨水清洗过的湖泊,神秘而伟大,此刻,她将湖底里的世界呈现到江野面前。
江野紧紧地抱住许听,将耳紧贴在少女的大动脉,倾听她脉搏的跳动声。
许听抬起手,轻拍江野的后背。
几分钟后,江野终于平复了心情,扶着许听站起身,指腹擦拭少女眼角的泪水,牵着她的手踏了进去。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许听沉思了几秒,看向江野的眼睛,神情认真道;
【江野,每个夜晚,我都在这里忏悔。忏悔我的不勇敢,今日,我学会了挽留,无论你是否接受我,我都决定原谅自己一次。】
许听说完后,从容地笑了,梨涡再次显现,眼底一片清明。
“等待”真的太久了,面对这样的动词,她始终迈不出原地。
她想,这次可以不用在夜里呼唤名字了。
风飘向远方吧,她不要再叹气了。
江野呆愣了几秒,他的拳头慢慢攥紧,低下头,没有直视许听的眼睛,闭上双眼,微风吹过他的脸庞,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他脑中,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身体微微往前倾,慢慢地靠近许听,吻在她的唇上。
许听是他的一辈子,他想。
许听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捏了一下手指,她的整个心都在颤抖。
一吻过后,两人相视一笑。
许听让江野坐在客厅等她, 她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便跑进卧室。
急匆匆地从房里跑出来,左手拿着一个铁盒,右手抱着一个小浣熊玩偶,许听把玩偶放在江野身旁,蹲在江野膝盖前,在他的面前打开铁盒,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中国手语》,少女面带笑容,示意江野打开。
江野手指轻颤小心翼翼地翻开书,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装着一棵挂满芍药的树,封藏的生命,江野呼吸停滞了几秒,心脏剧烈的跳动,像只陷入沼泽地的野马。
手指轻触了一下花瓣,沿着花的纹路临摹。
少年垂下眼眸,一滴泪水掉落在花瓣上,花片瞬间染上春盈,封藏的花香瞬间被释放出来,像数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房里绽放温度。
原来,花枝不用斜切泡在水里也能开花。
这时,他抬眼看向蹲在面前的少女,将她抱进怀里,许听低头看着江野,嘴角的笑意并未因少年的眼泪而消退。
“幸福的泪水”不用抹去,那就感受吧。
许听将小熊和盒子放到一旁,低下头,神情虔诚,吻在江野的眼睛上,安抚着少年,双手紧抱他的肩膀。
江野的手扶着许听的腰慢慢往上伸,爬到少女的后背将她搂住,手指轻轻摩挲少女的后颈,承受她的吻。
吻是这世上唯一不需要发声的语言,它炙热而有力量,如有诉说不尽的思念,那就吻在他的眼睛上,注入思念的潮水,波涛汹涌的大海足够让他明白,爱是如此深沉。
许听吻过江野的眼睛后,将头贴在少年的颈窝上,手指在他的后背轻敲,一笔一画地写下, 【要洗澡,才能睡觉。】
每一下都让江野全身酥麻了一下,喉咙发紧,不自觉地咽了一下,一抹绯红偷偷爬山耳尖,嘴抿了一下,忍住笑声。
许听伸手拿过身旁的小熊,脱离江野的怀抱,将小熊放在他手上,抿了一下嘴角,手指扣了扣指甲缝,深吸了一口气,面露微笑。
【江野,它是我的家人,它叫双双。我还有妈妈,她在外地。】
【江野,我很想去找我的妈妈,但是我的地图还没有画到那里。外婆说,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不能毫无积蓄地就过去了,我怕我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总是迷路,有点像笨蛋。】说完无奈地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像一轮盈月,可是月亮又怎么会找 这时,少年盯着少女的眼睛,眼含柔情,温柔道;
“听听,我跟你去,我带你回家。”
少女笑着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许听又说道;
【江野,我的妈妈,她或许没有抛弃我,我想,她只是忘了回家的路。她也在等着我,等我带她回家。】
无论那个孕育她的人对她做了多么糟糕的事,她始终在内心存有一份祝福。
脐带没有剪掉思念母亲的心,每年往来的信件就代表一份牵挂,无论内心劝诫过自己多少次,她都无法完全接受母亲抛弃她的事实。
用生命迎接她的人,她永远无法怨恨她。
“Amor fati (拉丁文 死去的爱) 替代曾经是 odium fati(拉丁语 死去的恨)”
无法做到怨恨,那就思念吧。
除非母亲亲自将脐带斩掉,否则她永远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她要听见妈妈,像出生时那样。
妈妈,等我们带你回家。
(三十二)永远
月亮悬挂高空,“莎莎”的声响飘荡在阳台上,树枝的残影照进厨房,许听正蹲在煤炉旁生火,捡起地上的火钳夹住几块煤炭往炉灶堆成叁角形,用可燃炭在中间点火,拿起灶台上的扇子轻轻扇风,整个起火的过程不超过叁分钟。
江野站在一旁看呆了,眼里止不住的新奇,许听抬头,看到江野站在一旁,眉头微皱, 【你应该在客厅里等我,这里有很多灰尘。】
江野笑了一下,摸了摸许听的头,安慰道;“没事,手拍一下就没有了。”
许听低下头,炉灶里的火已经烧得很旺盛了,火苗的星光在她眼中闪耀, “噼噼啪啪”的火星子在空气中乱串,许听蜷缩了一下脚趾,往后退了一步,鞋底划过的地方留有一道白,指向身后的少年。许听的后背不小心贴在江野的小腿上,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嘴角微微上扬。
江野感受到小腿处传来的温度,神色顿了一下,弯下腰双手插进许听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贴在自己的身上。在许听的头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下巴抵在少女毛茸茸的脑袋上。
“灰尘被吹没了,听听。”
许听神情错愕,手指细细地摩擦手掌,手掌上的纹路附在白色的残光上,茧子在上面尤为明显。自己也学着江野的样子,远远地吹了一口气,手上的茧子的好像被抹平了,少女眼底一片满足。
【江野,我的手掌在冒芽。】
【因为你来了!】
少女慢慢张开手掌,手上的痕迹清晰地映在少年的眼睛里,呼吸停滞几秒,江野吻在少女的额头上,缓缓道来;
【听听的手像竹子,节节高升,强劲有力。】
许听盯着自己的手,手掌上有几处茧子,食指上还有几处伤痕,伤口平整地划过少女的手指,许听的食指颤抖了几下。以前经常饿饭的原因,许听的手平时会不经意地抖动,上山砍柴的时候总是会被细小的树枝给划伤,胡奶奶知道后给她买了一副手套,从那时候起,许听就再也没受过伤。想到这,嘴角弯了弯。
此刻,许听觉得很幸福,有家人,有朋友还有心上人。
童年时的圆月终于落到她身上,圆桌上坐满了人。
少女抬头看向少年,抿了一下嘴,眼睛灵动地转动着,眼睫毛眨了一下,她问;
【江野,我看书上说,喜欢心就会跳动,那确定关系又是什么呢,我们不是彼此吗?】
江野垂下眼眸,思考了几秒钟…
“听听,确定关系就是向世界宣告彼此。”
停顿了几秒后,盯着少女的眼睛认真说道,“听听,你我之间就像两座相隔的山脉。中间流淌着一条河流,那就是我们的脉搏。”
“我们之间不分彼此,可对于外界而言,却分你我,生命造就了我们,让我们因缘结识。我们从独立的生命体塑造而来,这世间万物视我们为平等,你我之间也是。”
“我们相遇的那一刻,我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我想,这就是天意吧!”
“爱自有天意,听听。”
“付出不需要回报,但是需要回应。这可能就是关系吧!”
少年吻在许听的眼睛上,眼含神情,“听听,感受到了吗?”
许听手指抚摸了一下眼睛,眼睫毛像扇子一样煽动手指,“就像许听和江野,妻子和丈夫。这是平等的关系。”
“咕嘟”水开了。
少年的眼睛弯了弯,“嗯,听听永远是独立的个体,蓬勃的生命。而我永远站在你身旁,无论大地是否塌陷,我都会为你绽放四季。”
“勇敢地往前走,听听,我一直在你身后。”
这秋天不似往常那般了,整个岛屿被温度攻陷,原来,夜是这样的温暖,比春天更甚。
江野手指轻轻地抚摸少女的手掌,火星子在空气中蹦跶,树叶的残影落在壁炉上,这火越烧越旺,直至烧尽变成木灰吹向远方,洒进一片新天地,那就是春。
江野将水抬进浴室后,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脸红得像烧了的煤炭,明明没有碰到水,却落得整个手心都是,身体烫得都可以再烧一炉了。
少年无措地站在浴室外,眼神飘忽不定,拳头攥紧又放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厨房内,乍破的火星子落在地上,形成一层薄薄的尘埃,附在脚印上。
许听脱光身上的衣服,站在镜子前观看自己。水蒸气布满整个空间,细小的水珠落在少女洁白的手臂上,臂膀上的印章闪耀着,点点星光乍破,水流顺着手臂垂落。
“滴答”
许听垂下眼眸,用浴球沾满沐浴露,均匀涂抹在身上,手指碰到身上的疤痕时,轻轻地揉搓了几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擦不掉的成长印章,这是大自然赋予的。
浴球慢慢往下,摸到了两团小软球时,少女红了脸颊,睫毛上的水滴形成薄薄的一层雾,许听知道待会要发生些什么,她不后悔,她渴望他。
许听洗完澡走出浴室,在客厅巡视了一圈后,没有发现江野的身影,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现,许听不安地握紧拳头,少女身着碎花睡裙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望向窗外,许是月光被乌云遮挡住了,阳台一片昏暗,没有树影。厨房内的火星子依旧在噼啪作响,水汽沾湿的几缕碎发紧贴在少女的脖颈处,微风吹不开,许听在心里默数。
“叁千六百五十”
咚咚咚 咚咚 叁长两短,这是独属于少年的暗号。
许听拉开门那一瞬间,月光再次照耀。
江野站在门外,呼吸急促,手扶着门框,看到许听那一刻,脸上挂满笑容。
“下去买了点东西。等很久了吗?”
【刚好二十秒】
江野点了点头,搂着许听往室内走,拿着袋子的那只手轻推了一下门。
把东西放在桌上后,江野吻了一下许听的脸颊,脸上的汗水滑过脖颈,额头上几缕碎发垂落。
“等我。”
许听羞涩地点了点头,偏过头不看江野,耳上的红霞出卖了少女的神情,江野看到后,只是笑笑不说话。
房间内许听像一个待嫁新娘坐在床上,房内的暖光灯照在少女平整的床铺上,许听怀里抱着小熊,手指不安地揉搓小熊的手掌,脚在床沿轻轻晃动。
十分钟过去了江野还没从浴室走出来。
许听慢慢躺下,侧过身看向门口,将小熊放在床头柜,耳蜗放在小熊的手掌。
很静,摘下耳蜗需要很多勇气,这是一种冒险,就像草原上的豹子天生对危险的敏感嗅觉,她无法将自己完全陷入一片陌生领域中,对于江野她总是很勇敢,有的人面对喜欢的人会敏感害羞甚至自卑,他们怯于传递自己的情感,可许听本就不会说话,她的胆怯在生活面前早已支离破碎。她无法做到完美,只求无愧于心。人生的沼泽地她挣脱出来了,她应该好好欣赏这个世界,她想。
她或许敏感自卑,但是她最不缺的就是勇气。
咔哒,门被轻轻地朝里推开,少年的身影落进许听的眼睛里,一道光晕照在他的身后,许听嘴角微微上扬,看,摘掉耳蜗也能听到脚步声。
许听向少年伸出手,嘴角弯了弯,灵动的眼睛羞涩地眨了眨。
江野手扶着门慢慢关上,嘴角上扬,脚步坚定地走向少女,双手背在身后,食指上的袋子在空中荡漾。江野坐在许听的身旁,将袋子里的酒精和避孕套拿了出来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轻吻女孩的眼睛。
“听听,害怕吗?”他问 【我的心属于你,不害怕】
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吻在少女的唇上,额头相抵,低哑地说道,“好会,听听。”
他知道她摘下了耳蜗,信任不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爱里有。
少年神情专注地注视少女的眼睛,“待会如果感到不适,你就捏一下我的耳朵,我会停下来的,你的感受更重要,听听。”
“欲望因你而来,你有主导权。”
少女的眼睛弯了弯,嘴角含着蜜糖,轻啄了一下少年的唇,点了点头。
收到许听的回复后,江野脱下上衣,清瘦而有力的胸膛映在许听的眼睛里,一瞬间,室内的温度骤然拔高了几个度,少女羞得用手遮挡住双眼,江野笑了一下。
抓着许听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感受我,听听。”
许听从手指缝隙中看懂了江野的话,指尖慢慢滑过,手落在后背,江野一把将许听抱了起来,许听的裙子往上滑了一大截,少年吻在她的手背上,舌尖轻点少女的手指,惊得少女缩了一下手,江野趁机拿开,吻在许听的唇上,吮吸唇瓣,江野后背的手紧了紧。抱着许听的手伸进裙子里,抚摸少女光滑的后背。
许听被吻得脑袋发晕,一只手无助的攥紧床单,像溺毙在水里,嘴唇传来的触感像果冻一样,不断地吸取她嘴里的空气,许听张开嘴呼吸,一条湿滑的鱼滑了进去,咬在她舌尖,像触发了她身体的开关,裙底一片湿润。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了出来。
江野的舌头扫过许听的上颚,在她的舌尖轻轻地咬了一口,退出嘴唇时,在许听的嘴角吻了一下,调整姿势,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裙子堆积在少女的腰上,江野顺势而上,剥去少女的外壳,洁白的身体露在空气中,江野情不自禁,吞咽了一下,眼底地欲色越发浓烈,吻在少女的脖子上,重重地吸了一口,手抓捏许听的臀部,慢慢往下,吻最终停留在少女小巧的胸脯,江野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一口含住乳珠,不停地吮吸,沉重的呼吸落在少女的胸前。
在江野吻在胸口那一刻,许听身体像被电流贯通了一样,全身酥麻,欲望瞬间破土而出,她紧紧着抱着江野,呼吸急促,眼睛不安地眨动。
江野慢慢地将许听放在床上,手抓揉着肉团,吻在许听的肚子上,顺着往下,来到了叁角区,“生我之门,欲望重生”。少年的鼻息洒在许听的小腹上,痒痒的挠人心窝,许听伸手遮挡住了少年的视线,在他的太阳穴轻点了两下,她在传递信息, “确定”
少年的睫毛扇过,深吸了一口气,拉下少女的手吻在手心,抬头,深情地看向少女的眼眸,“我爱你”。
许听笑着点了点头。
江野褪去最后一层薄纱,十五岁少女的脸庞再次显现。
江野安抚地吻在许听的大腿上,最后吻在少女神圣的下体,舌尖舔弄两瓣粉嫩的花蕊,唇重重一吮,倒灌的蜜汁从中流出,少女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许听不安地攥紧床单,嘴唇紧闭,呼吸急促,似有洪水猛兽从下体蹦出,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舒服得让人沉醉”。
江野手安抚许听颤抖的双腿,嘴不停地吮吸许听的两瓣嫩肉,一道小小的细缝缓缓张开,江野伸出舌尖探了进去,循环往复,乐此不比。许听的身体突然紧绷,江野察觉到了,舌尖从下往上舔弄,最终找到了凸起的小核,嘴唇重重吮吸,轻轻地抿了抿,许听的腰瞬间弓起一个小弧度,攥着床单的手突然放开,脑袋一片空白,呼吸急促,没一会儿,一股水流落了江野满脸。
少年呆愣了几秒后,拿过床头柜上的手帕擦了擦脸,嘴角笑了笑,褪去衣物,打开酒精清洗自己的双手,再拿出避孕套戴上。
侧过头,看到许听呆呆的躺在床上,俯下身吻在她的眉心上,吻顺延而下,嘴唇再次落在乳珠上,重重地吮吸了一口,用牙尖轻磨,舌尖不停地挑逗,许听刚缓过神,全身又开始布满电流了,眼角的一滴泪水掉落,手推了一下江野的肩膀,江野伸出手握着许听十指紧扣。
一吻过后,江野低头看着那粉色的两瓣花蕊,呼吸又重了几分,修长的手指拨开花瓣,露出细窄的洞口,他看向许听,“我要进去了,听听,别害怕。”说完后,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扶着自己的性器在入口处滑动了几下,在湿润的花瓣上来回摩擦,触碰到小核时,许听的身体就轻颤一下,小腹收紧,淫水从小洞流了出来,江野见差不多可以了,扶着粗大的性器慢慢顶进细窄的穴口,每进一点,许听就不安地握紧江野的手,江野也不好受,性器被夹得又爽又疼,额头上布满细汗,进到一半时,许听太紧张了,江野抽动困难,俯下身吻在少女的嘴唇上,手指挑弄乳珠,没过了一会儿,许听逐渐放松,江野见状一插到低,巨大的龟头抵在最深处。
许听痛得咬在自己的手背上,眼泪不停地流淌,小腹止不住地收缩,甬道蠕动,每收缩一下,紧致的小穴像无数张小嘴用力地吮吸着他的马眼,少年呼吸急促,俯下身,指腹擦拭许听的眼泪,在她脸上轻啄,将她抱起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听听别怕。”
许听缓了一会儿,疼痛逐渐消退,将脸枕在江野的肩膀上,眨了眨眼,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他们的下体紧紧相连,她感受到了身体里的跳动,许听在江野的肩膀上轻点了一下,吻在他的喉结上。
江野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亲了一下她的头顶,将她轻放在床上,“听听,我要动了。”
说完,双手扣住许听的细腰,腰身克制地挺动了几下,观察少女的神情,没有发现她的不适后,低喘着加了速。
江野俯下身,吻在少女的耳朵上,一滴泪水掉进少女的耳中,他的女孩很勇敢,上帝残缺的肢体没落人间,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蓬勃生长的生命将其拾起,生活在她的身上盖了一枚又一枚印章,灼烧滚烫的人生,她只说,“烧满山野过后,春天就来了!”
他想,至此他做她的四季,做她连绵的雨,做她的细水长流。
许听感受到耳中的湿润后,小腹不自觉地收缩,夹得江野腰身轻颤了几下,江野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想要射精的想法。将头抵在少女的耳边低喘,往她的体内缓缓抽送。
许听被前所未有的酸慰激得手指轻颤,她抿着嘴唇,酥麻感从她的脊梁破土而出,细小的电流触摸她的神经,大脑释放出的信号让她无所适从。抬起手紧紧地抱着江野的脖子,摇了摇头,江野现在像一只破了笼的猛兽,根本停不下来,抵着少女重重地插送。
狭小的床板上被震得吱呀作响,啪啪声响彻整个房间。
突如其来的快感直击少女的神经,许听惊得张开嘴急促地喘气,小腹剧烈地的颤抖,眼眶里存满泪水。
高潮中的小穴疯狂收缩,江野被夹得腰眼发麻,低喘一声,抵在许听的体内射了精。几分钟过后,江野才从许听的身体里退出,摘了套子丢进垃圾桶,重新压了上来,吻在少女的眼睛上,嘴唇上。
许听身体软绵绵的,提不上一点力气,被江野吻的时候,只是手指轻颤了一下。
江野吻着吻着性器又硬了,但是他忍住了,许听刚破处,不适合多做性事,再说明天还得上学。
吻了几分钟后,江野抱起许听走进浴室给她清洗。许听就安静地任由江野处理, 温暖的热水让许听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就闭上了双眼。
洗完后,江野单手抱着少女,换下床单,十几分钟过去了,终于换好了,拿出床头柜的药,擦拭许听的下体,幸好只是阴唇红肿了,江野涂了点消炎药。
药都是提前询问过医生的,应该没有其他副作用。
在衣柜里找了一件睡衣给许听套上后,盖上被子,才转身去洗澡。
速战速决,几分钟后,江野就掀开被子躺在少女的身旁,翻过身面向许听的脸庞,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嘴角弯了弯,睡着的许听像只安静的狸花猫,可爱得紧。
月光洒进室内,照得人昏昏欲睡,江野伸手将许听抱在怀里,低头吻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在心里静默了几秒,心底的声音照耀在这月光下;
“我听闻远方的季节飘有落日繁花,都说生命有始有终,可我只想对你说永远。”
“晚安,听听”
“我爱你”
“永远”
(三十三)画像
爱人的眼睛是一幅未临摹的画册,画笔不在指尖,不在脑海,而在心尖。锋利的、柔和的色彩,会慢慢地浸染整个瞳孔,让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放彼时的一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探进窗棂时,许听睁开了双眼。江頖正靠在她的颈窝熟睡,绵长湿热的呼吸散落在许听的心口,暖得心尖快要冒出枝芽;他的手掌扣在许听的腰间上,留下清晨的曙光,两人的双腿紧密相贴,肌肤的每一处绒毛都紧紧相扣。
许听轻轻牵起江頖的手,纤细蓬勃的手缓缓放进他宽大的掌心,直到掌心的温度彻底相融,许听颤抖的指尖才渐渐平稳下来。许听动作轻巧地挪下床,走到客厅拿起画册,又折返回房间,抱着画本坐在江頖身旁,静静观察他的睡颜 江頖在床上侧躺着,怀里抱着枕芯,针针绣线穿过枕套上的桔梗花,温暖湿热的气息照拂这片丛林,一缕阳光落下时,休眠在少年睫毛上的尘埃翩翩起舞,阵阵花香袭来,萦绕在整个室内。许听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放慢了呼吸,指尖在光线中弹来弹,忽明忽暗的光影打落在江頖高挺的鼻骨上,晕出一道清晰的侧影,他薄薄的嘴唇似乎不满于这种戏弄,竟红润般害羞了起来。
许听满足地弯了弯嘴角,握着手中的钢笔,在画册上慢慢勾勒出少年的模样,轻盈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遮住了少女眼底的娇羞,眼里的情意缠绵在那笔尖,一笔一划地描绘心上人。
室外的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光线漫进少女的闺房,炙热的阳光匍匐在许听的眼睫毛上。她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画册,在这本名为“心树”的画纸上,她一遍又一遍地临摹江頖的模样。
都说候鸟眷顾家园,这棵可以栖息的树,许听祈愿,江頖可以自由飞翔,她可以做他的参天大树,做他最坚实的臂膀,身体无法给予的,她这颗心可以,许听拥有一片完整的心海,在这里,听见与回应同时存在。
眷恋的鸟离不开解渴的树。爱不是束缚,困惑人心的链条终将会被斩断;爱不是天平,需要时时审查对错;爱不是砝码,事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爱意的降临,恰似久旱逢甘霖的瞬间,滋润花海不过一时,却能久久留春。
笔笔都藏着情意,笔笔都裹着眷恋。这是许听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心,这颗包含太多情绪的心,打磨得只剩下感激。爱一定是“鸣谢”,关于这个课题,她想到了儿时的那个吻,那是母亲给予的,褒奖她这颗残缺的生命,将她的思念滋养成会吞噬人心的浣熊,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沉沦,直到痛苦全都涣散,思念的潮水势不可挡。
自此,她感激悲悯,让她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自己深爱着母亲。
每一个阶段里遇到的人,他们都在滋养着许听。一颗渺小的蒜、一块平整的蛋糕、笨拙的字迹,许听用眼睛听见了,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次又一次填补了她空洞的内心,她都知道。
江頖醒来时,眼睛还没睁开,先伸手摸了摸身旁,触到的是冰凉的床单,眉头不悦地皱了皱。迅速地睁开眼,看见许听就坐在自己的身旁,一瞬间,焦躁的内心才逐渐平复,眉头舒展。
许听并未察觉到江頖醒了,直到画完最后一笔,抬头时才撞进他的目光。
江頖不知在何时醒的,他正托着脑袋,静静地盯着自己,眼里还未从困意中缓和过来。
“你醒了。”许听放下手中的纸笔,朝江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江頖坐起身,刚要开口,发现许听没有带耳蜗,用不连贯的手语询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许听摇了摇头。早上醒来时,除了腰腹有些发酸之外,并无其他不适,这些她都能承受,自从上过山后,这些症状于她身体而言都是小事。
“我画了你,你想看吗?”
江頖眼神满是宠溺,点了点头,他伸手将许听拉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拿起许听手中的画册,指尖在纸页上停留了几秒,目光落在画像上时,竟愣了许久。与以往不同,这是江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另外一面,从爱人角度,他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画里的江頖睁着眼,内眼角尖而深邃,眼尾细且略弯,他有双天生会爱人的桃花眼,钢笔的墨色将他的眼睛勾勒得柔情又坚毅,唯有他的唇,许听做了留白。
画里,他像醒来时那样看着许听,眼神温柔又眷恋。
明明画的是江頖,可从画像的眼睛里,却能清晰感受到浓郁的爱意,一时间,江頖竟有些分不清,画里到底是他,还是许听,情感如此明显,不可忽视。
爱人的眼睛,盛世的海洋。
两个相爱的人,在这幅画里紧紧地拥抱彼此。
江頖伸手从小熊的手中拿下耳蜗,仔细帮许听戴好,附在她耳旁,轻柔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许听听了将近十八年的呼啸,在此刻终于平息了。
她再次提起手中的笔,在纸上写道,“谢谢你,愿意爱我,江頖。”
谢谢你没有被我的狼狈不堪的模样吓跑,谢谢你允许我靠近你,短暂的停留足够我用一生来回味。
正当许听准备放下手中的笔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突然覆了上来,牵着她的指尖,一笔一画地写下:
“我爱你。”
写下最后一点时,“滴答”,一滴泪水掉落在了字迹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许听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吻在了江頖的眼睛上,舌尖轻轻点过他的眼尾。许听知道,江頖感受到了,藏匿在这间屋子里的悲伤,连同她那一份全被他啃食干净了。
她要吻去他的悲伤,注入爱的潮水,庇护他的怜悯与爱意,她想让江頖明白,她同样具备爱人的能力,在爱里她不是哑巴,她会千千万万次回应他。
世界上总有一处灯塔长明,足以掩盖黑暗,筑起一座又一座灯塔,牵引着他越过黑暗。她不想江頖探究过往岁月,那些沉痛的生长纹刻在她身上就够了。他没有义务留意那抹暗黑,最终被吞噬得体无完肤。
江頖紧紧扣着许听的手,承受她的吻与安抚。
笔尖落在纸上时,江頖想到了屋外那堵华丽的墙,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许听的爱,如此浓烈。这对于许听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江頖知道她一定反复练习过无数次,将自己一遍又一遍刨析,在悲伤与困惑中,反复揣摩自己。喜悦与难过并存的感觉并不好受,现在他才明白,许听的爱比任何人的都沉重,这里面承载着近半生岁月。
庄重的誓言藏在微不足道的举动里,在这个不能以血为契约的时代里,她的爱比任何的都可靠,不可辜负。
江頖在心底默默诅咒自己:“如若我背弃许听,必遭万劫不复,生生世世永不入轮回。”
江頖紧紧抱着许听,就在许听吻完退开的瞬间,江頖双手扶着许听的脸颊,吻在她的嘴唇上,许听惊得张开嘴,江頖的舌尖顺势探进许听的口腔内,深深的拥吻着她,窒息感一瞬间蜂拥而至,在脑袋里开出绚丽的烟花。
诅咒自此生效。
江頖抱着许听在床上翻看画册,他发现画本像被缝合的两本书,一边用细小模糊的铅笔描绘,另一边用挺拔有力的钢笔叙述,他不免心生疑惑,询问道:“听听,为什么这本画册有两面。”
许听转过身,看着江頖的眼睛,认真答复。
“好与坏。”
“好事与坏事是两件事,江頖。”
“我把难过的事情放在右侧,好的事情放在左侧。”许听指着画册解释道。
“当我意识到,我的感知会将悲伤的事情无限放大时,我也从中感知到了善意。这些,我通过书本知识明白的情感,支撑我走到了今日。
如果,我不明白的话,爱我的人会被吓跑的,他们本不该承受伤害后,才能获取到我的爱,那不公平。”
“所以我把好事刻画在画本的左侧,这里靠近心脏,感知更浓烈,坏的事情我放在右侧,淡化这些存在过的伤痕。”
“伤疤我无法忘记,我只能淡化它,我不知道如何回击这些,没人告诉我。
“江頖,我能认知的东西太少了。”
“书里有很多爱与伤痛,可没有人写下如何保护自己。”
江頖听完,心瞬间沉重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吻了吻许听的手心,温柔又诚恳地回复道:“我来教你,听听。”
“我来告诉你如何保护自己。”
许听起身抱住了江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双眼。
一九九六年的秋天,许听的世界迎来了一位热爱狂风暴雨的人,在呼啸寂静的峡谷中,劈开了世俗的刻板与刁难。沉溺在雨中,直到沉沦到海底,世界才翻涌倒转,一棵会开花的心树托举了他,至此,他做她虔诚的信徒。
注:
现在许听和江頖交流基本用手语,在许听的世界里,她看懂手语相当于听懂,手语是一种语言,同样具备声音。
(三十四)声音
傍晚下课时,大家都赶去饭堂吃饭了,教室里剩下的几个人还未从题海中脱离。
纪舒拧快步跑到许听的桌前,坐在周韬的位置上,牵起她的手。许听感觉到手心的温度,写题的手没有停下来,在纸上写下“怎么了,舒拧?”,再将本子递到身旁人手里。
“听听,跟我去一个地方。”纪舒拧接着许听的话往下写。
“那,可以等我写完这道题吗?”
纪舒拧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OK”。
许听只花了几分钟就将题目解了出来,拿了日记本和钢笔,戳了戳纪舒拧的肩膀,纸上写着;“我们走吧。”
纪舒拧就趴在桌上,盯着许听卷面上的题目发呆,听到许听叫自己时,身体不由的抖了抖,她拍了拍手掌,牵起许听的手往校外走。
两人穿过操场,来到一栋废弃的大楼下。周围长满了杂草,纪舒拧走在许听前面,把杂草踩平,为身后的人开出一条平整的道路,许听看着纪舒拧的背影愣了神,脚下平整得只能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夕阳将俩人的身影拉地很长,野花不知何时缠上了许听的脚踝。
纪舒拧在前面碎碎念,“该死的,我记得是这样走的啊,我刚才到底怎么进来的。”
许听靠得很近,听清了纪舒拧的话。
走了将近十分钟,两人终于来到了一块平地。纪舒拧转过身,笑着指了指楼上。
许听看懂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两人爬到楼顶,站在天台上眺望远方的田野。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躲在山的后迟迟不肯退去,仿佛在等远方的人群爬上塔尖才肯离开。
纪舒拧朝空旷的田野大声喊了一声:“啊……”
声音在田野间回荡,金黄色的玉米地“沙沙”的回应楼顶上的少女,纪舒拧回过头,牵起许听的手,慢慢往前迈了一小步。两人站在没有围栏的天台上。
风吹散了许听的头发,发丝在风声中飘荡,细缕的光影指向身旁的少女。纪舒拧闭上双眼,牵起许听的手慢慢张开双臂;许听侧过头看着纪舒拧的脸庞,也缓缓张开双手,与儿时的自己紧紧相拥,阳光这次完全照拂在她脸上,泪水滑过脸庞时,风把它打散了。
“听听,那片晚霞就是海。”
“在海里也有这样的时刻,海水会随着天空变化。”
“所以,听听,我们看到了同一片海。”
世界要求我们要成为一个坚强的大人时,我们允许自己做一瞬间的简单小孩。
声音是那样的洪亮,像击打在沙滩上的浪潮,字字句句落进许听的耳中。
直到光线完全褪去,两人才睁开双眼,相视一笑,纪舒拧牵起许听的手,回到安全的地方坐下。天台上光线昏暗无比,许听却能清楚地看清纪舒拧的模样。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许听乖巧地点了点头,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纪舒拧。直到纪舒拧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她才伸手擦去脸上的泪痕,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啪。”
昏暗的天台突然亮了起来,许听不适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发现纪舒拧正抬着一个大箱子上来。许听起身想去帮忙,纪舒拧立马制止,“别动,就站在那等我。”
许听点了点头,乖乖坐在原地。
纪舒拧从箱子里掏出一台小型音响,跑到稍远的地方插上电。“滋滋”的电流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回响,她对着音响试了试音:“喂喂,喂”“许听听,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许听站起身,慢慢走向纪舒拧,在离她一两米远的空地上,停下了脚步,在纸上写道,“这里,我听清了。”
纪舒拧点了点头,架好话筒,手上的拨片划过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纪舒拧看向许听:“听听,我过几天要去比赛,请你当我的观众,唯一的。”
“我在这里。”沉稳有力的字迹在纸上说道。
纪舒拧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纪舒拧的声音像沁入溪流里的棉絮,照耀在阳光下时,幼小的生命发了芽。秋天的风吹得毫无道理,许听在一阵阵排倒的树林中,看清了声音的形状,今晚没有圆月,许听透过纪舒拧看清了一切。
在这寂寥的房子里,竟然绽放了一场绚丽的花海。声音的形状一层又一层地席卷这里,将这里的狼狈擦拭干净,崭新的世界,此刻正映在许听的眼里。
掌声响起时,许听的灵魂都颤抖了。
“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声音,舒拧。”
许听能感知到的每一个音符,纪舒拧都唱给她听,将她的“听力世界”塞得满满当当的,许听用她的语言回应了纪舒拧。
“朋友,永远都是最好的。”她想。
纪舒拧放下吉他,快步跑向许听,将她抱起,在原地转圈圈,转了两圈后,纪舒拧觉得自己头有点晕,便把许听放了下来,就那样抱着她待了一会儿。她又急匆匆地跑到箱子旁翻找着什么,许听疑惑地看着她。
纪舒拧把许听拉到楼梯边坐下,蹲下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这是一双崭新的,带着白色翅膀的运动鞋。
许听的手心瞬间沁满汗水,脚趾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过了许久,她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不确定的话, 【为什么?】
这是许听第二次问纪舒拧。
这次纪舒拧听懂了,拿起手中的话筒,声音从远方穿进许听的耳中。
“因为我们是朋友。”
“祝贺我的朋友许听,斩获年级第一。”
许听垂下眼眸,泪水湿润了眼眶,滴滴落在纸上,渲出一条河堤,秀丽的字迹像刻在木桩上,那样的坚韧。
“舒拧,这是我第一次为成长流泪,不再是为了儿时的自己。”
“谢谢你,这是我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我曾以为,我的自尊心比任何人的都多,在生活面前,我总在出卖我的自尊心。可是,你今天却送了我这样一双鞋。”
“过往岁月,连我都未曾这样对待过自己。”
妈妈离开后,再也没有人送过她一双“独属于自己”的鞋子,连她都在苛刻自己。
今天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幸福。
友情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她懂她的难处,一次又一次为许听编织少女的梦,维护她的尊严,照顾她微不足道的少女心事,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许听可以向她展开心扉,诉说她成长过程中的心事。
极度坦诚后,许听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没有岁月的苦楚,这是被友情灌溉过的她。
“我永远会因你的存在,感动到流泪。”
许听抬眼看向纪舒拧时,早已泪流满面。
纪舒拧接过许听手中的本子,没有立即看向许听。而是脱下她的鞋子,用手轻轻地擦去她脚上的灰尘,帮她把新鞋穿上。手指轻轻地按压了一下鞋尖,鞋码刚刚好,纪舒拧松了一口气。
纪舒拧抬头看向许听,用手背将她的眼泪擦去。
“受伤了要告诉我,听听。”纪舒拧语气无奈又宠溺地警告许听。
许听用指腹擦去纪舒拧眼尾的泪水,释怀地笑了笑。
“我的伤疤好像消失了,舒拧。”
纪舒拧轻“哼”了一声,刚站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就在她即将要倒下时,许听立马扶住了她。结果脚不小心踢到了话筒,刺耳的电流声瞬间响彻整个楼道。
“楼上的,我不管你是谁,立马给我下来!”
纪舒拧和许听对视一眼,同时咽了口唾沫。徐主任什么时候来的?纪舒拧顾不上脚麻,拉着许听从另外一条小路往下跑。
两人穿过田野,穿过树林,迎着风往前跑。这次许听牵着纪舒拧的手,自由地跑在前方,步伐轻盈。纪舒拧背着吉他,踩在许听的脚印上,望着她的背影,满足地笑了。
那天,纪舒拧背起许听时,她看见了,白色网鞋里蜷缩着一双不安的脚。
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
漆黑的夜晚,这双带着羽翼的鞋;许听牵着她最好的朋友,一直奔跑在这片长满荆棘的草地上,直到曙光降临,她们才停下脚步。
风吹翻日记一角,上面残留着纪舒拧的温度,她说:“如果受到伤害,就将它完整的写在纸上,将这痛苦呈现给正义,让正义反复审判那罪孽的一方,让他们知道你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伤疤不用反复揭开,听听。你只用写下一次,剩下的,我帮你说。”
(三十五)雏菊
月亮挂在窗外的树枝上,许听坐在房里的书桌上,能清楚地看到树上的鸟巢,幼鸟在巢穴里等待着鸟妈妈,天性谨慎的大鸟十分警惕,许听也不知道,鸟群为何会栖息在她的房前,她和鸟妈妈对视过几次,她始终没弄清楚其中的缘由。
今天,江頖准备把屋里昏暗的暖光灯换成白炽灯时,被许听制止了。
“冬天快来了。”
许听说完,用手指了指窗外的枝桠。
江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昏暗的树干上栖息着一群金丝燕。昏黄的光线像圆月时那般明亮,昏暗又温暖的枝干是鸟群的家园,金丝燕在繁殖期喜静,入住在许听窗前再合适不过。
“它们选择了你,听听。”
“这是别人给不了的,听听。你给了这群生物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江頖把许听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眼神里满是宠溺,指腹滑了滑她的脸颊。
许听撮了撮指尖,心脏跑到了耳蜗上,咚咚的响个不停,她的视线与江頖的心脏持平。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脑袋里絮乱成一团,语言系统瞬间崩塌。她不自觉地踮起脚尖,吻在江頖的心口上,仅一秒,许听的脸上爬满绯红的暖意,唇边全是甜腻的味道,眼睫毛扫过绚烂的光线。江頖的心跳声越来越近,即将落尽许听的耳中时,她落荒而逃地跑出了房间,留江頖一人愣在原地。
江頖眉眼弯了弯,手心贴着嘴唇,将惊喜留在脸上。他转身慢悠悠走向房门,每一步都踩在甜蜜的喜悦上。手扭开门把手时,他特意多转了几下,他在等,这扇门自己打开。
不一会儿,鱼上钩了。
江頖靠在房门旁的墙上,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他立即将许听一把捞进怀里,头埋进她的肩膀上,舌尖轻轻舔过她的锁骨,又在上面吹了吹。
酥麻感一瞬间布满全身各处,许听的身体软了软,踩在江頖脚上的脚尖不自觉地蜷缩。手里的衣服滑落时,江頖连人带衣抱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腾空让许听吓得立刻环抱住江頖的脖子,还没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就听见一声轻笑。她害羞地将脸埋进江頖的怀里,不敢抬头。
几秒后,许听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江頖的耳垂。
江頖的身体颤了一下,右手稳稳地托住许听,另一只手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手心。
江頖把许听放在窗边的书桌上,将衣服拿开,双手扶着许听的脸,让她看向自己。许听眨了眨眼,手紧张地攥着江頖的衣角,像她的心一样,揉成了一团。她的脚尖贴在江頖的小腿上,整个人像被困在一座小小的心岛上,无处可逃。,拥挤的岛屿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仅对视了几秒,许听的心脏都快要搬家了,她不安地将视线移向门口,指甲扣了扣桌角,在心里默念:“江頖的成绩没有三高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许听惊讶地转过脸。
江頖俯下身,握着许听的手,将脸枕在她的手心,眼里的爱意沁满整个掌心。
许听指尖颤抖着拂过江頖的脸庞,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目光落在江頖的眼睛上,灼灼桃花,乱人心扉。
江頖伸手摘下了许听的耳蜗,这个世界仅剩下彼此。他单膝跪在许听面前,眼神蛊惑又带着一丝祈求。
“听听,可以吻我吗?”
许听迟缓了几秒,才听懂江頖的话。指腹慢慢滑落,在他的眼尾处轻轻地抹了抹,将那道娇红晕染开,指尖滑过江頖的鼻梁,最终停在他的嘴唇上。
江頖的舌尖轻点了一下她的指尖,很柔,一瞬间化作一潭泉水。
许听双手接住了,眼含羞涩,俯下身,身体慢慢往前靠,贴近前一秒许听闭上了双眼,双手捧起江頖的脸颊,凭借脑中的画像,吻在他的鼻尖上。指尖在江頖的脸上轻颤,心跳瞬间蔓延到整个室内,在即将逃亡的时刻,许听的吻终于落到了江頖的嘴唇上。
江頖的掌心满是温热,湿粘的触感让他不禁怀疑,这到底是汗水还是心脏暴毙的血水。他的视线落在许听轻颤的睫毛上,脸上颤抖的指尖与他的呼之相应,他带着喜悦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微张开,请君入瓮。
当她笨拙地探出舌尖时,江頖的牙齿咬住,轻轻地磨了磨。许听并未退离,学着江頖的样子,深深地吻住了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人悸动。
江頖几乎要溺毙在这场甜蜜的潮浪中,在耳膜即将被震碎时,许听停止了这场席卷,她用指尖抹去江頖唇上的光泽,点在他的眼尾上,最后满意得笑了笑。
江頖睁开眼时,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许听的唇,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下腹胀痛不已,在他准备开口时。
许听先他一步开了口。
“衣服,你没洗干净。”生硬又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江頖愣在原地,气恼地咬了咬许听的下巴,解解馋。
就这么闹了一会,两人渐渐安静下来。江頖倚靠在床头,手指缠着许听的头发把玩,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滑滑的,江頖紧紧扣住,防止它逃跑。
许听坐在江頖怀里,手里忙着针线活。
昨晚,江頖不顾许听的反对,吵着要洗衣服,拿还搬了张凳子放在浴室,让她坐着 “观摩”。
许听无奈地叹了口气,“肥皂打出泡泡再放衣服,这样才能洗干净。”
“我知道,我会将它洗得洁白无暇的,你就放心吧。”
“那样的衣服会变成珍品的,江頖是个了不得的人。”
江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用力地揉搓衣服,耳尖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肯定是室内太热了” 他在心里默默找补。
衣服晒干后,油渍并不是很明显,可印在白色的短袖上,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许听便想着绣一朵雏菊上去遮盖住污渍,这样就又可以穿了。
许听手指灵活,没一会儿,一朵鲜活的雏菊就绣好了。
许听捏了捏腰间上的手臂,转过身,将衣服递给江頖。
“试试看。”
江頖松开许听的头发,脱掉睡衣,肌理分明的胸膛映入许听眼帘,与她的羞涩打了个照面。许听立即把视线移向窗外,唯有耳尖上的羞红留意着江頖。
江頖俯下身,双手搭在许听的手臂上,嘴唇凑到她耳边,边说边带着她的手比划:“为什么不看我,听听。”
许听用手肘轻轻推了推江頖,转过身,不看他的眼睛,“江頖的身体,了不得。”
话音刚落,许听脸上的绯红更甚,缓了好一会儿,才敢抬眼看向江頖。
江頖耳尖红红的,就这么愣愣地盯着许听,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衣服上的雏菊滑过他的乳珠,痒意直达心尖,江頖本能地吻了吻许听的唇角,退离时才从中清醒了过来。
“听听,这花,了不得。”
(三十六)列车
高三月考结束后放了三天假,夜晚,许听心事重重地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鸟巢。阳台的灯光突然亮起时,鸟的叫声落入许听的耳中,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户,“呼呼”的风声钻进巢穴里,直到鸟妈妈用翅膀将幼崽庇护在身下,这场吵喧闹才得以停息。
她也曾在每个夜晚,呼唤过“妈妈”。
笔尖上不自觉地写下一个地址;“北港市古梅街道沿江西一路33号”。
直到墨水全部耗尽,许听都没停止这场无声的呼唤。
一阵清新的茉莉香萦绕在许听周围,一滴水珠落在日记本上,在地址上晕染开。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覆在许听的手上,擦去她指尖的凉意,蘸着残余的墨水,一笔一划地刻出许听的呼喊。
“明天去。”
最初,许听不知道有远距离交通方式,她用脚步丈量地图上的距离;后来,她知道了火车,飞机,她开始用钱衡量距离的远近。
但她忽略了时间的跨度,直到此刻,她终于不再犹豫,起身跑进那间很少踏足的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一个铁盒。
每一步都带着过往岁月的艰辛,她慢慢地朝自己的房间迈进,像母亲走时那样沉重,地面的瓷砖映出许听的身影,从模糊中窥见到她儿时的影子。
许听走进房间时,看见书桌前那道熟悉的身影,沉重的心瞬间松弛了。绵绵江水流进她的心中,月光照在她眉尖上,恍惚间,团圆之夜落入水中——这是个好时节。
许听在江頖面前打开了铁盒,泛黄的纸币映入江頖眼帘,有些纸币甚至已经过时了。
残缺的、皱巴巴的、磨白的岁月倒映在江頖的眼中,他从中窥见到沉痛的伤疤,每一页都写满了思念。
江頖惊讶地看着许听手中的铁盒,久久不能回神。
许听将钱放在江頖的掌心,捧起他的脸面向自己,眼神诚恳又炙热,她说:“明天去。”
小时候,许听宁愿挨饿,也不肯动用这笔“寻找”的钱,现实总在消磨她的思念,许听偏不如愿,她的意志坚不可摧,唯有思念如潮水,一次又一次击垮了她。
她在饥寒交恶中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思念。
我们从未去了解,还未成为 “母亲” 时的她们是什么模样。她们把耐心与坚强留给了我们,我们需要反复拆解才能从中窥见她们的底色,褪去这件母亲的外衣,她们与我们并无差别。
许听学的第一个词是“你”,“我”,这样的个体词,所以她才能在今日,理解自己的母亲。
在她还未完全了解这个世界时,母亲做了她的港湾。
次日,许听坐在火车上,内心满是激动,望着窗外的景色出了神。田里的农作物一帧一帧的闪过,树影落在列车的小桌板上,恍惚间,她眼中闪过母亲的脸庞。
“妈妈。”
许听对着窗外轻唤了一声,手指在车窗上慢慢临摹出母亲的模样,车里的雾气越来越重,窗上的轮廓越来越模糊,许听的指尖顿了顿, 盯着窗上的影子愣了神。
江頖突然拉开车窗,暖风涌进来,将车里的雾气吹散。几缕发丝飘向窗外,许听的指尖落到江頖的手心上。
她回握了江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滑了滑。
眼睛笑盈盈地看向江頖:“外面的庄稼地都跑到火车身后去了,我在你的眼睛里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又要到丰收的季节了。”
许听坐在江頖对面,两人买了两张卧铺的车票,这个包厢只有两个人。
从江頖的视角望去,的确能看到庄稼地的残影。他看了眼窗外,笑着对着许听说:“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我们都同时存在。”
手心的温度越来越清晰。
许听眼里的雾气逐渐褪去,眼底一片清明。她将手伸出车窗,手心捕获到了风的轨迹,指尖跟着风的方向轻轻晃动,在上面“飞呀飞”。火车带着思念,飞驰在“乡愁”的轨道上,有家人在的地方俗称“乡”。车头连接着车尾,从始发地到终点站,这趟乡愁的列车,许听等候了十八年。
候鸟秋冬季节时,会迁徙回到南江。它们飞过麦穗,飞过田野,飞过寒流,最终停留在那片“会呼唤”的森林里。许听在那片林中窥见到一种名为“归属”的情感。这次,她与鸟群背道而驰,朝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雪地游去。
许听在清冽的北风中回过头,将手中接住的落叶递到江頖面前,她问了一个纯真与好奇的问题:“江頖,你的妈妈是一个怎样的人。”
江頖听完,愣了一会儿,先伸手理了理许听的衣领,又将她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神情认真地回答道:“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那她在江頖的世界里,是个温暖又可靠的大人。”
江頖听完并未反驳,只是伸手将许听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在她的耳尖轻点了两下——是的。
许听的眼睛弯了弯,继续说道:“我出生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在植入人工耳蜗之前,我的眼睛只看见了妈妈。我的世界搭建在母亲的桥梁上,她托住了我。”
“我曾以为,她是不爱我的。”
“后来,在她寄来的信封里,我看见了很多钱,还有很多画。那时的我,我虽然能听见声音了,可我还是无法对接这个世界。我听不懂,也不识字,我迷茫又无措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如何与我交流,只有妈妈,她画了许多幅画。”
“现在,我理解她了,谣言与歧视是如此可怕,江頖。”
“她应该逃离这里的,至少为了自己。”
在这个时代,谣言与偏见比身体残缺更可怖,那些人从不知道“宽恕”为何物,试图将自己的想法套在别人的脖子上,谈论对错,顽固又老旧的口语,比任何一把尖刀都锋利,如此低俗又封建的思想,在这个小县城里早已溃烂腐败掉,侵入土里,疯狂掠夺,撕咬与啃食同时存在。
“听听,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许听谈起自己的母亲,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坦诚里藏着多少沉甸甸的过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她的指针,跟随她抵达目的地。
“谢谢你,江頖。”
“谢谢你愿意和我踏上这趟列车,坐在这里陪我。我的心还没见到妈妈就已经满了,我想,她这次不会再流泪了。”
江頖起身,轻轻抱起许听,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两人并肩望着窗外的景色,心里的满足感被金黄色的稻田填满了。
许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在上面画下窗外的景色;天上飞着一群白色的鸟禽,与许听鞋子上的翅膀相呼应。她的脚尖搭在江頖的脚上,两人的温度紧贴。江頖的下巴抵在许听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脖子上,吹散窗外的寒气。他的目光落在许听的笔尖上,抱着她的手臂突然紧了紧,嘴唇慢慢地吻在许听的大动脉上。
她在上面写道:“就让我再见她一面吧,我很想她。”
(三十七)初雪
火车站台上雾气腾腾,各种吆喝声、脚步声交织着落在雪地上。许听的脚步踩在三轮车的车印上,乖乖的站在树下等着江頖。她抬眼,透过树冠望向天空,雪花缀在黛蓝色的幕布上,慢慢滑落,一片又一片的树叶被冰封住了,在这凛寒的冬季开出枝芽,漫天散开的星光像夏夜静谧的萤火虫,轻轻落在枝头上。
许听将手指贴在树皮上,粗糙的触感把她的指尖磨得泛红,刮开沉重的岁月,许听摸到了树干的纹理,她在上面吹了口气,一片雪花恰好落在舌尖,瞬即融入口腔,甘甜的凉意滋润了她的嗓子。
这些树木从森林蔓延到人群,在行人路过的道路上,记载文明、记载时间。截断的树干,依旧保留着更古不变的生命力,庄严又顽强的韧劲,是大自然最好的泉水,善待着这片土地。
许听接住了树上掉落的积雪,开心的笑容在脸上漾开,转过身时,撞进了一双开春的眼睛里,江頖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大袋包裹,雪花飘落在他的背包上,他也体会到了这份陈厚的喜悦,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眼神宠溺地看着许听。
“雪软绵绵的,跟面粉一样。”许听率先开了口,指尖裹着雪的清冽。
江頖在许听身前蹲下身,抬头看向她:“要换鞋,听听。不然一会儿遇到厚雪,鞋子里会渗满水,不好走路。”
许听认真地点了点头,双手乖乖地抚在江頖的肩膀上。
江頖脱去许听脚上的鞋,掌心捂了捂她发凉的脚掌暖了暖,给她套上厚袜子,再将靴子给许听穿上,他特意买大了一码,这样穿厚袜子也不会挤脚。
他做得格外认真,不免让许听愣了神,少女的眼睫毛随雪花潸然落下,许听看见江頖的眼睫毛在雪地里“扇了扇”为她驱寒,半截残红的指尖映入许听的眼中,心里的树冠冒了枝芽。
江頖拍了拍手上的积雪,慢慢站起身,从袋子里拿出帽子和围巾。将围巾一圈圈绕在许听脖子上,她瞬间被装饰成一团圆鼓鼓的雪球,小小的脑袋停在圆乎乎的身子上,看着十分喜感。
江頖扯了扯自己衣服的袖口,擦去许听发间上的雪粒,末了又伸出手心揉了揉许听的脑袋,掌心将最后一点寒气带走,再给许听套上帽子,确保耳朵没露在冷空气中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视线扫过许听的脸庞时,江頖忽然一顿,随即俯下身,吻去许听睫毛上的雪花,两人的鼻尖随之紧贴,许听呆愣地站在原地,紧张地攥紧衣角,眼睛不安地眨了眨,暖意瞬间在脸上蔓延开来,许听的嘴角微微张开,呼出一团小小的雾气,氤氲在寒冷的空气中,两颗心瞬间炙热了起来。
仅一秒,江頖便退开了。
许听还未回过神,江頖已经十指紧扣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渗进她的指尖,化去雾水,许听才从刚才的错愕中缓过神,手指慢慢覆在江頖的手上,跳动的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他的手背,许听羞涩地别开脸。
江頖低头看着眼前女孩,手背上酥麻的触感,不知是天气,还是女孩的指尖,江頖的心像破冰的幼芽,“咚咚”地往上爬。
他单手捧起许听的脸,视线碰撞的那一刻,两人眼里的爱意瞬间擦出一团足以吞噬人心的火花,他试探性地往前靠了靠,许听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轻撞到树干上时,她惊得闭上了双眼,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声,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嘴唇上的暖意将她完全融化了。
寒冷早被她呼出的那团气流吓跑了,吻落下时,只剩下湿热的暖流。
许听伸出舌尖,慢慢地沿着江頖的唇瓣探去,将他的寒意一扫而去,江頖垂下眼眸,紧紧地盯着许听的脸庞,唇间的湿热被他尽数汲取,身体瞬间沸腾起来,他一刻都等不及了,将两人的紧扣的手按在胸前,把许听拉进怀里,困在自己的身下,炙热又猛烈地吻住她的唇。
脚尖相抵的瞬间,这场暧昧达到了顶峰。
黑色的身影将许听困在了树干里,影子笼罩在一方小小的空地上,企图褪去她身上的衣物,痴缠在这场暴风雪中,一道积雪砸到江頖的肩膀上,刺冷的触感将他的掠夺击散,他将头埋进许听的颈窝里,轻喘的气息随着他的声音攀爬到许听的耳中:“听听,我想要你。”
许听迟缓地捏了捏江頖的耳垂,在上面滑了两下,温暖的寒意藏在他耳下,眼里的雾气散去时,脸上羞涩依旧。
江頖嘴角微微上扬,抱着许听的手紧了紧,将她裹得更严实些。
泠风萧瑟的夜晚,萦绕在心尖上的,不止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还有那片璀璨的星光。
“一间还是两间?”
“一间。”江頖率先开口,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空气瞬间凝固。
“要一间房,大一点的,谢谢。”
旅馆老板一边用眼神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一边拿着美甲砂条打磨指甲,时不时把指甲凑到灯光下细细端详,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几秒后,她 迅速拉开抽屉,把钥匙丢给了江頖,“二十。”
末了又补了句:“动静小点。”
“谢谢。”
江頖没接后半句话,牵起许听的手往楼上走。他看了看钥匙上的标签,拐进了三楼的三零五房间。
许听满脸通红地跟在江頖身旁。
“咔嗒” 一声轻响,推开房门,两人走进房间后,江頖先打开了屋里暖气,才把行李放在墙角,关上门。
一张白色的大床映入许听眼中,她脸上爬满热气,从未消散。
许听走到床边坐下,手指不安地抠弄床单,看着江頖忙前忙后地收拾,她将外套脱下,挂在窗口的挂衣杆上。
窗户玻璃外积满了雪花,许听对着玻璃哈了口气,试图将它们融化掉。正专心致志地钻研时,后背不小心贴在江頖的胸膛上,许听身体颤了一下,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雪后清冽的味道,身后的人近在咫尺。
“暖气还没热起来,怎么就先脱了外套?”
“?”隔着帽子,许听听不清江頖的声音,她起雾的玻璃上画了个问号。
屋里的暖气渐渐升,江頖的手覆在许听的指尖上,带着她的手,在窗口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天气。”
“我以为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我在街头遇见了你,那不是一个好天气。我那时在想,听听如果遇到我,你也会将我拾起吧。”
“所以,我祈求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抛下我。”
满满当当的字迹攀爬在这扇峭壁上,刚落笔的字瞬间滑落成水珠,与秋季那场雨无异。
许听此刻的震惊,不亚于这场雪虐风饕的雨,她慌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日记本,翻开崭新的一页,笔尖再次印证了江頖的话:
“我以为,你是因为一块饼干才喜欢我。当我想向你传达心意时,我退缩于自己的勇气,可有天我意识到,爱我的人同样需要勇气。
如此喧闹的世界,江頖,你却选择了一条安静的巷子。”
“因此,我为自己竖起爱的权杖,至少在别人靠近我时,我是暖色的魔法。”
“如若,某天你将离我而去时,请不要抹去我们的美好,至少不要否认我的存在,这样我才再次踏上新的征途。”
江頖接过她的日记,在上面宣誓道:
“我爱你,听听。”
“永远。”
“我也爱你。”
窗口倒映出两人的模样,许听用并不怎么擅长的手势,她诚恳又迫切地回应了江頖。
他俯下身,吻在了女孩的指尖上,连同清冽醇厚的音符,像冬天那般庄严肃静地承诺着;“我永远爱你,听听。”
两种声音同时存在。
寒冷又刺骨的季节不止冬天,爱意的暖流一次又一次将四季拾起,在不同季节里,开出同一片天,他们说:“那叫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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