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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劝说
刘教习点点头,知道少女年龄合适,当即在心中把陆贞柔划入备选。
既然有了备选,这刘教习自然也不着急带走刘家的三丫头,更没必须继续为难回春堂众人,因而笑着说道:“此番多有打扰,还望宁掌柜不计前嫌,改日我定然携礼登门拜访。”
他这一笑,脂粉气又浓了许多,秀气的脸显得森森的,十分瘆人。
陆贞柔不动声色向后退开几步,一闪身躲进宁回的怀里。
听闻刘教习这话,宁掌柜先是瞧了瞧陆贞柔,见她乖巧偎在孙儿身前,不由得大大放心。
再看向刘教习二人时,年老成精的宁掌柜自然知道这等宦官性子有多凶恶,回春堂家大业大,不好与其撕破脸面,宁掌柜只得捋着须回道:“大人职责所在,草民岂敢?”
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太阳一出来,外头便如人间仙境,刘教习欣然告辞离去。
凭借着原有的【天赋:耳聪目明】,在并入到【天赋:眼疾手快(紫)】后,陆贞柔五感愈发敏锐。
她依在宁回的怀中,静静注视着刘教习与刘父渐行渐远的背影,耳畔传来刘教习二人谈话声——
“这契书上只说是卖一个孩子,又没说卖的是哪个,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等三月的春雪一化,正好带他进宫伺候圣人,这不是你刘家期盼已久的天大福分吗?”
“教习!耀祖这可是我刘家独生子!”
“好了刘大,”刘教习声音尖细,语气柔和到令人浑身发冷,“这契书你自己签的,又没写是哪个孩子的名字,哪成想你的女儿还在李府——大不了让你家的再生一个便是了。”
刘父急道:“那丫头骗人啊,招娣根本没在李府!大人请高抬贵手,我一定将招娣交给您!”
……
陆贞柔心知刘教习并非善类,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非要人家的孩子。
刘家引狼入室,算是自食恶果。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荧光,陆贞柔只得把旁余的琐事放上一放,先寻荧光谈一谈才最要紧。
趁着太阳放晴,后院的伙计们忙着摆弄一排竹匾,翻晒着甘草、当归等药材。
略过忙活的伙计们,陆贞柔悄声来到竹楼药间,见伙计们没注意这边,适才轻轻敲了几下。
门“吱呀”一声,先出来的是周生,见来人是陆贞柔,他便松了一口气似的,转头让荧光也跟出来。
荧光像是受了惊吓的刺猬,半短的头发炸起,她先是看向周生,又望向陆贞柔,见眼前的两个人都比她镇定,荧光眼睛一红,语气哽咽道:“我……”
事已至此,陆贞柔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拉着荧光的手,道:“我们进去说。”
俩人留了周生在楼下看着旁人,自个儿进了房间。
陆贞柔挽着荧光的手坐下,敛容低语道:“眼下有几个法子,一是你回李府去,等躲过眼前这一难,今后再徐徐图之,以做打算。”
荧光低头垂泪,默然不语。
陆贞柔见她兴致缺缺,又说道:“第二个法子,你走。”
“走?我能去哪儿,如今幽州城俨然是一座孤城,大雪封城的,外头进不来,里面又出不去……”荧光凄凉回道。
陆贞柔相信人定胜天,因此并没有被荧光的情绪影响,转而为她细细分析道:“刘教习三月才能离开这儿。但幽州城的商队二月便会出发,到时候你先一步跟着周师兄走,我们有法子为你们寻一支去往并州商队。”
荧光从未出过远门,一听这话,惴惴不安地问道:“并州?”
“对,并州此前同样饱受战乱,十分容易落户。”陆贞柔冷静地说道,“你们不用等雪化开,就二月早春的时候,让商队稍上你俩,至于去往并州的路引……香雨如今是府衙师爷的夫人,我会想办法去见她一面,求她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多给我们一张路引又如何?”
“等到了并州,有周生带来宁掌柜的手信,便能让他的女儿帮你再落一个户籍,从此改名换姓,至于李府那边的卖身契书——让青虹跟回春堂的伙计串口供,就说你病死在外头了,以后你只需躲着李府的人走。”
听闻这话,荧光收起了低落的情绪,面露犹疑之色,道:“这样会不会牵扯的人太多了,万一以后翻供,岂不是大家都要被我连累……”
陆贞柔叹了口气,道:“第三,你自己走,我给你寻一张去往江南的路引,从此以后凡是自己担着,但……”
但荧光还没十四岁,按照现代的观念来看,她甚至不具备可以自主行事的能力与认知。
就算不考虑现代观念,在古代,一个女孩子独自上路,被人贩子拐走卖掉的可能性极高。
陆贞柔并不愿意让荧光自己走,她更希望荧光能趁乱去并州,远离刘家与李府,就算荧光不想在并州落户,也可以先拿到户籍再说。
这半年以来,她不再当着所谓的副小姐,而是跟着宁掌柜看五湖四海的人来求医问药,反而知晓这时候的治安有多乱、世道有多混乱。
连她呆在回春堂里,都会有不知底细的人来询问,更何况荧光?!
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别消说乡下人家,只说这幽州城里,但凡住得偏远些的村庄,家家必定养狗,以防外人谋财害命。
听闻这话,荧光一怔,表情显然有些不愿意,勉强笑道:“我舍不得大家,周师兄他……”
“你不用说周师兄有多好,你就说说你自己,”陆贞柔握着她的手,语气诚恳,“若是我俩易地而处。我绝不会因为你们救了我,便跟宁回在一起——纵使他喜欢我,你明白吗?”
荧光不太明白地看向陆贞柔,她读的书不多,平日里也就跟着薛夫人,看几处戏班子唱得词,知道怎么念就是了。
对于这地方的女人来说,她被男人救了,那就是莫大的恩情,自然是要当牛做马,以身相许的,可陆贞柔却告诉她,不用。
陆贞柔接着道:“任何人、任何恩情都不值得你赔上自己,万事万物,最珍贵的莫过于自己,莫过于‘我愿意’三个字,就算情非得已、事到如今,不得不委身,但你只把他当一个跳板又如何?如果你害怕,我可以一齐护送你去并州。”
若不是李府环境复杂,加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陆贞柔自问绝不会委身给李旌之,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委便委了,又不是不可弃。
但荧光的情况又不同,她并不具备陆贞柔的阅历,也因为匮乏封闭的环境显得有些短见。
这不是她的错,但眼下的阻碍却来自于此。
陆贞柔努力地说服她,道:“报答恩情的方法多的是,你又不是没付诊金,何必勉强自己?若是你真要跟周师兄在一起,第一等要考虑的大事不是他喜欢不喜欢你,不是为了报答恩情,而是你——你要想想他该怎么做,才是对你最有利的。”
51.回去
过年的热闹还没散去,正月里头的病人们相互道贺着新年。
回春堂的骡马拉着两辆车,小腿处包裹着棉布的蹄子轻轻刨地,响鼻冒出呼呼的热气。
听说近期风寒的人太多,回春堂的少东家心善,主动带上了一些常见的药材,避免下人们再多跑一趟。
“……我要与周师兄同去李府看诊了。”
“嗯。”陆贞柔看起来兴致不高,她站在回春堂门口,一截小指悄悄勾着宁回的衣袖。
雪地中的少女肌肤白得像是雪一样,又因为微红的双眼、透着粉的血气,显得比雪艳上万分。
“还有,刘教习近期时常与你攀谈,怕是不怀好意,你多加小心,万一他今日又来,你等我回来,或是跟在祖父身边。”宁回向来恬静的神色隐含几分担忧。
“刘教习”这号人物来得殷勤,不消他人提醒,回春堂上下皆知这位教习是司马昭之心。
——定是见陆姑娘生得极好,想送去教坊间卖好上官罢。
“我晓得了。”说完这话,陆贞柔飞快地瞥了一眼车辆,语气酸涩又不敢让人察觉,只得强撑起精神,对宁回勉强笑道,“早去早回。”
俩人在回春堂匾额下依依不舍的样子腻歪极了,偏偏伙计还不敢打扰。
宁回刚替陆贞柔挽起鬓边的一缕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还是周生催促着“时辰不早”,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周生驾驭其中一辆蓝篷底的车,一梢鞭子,骡马撒开欢似的走得又快又稳。
有好事的病人见陆贞柔还在站门口往那两辆出诊的马车,当即笑道:“小俩口真是儿女情长,小宁大夫不过才出去三五步,陆姑娘怎得就做起望夫石了?”
要是在往常,陆贞柔必然恼羞成怒,去找那病人斗上一斗才肯罢休。
只是眼下心事沉重,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去跟嘴欠的病人对持。
她恨恨地瞧了一眼那多嘴的病人,摔起帘子往内堂走去,边走边说:“你的精神这么好,想必可以用黄柏送服入药了!”
“呀,陆姑娘害羞了——”
坐在蓝篷子里的荧光摸了摸耳垂,那儿处挂着一对赤金相思子的坠子,是她昨晚向陆贞柔要来的——
只因刘教习来的愈发勤快,荧光只得缩在竹楼,不敢越雷池一步。
对方处处逼迫,反到促使荧光下定决心。
昨日,荧光偷偷拉着陆贞柔说话。
“璧月,你比我还小,却已经自己拿主意了,这次便让我想罢。”荧光笑得有些勉强,她见陆贞柔眉宇间的担忧,知道是因为刘教习的缘故,忽地说道,“璧月,你送我件想念罢,这样我去哪儿都能记着你的好。”
这话一说出口,荧光反而觉得松快许多。
陆贞柔并不勉强,想着时间还有很多,便从宁回房里拿来自己的匣子,在荧光面前一一展开:“你喜欢什么,想拿多少,便拿罢。”
荧光看了眼满满当当的首饰,刚想要揶揄陆贞柔几句,但见陆贞柔兴致不高的样子只得作罢。
在满满一堆首饰里,荧光一眼便瞧见了那副相思子耳坠,说:“就这个了。” 她又见那支蜻蜓梢头的簪子,说道:“这个也给我罢。”
陆贞柔点点头:“好,我为你戴上。”
荧光的头发还未长回来,陆贞柔只得将那根簪子插在荧光的小啾啾上。
好在荧光不以为意,反倒摇头晃脑,喜滋滋地说道:“明天我跟茶安她们炫耀去。”
话一说出口,气氛陡然沉默下来,荧光惴惴不安地看着陆贞柔,见陆贞柔没再劝什么,反而松了一口气。
荧光不聪明、没见识、嘴巴比脑子快,凡是都爱冒尖。
但有一点,荧光并不愿意连累旁人。
陆贞柔知道她已经拿定主意,只得向为红玉践行一般,干巴巴地说出一句:“你要好好的,凡是保重自己。”
“这个自然!”荧光故作轻松道,“等后年我赎身了,到时候便死乞白赖留在这,痛痛快快地学宁掌柜的看家本事,让那小老儿知道什么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
回到内堂的陆贞柔并未多做停留,反而独自往竹楼上去。
她进了荧光住的屋子,总觉得莫名的有些冷意,也没有半分的人气。
陆贞柔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见荧光心细,连被褥都没留下,终于忍不住伏在榻上哭了一场。
似乎是哭得有些狠了,陆贞柔边抽噎着,边翻找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荧光虽然冒失,但绝不肯拖累回春堂,想来她的匣子是带走了。”
她哪知道就在今儿个早上,荧光私下偷偷将匣子给了周生。
“我要回李府去。周生,我不是很聪明,现在也想不明白,但璧月跟我说,时间多的是。我想着,这匣子你收着,等我攒够银子赎身出府,到时候我不用受制于人,也可能会比现在聪明一些,你要是愿意等着……”
“好,”周生手捧着匣子,“我愿意。”
荧光破涕而笑:“我还没说完呢,你要是不愿意,就拿着这些首饰去换几个银钱使!就当姑娘付你诊金了。”
……
回春堂的马车停留在李府门前,门子早就远远见了,心知小宁大夫每个月都会来坐诊,一来二去也熟了些,早早便打开侧门,放那两辆车进去了。
宁回一进李府一道门里,下人们便开始排起长队,趁着下人不注意,荧光偷偷从一辆车上溜下来,自个儿悄悄进了二道门。
今天轮到茶安上值,她实在无聊,只能在廊下逗着鸟雀儿,面上不见有多开心,只是暗暗地想道:“畜生到底不如人有趣,当初姐妹们聚在一起顽得多有味儿。”
想起昔日,茶安又开始叹气,复而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璧月荧光那几个过得如何了。”
“好着呢!”
茶安被唬了一跳,原来是荧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她比原先清瘦了些,头发也短了许多,因而头上那根蜻蜓簪子愈发显眼。
二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几个丫鬟一出门便看见茶安与荧光相互打骂。
茶安见着荧光便如冤家路窄一样,叫骂了几句,又抱着她哭了起来。
等到收拾干净心情,茶安抹着泪问道:“璧月呢?”
荧光略一迟疑:“她……”
陆贞柔现在不太好。
她刚从竹楼下来,便在院里瞧见一个人——满身的脂粉气,语气柔和声音尖细,可不是那个刘教习么!
“哟,是谁惹璧月姑娘哭了,真真是我见犹怜。”
52.打算
【你从刘家抢下荧光性命,并安然护送其回至李府,在回春堂与李府的知名度上升,获得抽卡次数:1】
【当前免费抽卡次数:9】
心知荧光不在回春堂,已经安然回到李府,陆贞柔自然没有虚与委蛇的心思。
她没生好气地看了一眼刘教习,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绕过了院中的人。
若是放往常,刘教习只需见陆贞柔展颜一笑,这事便也过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经历教坊的人多番走访打听,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雪落在屋檐上,又静悄悄地化成水,水珠顺着鸱吻淌下来,落在泥地里平白无故地添了几分寒意。
雪化开的时候,春天还没到,这时候的天总比寒冬腊月更冷些,人们却穿得愈发轻薄起来。
摘下毡帽的刘教习心思一转,伸手拦住来人去路。
陆贞柔登时后退几步,歪着脑袋觑着一双眼,眼圈、鼻尖还带着些哭过的红,似乎是在不解地望着他,又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原想不轻不重讥讽一句“璧月姑娘真是好气性”的话,现对着这样的颜色却觉得话有些重了。
刘教习目光微动,说:“璧月姑娘怎么哭成这样了,是谁欺负了你?”
陆贞柔并不理睬他,只是一昧地绕开:“你快让些,外面还有病人等着称药。”
外头的桃符“辞旧迎新”,远处的爆竹炸了又响,正月里恰是走亲戚的时间,不少伙计回家去过节过年,回春堂人手不足,凡事总有些捉襟见肘、力有未逮。
不然也不会随便把刘教习放院子里进来。
刘教习收了手,慢悠悠地跟着陆贞柔身后,像只老猫似的悠闲,他见陆贞柔跑来跑去的身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璧月姑娘身体康健得很。”
陆贞柔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带着一种莫名的冒犯与深意,但又怕旁人说自己瞎想,加之自己手头上并无什么证据,因此愈发不爱搭理刘教习。
等到外头的骡马响声嘹亮,刘教习才起身告辞,陆贞柔巴不得把这尊大神送走,然而临走前,他忽地转身说道:“璧月姑娘不回家过节吗?”
见他要走,陆贞柔心里松快许多,因而随意说道:“刘教习怕是忘了?我的双亲皆不在人世了。”
其实两辈子加起来,她压根就没见过自己爹妈。
过去她还会稍微纠结一下为何人人都有父母,就光她没有。
但过了许多年,陆贞柔见了许多不干人事的父母,逐渐看开了、放下了这件事,想来没有双亲总比摊上烂货要强得多,毕竟读书还要考试,当官还要考校,当父母可不需要什么门槛。
听闻这话,刘教习又回头笑了一下,他的身上总是带着几分脂粉气,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些阴森森的,然而此刻的笑容里竟罕见地透着些同情:“是,我也回不去家里了。”
这时,外向的马车停了,宁回抖落着一身寒气跨进门槛,与刘教习擦肩而过时,朝着刘教习微微点头致意。
在一只脚跨过门槛时,刘教习再三回了头,倒不是回礼,而是他听见、看见陆贞柔笑着迈步迎向这位回春堂的少东家。
脚步轻盈,笑声清脆如檐下的风铃,展颜一笑时竟是连雪也化开了,连伤心也忘了。
这位少东家微微退开一步,说是怕自己过了寒气给……“贞柔”?
听到这个名儿,刘教习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少东家:还未行冠礼,因而有些强捺的稚气,明明眼睛如桃花烂漫,却眉目清隽,磊落临风,与璧月姑娘十分相配,端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摇着头微微一哂,离开了回春堂。
今日回春堂关门得早,伙计们早早回去歇息。
眼见四下无人,陆贞柔干脆窝在宁回的怀里,俩人悄悄地咬着耳朵。
宁回见她眼圈微红,想着陆贞柔在他离开后必定大哭过一场,因而难得主动地谈到李府,只希望她听到故人的消息能够开心一点。
只是陆贞柔听了,又是另一番感触,难免又抽抽噎噎地落下泪来:她到这儿的前六年,除了李旌之,成日里只同李府的丫鬟们一起玩耍。
就算彼此观念不通,也算是半个同事、半个玩伴、半个朋友、半个闺蜜的关系。
不知道是否因近日天气阴沉,也许是因为大丫鬟们离了府、嫁了人的缘故,赎身的欢喜劲早早过去,加之又亲眼见了荧光在府外的日子,陆贞柔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伤感。
宁回打小就不太会安慰人,但他见不得陆贞柔哭泣,便轻柔帮她拭去眼泪,温声说道:“躲在李府只是权宜之计。祖父说,等荧光赎身,便收她做学徒,让周师兄带着她给人相病,天地君亲师,认了个老师傅,谅她父母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到宁回的话,陆贞柔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只是眼下,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放心。”
“什么?”陆贞柔心道怪哉,这世间还有宁回不放心的事?
只是她见宁回静静注视着自己,不由得脸一红,神态美丽,胜过世间一切秾浓的颜色,肌肤晶莹透粉,比雪还艳上三分的少女迟疑地反问道:“你是说……我?”
宁回重新将少女揽入怀中,语气含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与担忧,道:“刘教习为人狡诈,不去追究荧光的去处,想来除了心知肚明荧光仍是李府中人以外,怕是……早早盯上了你。”
“我想着,等立春一过,我们便回并州好不好?这事……是出于我的私心,一是带你见见我娘,她前几年便回了祖宅那儿,虽然这几年书信不断,想来还没见过你,二是躲一躲风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想到你可能会被带走,我总是心惊肉跳的。”
窝在宁回怀中的陆贞柔垂下眼,该说不说,其实她早已有离开幽州城的打算,不消说五月后李府的几位主子会不会来这儿,路妈妈到时候必定会探查她的去处。
若是被路妈妈逮住了……
陆贞柔心中发冷:除非再把刀架人脖子上,否则真真是插翅难逃。
“好,我同你一齐去并州探望伯母。”少女柔声道。
53.父女
陆贞柔是良籍,又是自由之身,再加上回春堂素日的名声不错,因而府衙的路引很快便派了下来。
宁掌柜私下托了一家交情好的商队领头,让他们去往并州卖货之时,捎带上陆贞柔、宁回二人。
此番行事极其隐秘,知情者不过领头在内的四人而已,连素日亲近之人都不得知其中的章程。
陆贞柔算着离开的日子,想起宁掌柜、回春堂一干伙计等平时对自己多有照顾,想着临走前为他们做点什么。
“我身上还有些银钱,花个四、五两,加上宁回平日里给的,为他们买身新衣也算是我的心意。”
“回春堂如今也多了些女学徒,女子在这世间不易,我更该一视同仁,为她们也置办一身行头才是。”
趁着刘教习还没过来骚扰她,陆贞柔决心去里坊那边取些银子,再瞧一瞧成衣铺子。
……
要说里坊的成衣铺子谁做得最好,谁用料最扎实,必然是里坊瓦子街口的那家。
只因那家铺子用料扎实,交货又快又准,连衣服都美观大方,十分的耐穿。
这日,陆贞柔刚嘱咐完伙计,让其做好衣服后尽数送到回春堂去。
只是这前脚一出铺子,后脚便撞见笑眯眯的刘教习,显然是等候多时。
一见这等人物,陆贞柔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了干净,连嘴角边的笑意都浅了许多:“刘教习好。”
刘教习当作是没看见她的冷意一样,反而如同熟人一般聊了起来:“璧月姑娘,许久未见了,听说刘家的三丫头不知怎得回到了李府?”
“刘教习这是什么话?荧光本就是李府的人呀!”陆贞柔佯装讶异地反问,她不欲与这人做多纠缠,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话还未说完,这刘教习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有些凶恶,眉宇间甚是熟悉。
陆贞柔一见那汉子,【天赋:过目不忘】便悄无声息的发动,她立刻知晓那是七年前把自己卖给李府的农户,也正是提出要把自己烹了的那人。
见刘教习追查到这儿,她心道不好。
眼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甚至交头接耳起来。
刘教习倒是无比松快地笑了笑:“想必你们父女有许多话要说,我便不打扰了。”
不知是不是春天要到了,如今刘教习满身的脂粉气掩盖不住臭味。
陆贞柔听见“父女”两字,不知怎得,竟想起刘父与荧光之间的官司来。
有前车之鉴在这儿,她自然认定不能让刘教习占了便宜去,转而懵懂未解地问道:“你说我是他女儿?有何凭证?有何信物?”
又理直气壮地问那汉子:“你可知我今年几岁,姓甚名谁,何年何日何地生的?”
见那汉子支支吾吾,周遭的人便笑了起来:“是张家那泼皮啊,你几时有了女儿?”
“是啊,你婆娘不是七年前跑了么?”
“想必是见这位姑娘生得漂亮,想拐去卖了罢。”
教坊阴私手段十分缺德且常见,无非让人说女孩是自家的女儿、童养媳、媳妇、侄女等等,若是对方认了,那自然可以直接拿人入教坊里头去,不必府衙过问。
——毕竟有卖身的契书在此,男人们得了银钱,更不会去推翻这个道理。
然而眼下的情形却不同,陆贞柔死活不肯认爹。
刘教习只得后退一步,为那汉子让开一条路,说道:“这……你们父女间的事,我说不清楚。”
那汉子见众人指指点点,唯唯诺诺惯了的他不敢对众人辱骂出声,只觉得自己被一小丫头片子落了面子,顿时心生恼怒,便朝陆贞柔抓去:“问那么多干什么,跟老子去滴血认亲不就行了?”
陆贞柔见对方要拿强,当即提起裙子便跑,边跑边喊道:“有哪位好人去回春堂帮我捎个口信儿?说一个姓陆的姑娘遇见一个姓张的拐子了!”
她特意强调“姓陆”“姓张”,既是父女,怎能不同姓?
若说这张姓的泼皮是入赘的,因而不同姓,那按照大夏律例,能卖她的便只有她娘了。
在乱糟糟的哄闹中,汉子心里惦记着契书上写明的银钱,难得生出勇气,拔腿似的追了上去。
陆贞柔平时鲜少出门,对里坊不甚熟悉,慌不择路之下闯进了一条小巷。
那汉子追得紧,俩人一前一后扎进了同一条小巷之中。
眼见前头无路,陆贞柔刚一回头,却见那汉子步步紧逼了过来。
“教坊的执事大人说,若是他当初碰见了你,必然会花二百两银子买下你。”那汉子目露贪婪之色,“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卖到教坊去,偏偏那个婆娘不识货,竟把你卖去李府了。”
陆贞柔心知他已然认出了自己,见四下无人,当即啐道:“二百两?就算你真能拿到,你觉得你会有命花?”
听她这么一说,那汉子笑了起来,粗糙的脸上带着穷途末路的凶恶:“我当然是有命花的,得亏那贼婆娘为了五两跟我闹翻,白白枉了一……不过现在也不晚,执事大人愿意花一百两买下你,好女儿,快跟我去滴血验亲,那契书我已经签了,只要带你去了执事大人那儿,穿金带银,荣华富贵——”
“真的么?好呀。”陆贞柔忽地轻笑一声。
她长得极好,不然刘教习也不会盯上这等“奇货”。
那汉子以为她心动,便急切地上前几步,陆贞柔趁人不备,果断拔出金簪当即向男人眼睛刺去。
在【天赋:眼疾手快(紫色)】【天赋:身强体壮(紫色)】【天赋:身轻如燕(紫色)】多重加持之下——
陆贞柔的力道又快又狠又准,那汉子在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一招狠的,瞬间惨叫一声,往后栽倒而去。
沉重的躯体落地发出“砰”地一声,那汉子磕破的脑门处冒出一大股血花,也不哼哼。
眼下,那汉子怕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陆贞柔心知此事无法善了,便下了十成十的狠手。
如果不能及时解决他,反而任由其拉拉扯扯,咬定自己是他的女儿,不用说古代滴血验亲有多不靠谱,只怕刘教习手中那卖身的契书会当场生效,拿了自己入教坊。
然而杀了他,按照大夏“杀人者偿命”的律例,就算她只是稍有嫌疑,也会被打入奴籍,送去边线充军,沦为披甲人奴。
真是左右为难的局面——显然刘教习也没料到陆贞柔竟敢痛下杀手。
陆贞柔心知一旦缠上官司,只怕是遂了那刘教习的心意,任由糊涂官判葫芦案,胡乱将自己打入教坊。
但两害取其轻,自然是杀了那汉子一劳永逸才行。
眼下还得想个法子摆脱嫌疑才是。
此条小巷出口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大道,尽头是一条死路。
这时,陆贞柔微微侧耳,捕捉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想必是对方追来了。
可眼前汉子的尸体正死不瞑目地看着她。
陆贞柔手握的金簪还沾着血迹,人证物证尸体俱在。
——这可如何是好?
54.洗脱
幽州城近日发生了一桩奇案,只因一泼皮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了,凶器便是女子佩戴的金簪。
经过仵作验尸,那簪子是被人脱手掷出,力道穿过那泼皮的眼睛,一击毙命。
——听说当时还有位姑娘家在场。
——唉哟,真是可怜呐。
陆贞柔在府衙呆了三天,因为香雨与宁掌柜的缘故,府衙的人上下皆对她多有照料。
今日,县官大人便要行听堂问审之责,好好查一查这个案子。
幽州城的府衙县官姓周,原是位举人老爷,前几年来到这幽州城,当起了糊涂官。
只因幽州城权贵与别处不同,手上多有些调兵遣将的能力,这县官就算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到了这幽州城也得当起糊涂老爷。
糊涂老爷办案只凭六个字“民不举,官不究”。
任凭谁家老婆跑了、孩子拐了,或是老人摔了,只要那户的人家不报官,不做什么增添大家麻烦的事,彼此和乐融融不好么?
只是眼下发生了一件可恼的事。
那教坊的阉宦竟鼓动着泼皮耗子往大街上跑,偏偏还死在了人家巷子里,尸体正发着臭呢!
这下想闭上眼都不成了。
周老爷心中恼怒不已:你想买人家姑娘就多花几个钱嘛,怎么还到大街上去抢呢?
一想到那姑娘的来处,周老爷又犯了难——只因刘公公敢去抢李府的人,但这位青天大老爷可不敢。
谁知道那姑娘是不是跟师爷娶的新妇一样,跟李府有一段香火情?
听师爷的太太说道,那丫头在李府时便十分受宠,得了薛夫人的青眼,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放出来。
周老爷见过一次陆贞柔,一瞧那张脸、那身段,便清楚师爷太太所言不虚,更是对那些权贵的弯弯绕绕门儿清:这李家估计是要学着前朝的圣人一般,看上谁了,先送到外头名声好的人家里养几年,再正正经经地抬回来,管她是什么出身,那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是权贵们心尖尖上的人儿。
这几百年来,娶寡嫂、占弟媳、迎小娘的皇帝还少了?
就算人家丈夫活得好好的,皇帝死活要娶进宫的事也不少呀!
周老爷饱读史书,知晓不少权贵家的腌臜事,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想来这丫头迟早是要当抬进去当姨娘。
这么想着的青天大老爷自然不会刑讯逼供,反而一拍惊堂木,开堂审问——
前因已由瓦子街口的街坊们说清楚,是那张姓的泼皮硬嚷着这位陆姑娘是自己的女儿,那么眼下只剩个后果。
“是你杀了他么?”
这话问出来,周老爷自己都忍不住暗笑:眼前的小丫头才多大岁数,怎么能伤得了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
陆贞柔泫然欲泣道:“不、不是我。”
“我不认识这人,只知道街坊们唤他‘张泼皮’,这人原想拐着我卖掉,我不从,便跑了。”
周老爷瞧向一旁的师爷,只见师爷点点头,这事符合瓦子街口的邻居们的陈述。
她没撒谎。
陆贞柔继续道:“我跑进巷子里,见着了一个人,他问了几句,哪成想着这张泼皮便骂人家多管闲事——”
旁听的百姓们也跟着点头:是,张泼皮平日里便是这么个无理取闹的人。
“那人说自己手上无甚兵刃,便问我能不能借簪子一使,我便拆下来给了他,见他就这么随手一甩,张泼皮便倒下了,后来也不知道他怎得就走了,跟燕儿一样轻盈。”
周老爷看向仵作。
仵作是一位老道的内家,因而十分自信回道:“大人,那张泼皮是因金簪贯穿而死,从眼中插入脑后,致使张泼皮当场横死。可以断定,出招的人力道极大,不似是寻常妇人的力道。”
周老爷又望向堂下身形纤弱的陆贞柔,暗忖:“此时竟然与江湖中人有关,那便不好结案了。”
复而问向陆贞柔:“你可是那汉子长什么模样?身形几何?”
陆贞柔擦了擦眼泪:“我并不知晓那好汉的名字,也不能说出他长什么模样,人家是为救我,我怎能忘恩负义呢?”
见陆贞柔竟在此事上闭口不言,堂外的百姓们暗自点头。
在民间朴素的善恶观里,张泼皮成日吃酒赌钱、欠债不还,是可恨的恶人;这陆姑娘长得标致,出门也是为了给伙计订新衣,自然是无辜可怜之人;而那位壮士当然是急公好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瓦子街口的百姓们平日就爱看些才子佳人的戏本子,如今张泼皮一案一出,当即有不少秀才涌出侠义江湖的灵感。
话说回那日,陆贞柔刺死张泼皮后,心知自己走不了,干脆废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将金簪钉入张泼皮的眼睛,让伤口贯穿脑后。
随即后退至巷子口角落里,做蜷缩低泣之状。
等众人赶到,陆贞柔自然是指着尸体,让他们先去查探尸体,破坏第一现场的脚印。
等一部分百姓去喊来官差时,又是哭哭啼啼地说不出话,只是一昧的哽咽,官差只得搬动尸体,并带着陆贞柔离开,抬起时尸体落下的血迹横流继续破坏现场。
只要第一现场被破坏,接下来的事情,便任由陆贞柔推到那位不知名的“好汉”身上去。
反正这年头没记录仪、没摄像头,谁知道她遇见了什么。
府衙要是有本事就去查!
洗清自己的嫌疑,重点不是证明自己没杀人,而是要提出谁杀了人。
当然,她陆贞柔既然是好人,那自然也得偏袒那位“好汉”。
怎能让英雄心寒?怎能让世道暗沉呢?
见她如此这般,府衙的人更是不愿意动刑:这世间哪有为死了一个坑蒙拐骗偷的祸害,就让受害者上大刑的理儿?
幽州本就多慷慨义士,民风彪悍。
周大老爷还指望自己的脑袋稳当呢!
更别提府衙中人也有不少受回春堂救济的,谁能保证自己及家人以后没个病呀痛的?
陆贞柔见众人都被忽悠进“好汉姓甚名谁”的圈套里,心知自己回去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竟途生事变,前去张泼皮家探查的官差来报:“小的在那张泼皮家搜出了一张契书,又挖出了一具陈年的女尸。”
众人哗然,不仅周老爷扶额头疼,连陆贞柔也吃了一惊。
这下,竟然成了案中案。
55.离开
所幸周大老爷只是平日糊涂,办案时竟是灵光一闪,从仵作的判断中得出:是那张泼皮失手砸死了婆娘,又对外宣称婆娘跟野汉子跑去乡下。
而张泼皮又是因强拐妇女,被仁人义士当街击杀掉。
此案了结是在大半月之后,立春悄然来临,张泼皮案一时间沦为街头巷尾的奇谈,
陆贞柔被宁回接来家时,正赶上瓦子街口成衣铺子的伙计送货。
这半个月以来,宁回明显憔悴了不少,下巴冒出青茬,形如桃花的眼睛像是失了雨水一样黯淡死寂,反观陆贞柔虽然遭受些许的牢狱之灾,却神采奕奕,此身容光风采愈发摄人心魄。
只因她现在已经全无把柄,刘教习再也奈何不了她。
宁回一见陆贞柔,好似干枯的井口初逢春水一般,两人相拥而泣。
宁掌柜见此也不由得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春堂耗费了大半身价打点上下,李府的几位丫鬟也托了身在府衙的香雨帮忙,不然光凭素日的恩情还真不够陆贞柔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陆贞柔从宁回怀中探出头出来,颇为不好意思地从房间里抱出一个匣子:里头放得尽是李旌之买给她的首饰,就算送去当铺,也值百八十两的银钱。
“周师兄,你明天去一趟里坊,把这些东西都当掉,换些银子,给大家补一补,留三分给我,让宁回帮我把余下的送去李府,这些时日辛苦大家了。”
周生正欲伸手去接,却见宁掌柜摇头拒绝道:“你一个女孩,孤苦伶仃到我家来已是十分的不易了。难为你有心为我们订做了新衣,不曾想因此事被黑心的泼皮盯上遭了灾殃。再说了,这回春堂里大半的爷们,怎能使着妇人的家私,你留着自己戴罢。”
宁回轻轻握了握陆贞柔的手,示意她留下。
陆贞柔转而估摸起自个儿身上的私房钱:原先有二十两银票,因订做一批新衣花了五两,加上宁回素日给的、宁掌柜的红包,还有从荧光那边敲来的压岁钱,总计还剩下十六七两的样子。
掂了掂银子,她又想了想,心道:除了二两不到的碎银傍身以备不时之需外,剩下的钱留着也没用,不如花了出去。
当即不做推辞,转而说道:“这样吧,我身上还有些银钱,虽然不多,但也可以换些米粮棉布,给大家做双新鞋、新被褥,当作是我的谢意。”
宁回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劝阻,而是捏了捏她的脸。
陆贞柔觑了他一眼,原是想讥一讥宁回温吞的性子,可见宁回面容疲惫,加之满身落拓,又有些不忍地推了推他,轻轻说道:“也有你的。”
……
又过了半月,回春堂的人新添了鞋子、衣裳与被褥,自然是上下欢喜。
陆贞柔用剩下的银钱打了些首饰,托宁回、周生送去李府,自个儿亲自登门拜访香雨,给师爷一家道谢。
连府衙的人都得了几尺细棉布。
陆贞柔没忘记给幽州城的青天大老爷送了一份养生的茶叶过去。
打点妥帖之后,陆贞柔收拾完细软,打算明儿就走,谁想一位不速之客又登门拜访。
正在账台写字的陆贞柔一见来人便心生不快之意:“刘教习?还有什么指教吗?”
刘教习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调、浑身皆是香喷喷的脂粉气:“指教不敢当,只是我有些疑惑。”
“我并非什么教书夫子,恐怕不能解开刘教习的疑惑了。”
刘教习像是没察觉陆贞柔的抵触似的,反而主动上前一步凑了过来,自顾自说道:“璧月姑娘身体康健,我曾见过你照看病人,单手将其按捺不得,想来击倒一个壮汉也不成问题。”
“那张泼皮最是欺软怕硬,若是温温柔柔的姑娘家骂他,他定会回嘴,可若是真有壮汉,以他唯唯诺诺、形容猥琐的性子,怕不是一声都不敢吭罢?”
陆贞柔瞳孔一缩,不自觉握紧了笔,复而又松开,不悦地说道:“刘教习是想说什么?若是我哪里得罪了刘教习,大可去府衙差人拿我,何必做如此说法。”
刘教习像是没瞧见她的紧张一样,反而不以为意地笑笑:“下个月我便要赴京,若是有缘,自会有我与璧月姑娘再相见的日子。”
他压低声音说道:“这天下的花鸟使多达数十位,均是帝京那位秉笔太监的干儿子,璧月姑娘可要藏好了,别像之前一样偷偷露出狐狸尾巴来。”
陆贞柔奇道:“你不拿我了吗?”
刘教习俏皮地卖个了好,他本是男子,却极力模仿出女儿家的情态来:“既是要把你送到贵人身边,必然是图一场黄粱富贵。可姑娘如此聪慧,又极其的狠心,若是让你不情不愿的,来日你只消吹吹枕头风,我的性命不就被吹散了么?”
陆贞柔的确有这个打算,若是她真入了教坊,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赴京找李旌之,到时候再以李家为跳板,找个王孙贵胄,徐徐图之,迟早找这太监算账。
但眼下的情况不适合闹大,但也不能让这太监有恃无恐。
想到此处,她心念一动,转而提笔写下一行小字:“我见刘教习时常用着香粉,必然是身子不太舒适,不如用此方细细调养……”
说道后面几个字,陆贞柔展颜一笑,满室生香。
……
让伙计把刘教习送走后,陆贞柔悠然地打着算盘。
方子没有任何问题,刘教习用也可以,不用也可以,只是用了以后……怕不是用不得脂——
不,怕不是用不得掺了药的脂粉了。
二月立春,山外的雪化了成了溪涧。
这日,回春堂早早开了门,幽州城关处,一支商队摇着铃铛等待着扬威旗下府兵检验。
“可以了,过去。”
毂轮从官道上碾过,陆贞柔闭眼窝在宁回怀中休憩。
这几年大夏训兵有素,官道安定,来往的商旅也多了,每座城池都带着几分欣欣向荣的繁盛气概。
半个月后,于并州治所晋阳东城的隆德坊——
风尘仆仆的宁回拉着神采奕奕的陆贞柔敲响了一户殷实人家的大门。
56.晋阳
【在被强拿教坊的过程中,你当机立断杀死张泼皮,并在第一时间诱导官差破坏犯罪现场。在审问时,你巧舌如簧,引官差往虚构角色探查,牵扯出张泼皮杀妻一案,为张泼皮妻子沉冤得雪,为自己洗清嫌疑,获得了极大的声望。】
【在回去后,你令前来试探的秉笔太监继子、花鸟使刘公公知难而退,并向你示好。在种种经历中,你临危不乱、表现出色,知名度(幽州城、回春堂、教坊、帝京)提升,获得抽卡次数:3】
【注:你的回春堂知名度已登顶,无法再获取奖励次数。】
【当前抽卡次数:12】
听到抽卡系统的播报,陆贞柔不由得怔然,伸筷子的动作随之一顿。
宁回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表情,他一边为她拣着素日爱吃的菜式遮掩,一边悄声问道:“怎么了?是菜式不合口味吗?”
言语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些许紧张。
陆贞柔回过神来,先是朝宁回一笑,又瞧了瞧对面坐着的俩人——分别是宁回的亲娘,回春堂的宁大小姐、晋阳教坊的宁大家,以及宁回的亲爹,晋阳城的杨指挥使。
少女轻轻说道:“不是啊,我感觉大家都好严肃。”
杨指挥使与宁娘子齐齐一僵。
晋阳城原是旧朝都城,土地平坦肥沃,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比别处更富裕些。
虽然在七年前被北羌人攻破,但大夏气数未尽,晋阳城的百姓家家皆缓了过来。
宁回的祖父便是在那时带着女儿、孙儿逃到幽州。
只有宁回的亲爹被宁掌柜无情地撇在并州。
所幸宁回亲爹见妻儿都已随岳父离开,毫无后顾之忧地投入到与北羌人的作战中,因其作战英勇,擢升为副指挥使。
几年前指挥使被调走,宁回的亲爹便补了晋阳城指挥使这一空缺。
宁回的亲爹姓杨,是没落的名门之后,到父母那一代已经务农,偏偏双亲死得早,只剩下几个兄弟姐妹相依为命。
所幸人长得极为俊秀,因而被宁掌柜相中,招了他做倒插门的女婿。
晋阳城无人敢小瞧这位赘婿,反而顾念着他的军功与威信,上下都得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杨指挥使”。
与李世子这等含着金钥匙从出生的人不同,杨指挥使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又经过基层历练,因此身上总带着些肃杀之意。
这是陆贞柔头一次见宁回的古代家长。
不苟言笑的杨指挥使与生性急躁的宁娘子,竟然生出了宁回这么个斯文脾气。
像是强酸强碱中和成柔和的泡沫一样奇妙。
陆贞柔打住不合时宜的比喻,捧着一碗菰米饭,又往宁回身边靠了靠,悄悄指了指小炉挂着的肉,说:“我要吃那个——”
一席肴馔的居中处,挂着最为显眼的鹿肉与烹羊肉。
这羊肉是陆贞柔刚进门时,宁娘子同婆子一齐捆住宰杀的,鹿肉是杨指挥使带着几个内侄出城,今儿上午才猎来的,现下最嫩的一块肉正在炉上滋滋烤着。
宁回知道陆贞柔嘴馋得很,且素来喜爱吃肉食,便将肥美的羊羹托到陆贞柔的面前,又将烤好的鹿肉切开放在碟里,以方便食用。
晋阳菜式与北羌人饮食相仿,只不过更加精细,二者在地域上亦是比邻而居,饮食少盐而多用豉、酱、醋、花椒、胡椒等香料。
眼下,各式的调料与主菜都整整齐齐的摆在陆贞柔的面前。
陆贞柔嘴巴刁馋,却不如何挑食,她试着捡了块鹿肉,一口咬下去唇齿生津,瞬间眼睛一亮,不消片刻把碟里的肉吃了个干净。
她正长着身体,对肉食十分渴望,犹嫌不够饱腹,便伸手想再割一块鹿肉,见宁娘子与杨指挥使盯着自己,又不好意思地放下小刀,含羞地笑了笑。
宁娘子见状,让杨指挥使帮陆贞柔切了一块鹿肉下来,劝道:“你既喜欢,那便多吃些。”又盛了一碗软烂的羊羹替给坐在一旁的婆子。
宁回接过那块鹿肉,细心地分成小块,放进陆贞柔面前的碟里。
陆贞柔觉得也是,复而又拾起箸美滋滋地大快朵颐起来。
宁娘子与杨指挥使过得十分融洽平淡,俩人住在德隆坊的一处四合院子里,平时只有一个守门的瘸腿老头与婆子住在这儿一起吃喝,他们是殉了的战友的爹娘。
那人与杨指挥使情同手足,又是家中独子,虽然有婚配却未曾生育,杨指挥使便在城中寻觅了一家积德富户,安排遗孀改嫁良人,又同宁娘子商量后,将人家父母接过来一起住。
宁家的杂事,皆是杨指挥使掏银子请素日战友的父母、姐妹、兄弟上门偶尔帮忙,只做雇佣关系,银钱却给的足。
四人对陆贞柔印象良好,十分融洽地接纳了她。
如今算作是一家六口人。
两位老人不好说什么意见,他们住进来时,宁回早已跟着祖父离开了并州,因此并不熟络。
杨指挥使只觉得儿子喜欢便好,宁娘子是教坊的大家,对于漂亮的女孩总是多些偏爱。
——并州的教坊与别处有些不同。
概因并州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子——宸王之属地。
眼下宸王远在帝京,还未就藩,本人也不近女色,因而并州的花鸟使差事十分清闲。
加之这位孙公公在北羌人打进来的时候,被监军抛弃,终日惶惶躲在教坊里,受着教坊女儿的恩惠。
等大夏军队赶走北羌人后,他便主动与教坊女子义结金兰,以姐妹兄弟相称,还聘请一些会技艺的女子作为大家教习。
宁娘子因宁掌柜偏见没有行医,反而十分擅长乐艺,加之心里同情这些教坊女子的遭遇,便做了教坊的教习。
有一位孙公公镇着,又有了一位急公好义的宁娘子在此,她的夫君还是晋阳城的指挥使,众人便不敢在教坊中放肆。
一群人硬生生把腌臜妓院改成了清流之所。
对于一些被罪臣牵连的女眷来说,打入教坊发配并州是相对不错的去处。
陆贞柔在晋阳城一住就是两年,晋阳百姓淳朴,治安严谨,宁娘子闲来无事也会教她歌舞,带她去教坊里找姐妹们一起玩。
她会些皮毛医术,正好为女眷切脉,又有“安经息痛丸”这一昧好药开道,自然是在教坊中受人喜爱,在晋阳城女眷中颇有名声。
除了每半个月写封信去往幽州城,读着李府丫鬟各自赎身离开,仿佛面临大学毕业,舍友同学各奔东西一样怅然外,陆贞柔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悠哉游哉的日子过了几年,直到夏日蝉鸣燥热之时,一箱箱的礼物摆满了宁家的院子。
回到家中的陆贞柔好奇地摸了摸。
一旁的宁娘子便冲她笑道:“礼物准备得仓促,但都是你素日喜爱的,明晚便是你的及笄,我舍了脸面托孙哥哥,让他请来郡守夫人为你主持及笄礼,认你为义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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