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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心情
发现贺觉珩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受欢迎后仲江很长一段时间里心情都不太好,贺觉珩对此的直观感受是,她又开始折腾人了,在课间给他发的消息简直不堪入目。
于是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后,贺觉珩果断借口有事翘了学生会的会议,问仲江要不要逃掉晚自习出去玩。
仲江给他发消息【不行啊,晚自习要查签到】
贺觉珩回复她【我给你开假条。】
仲江挑了下眉,打字问【你这是在假公济私吗?】
手机上立刻回复过来一条消息,贺觉珩说【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去吗?】
仲江给女友们发消息,说自己今天晚上要参加社团活动,不陪她们去晚自习了。
南妤说没关系,她正好要去学生会开会筹备辩论赛。
仲江对辩论赛兴趣不大,但萧明期报名了这个,最近在筹备队伍,听到仲江跟南妤都不去后,她干脆利落地去拉队友了。
张乔麟遂火速翘了晚自习,选择去手工艺术社玩3D打印。
图书馆小分队就此原地解散。
仲江则拿着贺觉珩开的假条,堂而皇之地翘掉晚自习。
去影院的路上,仲江问:“你说不是第一次干,是指之前给天文社批活动申请吗?”
贺觉珩讲:“在发现你会借天文社活动逃晚自习之后,天文社有活动申请我会批。不过只有一开始是我批的,后来南妤进学生会,变成她给你批。”
仲江意外,“妤妤以前没和我讲过。”
“可能是怕不可避免提到我,”贺觉珩侧过去一眼,“她也不会在我面前提到你,有时候会感到很苦恼,我明明很想听到有关你的消息。”
仲江眨眨眼睛,“然后呢?”
“然后就用班级活动当借口加了你的微信,说起来我当时还庆幸过你居然没在一开始加我的时候关掉朋友圈权限。”
“欸?你说那次比赛……”
贺觉珩接话,“原定的负责人不是我。”
仲江心情大好,她笑盈盈问:“真的假的啊?这么关心我。”
“真的,”贺觉珩很遗憾,“不过你除了出去玩外基本不发朋友圈,发朋友圈也很少有自拍,大多数时候都是拍别的人或景,还有动物。”
仲江大倒苦水,“动物很难拍的,它们跑起来飞快,能拍到一张清晰的正面照完全是天时地利人和。”
贺觉珩讲:“但你拍的很好,我记得其中好几张都被选入自然动物杂志……我有买那几期当做收藏。”
仲江彻底被哄好了,她搂住贺觉珩的手臂,笑得很开心。
贺觉珩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贺觉珩还是旁敲侧击了一下,想知道仲江为什么心情不好。
仲江拿着刀叉,嘀咕,“还不是因为你。”
贺觉珩费解,“我?”
“学校里有你的暗恋者打跟我一样的主意,”仲江总结了一下,“自认可以给你比我更好的条件。”
贺觉珩:“……”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冤枉。
仲江将刚切好的香橙鸭胸叉起分了一块儿给贺觉珩,“这种言论听多了很烦人,这些人什么明明都不知道,却都觉得自己格外的、正义。”
贺觉珩一时分不清她在讲哪些人,他没有动仲江分来的煎鸭胸,而是说:“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现在对你来说应该算一个污点。”
仲江沉默了一会儿,颇有自知之明地开口,“其实就算没有你,我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她对自己的性格脾气有清楚的认知,傲慢自负唯我主义,为了人缘能好一些,不至于将来墙倒众人推,所以心情好的时候会装得体贴温柔,但通常没演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表现在外就是阴晴不定,时而言笑晏晏时而尖酸刻薄,如同罹患人格分裂症。
贺觉珩讲:“性质不一样,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影响。”
仲江装傻充愣失败,她抿了下嘴唇,半晌实话实说讲:“我不舒服,看到有人往你桌子上写字,扔字条,我很生气。”
“……我记得我在你来之前擦掉了。”
仲江说:“有人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我听。”
并且是充满讨好意味地向她分享,分享他们在贺觉珩课桌上写下的那些词句。
“杀人犯的儿子”“下一个进去的就是你”“去死去死去死”“滚出学校”“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在贺觉珩刚回到学校的时候,其实没有人太针对他,所有人都在旁观,默契地当学校里没有这个人,直到那节选修课,她默许了其他人对贺觉珩的恶意,并亲自参与其中。
是她的行为助长了那些人气焰,他们觉得身后有人撑腰,更加放肆。
仲江气闷说:“他们凭什么这么做,我都不敢做这么过分!”
贺觉珩沉默了一瞬,随后他问:“你其实是想说,只有你能欺负我,其他人都不行吧?”
仲江强调:“有问题吗?你是我的人。”
贺觉珩:“……没问题,挺好的。”
他想仲江应是觉得她被那些人冒犯了,她把他当成了一件私人藏品,只有她可以在上面随意涂抹,绝不允许其他人触碰。
这种感受并不好受,贺觉珩糟糕地想,他的女友并不怎么会爱人,她的本能是掠过和征服,为了满足她自己,什么都能做出来。
这不是她的问题,她的父母把情感和利益捆绑在一起,又因为小时候遭受过的绑架案,身边的人对她都极为纵容,对她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都一概应允。
在这种情况下,人能感知到快乐的阈值不断提高,她需要更刺激的事来让自己愉悦,因此她热衷于户外探险与极限运动。
贺觉珩不抱希望地想,或许没过多久,仲江就会对他失去兴致。
他是贫瘠的山脉,拼尽全力只能孕育零星的矿石,他努力把那些矿石打磨出闪闪发光的亮面吸引她的注意,但是,但是,如果她继续往矿洞中走,看到的只会是他如同粗劣山石的本质,丑陋而斑驳。
“……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有不确定的事直接告诉我。”
贺觉珩手指轻颤了一下,仲江对周围人的情绪总是非常敏锐,尽管她并没有读心术,却总是能察觉到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
“你现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问着。
贺觉珩垂视着仲江的眼睛,有种向她坦白一切的冲动。
“有。”
他说:“你知道我什么都不做,默许那些人越来越过分,是为了让你心疼吗?”
(二十七)沼泽
“正鸿像个沼泽,就算跑掉了,也会一直被阴影缠绕。你以后有规划吗?我没有,我想不到任何可以去做的事,未来的一切都对我没有吸引力,我痛恨着过去的一切,却只会像过去那样活着。”
似乎是一个月,贺觉珩最后一次去见贺斯年时,听到她讲了这样一段话。
她羡慕又妒忌地看着她,“你运气真的不错,能遇到一个原谅你的人,她甚至想让你留下,你能不能把她让给我?”
贺觉珩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能。”
贺斯年又一次重复说:“你运气真的很好。”
贺觉珩明白她的意思,贺家毁掉了他们的所有,对于他们这些迷途知返的伥鬼来说,以后的人生不过是麻木又痛苦地活着,可他不一样,他遇到了仲江,她竟然还肯原谅他,让他留下,把他的未来规划进她的人生里。
同样,贺觉珩知道仲江对他颇具误解,可能是他参与对正鸿清算导致的,让她觉得他是个纯良正直的人,实际上他做这一切纯粹为了自己良心过得去。
“你有心疼我吗?”他又一次问着。
仲江滞涩的思维终于运转过来了,她很不能理解,“你是说,你明明可以制止却不制止,是为了看我会做什么?”
贺觉珩默认了她的话。
仲江回想她刚刚的反应,脊背一凉,她瞬间身体前倾,望向贺觉珩的双眼,甜言蜜语倾泻而出,“我肯定是心疼你的,不仅心疼还快后悔死了,如果能回到一周前我肯定不会那样对你。”
贺觉珩轻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着急?”
“怕你想太多。”仲江很苦恼,“你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贺觉珩端详着她的表情,讲道:“没关系,你说什么我都信。”
仲江觉得未必,她问:“如果我不心疼呢?”
贺觉珩“唔”了一声,说:“其实那天回去过后我想明白了,我对你有些太过苛刻了。”
“嗯?”
“你肯收留我已经很好了,我可能是有些贪心不足,想要更多,但又习惯了什么都不说……”贺觉珩自我反思说:“这样不太好,容易有矛盾。”
仲江否定道:“不是这样的。我们才在一起不久,有合不来的地方很正常,慢慢磨合不就好了,哪有人相处一点摩擦都没有,连妤妤那种好脾气的人偶尔都会和我置气——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对我太迁就好了,好像没性格一样,但你又不是这种人,我很困惑。”
贺觉珩轻声讲:“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想看我生气。”
仲江心虚,不说话了。
好在贺觉珩没有在意,他现在对仲江的脾气习惯了不少,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挺合拍的。
从餐厅出来两个人坐车回家,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家门,贺觉珩才讲:“我好像不应该告诉你的,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仲江下意识说:“没有不喜欢。”
贺觉珩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头在她鼻尖上咬了一下,“你还不喜欢我什么地方?我改正一下。”
仲江不悦说:“说好了我说什么都信呢?没有不喜欢。”
贺觉珩把她按在沙发上坐着,手臂撑在她身侧,侧过视线看向她,“这样也喜欢吗?”
仲江屈起一条腿踩在沙发边缘,阻隔着贺觉珩向她靠近。
贺觉珩握住她的脚腕,强行把她的腿拉了下去,他朝她笑了一下,语气很惑人,“要试一试吗?”
仲江攥紧了沙发巾。
她知道贺觉珩并不习惯被掌控,一直是压抑着本能配合她,这种半强迫的控制让她更为兴奋,所以这段时间她过得非常愉快。
“如果我答应你,之前的事能不能一笔勾销?”仲江问着。
贺觉珩否定说:“这不是个交易。”
仲江沉思片刻,福至心灵地开口:“这周末我们去郊区露营怎么样?”
“好。”贺觉珩松开手,答应了。
仲江却没有动,她的视线上下在贺觉珩脸上扫过,评估着自己松口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她大概率会不太适应,但却能得到一个暴露真面目的贺觉珩,两相比较后,仲江乖坐在沙发上,对贺觉珩说:“也可以试试。”
于是天旋地转,仲江后背陷入了沙发中,她下意识想撑着沙发起身,但贺觉珩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压在了沙发上。
好重。
身体能够呼吸,却无法动弹,仲江勉强动了一下大腿,很快就被贺觉珩托起来拍了一下屁股。
她的身体随之一颤,抓着贺觉珩的后背,脸颊发烫,“你往哪里打呢?”
贺觉珩说:“你以前兴致上来了,不也经常这样吗?”
仲江承认她是有一些施虐的癖好,但不代表她想要被施虐,她抗拒地将手臂横在贺觉珩胸口,看到他笑了。
仲江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
贺觉珩去亲她的脸颊,“我不像你那么狠心,舍不得动手。”
“我又没有用力,更何况我、唔!”
仲江措不及防被掐了一把乳尖,她蜷缩起身体,紧紧咬住嘴唇。
贺觉珩把手指伸到她唇瓣中,“不要咬。”
仲江去咬他,这次贺觉珩没再说什么。
他抚摸她的身体,解开衣服的纽扣与拉链。
仲江伸手去拽贺觉珩衣服,被他用了巧劲捏住手腕,压在头顶。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极为糟糕,仲江本能地想要挣扎,她抽动手腕和腿,却被贺觉珩换了种姿势揽在怀中,无法动弹。
她用力喘着气,抓住贺觉珩的手,“停下!”
贺觉珩在她颈侧亲了亲,嗓间发出模糊的声音,似乎是在表达不满。
压制在身上的手松开了,仲江攥着贺觉珩的衣服,跟他谈条件,“去放映室。”
贺觉珩抱着她的腰,“不想去。”
仲江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其他都随你。”
如果不能看清他,那她答应下来也太亏了。
贺觉珩思考了一下,慢吞吞点了下头,“也可以。”
谈判结束,双方对结果都颇为满意。
不过很快,仲江就后悔了。
贺觉珩答应她是因为他习惯了那些摄像头,但她却没习惯被掌控。
毯子被踢掉在地上,枕头歪歪斜斜在腰下垫着一角,仲江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思绪模糊。
贺觉珩一比一复刻她的举措,在最关键的时刻停下,束缚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区别在于她当时力气不大,如果他想动可以挣开,而现在她是真一点也动不了。
不安全感要把理智淹没,仲江簌簌掉着眼泪,贴着贺觉珩掌心哭泣。
可不管她怎么哭,桎梏着她身体的那个人也没有放开她,更没有满足她。
贺觉珩的手没入仲江的发根,迫使她仰头,张开红润的嘴唇,与他接吻。
仲江报复性地咬他的舌尖。
贺觉珩不觉得痛似的加深了这个吻,随后摸了摸她的脸,说她没有好好学。
放置延长了。
仲江费劲地想起来上次贺觉珩是怎么做的,于是过去蹭着他的掌心,软软地跟他撒娇,最后问:“贺老师,这么做对吗?”
贺觉珩抚摸她的脸颊,笑了,“对,好学生。”
很快,他放松了握在仲江手腕上的力道,掐着她的腰重新进去。
延迟得到的满足远比平常来得刺激,仲江又掉眼泪了,哭得很是可怜。
贺觉珩吻掉她的眼泪,又和她接吻,动作也放缓了很多,耐心研磨着,总算是哄好了。
仲江匀过气,眼尾泛红,她问道:“我算不算青出于蓝胜于蓝?”
贺觉珩没想到仲江还有精力分心骗他,他抵住她的额头,“又骗我。”
仲江正想取笑他,大腿忽地被贺觉珩掰得更开了,她身体抖了一下,眼前一阵发白。
“好深……唔、”
仲江切身实际地认知到狼来了的故事不是随便说说的,双腿已经到了能张开的极限,她的指甲陷入贺觉珩的皮肤中,抓出了血。
贺觉珩掐着仲江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看向自己,他的神态和嗓音都温顺极了,问她是不是太轻了,让她没什么感觉。
乱糟糟的一夜结束于仲江昏睡过去,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有人把她抱起来放到浴缸,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她不安地伸出手,很快被一个人紧紧牵住,那只手温暖潮湿,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松开。
她放心地睡了过去。
(二十八)可怜
早上七点半,仲江幽灵似的进了教室。
张乔麟被她吓了一跳,“姐姐,你半夜做贼去了?”
仲江打了个呵欠,她说:“熬夜了,睡了四个小时还一直做梦。”
张乔麟放下心,“四个小时不短了,我经常只睡两个小时。”
仲江:“……告辞。”
张乔麟拉住她,狐疑道:“别走啊,现在离上课早着呢。你熬夜做什么了?之前备考见你熬一整个晚上第二天还能爬起来上课,怎么现在熬半个晚上就不行了?”
仲江随口解释了一句,“没睡好,中间做梦醒了好几次,起来也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这当然不是实话,实话是她缺乏自制力,稍微被引诱一下就丧失底线,沉迷于声色难以自控,用掉了太多本该休息的时间。
贺觉珩从教室门口进入,他视线掠过仲江今天特意换的高领衬衫的领口,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早。”
仲江镇定自若地和他打招呼,即便他们早上出门前已经拥吻过了,“早上好。”
张乔麟看了看仲江,又看了看贺觉珩,茫然地“啊”了一声。
贺觉珩回到位置,今天他的桌子上十分干净,没有垃圾,也没有马克笔留下的字迹。
原因他一清二楚,仲江昨天晚上的话没说完,那些人向她邀功,话都没说完就被她打断讲你们自己想欺辱人取乐不要推在她头上,把人气得发帖子阴阳她喜怒无常,下面复制了三页【你才知道啊?】。
贺觉珩把这个帖子分享给了仲江,两分钟后,她给他敲了一连串的省略号,并附赠一张截图,内容为“举报成功,感谢您为论坛和谐环境做出贡献”,举报理由则是“人身攻击”。
仲江退出举报页面,论坛自动刷新,又给她推荐了一堆帖子出来。
首页上的一半帖子在说庄银雪是不是疯了,一点脸也不要了贴着兰最不放,下面有人曝光庄家生意出了问题,是受到贺家的牵扯。所以又有一少部分人在追根溯源正鸿垮台到底牵扯了多少人,贺觉珩遭那么点报应真是轻了,并不可避免地提到仲江,问她到底在想什么。 仲江找了个帖子点进去,看到里面有条评论是这么评价她的:其实**和那些人撇清关系在我意料之中,但她帮***说话是我属实没想到的,感觉有问题。请记住网址不迷路 por18.com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阴谋论,觉得她一定是有什么更大的盘算招待贺觉珩,不会让他有什么好果子吃。
平白一口黑锅扣在头顶,仲江忍无可忍,亲自下场带节奏,匿名回帖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其实是看上贺觉珩了。
消息发出去两节课后,仲江在一个课间打开论坛,消息提示她有99+未读信息,她疑惑地点进去,发现自己被挂了。
【来看妄想症。】
【死对头文学看多了脑子被浆糊糊住了吧,多看点正经书求求了。】
【弱智才会相信这种言论。】
【是真的我把头扯下来给你当皮球踢。】
【打卡合影。】
【匿名论坛你要什么热度,神经病。】
仲江:“……”
她气急败坏地把回帖删了,决定最近一段时间不再看论坛上的任何消息和帖子。 上午最后一节选修课是古代史,仲江到教室后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地暗,贺觉珩坐在她前面,把她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选修课下课后就是午休时间,学生们涌出教学楼,直奔食堂或宿舍。
仲江还没完全清醒,这堂课老师在台上讲的内容她没听一句,连课堂小论文都是贺觉珩写的,只在老师收的时候过了一下手。
班里的学生除了他们外走完了,贺觉珩转过身,碰了下仲江的脸颊,“压出印子了。”
仲江发呆地看着他,头上一缕发丝翘着。
贺觉珩伸手把她的头发打理了一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没睡好?回家睡吧。”
仲江把脸埋在他的掌心,嗓音闷闷的,“想要任意门。”
贺觉珩托着仲江的脸颊,看她迷迷糊糊在他掌心蹭了一下,一瞬间手心烫得厉害,贺觉珩手指蜷缩了下,想如果真有任意门就好了,他想满足她的所有愿望。
仲江稍微清醒了一些,抓着贺觉珩的手臂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回去。”
这个点大部分学生都在食堂,校园里只有零散的学生走动,但白天不比晚上,夜里离远一点只能看清个男女,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仲江犯困,一路从教学楼走到学校外的停车场,险些跟着贺觉珩上了他的车,好在司机及时喊住了她,没让她彻底露馅。
上车后她给贺觉珩发语音,问他怎么不提醒她,贺觉珩也回过来一条语音,仲江把音量调高了些,点击语音条。
“想和你多待一些时间,忘记了。”
仲江躺在后座上,没忍住把听筒贴近耳朵,又放了一遍。
在家休息了一个中午后,仲江神清气爽地回到学校,赫德下午大部分是选修课,她下午要跑三个教室。 第三节实验课上,仲江习惯性地跟萧明期坐到一起,萧明期转动了一下手里的笔,视线落在仲江脸上,说道:“有人问我和南妤,你跟贺觉珩是怎么回事。”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任课教师还没到教室,仲江随口“嗯”了一声,示意萧明期继续说。
“我说你其实挺喜欢他的,但所有人都把这句话理解成了‘你挺喜欢戏耍他’,”萧明期悠悠讲道:“他们现在猜是贺觉珩为了能在学校混下去主动讨好你想跟你一笑泯恩仇,还是你用种种理由威胁他给你当牛做马,然后开盘赌你什么时候能发货得手,还有他什么时候不能再忍受你的羞辱跟你同归于尽。”
仲江手里的笔掉了。
萧明期总结,“恭喜你,成功解锁恶役大小姐强制爱剧本。”
仲江不甘心问:“没有一个人觉得他是自愿的吗?”
萧明期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没有。”
仲江意识到什么,她盯着萧明期的眼睛,问:“你信吗?”
面前的人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维持了沉默。
放学回家后仲江把这件事讲给贺觉珩听,他听完笑了半天,说道:“难怪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全是同情,原来是这样。”
以前他的同学恨屋及乌,除了过去特别要好的朋友,几乎所有人看他都十分厌恶,今天却都转换成一种微妙的同情。
仲江:“……”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过程可以说全错了。
她勉强安慰着自己结果正确也算达成目的,却听贺觉珩讲:“也有人说我想当你家上门女婿,让你警惕我狼子野心。”
仲江:“他们到底能造出来多少谣言?”
贺觉珩把脸埋在她肩上,懒懒道:“谁知道呢,我们不说这些了,看看后天的天气吧,说好了要出去约会的。你收藏的有胶片相机吧,回来后可以教我洗照片吗?”
仲江:“胶卷和相机都在公馆那边放着,周六要提前过去拿。”
“我们可以周五晚上回去,在那边住两天。”贺觉珩说着。
仲江很为难,“我答应了乔麟她们周五晚上去逛街,这次萧萧也去。”
她的女友们对她连着一周半不陪她们吃饭提出抗议,要求周五放学后陪她们一起去吃饭看电影。
贺觉珩轻叹了口气,“好,你们去吧,我在家等你。”
仲江觉得他的语气幽怨地像独守空闺十多年的怨夫,她提议说:“你要不要跟司望京他们一起玩?我看你们之前偶尔也会出去聚一聚。”
“没怎么和他们联系。”
仲江意外道:“怎么会?”
贺觉珩从倚着仲江的肩膀变成枕在她的腿上,他慢慢讲:“要怎么和他们解释呢?总不能装对贺家所有事不知情吧。”
仲江听明白了,她之所以能知道贺觉珩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友。她的身份是在此事中是受害者,有权知道真相。
贺觉珩做的事绝不能公之于众,更何况他原本的打算是一走了之,根本没想过解释。
“好绝情啊。”
仲江脱口而出说。
贺觉珩把脸埋在她的小腹,闭上眼睛,“我知道。”
就像贺斯年说得那样,贺家早就把他们异化了。从明白家里都在做什么事开始,他们就开始被外界传授的道理和自身的良知所折磨,可一开始他们都太弱小,只能隐忍不发,伪装得和其他人一样。
所以他们永远隔着一层什么和旁人相处,永远没有真心相交的朋友爱人。
贺觉珩搂住了仲江的腰,他不愿意离开她也有这样一层原因,她可以知道真相,她可以毫无隔阂地与他相交,她认识的,是真正的他。
箍在腰上的手臂格外地紧,仲江被迫挺直了腰,她俯下视线打量着贺觉珩,忽地意识到他对待友人的绝情后是对她更深的依赖。
如果是以前,仲江会感到雀跃,志得意满地想他只有她一个人。但现在,她轻轻抚摸过贺觉珩的眉眼,怜悯地和他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二十九)雀鸟
仲江其实很少到图书馆上晚自习,她来这里要么是为了复习查资料,要么是为了陪朋友。
但今天是个例外,她过来纯粹是因为“配合家属工作”。
作为报答,家属给了她一个手工缝的小羊挂件,仲江把挂件挂在自己的背包上,很是满意。
张乔麟看到了,抱住南妤的手臂撒娇,“妤妤我也想要——”
家属本人,也就是南妤为难地讲:“等这段时间过去好不好?我这几天有些忙。”
最近学校严查晚自习逃课,所有非学生会成员和无假条的学生都要来图书馆参加晚自习,并在签到表上签名,学生会的人中途会过来查看签到表,南妤就是检查人之一。
对于突如其来的巡查活动,学生们一时间怨声载道,天天咒提出这个方案的人喝凉水塞牙考试永远不及格走路摔个大马趴。
仲江偶然听到,心情复杂。
非常不巧,提出这个方案和批准这个方案的人她都认识,且关系极为亲密。
大概半个月前,兰最主动找南妤聊了聊,具体聊了什么仲江不知道,南妤不愿意说,仲江只知道这件事过后兰最就从学生会退会了。
随后没过几天,南妤写了份报告,内容大概是逃晚自习的学生太多,她申请学生会开启督察工作,尤其是那几个“惯犯”。
贺觉珩已经恢复了学生会的工作,他在学生会的风评一直不错,回去那天学生会还给他开了一个小型欢迎仪式,庆祝他的回归。
贺觉珩回到他的办公室,他拿着报告书说:“批下去会被骂的。”
南妤把双手背在身后,她讲:“暗示一下,只查个别情节严重者,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第二天补假条就行了,我可以签。”
贺觉珩忽地走了神,想南妤可真不愧是仲江的亲表妹。
“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
“不用,”贺觉珩打断了南妤的话,他微笑说:“我也觉得晚自习逃课的学生太多了,是该严查一段时间了。”
晚自习查岗活动就此敲定,连仲江也被南妤叫过来配合学生会工作。
晚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戴着袖章的学生会风纪委成员来了,拿签到表挨个核对有没有人搞代签。
赫德一个年级才三百人左右,又有选修课机制,几乎可以说全年级的人都互相认识,更何况内部划了重点,找人很是方便。
十五分钟后,兰最面色糟糕地到了图书馆自习室,负责查他的风纪委成员是个头发天然卷的男生,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兰哥你来啦,先把检讨写了吧,不多也就五百字。”
仲江差点笑出声。
晚自习结束后,仲江拎起包俯身对还在收拾的张乔麟讲:“我去一趟卫生间,不用等我,你先回去吧。”
张乔麟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伸了个懒腰起身。
仲江从公共自习室出去,她绕了远路,推开禁闭的消火门。
厚重的消火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仲江皱了下眉,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等多久了?”
“十分钟。”贺觉珩接过她手里的包,手臂环抱住她的肩膀,低下头。
以前仲江在学校总是会路过一些亲得难舍难分的小情侣,教室门板后面、图书馆侧面的枫林、教学楼与操场中央的花园等等等,总之一切地方,只要他们觉得氛围到了,都能搂在一起。
过去仲江觉得这些人很蠢,现在她由衷地为自己过去的无知感到抱歉。
狭窄的消防前室里,脚步逐渐错落,仲江的后背抵上冰冷的金属门,贺觉珩的手放在她的腰侧,指尖挑开她的衣摆,触碰上温凉细腻的皮肤。
蓦地,他松开了仲江,呼吸很重。
仲江平复了下气息,讲道:“这里没有监控,出去消防门到楼梯间才有。”
贺觉珩看了她一眼,“你想都别想。”
仲江无辜问:“我想什么了?”
贺觉珩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出消防前室。
仲江抬头看了一眼楼梯间的监控摄像头,遗憾地跟着他下楼。
他们在二楼耽误的时间太久,图书馆上自习的学生基本走完了,只有少数几个人慢悠悠往学校大门去,仲江分了一只蓝牙耳机给贺觉珩,随后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耳机里放了一首前两年流行的青春校园剧主题曲,调子轻快,歌词甜得让人牙疼。
仲江哼着调子,视线一扫,发现贺觉珩在踩她的影子,她瞥了一眼路上的陌生同学,低头给贺觉珩发消息:不许踩我的影子。
贺觉珩回复:你可以踩我的。
仲江觉得他好幼稚。
贺觉珩继续给她发消息:我可以离你近一些走吗?要跟不上你的影子了。
发完这条消息后,他又给仲江发过去一个小猫蹭来蹭去的表情包。
仲江转过身,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贺觉珩看,苦恼说:“你如果能一直待在家里就好了。”
一直待在家里,不被其他人看到,仅仅属于她一个人。
贺觉珩没有搭话,他回避了一下仲江的视线,过了会儿重新望向她,语调平静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记得你之前在朋友圈发过一组翠鸟的照片,拍得很好,羽翼在阳光下的光泽非常漂亮。”
仲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个,她问:“你要去看吗?”
“你想带我去的话。”
贺觉珩回答完仲江的问题,继续说:“在那条朋友圈下面,有人问你说这种鸟在哪里能买到,想在家里养,你告诉他们笼养活不了,只能在大自然存活。”
他停顿了片刻,看着仲江的眼睛,“你尊重一只鸟的习性,即便你也爱它们,却不会想将它们关在笼子里,只供你自己观赏。”
仲江攥了一下手指,继续听贺觉珩讲话。
“你认同生命本身拥有自由,但这套说法对我来说并不太管用。别紧张小宝,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你可以接受那些翠鸟自由地生长,却会因为我感到烦闷。”
他的用词很巧妙,没有说自己为此不舒服,而是说她会因此颇为烦恼。
仲江一下下捋着自己的发梢,慢慢想着。
“那你呢,你有感到烦闷吗?”她直白地问。
贺觉珩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外,他可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问出口,思索了片刻后,他答道:“会。我会因你对待雀鸟比对待我要来得宽容感到焦虑。”
仲江眨眨眼睛,“嗯?”
“很不公平不是吗?为什么你会允许喜欢的翠鸟拥有自由,你的喜欢里面究竟含不含占有?我想不明白。”
这世界上的一部分人说真正的爱情是不含占有欲的,另外一部分人则坚定没有占有和妒忌的情感不算是爱,贺觉珩以前从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人和人不同,他和她也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侣。
仲江对他来说太特殊了,他想讨好她让她高兴,可有时候又接受不太了她近乎变态的掌控欲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癖好,为此他选择和仲江争执、沟通,把事情摊开到台面上,反复质问她究竟爱不爱自己。
但—— 贺觉珩想,他认为仲江的经历导致她对感情只会掠夺和控制。那他呢?他真的相信仲江吗?相信她的爱是真的,相信她不是一时兴起,相信她会一直留他在身边吗?
其实没有吧,不然怎么会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询问确认,在短暂的安心后又是犹疑不定呢?
“我从没有觉得那些翠鸟属于我。”仲江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忽如其来的寂静,她朝贺觉珩伸出手,“但你属于我。就像你说的那样,因为喜欢你,所以只对你抱有期待。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你属于我,我才会对你产生那种不允许别人多看多想的占有欲。”
贺觉珩忽地想起来小时候妈妈给他读的绘本,绘本里写“但是,你要是驯养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对方了。你对我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玫瑰驯养了小王子的同时,她也在被驯养。
“表里不一。”贺觉珩说道。
仲江疑惑,“我吗?”
贺觉珩反问她,“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你也是这种人,表里不一的人。”仲江说他,”比我更严重。”
贺觉珩无可反驳。
仲江笑起来,“那也没其他办法了,互相包容吧。”
“嗯。”贺觉珩低低应下。
他拉住仲江的手,将手指探入她的指缝,而后扣紧。
路灯下的影子密不可分地交迭在一起,融入夜色。
(三十)独一无二
因周五晚上陪了女友们吃饭看电影唱k,仲江周末的时间就被贺觉珩瓜分走了,两个人在外面玩了整整两天,周日晚上才回到家。
由于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学校,仲江允诺教贺觉珩洗胶卷的事就推迟了,这也导致他们在晚饭后空出了一些闲余时间,可以坐在一起看看书、讲讲话。
“……我想大学的时候读双学位,金融和天文。”
仲江趴在飘窗上,手肘下垫着一个厚实的软枕,她翻过书页,随口说着。
贺觉珩坐在她身旁的圆椅上,手里同样拿着一本书,听到仲江的话他合上了书,“会很辛苦。”
“我知道,”仲江撑着下颌,她视线落在贺觉珩的眉眼处,“可没办法,有时候为了爱好难免会辛苦一些。”
贺觉珩说:“我陪你一起好了。”
仲江的言辞和表情都有些虚伪,“不用了,哪能让你陪我读书呢,还是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
贺觉珩拉长语调,“那我去学动物学了?”
仲江一秒反悔,“动物有什么好学的。”
贺觉珩要忍不住笑了,他说:“我本来就没什么特别想读的学科,对我来说学什么都一样。”
仲江往贺觉珩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身体,“嗯?那你以前填志愿是怎么填的。”
“听贺瑛的,跟你一样,学金融或者法律。”贺觉珩轻描淡写说:“所以现在听你的也没什么差别。我不偏科。”
仲江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是喜欢研究动物吗?”
贺觉珩“唔”了一声,否认说:“不是,我只是喜欢和小动物待在一起,它们的世界很单纯,没有那么多需要防范的东西。”
“但你好像没养过什么宠物。”
“因为会想在那样的环境里养宠物并不是很负责。不过还好,我有赞助学校里的流浪动物保护社,所以会经常过去看她们救助的小动物。”
仲江对这个社团略有耳闻,一群爱心爆棚的流浪野生动物保护人群,她曾经把路上捡到的一只小猫头鹰送过去,那些人隔三差五就给她发小猫头鹰的恢复情况,等它恢复后还邀请她一起去放归。
她曾经问过她们需不需要赞助,对方却说社团并不缺钱,有个同学承担了所有救助费用和补贴。
“要养宠物吗?”仲江侧过身体,半躺在飘窗上问:“现在总算是安稳下来了吧?”
贺觉珩有些诧异,“我记得你不喜欢养宠物。”
“是啊,要照顾它们的吃喝,陪它们玩,”仲江皱了皱眉,“我讨厌这种要对其他什么东西负责的感觉,像是一种束缚——你除外。”
贺觉珩忍不住笑起来,“嗯。”
仲江把话题绕回来,她说道:“那要养吗?让它住在那间平常不怎么用的客房,教得好的话在其他地方跑着玩也不要紧,但不要让它进我的卧室书房和监控室放映间。”
停顿片刻后,仲江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觉得不会教,可以找那种宠物训导师来教它。”
“小宝。”贺觉珩忽地喊她。
“嗯?”
贺觉珩眼里浮现出笑意,他看着仲江说:“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主人。”
“夸我我也不会帮你养的。”
贺觉珩从椅子上起来,坐到飘窗边沿,仲江把他差些压到的书紧急拿走,扔到一旁的圆桌上,不明所以问:“做什么?”
飘窗的位置不小,不过在垫了厚厚一层软垫和放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软枕后就有些狭窄了。
贺觉珩搂住仲江的腰和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握住她的手。
“没什么,就是想这样抱着你。”贺觉珩嗓音很低,“我其实想告诉你的是,我现在并不需要养宠物了,过去想养只是因为没有什么属于我,或者说那些属于我的都很残酷。”
仲江在他怀里放松了身体,她把腿搭在贺觉珩的腿上,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我好像没怎么和你提过我的父母,按常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什么商业联姻,没有多少感情,实际上他们感情非常好,好到贺瑛完全没有想过要孩子,因为他认为生育的风险很高,我算是个……避孕手术失败的产物。
“我的母亲同样不怎么想要孩子,她生我是觉得贺瑛面临的压力很大,因为我爷爷还秉持着多子多福的观念。当然,这不代表他们完全不爱我,只是相较于彼此来说,爱我更像是‘爱彼此生命的延续’。
“我母亲一开始嫁给贺瑛的时候,还不知道贺家内部的一系列问题,她是婚后意外撞破的,而后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其中,只为了帮贺瑛分担。不过我想她应该还存有一些理智,她在我出生后不久,将我送到了挪威,养在外婆那里。”
后面的事仲江就知道了,八岁那年贺觉珩的外婆去世,他因此回国,由于对母语和国内学校环境不怎么熟练,较同龄人晚上了两年学。
“大概在十一岁的时候,我知道了家里做的事,也终于记起来我那年无意听到的句子意味着什么。小宝,我那段时间经常梦到你,梦里的你我看不清相貌,只听得到你在质问我,为什么不救你、为什么要害你。”
仲江点评讲:“你把我说得像个上门索命的厉鬼。”
贺觉珩问她,“你十一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仲江回忆了一下,“还没回学校,跟着我爷爷环球旅行中。当时大部分时间待在英国,他跟人天天谈生意开会,我在外面跑着玩,然后跟着家庭教师上课,有点无聊。”
贺觉珩不自觉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贴在他胸膛的身体柔软温暖,那些切实存在的暖意熨帖着长久以来被愧疚和歉意填满的心肺,让他感到如释重负般的轻盈与松懈。
气息毫无滞涩地涌入胸腔,又顺畅呼出,贺觉珩揉着仲江的指节,继续讲:“他们做的事和我学到的内容完全不一致,没有仁义、没有道理,全是贪婪和为了利益蔑视一切道德和法律的寡廉鲜耻。
“那时候我拥有的一切都诞生于贺家,我一度很恐惧旁人送我礼物,那些东西在我看来仿佛都笼罩着一层血腥气,无比肮脏。”
讲到这里,贺觉珩讽刺地笑了一下,“他们应该也这么觉得,于是每年花了很多钱在寺庙供奉、做公益、捐款。而我也如出一辙地学到了这些,和他们一样。”
仲江不悦地纠正他,“不一样,如果你和他们一样,那我算什么?你们都不一样,你、还有那些后来站出来的人,都和他们不同。”
贺觉珩低下头,把脸埋在仲江肩膀上,声音含糊,“你是纯粹的。”
仲江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过去想养宠物是因为小动物很纯粹干净,而他又不愿意让那些干净纯粹的生物生活在贺家,所以才不养,也就是说—— “我现在有你。”贺觉珩慢慢说着,“以前喜欢和小动物待在一起是因为它们太单纯,可那种单纯是源于它们什么都不懂。而你知晓一切,垂听我的所有忏悔挣扎,也……”
他斟酌着词句,最终讲:“独一无二。”
从她知晓真相后仍然选择拥抱他的那一刻开始,贺觉珩想,他便得到了宽恕。
(三十一)灵魂先行
有关是否要养宠物的事不了了之,仲江发觉在某些方面她和贺觉珩观念其实非常相似,例如对某个特定的存在、不管是事还是人还是动物负责,都会令他们感到头痛不已。
一旦和什么产生紧密链接,就要为之付出心力与时间,而后因付出的情感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难以割舍。
仲江很小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这个想法导致她会因为怕麻烦不跟人深交,长期以来都是独来独往。
她的爷爷为此懊恼了很长一阵子,因为觉得是自己带着孙女全世界乱跑,每次搬家都会让仲江和刚熟悉起来的人和事物被迫断掉往来,才会让孙女有这样的想法。
在仲江回国上了一年学还是没有领朋友回家玩、并在学校和同学斗殴被叫家长后,爷爷委婉地询问了仲江的想法。
“小宝啊,你在学校有交到朋友吗?”
十三岁的仲江正值青春期,冷漠而叛逆,“没有,交朋友又没有用。”
爷爷更愁了,“没有朋友的话,你课间和谁讲话、看了新漫画和谁分享、放学后又跟谁一起出去玩呢?”
“我一个人就很好。”
爷爷叹了口气,换了个解题思路,“那小宝想养宠物吗?你看你邻居家刘阿姨养的小狗,是不是特别可爱?还有你妈妈养的那几只雪貂,你不是也很喜欢跟它们一起玩吗?”
仲江低头摆弄着玩偶,头也不抬讲:”我只想玩,不想养。爷爷你过去说过的,养宠物是要照顾它们的吃喝,给它们梳毛,教它们不要打翻花瓶茶杯,还要陪它们玩,好麻烦。”
“……”
虽然这孩子孤僻、厌恶与人交际,但起码……挺负责任的吧?仲老爷子宽慰着自己,选择性忽略掉了小仲江那句“我只想玩”。
一直到仲江十五岁。
她唯一信任依赖的亲人去世,她走进了一家奇怪的书店,拿到了一本预言未来的书。
从此之后仲江强制性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与交际方式,同时,也隐约察觉到了名为“寂寞”的滋味。
真奇怪,过去没有朋友的时候不觉得寂寞,交了朋友后,她反而感到寂寞了。
沙玟听了她的叙述,想了想后说:“过去不寂寞是因为小江不还想交朋友,现在感到寂寞,可能是因为还没有找到真正的朋友。”
仲江听着,冷不丁说:“如果我交不到真正的朋友呢?”
毕竟那本书里,写由于她的性格问题,她身边只有一些狐朋狗友,全是塑料情谊。
沙玟觉得这话有些难回答,她问道:“你觉得真正的朋友是什么?”
仲江回答讲:“无话不说。”
沙玟思考了一会儿,和仲江说:“按照你的标准来看,我也没有真正的朋友,人总是有一些话只能对自己说。小江,大部分时间人都是孤独的,即便是朋友,很多也是阶段性的。我没办法指摘你对友谊的定义太过苛刻,这能说明你较常人来说对感情更纯粹,反之而来的代价是,你很难找到‘无话不说’的人。”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多疑的性格。
仲江若有所思地想着沙玟的话,没再和她讲过任何有关“朋友”“友谊”的话。
再后来,仲江上了高中。
赫德是她选择范围内各方面条件最好的学校,那时候的仲江不知天高地厚,她单方面地认定自己不会对贺觉珩有任何念想,书里的一切都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于是乎想也不想地报名了赫德。
而后就被命运当头一棒,告诉她你想得倒美。
发觉自己还是喜欢贺觉珩后,仲江一度想到转学回避掉命运,她心情烦闷地在学校没有人的音乐教室暴力地通过钢琴发泄情绪,直至她进入教室一个小时后,放琴谱的书架后面钻出来一个人,诚恳地和她讲“虽然你弹得很好听,但你不考虑换一些抒情的曲子吗?或者干脆休息一段时间,你的手不累吗?”
那个人是萧明期。
仲江知道她,书里林乐为数不多的同性朋友,性格散漫直白。
萧明期伸了个懒腰,她走到钢琴旁边,倚在那里,随口讲着,“心情不好弹钢琴也没用啊,下午有课吗?我带你去打枪。”
“有课。”仲江敲了敲琴键,她看着萧明期,语调扬起,“逃课吗?”
这是仲江和萧明期的初识,源自于仲江的一次尝试,她想试试能不能把一个书里和她敌对的人,拉到自己的同一阵营。
尝试的结果是仲江继续留在赫德念书,她没有转学,反而跟萧明期的关系越来越好,两个人成了真正的好友。
随后不久,仲江又跟同班的张乔麟玩到了一起下,一个书里同样和她关系不佳的人。
对于命运的违逆并无阻力,也没有任何惩罚,仲江把书翻了一遍又一遍,想不通她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不过仲江还是没怎么去接近贺觉珩,只是固执地厌恶着、喜欢着、痛恨着、放不下着。
身前蓦地压过一片阴影,随后是一双温暖的手,搂起她的肩膀与双腿。
仲江被贺觉珩抱在怀中,回忆也随之被打断,她靠在他的肩上,蹭了下,“怎么了?”
“催你去洗漱,明天还要早起上学,早点睡觉。”
仲江把手臂搭在贺觉珩肩上,她偏了下脸颊,主动去亲吻他的嘴唇。
柔软的唇瓣从下颌磨蹭向下,咬了一口。
贺觉珩抱着仲江后靠在墙上,空了一只手出来,托住她的脸颊,“下午回来的时候还说累,现在休息好了?”
“我不累,”仲江对着他的耳垂吹了口气,“不过你累了的话,可以跟我讲。”
贺觉珩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没舍得用力,仲江只感到了痒,“没良心,不是让我背你下山的时候了。”
没良心的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又咬了他一口。
贺觉珩觉得仲江今天晚上有些反常。
比起以前的任何一次来讲,她都显得太过急躁了一些,在浴室里踩着他的脚背,贴上他的身体。
放满水的浴缸里热水哗啦啦地流淌出边缘,他怀里的人因疼痛呼吸都在颤抖,他扶着她潮湿的发尾,想要退出来。
仲江急促呼吸着,缓解着异物感与不适。
她需要一些鲜明的感官刺激来增加一些实感,关于她成功扭转了故事的实感。
贺觉珩将手指搭在仲江的下颌,他抬了一下她的脸孔,贴上她的嘴唇。
极温柔的吻,唇瓣厮磨着,一点点让她放松了身体。
氤氲的水汽浸润了皮肤,手指无论碰到哪里都是一片潮热,分不清是哪里来带来的水迹。
意识沉沦间仲江看清了贺觉珩脸,一如初遇时,她百无聊赖地抬了一下手里的伞,隔着雨幕看到的那一张脸孔一样。
仲江在贺觉珩肩上用力咬了下去,牙齿陷入皮肉,被她咬的人轻轻“嘶”了一声,搂住了她的腰。
“……又拿我发泄。”
混沌之中,仲江听到了这样的一句抱怨,她笑了一下,凑过去亲了亲贺觉珩的嘴唇。
很长一段时间仲江都难以排解情绪上的低迷与痛苦,为此她迷恋上包括但不限于跳伞、蹦极、滑雪等一系列极限运动。从直升机上坠落、从雪道最顶端向下俯冲时,大脑根本无暇思考太多,如同现在这般。
身体上的直观刺激会淹没思维,只余下最原始的本能,像是生命即将落幕的狂欢。
仲江张开口用力呼吸着,她胸腔剧烈起伏,身体发烫。
大概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仲江往往视最直白的感官刺激高于一切,但时间越久,她的阈值就变得越高,需要不断地增加砝码,带来更进一步的刺激。
她这种秉性贺觉珩很早之前就发现了端倪,可他也没办法去干涉太多,只好潜移默化着,让她别那么疯狂。
不断地表达爱意,向她低头、示弱,再表明底线——他需要她的爱。
这是个看起来很宽泛的条件,但将其拆解成信赖、责任、尊重、守护、倾听、忠诚、抚慰等等一系列具体的词汇后,它就会衍生出复杂而繁琐的不同事由,把扭曲尖锐的情绪收拢起来,再消磨掉。
落在身体上的吻轻柔地像羽毛扫过,仲江“唔”了声,闭上了眼睛。
贺觉珩用浴巾把她身上残余的水迹擦干,给她换上睡裙。
仲江打了个呵欠,溜回卧室,打算睡觉。
两分钟后,她被拿着吹风机的贺觉珩拉了起来,按在床边坐好。
仲江困得打呵欠,“吹干发根就可以了,我好困。”
贺觉珩回了她一句,“听不到。”
“听不到你怎么知道我说话了?”
贺觉珩没再和她讲话。
仲江反应过来了,哦,又犯别扭了。
她有些犯难,在贺觉珩给她吹完头发后,仲江拉了一下他的睡衣,说道:“我记起来一件事。”
贺觉珩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
“高一开学不久的事,那时候老师让选座位,根据抽签顺序自己挑,后续有需求再进行调换。”
仲江平静说:“我挑了你前面的位置,两天后,你和容珉换了位置。”
贺觉珩问她,“是因为想起这件事不高兴吗?”
仲江承认,“对。”
因为这件事她才会想着转学,如果不是后面遇到萧明期,仲江想她大概率早不在赫德待了。
贺觉珩在她面前低下身体,他抬起脸看向仲江,跟她解释,“他眼睛有点近视,想换前面一点的位置,我就跟他换了。”
仲江愣了一下,“这么简单?”
贺觉珩无奈讲:”能有多复杂的理由?”
他掐她的脸,评价她说:“搁在古代一定是个昏君,多疑成这样。”
仲江悻悻讲:“说得跟你不多疑一样。”
贺觉珩在她身侧躺下,枕在她的膝上,他拉着仲江的手,一下下捏着她的手指,“当然会,反反复复想你究竟是纵欲还是滥情,是不是只爱我的身体。”
“这两个词怎么听起来都不是好话。”仲江低头,对贺觉珩笑了一下,“但谁又能证明灵魂独立存在于肉体之外?就像你说,你爱我的灵魂,但你怎么把我的灵魂和肉体分离开?和你讲话、接吻的是由不同肌肉神经组成的唇舌,和你握一起的是由尺骨、桡骨和掌骨构成、皮肉包裹的结构,就连你刚刚插入的”
后面的话仲江没说完,她的嘴被贺觉珩捂着了。
仲江握住他的手,身体朝前压去,两个人在床上滚了一圈,险险到了床沿边。
“你分明也是喜欢的,”仲江趴在贺觉珩身上,她晃着赤裸光滑的小腿,手臂压在他的胸口,“为什么不承认呢?承认自己忠于彼此的身体。”
贺觉珩被她问到了,他仔仔细细想着这个问题,片刻说:“我的外婆是教徒,我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有记忆以来就被教导节制、约束,以及‘灵魂是先于肉体,永恒不朽的’,应当控制欲望。”
仲江撑着下颌,“可以教会内部乱搞的神父也不少。”
“……也有正派的人。”
仲江突发奇想说:“你要是出家,应该就是那种一本正经、严守清规戒律的清教徒。”
贺觉珩想也不想道:“不可能陪你玩角色扮演的。”
仲江不理他,继续说:“我呢,就是那种来教堂礼拜,对神父一见钟情的信徒,在祷告时询问神父是否能今夜亲自为我洗涤罪孽,鞭挞”
她又一次被强行闭麦了。
仲江抗议地把贺觉珩的手拿下去,却忽地感到他亲了一下她的耳垂,对她说:“是,我爱你的身体,且欲罢不能。”
灵魂不先于肉体,肉体也不先于灵魂,它们本为一体。
爱欲无罪,他应当承认,她爱他本身。
(三十二)变化
周一,大部分学生都困得睁不开眼,仲江也不例外。
她在第一节课下课后立刻趴在桌子上补眠,仲江已经记不清昨天晚上是几点睡了,她和贺觉珩聊得太晚了。
到最后都说了什么呢?好像连自己都记不清了,一些隐秘幽微的,从没有想过说出口的东西。
却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睡了两个课间后,仲江的精神好过来一些,她拧开杯子,喝了些水。
教室里没有多少人在,她前座也没有人。这段时间林乐一下课就会跟着老师去办公室,上课再回来,一开始兰最那些人会下课后过来找她,后来经常见不到人就不来了,仲江对此颇为遗憾,她还是挺喜欢看戏的。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为了让学生们有些压力,他们的数学老师进行了一场突击的随堂测验,题目虽然少但每道都达到了竞赛题的难度,一群学生在教室里写得面如死灰。
总之在老师宣布考试时间结束,所有人停笔,最后一排同学往前传卷子的时候,仲江将将把卷子写完。
这次随堂测验的结果在第二日就得到了公布,仲江拿到了自己的试卷,错了一道。
尽管老师没有公开成绩排名,耐不住学生们私下会相互对分数,仲江拿着卷子去问那道小题有谁写对了,绕了一圈反而被人问了不少别的题是怎么算的。
一直到预备铃打响,林乐回到教室,仲江才找到一个测验满分的人问那道题怎么写。 林乐在第二节下课后跟仲江讲了一遍题目的要点,她讲完后小声道:“这个出题角度是有些偏门,我之前做过类似的,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原题发给你。”
仲江想了下,说:“加个好友吧。”
林乐扫了仲江的好友,低头操作了一会儿手机,把卷子发给了仲江。
仲江给她回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包。
剩下的半天无事发生,除了下午最后两节体育活动课发生了些小插曲,据说是因为有人打棒球时发生了冲突。不过由于张乔麟身体不适,仲江跟老师请了假送她回宿舍,不在现场,所以对此并不知情。
尽管学校提供的有宿舍楼,但住校生的比例不到全校学生的30%,张乔麟住的宿舍甚至没有满员,只她和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在。
仲江不是第一次来张乔麟宿舍,去年有段时间夏天下大雨,整整一周没停。别说学校了,全城都被淹了,内涝最严重那两天仲江晚上就干脆没有回家,在这里蹭住了两日。
张乔麟有气无力地上了床,她脸色发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仲江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萧萧问你想吃什么?”
“热的就行。”张乔麟奄奄一息地讲:“还有止疼药,别忘带。”
仲江把张乔麟的要求给萧明期发过去,又出去客厅接了杯热水端回来。
二十分钟后,萧明期拎着食堂打包的汤汤水水到了女生宿舍,她把药盒扔给张乔麟,不咸不淡说:“常用药你也不在宿舍里多放一盒。”
张乔麟很委屈,“以前没这么疼。”
萧明期摇摇头,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边拆边对仲江说:“问问妤妤什么时候开完会。”
仲江把手机放回在桌子上,“问过了,晚上八点四十结束。”
张乔麟“哇”了一声,“这么晚,那她们晚上什么时候吃饭?”
“中间休息的时候,学生会从食堂订了餐。”
张乔麟很羡慕,学校食堂不提供外送服务,她有时候周末不回家,想吃口热饭要穿过大半个学校。
吃过饭后,张乔麟吃了止疼药躺回床上休息,仲江和萧明期离开了女生宿舍,往活动教室去。
不比仲江在学校就进了天文社和马术两个学生社团,萧明期参加的社团就多了,像音乐社、戏剧社、射击俱乐部、园艺会等等,凡是她有兴趣的,都会参加一下。
天文社活动不多,仲江就跟着萧明期一起去电影社看老电影。
——然后她就坐到最后一排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在桌子下面给贺觉珩发消息。
贺觉珩正在学生会开会,回消息回得断断续续。
仲江精准地从他回消息的频次判断出学生会开会现状,好几分钟没有回复说明轮到他发言了,有一搭没一搭回意味着他在听别人讲,每条都回复则代表开会上半场结束,他要吃饭了。
两个人正聊着,仲江的手机打入一通电话,她看清来电人是谁后,冒着腰溜出活动教室,到走廊尽头接通电话。
“喂,妤妤。”
南妤的声音很着急,她问:“姐,你现在在图书馆吗?”
仲江说:“不在,怎么了?”
“我刚刚吃完饭后去洗手,在卫生间听到有人说要整林乐,把她关一夜让她醒醒脑子的话,我不知道她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萧萧和乔麟在图书馆吗?能不能让她们看一下林乐在不在图书馆。”
林乐是个读书努力到老师都会劝她劳逸结合的人,每天晚上定点在图书馆高二年级公共自习室的角落刷新,如果她晚自习真的不在图书馆,那大概率是出事了。
南妤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仲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拿到的那本书中清晰地记录起这件事的始末。是“她”看林乐不顺眼,收买了两个人趁学生会开月度例会那天把林乐关到体育器材室关到了半夜,并且在开会期间恶意拖延,直接把散会时间拖到了晚自习结束,导致林乐在后半夜才被夜巡的保安发现救出,并不幸得了肺炎住了半个月的院。
仲江有些头疼,怎么剧情变化这么多,偏偏这一段没有改变?
她对南妤说:“乔麟不舒服在宿舍,萧萧跟我在一起。你不要急,我给林乐打个电话问问。”
南妤忧心忡忡说:“嗯,找到的话给我发条消息。”
仲江挂了电话,回到教室把萧明期喊了出来,她简短地转述了南妤的话,跟她说:“你去图书馆看看吧,我到别的地方找找,林乐能去的地方不多。”
萧明期问她说:“你打算去哪找?” “体育馆,我们班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我记得林乐去上课了。”
仲江说着,打了林乐的电话。
不出所料电话无人接听,她挂了电话,在楼下和萧明期分别。
径直往体育馆去的路上,仲江攥紧了手,她不能理解,在她这个“始作俑者”毫无动静的情况下,为什么那本书的剧情还会发生?
明明已经改变这么多了。
怀揣着冗杂的心思,仲江到了体育馆,她找到体育器材室,开始挨着敲门。
体育器材室的窗户极高,无论站在哪里都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好在在仲江敲到第三扇门时,最里面的器材室终于传出了林乐惊喜的嗓音,“有人在外面吗?!我被锁在里面了。”
仲江的心沉了下去。
她走到林乐被困的那间器材室前,发出声音,“林乐?”
“嗯是我,”林乐嗓音有些沙哑,她讲道:“门被反锁了,必须要钥匙才能开。”
仲江按了一下门把手,纹丝不动,她说:“管钥匙的老师下班了,现在只有夜巡那里有钥匙,我去帮你拿钥匙,等我一会儿。”
“好、真的太感激你了。”
发颤的嗓音里是遮不住的感激与哭腔,仲江听得格外矛盾,她想说你没有必要谢我,我并不是特意来找你的,只是想验证书里的内容是否为真。可这种话说出来太莫名其妙,仲江便一句话也没说,离开了这层楼。
下楼梯的过程中仲江给南妤和萧明期分别回了消息,管南妤要夜班巡逻人员的名单。
没过几分钟,南妤给仲江发过来一张学校夜巡人员的值班表截图,仲江找到今天晚上的值班班长电话,拨了过去。
简单和对方说明了情况后,仲江在体育馆门口站着发呆,萧明期到时被她吓了一跳,走过来问她站在这里干什么。
“看星星。”仲江答。
萧明期:“今天不是阴天吗?”
仲江胡言乱语,“马上就放晴了。”
“哦,现在天文社改行开始预测天象了。”
“不错的命题,下次我会建议社长提起研究这个。”仲江说完,叹了口气,“真不想掺和进这事里。”
萧明期勉强跟上她话题转移的突然与速度,“你说林乐的事?”
“嗯。”
萧明期道:“这事也不难处理,她总知道是谁把她关进去的,报告给风纪委,他们负责这些。”
仲江看着她。
萧明期对上她的视线,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帮她。”
萧明期沉思良久,问:“我很像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吗?”
仲江说:“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那种清纯倔强的小白花,古早剧女主角。”
“我一直觉得我的审美就是那堆霸总剧带偏的。”萧明期默默说了一句,并为自己申辩,“话不能这么说,我虽然喜欢这一款,可不代表只要是这种类型的我就喜欢。就比如说你喜欢内向一点的男生,难道学校里所有内向的男生你都会喜欢吗?”
仲江眨了下眼睛,“贺觉珩内向吗?”
萧明期:“……”
你就听到了“你喜欢内向的”是吗?
她讲:“是有一些吧,用内向形容也不太准确,可你是绝对不会用外向这个词来形容贺觉珩。”
仲江想了想,觉得萧明期说得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她想,贺觉珩在她面前表现得其实并不怎么内向,甚至说有些外向了。
“唔,夜巡的到了。”
萧明期耳朵尖,她转过身,看到夜巡的人正骑着巡逻车过来。
(三十三)林乐
夜巡车在体育馆门口停下,值班员诚惶诚恐地解释,“夜班巡检在十二点和凌晨四点,现在不到才八点出头……我们确实”
仲江打断他,“没事,上楼吧。”
很快,林乐从器材室被放出来了。
她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外看起来没什么事,萧明期提议送她去医院,被她婉拒了。
“我没事、咳咳咳,就是嗓子有些痛。”
仲江在给南妤发消息,听到这话她抬了下头说:“去趟校医室吧,离这儿也不远。”
这次林乐没有拒绝。
校医室值班的医生护士给林乐做了全套检查,最终得出结论,没什么事,也不用吃药,回去多喝点水。
仲江猜测可能是被关的时间不长导致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书里她派人把林乐关起来前,还让人在她身上泼了桶水。
从校医室离开的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过了会儿仲江想起了些什么,“你手机放哪了?打电话没有人接。”
林乐发窘,她说:“我上体育课怕摔了就没有带……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萧明期则问:“你还记得把你关进去的人是谁吗?”
林乐点头,“a班的两个男生,他们让我抬棒球放回器材室,我才把球搬进去,他们就把门反锁了,我喊他们了几声,没有人理我。我原本以为会有其他人过来,但一直没有人经过。”
仲江从小手机里找出来一张a班的大合照,让林乐认人,“你还记得是谁吧?”
林乐仔细看了看屏幕,指出来两个站在后排的男生,“就是他们两个,我记得这个人姓白,白蒙蒙,还有这个人……”
“李项庆。”仲江接上话,“他们是班里比较擅长体育活动的那批人。”
林乐说:“比较了解体育馆情况。”
“嗯,是这样的。那你现在要回家?还是去一趟学生会开证明,到监控室调体育馆的监控。”
林乐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她问:“中午的时候可以去学生会开证明吗?”
“应该可以吧,”萧明期不太确定,“反正中午学生会也有人就是了。”
“我明天中午去。”林乐讲道:“我现在要去图书馆。”
仲江不理解,“现在去图书馆?”
林乐用力点头,她咬着牙说:“他们越是想赶我走,我越要留在这里,做得比谁都好。”
“好,那走吧。”
体育馆到图书馆几乎位于赫德的南北两端,可由于没人说话聊天,这段路她们走得格外快。
可就在她们即将抵达图书馆时,林乐猛地刹住了脚步,她后退了半步,没有动。
图书馆的主入口外是一个小广场,仲江她们现在的位置在主入口左侧方的柱子旁,是个能看到广场全貌的位置。
萧明期往那边看了一眼,“哦,兰最和万银萱啊,他们怎么凑一起了?”
听到万银萱的名字,仲江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她对万银萱几乎没什么印象,如果搁在一个月前,她甚至没办法把这个“万银萱”这个名字和她的脸联系起来。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毕竟那天就是她在图书馆绊的贺觉珩。
萧明期在旁边小声讲:“据我所知,她爸已经上通缉令了。”
仲江说:“我知道。”
万银萱的父亲万崇岳原本是跟着正鸿做生意的,能上通缉令说明他的生意也不怎么清白,不过这人狗屎运实在是好,贺家出事的时候他正好在国外,于是便直接携款跑路了——没带老婆女儿。
“听人讲她们家所有财产都被法院查封了,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些天就住在过去关系好的朋友那里,然后追债的跑到她朋友家门口天天蹲她……好像是要退学了。”
萧明期叹了口气,“退学也是为了学校可以退她一部分学费,好歹有个几万块钱可以过渡一下、哎呀我去!”
不远处,一直低着头的女孩儿忽地上前迈了两步,紧紧搂住兰最的腰背。
仲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乐,她的脸上依旧缺乏血色,苍白而脆弱。
“进去吧。”林乐低声说:“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她说完,便没有再看广场的两人,也没再看仲江跟萧明期,而是径直调转脚步,往图书馆内走去。
气氛变得更奇怪了。
萧明期看了仲江一眼,示意她说点什么。
仲江思考了一下,扭过脸对林乐说:“我们两个还有社团活动,就不送你进去了。”
萧明期的表情要裂开了,我是让你说这个的吗?
林乐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很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图书馆的玻璃门内。
林乐进图书馆之后,萧明期才幽幽道:“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仲江莫名其妙,“我已经把她捞出来了,还要我做什么吗?又不是我把她关进去的。”
萧明期:“……行吧,现在去哪?真回活动教室看电影?”
“不去,你们放得什么片子,无聊死了。”
萧明期冷笑了声,“没品。”
仲江全当没听见。
她想了想说:“妤妤那边快结束了,我们去学生会一趟好了。”
赫德学生会在行政楼,一楼是风纪委外宣这些部门的集体办公室,二楼是办公室部和两个会长的专属办公间及大会议室,活动室则在三楼,仲江偶尔会来。
大多时间是为了找南妤,小部分时间是以找南妤为借口,多看贺觉珩几眼。
……然后看到他就控制不住地心烦,把自己气走。
仲江和萧明期到学生会的时候刚散会,一群学生怨声载道地从会议室出来,仲江抓了个眼熟的,问道:“见南妤了吗?”
对方答道:“会议室里面呢。她跟会长、副会长还有几个部长有个小会要开。”
仲江想了一下,拽着萧明期直奔会议室。
会议室里还有手脚慢的同学没有离开,大门敞开着,几个学生会的核心成员坐在一起,中间放着一台电脑。
仲江抬手,在门上规律地敲了三下,语调微微扬起,“打扰一下,我有件事要反应。”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南妤下意识要从座位上起身,贺觉珩的视线则从仲江脸上挪到她的手上,而后是被仲江紧拉着的、萧明期的手臂。
司望京率先开口,“先进来坐。”
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突然打断会议,司望京会建议对方隔天再来。可来的人是仲江,那就只能让她先说了。
仲江在司望京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她撑着下颌,讲道:“我刚刚在操场上散步,正好路过体育馆,听到里面有人在呼救。”
萧明期受不了她这个故弄玄虚的调子,在旁边直截了当地讲:“被关进去的人是林乐,她说她是被a班两个男生锁进去的。”
司望京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问:“她现在在哪?”
“你不要急,我们找夜巡拿钥匙把她放出来后带她去了校医室,除了有点受凉和受惊外没什么大事,现在人在图书馆——她自己要去的。”萧明期快速把事情讲完,没给仲江开口的机会。
仲江有些失望,她说:“那两个人是白蒙蒙和李项庆,都是你们学生会的成员,要不要管、要怎么管,你们自己商量。”
学生会不管校园霸凌也就算了,内部人员还参与其中,司望京又惊又怒,他说:“学生会一定会彻查这件事,我们对霸凌者绝不姑息。”
仲江耸了下肩膀,“你这话对我说没用。你们什么时间开完会?我还要等我表妹一起回家。”
司望京讲:“很快,大概十分钟左右。”
仲江对萧明期点了下头,“我们等一会儿。”
“好的,外面有公共休息室,冰箱里的水果饮料你们自己拿,旁边货架上有零食。”
司望京把仲江和萧明期送到了休息室,他有些抱歉道:“麻烦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们。”
仲江和萧明期目送他的身影离开休息室,立刻凑在一起说闲话,“林乐没有选择跟我们一起来会议室有些亏了。”
萧明期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酸奶,她放了一瓶在仲江面前,说道:“像是打游戏选线路,选图书馆路线会遇到男主A和女配角深情相拥,选学生会会遇到男主B冲冠一怒为红颜。”
仲江来了灵感,她打开手机,进入学校论坛开始编辑信息。
“我想想看,标题叫什么好呢……‘来玩个游戏吧!遭人妒忌的校园生活~根据你的选择决定后续走向’,你觉得怎么样?”
萧明期吐槽道:“好日式轻小说啊。”
仲江全当耳旁风,她低头继续打字。
萧明期拧开酸奶的盖子,弯下腰看仲江的手机屏幕,她念着仲江编辑的帖子内容,读了出来,“你是一名身世普通但成绩优异的女生,因特殊原因入学到一所了愿意给你高额奖学金的私立学校,但由于你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环境,你一直难以融入这所学校之中。
“幸运的是,你在入学后不久,结识了温柔体贴、事事为你考虑的男主A,以及傲慢坏脾气、但会为你出头的男主B。
“不幸的是,这两位主角都对你抱有好感,这使得你遭到了更多的非议和欺凌。
“今天晚上,你被不知名的两位同学反锁进了教室,一直到巡察教学楼有无人员逗留的值守老师经过,才将你放出。
“现在,你要:
“A.去学生会申请调阅走廊监控,把将你反锁进教室的人揪出来。
“B.学习要紧,先去图书馆上完晚自习。”
萧明期念完了,她喝下一口酸奶,评价说:“指向性太强了。”
仲江笑着说:“但挺好玩的,不是吗?”
萧明期认可这个说法,“那确实,需要我帮你回评论吗?”
“回吧,先选A。”
萧明期火速登上自己的账号,找到匿名板块的最新发帖,在下面回复【离谱,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图书馆上晚自习?AAA】
仲江继续开始编辑帖子内容【线路A:你抵达了学生会,遇到了在学生会担任要职的男主A,告诉他你今天晚上被人恶意反锁进了教室】
萧明期在旁边咕哝,“这也太简短了吧?”
仲江说:“我也想编长一些,但没办法,林乐又没来学生会。”
晚上九点,离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多数学生早忙完了今天布置的作业,在图书馆玩着手机打发时间。
所以很快,仲江发的这条帖子就多了不少回复。
【嗯?我怎么觉得贴主不像是在写文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第一段刚想骂什么俗套剧情,看第二段我陷入沉思】
【我好像解码了】
【解码+1】
仲江看到帖子下刷新出的评论,“啧”了一声,“怎么光顾着解码,没有人在意一下还有个选项B吗?”
萧明期笑得不行,“你等我换个号,先写吧。”
仲江决定等一等,不然她这个双簧唱得有些太明显了。
一分钟后,萧明期换了个号留言【选项B是什么?】
仲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把剪贴板上复制的内容粘贴发送【线路B:你不愿意被这些人轻易打倒,来到了图书馆,却正巧碰到男主B在和一名女生在图书馆门口举止亲密】
“刷新一下,这条发出去后在多二十个浏览就可以删帖了。”
萧明期刷新了一下帖子评论,下面的回帖数量已经到三十多条了,“别急,再等两分钟,还没下晚自习呢。”
【这个帖子说是真的吗?】
【我想知道贴主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是高二的,如果评论区解码没错,今天女主角确实很晚才来图书馆。】
【只有我关心和男主角B举止亲密的女生吗?】
【庄银雪?】
【早辟谣了好不好,庄银雪就没跟兰最谈过】
【握草你们吃瓜就吃瓜,带什么大名啊】
仲江发了一个嘴上贴着封条的表情,把帖子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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