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一)假期
在寒假的最后一天,仲江缩在地下室的放映厅里,给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有些不太舒服,想请两天假。
电话里班主任柔声细语地问她有没有去过医院、病严重不严重、医生开了什么药、要不要住院。
仲江坐在沙发上,嘴里敷衍地“嗯”着,最后留了一句“马上就去”。
于是班主任体贴道:“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什么事记得给老师打电话。”
仲江垂着眼睛,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旁。
她拿起那本摊在腿上的旧书,垂下眼睛。
这是一本相当有年代感且粗制滥造的书,泛黄透光的毛糙纸张充分说明它的身价——地摊十块钱一本,十五块钱两本。
不过仲江买这本书没花钱。
准确来说是她刚在书店拿起这本书时,那个店就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付钱。
仲江把放映室灯全部打开,从第五十章看起。
这本莫名其妙的书是她初二那年买的,那天家里的车半路抛锚了,司机要晚二十分钟才能过来接她,仲江就在学校附近的店铺里等人。
在走进那家书店后,仲江鬼使神差地停在那一排放着旧书的书架前,着魔一样直接拿起了这本看封皮就很狗血的三流青春言情小说。
而就在仲江拿起书的一瞬间,她身处的书店消失了。
十五岁的仲江疑惑地站在人行道中央,路过她身旁的同学犹豫了会儿,问她,“仲江,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家司机还没到吗?”
仲江还记得她当时的回答,她皱着眉问同学,“你看到这里的书店了吗?”
同学迷惑地“啊?”了一声,讲道:“书店是学校大门往左边走,在咖啡馆旁边,你走错方向了吧。”
仲江捏紧手里的书,匆匆忙道了声谢谢,接着快步往反方向跑去。
学校大门往左的那个书店与她见到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她方才无意瞥到的漫画摆放顺序都一样,仅有的区别,没有她拿起书的旧书架。
古怪的是书。
十五岁的仲江怀揣着疑虑,翻开了书。
如同它浮夸的封面一样,这本书的故事也一样浮夸,贫穷且倔强的女主角林乐,在高二下学期那年因为高额奖学金转入贵族学校念书,相继与几位性格各异的男角色相识并产生羁绊,最终在经历艰难选择后与其中某一位谈恋爱的故事。
非常烂大街的过气青春小说,只有在一些老旧书店的旮旯角能翻出来几本,正常来讲仲江根本不会翻开这种书,就算翻开了她也撑不过前三页。
——如果仲江不认识书里百分之七十的人名的话。
这本看起来像三流狗血言情小说、内容也的确三流的小说里,绝大多数的角色的名字乃至性格都与仲江现实里认识的人相符。
例如女主角一开始得罪的坏脾气少爷,是仲江的隔壁班同学,再比如那个一直霸凌女主角的恶毒女反派,是仲江的亲表妹。
更比如这个同名同姓的……自己。
第三章出场,第二十七章下线,每一处剧情仲江熟悉地能一字不漏地背下去。
小说里,仲江是仲家的独女,“她”性格高傲任性,唯独对男主之一的贺觉珩另眼相看,从高一入学就主动追求贺觉珩,但直到高二下学期女主转学过来,“她”也没能成功。
在这种情况下,一出场就受到贺觉珩青睐的女主角林乐,自然就成了“仲江”的眼中钉。
任何言情小说里,针对女主角的恶毒女配都不会有好下场,“仲江”也是如此。
小说的第五十七章里,仲家因“仲江”的所作所为被几位男主们联手对付,直接破产,“仲江”也因此退学,不知所踪。
「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位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仲家大小姐,直到很多年过去以后,林乐才在同学聚会上听闻,她为了还清债务,早早嫁人了。」
仲江合上了书。
从她十五岁拿到这本书到现在,这段剧情她看过无数遍,初看时的愤怒震惊错愕,现在都变得浅薄如水,唯剩二分胆怯。
她本来该自负地相信自己不会像书里那样愚笨与傲慢,直到她无法控制地对一个人产生好感。
仲江倒在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她想,书里怎么没写,她会跟贺觉珩会买到同一班船票呢?
在许多有关宿命论的影视作品中,总会反复强调命运无法更改,所有的结局都是命中注定,一切想要规避命运的行为,都会使人愈发迅速地走向命定的终局。
仲江曾花过半年时间考证那本书的真实性,在确定它记载的命运属实后,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在书中,她在爱上贺觉珩后一发不可收拾,疯狂妒忌着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对女主角林乐的一系列行为已经到了校园霸凌的地步,这让仲江感觉些许不真切的茫然——她能有这么坏?
和书中所写内容大差不差,仲江是仲家独女,父母商业联姻感情不好,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分居两地,仲江几乎是被保姆带大的。
一直到仲江八岁那年,她才被爷爷接到身边照顾。而后又过去七年,仲江的爷爷仲夔去世,她开始独自生活。最常联系的人分别是她妈妈的秘书谢笙和她爸爸的秘书的李必,以及她自己的生活管家和司机。
因部分家庭原因,仲江的性格冷漠偏激,极度古怪……是的没错,仲江百分之一百确信她能干出书里那些破事。
前提是她没拿到那本书。
在确定书中所写未来的真实性后,仲江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事也好解决,只要她不跟书里写的那样对贺觉珩如痴如狂,极尽可能疏远他,不欺辱霸凌女主,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悲剧。
并且有意无意地,仲江还在在外做出了伪装,她不像过去那样我行我素,尝试参与进同龄人的话题,并在空闲时答应别人的邀约。
得益于优越的家世和一张足够漂亮的脸,仲江竟然在上高中后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仲江本质上不是一个热衷于社交的人,每到长假,为避免络绎不绝的聚会邀请,她都会选择独自外出旅游。
旅游的目的地一定是远且僻的,总之必须要和国内有时差不方便联络,最好连信号也没有,消息都不用回。
仲江今年的目的地是冰岛,她要去看火山和极光。
不过临出发前一周,房东告诉她租的房子出了些问题,仲江就拜托自己的管家提前过去处理,也就是说她需要一个人前往冰岛。
根据提前规划好的路线,仲江会先坐飞机飞到南安普顿港,再从港口乘坐渡轮去往冰岛。
过安检,检票,登机。
十三个小时后,漫长的跨国飞行结束,仲江抵达了南安普顿港。
冬日港口的海风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儿,阴冷地钻入领口的缝隙,仲江拉紧了围巾,视线望向港口停靠的游轮上。
或许是因为假期,港口的人流很大,灰蒙蒙的天空下,行人脚步匆匆,人头攒动。
蓦地,仲江的视线一顿。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形尚未完全长成,难免有些清瘦,远远望去如松如柏,在这个满是异域面孔的港口里,出众得遗世独立。
似乎是察觉到仲江的注视,对方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格外赏心悦目的脸,介乎于漂亮和英俊之间,只好笼统地用“好看”两个字形容。
浅淡的琥珀色眼睛直直看着人时总显得冷淡,虽然笑起来会好很多,但他平常好像都不怎么笑。
仲江看着那张脸,呆呆地想着。
再回神时人已经不自觉到了跟前,仲江拖着箱子穿过人群,喊他的名字,“贺觉珩。”
贺觉珩似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这位同班同学,他看着仲江朝他走来,没话找话地跟她寒暄,“出去旅游吗?”
仲江点了点头,“嗯,打算坐船去冰岛。”
“哦,是十一点二十三检票的那一艘吗?名字是郁金香号。”
仲江发懵,她问说:“我们是同一艘船吗?”
贺觉珩沉寂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个笑来,“嗯,好巧。”
仲江十五岁拿到那本书时还没认识贺觉珩,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他是贺氏的继承人、小说里十全十美的男主角、她后半生倒霉不幸的开头。
她曾对小说中的那个自己不屑一顾,直至她对贺觉珩一见钟情。
当然,第一次见贺觉珩的时候仲江并没有认出来他,她事后才知道那个绝佳符合她心意的人就是贺觉珩。
恼怒,羞愤,难堪,种种缘由让仲江畏贺觉珩如畏洪水猛兽,她避开了小说中所写的音乐会合奏,避开了宴会上的共舞,尽一切可能地远离贺觉珩。
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她还是会因为靠近贺觉珩而控制不住欢喜。
命运的齿轮好似又转回了原来的地方,仲江嘲讽地想上帝在创造她的时候恐怕加入了致死量的对贺觉珩的爱。
“走吧,要检票了。”贺觉珩的手放在仲江的行李箱拉杆旁,“要帮忙吗?”
仲江抿着嘴唇,含糊地发出几个字音,“有些重。”
贺觉珩接过她的行李箱往检票窗口去。
仲江跟上他的脚步,她看着手中除却拎有她行李箱外什么都没拿的贺觉珩,不由得问:“你的行李呢?”
“在船上,”贺觉珩解释道:“我在你上一站上船,比利时阿姆斯特丹,打算坐船去挪威——我外婆家在这边,所以每年寒假都会过来。”
仲江意外,她知道贺觉珩每年寒暑假都不在国内,因为这人一到长假就失踪,从不参加任何同学之间的聚会,也不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行踪。
或许是察觉到了仲江的惊讶,贺觉珩开口解释了几句,“我外婆有挪威血统,自从我外公去世后她就回到挪威定居了。”
仲江仔细打量贺觉珩的脸,觉得他外婆留给他的混血基因应该仅限于那双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眼眸了。
或许还有比常人更长一些的眼睫?
胡思乱想中,仲江登上了船。
他们两个的船票都是一等舱,有专属的vip通道,上下船可以走快速通道,不用排队。
甚至房间都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三间套房。
目送贺觉珩走进房间,仲江收回视线,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大脑乱糟糟的。
她还是不甘心。
仲江抬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清晰地感受到那里微弱但不可忽视的酸痛,想原来人的情绪真的会影响到身体器官。
她依旧很喜欢贺觉珩,就算知道喜欢他结局会很糟糕,也没办法控制住。
(二)浮冰
十七八岁的少女被青涩的暗恋折磨得犹如一颗遭受风吹雨打的野草,前一夜还在暴风雨中奄奄一息,第二天就满血复活了。
贺觉珩看了眼面前邀请他一起去餐厅吃饭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侧开身子,开口道:“先进来坐,我去洗漱。”
仲江一本正经地走进了贺觉珩的房间,没有提醒他睡衣上面的几颗扣子没扣,衣服的领口一路敞到腰腹,赏心悦目。
游轮上的套房装修都大差不差,进门先是会客厅,往里转是卧室和景观阳台,可以在那里看海。
贺觉珩的动作很快,他从卧室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黑色连帽卫衣,领口有些高。
“走吧。”
洗漱过后的贺觉珩看起来完全清醒了,他不快不慢地走在仲江身侧,配合她的脚步。
但仲江还是觉得他在走神。
不知道是不是仲江的错觉,贺觉珩的状况很不对劲,跟她说话时还好,一到他独处时,整个人看上去灵魂出窍一样地,轻飘飘浮在空中,怎么也抓不住。
这很奇怪,仲江心想。
她和贺觉珩是同班同学,虽然交集不多,但平常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近两年的接触里她大致摸清了贺觉珩的性格,待人礼貌,却很少和人深交,温和且疏离。
“看起来平易近人,实际上很难接近,都同班同学一年了,有谁放假单独给他约出来过?”
和仲江交好的同学长吁短叹道:“连跟他玩得最好的司望京他们,也没怎么见他们在校外约着一块儿玩。”
无论怎么说,在学校的贺觉珩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游离于世界外的影子,沉寂地路过人群。
仲江举着相机在甲板上走着,她躲藏在镜头后面,悄悄观察着贺觉珩。
她以前也喜欢在暗处看他,借由学校反光的玻璃窗户、整理头发时打开的小镜子,乐此不疲。
因而仲江很确定,贺觉珩现在的状态,的确有很大问题。
明明他们住的套房内自带的有观海的景观台,贺觉珩却还是习惯到甲板上来,他站在栏杆前望着海面上白茫茫的浮冰,如一尊沉默的塑像。
仲江按下快门,脚步轻巧地从他身后路过,然后停在贺觉珩的身侧,将镜头对准远方连绵成一片的浮冰。
“有什么不一样吗?”贺觉珩没有回头,他仍旧若有所思地望着冰川,“这片海和这些漂浮在海面上的冰与这两天航行里你见到的一模一样,可你依旧会将相机对准它们。”
仲江将相机关掉,塞进口袋里,“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嗯?”
仲江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指尖,回答说:“因为你每天都看着它们,所以我想这片海面上是不是有什么是我没发现的,现在看来貌似没有。”
贺觉珩没有说话,他在想要如何回答仲江的问题。
“我回去了,外面很冷。”
仲江耸了下肩膀,转身离开了甲板。
她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时时刻刻跟在贺觉珩身后,只是偶尔藏在镜头后面变态般地注视跟踪着,一下又一下地按下快门。
仲江不确定贺觉珩察觉到了她的跟踪与偷拍,他会在遇到她时她搭话,也会问她要不要去餐厅吃饭,或者推荐她到游轮上某个地方去玩。
但就算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仲江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贺觉珩的游离,他的身体坐在她的面前,灵魂却游荡在外,如海面上的浮冰,飘忽而苍白。
仲江的变态行径本该结束在贺觉珩下船的那一日,这段时间的接触已经让她心满意足,哪知在抵达挪威前一天,贺觉珩冷不丁问她,“你到冰岛是打算去哪玩?”
仲江摆弄相机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和期许,“我是来看火山的。”
“火山喷发?”
仲江歪着头笑,“嗯,我报了一个徒步观赏火山喷发的旅行团,为了方便所以我在火山脚下的小镇租了一套房子,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每天晚上躺在在阁楼里看极光。”
这段时间是观赏极光的最佳时候,无垠苍茫的冰冷仙境,高悬于夜幕之中的绚烂极光,单是想象就能让仲江感到由内而外的安宁与梦幻。
所以仲江发誓她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完全没过脑子,纯粹是一句下意识、顺口接的话。
她问贺觉珩说:“你要和我一起吗?我租的院子离火山很近。”
(三)寂夜
当真的从车上下来,一步步走到租住的独栋小院子时,仲江的表情和身体都很僵硬——冻的。
司机想要帮仲江拎行李,但被她拒绝了,“你回去吧,有事会打电话联系你。”
“好,电话24小时开机,有事您给我打电话发微信都行。”
司机是管家提前联络好的,居住在本地的国人,冰岛语和汉语都很流畅。
“祝您好梦。”司机笑着和仲江告别。
仲江站在院门前,摘下厚实保暖的手套,输入密码,她哈出一口白汽,对贺觉珩说:“密码是094777。”
贺觉珩站在她身后,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思考了一下问她,“好像是你的学号后六位?”
仲江还有些恍惚,这套房子她租了有半年,从年前租到年后,而她预计要在这里住到开学。
不知道贺觉珩会在这里住多久,但就算一天一个晚上,四舍五入也是同过居了。
“嗯,”仲江心不在焉道:“进去吧,外面冷。”
租住的房子有人提前过来收拾检查过,完全符合拎包入住的标准,连衣服和护肤品也是仲江常用的,行李箱里带的东西只是为了满足仲江往返船上待的那几日。
对了,她的生活用品只够她一个人用。
仲江的乱七八糟的思绪顷刻间折断,她扭头看向把房门带上的贺觉珩,开口道:“你穿多大码的衣服?我找人给你送。”
她没有问贺觉珩住多久,也没有说能不能托人把你的行李寄过来,将贺觉珩的回答限制在一个她想要的范围内。
“嗯。”
明明是想要的答案,仲江却还是呼吸一滞。
“怎么了?”
看仲江一直站着不动,贺觉珩问了她一句。
“没事,”仲江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她避开贺觉珩的视线,“你说吧,我现在联系人。”
两个小时后,送衣服的人来了,这人是仲江的生活管家沙玟,在她八九岁的时候就到了她身边照看,几乎是看着仲江长大的,对她十分了解,知道仲江厌恶和旁人同住的古怪脾气,平常和仲江的厨师、司机、家政等人住在她隔壁的别墅里。
这次仲江出来旅游沙玟提前一周到冰岛帮她处理住房问题,顺带给仲江整理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生活所需的日用品,因此在接到仲江让她再准备一套男士日用品送来时,沙玟倒吸一口凉气。
她忙不迭地给仲江打电话确认,听到电话那边仲江含含糊糊说自己请了个同学一起来玩后,沙玟险些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仲江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让她主动邀请人参加她的旅行,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打工要有打工的态度,不能因为老板年纪小就不把人当老板,沙玟老老实实按照仲江的要求罗列采购清单,交给仲江核实确定之后,出发去了最近的商超。
沙玟再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她手中有院子的备用钥匙和密码,不过出于礼貌,沙玟还是提前给仲江打了电话。
仲江让她提着东西直接进来。
沙玟开了门,看到仲江和一个相貌有些眼熟的男生在吃饭,旁边是时刻待命的厨师。
“玟姐要一起吃饭吗?”
仲江问了一句。
“不了不了。”
沙玟连声拒绝,并小心地觑了贺觉珩一眼,心想这不是仲江的同学吗,正鸿集团董事长贺瑛的儿子,她记得仲江貌似很不喜欢这个人,现在怎么请他住下了?
思考仲江为什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沙玟面不改色地问仲江要把衣服和日用品放在哪里。
“二楼,”仲江的视线从贺觉珩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后迅速且含糊地说了句,“就我隔壁那间吧。”
二楼有三间卧室,两间挨着的卧室中间是一个公共书房,对面则是第三间卧室,沙玟上楼把东西收拾在仲江隔壁,边收拾边走神,百思不得其解。
等沙玟和家政阿姨收拾完卧室下楼,楼下已经吃完饭了,沙玟站在楼梯上,视线从仲江身上扫过。
她不断地抬起眼睛去看贺觉珩,看起来很想开口跟他说话,但无论看多少次,却都没有开口。
而被她注视着的人则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好像有什么心事。
“小江。”
沙玟喊了一声仲江,问她说:“明天打算做什么?先休息一天还是出去玩?”
由于仲江他们是坐船过来的,时差早在船上倒了个七七八八,抵达小镇刚巧是下午五点,现在吃完饭休息完全不会影响明天的行程。
仲江快速收回落在贺觉珩身上的目光,而后重新看向他,“我想多休息两天,你呢?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把司机借你。”
贺觉珩回神,“我都可以。”
仲江说:“那就待在家里休息吧,也可以去阁楼看极光。阁楼有两架天文望远镜。”
“你对天文有兴趣?我记得你在学校有参加相关的选修课。”
“也进了相关的社团,”仲江说着,“进天文社可以用社团活动当理由逃避晚自习。”
天文社社长跟仲江同级,但不一个班,是个性格非常淡然的人,对社团管理主打一个自愿原则,想报名就报名,想参加就参加,就算报名十个人最后只来两个也没问题,完全不在意有些人以此借口逃学。
贺觉珩说:“我知道,天文社几乎每天都在往学生会递活动申请书。”
“嗯?社团活动的申请书要你这个学生会会长亲自批吗?”
“不用,但是开会的时候会提到,你们申请活动的次数太频繁了,活动结束也没有报告。”
仲江感到诧异,“但每次活动申请好像都批准了。”
甚至连某段时间连着下雨,根本没办法进行天文观测,学生会也批准了天文社的活动申请。
仲江一直觉得是天文社社长在学生会有熟人,但听贺觉珩的意思,事情貌似并不是这么回事。
“只要流程合规,场地安全,大部分社团活动都会批准,”贺觉珩顿了下,视线和仲江探究的目光一触即离,补充讲道:“你们很少往学校外面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流程合规吗?如果合规的话天文社十次活动里八次都交不上活动报告陈述,还是说仅仅是递交申请书,就算是合规?
仲江不确定,她下意识端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而后冷不丁地想,贺觉珩是怎么知道她选修了什么课的?就算他记忆力不错,但也没必要记班里一个普通同学都选修了什么课吧——他甚至还记得她的学号。
他很关注她吗?
这个念头让仲江心思烦乱,只好又喝了一口水。
餐厅里一时只剩下细微的吞咽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那个关于选修课和社团的话题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水面荡起涟漪后迅速归于沉寂,只留下古怪的沉静。
沙玟站在楼梯口,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冷场,她叹了口气,适时开口,打破了寂静,“两间卧室都都收拾好了。坐了半天车都辛苦了,早些休息。”
“我知道了。”仲江略皱着眉,她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就会格外烦躁。
沙玟不去打扰她,转而看向贺觉珩,“时间仓促,准备得可能不太齐全,有什么缺的直接联系我就好了。”
“谢谢。”贺觉珩和她道谢,语气很客气。
“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沙玟识趣地讲:“有事随时找我,24小时开机。”
“好,路上小心。”
沙玟和厨师已经家政阿姨离开后,房间内就只剩了仲江和贺觉珩在。
空气静滞,仲江心不在焉地看向桌面上的茶具,贺觉珩则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浓郁的的夜色。
很微妙的感觉,仲江想,贺觉珩虽然算不上有多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也是公认的会来事,他不应该任由气氛落入僵局,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可他现在却寂静地看着冰岛漫长而孤寂的长夜,和前些天在船上时那样,仿佛灵魂游离出身体,让她有种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仲江感到不太舒服,她想让贺觉珩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她,而非答应她的邀约后,又对她这般疏离。
“我改主意了。”
贺觉珩看向仲江,有些疑惑,“嗯?”
仲江看着他说:“我想明天去探索冰洞,你和我一起吗?”
贺觉珩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可以,你想明天几点出发?”
仲江报了一个颇早的时间,而后对贺觉珩露出一个毫无情绪的微笑,“早些休息,晚安。”
(四)环岛旅行
贺觉珩认识仲江很早,尽管最初见她的时候,他只把她看作是普通同学,但因为种种原因,他还是对她多关注了一些。
而后贺觉珩就发现,仲江委实算不上个好相处的人。
脾气阴晴不定,软硬不吃,不高兴时能一天不说一句话,脸冷得像冰块儿,但偶尔会突发性变得善解人意好说话。
贺觉珩记得班里有个女生跟仲江玩的很好,那个女生私下里吐槽仲江,说她有时候感觉自己被仲江pua了,她坏起来是真的恶劣,可好的时候又恨不得能把人捧到天上。去年自己过生日,仲江带着她从学校逃课,她以为仲江只是普通地带她出去玩,结果没想到到了游乐场见到了她喜欢的爱豆。
那天她的爱豆陪着她在包场的游乐园里玩了一下午,临近晚饭的时候仲江还给她塞了两张电影票,到影院后她发现放映的电影是她最喜欢的那部,根本不在重映影片内。
周围的同学听完,一致认为她在炫耀。
仲江就是这样的性格,她乐意时,撒娇卖乖,挖空心思去猜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然后送到你的面前。不乐意时,脾气急转直下。
所以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邀请他参与她的旅程,态度又那样古怪。
她以往参加户外旅程时,不是很反感有其他认识的人参与吗?
贺觉珩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好在他对此早已习惯,第二天早上八点,他准时睁开眼睛,洗漱过后换衣服下楼。
这个季节的冰岛日出短暂到只有三四个小时,从窗户向外看,和黑夜没有任何差别。
贺觉珩在一楼见到了早早来此的厨师家政团队,和在客厅看行程的仲江。
仲江放下手里的平板,跟他打了个招呼,“早。”
“早上好。”
仲江从沙发上起身,她走到餐厅,讲道:“早点吃饭吧,我们今天应该会很忙。”
贺觉珩无所谓讲:“我听你安排。”
仲江的旅游计划永远跟不上她到地方后的突发奇想,无论是开着车想要去某个景点,半路却拐进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博物馆艺术展,还是信誓旦旦要去追极光,中途却被冬季罕见的鲸鱼活动吸引走视线。
负责给她开车的司机显然还没有适应仲江的说一出是一出,每次被仲江要求临时变更行程,表情都会有一瞬的茫然。
导游则更为痛苦一些,因为临时变更行程意味着一系列的重复沟通,但没办法,仲江给的太多了。
趁着仲江去拍冰川的时间,导游悄悄问贺觉珩,仲江给了他多少钱。
贺觉珩迷惑,“什么?”
导游问他,“你不是大小姐花钱雇来的陪玩吗?”
贺觉珩:“……”
三秒过后,贺觉珩点头道:“对,我是她花钱找的陪玩。”
导游同情地看着他,“你也不容易啊。”
贺觉珩忍笑忍得辛苦,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还好,我们这种工作竞争压力很大的,仲小姐年轻还漂亮,出手又阔绰,这个机会我也是竞争了很久才得到的。”
导游“哇”了一声,“竞争这么激烈吗?我看你条件很好啊。”
贺觉珩正想再说些什么,视线一转看到仲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饶有兴致地听他们还能扯些什么鬼东西来。
料峭寒风吹拂过防风帽子边缘的绒毛,依稀只看得见模糊的眉目,贺觉珩伸出戴着厚手套的手,在仲江的帽子上拂去。
“有雪。”贺觉珩说。
一望无际的灰暗天空下,远处是浮冰与深色的海水,雪在风中落下,又随风旋转上升,天地间人和车都少得可怜。
大概没有人能再陪她在这无比冷寂的地方,浪费一日又一日时间了。
仲江嘀咕道:“败坏我名声。”
但听起来好像还挺令人高兴的。
路上的日子总是消磨得很快,又或者说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都会变得短暂。
绕岛一周的计划最终因各种插曲而中止,回程的路上,仲江似不经意道:“明年要不要再来,把剩下的半程路走完?”
贺觉珩没有回答,大概停了一两秒,他的视线从微渺的雪上收回,转向仲江问:“你刚刚说什么?”
风其实没有很大。
仲江想,远到不了遮住人声音的地步,而贺觉珩刚刚也没有走神,他只是……单纯地装没有听见。
心里霎时似塌了一块儿下来。
仲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明明这种邀约对贺觉珩来说拒绝才是常态。
可是,可是。
呼吸上不来气,嗓子堵住一样发酸,仲江露出一个笑来,语气是刻意伪装出的随意,“我说我们明天中午出发,徒步上山去看火山喷发,晚上早点休息。”
贺觉珩说:“好。”
他们回到了小镇租住的院子,厨师已经提前做好了饭等他们,仲江在餐桌上的表现一如往常,语气轻快地和贺觉珩说起明天徒步的注意事项。
然而就算是厨师,也能看出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人一顿饭吃完,饭桌上的菜几乎没少两口。
“我吃好了,先去楼上了。”贺觉珩说。
仲江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却什么都没有说。
贺觉珩的身影消失在一楼,沙玟坐到仲江对面的位置,动手给她盛了一碗汤,劝道:“多少吃一点,好歹是大厨辛辛苦苦做的。”
仲江接过汤碗,跟她讲话,“他拒绝我了。”
沙玟看着她,“嗯?”
“他凭什么拒绝我?我这一次既没有死缠烂打,也没有盛气凌人,我已经很好说话了。”
沙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好虚心请教,“你的意思是……?”
仲江冷静下来,她问:“这栋别墅每个房间的热水是单独控制的吗?”
沙玟有点茫然,“啊?是的吧,所有出水口都有一个单独的热水阀。”
仲江说:“把他房间里的、不,把除了他房间里的热水阀都关了。”
沙玟惊到了,“你想干什么?”
仲江可疑地没有回答。
“你先冷静一下,”沙玟组织好了语言,“冲动是魔鬼,你”
“如果一样东西我得不到,我会一直惦记着,直到得到为止。”
沙玟沉默下来,她看着仲江长大,知道这孩子是个执念颇重的人。
仲江小时候曾经被仲老先生带着去参观画廊,对里面一件非卖品一见钟情,无论如何也要买那幅画,馆长不肯卖,她就每天都往画廊跑。仲老先生无可奈何,恐吓她说只有拿你半年的零用钱来换,对方才会卖你,这半年里你想买其他玩具都不行。仲江说可以,老先生就说那你坚持半年,你坚持半年不要别的玩具,我就想办法给你买。
当时公馆里所有人都认为以仲江看到什么喜欢的都要拿到手的性格,她最多坚持两周就会被新事物吸引走注意力,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真的坚持了半年没要新玩具。
可就在仲老先生费心思打动那位收藏家割爱、把画送给仲江一周后,她仿佛忘了自己曾经多痴迷那幅画般的,将画弃之脑后。
老先生看明白了,哭笑不得,说你其实早就不喜欢那幅画了,但还是因为当初喜欢就一定要拿到手,明明中间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却因为那幅画全都放弃了,岂不是更可惜?
十一岁的仲江戴着护具站在草坪上,她摸了摸爷爷新送她的一匹小马,将脸贴在小马身上,眨眨眼睛说:“但是我后来想要的爷爷也送我了啊。”
老先生失笑,“怎么成我的问题了。是小宝,爷爷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如果你以后想要的,爷爷买不起怎么办?更何况世界上好多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
沙玟记得仲老先生的这个问题委实难到了十一岁的仲江,她最后也没想出来如果一样东西她买不到,她又很想要该怎么办。
但她想她现在应当是知道了仲江的答案,那就去抢、去争、去骗,凡是她喜欢的,她挖空心思也要到手。
“好吧,”沙玟妥协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仲江平静讲:“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沙玟帮她关掉了各个房间的热水阀,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仲江一眼,说道:“你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吧,我总觉得你现在不怎么理智。”
仲江侧过脸,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和爆发的极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水,“我也这么觉得。”
从在南安普顿港见到贺觉珩的第一眼,仲江的理智就被上帝抽走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既然她能用这么小的概率和贺觉珩相遇在异国他乡的港口,又都买了同一艘游轮的船票,是否说明她们中间当真有那么一丝微弱的缘分?
如果换作仲江的朋友在这里,听到她的想法,一定会吐槽她说仲大小姐又开始薛定谔地信神信佛了,凡是有利于她的就是神明也在祝福她的,凡是不利于她的——哪来的刁民想害朕?
当然,这种事仲江不会和她的友人讲,在她的友人们那里,她大概是对贺觉珩很无感的。
仲江摇摇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她上了二楼,推门走进自己的卧室,在里面捣鼓了半个小时后,仲江抱着自己的睡裙敲开隔壁的房门。
贺觉珩应该是刚洗过澡,换了一套浅灰色的棉质睡衣,肩膀和领口的衣料被发尾滴落的水迹洇出深色,贴在皮肤上。
仲江面不改色说:“我浴室里的热水器貌似坏了,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浴室吗?”
(五)火烧身
“走廊尽头的那间浴室也不能用吗?”
贺觉珩问。
“看了,水很小,”仲江略皱了下眉,“不过主要原因是那边有股硫磺味儿,可能是过滤装置有问题——我原本租的不是这套院子,是另外一套,但那套房东说漏水了,是临时找了这里。时间太紧,加上计划里就我一个人住,玟姐没怎么检查这层的公共浴室。”
仲江说完就后悔了,她解释的话未免太多了些,很容易显得不够真实。
好在贺觉珩只是随口问了她一句,并没有较真到底的想法,他听了仲江的解释就侧开了身体,跟她说道:“我刚用过浴室,还没有打扫,你要不要先等一下?”
仲江说:“不要紧,反正一会儿也会重新弄得哪儿都是水。”
贺觉珩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仲江抱着衣服进了浴室,浴室里热气腾腾,墙壁上的瓷砖上挂满水珠,她蓦地心跳加速起来。
现在仲江后悔没在这栋临时租下来的住所安装监控了,她不可避免地幻想贺觉珩刚刚是怎样在这里脱下衣服,打开淋浴,让水流冲洗过他的身体,再换上她亲自挑选出的睡衣的。
那样的场景光是想象就让她口干舌燥,仲江脱下衣服,站在花洒下面。
水流打湿了她的长发和皮肤,在起伏的身躯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仲江不自觉触碰上自己的身体,手指缓慢向下。
她的动作不太熟练,毕竟以前在家自我疏解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玩具,省力好用。
仲江后背抵在墙上,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贺觉珩的脸,她不受控地去幻想他的眉目、嘴唇与手指。
那只手天生就该掐住她的腰,抚慰她。仲江的脸颊发烫,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弓下腰。
花洒的动静遮住了细微的声响,仲江匀着气,忽地抬手,打落了一旁放着的洗护用品瓶子。
刚拆封不久的洗发水与沐浴露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外面立刻传来贺觉珩的声音,“仲江?”
仲江没有说话,于是很快,浴室外传来了敲门声,咚咚两声过后,贺觉珩隔着浴室的门问:“听得到吗?”
“我……”
模糊不清的话语混杂在水声里穿过门板,贺觉珩没太听清,他不得不离那扇磨砂玻璃门近了一些,想要听清仲江的声音。
浴室的门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水蒸气热腾腾地浸润透皮肤,与之而来的是潮湿柔软的身躯,一条湿淋淋的手臂无力地搭在他身上,细腻湿滑的皮肤紧贴着他,怀里的人嗓音虚弱,“……好晕。”
贺觉珩顿时僵在了那里。
漆黑的长发紧贴在仲江的后背上,水迹顺着腰窝的凹陷处向下流淌,随着线条的起与伏消失不见,贺觉珩的眼睛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他仓促地闭上眼睛,却感到伏在他身上的人在往下坠去。
贺觉珩下意识搂住了仲江的腰,指腹下的细腻的触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瞬间想要松手放开仲江,但手臂上压着的重量提醒他如果现在放开手,仲江可能会立刻摔到地上,一时间身体像没拧发条的玩偶,动弹不得。
短暂的思维短路后,贺觉珩艰难地在混乱中恢复清醒与理智,他睁开眼睛,调整了手臂的位置,揽住仲江的腿和后背,把她抱到了床上。
迅速拉毛毯搭在仲江身上后,贺觉珩终于能安心去看她了,躺在床上的女孩儿脸颊被热水熏得潮红,裸露在外的肩膀与脖颈也泛着一层粉意,看起来很脆弱。
应该只是泡澡时间太长导致的缺氧或水热致使的脑供血不足,贺觉珩放下心,他讲道:“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仲江抓住了他的衣摆。
贺觉珩身上的衣服蹭湿了大半,他回头看向仲江,视线落在她的脸孔上问:“是要去医院吗?”
仲江:“……”
她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一丝不挂地趴在一个人怀里后,对方却认真思考她是不是需要就医。
“不用。”仲江坐了起来,毛毯顺着她的身体向下滑落,堆迭在腰腹。
贺觉珩瞬间把身体转了个方向,他背对着仲江说:“我先出去了。”
仲江的声音传过来,她语气很不好,“你打算让我光着去拿衣服吗?“
贺觉珩想说有毯子可以裹着,但他直觉这么说仲江会更生气,他问:“需要我帮你拿衣服吗?”
“在浴室里。”仲江说:“那条睡裙应该还能穿。”
贺觉珩应下说好,起身去了浴室。
浴室里热气未散,他在置物架上找到仲江拿进来的睡裙和浴巾,将它们一起拿给仲江。
“……我出去了。”贺觉珩说着。
仲江拿着浴巾,视线凝在贺觉珩脸上,他在她重新把毛毯裹在身上后,才肯将目光挪回在她身上。为了保证看到不该看的地方,贺觉珩一直望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明坦荡,他对她没有任何绮念。
这个发现让仲江异常羞恼和愤怒,这种愤怒并非来自于她被拒绝,她早就知道贺觉珩大概率会拒绝她——在那本书里她看到过无数次。
她愤怒之处在于贺觉珩完全没有想过她可能是故意的,又或者说他如此坦率地面对她,坦率得像医生在手术台上面对赤身裸体的病人,他没觉得羞愧或者应该向她道歉,因为他问心无愧。
“站住。”
仲江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贺觉珩停顿下脚步,他回头看向仲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刚貌似把她看光了。只是他之前一直想着她头晕严重是不是生病了,完全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随着血液的流动肆虐过身体的每一处,贺觉珩侧了步子,少见地感受到狼狈。
她很在意吗?
贺觉珩冷不丁想,他原本以为仲江不太会在意这些,可能是因为她上人体艺术那节课时小组作业的分享者是她,而她说起那些裸露的人体时毫无波澜,也可能是他过去看到她转发过国外某地大规模裸体游行的文章,点评说人脱光衣服远远望去和养殖场里褪了毛的肉猪没什么区别,都是动物,又或者是因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羞赧。
“我很抱歉,”贺觉珩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小镇上有其他酒店,我会搬出去的。”
仲江看着他说:“这个镇子很小,酒店不招待外宾。”
空气又一次陷入诡异的宁静,半晌,贺觉珩决定将决策权交给仲江,他问:“你想怎么处理?”
“我不怪你,本来就是我自己开的门。”
仲江裹着毛毯走下床,她的拖鞋掉在了浴室门口,只能赤裸着双脚走在地毯上。
她走到贺觉珩面前,对他说:“我只是觉得不太公平,你把我看光了。”
贺觉珩迅速移开视线,他看向地毯上的花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嗓音也显得生硬,“对。”
她不应该提醒他的,如果她不说,他不会想到刚刚看到的画面,但仲江开口了,贺觉珩就无法控制地去想在这条厚实的毛毯下,那起伏的线条。
仲江惊奇地发现在贺觉珩说完“对”字后,他的耳根泛起一抹红,那抹红从他耳垂蔓延至脖颈,很快就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兀自欣赏了两秒,仲江提出她的要求,一个贺觉珩一听就发觉了问题的要求。
她说:“公平起见,我想看回去。”
平地闷雷般的一句话让贺觉珩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看向仲江,却见她松开了按在胸口的手。
于是那条毛毯顺着眼前人的肩膀垂落,搭在她的臂弯处,将将掩住腰际。
贺觉珩大脑一片空白,他终于意识到刚刚的事或许不是个意外,仲江是故意这么干的。
她想干什么?
以前在学校没听说过她有交男朋友,也没听说过她纵情的传闻,更何况她不是很讨厌他吗?
贺觉珩浑身上下好似被火苗灼过,分明一丝不挂的人不是他,可他才是最坐立难安的人。
仲江伸出手,指腹抵住贺觉珩的喉结,往下摸去。
贺觉珩喉结滚动着,想她的指尖上大概有火引存在,被她触碰到的每一处皮肤都像灼烧般疼痛。
他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嗓间也阵阵发紧,贺觉珩攥住了仲江的手指,气息不稳,“等等。”
仲江打量他一眼,讲道:“你有反应了。”
贺觉珩对仲江这句话无可奈何,他不是圣人,她这个样子站在他面前,话里话外的意思又那样明显,还动了手,他要是再没有反应,就该怀疑自己身体是不是有问题了。
仲江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指,她看了他一眼,“别闭上眼睛,你看我一眼,我的脸和身材又不是见不得人。”
贺觉珩依旧闭着眼睛,她当然不会见不得人,见不得人的一直到他自己。
嘴唇上蓦地一热,触感柔软清甜,贺觉珩睁开眼,对上仲江的眼睛。
她的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昳丽的五官如同盛放的夏花,恍惚间贺觉珩想他可能遇到了一个披着仲江皮囊的艳鬼,因读到了他的心事,所以化作她的样子,敲响他的房门。
但他不是寄宿在破庙的书生,这里也不是在国内,窗外与门外是冰冷的长夜与女神裙摆似的极光,面前的人真实存在。
存在于他的面前。
要拒绝吗?
身体和思维都拒绝了这个提议,贺觉珩艰难地挣扎着,他用最后的理智问:“为什么是我?”
他肯定仲江在学校里没有男友或女友,赫德是国际中学,不管学生谈恋爱的事,只会给他们开性教育课。教他们怎么预防意外怀孕和感染病毒,还有性别认同、身体主权、情感健康等一系列内容。这些课在高一的时候就强制所有学生参加,上完课后一堆人窃窃私语说谁和谁早就做过了,谁不止跟年纪里不止一个男生做过,还搞了个共享文件夹点评他们的技术。
贺觉珩对这些都没有兴致,直到他拿着书路过仲江身旁,她的女友问她说:“……所以你想跟哪种类型的谈?”
仲江走在他前面,她懒散道:”21岁的莱昂纳多。”
朋友骂她,“滚滚滚,21岁的莱昂纳多谁不喜欢,我要是能跟这个年纪的小李子谈,你信不信我的性取向立马变成钢筋,认真问你呢,我的都和你说了。”
“唔,”她顿了一下,随后笑了,“反正不是贺觉珩那种。”
(六)潮汐
“为什么是我?”
仲江倒是不意外贺觉珩会问她这种问题,无论是从那本书里还是现实里,贺觉珩都不是一个放纵滥情的人,所以她也意外他竟然会问她这个问题。
他对她动了心思,并想要确定她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的脸。”仲江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有些好奇,以前没做过,正好你在这里,加上这边没有人认识我们……就当是一月情人好了。”
这个回答实在毫无内涵,听起来也颇为随便,好像换个时间地点人物都不会发生一样,但贺觉珩听完却是轻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
仲江看着他,不悦,“你这是什么反应?”
贺觉珩说:“庆幸自己还有这张脸的反应。”
仲江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弯,贺觉珩就捧住了她的脸颊,低下头。
言语卡在喉中,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仲江闭上眼睛,睫羽颤抖,感受着这个得之不易的吻。
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贴着对方的嘴唇,而后不知道是谁先动了,变成了舌尖轻微的试探。
生疏的亲吻逐渐加深,仲江确定自己不小心咬破了贺觉珩的嘴唇,而他也是一样,她在这个吻里尝到了铁锈味儿,淡淡的血腥气在唇齿相依间弥漫,舌尖舔舐过伤口,痛与酥麻并生。
但对于仲江来说,疼痛也是慰藉。
从发觉自己一见钟情的人是贺觉珩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无比痛苦,自知前路无望的痛苦。
她分明是喜欢什么就要不顾一切拿到手的人,偏偏贺觉珩她不能招惹。
于是这份喜欢和痛苦又加了一份名为煎熬的东西,日复一日中,变成了执念。
贺觉珩用指腹抵住仲江眼尾的皮肤,抹开泪水,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开口问:“后悔了吗?”
仲江说:“除非你表现太差,否则我很难后悔。”
贺觉珩后背靠在门上,他笑了一下,“听说大多数人第一次都会表现不佳,你可能要失望了。”
仲江觉得很她应该很难失望,仅仅是一个生疏的吻,她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贺觉珩的手指没入仲江潮湿的发根,轻轻按了按,仲江抬起眼睛,感觉到贺觉珩又开始摸她的脸。
她偏过脸颊,问他,“你做什么?”
贺觉珩屈起指节,抵住仲江红润的嘴唇,“你很漂亮,想、”
他卡了壳,觉得摸这个字有些太过于轻浮,尽管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想摸摸她的头发和脸颊,捏捏她的手指与耳垂。
仲江索性把脸颊贴在他掌心,“想这样?”
贺觉珩蜷了下手指,承认了,“是的。”
仲江的眉眼弯了起来,她蹭了蹭贺觉珩的掌心,很大方地说:“可以摸,也可以捏,但不能太用力。”
贺觉珩捏了一下仲江的脸颊,和他想象中的手感不太一样,仲江的脸颊没有太多肉,只能稍微捏起一点。
抚在她脸颊的手指向下,按在另一个丰盈有肉的地方,仲江的呼吸加重,她靠在贺觉珩的身上,推了推他的胸膛,“去我房间。”
模糊的声音贴在她颈侧响起,“……嗯?”
仲江踮起脚尖,在贺觉珩耳旁说:“我买的有安全套。”
贺觉珩问她,“你这算不算蓄谋已久?”
仲江说:“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过滤器真的坏了。”
“你房间里的热水阀没坏?”
“一会儿需要你手动开一下。”
贺觉珩说她准备得很周全,仲江踩了他一脚,被他握住了蹲下搂住小腿,抱了起来。
房门打开又合上,仲江扯了下贺觉珩的领口,对他说:“在床上放着。”
身体下陷在柔软的床垫中,仲江心跳加速起来,她攥着了手指,掐着自己掌心。
贴着大腿内侧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拂过皮肤时激起的酸麻感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分明之前自己也聊以慰藉,可真当贺觉珩主动触碰到她的身体时,仲江还是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
她的身体软得越发厉害,四肢泛着异样的酸,好像架在什么悬空的地方,寻不到支撑。
“还好吗?”贺觉珩问。
仲江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表情了,她的神思被贺觉珩的动作牵制着,只顾得上反馈身体最原始的欲望。
汗水顺着眼睫滑落,蔓延开一阵涩意。
贺觉珩搂紧了仲江的腰,他把她完全搂抱在怀里,握住她的小腿弯曲在自己腰侧,于是仲江顺理成章歪靠在贺觉珩的肩上,她开口说:“我喜欢你。”
贺觉珩心跳漏了一拍,片刻后他冷静下来,说道:“玩笑话吗?”
仲江问:“你喜欢这种玩笑话吗?”
贺觉珩握住仲江的手腕,在她食指上咬了一口,“喜欢听,多讲一些。”
仲江怔了一下,她猜不出贺觉珩这句话是否也是玩笑话,但很快她就顾不得思考这些了,她用力攥着床单,手指绷紧。
贺觉珩掰开她的手指,将手指伸进仲江的指缝扣紧,呼吸紊乱,语句也断断续续的。
“……有些疼,你弄太紧了。”
仲江的脸瞬间红了,她磕绊道:“哦、我……”
贺觉珩把脸埋在她颈间,声音很轻,“你也很痛吗?仲江,你在发抖。”
他的嗓音很哑,低低的,念着她的名字。
仲江从未想过原来她的身体能这么地柔软包容,她听到了粘腻的水声,和贺觉珩在她耳畔压抑的喘息声。
身体如此紧密地交缠在一起,轻而易举就感受到对方产生的变化,贺觉珩眼睫颤了颤,吻住仲江的嘴唇。
这远比自己用手指来得刺激,短暂的疼痛过后是能把人溺毙的欢愉,骨与皮似乎都融在了一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春潮中叫嚣着,崩塌成连绵的潮汐。
一切思绪在此时此刻断成残章,仲江几乎无法思考,只得将全部交付出去,也接纳对方给予的一切。
出窍漂浮的灵魂落回了地面,仲江在贺觉珩失焦的眼瞳中看到她的倒影,她低下头,想自己又一次得到了曾梦寐以求的事物。
(七)火山
夜长的地方总让人多觉,有时候就算没有什么也会不自觉睡久一些,更别提熬夜的人。
总之,仲江和贺觉珩都起晚了。
仲江起床气,被铃声吵醒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伸手关,但就在她闭着眼往上滑屏幕的时候,手机里却响起来一个女声。
“小江起床没有,你们要到出发的时候了。”沙玟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仲江猛然惊醒,身侧的人搂着她的腰,于半梦半醒之间问她,“几点了?”
电话那边足足寂静了有半分钟。
仲江对着电话喊了一句“我们马上下来”,她挂掉电话,扭头对上贺觉珩的眼睛,有些含糊地说:“是玟姐。”
贺觉珩和她道歉,“刚刚没醒。”
“没事,反正也瞒不过她。”仲江下床穿上拖鞋,漫不经心道:“她也不会往外说的,也没有谁会知道。”
贺觉珩看着仲江走进卫生间洗漱,半晌想她昨天晚上说的果然是玩笑话。
两个人洗漱过后下楼,沙玟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一起走下楼,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二十分钟吃饭有问题吗?”
“没问题。”
“吃完饭司机会送你们过去。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往那边去了。”沙玟如此总结说:“从没有觉得这个国家人这么多。”
仲江说:“那就希望我们不虚此行吧。”
沙玟由衷说:“希望如此。”
吃完饭后,仲江和贺觉珩全副武装地出门了。仲江准备了相机,贺觉珩看了一眼,发现是个新的。
“怎么换相机了?”
“哦,那个内存满了还没来得及清,”仲江含糊道:“今天拍火山嘛,走不了太近,就换了一个长焦的。”
——她总不能和贺觉珩说,之前的相机被她开了录像模式,在卧室开了一整夜。
还放了不止一个。
仲江露出一个温柔无害的笑来,“我们出门吧。”
恰如沙玟所讲,通往火山的路上车辆极其多,甚至可以说堵得水泄不通,仲江原本还在查路线,现在看了一眼路况决定直接跟着人群走。
路边有穿着荧光色制服人挥手拦车,司机在路边停下车,打开车窗。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扑进车内,瞬间卷走暖气带来的热度,司机搓了搓脸颊,用冰岛语和外面的人交谈。
仲江问:“她们在说什么?”
贺觉珩认真听了会儿,不太确定,“好像是搜救队让登记车辆和人数信息。”
他话刚说话,司机就猛地一个回身,震惊发问:“你懂这边的话?”
贺觉珩解释说:“我八岁之前在挪威生活,挪威语和冰岛语很多词汇相差不大。”
仲江想起来他说他每年冬天都会到挪威住一个月的事,点点头,但很快她想起了什么,追问说:“是因为这个你回国后才比同龄人晚上了两年学吗?”
“嗯,我那时候几乎不会说汉语。”贺觉珩说完,看了一眼仲江,“不过还好,能听得懂大半日常词汇。”
仲江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她直勾勾看了回去,和贺觉珩四目相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瞬间和她拉近了距离,仲江措不及防被亲了一下,呆住了。
贺觉珩弯了下眼睛,坐了回去。
登记完人员信息后,车子继续往前缓慢地开着,司机把报警器交给仲江,“这边山上没信号,手机打不出去,需要联系我们就按报警器。”
仲江接过报警器缠在手腕上,对贺觉珩眨眨眼睛说:“听到了吗?上山后要跟着我一起走,万一遇到什么意外,还能及时求救。”
贺觉珩张了下口,没能说出什么的俏皮话来,他苍白地应道:“好。”
车子又艰难地往前开了半个小时后,在山脚下停了,司机扭头说:“从这里就上不去了。”
仲江打开车门,语气轻快,“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徒步上了。”
“注意安全。”司机说。
“好——我们知道了。”
贺觉珩下车,牵着仲江的手,把她的帽子紧了紧说:“出发吧。”
徒步总是一开始觉得轻松,随后越走越累,尤其是在仲江要负重背相机的情况,贺觉珩陪着她走走停停,从天色微暗走到夜色浓重。
人群黑压压地拿着手电筒环绕在火山周围,仲江说像是银河。
……贺觉珩也挺佩服她累得喘不过气还能自娱自乐。
“看到水蒸气了,”贺觉珩说:“我们快到了。”
仲江半死不活地挂在他身上,“呜,真的不能再休息一会儿吗?”
贺觉珩半掺半背着她往前走,“再休息一会儿容易失温,户外运动不能中途停止。”
“你为什么不累啊?”仲江不情不愿地继续往上。
贺觉珩说:“我背你走一段路?”
仲江很有追求,“不,我要自己徒步过去,不然我为什么不租直升飞机?我学过怎么开直升飞机。”
贺觉珩夸她,“好厉害。”
“我还会骑马、开游艇,玩帆船。”
“我知道,”贺觉珩轻笑说:“还会滑雪、攀岩、大提琴和油画。”
拉着他手臂的人没有说话。
贺觉珩回了下头,对上仲江有些复杂的视线,他问:“怎么了?”
仲江扯了扯围巾,“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知道这些。”
“……到了。”贺觉珩说。
迈过山峰,群山之间,赤红的岩浆滚滚涌出,浓重的水蒸气和烟尘一起,从深红到朱红再到橘浅浅红,向上涌去。
视野间是无尽的黑色山岩,远离火山的地方积雪未化,又有一层寡淡的白,黑与白与红,鲜明的色彩在开阔的视野中,总让人感到震撼。
“我们再往前走走好了,”仲江指着人群的方向,“那里更近些。”
入目之间皆是绚丽的色彩,身上的疲劳不由得消散殆尽,仲江拉着贺觉珩的手往前走,对他说:“我现在感觉这几个小时的山路没白走。”
贺觉珩问她,“要拍照留念吗?”
仲江下意识想要拒绝,随后又想起来这个相机是新带的,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干脆地交给了贺觉珩,强调说:“拍丑了你就和它一起同归于尽。”
贺觉珩笑道:“我好歹也是选修过摄影的,要不要这么质疑我的技术?”
“我又不知道。”仲江说着。
“拍照这种事,三分看技术,”贺觉珩调好了参数,将镜头对准仲江说:“剩下七分,看模特。”
闪光灯亮起又暗下,仲江小跑着过来问:“你是在夸我好看吗?”
贺觉珩让她看预览,“天下第一好看。”
仲江没怎么细看,她被贺觉珩哄得心花怒放,心满意足地说要把相片打印出来放在家里。
贺觉珩说:“那也送我一张吧。”
仲江随口问:“只要这个吗?其他不要?”
“其他?”
仲江冷不丁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眼睛转了下,尝试糊弄过去,“就是之前在渡轮上,不经意拍了一些你的照片,那些你要吗?”
贺觉珩摇了摇头,“我自己的照片没什么意思。”
“平常不喜欢拍照吗?”
贺觉珩右手牵着仲江的手跟着人群,左手拿着手电,“因为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出来,所以拍景比较多。”
仲江“哦”了一声说:“我一般是带自拍杆和三脚架,不想带就花钱找摄影师。”
贺觉珩说:“但你的朋友圈很少发自拍。”
仲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关注这个,她不自在道:“嗯,懒得修。”
贺觉珩意外,“需要修吗?我以为你都是原图直出。”
仲江反应过来他又在夸她漂亮,她几次想抿住嘴角藏住笑意,但都没控制住,她看着贺觉珩,眼睛明亮。
贺觉珩想到了什么,他的视线落在仲江拿着的相机上,又转向不远处如大地血管心脏似的火山口,问她,“可以给我拍张照吗?”
仲江理所当然道:“当然,不然我带相机出来干什么呢?”
黑夜里,岩浆的光亮如此明显,指引着每一个慕名而来的人前行。
仲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举起相机,调整好对焦,指挥贺觉珩往那边站站。
“能拍清吗?”
烈烈风声里,声音变得模糊,仲江大声道:“看镜头看我!”
风把头发吹得凌乱,贺觉珩转过视线,和仲江对上视线,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而他的身后,山岩的色泽近乎于黑,滚滚浓烟向上翻滚,炙热与冰冷在此处结合,蒸腾着每一位游客的情绪。
仲江按下了快门。
接着她又低头调整了一会儿参数,把相机交给一个路人。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贺觉珩听不到她在和人说什么,只能看到她跟路人之间的一通比划。
仲江快步朝贺觉珩跑去,她扑到他的怀里,张开手臂抱住她。
贺觉珩低头亲在仲江的唇角,听到她说:“生日快乐。
砰——砰——
心跳骤然的加速让贺觉珩有些怀疑他是否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不然怎么会让他有种心脏即将跳出胸腔即将死去的错觉。
……大概是岩浆喷薄出山口时太热烈,极光于天幕纵横时太绚丽,所以只是站在这里,就会心动。
仲江和帮忙录像的游客道谢,她雀跃地回到贺觉珩身边,“你看。”
因为是录像模式开不了闪光,镜头内记录的只有黑色的剪影,他们的影子与黑色的大地相融,背后却是富有生命力的红色岩浆。
贺觉珩刚看完日期和时间,他现在才意识到今天刚好是他十八岁生日,最近的事情太多,他忘了这件事。
他问仲江,“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开学不久翻学生档案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你每次过生日都在寒假,到寒假你又都不在国内,也不办生日会,所以一直没有机会。”
仲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有她手那么长的扁盒子,递给贺觉珩,“我也是前两天突然想起来的,礼物备得很仓促,希望你不要介意。”
贺觉珩怎么会介意呢?
本就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事,更别提仲江是选了这样一个时间地点和他讲生日快乐。
以前听班里女同学炫耀仲江给她准备的生日惊喜,当时就想过要多幸运才能收到这么精心策划的惊喜,现在,那个曾经被所有人都羡慕的惊喜大礼包也砸在了他头上。
“已经是我收过的最好的礼物了。”
贺觉珩慢慢想,在他未知的后半生里,大概再不会有人千里迢迢和他一起到异国他乡,在冰天雪地里徒步几个小时走到火山口。
然后,在零点时刻奔向他,祝他十八岁生日快乐。
(八)如梦初醒
短暂的旅途和长假一并结束,不约而同的,回程仲江和贺觉珩都没有选择乘船,而是在小镇待到最后一日,坐飞机回去。
最后的几天仲江也没怎么出门,几乎全部时间都耗费在室内,只有偶尔会在太阳出来后,和贺觉珩一起出门逛一逛小镇的商铺。
沙玟很默契地不来打扰她,但她给仲江发了消息,告诉她机票已经买好,备注是已经是最晚的一班了,不能再往后调。
仲江看到了,说想要时光倒流,回到假期第一天,贺觉珩把下颌压在她肩窝上,低低地笑了。
他托起仲江的膝窝把她的腿挪到自己身上,而后扶着她的鬓发,吻在她的嘴唇上。
绵长的吻让氧气的汲取变得有些困难,仲江被亲得气息不稳,迷迷糊糊间被贺觉珩揽住了腰,剥开衣领。
“唔……”
贺觉珩抚摸着仲江的脸颊,他别开散落在她眼前发丝,一下下亲吻着仲江的眉眼鼻尖和嘴唇,粘糊地像是普通热恋期的情侣。
这样的亲昵和毫不掩饰的喜欢让仲江惑然,她完全看不懂贺觉珩的心思。在那天晚上之前他们的关系寻常到连朋友都称不上,而后一切都变了,他会主动亲她,拉她的手,一直和她讲话、听她说天上的星星在每个国家的传说,陪她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Jeg?nsker deg alt godt.”
陌生的语言在耳旁响起,仲江对北欧各国的语言一窍不通,她茫然,“什么?”
贺觉珩握住仲江的手,将手指没入她的指缝中,讲道:“Jeg?nsker deg alt godt,一句祝福话。”
仲江说:“祝福我什么?”
贺觉珩吻在她的肩上,“祝福你一切都好的意思……好了小宝,看看我,别想那些了。”
仲江瞬间红了脸,她羞耻道:“不要喊我小名。”
都怪沙玟,好端端的和贺觉珩聊什么天,把她小时候的事抖落的一干二净。什么在家里的花园搞迷宫,不让人修剪,好端端一个花园被她造作得乱七八糟,什么突发奇想自己当导演做编剧,组织家里所有家政人员参演,拍了几部情节非常迷惑的盗宝片,目前母带已经被仲江毁尸灭迹,并且无意中暴露了她无比幼稚的小名,“小宝”。
仲江十岁后就对自己这个小名很不满意,但无论她抗议多少次,爷爷都是乐呵呵地继续喊她小宝。后来仲老先生去世,公馆里的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她又再三勒令,这个小名才终于不再有人喊起,连沙玟都改口喊她的名字,谁知道沙玟一次口误,这个小名就被贺觉珩记住了!
“为什么不让喊,很可爱啊,”贺觉珩眼里满是笑意,嗓音温柔,“小宝。”
仲江脸上刚消褪的温度又升起来了,她双手并用推在贺觉珩胸膛,“你再喊就起来!”
贺觉珩起来了,他换了个姿势坐在仲江身旁,挨着她。
仲江:“……”他什么意思?宁肯不做了也非要喊她小名是吗?
被搁置的感觉格外难受,几秒钟后,仲江自暴自弃,“想喊就喊吧,但是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能喊。”
贺觉珩问:“那是不是只有我能喊了?”
仲江扭过脸,“现在除了你也没别人敢喊了。”
贺觉珩愉悦地笑了,“所以是我的专属称呼了。”
仲江忍无可忍,她屈膝压在贺觉珩的身上,骂他,“你闭嘴,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去机场了!再废话下去时间让你耽误完了!”
房间里的温度好像又升高了,仲江的心跳越来越快,意识与理智一并沉沦进深海,仿佛要坠入海底最深处。
身体的热度高得吓人,仲江想起来贺觉珩曾经告诉她的形容词,他说如“火烧般”,但当时仲江想,火烧只会让人觉得炙热疼痛,怎么会用在这种情况下?现在她却好像明白一些了,疼痛不是源于肉体,而是精神。
可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一开始她告诉他等回去之后,就一切恢复原样吗?
仲江无法推测,也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些,她无力地瘫软在贺觉珩怀中,被他掐着腰按在身上,狼狈而尽兴。
结束后仲江累得指尖都抬不起来,她被贺觉珩抱进放满水的浴缸里,清洗着身体。
湿淋淋的手指攥住贺觉珩的手腕,他抬眼,看向仲江,“怎么了?”
浴室里陷入了异样的寂静,仲江没有动,她定定看着贺觉珩,松开了手。
她其实有些想问贺觉珩,说要不要回去后继续,但转念一想如果贺觉珩想继续,怎么也该和她提一两句,哪有一句话也不说的道理,恐怕问了也只会得到否定的答案,干脆什么都没说。
如果没有那本书就好了,如果没有那本书她就敢问他,要不要当她正式的男友。
可他怎么会同意?
假使那本书是对的,贺觉珩应该根本不会同意她,更别提陪她玩一月男友的游戏。
仲江的大脑乱成一团,她正想着,听到贺觉珩的声音,他说得很慢,像是一直斟酌将说出口的字词,“等回去之后,我会请假一段时间,大概一周左右。”
仲江感到胃里沉甸甸的,像坠了什么进去,她扣着浴缸的边缘,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一些,“因为我吗?如果是因为我的话大可不必,我不会在学校里打扰你。”
贺觉珩垂下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知道了。”
他改了口,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从换完衣服下楼后,离出发时间也就剩十五分钟了,司机提前五分钟到了院子门口,等他们出门。
返程沙玟会送仲江到机场,不过准确来说不是送仲江,而是送终于结束跨国出差的厨师和家政阿姨,她还要多留在这里一天处理仲江的行李和她这段时间买的各种伴手礼,把它们寄回去
“小江,你们两个坐……”
沙玟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仲江上了自己租的车,坐到厨师和阿姨前面。
她卡了一下壳,看向贺觉珩,他站在雪地里,浅色的眼瞳直直看向仲江离开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沙玟迟疑,“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贺觉珩讲。
沙玟完全看不懂了,她上了车,看到仲江一个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身上气压低得后面厨师和阿姨都噤若寒蝉。
“这是怎么了?早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仲江一句话也不说。
沙玟无奈,不问她了。她转移话题说:“我还要留在这里一天把你的行李收拾好寄回去,所以后天就不送你去学校了。”
“不用,东西可以留在这里,先改签吧,往后推一周。”
“一周?”
仲江透过车前窗看着开在她们前面的车,捏着自己的手指骨节,“我想把这栋房子买下来。”
当做这段经历的一个纪念。
经过漫长的跨国飞行后,仲江回到了家,她来的时候一个人来,回去的时候一个人回。
但从出发到回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甚至说全部时间,仲江发觉她都贺觉珩在一起,以至于她到家后,竟会对空荡荡的房间感到不适。
仲江在地下室待了一天,她把自己拍的照片全部冲洗了出来,贺觉珩知道的和他不知道的全都有。
还有一张……不是她拍的。
那是在火山上,一个来旅游的游客用手机拍下的,是她跑过去抱着贺觉珩后,他低头亲了她一下的照片,开了闪光灯,所以照清了他们的脸。
仲江看着那张照片就觉得难受,她想不明白她和贺觉珩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是谈恋爱吗?好像不像,但不是吗?好像也不太对。
书里为什么没有提到过一点?
仲江不由得再次翻开那本如同神降般送达她手中的书,书中写的大部分事情都和现实对应,唯独半个字都没提她会和贺觉珩买到同一艘船的船票。
“……”
压抑着的自己的情绪,仲江和班主任请假,她最后给自己在学校里的朋友发了几条“身体不舒服、过一周再去学校”的消息,闭上了眼睛。
仲江知道自己在逃避,她怕在学校里见到她把她当寻常人对待的贺觉珩,也怕那个开学就要转学过来的女主角林乐,她畏惧剧情开始如畏惧洪水猛兽,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定死在了命运的十字架上。
谁叫她不讲道理地喜欢贺觉珩呢?
(九)大厦崩塌
仲江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时间,滑动接通,闭上眼睛道:“乔麟你神经病啊,早上七点给我打电话。”
张乔麟尖叫道:“别挂!你快看新闻,贺瑛被带走了!”
仲江这些天失眠得厉害,每天凌晨四五点才勉强入睡,现在起床气重得很,她不耐烦道:“贺瑛被带走跟我……”
等等,贺瑛被带走了?
仲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不可置信地骂了一句脏话,“靠,你说贺瑛?!正鸿的董事贺瑛?!贺觉珩他爸???”
“对!不止他,包括他爷爷贺启明还有正鸿一多半的高层!我的天啊,正鸿居然要垮了。”张乔麟的语气里满是震撼,“这可是正鸿!”
仲江的大脑一片空白,而张乔麟还在喋喋不休地往下说:“贺瑛被指控的罪名不止经济罪,还有买凶杀人!我看网上爆出来的新闻,说前几年大火的那个绮方科技的老板是贺瑛找人弄死的,哦对还有官商勾结,省里的几个大官这次也跟着落马了……我的妈耶,贺家这是黑社会吧,看不出来啊,我看贺觉珩人挺正常的。说起来你还记得去年家长会不?我记得来的人是贺觉珩他堂姐,没记错的话叫贺斯年,是正鸿总部拓展还是哪儿的一个经理,我刚刚看新闻看到她的名字,貌似也被带走了。”
张乔麟的声音很激动,虽然她们这些二代们多多少少都见过圈子里的一些的腌臜事,但闹到真被拘走的还是头一次,更别是贺家这么大体量的家族出事。
胸腔内似乎被看不见的气泡堵着,无论如何用力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仲江握着手机坐在床上,茫然地想张乔麟是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可手机上铺天盖地推送的新闻告诉她,正鸿确实出事了。
——这个庞然大物即将倾塌。
仲江嗓子发干,她下意识道:“那贺觉珩……”
“哦对,你说贺觉珩他知不知道他家里做的这些事啊,他跟你一样开学都没来报道,会不会也被带走了?”张乔麟语气里满是亢奋,正鸿这种级别企业的倒台几乎可以轰动世界,而这其中焦点人物的直系后代就在他们身边!
……等等,贺觉珩跟她说过他开学后会请一周的假。见鬼,他说的不会是这件事吧?不对,他怎么会提前知道的?
“你怎么不说话?”张麟乔在电话那边奇怪地问。
仲江脑子混乱得厉害,她对张乔麟说:“我先挂了,还有事。”
“欸?我还没问你今天来”
仲江挂断了电话,她手指发抖,在联系人列表里找贺觉珩的名字,但电话打过去只有机械女声回答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恐惧在仲江心脏中蔓延,她咬着指甲点开了贺觉珩的微信,拨通语音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秒仲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怔愣了两秒,眼泪蓦地顺着脸颊滚落。
“怎么哭了?”
话筒传出的声音略有失真,但确确实实就是贺觉珩的声音,仲江捂着眼睛,含混不清道:“不知道,可能是吓着了。”
贺觉珩在电话那边笑了,“还有什么事能把你吓着?做噩梦了吗?”
他的语气太过寻常,正常到让仲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噩梦,她滑下手机的通知栏,再一次看到正鸿董事长贺瑛涉嫌买凶杀人、职务侵占、贿赂官员被带走的新闻。
仲江逐渐冷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她听到贺觉珩轻描淡写的声音,“你看到新闻了?”
“看了,早上七点被人打电话喊醒说正鸿大半高层都被带走了。”仲江抿了抿嘴唇,决定还是直接问贺觉珩,“这是怎么回事?”
“你在新闻里看到的一回事,”贺觉珩的语气很平静,“昨天晚上九点来抓的人,你知道的,没有确凿证据不会直接抓人。”
仲江握紧了手机,“那你——”
“我没事,我平常不在家住,又是学生……你几点去学校?我想见你。”
理智渐渐回归大脑,仲江狐疑地想贺觉珩怎么比她还冷静,完全不像是大半家庭成员被拘走的人。
“我这几天请假了,没去学校。”仲江掀开被子下床,“你直接来我家吧。”
贺觉珩一口应下,“好,你吃过早饭没,用不用我帮你带一些?”
仲江心情复杂道:“不用。”
差不多是刚洗漱完吃过饭,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仲江的手机,仲江接过电话,听到贺觉珩的声音,“我到你家门口了,开一下院子的锁。”
仲江对他的到来没有太多的实感,那一个月的交往对她来说像一个梦,离开了满被冰雪覆盖的极北之地后,她已经做好了与贺觉珩渐行渐远的准备。
——在家这两天她甚至想好了要不要提前出国又或是转学去别的城市。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仲江确信书中不曾写过正鸿出事,直到那本书结束贺觉珩一直都是正鸿的继承人,那本小说里还有他为了女主角林乐跟贺启明贺瑛吵架的桥段呢!
难道说正鸿这次只是有惊无险?
仲江胡思乱想着,她远程开了院门,而后等在门口,直到贺觉珩按响门铃。
从屋外扑入的冷风让仲江打了个颤,一只冰冷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往后推去,贺觉珩疲惫道:“外面冷,先进去吧。”
相较于电话里的毫无波澜,现实中所见的贺觉珩看着要狼狈许多,他大概是一夜未睡,眼睛里红血丝很重,嘴唇也干裂苍白。
仲江不放心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贺觉珩弯了一下眼睛,“昨天晚上没睡好,让我进去睡一会儿吧。”
仲江侧开脚步让他进门,“没有客房,你跟我上楼吧,睡我那里。”
这栋房子在仲江爷爷去世后就只有仲江一个人住,她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在,所以厨师只在饭点过来,做完饭就走,家政阿姨和园丁也是如此。
贺觉珩跟在仲江身后上楼,他连着好些天没怎么休息,头疼得厉害,几乎没听清仲江在说些什么。
“你用不用喝点水……”仲江领着贺觉珩往自己的房间走,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后猛然压来的重力,她惊呼一声,随即天旋地转,摔在了另一个躯体上。
仲江趴在贺觉珩身上,懵了一会儿后手忙脚乱地坐起来,贺觉珩勾了勾她的手指,闭着眼说:“先别动。”
仲江坐在贺觉珩大腿上,僵硬道:“摔着了吗?”
“没,太困了,”贺觉珩的声音很轻,“让我缓一会儿再起来。”
仲江低头看着他,她第一次见贺觉珩这样憔悴,他好像一直都是完美无瑕的,可这样的瑕疵并不会有碍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正相反,脆弱让他看起来更加地……可以染指。
仲江注视着贺觉珩的脸,攥紧了手指。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的时间,贺觉珩睁开了眼睛,他望着仲江,琥珀色的眼瞳还没完全恢复清明。
仲江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她朝贺觉珩伸出手,“起来吧,去我房间里睡。”
贺觉珩握住了她的手。
仲江给他拉进了自己房间,她拉起窗帘,拽着贺觉珩上床,“睡觉,有什么事睡醒之后再说。”
贺觉珩顺从地躺上床,不过他在躺下的瞬间把仲江也一并拉了下去,他埋首在仲江的肩颈处,侧脸挨着她赤裸的皮肤,闭上眼睛。
这套动作他做得再自然不过,自然到仲江会恍惚他们是不是还在那个冰雪国度里,于是她也闭上了眼睛,与贺觉珩依偎着睡去。
(十)原由
两个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觉的人互相依偎着睡到了黄昏降临。仲江清醒时发现自己的如同八爪鱼一般缠在贺觉珩身上,她悄悄把自己的腿从贺觉珩腰上收回去,装得若无其事。
贺觉珩没忍住笑了一声。
仲江从他怀中爬起来,“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醒五分钟?”贺觉珩不太确定,“我没看时间。”
仲江打开自己的手机,看到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电话应该都是想和她讲正鸿的事。
仲江望向贺觉珩,这个本应处于风暴中心的人,眼下躺在她的床上,颇有种不问冬夏与春秋的意思。
“开灯吗?”贺觉珩问。
仲江摇摇头,她跳下床拉开窗帘,黄昏黯淡的光线映入室内,一抹残阳即将隐没在天际,有一种惨淡的凄色。
贺觉珩坐在床边,他看了仲江好一会儿,开口道:“贺家彻底完了。”
仲江耳旁嗡了一声,她想,这竟然是真的。
“你应该知道贺家的发家史吧?”
仲江坐在一楼落地窗旁的茶室,若有所思地看贺觉珩烹茶。
贺觉珩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翘着,他穿着仲江从衣柜深处翻出的圆领T恤,水滴从脖颈处流淌至锁骨,没入衣领。
地暖烧得仲江口干舌燥,她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贺觉珩倒是很有闲心地岔了一句,“你家的茶很好。”
“我不懂这些,都是别人送的,”仲江回答了最初的那个问题,“听我父母说过,不太干净,直到三十二年前正鸿成立,才勉强洗白。”
贺觉珩纠正她的措辞,“是很不干净,你看到的新闻仅仅是冰山一角,这些是有确凿证据已经查明的,还有更多知道但不曾找到证据的。”
仲江静默了一下,片刻后她问:“所以这次正鸿是无力回天了吗?”
“嗯,没有救了。”
贺觉珩的语气和表情看不出有任何惋惜与难过,仲江甚至觉得他有点高兴,如释重负一样,比在极地时放松很多。
福至心灵般地,仲江开口了,“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今天的事。”
“对,我早就知道了,”贺觉珩笑了起来,壁灯落在他浅色的眼瞳中,映照出潋滟的水色,“贺瑛涉嫌绑架使人致死的证据,是我提供给专案组的。”
仲江喝了口茶压惊。
“这次正鸿倒台这么快,全靠内部人出力,”贺觉珩给仲江的茶杯续满,慢慢说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贺瑛他们一起同流合污,正鸿有不少人是被迫走上这条贼船的,他们尚且有些浅薄的良知,做够了伥鬼。”
“好刻薄的话,已经大义灭亲了,还只是浅薄的良知吗?”
贺觉珩一时没有说话,空气在他的静默中变得异样,如同掺进了凝重的胶质,让气氛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仲江感到些许的不安,她手指绞起睡衣,细细打量贺觉珩的脸孔。
贺觉珩垂着眼皮,避开仲江的视线,他没有动,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紧绷,像是要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逃跑,又像是间谍被铐在审讯室等待盘问。
他到底想说什么?
仲江身体忍不住前倾了过去,“怎么不说话?”
贺觉珩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抬眼看了一下仲江,随后又迅速垂下眼睛,“我8岁的时候,躲在贺瑛书房的柜子里听到他打电话说要去抓一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的爸爸正在和他竞标同一个项目,他要给那个人一点教训,所以他们买通照顾孩子的保姆,在保姆带着小孩去上课外兴趣班的时候,绑架了那个孩子。”
这段话贺觉珩说的很快,快到仲江听完反应了三四分钟,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茶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热水和茶叶洒在仲江的手指和衣服上,洇出淡淡的肤色。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贺觉珩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仲江失手打碎了杯子,现在那杯子里的水应该泼在他的脸上。
贺觉珩的声音微不可闻,“我很抱歉。”
仲江猛然起身,她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深色的眼瞳死死盯着贺觉珩的脸,牙关紧咬,昳丽的脸孔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可怖。
平日里会刻意不去想的往事在顷刻间显露,与之一起的是涌上心头的恐惧与愤怒。
仲江还记得绑架案刚过去的时候她很害怕身边出现的每一个陌生面孔,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父母工作很忙不能天天陪在她的身边,而她看到新来的家政就会尖叫大哭,因此爷爷把她接到身边照顾,花了很久才让她肯走出家门。
仲江因此休学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仲江接受了心理治疗,慢慢从恐惧生人变成了厌恶生人,她的性格变得孤僻冷淡,十分抗拒与人交际。
仲江一路横冲直撞长到她14岁,那一年春天她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亲人,她曾经跪在病床前紧紧拉着爷爷的手,哀哀地恳求着他不要抛下自己一个人,眼泪顺着脸颊流成了断了线的珠串。
爷爷躺在病床上,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她,一眼一眼的,满是悲哀。
他到死都放不下这个孩子,一直含混地念着她的名字,说她以后要怎么办。
以后要怎么办?
这句话几乎成了仲江的心魔,而就在她对未来充满恐慌的时候,她拿到了那本映射未来的书。
仲江就这样逃避着,给自己找了一条路。
她心怀侥幸地想,只要不跟书里写的那样,她是不是就能算得上对得起爷爷,让以后有了着落?
贺觉珩声音放得很低,他道歉说:“对不起……我是说,一直以来,作为贺瑛的儿子,我很抱歉。”
一时间所有想不通的古怪仲江都明白了,为什么贺觉珩对她的态度迁就到出奇,为什么在她每次暗示以后的时候又装作没听见。
“哈?”仲江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极尽嘲讽,“那么之前的一个月,你是想补偿我?因为贺瑛曾经策划并对我实施的绑架计划?”
就因为贺觉珩对她有愧!
巨大的荒谬感与愤怒冲昏了仲江的头脑,她一直以为在极北之地发生的一切里贺觉珩最起码有五六分对她的喜欢,却不想对于贺觉珩来说,这些只是补偿。
“是的。”贺觉珩承认道:“我想补偿你。”
仲江站了起来,朝贺觉珩走过去,她脚下是碎掉的茶杯瓷片,贺觉珩下意识起身去拉她,“小心,你先别动。”
仲江脾气上来的时候任何人和她讲话都没用,她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性格,旁人对待自己暗恋对象小心翼翼,示好迁就——仲江能让身边所有人包括暗恋对象本人一致认为,她对他颇为厌恶不满。
所以她毫不留情地打开贺觉珩的手,伸手拽着他的领子。
她眼里的恨意和愤怒重得让贺觉珩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突然有些后悔把实情告诉仲江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可分明很多年前,在仅仅只是知道仲江的存在,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的时候,贺觉珩便想过以后有一天他会面对面向那个孩子道歉。而在认识仲江之后,贺觉珩更是会不厌其烦地想象着,想象着他将实情告诉她、向她表达歉意的画面。
只有这样,他的良心才会好过一些。
但现在,贺觉珩后悔了。
他忽地走了神,大脑里浮现出无比清晰的念头,想自己原来也和父母一样自私,宁肯让喜欢的人一无所知着,也想要她毫无芥蒂地对待他。
仲江将脸挨得很近,近到贺觉珩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好啊,补偿我、补偿我……”仲江一字一句地念着,言语用力到像要把贺觉珩活吞吃了。
贺觉珩避开了她的视线,声音很轻,“只是我现在一无所有,我”
“没关系,”仲江打断了贺觉珩的话,她微笑道:“刚巧,我也只对你的脸和身体感兴趣。”
这句话说完,贺觉珩终于明白她那句“这些天你是想补偿我”是什么意思了,他下意识想开口解释,可仲江已经将玫瑰色的嘴唇贴了过来。
嘴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仲江咬破了贺觉珩的嘴唇,用力地亲吻着他的嘴唇。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贺觉珩的嘴唇痛到发麻,他托住仲江的腰,以防她太过用力导致两个人一起摔到地上的满地碎瓷片里。
双脚忽地腾空,仲江失控的理智略微清醒了一秒,她被贺觉珩抱到了旁边沙发上,看到他嘴唇上渗出了血。
贺觉珩握住仲江的手腕,他猜她现在应该不讨厌和他有肢体接触,不然不会过来亲他,因此他试探着搂住仲江的身体,一下下抚摸她的后背,帮她平复情绪。
温暖的拥抱打断了仲江的思绪,也莫名其妙中止了她的愤怒,她就这样措不及防被贺觉珩抱着,在她自己家的沙发上。
老宅的隔音极好,这里的房子与房子之间往往都隔着大片的草坪花园和景观树木,当周遭安静下来时,任何由人引发的动静都变得极为罕见。
仲江的表妹曾经过来她这里找她,待了短暂的一个下午,最后小声问她: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害怕吗?这里真的太安静了。
她的表妹是个腼腆又浪漫的人,和仲江形容她的房子像是哪一天掉进兔子洞、地下世界天翻地覆外面的人都不会知道,仲江听完乐不可支,说宝贝儿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现在仲江好像有些理解表妹口中的“安静”了。
她听到贺觉珩清晰的呼吸声,与此同时寂静也放大了衣料摩挲的动静,他挪动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
好奇怪,仲江想,她突然好像不怎么生气了。
倒不是说她已经忘掉了小时候被绑架时的惊恐和害怕,只是她理智尚存,知道这件事贺觉珩也没什么办法,他和她同岁,对于幼时的事并无反抗能力。更何况就像他说的那样,为虎作伥的人做够了伥鬼,积蓄力量奋起反杀了恶虎,她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恨他。
她气得是他说的“补偿”。
他凭什么擅自用这种方式补偿她?仲江宁肯那段时间里贺觉珩对她毫无反应,也不想他是出自于愧疚心纵容顺从她。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对,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仲江顺着这句话想,但两秒钟后她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她说的。
贺觉珩看她没有推开他的意思,干脆把脸埋在仲江肩窝,“什么叫只对我的脸和身体很感兴趣,其他呢?我当然想要补偿你,可你什么都不缺,只好你说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但你真的就只喜欢这些,没有其他的吗?”
仲江:“……”
她听出来贺觉珩是故意这么讲的,他在跟她撒娇,但这个问题仲江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她最开始对贺觉珩就是见色起意。她喜欢他的时候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完全是生理性被吸引。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以前讨厌他也是真的,生理性喜欢和心理性厌恶并不冲突。
仲江默了一会儿,承认自己的浅薄,“如果我说是的,抛开这些你确实没什么吸引我的地方呢?”
贺觉珩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要庆幸自己还有地方招你喜欢了。所以,这是如果吗?”
“大部分是。”仲江懒懒道:“我比较庸俗。”
贺觉珩低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仲江权衡了一下利弊,她说:“我不怪你向我隐瞒。”
贺觉珩松了口气,但下一秒,他听到仲江满怀恶意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不过我还是不太高兴,毕竟在被害人一无所知时的补偿未免不太对等。”
“你想要什么补偿?”贺觉珩问。
纤细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他看到面前的人翘起嘴角,“当然是让我高兴了,我不是说了吗?我对你的脸和身体都很感兴趣。”
仲江说这话时语调十分轻佻,她的姿态和神色都像是在看某样吸引她注意力的——物品。
贺觉珩不确定仲江究竟想做什么,她貌似拿他当一个感兴趣的玩具对待。
“不乐意可以走。”
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更显得放肆狎昵,贺觉珩忽地有些怀疑刚刚仲江说的“大部分”是假话,他看不出来她对他有什么喜欢,和他在一起纯粹为了满足她自身的需求。
这也有可能是她的目的,侮辱他,让他羞耻、自尊心受挫。
“我知道了。”
贺觉珩扶着仲江的膝盖,身体前倾,调换了二人的位置。
仲江躺倒在沙发上,睡裙的领口歪歪斜斜散着,她屈起腿,任由裙摆散落至腰腹间,露出大片细腻的皮肤。
她混不吝道:“我不喜欢你现在的表情,你看着一点也不情愿,笑一笑嘛,弄得我现在像是在强迫你一样。”
仲江完全不怕贺觉珩会与她翻脸,正鸿垮了,贺觉珩再想把她怎么着也办不到,更何况他人品道德还是有的,只要她不是真对他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他应该都不会对她生出报复心和恨意。
不过他可能会生气,可那又怎么样?仲江不在乎。
贺觉珩险些没控制住情绪,在他人生的前十八年里,几乎是众星捧月般的长大,从不曾有人这么轻慢地对待他。他知道正鸿垮台后讥讽和异样的眼光会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却不曾想这样对待他的人会是她。
但他还是顺从仲江的话,调整自己的表情与眼神,并赶在她再一次讲话前,吻在她的嘴唇上。
裙摆被推至腰腹间,散发着热意的手指在她腰胯一侧流连,拨弄开衣料。
仲江的呼吸变得很重。
贺觉珩在她颈侧吻了一吻,扶着仲江的膝盖,将她的双腿分开,俯下身体。
潮热的唇瓣覆盖了过去,湿热的舌尖在沿着缝隙探入。
仲江的身体轻微发抖,她“唔”了一声,抬手用手背挡住涨红的脸颊。
轻不可闻的水声渐渐响起,与之而来的,是种异样新鲜的刺激。
贺觉珩按住仲江不自觉想要合拢的膝盖,他在她的腿上捏了一捏,叫她不要乱动。
身体在发烫,仲江不自觉扯住了沙发巾,大腿的肌肉紧绷起来。
“等等、有……”
一股热流顺着褶皱的缝隙溢出,随之而来的是糟糕的吞咽声,仲江的大脑彻底乱套。
力气全然被抽空了,以至于濒临极限时把人推开她都做不到,身体本能地想要逃离,但才晃动一下双腿就被按住了。
贺觉珩扣住了仲江的手腕,他比着她的手指将指尖探入,扣紧她的手压在沙发上。
“够了、停唔……!”
仲江大脑一片空白,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耳旁是连绵不绝的嗡鸣。
(十一)镜头
持续的嗡鸣声似乎了许久才消失,仲江回过神后看了一眼贺觉珩,他好像想亲她,但碍于刚刚做了什么,就只看了看她的嘴唇和脸色,问她要不要上楼换件衣服。
仲江扫了他一眼,说:“可以。”
不过话说完人却没动,贺觉珩只好试探着问仲江,“我抱你上去好不好?”
仲江抬了下手指,贺觉珩立刻去握她的手,把她拉起来一些,再伸手到她膝窝下面,抱她回去二楼。
因为懒得动,仲江就任由贺觉珩给她擦净身体,换上新的睡衣,可就在贺觉珩准备去浴室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时,仲江突兀地喊住了他,“等下。”
她屈着膝盖坐到床上,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满含恶意。
贺觉珩问她,“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毕竟是为了赔罪,贺觉珩一直没怎么顾得上自己,只漱了漱口,擦了一下脸。他的脖颈处上还能看到液体干涸的痕迹,以及因忍耐欲望而变得发热微红的脸。
仲江用脚尖点了点地,“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就在这里,我想看。”
贺觉珩僵住了,他看向仲江,却见她变本加厉地端出来一台相机,“就对着镜头。”
“哦,对着摄像头不行啊,”仲江双腿弯曲脚踩在床沿上,毫无顾忌地让裙摆滑到大腿根部,“那要对着我吗?”
她近乎是兴致勃勃地在那里乱出主意,“你想怎么来?实在不行需要我帮你吗?要我用手帮你还是干脆帮你口呢?或者直接跟我做也是可以的,我们还没试过不带套内射呢。”
贺觉珩闭上眼睛,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把相机撤了好吗?”
恶劣的笑容在仲江脸上浮现,她一字一顿说:“不、行。”
仲江抓起相机,对准贺觉珩,亲昵道:“开始拍了哦,你是不是没什么感觉啊,要我放些视频助兴吗?”
她身上从床头拿起平板,三两下解开锁屏播放了一个视频,贺觉珩彻底僵在那里,他认出了视频里的主角——是他本人。
视频的地点无比眼熟,他认得那里的摆设,也看出来这段视频明显被人剪辑过,有不同的机位的切换。
“好像镜头都是对着你的,”仲江扫了两眼视频,遗憾说:“都怪我,以前做的时候只想着怎么把你往镜头前面引,没怎么拍我。”
贺觉珩完全无法理解她话,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仲江,脑子乱糟糟的一团。
仲江的行为怎么看都像个变态,贺觉珩一时没想出来用什么词形容,就这样看着她,把她逗笑了。
仲江亲亲热热地讲:“很值得记录不是吗?跟你平常的样子反差太大了,我猜就算视频泄露别人也不会怀疑里面的人真的是你,明明在外面装得像性冷淡,操起我来却那么卖力。”
他实在是长了一张过分清冷不染红尘的脸,仲江每次回顾自己拍的视频,都会被这张脸上浮现的情欲之色弄得口干舌燥。
仲江索性歪着头问他,“或者,你是要我给你口?”
贺觉珩冷静了一些,他拒绝道:“不用。”
贺觉珩拽着仲江的手臂把人搂到他腿上坐着,然后将自己的脸半埋在仲江的胸口,借此逃避镜头。
唇齿间呼出的湿热气息扑在胸口,仲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垂着眼睛看贺觉珩,看那张平日清心寡欲、克制隐忍的脸上浮现桃花般的颜色,看他不自觉地张口轻咬着她胸口的软肉,一时没能再说出什么刻薄的话。
贺觉珩远没有仲江那么自然,身侧的摄像机总让他感到不适,有种被窥视的紧张,喘息声不由自主地重了。
仲江精神亢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贺觉珩,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脑海中的想法莫名地放大,仲江忽地抬起贺觉珩的脸,低头亲了过去。
缠绵的吻让贺觉珩失去了警惕,以至于仲江跨坐过去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推开她。
没有那层橡胶的阻挠,仲江清晰地感受到贺觉珩的形状和轮廓,就这样深埋在她身体里,与她相连。
仲江搂着贺觉珩的脖颈,给了他一个细密绵长的吻,她低垂着头,声音轻而柔软,“对不起。”
贺觉珩刚起来的脾气又没了,他对仲江说:“先下来。”
“为什么要下去,你不爽吗?”仲江嗓音温温柔柔地,“你也是爽的吧?不然能硬成这样?被我强迫着、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贺觉珩近乎惊愕,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内心深处是否真的这么想过,才让仲江有这种想法。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仲江在以折磨他为乐。
她喜欢看他无地自容,在镜头下躲闪狼狈的样子。
这一刻,贺觉珩真实理解了旁人对仲江“恶劣”的评价。
坏得让人又爱又恨。
怀里的人坏心眼地直接拿过相机对着他拍,贺觉珩快被仲江逼疯了,他下意识想要抽离,但很快就被仲江拽住了手臂,她不容拒绝说:“你敢走我就把视频发外网上,高清,无码,你猜多久能传回到国内?”
“你现在和那些用女友裸照威胁人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贺觉珩有些没忍住,冷冷地讲。
哪知道下一秒仲江的眼圈就红了,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眼尾垂落,鼻尖也红彤彤的。
“你骂我。”仲江娇气起来,“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她的演技生硬且拙劣,任谁都能看出来在泪水之下那双眼里蕴含的得意。
贺觉珩瞬间投降,他说:“抱歉,我不该这么说你。”
但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贺觉珩就意识到他错了,仲江可不是他退让一步就会跟着退的脾性。
她眉眼弯弯,讲着:“但也不能说你说错了,你说的对,我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所以,乖一点,表情别这么僵,你现在让我很扫兴。”
贺觉珩终于意识到之前那段时间里仲江对他有多体贴了,她的性癖完全释放时对另一半来说简直是折磨,最起码他没办法接受。
她搂住他的脖颈,将嘴唇贴在他的耳畔,撒娇说:“配合我一些嘛。”
仲江在性事上向来没什么羞耻心,她在贺觉珩耳旁喊他的名字,呻吟着让他轻点,快干到底了,然后话音一转让他随便对待她,怎么玩都没关系。
贺觉珩不管相机了,他捂住仲江的嘴,强行让她保持安静。
仲江非常愉快地给他红得仿佛能滴血的耳垂来了一个特写。
贺觉珩迂回行事,他托起仲江的腰,让她不得不用手撑着床,顾不得拍摄。
“你学坏了。”
仲江说着,却没再伸手调试相机。
可能是家庭缘故,贺觉珩对他自己的品行要求颇为严格,无论是熟人还是不熟的人,对他最多的评价是冷淡,但人不坏,颇为正经的一个人。
仲江第一次跟他做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规矩地不像话,很少说那些杂七杂八的荤话,也不用道具增加情趣,甚至可以说有些古板。
尽管时间久了他的确变得放肆了一些,但恕仲江直言,贺觉珩的用词和方式是国内平台机器审核都不会屏蔽的用词。
但仲江也发现了另一件事,贺觉珩会根据她的接受程度底线下滑,就像今天这样。
什么时候能看他彻底堕落在情欲当中呢?仲江很期待。
这场情事结束于仲江体力告罄,她之前的操作惹来了报复,下床的时候腿都在抖,没站稳被贺觉珩拉了回去,抱着去了浴室。
等浴缸放水时,贺觉珩冷不丁问:“你一开始让我到你卧室去,是因为你在那里放了相机吗?”
仲江:“……”
她装起了聋子。
贺觉珩已然从她的表情判断出了真相,他深呼吸尽量翻涌的平复心情,气笑了,“好样的。”
“别这么生气嘛,你敢说你不爽吗?”仲江去拉贺觉珩的手臂,她懒洋洋道:“再说以我的长相和身材,你哪里吃亏了。”
贺觉珩不太高兴,“你长什么样子都好——你之前说的是真话,你和我上床真的只是一部分喜欢我的脸?”
仲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意外发现贺觉珩对“性和爱必须统一”这件事非常看重,又或者说对他来说,爱是大于性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仲江回神,讲道:“我不知道,因为确实体验不错,我不清楚这种体验是只会跟你才有,还是跟别人也会有。”
贺觉珩冷冷道:“你还打算找别人试?你知道那些人有多想要你的钱和势吗?他们确实很会讨好你,远比我低得下头,说不定还很乐意配合你的爱好,让你怎么玩都好。”
仲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在吃醋?”
“对。”贺觉珩皱着眉说:“我不能吃醋吗?我又不是死了。”
仲江把自己泡进浴缸里,她问:“所以?”
“别去找别人,我会学着配合你,”贺觉珩低声道:“好不好?我……比那些人都好,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仲家的势,我什么都不要。”
仲江说:“你是打算给我当小白脸吗?”
贺觉珩静了一瞬,半晌后他讲:“嗯。”
仲江觉得她大概率是玩过火,她并没有把人当狗养的癖好,仅仅是性癖稍微有些变态,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体面的。
不过贺觉珩的反应明显误会了。
可—— 包养贺觉珩欸,这么快乐的事,怎么能拒绝呢?
于是仲江心情雀跃地应下,“好啊。”
(十二)论小白脸的自我修养
如何包养一个小白脸?
仲江不清楚。
但不妨碍她找人问,因此在接到她的消息后,沙玟罕见地在五秒内打通了仲江的电话,问她在做什么。
仲江待在飘窗上,“没做什么啊,我需要拟合同吗?”
沙玟是昨天才回国的,仲江原本给她放了三天假,让她好好休息,然而她还没休息多久仲江就给她爆了这样一个大雷。
“违反公序良俗,合同无效。你别东拉西扯,你准备包养谁,男的女的,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身体健康吗?”
仲江纳闷道:“还能是谁,当然是贺觉珩,我才跟他分开多久就见异思迁了?还有我像是同性恋吗?”
沙玟说:“不是吗?我一直觉得你的性取向最起码不是纯粹的异性恋。等下,贺觉珩???他跟你联系了???”
“嗯,他现在在我这儿,正鸿的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仲江心情愉悦。
沙玟:“…………”
沙玟:“他说你就信?!”
“我有证据的,不过这个证据不太方便告诉你,总之正鸿的事跟他无关。”
沙玟觉得她疯了,“所以你打算包养他?”
仲江笑得非常开心,“玟姐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包养贺觉珩欸,正鸿太子爷,想想就觉得爽。”
沙玟:“……”
她不理解。
仲江问:“如果不需要准备合同的话,那有什么其他必要事项吗?”
“一般来说会要体检报告。这种事哪有白纸黑字写下来的,被抓到就是把柄,你打算一个月给他开多少钱?”
“十万,不过他不一定会收,他应该手里还有些资产。”仲江说着,语调突然上扬了起来,“玟姐,跟银行预约一下吧,我要取一百二十万现金。”
把钱拍在贺觉珩脸上这种事,光是想象就很刺激。
不过确实有点太欺负人了,仲江思考了一下,觉得可以一张钞票让贺觉珩亲她一口。
沙玟完全不想知道为什么有银联转账这么方便的方式不用,非要大费周章去银行取现金,她木然说:“好,我知道了,这周五给你送到。”
仲江快乐地挂了电话,趿拉着拖鞋下楼。
贺觉珩在楼下拆洗弄脏的沙发巾,仲江不管他还在忙,直接把自己挂在他身上,亲密无间地贴着他的耳朵讲:“我们出去吃饭吧。”
“……现在是凌晨一点。”
仲江很失望,“你应该对我说好的,而不是说不行。”
贺觉珩很快改口,“我没有说不行,只是提醒你注意一下时间。”
仲江这次满意了,她说:“不用啦,太晚了,我们叫外送好了。”
贺觉珩:“……”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是真的很会折腾,但以前他以前只见过她折腾过别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她这样作弄。
偏也没有什么怨言,贺觉珩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他竟然还挺开心的。
——他单方面认为仲江肯对他流露出“反复无常”的一面是信任他,以前那种客气和迁就太过礼貌,也太疏远。
更何况他根本做不到和她置气。
贺觉珩听到贺瑛计划的时候年纪太小,加上那时候他刚回国,对于国内很多事都不适应,一直闹着要回挪威,拒绝学习普通话,所以他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根本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莫名印象深刻记住了这件事,一直等他长大后,才从长辈的只言片语,拼凑出自己当年究竟听到了什么。
好在仲江还活着。
绑架事件过后,仲家加重了对她的保护,完全不让她出现在大众面前,故而贺觉珩很难调查她的近况,连照片都寻不到一张。
直至上高中后,他在分班名单上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恍觉命运使然。
新生入校那天是贺觉珩第一次见仲江,他远远望着她不耐烦地听身旁人讲话,心想以后要怎么多照顾这个女孩一些。
谁知道这念头持续了快两年也没实现,偏就在调查组和他暗中联络上、在抓捕计划实行的前一个月,他在南安普顿遇到了仲江,答应下她的邀约。
仲江对贺觉珩的心态一概不知,讲实话她其实也不怎么关心他的感受和想法,之前能耐下心和他讲话从天南聊到地北,纯粹是她那时候一心想要把他搞到手,所以贺觉珩说什么她都能认真听进去,现在人到手了,她就没那么在意了。
她按照自己的口味订完餐,付过钱后才虚伪地对贺觉珩说:“呀,忘了问你想吃什么了,我按照自己口味订好了,没问题吧?“
贺觉珩对上她的视线,微笑,“没问题,我总要习惯你的口味。”
没气到人,仲江有点不太高兴。
贺觉珩靠过去,有些迟疑问:“……有件事你是不是忘了?”
“嗯?”仲江没反应过来。
贺觉珩耳根发红,“我是说……避孕药。”
“不用。”仲江随意道:“我月经不调,医生给我开了短效避孕药调理,已经连着吃两个疗程了,没事的。”
贺觉珩松了口气,“那就好。”
仲江咕哝道:“我可不是那种发起疯来连自己身体都不在乎的人。”
贺觉珩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仲江神色微妙地在贺觉珩身上扫了一眼,“之前没跟你说不是怕你、唔,算了,当我没说。”
贺觉珩这回真的被气到了,“怕我什么?怕我在外面乱搞,身上不干净?”
仲江伸出手发誓,“我可没这么说,这话你自己说的。”
“那你伸三根手指发誓。”
仲江:“……”
仲江:“我去洗澡了。”
冲完澡后,外卖也到了门口,贺觉珩把饭菜放到餐桌上拆盒,仲江则坐在旁边玩手机,一副等着人伺候碗筷的千金大小姐做派。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餐桌上,仲江开口询问。
贺觉珩正低头回消息,听到仲江的话,他开口道:“等专案组调查结果出来吧,我家里的房子已经全被查封了,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就只能出去住酒店了。”
“你没给自己留点什么?”
贺觉珩拿着筷子看着她笑,“要清点我的资产吗?现金流很少,大部分是不动产,一座庄园,一艘游艇和一家水族馆,不过游艇已经托人转卖了。”
仲江很遗憾,要是贺觉珩真一穷二白就好了。
贺觉珩撑着下颌,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好像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仅仅在乎我的脸。”
仲江说:“你好在意这一点。”
贺觉珩点头,“对,我对这个耿耿于怀。”
仲江捧着杯子喝果汁,沉默良久后讲:“那你想我怎么告诉你?说我在还不知道你是谁的时候就对你一见钟情?看到你就觉得心生欢喜,好像上辈子见过一样。这种话在那时候说出来也太可怜了。”
这个答案令贺觉珩始料未及,他说:“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仲江讲:“你说过这样的话,不用再重复了。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如果我讨厌你的话怎么会亲近你,邀请你和我一起去玩?”
贺觉珩一时没有回答她。
——“贺觉珩,你好像被我们大小姐讨厌了哦。”
最开始说这话的人是齐粲,他跟贺觉珩是初中就在一起玩的朋友,不过上高中后两个人没分在一个班。仲江过生日的时候他笑嘻嘻地搭着贺觉珩的肩膀,在他耳旁模仿道:“这次仲大小姐过生日,请人去她家玩,全年级一共三百一十个人,受邀的有三百零九人,你猜谁没有受到邀请?”
贺觉珩懒得搭理他,不想说压根没那么多人受邀,例如年纪里的几个特招生——但,同圈层内,他的确是为数不多几个没被邀请的人。
他走快了几步,进入教室。
然后,他一眼看到了那个被簇拥起来的人,她眉眼轻微弯着,脸孔上的笑意自然舒展,专注地注视着身侧说话的女同学。
或许是贺觉珩的视线引起了她的注意,少女将目光掠了过来。
下一秒,贺觉珩看到她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好像,真的被讨厌了?
第二个说这话的人是他们的老师,没齐粲那么直接,只是在他和仲江报了同一个项目后,有些苦恼地说“你也报这个,完了完了,这下又要退了”。
贺觉珩当时没多想,旁人退不退跟他有什么关系?直至在最终名单上,他没看到仲江的名字。
后来他才知道,学校里但凡是有他参与的活动项目比赛,仲江都不会报名,而他还毫无察觉地以为仲江只是单纯和他玩不到一起。
她和谁都能恣意嬉笑打闹,除了他。
有时候贺觉珩会想仲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当他试探着走到她的面前,故意和她闲聊,她又表现得一切如常,也会笑着和他讲话,这让贺觉珩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第三个说这话的人是贺觉珩的堂姐,在某个晚宴将近尾声的时候,她冷不丁地递了杯果汁过来,说道:“仲家的那个孩子,好像不太喜欢你。”
贺觉珩问:“为什么这么说?”
“很明显啊,你们是同班同学吧,我看她跟你其他来的同学都有说有笑聊了很久。只有你,就打了声招呼,说了不到五句话。”
贺觉珩:“……”
贺觉珩:“只是少说了几句话,你就觉得她讨厌我?”
堂姐从善如流,“好吧好吧,不讨厌,只是单纯看见你就换方向。”
贺觉珩无言,半晌后说:“就算她真的讨厌我,我又能做什么,那不成要我现在转学?”
堂姐说:“没关系,她再忍你半年就好了。”
贺觉珩也想,是啊,她再忍他半年就好了,半年后等正鸿倒下,他就能离开再也不碍她的眼。
只是没想到能在港口遇到她,那时候他想,原来放假前在学校连廊上看她走出校门不是最后一次见她,上天真是怜悯他,让他在这里和她相遇。
“我其实很早就在港口看到你了,不过怕你看见我不高兴,就没有喊你,没想到你会主动叫我的名字。”
因此听到后就立刻走了过去,和她问好,帮她提行李,问她怎么不找工作人员帮忙。
谁知道他们买了同一艘船的船票。
“我那时候以为你要请我一起看火山只是出于基本的礼貌。你在学校时也是这样对我的,之前班里抽签要在校庆晚会上表演节目,抽中签的人各说一下自己能表演什么,因为我们都会乐器,就有人提议说大家不如出个合奏好了。你的第一句话是‘好,我没意见’,第二句却是‘不过多人合奏很容易乱吧,我排练时间不多,就不参加了’,说完还要看着我说一句,‘你觉得呢’。我除了附和你,还能说什么?只好提议可以拆一个单独的弦乐表演出来。”
仲江理亏,闭口不言。
“我答应你一起去冰岛,是因为当时以为之后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这大概率是最后一次见你。”
贺觉珩说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的新身份证已经下来了,就在昨天。”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仲江,贺觉珩定定地望向仲江那双乌泠泠的眼睛,认真道:“你要吗?”
仲江呼吸一滞,她蜷缩起手指,想这才是贺觉珩给她的回答。
对于她“你和我在一起、听我的话、亲我抱我和我上床,是出于对我的喜欢还是补偿?”的回答。
他原本是打算要走的,新的身份证是他跳反提供证据清算正鸿的报酬,他拿这些给自己换了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抛弃掉过往的一切,只求心安。
仲江在听完他说“做够了伥鬼”就明白他是什么人了,那种可以为了拯救自己灵魂不顾一切的人,他大可继续享受贺家带给他的一切便利和财富,可他宁肯放弃这些,也要良心过得去。
她已然想清楚彼时港口相遇贺觉珩带给自己的不真切感源于何处,他那个时候应该是把自己能提交的证据都提交了上去,然后用一张船票躲得远远的,他根本不是去旅游的,单纯是为了在最后的压抑时刻躲出去。
仲江不知道贺觉珩是多久之前就决定好了这件事,但一定是在那艘船开船之前,然而现在他说:你要不要这个身份。
“你确定吗?”仲江问:“能拿到这个身份,一定不容易吧?”
贺觉珩回答地很果断,“我确定,在回来前我就想好了,只要你在知道真相后还肯联系我,我就放弃那个身份。”
仲江忍不住说:“我怎么可能不联系你?”
贺觉珩:“你说在学校不会打扰我,言外之意不就是让我不要打扰你吗?”
仲江:“……”
沉默半分钟后,仲江反问,“我要是不说只想跟你当一月情人,以你的性格,会在当时答应我吗?”
贺觉珩不会,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贺家曾经对仲江做的一切。在一些人得到该有的报应之前,他绝不会让仲江陷入与他这个绑架犯儿子的感情漩涡当中。
唯有她轻浮地表示好奇,想玩玩的时候,他才会顺从她的想法。
这下换贺觉珩不说话了。
好在仲江的本意不是和他互相伤害,她伸手说:“我要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贺觉珩握住她的手指。
“好,我答应你。”
(十三)返校
开学一周半后,仲江终于决定返校了,贺觉珩并没有跟她一起。
“现在正鸿的热度还没降,去了恐怕要当猴子。”贺觉珩说:“我也需要跟专案组那边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走了。”
仲江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不过她还是决定给贺觉珩找点事干,免得他一个人在家无聊。
她亲密地搂住贺觉珩的脖颈,将嘴唇贴在他的耳畔,嗓音温柔如水,“我们玩个游戏吧。”
贺觉珩问她,“什么游戏?”
“我这栋房子里按了许多摄像头,你需要在三天内把它们找完,如果你没有找齐,那么等到明年冬天,你要陪我去冰岛把环岛旅行进行完,如果你找齐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例如删掉一些视频。”
她给的条件吸引力极强,要求更是颇令人心动,横竖都不会吃亏,贺觉珩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仲江看起来心情好多了,她说:“那我走了,晚上见。”
“晚上见。”
实际上仲江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有一套房子,她平常上学时都在那里住,沙玟也习惯性在她开学前就找人把那里打扫干净,奈何最近仲江觉得那边离学校太近,同学也有些多,就没和贺觉珩搬过去。
沙玟只好安排家政把刚撤下来的防尘罩又搭回去,勤勤恳恳亲自开车送仲江去学校。
路上,她说道:“你要的一百二十万现金已经取完了,我放地下室保险箱里了。顺带找人检修了机房,没什么问题。”
“好。”
沙玟欲言又止地看向后视镜。
仲江移过视线,“不必要的话就不用说了。”
“我觉得这是必要的——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仲江答得果断,“玟姐,我喜欢他。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他走的。”
沙玟说:“这些我不管,你应该明白我真正想跟说的是他的身份问题,风险太高了。”
仲江知道,但她不想考虑这些,想多了容易头疼,就说:“以后出国好了,我本来就有留学的打算。”
“你们最快也要明年才能出国,这一年半时间呢?如果想简历拿得出手的话,不去学校可不行。”
仲江沉默下来,她其实知道应对方法,也很简单,她只要和贺觉珩公开就行了。看在她的份上,贺觉珩完全能在学校继续照常生活,最多被嘲笑几句靠女朋友维持体面。
但她不能公开,虽然她父母确实不怎么管她,可他们要是知道她现在跟贺觉珩在一起,绝对能什么情人情夫全不管了,双双杀到她面前要求她立马跟贺觉珩切割。
“小江,你不应该让他留下来。”
仲江有些固执地说:“他自愿留下来的,我没有逼他。”
沙玟只好叹气,放弃了游说仲江,她本来就是仲江的私人管家,只要不是严重到能威胁到仲江生命的事,她几乎不会违背仲江的想法。
至于仲江让贺觉珩留下——管他呢,受白眼的人又不是仲江。
作为标准的私立贵族学校,正鸿垮台对赫德国际中学的学生们来说,是个能谈论一个月的大事。
仲江从校门口走到班级门口,一路能听到八百个谈论正鸿和贺家的声音,真真假假的消息与八卦最终汇成一句话:正鸿死无葬身之地,贺瑛八成要判死刑。
“我的宝——你终于来了!”
后背猛然施加的重量让仲江踉跄了一下,她伸手按着桌角稳住身体,没好气道:“乔麟,你给我下来!”
张乔麟笑嘻嘻地搂住仲江的手臂,“一个假期没见有没有想我?今年去哪玩了,连朋友圈都不发。”
仲江随口敷衍着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北极圈。”
“看到极光了吗?”
仲江把包扔到桌上,“去了一个多月看了二十天极光。”
张乔麟拉过仲江前座的椅子坐下,眨巴着眼睛,“拍照了吗?录像了吗?”
拍了,录了,但只顾着整理贺觉珩的照片了。
“戴手套不方便,没怎么开相机。”仲江解释了几句,问张乔麟,“下节什么课?”
张乔麟恍然大悟,“我说我忘了什么,你这学期课选了吗?”
仲江:“……”
赫德的教学机制是必修和选修结合,占比五五开,而选修课程,是有冷门热门之分与名额限制的。
张乔麟痛心疾首,“你只顾着在外潇洒,根本不记得还要选课。”
仲江一阵窒息,她拿着手机起身,往教室外面走。
张乔麟在她身后喊,“你干什么去?选不上课也不至于不上课了啊!”
仲江头也不回道:“找年级主任开选课系统。”
去的路上还不忘提醒一下贺觉珩选课的事,仲江有八成把握他也没选。
凭借一点点人际关系,仲江把自己塞进了那几门被抢光名额的课里。
选完课再回教室时已经上课了,仲江喊了声报告,回到座位上。 前座穿校服的陌生女生小声提醒道:“第一单元最后一节。”
仲江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她居然差点把女主角给忘了!
女主林乐,私立学院的特招生,贫穷且成绩优异,性格倔犟顽强,百折不挠。人设经历都是典型古早小说风味,也是小说中贺觉珩的心上人。
就算亲耳听到了贺觉珩的告白,也确信以他的性格不会轻易分手,仲江却还是忍不住打量前座的女孩儿。
个子不高不低,人有些瘦,皮肤很白,相貌嘛……
或许是仲江盯着她看的时间太久,林乐误以为她没听清自己的话,又和她重复了一遍,“第21页。”
仲江猛地回神,和林乐说了一声谢谢。 赫德的冬时令午休时间有两个半小时,十一点半最后一节课下课,下午两点上课,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去社团参与活动,还是回家午休。
一般住的近的同学会回家休息,离得远的、外地的就住宿舍——宿舍是三室一厅,单人单间,每年住宿费比外面租房子还贵。
仲江不在学校住,但她会吃学校食堂。
赫德的食堂有五层,三层往上不像学校食堂而是商场餐饮层,世界各国美食应有尽有,能吃半年不重样的。
“宝贝儿我太困了,中午就不去吃饭了,直接回寝室睡觉,你跟妤妤和萧萧去吃饭吧。” 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张乔麟对仲江抛了个飞吻,“下午过来记得给我带杯奶茶,料加多一点,再来块慕斯蛋糕。”
仲江问她昨天晚上睡了几个小时。
张乔麟顶着夸张的黑眼圈,伸出两根手指,骄傲道:“两个小时。”
“……你没连着睡一上午也是个奇迹。”
“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戚老师眼皮子底下睡觉,你看我眼皮都快让胶粘上了,溜了溜了,今天晚上绝对不熬夜打游戏了。”
仲江冷笑,“你每天都这么说。”
张乔麟跑出了教室。
说话的功夫,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仲江留神了一下她的前桌,没看错林乐几乎是在老师宣布下课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跟老师是前后脚出门。
走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仲江百无聊赖地想着,听到有人在教室门口喊她。
站在高二A班门口的是两个身高相仿的女生,头发上别了一个水晶发卡的女生温温柔柔笑了一下,喊道:“姐。”
后面那个留着妹妹头的女生也对仲江点了下头,“中午吃泰餐吗?突然有点想吃些酸辣的开胃。”
仲江看向自家表妹,“妤妤呢?”
南妤很乖道:“我都可以,最近正好没什么胃口。”
三个人一起往食堂去,仲江看了眼自己一个寒假没见的朋友,讲道:“萧萧,你是不是染头发了?”
萧明期别起耳旁的一缕发丝,是极深的墨绿色,“挂耳染,我以为这个颜色并不显眼。”
“暗光下不显眼,被太阳照着一下就看出来了。”
萧明期说:“无所谓,大不了我就说我少白头,染黑染烦了换个色,兰最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南妤意外,“兰最是少白头?。”
“嗯哼,你可以问你姐,他们是初中同学。”
仲江正在给贺觉珩发消息,说她中午准备去喝冬阴功汤,问要不要给他点一份,突然被叫到名字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女友。
南妤好心地重复说:“我们在说兰最是因为少白头染发的事。”
兰最,兰家的独生子,小说的男主角之一,因为父母疏于管教和长辈溺爱,养成了个混世魔王的脾气,在小说中误会林乐跟踪他,谁知道被林乐骂了一顿自作多情后反而怦然心动,从此就成了个死缠烂打的神经病。
仲江跟兰最当同学的时候还没拿到那本书,从小就跟他不对付,即便上高中后两人不在一个班很少见面,她也依旧看兰最极不顺眼。因此说话也不怎么好听,“对,他以前不染的,后来被人从背影看误认成老师,就开始染了——还不如不染,以前也就是看着显老,现在是非主流。”
萧明期语气微妙,“他的发型是找他妈妈造型团队做的。”
兰最的妈妈是国内知名一线女星,有一套相当拿得出手的造型团队,就事实来说,兰最的发型确实设计非常不错。
于是仲江丝滑转口,“那就是他的脸破坏了造型的完整度。”
南妤放弃了和她的表姐探讨这个问题,她看了眼萧明期,示意她快些转移话题。
萧明期是个看乐子不嫌事大的,她慢悠悠地走在她们身旁,跟着说道:“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办个派对庆祝一下?正鸿倒台,贺觉珩退学,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中大奖的好事吧。”
仲江:“……”
她现在夸一句兰最的发型其实做得不错能不能把话题拉回去?
瞥了一眼南妤,仲江讲:“说什么呢,同学一场,贺觉珩好歹是学生会长,跟妤妤共事这么久,别说他了。”
南妤发呆想为什么乔麟要因为熬夜打游戏中午不吃饭去睡觉,有她在,她们好歹能听她叽叽喳喳地讲她玩的那些游戏!
萧明期按住仲江的肩膀,把她往前面推了几步,“你很不对劲哦,以前你对待贺觉珩可是什么坏话都说得出口,巴不得让妤妤早点‘改邪归正’,现在怎么闭口不谈了?”
仲江觉得她好烦,她在学校里“讨厌”贺觉珩这么久,只要萧明期若有所思地问过她说:仲江,你是不是对贺觉珩感兴趣?
当时仲江吓了一跳,她生怕让旁人知道她竟然会暗恋贺觉珩,又怕说太多让萧明期更觉得不对,就生生演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对她讲:“确实挺感兴趣的,感兴趣他什么时候能别出现我面前。”
而就在这句话落下后没几秒的功夫,仲江就眼睁睁看着贺觉珩从书架后走出,然后看也没看她一眼去了自习室。
仲江走了下神,好像是从那次过后,她就自暴自弃地摆出一副“表面维持和平,私下里极其厌恶贺觉珩”的态度了。
“他都不在赫德了,以后也碍不到我的眼,我当然不想提他了。”
仲江说着,想起来一件事,跟萧明期打听,“我们班是不是新来了一个转校生?”
萧明期道:“我们又不是一个班,正常来说你们班来转校生我怎么知道?不过现在属于非正常情况,别说高二,我估计整个赫德都对这个转校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可以上论坛搜一下。”
仲江打开赫德的内部论坛,听到旁边萧明期提醒她,“转校生叫林乐。”
迅速在论坛搜索栏里输入林乐的名字后,仲江被惊到了。
开学入学一周时间,论坛里“林乐”相关词条检索就达到了将近一千条,要知道正鸿出事后她搜贺觉珩的名字相关检索数量也才五六百条,这还是他上了一年半学累积下来的数。
“哇哦——”
仲江赞叹着点开了热度最高的帖子,是个匿名贴。
【热】【高二A班这学期的新来的转学生什么来头】
【俺也母鸡】
【特招进来的,林乐,16岁,之前在一中上学,中考状元,拿过数学竞赛的一等奖,成绩图我放下面了,本来是保送选手,但咱们学校想要个高考状元,硬砸钱买过来的。那没办法,谁叫你校成绩好的都出国卷了,剩下我们一群菜鸡渣渣。】
【就楼上这个扒资料的能力还叫菜鸡啊。】
【有一说一,你校成绩烂的也都出国镀金了】
【哥哥姐姐们,这个楼重点应该是这个林乐怎么同时跟司望京、兰最、顾津茗这些人搞在一起的吧】
【怎么还有顾津茗的事,他不都准备出国了吗?考试都参加一轮了】
【谁知道他发什么疯,不去准备SAT考试,在这儿给林乐出头】
【林乐疯了吧,她真以为她是特招进来的,学校就会一直向着她?】
【牛逼,兰最才跟庄银雪分手没多久吧。】
【死渣男,无缝衔接。】
【人身攻击举报了,都分手了,你管他无缝不无缝。怎么着,你也想跟兰最无缝?没无缝上你无能狂怒了?】
【造谣举报了,傻叉。】
【小道消息称庄银雪和兰最在寒假分手了。】
【不对吧,我听学生会的人说兰最跟庄银雪根本没谈过】
【最新消息,我在食堂看到林乐了,她跟司望京在一起。】
【牛啊这妹妹,昨天还跟顾津茗一起在图书馆自习呢。】
【有没有人开盘,赌花落谁家,我押一个月食堂。】
【不如开盘赌林乐什么退学。】 【兰最和司望京的家庭条件可算是我校T0,林乐但凡能傍上一个,别管谈多久,下辈子有了。】
【李涛一下,我校前T0人送外号太子爷,现在先太子伏诛,是不是该评选新太子了?】
【楼上古装剧看多了吧】
【你校前T0已经进去了,别T了,再T进去一个我多少怀疑有人下咒】
仲江:“……”
吃个瓜还能看到贺觉珩的名字。
仲江加速了翻帖子的速度,这些帖子的内容和小说中写的大差不差,林乐一入学就跟学校里几个颇为出名的男生有了交集暧昧,一下荣登八卦榜榜首,遭到了不少人的敌视与憎恶。
也就是贺觉珩不在,不然更精彩。
仲江吃完了瓜,人也被萧明期和南妤拽着到了食堂,她收起手机,饶有兴致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去吃瓦罐牛肉,论坛上说司望京和林乐在四楼土耳其餐厅。”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开口的人是南妤,她讲:“不要去了吧,有些尴尬。”
萧明期也说:“不要,我想吃泰餐,看热闹什么时候不能看。”
少数服从多数,仲江颇有些遗憾地跟她们一起上了三楼的泰国餐厅,解决了午饭。
情色小说论坛
本论坛为大家提供情色小说,色情小说,成人小说,网络文学,美女写真,色情图片,成人视频,色情视频,三级片,毛片交流讨论平台
联系方式:[email protected] DMCA poli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