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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圣心书院
东荒洲,圣心书院。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金色的光芒自青瓦飞檐倾泻而下,将整个书院正场映照得如同被清水反复冲刷过一般,澄澈明净。
书院朱红大门外,一道细金光线沿着青石地面蜿蜒展开,形成一道清晰的禁喧线。线外,人声鼎沸,喧嚣如潮,各色衣衫的人群簇拥在一起,嗡嗡的议论声、呼唤声、叮嘱声交织成一片。
然而只要跨过那道细金光线一步,所有的喧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只余下衣袂掠过的细微声响和鞋底与青石地面轻触的沙沙声。这一线之隔,犹如天堑,将凡尘喧嚣与书院清静截然分开。
今日,正是圣心书院十年一度的招生大典。
通过层层预选的三百四十二名少年少女,按照编号分作十二队,整齐地站立在广场中央。他们个个衣衫整洁,发髻一丝不苟,然而紧抿的嘴唇、微微汗湿的掌心,以及闪烁不定的眼神,都泄露了内心的紧张与期待。
前方汉白玉高台上,两列执法弟子身着玄色劲装,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戟,如雕塑般肃立两侧。
主考官与簿录官端坐案后,名册、印泥、沙漏等物一应俱全。廊下,来自各州的使节与名门家主静立旁观,无人交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些怀揣梦想的少年少女身上。
广场四周,六面锦旗迎风招展,分别绣着“镇体”、“玄法”、“望月”、“御阵”、“丹台”、“天工”字样,代表着圣心书院威震东荒的六大阁,六阁之上,是总管书院一切事务的掌尊。
此刻,五面旗下皆有黑衣执事静立接引,唯独代表剑道巅峰的望月剑阁旗下空无一人。这异常景象引人遐思,却无人出声询问,仿佛这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规矩。
正场中央,一方丈许高的青石榜巍然矗立,其上朱砂规条清晰分明:书院十年一开,十二岁以下资质优者可入门,新生仅收镇体、玄法两阁,其余诸术少年不授。
在第十队末尾,立着一名身形瘦薄的少年。
他眉眼清正,肤色微白,虽然衣衫浆洗得发白,袖口处却有细密整齐的补线,显出家境贫寒却一丝不苟的品格。他名叫叶澈。此刻,他右袖中正捏着一块磨得发亮的小木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纹路。
他是个孤儿,从有记忆起,就在街头流浪,受尽白眼,与恶狗争食。直到那个飘雪的冬日,一位做木工的老人在街角发现了他,将他带回家中。从此,他有了名字,有了温暖的床铺。
然而岁月不饶人。数月前,老人在病榻上递给他这块木牌,气息微弱地叮嘱他一定要参加圣心书院的十年大选。话未说完,老人便永远闭上了眼睛。但那句“鲤鱼跃龙门”的期望,却如烙印般刻在了叶澈心上。
试台上,主考官见十二队已整齐列队,缓缓起身,宽大衣袖随风轻拂。他并指在胸前轻点,空气中仿佛荡开一圈无形涟漪,声场随之扩展,远至廊檐翘角,近到旗影斑驳,每个角落都清晰地回荡起他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今日设三处试台,依次进行。”
“东侧镇体桥,桥下刻有玄重阵,考的是体质与毅力。禁用外放术法,禁服提气丹、固元散等外物,一炷香为限,香尽未跪未退者合格,坚持不住或自行求退者,判为不及格。”
“中轴后的衡识阁,以衡识石测灵识资质,上前按掌,正常呼吸即可,资质越好,衡识石光芒越亮。”
“西廊尽头问心厅。考官会根据你的身世,问三道题。这三问无关术理,只记取舍与心态,厅外不得旁听,喧哗者逐出。”
最后一句落下,他掌心向下轻轻一按。霎时间,六面锦旗同时被风绷直,又缓缓垂落,场间寂静更甚先前。十二队少年少女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背脊,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违者逐出考场,族中三代不得入书院。测试开始,按队入场。”
东侧人群如潮水般分开,露出那座通体白玉筑成的镇体桥。桥心划着一道醒目的白线,两侧栏杆各嵌三枚幽蓝的阵钉。随着主考官示意,玄重阵悄然开启,桥面看似毫无变化,但当第一个试炼者踏足其上时,众人明显看到他的身形猛地一沉,仿佛瞬间背负了千斤重担。
主考官抬手示意,香台上青烟袅袅升起,沙漏同时翻面,细沙坠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粒都敲击在试炼者的心上。
轮到第十队时,第一个上桥的是个衣着华贵的瘦高少年,腰间玉坠随着步伐叮当作响。他肩背挺直,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踏上桥面。
然而当第一波压力轰然降下时,他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半炷香后,力道再沉,如湿泥压肩,他臂上肌肉绷紧,细小青筋开始鼓起。
行至中段,压力倍增。他不得不将脚掌向内扣了一寸,挺直的肩背也微微佝偻。沙漏将尽时,他膝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汗珠沿下颌不断滴落,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当最后一粒沙坠落,玄重阵消散的瞬间,他瘫软在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如同刚从深水中挣扎而出。
主考官提笔蘸墨:“尚可,合格。”
第二个上桥的是个红衣少年,他脚尖刚触及白线,玄重阵便猛然压下,逼得他后退半寸,脸色瞬间发白。
“脚掌别死扣,踩满,气沉丹田。”叶澈压低声音在下方提醒。
红衣少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咬牙将脚掌摊平,肩线随之放松。第一波压力过去,他眼圈发红却强忍着没哭。
第二波压力袭来时,他脚趾不自觉地蜷起,眼角已有泪光闪烁,沙漏落尽的刹那,他身体摇晃不定,红衣被汗水浸透深色,泪水终于滑落脸颊。阵法撤去时,他跌坐在地,喘了两口气,匆忙用袖子抹了把脸,起身恭敬行礼。
主考官看了叶澈一眼,未作评论,提笔写下:“合格。”
第三个,轮到叶澈。
他上桥前,不动声色地在衣侧抹去掌心的汗,目光锁定白线起点,呼吸轻缓而绵长,当脚掌踏上桥面的瞬间,沉重的力量如水流般自脚踝蔓延而上。他悄然将脚弓撑开,让力量均匀分布在足心与脚跟之间。
第一波压力压下,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沉入小腹,背部保持自然弧度。半炷香时,又一股力量如巨掌压肩,他不急着硬抗,脚尖向内微调半寸,将力道导向腿骨。第三波压力降临,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眼神却依旧平静,心中默数节奏:收下颌、锁气息,将颤抖压制过去。
沙漏将尽,玄重阵退。他脚下微微一松,身形依然挺拔如松。
主考官落笔:“合格。”
叶澈站到台下合格区,若有所思:“怎么感觉每个人的压力都是不同的?”恰在此时,一位路过白衣执事听到他的低语,投来赞赏的目光:“小子眼力不错。这镇体桥确实会根据每个人的体质调整重力,与其说是考体质,不如说是考毅力与对力量的控制。”
叶澈闻言微怔,随即拱手行礼,心中暗叹:“原来如此。”
后续试炼者陆续上前。有人因呼吸节奏紊乱,三口气没跟上直接跪地,被执事抬走;有人强撑到最后一刻,阵法撤去瞬间跌倒在地,抄录官惋惜摇头。
更远处,一个少年袖中滑落增力符,还未贴上身,符箓就被无形禁制焚为飞灰。主考官头也不抬:“逐出。”
一柱香燃尽,合格名单录毕。红衣少年从队中探出半个身子,小声对叶澈道:“刚才……多谢了。”又迅速缩回。叶澈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镇体桥结束,合格者原地休息半刻,未合格者,随执事离场。”
清风吹拂旗面,阵钉幽光隐去,白线上的压迫感彻底消失,叶澈将手背在身后,掌心尚有余汗,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中轴那座巍峨的阁楼,呼吸又放轻了几分。
半刻一到,执法弟子开始唱名,合格者穿过中轴长廊,步入衡识阁。
阁内光线偏冷,雕花窗棂将日光切割成整齐的方格。
正中央矗立着黑青色的衡识石,石面温润如玉,仿佛被清泉滋养千年。旁边试台上,册页、朱笔整齐排列,抄录官指尖轻搭笔杆,静候主考官指令。
主考官上前,抬掌虚按,细微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他声音平稳:“这是衡识石,不考术法,只测灵识资质,不通术法也无妨,上前按掌,正常呼吸即可,衡识石会根据识海资质发光,禁用外物。”
第十队仍按先前次序测试。
瘦高少年率先上前,下颌微扬,将手掌按上石面,石心如同被星火点亮,白光向外推展一圈便停滞不前。
抄录官低声复述结果,主考点笔记录:“中等。”
红衣少年紧随其后。他指尖微颤,掌心才贴稳石面。光芒先暗后明,边缘参差不齐,带着几处毛刺。他依言调整呼吸、放松肩膀,光芒这才稳定下来。
主考官抬了抬眼:“灵识稍乱,合格。”
轮到叶澈时,他缓步上前。
他先调整呼吸至绵长平稳,才将手心贴上石面。
石心立刻亮起,如清泉滴入深井,光华自中心一圈圈荡漾开来,第一圈明亮却不刺眼;第二圈更加纯净,边缘光滑如镜;第三圈刚刚泛起,最外圈光纹忽然生出极其细微的回折,如同银针点在水晶表面激起的涟漪,随即沿着边缘弧度收回半寸,稳稳贴合不动。那瞬间的光膜相抵,仿佛在石中拨动了一根无形琴弦。
阁内寂静了半晌,主考官的笔尖悬停空中,抄录官也抬起头来,两名执法弟子对视一眼,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
主考官很快收敛情绪,继续记录:“上等。附注:外沿回响。”
旁侧执法压低声音:“报长老院?”主考官微微颔首:“按例上报。”
叶澈收回手掌,掌心仍残留着凉意,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看来这场测试十拿九稳了。
后续测试继续进行。有人紧张到屏住呼吸,导致光芒明灭不定;主考官淡声提醒“正常呼吸”,再次按压才稳定下来。也有人光芒炽亮却颤抖不休;还有个少年按了许久,石面只浮现极淡的一层微光。主考官如实记录:“无修炼资质。”
“衡识测试完毕,合格者原地整队,准备第三关。”主考官话语落下,场中人数再度减半,不合格者默默离场,可见识海纯净者之稀少。
第三关设在西廊尽头的问心厅。竹帘半垂,厅内灯焰轻轻摇曳,在青石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黑衣执法挑帘传唤:“下一位。”叶澈应声而入。
厅内陈设极为简洁,仅一张几案、一盏孤灯。帘后端坐着灰衣考官,面容隐在阴影中,唯见执笔的修长手指。
“坐。”考官声音不重,却带着几分冰泉般的清冷,“问心不问对错,只说你的选择和理由,可沉默一次,沉默算弃权。”
叶澈端正坐好,背脊挺直,掌心在膝上轻轻抹去汗渍,视线落在桌边纹路上,不乱看不张望。
“第一问:一船陌生人和与你并肩作战的同伴同时遇险,只能救一边,你救谁?”
叶澈沉吟片刻,缓缓答道:“救同伴,先保住一个活口,是我现在能把握的,救上来后,再想办法救那船人,若贪心两边都想救,可能一个也救不上,我还太弱,必须优先保住确定的那一个,活着,才有机会救第二个。”
考官点头不语,笔墨在纸上沙沙作响。
“第二问:将来你会遇到一场危机,只要自废修为,从此再不能修炼,就能救活一个将死的陌生人,另一边是不救他,保住自己,将来铲除祸根。你选哪个?”
叶澈沉默数息,拇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旧木牌,指节绷紧又松开:“不救,我小时候吃过很多苦,明白必须先保住自己,才能守护更多人,用我的未来去换陌生人的性命,可能两头皆空。我选择活着,将今日抉择铭记于心,将来变得强大,去铲除祸根,不让同样的悲剧重演。”
考官轻“嗯”一声,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继续记录。
“第三问:身上可有旧伤?”
叶澈沉默两息,轻轻掀起裤脚一角,露出脚踝外侧一道浅淡的旧痕:“左脚踝有伤,阴雨天会疼。我知道这可能影响测试,但它确实存在。”
厅内静默一瞬,唯有灯芯偶尔爆出细微噼啪声。
考官将笔放回青玉笔架,抬起册子看了一眼,又轻轻放下:“可以了,出去吧。”
叶澈起身,先将凳子挪回原位,低头恭敬一礼,这才掀帘而出。外面清风比厅内凉爽许多,他下意识地舒了口气,将急促的心跳慢慢压回平常节奏。
执法传声宣告:“问心完毕的队伍,回正场复核。”
碑林前,合格者重新列队站好,簿录官逐队核对名册,执法弟子沿队列缓步巡视,叶澈平稳呼吸,目光落在主案前那行朱砂小字上。日渐西斜,旗影在地面缓缓移动,将广场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
忽然间,风声骤歇,六面锦旗如同被无形之手同时拉直,又缓缓垂落。
主考席上无声无息多了一道身影,没有人看清她是何时到来,如何入座。她的出现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仿佛本就该在那里。
她身着素雪长衣,青丝低挽,一支白玉簪横贯发髻,发尾如墨瀑垂落衣背,肌肤胜雪,气质典雅,容颜清冷绝俗,宛如月宫中不慎坠入凡尘的仙子。
她只是抬眼望去,场间所有声息便如被无形之手拢住,自行沉寂下去,清风掠过席面变成笔直线条,案上朱笔的笔锋悄然竖起,香炉青烟直上云霄,不再飘散。
台下陷入长久的静默,众人皆沉浸在这份绝世容颜与超凡气度之中。
执事们最先反应过来,齐声俯首:“参见阁主。”来者正是书院六阁之一——望月剑阁阁主月无垢。
她略一颔首,纤长指腹轻按名册纸角,目光扫过那行朱砂小字,片刻后,她抬头望向队列,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低沉磁性:“叶澈,出列。”
叶澈心头微震,依言迈前一步,稳稳站定。
“刚才第三问,为何不隐瞒旧伤?”
叶澈如实回答:“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明眼人。”
她微颔首,玉指朝虚空轻划,那方黑青色衡识石凭空出现在叶澈面前。
“再试一次,正常呼吸。”
叶澈心中暗自称奇,依言按上石面。石心立刻亮起,光华自中心一圈圈荡漾开去。第三圈刚刚泛起,外沿光纹再次出现细微回折,顺着边缘弧度收回半寸,稳稳贴合。四周又静默一瞬;仿佛有极细微的金铁交鸣声一闪而逝。
主考官低声禀报:“上品资质,且有异象。”月无垢轻轻点头,目光在叶澈身上停留片刻。
随即她合上簿册,看着叶澈声音清冷:“我是月无垢,望月剑阁阁主,叶澈,可愿入我门下,做个记名弟子?”
叶澈心头剧震,答得毫不犹豫:“弟子愿意!”
席下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哗然,又迅速归于寂静,有人咂舌惊叹,有人满眼羡慕,更多人心照不宣地收敛目光此子既被剑阁看中,将来必定不凡!
案侧执事恭敬捧来一块黑玉令牌,边缘刻着一弯浅淡月痕。月无垢略一抬手,执事会意,将令牌递到叶澈掌心。玉质触手生凉,月纹仿佛被夜色浸染,凉意透骨却不刺人。
月无垢声音平和却:“按书院规矩,正修弟子需先在玄法与镇体两阁打好根基,我的剑理课每半月一次,现在去剑阁外院执事处报到,领取居所牌与入门册,自有人安排住宿。”
“弟子明白。”叶澈拱手应声。
月无垢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身影如水纹般缓缓消散在原地。
主考官见状,轻敲木案:“复核完毕,名单后续将张贴于书院外。通过者明日辰时在此集合,按测试成绩分入镇体或玄法两阁。未通过者,原路返回。”
队列缓缓散开。
红衣少年经过叶澈身边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眼中羡慕之色一闪而过,瘦高少年则将背脊挺得更加笔直,脚步比来时沉稳许多。
晚风轻拂旗面,碑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叶澈低头凝视掌心令牌:黑玉冰凉剔透,月纹浅淡如霜,他将令牌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随着人群逐渐散去,广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第二章|霜线与月影
书院的冬,总是比山下来得更早,也更凛冽。
才刚入冬半月,清晨的霜华便已将小练场密密包裹,覆上一层晶莹细白。鞋底踩上去,发出轻脆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晨光中格外清晰。
叶澈十七岁了。
五年光阴,少年抽枝如檐角垂冰,昔日拂过胸前的霜色,如今只够触及他腰间。
他个子长高了许多,身形却依旧清瘦,眉眼间的青涩已褪去,沉淀为一种更为内敛的沉静。
只是那肤色,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白,仿佛常年浸润在清冷月色之中,左脚踝的旧伤,早年在丹台阁的灵药温养下已然痊愈,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白细痕,阴雨天也再无异样。
然而,他的修行境界,却并未如当年入门测试时许多人预期的那般突飞猛进,只能堪堪达到辟窍期中期。
这个境界从他十五岁勉强突破至二境初期算起,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才如同老牛拉车般,缓慢地挪动到了中期。
反观当年同批入院的许多人,资质上佳者已然触及第三境“神桥”的门槛,即便是资质寻常者,也多在辟窍后期稳固。
丹台阁的数位丹师都曾应月无垢之请前来探查,最终皆摇头离去,留下的评语直白而一致:“灵识浑厚远超同侪,然灵识运转晦涩,起步异常迟缓,二境修行,本该调度灵识如臂使指,他却仿佛扛着万顷海水学游泳,非是不能,而是灵识本身过于沉重凝滞。”
个中缘由,连叶澈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只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引动灵识周天运转,都比旁人凭空多出一层无形的阻力,如陷泥沼。
当年入学测试时衡识石异象所预示的“天才”光环,在日复一日的缓慢进境中,似乎渐渐黯淡,书院从不缺少天才,新旧交替,浪潮涌动,最璀璨夺目的那颗星,始终是望月剑阁的大弟子苏暮雪。
她也是叶澈唯一的同门师姐,自幼被阁主收养,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其修为进展,早已将书院同辈弟子远远甩开,便是许多早入门的师兄师姐,也难望其项背。她所到之处,无论内院外院,弟子们皆会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大师姐。”
而她总会温温柔柔地应上一声,眉眼弯弯,笑容和煦,她的美丽并非那种带有侵略性的锋芒,而是一种愈看愈觉熨帖的温润,眉眼清澈如溪,神情从容似水,眼尾常含着三分浅淡笑意,言语不疾不徐,声线柔和,仿佛生怕惊扰了旁人。
而月无垢的美,则是另一种存在。
她像一道横亘于天地间的清冷定线,高悬于九天之上,令人仰望却难以接近。她极少在书院中公开露面,每月只开设两课:一堂讲授精深剑理,一堂指导根本修行。
每逢她端坐于讲席之上,无需言语,场内所有的细碎声响便会自行消弭,她太美,美得不似凡尘俗物,也太冷,冷得能将一切喧嚣与燥热都冻结、压下。
叶澈仍清晰地记得,十二岁那年,入门测试过后约莫半月,他第一次踏上望月剑阁的内练场,参加月无垢的剑理课。
那时节,春意未浓,练场内却自有一股肃杀。一条极细的白线从场地这头笔直地延伸到那头,直如尺量,分毫不差。白线四周的地面上,镌刻着繁复而古老的阵纹,将一股无形的压力精准地约束在线内区域。
月无垢便素衣立在白线的尽头,乌发如云,低低挽就,簪饰极简,通身上下再无多余点缀。近看,容颜挑不出半分瑕疵,远观,则叫人心生悸动,继而万籁俱寂。
“沿线,行步。”她开口,声音清冽,带着一丝独特的低沉磁性,敲击在他们的心头上,“不得越出白线半分。”
苏暮雪率先出列示范。她步履轻盈而稳定,如同滑过冰面,自起点至终点,足尖始终精准地贴合白线,未曾偏移一丝一毫。
轮到叶澈时,他深吸一口气,第一脚踏得尚算准,然而第二脚落下,心神微散,足尖便偏离了半指宽的距离.月无垢的目光淡淡扫来:“你在抢。”
叶澈心头一紧,立刻收敛心神,垂首应道:“弟子知错。”
“不是错,”她收回目光,望向远处,语气平缓无波,“是你自己急了,退后,从头再来。”
那整整一堂课,叶澈便在这条看似简单的白线上来回走了不下三十遍。
直至暮色四合,夕阳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那脚下的白线在他眼中仿佛愈发清晰深刻。
散课时,月无垢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平日多练几步,对你控制力和根基都有好处。”衣袂微拂,带起一缕淡淡的雪竹清香。
课后,苏暮雪将一件素色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冷不冷?”
叶澈摇了摇头,目光仍下意识地追随着地上那条白线,像是在回味方才的步法。
苏暮雪见状微微一笑,替他拢了拢披风:“虽说不冷,但你额头上都是细汗,风一吹就容易着凉,回去记得用些热食,别空着肚子练功。”
时光荏苒,至十五岁春,玄法阁举行小考,题目是“定息开窍”,考察弟子在特定呼吸韵律下贯通体内灵窍的精准与控制力。
同批考核的弟子中,当场便有三人周身灵光微泛,顺利贯通目标窍位,如同暗夜里接连点亮了三盏小灯,引人瞩目。
叶澈按部就班,呼吸沉稳,意念集中,却感觉自身灵识如同顶在一道坚厚无比的无形之门上,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僵持在原地。
场边隐约传来低低的议论:“又是他,稳得跟块石头似的,就是不见动静。”
苏暮雪不知何时已倚在不远处的廊柱下,安静地看着他收功起身,待他走近,便递过一盏温水:“卡在‘求快’和‘怕慢’之间了。”
叶澈接过水盏,唇边泛起一丝苦涩:“感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灵窍,运转不灵。”
“别急。”她的声音温温的,“你比他们多了一件事,先学会不退。等那口气自己落下去,再抬。”
那一晚,叶澈没有如往常般继续强行冲击窍穴。他独自一人来到剑阁外的小练场,就着昏黄的灯火,沿着那条记忆中的白线,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灯火将他的影子在青石地面上拉长、缩短、再拉长,周而复始。
待到十六岁夏,书院按例组织弟子外出历练,任务是前往百里外的云雾山采集几种特定药草。
由苏暮雪领队,叶澈也在随行弟子之列。行至半山腰,天气闷热,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透着几分燥意。有年轻弟子见主路较远,想提议抄一条看似平坦的林间小道。
苏暮雪只抬眸看了一眼那地势与林木走向,轻轻说了个“绕”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众人便再无异议,老老实实循原路前行。
回程途中,天色骤变,突降急雨,山道瞬间变得泥泞湿滑,滑不留足。队尾一名入门不久的小弟子脚下猛地一空,惊叫着向一侧陡峭的山崖滑坠。
千钧一发之际,叶澈恰好在其身侧,几乎是本能地探手,一把死死拽住了那名弟子后心的衣领。
巨大的下坠力道传来,带得叶澈自己也重心失衡,侧身栽倒,沿着湿滑的山面被拖出去近半丈远,手臂、侧腰与粗糙的山石剧烈摩擦,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但他咬紧牙关,五指如铁钳般未曾松动分毫,同时勉力调动体内灵力下沉,硬生生将那名吓傻了的弟子从崖边提了回来。
苏暮雪第一时间稳住队伍,迅速上前,先是仔细检查了那名受惊弟子是否受伤,安抚了几句,这才转向叶澈。她看着他被碎石划破、鲜血淋漓的手臂,眉头微蹙:“疼不疼?”
叶澈额上沁出冷汗,却仍强自镇定:“不疼,忍一下就好了。”
“忍,不是目的。”她一边动作利落地取出随身携带的洁净纱布和伤药,替他清理包扎,一边轻声说道,“要分明何时该用力紧握,何时该懂得卸力回转,保全自身。力用尽了,便再无可用的余地。”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叶澈的心中慢慢漾开一圈圈涟漪,沉淀下去。
如今,叶澈十七岁了,已是书院中不算新嫩的弟子。冬日的风格外硬朗,刮在脸上如同小刀,霜华也积得愈发厚重。
他停留在辟窍中期,心中并无太多焦躁,也从不做无谓的自我宽慰。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走得慢,这个“慢”字,并非讲给旁人听的托词,而是他每一天都必须亲身去面对、去跨越的那条线。
这日傍晚,寒风稍歇,叶澈独自一人来到望月剑阁专属的小练场。
场内空旷,唯有那条白线在渐暗的天光下依然醒目。他褪去外袍,仅着练功服,照例开始沿白线来回行走,调整呼吸与步幅的契合,感受着体内那依旧沉重却仿佛比以往驯服了一丝的灵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廊下悄然多了一道身影,苏暮雪斜倚朱柱,墨染般的长发垂落肩头,她并未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中那个专注而执拗的身影,眼尾惯常带着的那抹笑意,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
待叶澈一遍走完,收势回身,她才缓步走近,与他并肩,沿着白线的方向缓步而行。
近处看,她的美与月无垢是全然不同的两种风致,月无垢是天上之月,清辉遍洒,遥不可及,冷彻心扉,苏暮雪则是人间温暖明亮的一弯光,柔和地照亮一方天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你这两年,看着进境不快,但我知道,你内里变了不少。”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叶澈微怔:“哪里变了?”
“气息运转的细节。”她侧头看他,唇角微弯,“譬如现在,你懂得在行至第三步时,悄然回收一分气机,蓄而不发。以前啊,你总爱在第二步上,下意识地偷一点快,求一点急。”
叶澈闻言,也不禁失笑:“这点小毛病,果然瞒不过师姐。当年没少为此被师姐抓过几次手腕……”
“那就多抓几次好了。”苏暮雪笑意加深,随即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也更郑重,“我当然盼着你快些,可修行之路,漫漫长途,若是实在快不来,也别怕那个‘慢’字,稳扎稳打筑下的根基,远比空中楼阁来得坚实可靠。”
她的话语,如同寒冷霜夜中悄然燃起的一簇温暖火苗,虽不炽烈,却足以驱散几分寒意。
叶澈心头暖流淌过,郑重颔首:“师姐的话,我记下了。”
就在这时,练场周围忽地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并非钟声警示,而是风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歇,万籁俱寂。苏暮雪若有所感,抬头望向连接内院的长廊方向:“师父来了。”
话音未落,月无垢的身影已自廊下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依旧是一身素雪长衣,青丝以白玉簪简单挽起,绝色清冷的容颜上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唯有那双深邃眼眸,如同蕴藏着万古寒冰。
月无垢步履无声,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场域,让周遭空气都为之凝滞。
她站定,目光如清冷的月辉扫过练场,最终在叶澈微颤的肩胛处凝滞半息。
“沿线,十遍。”
“是!”叶澈垂首领命,足尖刚触白线,衣襟下摆却因内息不稳轻轻一荡。
月无垢忽地向前一步,与他隔着一臂之距站定:“近来气机卡在何处?”
叶澈老实回答:“回师父,主要在胸口膻中穴一线灵窍。灵识运转至此,便觉滞涩,如石沉水底,落不下去,强行上抬又虚浮不稳,难以贯通。”
月无垢微微颔首,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你的体质殊异,灵识天生浑厚,远非常人可比,此乃天赋,亦是桎梏,起步迟缓,未必是坏事,厚积方能薄发。灵识沉重,调动不易,需以更坚韧的意志与更精妙的法门去打磨、去适应。”她顿了顿,继续道:“后续……我会想个法子,或需借助外物,或需特定阵势,帮你进一步夯实根基,根基愈稳,你灵识调动的速度,自然会随之加快。”
“弟子记住了。”叶澈将每一个字都刻入心中,沉声应道。
月无垢静静看了他片刻,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勿要看旁人进境,快,是别人的步子,先压后扬,根基深种,方是你的道路。”
说罢,她广袖似是无意地轻轻一拂,一股微凉却柔和的清风擦过叶澈身侧,并未带来不适,反而让他因专注而略显紧绷的心神松弛了几分。
随即,她便不再多言,身影微动,已消失在原地,练场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唯有寒风偶尔掠过灯罩发出的轻微呜咽。
夜更深沉,霜华愈重。叶澈心无旁骛,一遍又一遍,直至第十遍圆满完成。
场边的灯焰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偌大的练场上,最终只剩下他一人独立。
他知道自己落后于人,也深知落后带来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他从不欺骗自己:既不寻找借口自我宽慰,也不妄自菲薄、自我轻视。他只是在走,走自己认定的,那条或许更漫长,但必须走下去的路。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苏暮雪去而复返,将一只尚带温热的玉质小壶递到他手中:“里面是丹台阁刚送来的安神益气汤,趁热喝了。回去早些歇息,修行之道,张弛有度,别练过头,伤了根本。”
“多谢师姐。”叶澈接过药汤,温暖的触感自掌心蔓延开来。
他望着苏暮雪转身欲走的背影,忽然开口唤道:“师姐。”
苏暮雪停步回眸,眼中带着询问:“嗯?”
叶澈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会追上的。也许慢些,但一定会。”
苏暮雪凝视他片刻,唇边缓缓绽开一抹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柔声道:“我知道。”
她转身离去,衣袂在夜风中轻扬。恰在此时,夜空中厚重的云层悄然散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抹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地面上那条白线映照得愈发清晰皎洁。
叶澈站在白线的起点,再次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缓慢却确实在运转的灵识,以及胸腔中那颗平稳跳动、坚定不移的心。
次日清晨,书院外院的布告栏前围了不少弟子。
一张新的简令刚刚贴出:玄法阁发布门内任务,需派遣两名弟子,前往城北三十里外的一处荒废山祠,勘查近来夜间时有出现的异常灵波波动,查明缘由并回报。
任务评级:丙等,建议由辟窍中期及以上弟子接取。
人群之中,一袭雪衣的苏暮雪静立片刻,目光扫过任务简述。
负责登记任务的执事认得她,恭敬地将任务名册和笔递上,苏暮雪略一思忖,提笔,在名册空白的弟子姓名栏中,流畅而清晰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叶澈。”
第三章|城北废祠
次日的黎明来得格外迟缓,书院大门上凝结的夜霜尚未完全消融,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微光。
叶澈腋下夹着记录废祠情报的卷宗,踏下石阶时,脚下传来轻微的脆响。
门廊的阴影里,一道身影利落地起身。
来人瘦高却结实,肤色是常年在外历练被日光浸染成的浅铜色,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新磨的利刃,锋芒内敛却不容忽视。
“好久不见,叶师弟。”他把腰间玉坠按进衣里,笑声爽利,“傅砚,二境后期,勉强算是个体修坯子,按阁内安排,今天和师弟一起去城北废祠,这次多多关照。”
“傅师兄,久违了。”叶澈拱手。此人正是当年镇体桥第一个过线的少年,如今已是镇体阁里的一名体修。
傅砚饶有兴致地绕着叶澈走了半圈,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念与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那天你最后一个下桥,脸不红气不喘,再到后来被月阁主点名,我在台下看得羡慕得不行。”
“运气好些罢了。”叶澈笑了笑,没有多说。
“我懂的,运气好也是实力。”傅砚压了压声音,有点半开玩笑继续道,“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看的师父和师姐指导,不像我们镇体阁,都是大老爷们。”
叶澈闻言一怔,随即道:“背后讨论师长,这事不好,而且掌尊大人也是名女子体修。”
傅砚脸上的笑容有点凝结,连忙摇手道:“师弟提醒的是,是为兄失言了,掌尊大人乃我辈楷模,我岂敢有半分不敬。好了,此事揭过,不提了。”
他迅速收敛情绪,将脚边的背篓提到身前,掀开覆盖的粗布一角。里面的物品摆放得井然有序:一卷泛着淡青光泽的"缠灵索"、三支铭刻着简易聚火符的符箓火折、一枚篆刻着清心咒文的青铜警音哨、几包用特制符纸包裹的"破邪朱砂粉".虽然都能看出使用过的痕迹,但每件物品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保养得宜。
“我仔细看过祠堂的情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不太踏实,依我看,那地方不像自然荒废,倒像是被什么缠上了,是人为作祟还是真的闹鬼,还真难说。待会儿进去,我走前头探路,师弟你多留意四周动静。若察觉哪里不对,或是感觉到任何别扭的气息,立刻出声示警。”
“师兄放心。”叶澈应得干脆利落。
两人不再多言,并肩走出书院大门。石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华,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将脚步声衬得极轻。行至影壁拐角处,傅砚侧过头,打量了叶澈一眼:“比上次见时清瘦了些,不过眼神更亮了。”
“可能是最近夜课多导致的。”叶澈说。
“我还以为剑阁只有白天才修炼。”傅砚笑,像打趣,又像当真,“听说苏师姐经常指导你们?”
“嗯。她教得细,人也好。”
“苏师姐真不愧为我们书院的第一人。”傅砚点头感叹,眼中透露出一丝向往,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出发吧,早去早回。”
二人步出书院范围,晨风自青瓦屋脊滑落,带来凛冽的寒意。廊下悬挂的灯笼光芒未熄,在清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圈圈暖黄。
傅砚步履沉稳,不快不缓,每一步都仿佛将周身气力精准地压入脚底,落地无声,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走出十几步后,他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内容却十分认真:“叶师弟,有件事需先说在前头,城北那片地界,包括那废祠周边,我之前因任务路过几次,地形还算熟悉。稍后若需深入,由我来开路,并非是要抢什么风头功劳,只是希望能凭借经验,尽量避开些不必要的麻烦,节省时间体力。”
他顿了顿说:“但若真撞上什么邪祟之物,我们便并肩齐上,共同对敌。倘若情势不妙需撤退,也必是共同进退,绝无独留一人断后之理。”
“理应如此,便依师兄所言。”叶澈认可地点头,目光投向北面远山,眼神微凝,“此行有劳师兄了。”
“分内之事,师弟不必客气。既说定了,那便走。”傅砚将微敞的衣襟掖紧,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道路。
话音落下,两人默契地不再多言。院墙尽头,昨夜叶澈反复练习的那条白线,在渐亮的晨光和未化的霜华映照下,泛着淡而清晰的光芒。初升的朝阳终于挣脱云层,探出一指宽的金边,将两人并行的身影在青石路面上拉得细长。
城北这片地域,气温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低几分。
沿着上坡路走了约半里,寒风便如同觅得缝隙般,直往领口、袖口里钻。
废祠的轮廓很快出现在视野尽头,一座残破的牌楼塌了半边,门匾歪斜地悬挂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上,随时可能坠落。门前阶下,满地枯藤与碎瓦交织,更添荒凉。
“不太对劲。”傅砚皱眉,轻嗅一口,“月前我途经此地,虽也荒败,但阴气绝无此刻这般浓重沉凝。”
叶澈感知着周围环境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沉声道:“看来情报无误,此地确有异常。阴气凝聚至此,非比寻常,只怕祠内已滋生邪物,或是盘踞了什么东西。我们需得加倍小心。”
两人一前一后,谨慎地踏入废祠院门。
院内空荡,石砌的供台上早已空无一物,唯有一面破烂的鼓皮悬于梁上,被风吹动时,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正殿的大门虚掩着,门内一片漆黑,仿佛能吞噬光线,墙角处堆积着一些纸钱焚烧后的灰烬,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我先探路。”傅砚取出火折子点亮,示意叶澈稍退半步,守在殿门附近策应。
他刚踏进殿心,身后便蓦地升起一股砭人肌骨的凉意,殿内两侧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无息地向中间蠕动、挤压,地面上随之弥漫开一层稀薄却阻隔视线的灰黑色雾气。
“小心两侧!”叶澈低喝出声,同时迅速从随身小包中捻出一撮破邪朱砂粉,手腕一抖,将其撒向那涌动的阴影边缘。
“果然有东西!”傅砚低哼一声,身形微沉,已是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供台后方猛地窜出一团模糊的灰影,形态不定,如同没有实体骨骼般,带着一股阴寒之气朝两人扑来。
傅砚反应极快,前跨一步,肩臂之上隐约有淡铜色的纹路一闪而逝,不闪不避,沉肩侧身,朝着那灰影最浓处猛地一撞!
“嘭!”
一声闷响,如同重物砸在败絮之上。那团影雾被这蕴含气血之力的一撞震得溃散了一部分。
叶澈趁势再次扬手,又一撮特制的破邪细粉洒出,粉末触及残留的灰影,顿时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嘶嘶”声响,并冒出缕缕青烟。
那灰影吃痛,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被迫向后缩去,在地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趁现在!”傅砚沉声喝道,两人默契配合,一前一后,将这团畏光的阴魂逼至供台角落,傅砚深吸一口气,拳头之上铜纹微亮,气血鼓荡,一拳轰出!
“砰!”
拳风过处,那团灰影剧烈地抖动了几下,最终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哀鸣,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殿内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穿过破败梁柱的风声,兀自打着旋儿。
“像是刚凝聚不久的阴魂,灵智未开,尚未完全成形。”傅砚缓缓收势,吐出一口浊气。
“此地并非坟场墓园,周围也无大量生灵殒命的记载,平白出现此等阴魂,绝非自然。”叶澈目光扫视着殿内各处,戒备之色未减反增,“再进后殿看看。”
二人谨慎地绕过空荡的供台,推开连接后殿的一扇小门。
门后是一间更为狭小的偏殿,光线昏暗,地面之上,竟密密麻麻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有人手持利刃,经年累月、一遍又一遍地刻画所致。而在偏殿的角落里,正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披一件肮脏破旧、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道袍,头发纠结蓬乱,遮住了大半面容。他手中紧握着一截生满铁锈的短小刻刀,正对着地面,全神贯注地、一笔一画地继续刻划着,对两人的到来浑然未觉。
叶澈与傅砚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警惕。
“前辈?”叶澈试探着轻声呼唤。 那人像没听见,嘴里含糊嘟囔,刀尖一顿一顿戳。叶澈二人靠近两步,才看清他在地上刻的字,杂乱无章却大概能看懂:白水崖、三井台、初七、三更。
“像是地点加时辰。”傅砚压低声。
那人好像听到了,忽然抬头。眼白里带着一线不正常的红,像被火烫过,他的身形一下绷紧,整间屋子跟着一紧。下一息,人影已到近前,快得像从地里弹起,第一掌直削叶澈面门。
叶澈才半侧身,那位道人手掌已经贴近叶澈胸前,忽然间,胸前剑阁黑玉令牌一热,像被人轻叩,一缕冷光掠过,那掌被拨开半寸,砸在旁侧青砖,砖面裂了细缝。
那人手腕一滞,目光在令牌上停两息,喉间挤出低笑,断断续续又好像在自我对话:“书院…剑阁…不该在这儿看到…别看…离远点…”
他脚步一拧,猛地换向,劈掌扑向傅砚,声音不停:“换一个…”
“来。”傅砚见状,立马低喝,气血一提,皮下浮出细细的铜色纹路,脚下一扣稳如钉,“镇体法决·金缨定骨。”
拳掌正面硬撞,闷声如木桩入土。傅砚身躯一震,硬顶半步,随即胸口一沉,被震得贴墙滑坐,唇角渗血。那疯道人见状,疯笑了一声,笑意发干:“体修…不过尔尔…别挡路。”
话音刚落,半疯道人继续向前,逼到傅砚面前,抬手,第二掌落下。
紧急关头,叶澈一把将傅砚往后拽去,自己横身挡住。此刻生死关头,他心口猛地一紧,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识海疯狂波动,灵识像被牵住,悄无声息地一转,体内深处微微一颤,仿佛有一瓣极淡的白光在水底翻过。 疯道人的瞳孔猛缩,掌势硬生生止住,像被冷针刺醒,猛地后退几步。他盯着叶澈胸前看了两息,喉咙发出沙哑字句:“水底…有光…很奇怪不能碰…还没到…初七、三更…”时快时慢,像在同谁争,又像在劝自己。
下一瞬,他像被看不见的东西驱赶,肩背一拧,撞碎半扇窗板,沿檐一掠而去。临飞出前,还在低低嘟囔:“白水崖…三井台…风是反的…”
尘灰落定,屋里只剩两人的喘息。叶澈率先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疑虑,先扶稳傅砚,按住他胸口痛处,又回身把地上的字看了一遍。除那行地点时辰,旁的刻痕乱七八糟。
“这个人修为很强。”傅砚喘匀些,声音发哑,“神志不清甚至手上分寸也乱,可力道太冲。”
“像四境法修,可神志不清,没有动用法术。”叶澈压低声,“刚才要不是我师父在剑阁令牌那里留下一道气息,我估计活不成了。”
紧接着,他把那行字拓在纸上,又在砖缝里摸出一片被烟熏黑的小木片,正面刻着一个圆,旁刻着同样的四字四词,边上点了两点,像记号。
“真是倒霉,先回去汇报吧。”傅砚把背篓提起,勉强站稳,“谁想到一个普通的任务会碰到一个疯掉的四境修士,要不是月阁主的气息把他惊退,我们就估计出不来了。”
叶澈闻言,没有辩解,他知道,令牌只有一次救命的机会,最后惊走那道人的是他自己。
“走。”叶澈把拓纸收入袖内,扶他出殿。
院里风还逆着往里灌,铃不响,只慢慢转动。下山时,太阳从云后探出一指宽,青石路泛着冷光。傅砚咬牙,步子有点发抖;叶澈把拓纸按在袖里,一直没松开。
走到坡口,傅砚笑了一下:“今天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用得上和我说。”
“回去记得把伤养好。”叶澈道,“我把事都如实上报。”
“写上那几字。”傅砚点头,“白水崖、三井台、初七三更。”
“师兄,放心。”
两人不再多说,各自把气息收敛,沿石道往回走。
第四章|白水崖
望月剑阁深处,听月小筑的水榭静立于溶溶月色中。
案几上的灯焰微微摇曳,将瓦上未干的夜露映成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叶澈将亲手誊写的“白水崖、三井台、初七、三更”墨稿平铺在青玉书案上,而后拢袖静立。
月无垢垂眸凝视着纸上的字迹,纤长的指尖轻轻点在“三井台”二字上,眉头微蹙,仿佛在透过这些墨迹追溯着什么久远的记忆。
“师父,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叶澈低声禀报,“那疯道人修为应该有四境,但神志不清,反复念叨这几个词,是否需要等到初七,按书院规程再行探查?”
“初七太迟了。”月无垢抬眸,指腹在纸缘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细微的凉意,“规矩是给守成之人定的,我们是剑修,在于明心见性,有时候做事不要太讲规矩。”
她的声音清冷中带着独特的磁性,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既然此事让你遇上,便是你的机缘,今夜月色正好,不妨走上一遭,若有所获,分书院一杯羹便是。”
灯影在她长睫下投下一抹清辉,那双眸子澄澈如冬日的山泉,黑白分明,仿佛能将整片夜色都凝固其中。叶澈闻言微微一怔,他万万没想到师父会做出即刻前往的决定。
“那……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叶澈谨慎地问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水榭角落的剑架。
月无垢立于廊下,素白衣袂在夜风中轻扬,腰侧那枚素白玉佩与衣裙相触,发出清脆的微响。
“一柄剑足矣。”
她抬手间,袖底泛起一丝寒意,如同池面初结的薄霜。一柄素青长剑悄然显现,剑身流转着清冷的光华,正是她的本命剑"霜阙".剑光在她掌心一闪即逝,仿佛月色被她敛入指间,唯有剑身上若隐若现的霜纹昭示着它的不凡。
"走。"她握住叶澈的前臂,指尖冰凉却稳如磐石。
一线剑鸣贴着水面掠过,惊起几圈涟漪,水榭与回廊在视线中迅速后退,化作朦胧的剪影,二人立于剑上,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云影在脚下缓缓流动。
叶澈在风中嗅到她身上一缕极淡的冷香,似雪后竹叶浸润寒泉,清冽得不带半分俗世的甜腻,将夜色中的潮湿腥气都压了下去。
叶澈不敢分神,强自压下心中的悸动,低头望去,脚下空阔无依,万家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凛冽的风势真切地扑面而来。
这是他第一次御剑凌空,心口不由一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月无垢立于剑锋之前,衣袂被疾风熨帖得平整如裁,墨色发丝在颈侧轻扬又落下。月华洒在她侧颜上,眉梢凝霜,唇色浅淡。
她察觉到身后弟子的异样,她并未回首,只淡淡开口:"静心凝神。" "是。"叶澈应声,依照师父往日的教导,将紊乱的气息缓缓压回丹田。
视线顺着师父的肩线望向远方,但见更高处,星光被凌厉的剑意破开一条通路,白水崖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显露真容。
白水崖如一柄冷铁巨剑矗立在夜色中,崖壁上皴裂的纹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潮湿的腥气从石缝间吞吐不定,远处传来有节奏的水声,似是地下暗流在不停奔涌。
月无垢收剑而立,霜阙斜倚指侧,剑尖轻点地面,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她神识如潮水般无声铺展,自崖表一直探入深处的暗流与岩脉。片刻后,她眉头微蹙:“确实蹊跷,表面看来不过寻常山崖,竟感知不到任何异常。”
叶澈观察着师父的神色,轻声道:“许是时辰未至,三井台尚未显现?又或者,需要特定的法诀才能开启?”
月无垢眸光一凝,视线定格在崖面某处:“既然不肯现身,那便请它出来。”
叶澈闻言一怔,心中暗叹剑修行事果然直接。不待他多想,月无垢已并指引剑。只见她指尖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
霜阙垂落一线寒芒,不显璀璨,倒像是月色被淬炼成极致纤细的一缕。
剑光过处,先是一声极轻的脆响,仿佛被抽离的寒意在山石间回旋,随即一道暗线将整座山崖齐整地一分为二,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即将崩塌的岩体,风化的表层如鱼鳞般整齐剥落。
尘沙被无形之力悬在半空,凝滞一瞬后化作薄雾,被夜风徐徐带走。
崖心终于显露出一座被法阵笼罩的圆形石台,护阵符文如流水在内壁流转不息,层层叠叠地将核心牢牢守护。那符文古老而晦涩,隐约可见日月星辰的图案在其间明灭。
叶澈望着眼前景象,不禁屏息暗叹,这就是七境剑修的实力?他稳了稳心神,低声道:“果然在此,还设有护阵,这阵法看起来颇为古老,怕是有些年头了。”
"此阵虽残,却是不凡。"月无垢语气平淡,目光在流转的符文上掠过,"能看懂几分?"叶澈凝神细观片刻,摇头道:“看不全,像是以三处回声缝合的锁阵。我只在古书上见过,没有学到解法。要不要请御阵阁的人来试试?”
“不必。”她抬腕,霜阙轻转,剑意收敛如针,“万物皆有破绽,阵法亦然。你看那三处灵枢,虽环环相扣,却也因此相互牵制。”
说罢,她手腕轻抖,一剑落向石台内缘三处暗纹交汇之处。这一剑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灵光顺势没入,如同水滴汇入溪流。护阵微微震颤,符文开始逆向流转,低沉的嗡鸣自石台深处传来。
下一瞬,剑气由内而外层层压下,护阵上浮现蛛网般的裂痕,三处核心刻痕明灭不定,仿佛被连根拔起的节点失去了支撑。就在这时,异变突生,阵中突然射出数道金光,直取二人面门。
月无垢神色不变,霜阙在身前划出半弧,那些金光触及剑幕,顿时化作点点流萤消散。她手腕微沉,第二剑随之落下。这一剑看似平和,寒意却更胜先前,剑尖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护阵应声而碎,如冰面迸裂,灵屑四散飞溅,在月色下闪烁着凄美的光芒。石台中央缓缓凹陷,显出一口幽深的井穴,阴冷的气息从中弥漫而出,带着一股陈腐的血腥味。
她收剑回望,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残阵犹有七境之威,其中恐怕不简单,这血腥气……看来下面不太平,稍后切记紧随我身侧,莫要离开三尺之外。”
说罢,她当先跃入井中,素衣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叶澈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井穴幽深,寒意如潮水般自下而上涌来。
月无垢广袖轻拂,剑意撑开一层薄如蝉翼的光晕,照亮脚下蜿蜒的石阶,这光晕不仅驱散了黑暗,更在二人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股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隔绝在外。
“跟紧。”她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带着些许空灵的回音。
二人沿着斜向的井道缓步下行。
通道比预想中宽阔,可容数人并行,壁上留着深浅不一的刻痕,弧度规整,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阵法在消亡前最后的挣扎。叶澈注意到,这些刻痕中偶尔会闪过一抹暗红色的流光,仿佛还残留着某种力量。
转过一处狭窄的弯道,前方豁然开朗,仿佛整片山腹都被掏空。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四壁布满焦黑的灼痕,像是被烈火反复炙烤过,地面散落着几截玄铁锁链,每节中央都留有细密的凹槽,显然曾经镶嵌过符箓,在洞窟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法阵残迹,虽然已经破损不堪,但仍能看出当年的规模。
突然,空气骤然凝固,如有重物压在心头。叶澈胸口一闷,耳中嗡鸣不止,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
月无垢抬指点在他肩井穴上,一股清凉的剑气渡入,那股压迫感顿时消散。
“师父,这里似乎是……”他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是一处封印之地。”月无垢的目光落在最深处的暗纹上,“而且封印的,绝非寻常之物。你看那些锁链上的符箓残迹,都是千年前的镇魔符。”
暗纹尽头是一面微微凹陷的石壁,中央印着一个焦黑的掌印,掌缘裂纹如骨刺般在石中蔓延,裂缝间凝结着永不干涸的暗红色痕迹。更令人不安的是,那掌印似乎在微微搏动,仿佛还残留着生命力。
“那被封印的东西……还活着吗?”叶澈忍不住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应当未死。”她凝视着掌印,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常人不可能在封印中存续至今,但有些存在,不能以常理论之。这掌印中蕴含的怨气历经千年而不散,可见其执念之深。”
“师父,”叶澈凝视着石壁上那焦黑搏动的掌印,以及地面上杂乱的刻痕,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我今日在废祠遇到的那个疯道人,他反复念叨此地,难道……与之有关联?”
月无垢目光清冷,缓缓道:“应该不错,一个精神错乱之人,却能精准找到与这处隐秘封印相关联的地点,本身就已说明问题。”
她顿了顿,指尖虚引,一道微光掠过那些痕迹,继续为弟子剖析:“他更像是被此地残留的强烈怨念所吸引,按你所说,他的心魂应该已被侵蚀,残存的执念与破碎的记忆交织,最终将他引向此地。”
“那他反复念叨的时辰,又意味着什么?”叶澈追问道。
“初七三更,月隐星晦,正是天地间阴阳之气交替最为紊乱之时。”月无垢声音清冷,“若我推测不错,这应当是他推算出封印之力在特定周期内最为薄弱的时刻。他神智虽失,但修行者的本能仍在,这才执念般地记着这个时辰。”
她目光扫过石壁上那些焦黑的痕迹,最后落在那个搏动的掌印上:“可惜,以他如今的状态,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想要加固封印,还是被其中的力量蛊惑,想要将其释放了。”
话音未落,一丝极细微的金属震颤从墙后传来,不似兵刃相交,倒像是沉睡太久的关节在缓缓复位。一股令人战栗的威压随之弥漫开来,叶澈眼前一黑,本能地运转真气,却被月无垢指尖轻按,那股威压顿时如潮水般退去。
石壁深处裂开一道细缝,仿佛有人从内部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没有瞳孔,只有灼烧过的铜色与幽暗的纹路,缝隙后隐约现出半人形的影子,肩背畸形地高耸,锁骨处生着短小的骨刺,嘴角如同被强行撕裂,露出参差不齐的利齿。
最诡异的是,它的额头上还残留着半个破碎的符印,似乎在诉说着它曾经的身份。
“这是……”叶澈屏息,感受到那股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半魔人。”月无垢眸光转冷,“被魔血感染,人身先溃,心志后丧,被污秽侵蚀至今,看来是千年前那一役的遗存,自封未尽,被我们惊动了,而且……实力不容小觑。”
缝隙中传来干涩的摩擦声,似有爪尖在石壁上试探,影子将脸孔更贴近缝隙,仿佛在嗅闻生人的气息,月无垢微微侧身,霜阙在掌中轻吟,寒意在地面勾勒出一个隐约的光环,灵光自石纹中缓缓透出。
“站在圈内,未得我令,不得出界。”她侧目看向叶澈,语气依旧平静,“这半魔人至少有七境中期的修为,不是你能应付的,仔细观战,对你日后修行有益。”
“弟子明白。”叶澈退入剑圈之内,背贴冷壁,指节无声收紧。
他清楚地知道,这将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师父全力出手,也是他修行路上难得的学习机会。
前方,裂缝沿着掌印的方向缓缓延伸,残存的锁链在地上轻轻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月无垢向前踏出一步,素衣无风自动,衣摆在灵光中掠过地面,如同一片极薄的寒影,她手中的霜阙剑开始泛起月华般的光晕,剑身上的霜纹仿佛活了过来,在剑身游走。
清冷中带着磁性的嗓音在岩壁间轻轻回响:"苟延残喘千年之久,也该安息了。"语毕,霜阙再鸣,如积雪落在玄铁之上。
缝隙中的影子探出半截身躯,空堂内的气息愈发凝重,剑与影在寂静中对峙,杀意如丝如缕,自她指尖缓缓凝聚,洞顶的水珠滴落,在触及剑圈的瞬间凝结成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场跨越千年的对决,一触即发。
第五章|寂光三式
岩洞深处,死寂被打破。
那道原本细小的裂缝如同活物般蠕动,随后猛地被一股蛮力从内部撕开,碎石簌簌落下,两只灰黑色的巨掌撑住裂开的石缘,骨节粗大扭曲,掌背上竟生着尖锐的骨刺,散发着不祥的黑气。
刹那间,阴冷的魔气如实质般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洞内温度骤降。石壁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古老符文仿佛被惊醒,逐一亮起微弱的光芒,如同沉睡千年的火星复燃,试图压制这破封而出的邪物。
月无垢素袖轻拂,周身气息尽数敛去,霜阙剑平举,剑身微倾,在昏暗的洞中泛着清冷的光,她手腕轻轻一抬,一道凝练的剑光便贴着裂缝边缘飞射而入。
“轰——”
石壁应声崩裂,裂缝瞬间扩大成一个可容人通过的洞口,隐约可见洞内一个高大的黑影被这一剑之力击得倒飞回去,重重撞在深处的岩壁上,震落一片石粉。
月无垢没有丝毫迟疑,身形如化作一道素白流光,已穿过洞口。只留下一句清冷吩咐:“站在圈内,仔细看着,切记不可出圈。”
“弟子明白。”叶澈肃立在月无垢留下的剑圈之内,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素白身影。
洞内空间远比想象中更为开阔。
焦黑的痕迹从地面一直蔓延至穹顶,仿佛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毁灭性的大火。那半魔人推开压在身上的落石,缓缓站直身躯。
它肩背畸形地高耸,锁骨位置生着数枚焦黑的骨刺,胸前残留着古老的阵锁痕迹,纹路杂乱,似乎在诉说着它曾经被封印的过往。
它将头微微偏向月无垢的方向,齿间发出极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刀锋在砂石上缓缓拖动。
“……剑,修……”它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破碎得仿佛来自深渊。
月无垢悬空而立,素白衣袂在魔气激荡的洞中纤尘不染,墨色发丝被洞中阴风拂起又缓缓落下,剑光映照在她侧脸上,眉目清寒如画,肌肤白皙胜雪,透出一种不染凡尘的超然与高雅。
她手握霜阙,指节修长却不见丝毫用力,剑身在她掌下泛起一弧极淡的光晕,宛如新月倒映在平静的湖面。
叶澈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只觉得洞内所有的气流、尘埃,都被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梳理、绷直。他清晰地感觉到,月无垢手中的剑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与意志。
“寂光一式,断尘。”月无垢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叶澈耳中。
剑光只是一线,快得超越视觉的极限,半魔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那道剑光便已从它胸肋斜角掠过,空气中先是一凉,随即,那条剑线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它皮肉上划开一道浅而干净的裂口。
魔气立即从细小的伤口中外泄,如同被刺破的皮囊中溢出的黯黑之风,半魔人周身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一分。
受创的半魔人似乎被彻底激怒,它仰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背后的骨刺一根根竖立起来,墙壁上的古老符文随之亮起,又迅速暗淡下去,显然已经难以完全压制它此刻爆发出的力量。
半魔人向前踏出半步,胸腔内仿佛燃起一团黑色火焰。
浓郁的魔气顺着左臂盘绕凝聚,肩上的骨刺横掠而出,整个身躯挟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势直撞而来。地面上的石砾砂尘被这股力量拖曳,形成一道低矮的浪线,沿着洞底向前推进。
月无垢不退反进,霜阙斜划而出,剑光在空中层层叠压,仿佛三片极薄的新月重合在一起。剑光所及之处,狂暴的气流被强行压制、收束,最终凝聚在月无垢身周三丈之内。
叶澈凝视着前方的战局,忽然间心有所悟,那掌控战局无形的“线”并非剑招本身,而是师父那如臂使指的意志,每一道剑光流转、每一分气机变化,都在她心念转动间自然成型,仿佛整片空间都化作了她意志的延伸。
半魔人凶猛的冲击在这股被掌控的气流面前一寸寸迟缓下来,洞壁上的古符被力量震荡得明灭不定,穹顶的细灰无声飘落,如同下起一场永不落地的尘雨。
见强攻无果,半魔人怒啸一声,猛地拧转腰身,左臂上缠绕的魔气尽数灌注到肩刺之上,拳锋直砸剑圈边缘,另一侧手臂上的骨刺同时横切而来,竟是要以蛮力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月无垢足尖轻轻一点,地面仿佛被按下一颗无形的钉子,那道看不见的剑圈边界随之下沉一指之宽,将冲击力巧妙分流,贴着地面滑散开去。
她手腕优雅一翻,霜阙轻挑,袭来的肩刺应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断裂的骨刺飞起,撞上岩顶,发出沉闷的回响。
断裂处附近的胸骨上,一道主要的魔纹随之浮现,比先前更加清晰,如同一枚黑色的结印藏在骨骼之后,恰好落在她下一道剑意即将抵达的轨迹上。
半魔人见状,抽身急退,喘息粗重,胸骨上那道主纹如同被逼出的核心,在骨后剧烈起伏,月无垢向前一步,手中霜阙绷紧如满月之弦。她侧脸冷白,长睫在脸颊投下一线阴影,几缕青丝被洞内阴风拂动,又缓缓敛下。
“寂光第三式,破魂。”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霜阙剑身上覆上一层淡淡的寒霜,剑与意在刹那间完美重合于一点,直指那道主纹。洞内所有的声响仿佛被瞬间抽空,短短一息间静默如死水,那一点寒芒穿透胸骨,留下一个针眼大小的孔洞,极寒之气自内外同时爆发,炸开一圈细密的霜花。
半魔人的身躯骤然停滞。它胸腔正中,那个细小的圆孔边缘迅速结霜,几缕黑红色的气息被拉扯成极细的丝线,从中逸散。
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迷茫,如同从万丈淤泥中挣扎抬头,却什么也看不清。
下一刻,那点迷茫彻底熄灭,它的躯体自那一点开始碎裂,如同精美的瓷器表面绽开无数裂纹,层层粉化,最终落地无声。
风声顿止。月无垢持剑悬空而立,素白衣袂无风自动,凛冽的剑气绕身流转、轻鸣,她绝世的容颜上一片清冷平静,宛如九天仙子降临凡尘,超然物外。
石壁上古老的符文余光终于彻底熄灭,穹顶的尘埃一片片飘落,月无垢静立不动,衣袂微微起伏后归于平静,霜阙垂在掌下,剑脊上沾染的一点尘埃落地即散,不染分毫。
她转身,目光敏锐地掠过封印之处的对面石壁。那一侧,隐约可见一方低矮的供台,几乎被尘埃与碎石掩埋。她缓步上前,指腹沿着石台边缘轻轻一按一推,卡住的石块应声松动,显出一道极细的暗缝。
她探指巧妙一撬,一团褪色的旧布包裹之物坠入掌心,布料在触及她指尖的瞬间便化作飞灰散去,露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素白玉佩,玉佩触手温润微凉,边缘雕刻着三重细密纹路,纹心素白,其中仿佛有极浅的灵光一闪即逝。
她与叶澈相隔数丈,俯眸端详片刻,左手轻抬,那枚玉佩便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顺着寂光剑意在空中平稳滑行,最终悬停在叶澈面前。
“收好,回去再细看。”她声音依旧平静。
“是,师父。”叶澈双手恭敬接过玉佩。玉佩触手冰凉,被他贴在胸前时,竟轻微一震,仿佛有所感应,但很快便归于沉静。
月无垢抬眼望向洞顶:“此地魔气已散,该离开了。”
她前踏一步,霜阙横空,带着叶澈拔地而起,井道中的阴风被凌厉的剑意劈开,向两侧倒卷而去,岩壁上的纹路在急速上升中化作流线。
冲出洞口时,夜色清冷如水。被她一剑劈开的山崖在月光下呈现出两道冷白的断面,光滑如镜。
直到此时,叶澈才仿佛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中完全回过神来,他望着前方师父清冷的背影,低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师父,您方才说的那一役……到底是什么?”
月无垢素衣在上涌的气流中轻轻铺展,侧影在月光下清白如瓷,长睫在无瑕的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闻言,她缓缓道:“千年之前,九洲曾历一场倾世之劫,后世称为‘圣魔之战’。域外魔潮撕裂天穹,降临此界,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她略作停顿,声音依旧平稳:“各洲先辈不得不摒弃前嫌,合力抗魔,血战百年,终将残存魔众封印于两洲绝地,永世镇封,自此,九洲仅余其七,那被封印的两洲,也成了无人敢涉足的禁忌之地。”
叶澈心神震动,不禁追问:“那今日这半魔人……”
“它,”月无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应该是当年一战的前辈,他身染魔血,知道逃脱不了,所以才退到这条脉口进行自封,用残阵和意志压住自己。”
“他为何不向同道求援?”叶澈感到一阵难言的悲凉。
“那时局,天地倾覆,人人自顾不暇,援手何在?”月无垢的语气依旧淡漠,却道出了当时的惨烈,“况且,魔血侵染至深,便再无回转之机,自封,是保留最后尊严与理智的唯一途径,亦是等待渺茫未来的一线生机。”
她低头看向下方已然崩塌的井口:“今夜我强行破阵,地脉震动,封印松动,他才得以短暂苏醒,与其说是苏醒,不如说是他残存意志与魔血最后的爆发与解脱。”
她收回目光,语气更淡了一分,仿佛将千年的沉重都敛于这平淡之下:“夜色已深,余事回去再说。”
话音落下,下方封镇之处的石壁终于彻底崩塌,碎石灰尘簌簌落尽,将一切掩埋。
叶澈回望最后一眼,方才那惊世三剑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他的脑海,每一式都仿佛在他骨子里敲击出玄妙的韵律。
心湖深处,似乎有一根极细的亮线一闪而没,如同应允了他的求索,又悄然隐没,待他来日探寻。
月无垢静立于前方剑锋之处,青丝与素衣在夜风中微微飘拂,她不再多言,仿佛千年往事、绝世剑招,皆已融于这片寂静。
霜阙轻吟,化作一道流光,与天边疏冷的星辰一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六章|器魂与夜语
望月剑阁外,夜风将白水崖带来的潮湿腥气吹散到远方。
二人御剑落在听月小筑前,檐角的铃铛纹丝不动,池面仅漾开两道细微的波纹,随即恢复平静。
月无垢抬手在袖中轻轻一拂:「散。」
一层若有若无的寂光从二人身周褪去,如同薄霜在月色下消融。
她侧身看向叶澈,发丝在颈侧轻轻晃动,长睫在灯下投下细密阴影,目光沉静如水:「方才那一战,你看懂了多少?」
叶澈收住脚步,背脊自然地挺直,沉吟片刻才答道:「只领悟了些许皮毛,刚刚在您的剑招未至之前,洞中的气流与尘埃似乎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脑海中重新回顾方才的对战场景,而后继续道:「三式剑招环环相扣,第一式斩其形,第二式退其势,第三式破其魂,每一式的分寸都恰到好处。」
月无垢微微颔首,指尖在廊下的栏杆上轻轻一点:「能看出这些,说明你已触摸到剑意的门槛。这就是剑意,无形无相,却可驾驭万物先回去好好体会方才所见。」
她的视线落在他胸前:「至于这枚玉佩先由你保管,明日可拿去天工阁请他们鉴定。」
「是,师父。」叶澈下意识地按了按衣襟,「是否需要上交给书院?」
「你自行保管便可。」月无垢语气平和,「此玉质地温润,纹路能宁心安神,对你静修有益,不过其中是否另有玄机,我也未能完全看透,若感觉有异,随时来找我,切莫擅自处置。」
「弟子明白。」叶澈恭敬应道。
月无垢轻轻点头,转身向廊内走去,素白衣袂垂落,步伐不疾不徐。水榭的灯火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清雅中带着几分疏离。
行至阶前,她忽然停住脚步,回眸看了他一眼:「剑意存乎心,招式次之,回去多体会。」
「谨遵师命。」叶澈深吸一口夜气,空气中还残留着雪竹般的清香,他放缓呼吸,躬身行礼。
月无垢抬手将一缕青丝别至耳后,缓步走入内室,门扉轻合,灯影微微摇曳,随即归于平静。
叶澈沿着回廊走向自己的小院,木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在门前驻足回望,见水榭中的灯火依旧明亮,如同一只静默注视的眼眸。
他轻轻推开房门,步入室内。
小屋格外宁静。叶澈只留一盏小灯,将窗户虚掩一道缝隙,净手后在案前坐下。他将那枚刻着三重细纹的玉佩放在掌心温养片刻,又凑近细看:玉质温凉如水,纹路间隐约有流光转动,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他在榻上盘膝而坐,正要入定调息,寂静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 叮" 响,如同玉磬轻鸣。
随即,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从玉佩中传来:「小友……」
叶澈心头一紧,手指下意识收紧,险些将玉佩甩出窗外。
那声音急忙劝阻:「且慢!老夫并无恶意,还请听我一言。」
叶澈强自镇定,目光微沉,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藏身玉佩之中?」
玉佩中的声音顿了顿,方才答道:「老夫道号玉德,被困在这枚玉佩中已有多年。如今神魂只剩一缕,无法脱离此玉。」
叶澈凝视着玉佩,神色未松:「你为何跟这个玉佩一起在井下?你与那半魔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师兄。」玉德真人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们同出青碧道观。当年师尊在圣魔之战中陨落,我二人为报师仇前往前线,不料师兄被魔血侵蚀,我拼尽全力助他保持清醒,带他退回东荒洲,在白水崖这处地脉节点设下阵法,助他封印自身。」
他似是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谁知那魔血非同寻常,竟彻底腐蚀了他的神智。我在布阵时遭他反噬,不得已舍弃肉身,将残魂封入这枚玉佩中,苟延残喘至今。」
屋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叶澈指节微微收紧,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既然如此,你为何选择在此时现身?」
「老夫想请小友相助。」玉德真人坦言,「我的残魂被困玉佩太久,若再不得温养,恐怕就要烟消云散了。只要小友愿意相助,老夫愿以功法秘闻相赠,以作报答。」
短暂的沉默后,叶澈将玉佩握在手中,语气平稳:「此事关系重大,晚辈需请示师尊定夺。」
「理当如此。」玉佩中的声音渐渐沉寂。
叶澈披上外衣,推门而出。夜风掠过檐角,身后的灯焰轻轻摇曳后重归稳定。
他沿着回廊快步走向听月小筑,步伐平稳而坚定。
望月小筑内,叶澈轻叩门扉。
片刻后,月无垢的声音传来:「进来。」
室内还萦绕着淡淡的水汽,一缕清雅的雪竹香气随着暖意弥漫开来。月无垢刚刚沐浴完毕,发梢还带着湿意,素白的长裙贴合着身形垂落,赤足踏在榻前的软毯上。
她玉足宛若由整块灵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足弓划出优美的曲线,脚趾匀称纤细,宛如素净的花瓣,足背的肌肤白皙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其下淡青的血管若隐若现,踝骨线条分明,为这份柔美平添了几分清冷气质。
她斜倚在檀木椅上,抬眼望来:「何事?」
叶澈进门见到这番景象,连忙垂首,压下心头的些微波澜,将玉佩置于案上:
「师父,这玉佩中藏有一道残魂,自称玉德真人,说与井下那位半魔人是师兄弟。」
月无垢对徒弟的窘态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点头,清冷的目光落在玉佩上:
「继续说。」叶澈便将玉德真人的来历细细道来。
月无垢听完,略作沉吟,随即抬指在空中轻划一圈,一道极薄的寂光笼罩了玉佩。玉佩微微一颤,悬浮在半空。
她俯身细看,眸中映出一抹青辉,声音平静:「据我所知,况且当年为防魔患扩散,战场各处的通道都设有圣物识别,沾染魔气者绝无可能通过,你师兄身负魔气,你们是如何避开识别的?」
玉佩中沉默片刻,一个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这与我等修炼的一门功法有关,若道友愿意相助,老夫愿将此法相赠。」
月无垢抬眼,语气淡然:「功法之事,我并不在意。」她指尖轻转,一缕细如发丝的剑气环绕在指间。
「你在井下与半魔人共处千年,未必清白,况且当年私自逃离战场,本就是重罪。」她话音方落,指尖剑气微微一收,玉佩仿佛被无形丝线绷紧。她目光微抬,清冷而坚定:「苟活千年,不如今夜得个痛快。」
玉佩中的声音急切起来:「且慢!老夫有办法助你弟子加快修行。」一阵短促的气息在玉心中破碎开来,他压低声音,「贫道这一缕残魂已是风中残烛,再逼就要散了。」
空气中的压力稍缓,月无垢在案几上轻轻一点,长睫微垂,绝美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说。」
玉德真人迟疑片刻,似是下了决心:「我青碧道观有一门核心功法,名为《清碧衡心诀》,此法不仅能加速日常修炼,更能在情绪波动时,将这股力量转化为修行的助力,修炼至大成,可达无喜无悲之境,时刻保持清明心境,当年我师兄就是凭借此法,将外泄的魔气暂时压制,才得以通过圣物识别。」
「若老夫没有看错,你的弟子识海有异,灵识浑厚却运转不畅,这门功法正适合他。」
月无垢将微湿的长发拢到耳后,指尖掠过耳垂,动作轻缓:「能够调动情绪之力的功法,确实罕见。」
她抬眸看向玉佩:「我可以救你,但仅凭一门功法还不够。你继续留在玉佩中,我会设下封印,以十年为期,期间你需指导叶澈修行,期满之后,还你自由。」
「可以。」玉德真人稍作迟疑,便应承下来。
月无垢轻应一声,食指在空中一勾,一枚拇指大小的青白灵果凭空显现,如同晨霜凝结。她指尖轻弹,灵果化作一缕清白的雾气,带着淡淡的药香,没入玉佩中心:「此物可养神护魄,保你十年无忧。」
随即,她以指为笔,在玉佩内侧勾勒剑印,三道极细的寒光如同无形的印记落入纹路深处:「这道禁制会将你的力量限制在玉佩内,但不影响你观察外界和指导修行。」
「明白了。」玉佩中传来低沉的回应,玉面的纹路轻轻一震,归于平静。
月无垢这才抬手,让玉佩落回案几:「现在,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她侧首看向叶澈,声音清冷:「你在旁仔细记下,待我确认无误后再修炼。」
叶澈低声应下。
玉佩中随即传出低沉的诵经声,檐角的铃铛在风中轻轻一响,又归于寂静,灯焰稳定地燃烧着,月无垢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节拍,眼神清冷,仿佛将整片夜色都凝固在此刻。
良久,玉佩中的诵读声渐渐停歇。月无垢在心中推演完毕,淡声道:「此法门确能疏导你凝滞的灵识,修炼时需谨守心神,若有丝毫异样,不得延误,立刻告知于我。」
「弟子记下了。」叶澈将玉佩收入怀中,躬身告退,「师父,徒儿先行告退。」
「去吧。」她轻轻颔首。
门扉轻合,室内只剩下灯影与水痕的光晕。
月无垢赤足踏上软毯,走到窗边,指尖拨开半幅窗纸,夜风从缝隙中涌入,带着雪竹般的清香,将她鬓角的发丝轻轻拂动,她伫立在月光中,裙摆垂落,足弓在毯缘微微起伏,踝线清冷如刻。
就在这时,檐角的铃铛轻轻一响,光影忽然凝滞,窗外的月色仿佛被某种力量定格,一道身影自月光中缓步走出。
来者身着一袭烈焰般的赤红劲装,剪裁得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身体曲线,小麦色的肌肤在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短发贴服在颈侧,鬓角微湿,眉眼锋利而明艳,唇色如同新剖的石榴,慵懒的笑意中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威压。
她迈入室内,脚步轻盈得几乎不闻声响,目光扫过檀木案几与水痕,既像优游的灵猫,又似锁定猎物的雄鹰。
她便是洛天心,圣心书院的当代掌尊,不仅身负七境体修的强横实力,其名本身便是书院的一个传说,统御六阁,立于东荒洲顶尖的强者。
她在月无垢对面悠然倚立,指节轻叩椅缘,眼尾微挑,从容审视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
「今夜回得晚,是出去动手了?」她含笑开口,声音温暖而富有磁性。
月无垢侧倚在檀木椅上,发梢还带着湿意,素衣洁白如雪,目光淡然:「发现一处秘境,其中有个半魔人。」
洛天心挑眉:「什么修为?」
「七境中期,接近后期。」月无垢语气平静,「可惜神智不清,未能发挥出七境应有的实力,几剑便解决了。」
洛天心「唔」了一声,慵懒地勾起唇角:「若是体修对上这等邪物,少不得要费些功夫,你们剑修的杀伐之力,确实令人羡慕。」
她抬了抬下颌,眼尾又挑起几分:「你最近的修为进展如何?」
「还是老样子。」月无垢淡然道,「突破七境之后,进展缓慢。」
洛天心的指尖在椅缘轻轻敲击,像是在打着节拍:「无瑕月魄这等体质,不知是福是祸,既能让你在前期的修行一日千里,又让你在七境之后举步维艰。」
月无垢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辩解,似是早已接受这个事实。
洛天心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却被她的目光制止,手指在半空中顿了顿,转而挑眉道:「我也替你打听过,翻阅过不少典籍,关于这体质,典籍上只写着『得天地钟爱』,却未曾留下破境之法,不过不必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找到办法的。」
她收回视线,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清香:「还是雪竹的香气。剑上的冷意,倒是丝毫未减。」随后随手整理了一下椅侧的檐铃,笑意浅浅,威势不减分毫。
月无垢望向窗外,月光洒在她清冷的侧脸上:「修行之路,本就各有机缘。」
洛天心会意一笑,不再多言。
月色照在二人身上渐渐淡去,唯有檐铃偶尔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为这个不平凡的夜晚画下句点。
第七章·外出历练
静室内仅点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叶澈盘膝坐在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衣襟在膝前压得平整服帖,玉佩贴在他的心口处,温润的触感透过衣衫传来。
经过这一个月的苦修,他已成功突破到二境辟窍期后期,《清碧衡心决》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原本沉重凝滞的灵识如今运转自如了许多,连带着灵力流转也快了不少。
玉佩内的玉德真人自得到滋养魂魄的灵物后便极少现身,偶尔才会显露出一丝气息,点到即止地指点一两句,更多时候都保持着沉默,似乎在专心蕴养残魂。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檐下停住。
叶澈有所察觉,起身开门,月无垢站在廊下的阴影里,青丝素衣,清冷出尘,墨色长发如瀑垂落,肌肤白皙如雪,眉眼间带着不染尘埃的静谧,宛如寒梅临霜而立。
她的目光从他额角扫到肩颈,在锁骨处停留片刻,又看了眼他手背上的新茧,这才开口:「叶澈,随我来。」
叶澈默默跟上师父的身影,后院廊下有微风拂过,带来一丝雪竹般的淡雅清香。
月无垢打量着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上次与你同去城北废祠的那个体修,昨日已突破三境,你这一个月能修炼到二境后期,进度比之前快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灵识之力颇为特殊,厚重凝实,却难以调动,单靠《清碧衡心决》按部就班地修炼,进展终究有限。况且书院内长辈众多,环境太过安稳,你的情绪始终平稳,这门辅修功法的效用难,以完全发挥。」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帖,纸张轻薄如羽:「三日后卯时,你去白水渡乘船,前往雁石台,那里有个宗门叫做苍铸宗,他们的镇宗之宝能助你夯实根基,你的灵识修炼速度也会随之提升。」
月无垢稍作停顿,接着道:「抵达后,将这封折帖交给苍铸宗宗主顾铁砺,他欠我一个人情,你提及借宝修炼之事,他自不会推辞。」
她指尖轻点折帖,空气中一丝寒意转瞬即逝,霜阙剑自虚空中显现又隐去,纸上留下一道极细的剑痕。
随后她又递来一块铁券,右下角有个缺口,边缘纹路细密如冰:「这里面封存着我的一缕剑意,平日可细细参悟,若真遇到生死危机,以灵识牵引可激发其中一剑之威,记住,只能用一次,慎之又慎。」
叶澈微微一怔,随即郑重接过两物,低声应道:「弟子谨遵师命。」
月无垢凝视着自己的弟子,他侧脸线条尚显青涩,眉宇间却已透出几分坚毅。
她静立于此,素衣无风自动,宛如从雪中走出的仙子,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唯有看向弟子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她思索数息,继续嘱咐:「从白水渡顺流而下,到蒲岭换乘东荒官舟,再行两日便可抵达雁石台,这几日你好好准备,路上务必小心。」
她转身欲行,却又驻足,补充道:「还有一事。前日太清皇城传来消息,发现了一处秘境,入口设有特殊禁制,只容五境以下修士进入。皇室向我们发出了邀请,但名额仅有一个。经过研判,那很可能是一处传承遗迹,我意已决,让暮雪前去。」
正要转身离去,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补充道:「还有一事,前日太清皇城传来消息,发现了一处秘境,入口设有特殊禁制,只容五境以下修士进入,皇室向我们发出了邀请,但名额仅有一个。」
「我看情形像是传承类遗迹,我打算让暮雪前去。」月无垢轻轻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接着道:「暮雪已经突破四境,是书院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的,这个名额给她,书院内部没有异议。你有空去和师姐道个别。」
月无垢说完,目光落在叶澈身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她看到弟子喉头微动,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疑问与情绪都压在了心底。
他的指尖在衣侧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目光则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廊角。
月无垢并未立刻离去,她在原地驻足片刻,视线掠过他衣襟上一道不平整的褶皱,终是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比先前更为平稳缓和:「临行前,再嘱咐你三件事。」
见他凝神静听,她才继续道:「第一,苍铸宗是体修宗门,其锻体之法对夯实根基极有助益,你要多看多学。第二,剑意是通往第四境的关键,此行之中,你需用心感悟,务必在突破前将其掌握。第三……」
她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严肃:「任何时候,保命为先,遇事权衡,不可逞一时之勇。」
「弟子记住了。」叶澈将折帖和铁券仔细收进衣襟最内层,压在玉佩上方,铁的冰凉与玉的温润在胸口交汇,让他的心神更加清明。
月无垢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然清冷,却透着一丝难得的关切:「若是有人仗着多修炼几年就欺辱于你,记得告诉我。」
「明白。」
微风从梁角掠过,将话音吹散。
叶澈心中微暖,目送师父离去后,转身回到静室,他静坐良久,将师父方才的每句嘱咐都在脑海中细细回味。
随着窗外暮色渐沉,他将手按在心口的玉佩上,只道一句「要变得更强」,这个念头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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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书院外务阁还笼罩在薄雾中。石阶上泛着湿润的水光,厅内只有寥寥数人,安静得能闻到檀香缓缓散发的味道。
堂中除了月无垢和她的两名弟子,便只有外务阁长老在场。
外务阁长老杜衡山捧着铜简立于中央,鬓角微白,声音却格外沉稳,他先看向苏暮雪,语气平和地交代行程。
「苏暮雪。」
「在。」
「太清皇朝发来邀请函,他们新发现一处秘境,由你代表书院前往。具体事宜以后续文书为准。给你两日时间准备。」
苏暮雪轻轻颔首。杜衡山又转向另一侧。
「叶澈。」
「在。」叶澈应声。
「你的路牒已经备好,三日后卯时从白水渡出发,目的地雁石台,这是路牒,妥善保管即可。」
月无垢静立一旁,目光始终落在两个弟子身上,素白衣袂垂至鞋面,光线掠过她的侧脸,眉眼清冷如新雪。
杜衡山交代完毕,合上铜简,道了句「此行注意安全」,便退到旁席,厅内无人多言,各自行礼后告退。
叶澈和苏暮雪随着师父走出外务阁,月无垢在廊口微微侧首,似是察觉到什么,却未多言,只是抬手理了理被风吹动的衣角,随即离去。
屏风之后,温度似乎更低了些。不知何时,书院掌尊洛天心已静立幕后。
她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周身散发着既危险又迷人的气息。
目睹方才的一幕,她并未出声,心中却在细细思量:「书院与皇城历来不睦,如今突然给出一个秘境名额,恐怕不只是示好这么简单。只给一个名额,这种局面最难应对。」
她的目光从门廊扫向远处的檐角,又缓缓收回:「太清京城水深难测,暮雪资质足够,但终究年轻气盛,书院的手很难伸到皇城之内。」
指节在护手上轻轻一叩,她的思绪转向另一件事:「若是叶澈修为再高一些,让他暗中入京,与暮雪一明一暗相互照应,局面会稳妥得多,可惜他现在才二境后期,强行送去皇城,反而容易被人拿捏,先去苍铸宗打牢根基才是正途,借助他们的镇宗之宝夯实基础,待修为有所精进,再应对皇城的后续安排也来得及。」
良久,她轻轻点头,剑阁新生代的两柄利剑都将出鞘,其他弟子也该更加努力了。随即,她从阴影中迈步而出,披肩轻扬,赤色在白金镶边下收敛,身影转眼消失不见。
走出外务阁,天色又亮了几分。廊下的风从瓦隙间穿过,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
月无垢步履沉稳,领着两人往院外走去。
行至回廊转角,她停下脚步,看向苏暮雪:「两日时间准备,那边有人接应,皇城局势复杂,务必小心,不要逞强。」
苏暮雪点头,应答干脆利落。
月无垢侧身,清冷的目光落在叶澈身上:「你路上少说话多观察,到了雁石台先去苍铸宗,会有人接应你。」
「弟子记住了。」叶澈应道。
苏暮雪转头看他,笑意清浅却温和:「到了那边也别太勉强自己,实在应付不来就回书院,师姐给你撑腰。」
「师姐放心。」叶澈点头,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在袖中悄悄握了握拳。
回到各自院落时,日头正从檐角缓缓下沉。叶澈走进静室,将路牒叠好收在腰间。折帖压在玉佩上方,铁券放在最内层,紧贴心口。
他重新在蒲团上坐下,先运转剑阁基础功法,再以《清碧衡心决》梳理识海边缘。
二境辟窍期后期,周身灵窍已开启七八成,识海的轮廓更加清晰,唯有一角尚且空悬。他没有强行冲击,而是将铁券贴在胸前,摒除杂念,灵识顺着其中那缕极细的剑意,静静感悟。
那缕剑意沉在极深处,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偶尔如剑刃轻抚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傍晚时分,苏暮雪前来敲门。
她已换上一身出行装束,腰间佩剑,剑柄上系着一缕淡青丝绦,眉目温和,眼中似有清光流转,两人站在门边,未点灯烛。
「师弟,我打算提前出发,明日就动身。」她说,「你有事就写信给外务阁,他们会转给我,别撑着不说。」
「好。」叶澈应道。
苏暮雪细细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柔光,轻声道:「我们出去走走?」
叶澈静静看了她片刻,唇角微扬:「听师姐的。」
两人沿着回廊缓步而行。廊下石缝间生着青苔,脚步掠过,带起些许湿意。
院里种着几丛翠竹,风过时细叶相触,发出簌簌轻响。行至剑阁旁的小池边,水面漾开圈圈涟漪,几尾锦鲤在池底悠然转了个弯。
苏暮雪指向池边的青石:「你去苍铸宗时,若见到合适的小青石,就拣一块回来。不要太大的,能装进口袋就好。」
「记住了。」叶澈微微一怔,随即应下。
她的目光从水面收回,认真看向他:「路上少惹是非,若真遇到难缠的对手,保命要紧。以你现在的境界,能不出手就不要逞强。」
「我知道,师姐放心。」叶澈声音低沉了几分。
两人又往前踱了一段,在山门前的石阶处停下。天色比方才又暗了些,书院上空聚起一小团黑云,沉沉地压在屋脊方向。
叶澈不自觉地抬头望去,胸口微微发紧,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苏暮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轻声道:「天气多变,别想太多。做好该做的事就够了。」
叶澈应了一声,没有解释什么。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
「师姐,保重。」
苏暮雪浅浅一笑,笑意不浓,却让人心安了半截,「你也是。回头见。」
「回头见。」
她转身下阶,步履稳健。叶澈站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廊角。
微风从檐下穿过,吹散了些许潮湿的闷热。他将手按在胸前衣襟内,转身回屋,轻轻合上门栓。
院落里一片寂静,唯有天边那团黑云,依旧沉沉地压在远方的一角。
第三日卯时未至,白水渡已是雾气弥漫,水汽沿着岸石向上蔓延,漆黑的船身紧贴岸边,桅索绷得笔直,外务阁的舟吏在栈桥边逐一核验路牒。
「叶澈?」舟吏抬眼询问。
「是我。」叶澈递上路牒。
舟吏查验过后,语气客气了许多:「叶师弟,这边请,你的舱位在下层左舷第三间,是船上最舒适的一间,近来江上雾大,在甲板上行走请多加小心,白日可能会有巡江卫登船巡查,出示路牒即可,若有需要,敲击门边的铜片便可。」
「有劳了。」叶澈点头致意。
舟吏又压低声音提醒:「这段时间江上不太平,若真遇到什么事,先保护好自己。」
「记住了。」
船只悄然离岸。浓雾渐渐吞没了岸线,书院的屋脊在远方缩成一道细影。叶澈轻按胸前,感受到折帖的质感与铁券的冰凉,心境渐渐平复下来。
午后风向微转,甲板上响起短促的号声,船队调整帆面,水面被划出一道道波纹。
右前方忽然传来喧闹声,夹杂着木板碎裂的脆响。舟吏快步走上甲板,对叶澈道:「叶师弟,小心些,前面好像有江盗在劫掠商船。」
叶澈点头,走到船尾门口,凝目远望。
雾中隐约可见一艘小舫被三只快舟围住,黑色的旗帜半湿,箭雨铺天盖地而去。小舫的船尾已被击断,船身倾斜着缓缓下沉。有人跃入水中,呼救声乱成一片。
「抛绳索!」水手将粗麻绳奋力抛出,绳头在雾中打了个滑。
叶澈凝神片刻,指尖轻扣门框。识海中几处灵窍同时运转,他以灵识轻轻托住绳头,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将绳环套在落水者的臂弯上。
水手见状,猛地收绳,将人拖到船舷边。
另有两人在浪涛中挣扎,距离更远,叶澈屏息凝神,灵识再次探出,托起一块漂浮的破木板让两人暂且抓住,再将第二根绳索送到他们手边。
黑旗快舟上有人举弩瞄准,他指尖微转,轻轻牵引舷侧一面湿帆的角度,船帆恰好鼓起半分,将弩箭的轨迹抬高一线,几支箭矢落入水中,激起串串水花。
「再拉。」他对身旁的水手简洁吩咐。几人合力,将第三个落水者救上船来,那边的快舟见官船靠近,又摸不清船上是否另有高手暗中出手,互相使了个眼色,调头散去。
年轻的落水者呛了几口水,脸色苍白,却仍紧紧抱着怀中的一个小木箱: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梁行舟,雁泉城清泉商号的,,,,这份恩情,梁某铭记在心。」说着,他将木箱抱得更紧了些。
「先擦干身子,别着凉了。」叶澈递过干布,将人扶到门檐下坐好。
舟吏过来安排:「各位请先到偏舱休息,我让人熬了姜汤。」
「有劳了。」落水的众人连声道谢。
梁行舟刚缓过气,见旁边一位落水的老者仍在发抖,便将自己的那碗姜汤先递了过去,又解下半干的披巾为老人披上,自己只用麻布擦拭。
回头见叶澈仍立在门边,忙将先前那块干布叠好,双手奉还:「兄台,大恩不言谢。」
「不必客气。」叶澈见局势已定,收回目光,转身回舱,他盘膝坐下,将铁券贴在胸前,顺着那缕极细的剑意,细细感悟其中的轨迹与变化,将每一个细微的锋线与转折牢记于心,如同在暗夜中勾勒出一线光明。
雾散之后,天边铺着一层浅淡的霞光。
舱门被轻轻叩响,梁行舟站在门外,压低声音:「叶兄,今日救命之恩,清泉商号必当厚报,我靠岸后要赶往雁泉城,今日这事恐怕还未了结,商行的高手与我失散了,若叶兄不赶时间,可否护送我一程?」
叶澈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问道:「离雁石台多远?」
「走水路半日,再转陆路三四个时辰便到,是顺路,若是抓紧些,天黑前就能进城。」
叶澈在心中盘算着路牒上的行程,想起月无垢嘱咐不要耽误正事,正要婉拒。
胸前的玉佩却传来一丝轻微的波动,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心神中响起:「小友,不妨问问他,这一带可否寻到『定魄青砂』。」
叶澈指尖微顿,压下心中疑问,抬眼看向梁行舟:「雁泉城中,可有' 定魄青砂' 出售?」
梁行舟略作思索,答道:「我们商行不常备这种灵物,不过城东有家同和药局,常从北郊青砂岭的矿口进货,我回去后可以代为联系,可为叶兄备上一份。」
玉佩中的声音再次在心神中响起:「小友,若能取得此物,老夫感激不尽,你师父先前所赠的灵药虽好,但药性过于霸道,需此物调和,否则老夫恐怕要被迫沉睡一段时日了。」
叶澈闻言,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后点头应下:「好,护送你可以,但抵达后需将定魄青砂备好。」
梁行舟长舒一口气,郑重作揖:「多谢叶兄,到了城里定当奉上定魄青砂,另备薄礼以谢救命之恩。」
第二日午后,客船在蒲岭换乘。江面在此处豁然开朗,梁行舟气色见好,只是手里始终紧攥着那个小木箱。二人登上东荒官舟,各自安置,一路无话。
待到傍晚,官舟为补给暂靠一处小码头。叶澈见天色向晚,索性收拾行装,对梁行舟示意:「我们在此下船,直接陆路赶往雁泉城。」
两人走下舷梯,双脚踏上浮桥。江面上只剩下桨声与系缆的金属轻响,岸边的油灯稳定地亮着,叶澈环视四周,未见异常。
「走吧。」叶澈平声说道,将梁行舟护在身后,沿着堤岸向支流渡口行去。
风中带着芦苇的潮湿气息,堤外水面平静无波。
第八章官道与太清京
离开码头已经走了几个时辰。
天边晚霞把林梢染成一层淡金,官道两侧尽是密林,风过叶响像一面轻鼓。
前方路碑下有一盏新点的油灯,火苗很小,被风推到一侧,又慢慢扶正。
叶澈忽然停了半步,耳边的虫鸣在这一段林子里像被人按掉了一样。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油腥,还看到右侧灌木枝头有被新近压折的痕迹,落叶的纹路从林里向道上拖出来。
「前面不对。」他压低声音,「跟紧我。」
梁行舟抱着小箱,紧贴在他后侧。
霎时间,左前方林影一抖,钩索先飞出来,紧着弩矢低角压落。正面树后又滑出一个黑影,短戟直奔梁行舟。
叶澈不退,脚尖点地,身子一斜躲过钩索及弩矢,鞘身一格把短戟拨开;左手反扣梁行舟后襟,往里一带。
「别乱跑。」
「好。」梁行舟声音发紧。
第二根钩索贴地窜来要缠脚。叶澈下盘一沉,脚背轻挑,索头被掀出个弧。
一支弩矢贴耳而过,「哧」地钉进道旁里程石。左侧短戟再撩臂上挑,他让出半寸,鞘口一磕在对方腕骨上,那人吃痛,戟势一斜,却不退,咬着再压上来。
这几下他都挡住了。正想换气,官道阴影里猛地踏出一个更高的黑影,一名中年男子,面部围着黑巾看不清面容,上身缠铜筋护带,臂骨鼓起,落足震石,竟是个三境初期的体修。
「把人交出来。」那人嗓音粗哑,话音未落已欺身而至,铁臂横扫,劲风扑面。
叶澈横鞘格挡,臂骨一阵发麻,连退两步。体修步步紧逼,肩肘膝连番进攻,如重槌般砸向他胸口。短短三招过后,叶澈气息微乱,脚下又被索头绊住,身形一晃,破绽顿现。
这时,胸口玉佩中传来一道声音:「将意念凝聚于剑,以神驭剑。」
叶澈依言运转,在清碧衡心决的帮助下,灵台顿时一片清明。
刹那间,识海中一缕极细的意念顺着剑脊蔓延至剑刃。「铮」的一声轻鸣,手中长剑仿佛有了生命。意动形随,一道无形的剑意覆上剑刃,脚下钩索应声而断。
体修再次欺身而上,铁臂横扫,叶澈不与之硬拼,侧身让过,剑刃贴着护带边缘轻轻一带。那道无形剑意如冷电般顺着铜筋缝隙滑过。
极轻的一声「嗤」,护带外皮裂开一道细线,体修微怔的半息里,叶澈前脚一拧、后脚一送,剑再出两寸,意随刃走,从肋下斜削入即收,只留一条血痕。
体修吃痛,后背一拱,力道泄了半成,怒吼着抡臂再砸。叶澈借势后滑半步,不退中取角度,刃贴意痕横扫到他腕窝筋位,不求重伤,只为截断来力。体修虎口一麻,拳头松了瞬间。
「现在。」叶澈心里落点。脚下雀跃,剑光一线直点喉结下的锁骨缝,随即立收。体修脖颈一紧,生生止住前冲,连退三步,喉间发出被卡住的低哑,狠狠地看了一眼叶澈,转身遁走。
旁边的弩手与持戟者见势不对,互望一眼,退回林里。
叶澈没有追,意从刃退,像一滴水被抹回心口。识海随之轻胀,指尖发麻。
他很清楚,这只是剑意浅层面的初悟,能用一两回,不能逞强。真正压箱底的一剑还在铁券里,非死地不动。
「还能走吗。」
「能。」梁行舟咬牙,抱箱更紧。
「走。」叶澈把剑入鞘,护着他沿官道继续往城去。
暮色更深了一层,前方路碑下的灯稳了些。身后有脚步在林里跟了一段,犹豫着,渐渐没了声。雁泉城的墙影在晚霞里沉下来,城门口巡卒打着灯来回巡视,把刚才那股阴气压散了。
两人走到落脚石旁才收步。梁行舟长出一口气,抱拳又笑:「叶兄,谢就不多说了。这样吧,你跟我回清泉商号歇一晚?外头不太平,明早我亲自把定魄青砂送你。」
叶澈看了看天边最后一抹霞,「也行,今晚劳烦梁兄了。」
「成。走。」梁行舟点头,「今儿这笔情,我记下了。」
城门口,巡卒例行查了来人信息,敲一敲封钉,放行。城里灯一盏盏亮起来,把青石路切成一块块。梁行舟领着拐过两条街,停在一块黑底银字的匾下:清泉商号。
门房认出少东家,忙开门让进。梁行舟压低声把「路上伏击」的事交代了几句,门房脸色一变,连忙去叫人。
没多会儿,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快步过来,衣着朴素,眉眼沉稳:「在下梁正行,行舟他爹。叶公子,多谢救命。先里头坐,外头风大。」
「举手之劳。」叶澈道,「今晚估计还会不太平,别让人单独出门。」
「对,对。」梁正行立刻吩咐,「阿六,拿我名帖,去同和药局要一两『定魄青砂』,今晚务必拿到手;阿七,去把东厢收拾出来,热水被褥都备齐;阿九,把夜里巡院的人加一倍,后巷口多点灯。」
几名伙计连声应下,四散而去。
梁正行转回,态度诚恳:「叶公子,先吃点热的压压惊。住东厢,清静些。
要什么尽管说,别见外。」
「麻烦了。饭随便些就行,今晚尽量低调,别惊动外人。」叶澈点头。
「明白。」梁正行说完,又交代了两句,才退下去忙活。
东厢收拾得干净利落。小厮送来热水和一桌热菜,又放下一盏去寒汤,脚步轻,关门也轻。屋里安静下来。
梁行舟抱了个丹药箱在门口敲了下:「叶兄,这是行里常备的一些丹药,万一用得上。你真不多留两日?我们这边好设宴招待你。」
「心领了。」叶澈把剑放到案上,「我明早就走。你把青砂备好,人手收紧,别再给人钻空子。」
「放心。」梁行舟点头,「那叶兄今晚早些歇息,我这边先不打扰了。」
「好。」叶澈应了。
梁行舟告辞。屋里只剩灯影。叶澈盘膝坐到榻前,掌心覆在剑脊上,缓缓运起《清碧衡心决》,把方才那层剑意的「意痕」从头到尾又走了一遍:意在前,刃在后;识为刃,线为锋。运走期间,识海还有一点涨痛,他一呼一吸,把那点躁意压了下去,像把一滴水推回心口。
院里有脚步远远巡过,夜里带着一丝警戒。
叶澈睁眼,确认气息平稳,这才靠墙坐了片刻,把明早的行程在心里过了一遍:取青砂,告别即走,午前回到主道,仍能按时赶到雁石台。
而另一边。
太清京,门楼一层压一层,幡灯自外环一直挂进内坊。
人流如织,尘嚣翻涌,马车行至石道边一缓,一道倩影从车上落步。苏暮雪辗转数日,终于到了太清皇城的核心—太清京。
素白衣裙在步间轻扬,腰间连鞘长剑随身微晃,剑柄那缕淡青丝绦拂过裙褶,添了几分清逸。阳光落在她白皙的容颜上,肌理温润如玉,眉眼如水墨,眸色清浅,为那身温柔平添几分诗意的风致。青丝半挽,以素银簪束起,余发如瀑至腰。
一个顽童追着玩耍擦肩而过,她微侧身,指尖在孩子肩头轻托一下,轻得像一只蝴蝶落叶。
步伐继续向往分院走去。街口人多,风里窃语贴着掠过。
「真好看。」
「这腰,手一握就满。」
「花楼头牌也不过如此。」
「别盯,活腻了?看着就不是好惹的。」
「看一眼三天不消火,晚上去南城散散,嘿嘿……」
「走走走,少出声。」
苏暮雪没抬眼,心里淡淡划过一句:若是师父在,剑先落下去再说。她不是师父,她把呼吸压稳,脚下不急不慢,直进学宫坊。
学宫南庑在坊口往里第三进,是书院在皇城的一处分院,平日不招生,只留几个人打理往来与杂务。她到门前,叩环两下。
门内有人已候,一位女教习出来相迎,二十七八的样子,眉眼干净。她先把门推开,让到一侧,柔和道:「苏师妹,路上辛苦了屋里都收拾过了,先住下,缺什么同我说。」
「多谢。」苏暮雪点头。
闻婉上下打量她,带着一丝笑容,客气道:「苏师妹,先住下歇口气,皇城里规矩较多,但最主要就是,别往皇宫那边靠,其他事我们书院都能处理,有空再了解。」
她又补了一句:「太清京夜禁子初起,子时后尽量要避免出门,皇城各区都有宗法院高手值守。」
「明白。」苏暮雪点头。
闻婉把三卷资料推到她手边,分得清楚:「苏师妹刚来此处,对太清京不太了解,我们这边整理了三卷资料,包括太清京和秘境的情况,苏师妹闲来无事可以先看看。」
「好,劳烦闻教习了。」苏暮雪把资料收好。
「客气什么。」闻婉把茶盏挪近,又笑了一下,「苏师妹先歇着,我在前院,有事叫我。」
苏暮雪轻应一声,随即入屋,把行李一件件摆妥,门闩轻合。
随即,她先打开第一份,上面详细列举了皇朝内部的构成和近几年的事态:
女皇五年前登基,头三年杀得人头滚滚,皇城内外都经历了数次清洗,最近两年倒是安稳了许多。
那位女皇帝现在手下有两个机构帮她掌控朝廷内外,一个是礼法司,主管皇朝内部,上至权臣皇室子弟,下至边区小吏都在这张网中;第二个是宗法院,管着皇朝外部,手伸向江湖与市井,近几天一直在打压各大宗门,矛盾不断。
苏暮雪坐在桌子旁,默默看完第一卷,随即合上,思索了数息,随即打开第二卷。
第二卷相对简单几分,仅有一张地图,不过详细划分了城中各个权势,分布图用浓淡标出诸王辖区与行会势力,皇宫禁区则用红墨点明。她静静地看着,良久,心里有了个大概。
第三卷则是秘境的情报。此处秘境位于皇城外五百里,属北岭余脉。外沿会有宗法院的高手驻守,五天后可凭邀请函过检入内。
对于秘境内部情况,情报写得谨慎:疑似一位七境法修的葬地,外口不稳,五天后初步稳定,届时五境以下可入,内部存在未知禁制与阵法干扰,危险性较高,而一旦入内,外场的人无法进入救援。
苏暮雪静静地看着,翻到末页,上面附着两位人名及信息。
第一位是定衡王府世子姜承凛,疑似法修四境聚法境中期,主修《九阳渡火决》,辅以《律印总章》法决,擅长攻伐及控制,另一旁小字标注此人性格:明面为人处事温和,性格低调,但此人城府极深,修为深不可测,与他接触慎之又慎。
第二位是太微道院的谢璇玑,法修四境初期,主修《太微星图经·斗枢卷》,另外还修行《星络推演术》擅长阵法及推算,常带面纱,十分神秘,但太微道院历来与书院交好,相遇可以接触。
卷宗最后写着,根据现有情报,两人很可能会前往秘境。
苏暮雪把两页叠在最上,收入册中。
窗外一阵风掠过廊下,院灯晃了一下,很快稳住。她合上图册,靠椅闭目,把气息压匀,等天色暗些再出去看看这太清京。
时间过得很快,夜色逐渐暗淡了,太清京依旧繁华。
而在人们不知道的一角,定衡王府的世子寝殿内,烛火昏暗,幽光在雕龙紫檀木桌上跳跃,映出姜承凛冷峻而低调的面容。
他斜倚在紫檀木椅上,玄色锦袍半敞,露出精悍的胸膛,腰间黑玉腰带松散垂落,透着一股慵懒却危险的气息。
他的手指翻动一叠秘境情报,而书桌边上放着几张纸,隐约看到「苏暮雪」
三字。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幽光闪烁,仿佛想到了什么。
桌下忽地传来一阵湿润的啜声,混杂着压抑的喘息,在寂静的寝殿内刺耳而靡靡。姜承凛的目光未离情报,眉梢微挑,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桌沿,似在无声催促。
画面转向桌下,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道蜷缩的身影。
玄月宗,一个在东荒洲排得上号的宗门,而她慕青岚,身为这个宗门宗主之女,原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如今跪伏在冰冷的黑玉石地上,赤裸的身躯微微颤抖,长发如墨披散,遮不住眼底那空洞却狂热的顺从。
两年前,她因偷偷跑出宗门想闯荡一番,结果被姜承凛擒获,沦为他的禁脔。
他以灵丝侵入她的经脉,昼夜调教,用律印秘术重塑她的意志。
她的脖颈上戴着刻满禁咒的「奴心锁」,玉环如无形的枷锁,令她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生起。曾经的刁蛮任性已被碾碎,只剩一具被扭曲的躯壳,为讨好主人而卑微存活。
慕青岚的唇瓣红肿,带着被反复蹂躏的痕迹,呼吸急促而凌乱。她的双手撑在姜承凛的腿侧,指甲陷入掌心,渗出细密的血珠,隐隐激发他体内那嗜血的躁动。
她低垂着头,目光痴迷地凝视着他袍下昂然挺立的阳具,喉咙无意识地吞咽,随即俯身,樱唇张开,缓缓含住那炽热的顶端。
她的舌尖灵巧滑动,沿着敏感的轮廓舔舐,从根部至顶端,湿滑的触感带起细微的颤栗。她时而深含,唇瓣紧裹,吞吐间发出淫靡的水声,响彻寝殿;时而用舌尖挑逗,绕着边缘轻咬或吮吸,动作娴熟而疯狂,仿佛她的存在只为这一刻。
她的脸颊因用力泛起潮红,额角汗珠与眼角泪水交织,滴落黑玉石地,映着烛光如破碎的珠玉。喉咙因深吞而鼓动,发出低哑的呜咽,夹杂着痛苦与病态的快感。
姜承凛的手忽地伸下,缠住她的一缕长发,猛地一拽,迫使她的头完全贴合,喉咙被侵占得更深,发出窒息般的低鸣。她却未挣扎,眼底闪过狂热的顺从,唇边勾起扭曲的笑意,与泪水交融,宛如一幅破碎的画卷。
他的阳火在体内隐隐躁动,慕青岚的血气与顺从激发着禁忌秘法的余焰,令他眼底闪过一抹猩红。
随即,姜承凛的目光重回情报,语气低沉而冰冷:「青岚,让我再尽兴一点。」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敲,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慕青岚身体一颤,喉间呜咽越发低沉,动作却更加卖力,唇舌交缠,节奏加快,湿热的口腔包裹得更紧,吞吐间几乎将自己逼至极限。
她的双手攀上他的大腿,指尖因用力发白,仿佛只有这卑微的侍奉能证明她的存在。
寝殿外,夜风如鬼哭般呼啸,似在低语玄月宗的隐秘,而室内,这场黑暗的掌控与扭曲的臣服,在烛火下无声延续。
第九章暗潮将起
一夜无事。天光才开了个口子,清泉商号的木格窗吱呀一声,院里清冷得能听见露珠从瓦脊滚落进青缸。
同和药局的伙计按时送来一小匣定魄青砂结晶。晶面细,灰青里带一点湿润的光。梁正行没寒暄,先叫账房当面验了品,再把木匣递到叶澈手里:「叶公子,你看看,这都是按你说的规格,品相不错,路上也没耽搁。」
叶澈合匣收好,点头:「多谢梁家主。昨晚那事大概还没完,近期尽量注意一些。」
「叶公子请放心,这个我明白。」梁正行应得很快。
一旁的梁行舟抱着个长匣,面带笑意,上前一步,把匣子托出来:「叶兄,实不相瞒,之前我一直抱着的箱子里面是我们商行的总章,如不是叶兄伸出援手,我们商行可能要出现大问题,昨晚我和家父商量过,我们家欠你一条命,总得拿点像样的谢礼。」
梁行舟顿了顿,继续道「这有一把下品灵剑,名为《青筠》,是行里前辈留下的,极其锋利,这世间剑修太少了,之前一直吃灰在库里。叶兄你是剑修,落你手里它算找到主人了。」
他把匣盖推开。青筠剑身如雨后青竹,脊线顺眼,灵光不炫但显得十分锋利。
叶澈见状,连忙摆手推迟,道:「太贵重了,梁兄,不必如此。」
「叶兄,别推了。」梁行舟笑得坦率,「我是真心想给。你一路还得赶,带着它,总比凡剑硬抗强。」
叶澈看了几息,才收上匣盖:「那我就收下了。后续我将苍铸宗修炼,你们要是有事可以联系我。」
「苍铸宗?」梁行舟一怔,随即,连忙拱手示例,「没想到叶兄竟然是苍铸宗的人,在下路上多有得罪,请叶兄见谅。」
「梁兄,我不是苍铸宗的人,我家长辈和他们有些渊源,借他们地方修炼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梁行舟点头,但敬意不减。
随即,两人匆匆吃了早饭。日头越过屋脊,银杏叶被照得通亮。叶澈把青筠背好,又把青砂匣揣进怀里,向梁正行一抱拳:「告辞。」
「叶兄慢走。」梁正行回礼,「叶兄后续有时间可以到我们商行,我们到时候不醉不归。」
叶澈点头:「行。」随即转身离开。
出了城,上了主道。叶澈看四下无人,取出一枚定魄青砂结晶,按玉佩内指点贴放在胸前玉佩近侧。
一缕凉意沉进心口,像清水没过热石。青砂的颜色迅速暗下成灰,随之散尽。
识海之内,光点聚拢,一个着碧色道袍的清瘦身影坐定,鬓边微白,眼神清明。
「前辈。」叶澈把脚步放慢,「感觉好些了吗?」
「好些了。」玉德真人开口,声音依旧沉稳,「青砂能温和那枚异果的药效,我如今已能初步凝聚灵魂了,此次多谢你。」
「那就好。」叶澈犹豫一下,还是开口,「前辈,你曾参与千年前那场大战,晚辈有几个疑问,前辈能否解惑。」。」
「所谓的天魔,从何而来?」
「不是本土所生。」玉德答,「外域有界,界外有潮。那潮里生出一类『天魔』,形不定,意志如疫。它们靠吞噬心志与血气壮大本身,千年前,突破世界的薄弱处,强行坠临冥洲,冥洲在极短时间内,便陷落了,变成了人间地狱,后续离洲也跟着被攻破。
「天魔竟然如此恐怖,那当时九洲怎么度过了这次劫难?」
「各洲被迫联手。战线最前面是九位圣者,各持重器,统御诸修。前锋斩潮,后军结界,丹台与阵道一路补缺,这场战争,打得异常惨烈,能活回来的,十不存一。」
「之前听前辈所说,前辈师兄被魔血感染变成半魔人,这魔血究竟是何物,能腐蚀人心智?」
「魔血分普通和皇族魔血,普通魔血感染,常人会丧失意志,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修为到七境以上都能化解,但至纯魔血不同,它不是普通的毒与煞,它会能并联你与它的意志。」
玉德顿了顿,措辞更谨慎,「被至纯魔血入体者,你的喜怒哀乐,会被那团恶意拉扯控制,你的生死,也可能被它拿来做牵引,最恐怖的是感染者被感染后,会潜移默化的修改自己的认知,觉得自己才是正常人,别人都是异类,而且被感染者还能再感染人,直接至纯魔血被稀释掉。」
叶澈一惊,连忙问到:「这至纯魔血这么恐怖,是来自何种魔族,被感染者是否还有救?」
玉德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半分:「这天魔十分注重血统,至纯魔血只能来自他们皇族,但是皇族怎么诞生还是个谜团,至于能否有救。」
玉德真人的声音更低了,还带着一丝沙哑:」我师兄感染的疑似也是至纯魔血,我们想尽了办法,依旧无药可救,我听闻九圣中,有两位圣者的子女也被感染,诸圣尽力,终究……还是净化不了,最终只能封印。」
叶澈握拳,松开,又问:「那之后呢?」
「之后九圣借助圣物,牺牲自己化为大阵,镇封两洲,其余的把能封的封,把能杀的杀。」玉德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你现在修为太浅了,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叶澈收了心火,吐出一口长气:「谢谢前辈,晚辈记下了。」
再走半日,远处山影起伏,雁石台的轮廓像大块砥石,压在云下。
山影沉沉压下,炉场那边闷声低响,热浪裹挟着松脂与铁锈的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
苍铸宗的门楼并不张扬,铁木为梁,青石砌基,铜铆钉嵌得严实,透着股朴拙的坚韧。苍铸宗以体修和炼器闻名东荒洲,正是如此,苍铸宗的人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风格如山,直来直去,火气逼人。
守山弟子接过路牒与折帖,扫了一眼,微微点头,便小跑去通传。
不多时,一名黑袍青年自门楼内跨步而出,肩背宽阔,眼神沉静如深潭,带着炉火淬烤出的隐隐热意。
「叶师弟,你好,我是顾长庚,你要找的宗主正是家父。」他声音低沉,但是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整个人和气了不少。
「此人修为好强」叶澈看着来人,心中暗叹。
顾长庚目光在叶澈身上略一停,随即道「炉上正忙,今天有一批铁器要出炉,家父抽不开身。但信已收到,让我安排好叶师弟。」
「劳烦顾师兄了。」叶澈礼貌一礼顾长庚拜拜手,道:「刚刚来得急,还没细问,敢问叶兄你是来着书院哪一脉?」
「圣心书院,望月剑阁,家师月无垢。」叶澈拱手答道,声音清朗,带着几分远途的倦色。
顾长庚闻言微微一怔,眉梢一抬,像是意外又带点兴趣:「叶师弟竟是剑阁的人?那苏暮雪可是你师姐?」
「是。」叶澈有些不解,「顾师兄和我师姐以前见过?。」
「没见过。」顾长庚摇头,不过眼神里多了几分怪异,「叶师弟没听过东荒四大天骄吗?」
叶澈苦笑一下:「我大多时间在书院闭门练功,很多事情没细问。」
顾长庚点点头,道:「太清京定衡王府世子姜承凛、望月剑阁苏暮雪、太微道院谢璇玑,其中姜承凛修为最高,听闻已步入四境中期了。」
「顾师兄,你方才说四大天骄,为何只说了三位?」
顾长庚脸色更古怪了些,抬手指了指自己,道:「第四个就在你面前。」
叶澈一愣,随即失笑:「失敬了,顾师兄。」
顾长庚摆摆手:「外头乱叫的名头,我也不爱听。该练什么就练什么,成不成,还是得看你骨头里能不能撑住。」
他顿了顿,又回到正题,「行,那就按我方才说的,先进客舍歇一晚。明早我带你见家父,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父亲说就行。
「多谢顾师兄。」叶澈微微一笑,抱拳致谢。
「叶师弟,无需客气。」顾长庚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山势,语气平缓却带着几分宗门弟子的自豪,「那边是炉峰,平日里动静大,火光通天;绕过去是武台,淬骨之地。」
话音方落,一名门下侍者端着托盘跟上,茶点摆得整齐。顾长庚瞥了眼叶澈背后的新剑,目光微凝,语气温和:「这剑不错,和你气息对得上。想活动手脚,可以去武台处切磋一下。」
「会的,苍铸宗体修天下闻名,此次来,定要见识一番。」叶澈点头,神色郑重。
客舍院落不大,收拾得干净利落,石桌木椅,尽是苍铸宗一贯的简朴。顾长庚将钥匙搁在门槛上,声音低缓:「有事敲东侧木鱼,侍者就会过来,缺什么就和他们讲,我就不多打扰了。」言罢,他转身走去,背影融入夜色,步履沉稳。
屋内火盆燃着,暖意渐浓,水汽袅袅升起。叶澈将青筠剑横置案几,闭目调息,把一路风尘的气息理顺。
窗外天色渐暗,炉场的闷雷声在山后低回,似远似近。盥洗毕,他熄了半盏灯,静坐闭目,耳畔只余风声与远处火声,夜色如墨,山意沉沉。
数个时辰前,太清京。
午后的光铺在青石上,像一层薄金。苏暮雪着素色长裙,外披一袭浅青薄纱,面下覆着细纱面帕,只露一双清亮的眼。青丝半挽,用一支素银簪按住。她沿御道外缘慢慢走,边看边记。
御道尽头是落轿石,再往里便是皇宫方向。她远远停住,细看一会后,转向里坊。市井气息扑面:南市的布行把色样挂满廊檐,镖局门口横着一杆红缨枪,盐行与铁作坊的旗号隔街相望,行会执事在坊口抄录货单,印章一落,票据就进账了。再往前,王府旧苑那片墙高树密,角门紧闭,只留两名府卫在阴影里换班。
她走得不快,遇上问路的脚夫,就指给对方落脚石与水巷拐弯;有小贩想兜售香囊,她便随手买了一个,顺口问了两句哪家铺子老成持重。
申末微凉,她在一处酒楼门前站了下。二楼临街的窗半掩,里头几桌客人说话正起劲。
「……我同屋那小子昨晚没回去,今儿也没影。」一个粗嗓门带着酒气,「从去年到现在,几乎每个月都丢好几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没吵没闹,人就没了。」
「这事儿不是一两天了。」对面有人压低了声音,「城这么大,浪一拍就过去了。宗法院也查过,巡更也加了,可到底没个准信。」
「你说是外来的恶修,还是哪路人下手?」又有人插嘴。
「谁知道。」那人长叹一声,「只盼着别轮到自家头上。」
苏暮雪把这些话默默记下。她没凑近,也没出声,只在心里默默思考:「无声失踪,目标多为年轻男子,频次稳定,范围散。」
黄昏之后的学宫安静下来,她把白天所见按块理了一遍:御道与禁街的边界、行会势力面的大致分布、几处坊口的执事姓名,以及那条「每月失踪」的风声。
她想了想,再添一行字:「太清京,繁荣背后似有暗潮将起。」
……
夜禁将近,门房更了一盏灯,风从廊下掠过去此刻,定衡王府的灯色偏暖,书房里一张棋案铺着墨玉,烛影在漆面上挪动。姜承凛手边放着几份薄册,封页写着「雁泉线回报」。
「雁泉城那边没拿到总章。」暗卫躬身禀报,「护送的人像是书院出来的,柳行舟已经进城。」
姜承凛眉头轻皱,指尖轻敲册角:「去查一下那个人的身份。」
随即,他把「清泉账面」翻开,几条来往线路用朱笔标得很清楚。
姜承凛声音继续响起:「雁泉城先撤,去盯清泉的其他支行。从税单和仓单下手,给他添点压力;北市银号这边,让两家关系铺子去占额度、占窗口,把他的周转拖紧。三个月后看他会不会喘不上气。」
「是。」
「行会那边再挑两家迟迟不表态的,给清泉商行来个杀鸡儆猴,手脚干净,别惊动宗法院。」他合上薄册,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一个清泉商行还不在我眼里,我要的是一条路,打通雁石坡的路。」
「属下领命。」
屋里静了一瞬,姜承凛闭了闭眼,心口的阳火略躁。他低声吩咐:「把香换了,把慕奴带过来,再去把外面的安排再过一遍,人手、接应都要清楚。」
「是。」
人影退下,门扉合住。
空气中重新燃起浓郁的檀香烟雾,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侧殿角落里焚烧的禁咒香料,刺鼻却又诡异地撩人。
烛火摇曳,投下长长的影子,让他体内的躁意如热浪般隐隐涌动,皮肤下仿佛有细微的血线窜动。
紧接着,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金属铰链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一名侍卫牵着一条银链走入,链子末端连着奴心锁。
慕青岚四肢着地,像一条驯服的宠物般爬行而来,她的膝盖和手掌摩擦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丝刺痛,却又混杂着禁咒带来的麻痒快感。
她的衣裳不过是几缕薄如蝉翼的纱缎,若隐若现地遮掩着雪白的肌肤,胸前两点嫣红在烛光下隐约颤动,下身的两处隐秘穴道各插着一根玉制的器物,晶莹剔透,随着她的爬动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湿润摩擦声响,仿佛水珠滑落的声音。
空气中飘散着她身上淡淡的麝香味,那是调教时抹上的媚药残留,甜腻而诱人。她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热气,口中隐隐有咸涩的泪水味,脸颊潮红,眼中是扭曲的顺从。
侍卫将链子递给姜承凛,躬身退下时脚步声渐远。姜承凛接过链子,轻扯一下,那银链的拉拽声如丝绸撕裂般清脆,慕青岚立刻顺势爬到他脚边,抬起头,声音软糯而卑微:「主人……慕奴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被禁咒灼烧过的喉咙,热息喷洒在他膝盖上,让他小腿的皮肤微微发烫。
姜承凛的呼吸微微一滞,眼中血丝浮现,目光触及她那被禁咒折磨得敏感的身体,躁动如野火般在胸中燃起,热血涌上头顶,让他耳中嗡嗡作响。
他猛地拉起链子,将她拽到榻上,翻身压住。慕青岚娇喘一声,那喘息如泣如诉,任由他撕开那层薄纱,纱缎碎裂的声音刺耳而急促,露出她被器物填满的下身,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更浓烈的媚药香气。
那粉嫩的蜜穴已被一根粗长的玉棒塞得满满当当,穴口四周红肿微绽,晶莹的蜜液顺着玉棒的缝隙缓缓渗出,泛着淫靡的光泽。
后方的菊穴同样被另一根稍细的玉器占据,紧致的褶皱被撑开,隐隐颤动着,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更浓烈的媚药香气,混合着她体液的甜腥味,令人血脉偾张。
他粗暴地拔出蜜穴的玉器,慕青岚的身体顿时痉挛,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却带着一丝满足的颤音,那玉器拔出时带出的湿滑液体滴落榻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她体内的热浪如潮水般涌来,皮肤滚烫,触感如丝绸般光滑却又布满细密的汗珠。
「两年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姜承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残忍的试探,手指探入她湿润的穴道,搅动着那禁咒加持下的敏感点,指尖感受到那紧致的收缩和灼热的湿滑,像是浸泡在温热的蜜液中。
慕青岚摇头,泪眼婆娑,泪水滑落脸颊,咸涩的味道弥漫在唇边:「我是慕奴……主人的慕奴……」她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如羽毛般撩拨他的感官。
躁动彻底占据了他的理智,姜承凛脱去袍子,露出健硕的身躯,肌肉紧绷,皮肤下隐隐有灵力流动的热感。
他将她双腿分开,猛地挺身而入,那进入的瞬间带来剧烈的摩擦声,肉体碰撞如鼓点般急促。
慕青岚尖叫一声,声音尖锐而回荡在殿中,身体拱起,奴心锁上的禁咒亮起,放大她的快感,让她如狂风暴雨中的落叶般颤抖,每一次抽动都带来电流般的酥麻,从穴道蔓延到全身,指尖发麻,口中尝到血丝的铁锈味。
他抽插得越来越猛烈,每一次撞击都带着灵力注入,刺激着她体内的敏感点,律印秘术早已发动,潜移默化的扭曲她的思想,另一处菊穴玉棒也散发出淡光,随之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殿中回荡着肉体碰撞的湿润声响,混合着她的呻吟,那呻吟如野兽般低吼,却又甜美如蜜,和他的低吼,汗水滑落,滴在皮肤上凉凉的触感与他体内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
慕青岚的指甲嵌入她的掌心,划出浅浅的血痕,那刺痛如针扎,血腥味激发他的野性。
她扭曲的臣服让她主动迎合,腰肢扭动,口中喃喃:「主人……更深些…
…青岚是您的……」她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间,带着热气和淡淡的麝香味,皮肤相贴的触感黏腻而火热。
姜承凛的动作越发狂野,汗水滑落额头,咸涩的味道渗入唇中,躁动如潮水般涌来,直到他感觉到她体内禁咒的回馈,那股力量让他几乎失控沉迷,耳中只剩心跳的轰鸣。
终于,在一次深沉的释放后,姜承凛喘息着停下,眼中血丝逐渐消失,体内躁动渐渐平息,回稳成一种满足的平静,那释放的余韵如温热的余波在体内回荡。
他将慕青岚放在床上,手指抚过奴心锁,那金属的冰凉触感与他掌心的热量对比鲜明,轻声呢喃:「很好,你越来越乖了。」
慕青岚蜷缩在床上,感受到狂风骤雨后的残余,眼中是无尽的顺从,殿中烛光摇曳,一切归于宁静,只剩檀香的余味萦绕。
第十章玄钧镇骨鼎
雁石台的山体像一座冷峻的铁匠铺。清晨的风顺着石阶一路推上来,带着铁锈和潮泥的味道。
顾长庚领着叶澈拾级而上,远处主殿的屋脊压住一线云雾,铃铛寂然无声,院落里一片宁静。
殿中光线幽暗,一名中年男子端坐于案后,高大的身形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宽阔的肩背如精钢浇铸的壁垒,身上磅礴的气势稳稳镇住了整座厅堂。
顾铁砺,苍铸宗宗主,七境体修,虽静坐不动,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势,宛若风暴中心,让所有步入厅堂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他没有急着说话,先看叶澈,又看向案上搁着的一封信,封角还留着很淡的剑意痕,指腹在封口处轻拂一下,像在辨别这什么。
「她的字还是老样子。」顾铁砺把信折好,停了两息,收入匣中。
叶澈一怔,似乎没听到,随即拱手道:「拜见顾宗主。」
顾铁砺点头,目光深沉:「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十年前你师父救过我,她的人情我一直记在心上,但是玄钧镇骨鼎因为因为十年前那次大战,帮我挡住了天魔一击,鼎身开裂甚至还有魔气进去腐蚀了器身,我们清过几次,现在还有一丝魔气残留,拔不干净。」
顾长庚闻言,接过话:「叶师弟是打算进玄钧镇骨鼎吗,里面可不太安全,前几年有两位师兄进去,后面出来都发现有被魔气入体的迹象,幸亏父亲出手驱逐了魔气,保住了性命,后来就封鼎不让进了。」
顾铁砺看向叶澈:「这次开鼎没有问题,但是小友你想清楚,玄钧镇骨鼎虽然能夯实根基,加快你修炼,但是里面的风险也同样不容小觑。」
叶澈点头,语气诚恳:「「前辈教诲,晚辈谨记,但修行之道如逆水行舟,若畏首畏尾,只怕难有寸进,此番机缘,晚辈心意已决,甘愿承受其中风险。」。」
顾铁砺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扬之色,起身,沉声道:「长庚在外面守着,要是感觉不适就及时退出来。」
顾长庚随着带着叶澈离开大殿。
武台在青台之上。台边四根铜柱立着,底部阵纹缓缓流转。台心正有两人对练,拳脚落地,力透木钉,整台微微嗡响。四周十多名弟子观战,呼吸齐整,议论声压得很低。青台中央立着一口大鼎,鼎耳高过人头,鼎身暗沉。近看,腹部有一道细裂,从耳根斜贯到侧面,像被寒意沿纹路撕开,边缘收得很死,叫人下意识想避开。
看着叶澈二人过来,人群里走出一人,抱拳,眼神锐利:「苍铸宗林昭。听说这位小兄弟来自书院,可否指点两招?」
顾长庚皱眉:「林昭,不得无礼。」
「顾师兄,请放心。」林昭没退,脚下已经进了台心:「就切磋,不伤人。」
叶澈见状,不愿耽搁,也想看看苍铸宗年轻一代的实力,点头登台:「圣心书院叶澈,请林师兄指点一二。」
林昭看到叶澈上台后,低喝一声:「钧身锻骨法,开。」那一刻,他全身的气血像被铁水灌入,肌肉的线条亮出暗铜的色泽。空气里浮起一股厚重的气息,带着铁器受热的味道。
「请。」林昭沉声出拳。
拳势一出,整个人的气流带出闷响,像锤头砸在铁砧上。叶澈提气迎上,长剑未出鞘,鞘身抬起,腕骨微扣,硬生生把那股力挑偏。林昭的拳刚落空,第二拳已经顺势砸来,力量一连三重,像浪头叠上浪。
叶澈脚步向后滑半寸,鞘脊挡住来拳,肩膀顺势一沉,手中鞘的弧度微转,气流从他侧边绕出,带出一股极细的寒意。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收紧,空气里似乎有一条极细的线划开,那是剑意的雏形。
林昭察觉到了,心头一震,却没收拳。他左脚一踏,借力猛撞,拳劲暴起,铁声在体内回荡,整个人像一块燃烧的铜锭,气血震得空气生热浪。叶澈没有退,让那道无形的「线」迎上。鞘脊轻轻一挑,直接破开拳风,两人力道一碰,空气炸出沉闷一声。
林昭闷哼一声,脚下的石砖被踩裂一道缝。他咬牙往前,肩膀一沉,再次压近,钧身锻骨法全开,肌肉鼓动如浪,拳脚一并上攻。
叶澈右手轻抬,剑鞘精准地切入双拳攻势的间隙,借力化劲,将刚猛拳势卸去三成。左肘随即一顶,恰到好处地截断了林昭后续的气机流转,鞘尖轻点其肩井穴,力道不重,却让林昭整条手臂顿时一麻。
「力道过刚则易折。」叶澈收势而立,语气平稳,「刚柔并济,方见真章。」
林昭连喘两口气,眼中战意更盛:「受教了!这次我收着些力,叶兄小心!」
「请。」
林昭再度欺身而上,拳风呼啸。就在拳锋即将及体的刹那,叶澈眼底那道无形的「线」骤然清晰。剑鞘斜挑而出,破空之声锐利如剑鸣,仿佛真有一道无形剑气划开了空气。
林昭的拳势被那道无形的线从中剖开,刚猛劲道顿时散作两股,叶澈趁势踏前一步,剑鞘轻点在他胸口。林昭闷哼一声,连退两步,单膝跪地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大口喘着气,按住发麻的肩头,苦笑道:「是我输了,方才那一线……莫非就是剑意?」
叶澈收鞘而立,气息平稳:「尚不能算,不过是剑意的雏形罢了。」
林昭闻言点头,眼中战意未减:「不愧是剑修,剑未出鞘已有如此威势。待我将钧身锻骨法再进一步,定要再讨教一番。」
「随时恭候。」叶澈唇边泛起淡淡笑意。
顾长庚适时上前,将丹药递给林昭,又转向叶澈关切道:「都没事吧?可曾伤到筋骨?」
「无妨。」叶澈拭去掌心的薄汗,「林师兄拳法刚猛,却收放有度。」
林昭闻言朗笑:「终究不及叶师弟,下次定要让你拔剑相待。」
顾长庚摇头轻笑:「若真让他拔剑,你怕是要在床上躺几日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林昭抱拳退下,肩口仍在微微颤动。叶澈看着他离开,微微抬眼,天光正从台顶落下,光线在剑鞘上反出一条细白的痕。
顾长庚看了眼叶澈,有些异色:「二境能摸到剑意边上了,叶师弟入四境时,神桥承载剑道基本没问题了,到时候望月剑阁又要再出一名真正的剑修了。」
叶澈笑了一下:「借顾师兄吉言。」
顾长庚收起笑意,指向青台中央的大鼎:「休息一刻,咱们进鼎,有些事情我再说一遍,进去要是感觉身体撑不住或者鼎内有异常,记得退出来,切勿勉强,情况要是紧急,直接轰击一下鼎门,我进去救你。」
「记住了。」叶澈把呼吸压稳,跟着顾长庚上前。
青台中央,玄钧镇骨鼎静静立着,近处看,那条斜裂藏在暗色纹理中,像一道被寒意留下的白印,顾长庚抬手按在鼎门上,低声:「开。」
鼎门露出复杂的纹路,随即轻轻一合一阖,泄出一口冷气。
「进去吧。」顾长庚退到侧位,「我在外面守着。」
叶澈跨步入内。
玄钧镇骨鼎内,景象非凡。
鼎腹极为开阔,壁面并非简单的金属光泽,而是布满了层层叠叠的玄奥纹理与阵法纹路。最外层像是经过千锤百炼,表面起伏有致;其下隐约可见一圈圈由粗到细的符纹,构成繁复的" 镇骨纹" ,在昏暗处泛着淡淡的金色幽光。
再往内,数道环形阵带正在缓缓旋转,宛如精密的齿轮相互咬合。聚灵阵从四面八方牵引天地灵气,入鼎即化作乳白色的灵雾;束炁阵则将灵雾压缩成细密的气流,沿着鼎壁规律流转。
叶澈在鼎心站定,平复呼吸后盘膝坐下,四周的灵雾非同寻常,经过阵法炼化后,已转化为更为凝练、厚重的" 鼎气" ,带着铁锈与药香混合的特殊气息。
这些鼎气在他周身汇聚,仿佛被无形之手捻成丝丝缕缕,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轻轻敲打着他的肌肤与经络。
地底传来几不可闻的嗡鸣,重压开始层层落下,先是肩背,继而胸肋,最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不是要摧毁他的力量,而是将肌肉、筋膜与骨骼一寸寸地压实。叶澈并不急于运功抵抗,只是缓缓运转《清碧心诀》,先将散逸的气机归拢至丹田,再以特殊的呼吸法门将鼎气引入经脉。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每一次吸气,纳入三分鼎气,每一次呼气,排出半分杂质。如此往复数次后,周身仿佛被温热的潮水浸透,筋骨边缘传来细微的刺痒感,好似有人在骨线上细细打磨。
鼎身上方的聚灵阵适时加速运转,雾海翻涌间,更多鼎气被压缩到他周身,如同层层收紧的绷带,将他的形与气牢牢稳固。
这时胸前玉佩传来一阵凉意,玉德真人的声音在心底缓缓响起:「这口鼎确实不凡。」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却难掩赞赏,「它不仅在淬炼你的肉身,更是在提纯灵气后再反哺于你。此刻你吸收的『鼎气』,比外界的灵气更为精纯,最重要的是能夯实你的修行根基。」
「明白。」叶澈心念微动,心神丝毫不外驰。
「还有一点,」玉德压低声音,「重压是好事,能助你将肉身锤炼得更加凝实。按照你现在的节奏即可,切莫强求,也不要贪多吸收鼎气。」
「晚辈谨记。」
叶澈继续放缓呼吸,有条不紊地吸纳着鼎气。每一次吐纳,胸中气机就凝实一分;每一次循环,心头的浮躁便消散一线。
时间在这里仿佛变得粘稠,如同被缓缓倾注的油脂。他顺势将那一缕初具雏形的」「剑意」引至胸前,并不外放,只让它如一根笔直的准绳,稳稳定在中央。
这条无形的线仿佛一把量尺,规范着他的气息流转,将任何冒进的念头都及时压制。
阵带轻轻转动,第二波重压如期而至,这一次带着更细腻的渗透力。
「即便是残损之躯,仍有如此威能,不愧是上品宝器。」玉德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若是完好无损,怕是已触及圣器门槛了。」
「宝器?」叶澈心生疑惑。
「你师父竟从未与你讲解这些?」玉德真人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这些修行界的基本常识,你也该主动了解才是。」
叶澈苦笑道:「师父性子清冷,除了剑道修行,很少谈及其他,而这些年我因修炼进度缓慢,大多时间都在闭门修炼,很少外出游历。」
玉德沉默片刻,还是解释道:「世间法器分为五阶。最次为凡器,不过是些锋锐坚韧的凡铁,多为世俗所用,再其上为灵器,已具备特殊威能,可增幅修士的攻伐之力。」
他顿了顿,继续说明:「至于宝器,则初具灵性,拥有基本的自主意识,比如这尊鼎,你甫一入定,它便能自行运转阵法,为你炼化鼎气。再往上便是圣器,已孕育出完整的器魂,能够自主护主,与主人心神相通。至于传说中的神器…
…老夫也未曾得见。」
「原来如此。」叶澈若有所悟。
恰在此时,鼎内压力骤增,将他整个人往下压了数分。
叶澈及时调整坐姿,体内热流汇聚成团,小臂外侧传来可控的麻痹感,随后缓缓消退,他将注意力从这些感受上移开,继续吐纳节奏,完成又一个周天循环。
「进展不错。」玉德真人的声音再次从玉佩中传出,「能感觉到你的根基比以往扎实了许多,灵识运转也流畅了几分。不过切记,鼎气吸收贵在适度,过犹不及的道理你要明白。」
「前辈放心,晚辈自有分寸。」叶澈轻声回应,随即沉入更深的修炼状态。
鼎腹内重归寂静,唯有阵带在深处缓缓转动的微响,如同这座古老宝器平稳的呼吸。
……
同一天太清京清晨,清晨薄雾还挂在檐下。
门被敲了两下,闻婉抱着宗卷进来,语气温和却干净利落:「暮雪师妹,我收到情报,外围守护阵法已经开始波动,秘境那边可能要提前开了,宗法院那边让我们最好先到场。」
苏暮雪合上剑匣,抬眼一笑:「辛苦你了,我现在就动身。」
闻婉把一个包裹塞到她怀里:「包里都是些丹药,药效和用法我都贴好标识了,你到那边后记得报个平安,别让我瞎担心。」
「放心。」苏暮雪把包裹背好,披上斗篷,「我走了。」
出城不久,官道两侧的林子渐稀,风里有点干草味。她低头理了理缰绳,余光里忽见前方尘土飞起,几道粗声粗气压住了鸟鸣。
一处岔口,几名匪盗把路围死,被围的是个戴薄纱的女子,一袭渐变色的紫纱长裙随风轻曳,裙摆如烟似雾。
她脸上覆着半张精致的银丝面纱,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眸,笑看时柔艳,凝神时却深得像水底。纱下隐约是一截玲珑的下颌和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手执阵盘,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令人屏息的韵律。苏暮雪勒住缰绳,指节在剑匣搭扣上稍作停留,凝神观察片刻,又将手缓缓收回,以这女子的气度与修为,该担心的分明是那群匪徒。
薄纱女子抬眸望来,面纱后的声音清越动人:「这位女侠,不打算来个英雄救美么?」
苏暮雪语气温淡:「阁下看起来并不需要旁人相救。」
面纱下传来一声轻笑:「说得也是。」她将阵盘托在掌心,纤指轻叩三下。
地面上的隐秘阵纹骤然亮起,四名匪徒脚下踉跄,阵势大乱,那赤脸汉子怒骂着前冲两步,靴钉竟被无形之力锁住,整个人踉跄跪地。
女子信手拈出两道灵符,一道贴在刀背,一道缠住他手腕,刀身嗡鸣下沉,汉子顿觉手腕酸麻。
「都歇着吧。」她足尖轻点对方肩井穴,如弈棋落子般从容,余下两人持棍扑来,刚踏入她脚下若隐若现的光圈,便觉脚踝一紧,膝弯发软,相继扑倒在地。
「姑、姑娘饶命!」有人伏地求饶。
「安静待着,等巡卫来处置。」她声调平稳,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杀伐之气。不过三次呼吸的工夫,匪众已尽数伏诛。
她绕开几步,紫纱裙摆轻烟一样收住,拍了拍袖口灰,回头朝苏暮雪挑眉:
「戏散了,师姐。」
苏暮雪下马,目光温润:「好利落的身手。」
「托你这位『不救美』的英雄,给我演完。」女子把阵盘收好,上前行礼,「太微道院,谢璇玑。」
「圣心书院,苏暮雪。」苏暮雪回礼。
谢璇玑微怔,随即轻笑,眼尾那抹微红像被灯光染开:「没想到在这碰见苏师姐。我还想着进秘境后再找机会。」
苏暮雪也笑:「彼此,我也早听过谢师妹收到邀请要来秘境,一直想要拜访却没找到机会,结果机缘巧合还是在路上碰见了。」
谢璇玑扬了扬阵盘:「那就不客气了,我这边有件正经事想谈,前面驿站旁有个小客栈,我们到那边说。」
苏暮雪点头:「走吧。」
她们顺路把匪盗捆在树下,投了两枚信号符,等巡逻队来收尾。
一路无话,日头偏西时,驿站旗影从地上拖长到墙上。
两人拴好马,进了旁边小客栈。靠窗坐下,店家上了热茶,谢璇玑把阵盘平放,笑意收了,桃花眼打量着苏暮雪,声音利落起来:「我知道秘境里面的情况,那处秘境出自一个叫灵阵子的法修,他最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修为是七境后期,擅长阵法。」
「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这个秘境应该就是他自己选好墓地或者说是他的传承之地。」
苏暮雪执杯,指尖白净,语气带着一丝柔意:「你怎么确定是传承?」
「我了解过秘境外围的阵法。」谢璇玑推来一张简图,「这个阵法挺有意思的,它会周期性的虚弱,虚弱之时能容许五境以下的人进入,可一但有五境以上的修士进入,这个法阵就会转为一个大杀阵,我估摸没有八境以上的别想着出来。」
「所以,这个灵阵子就是想找个传人?。」苏暮雪把话点明。
「对。」谢璇玑桃花眼眨了眨,带着笑意:「不然他不会设定一个虚弱期,而且限制在五境以下这个设定就看出很多东西了,修炼途径一至三境都是通用的,只有三境入四境之时,才分为三个体系:法修、体修、剑修。」
「那看来这个秘境是为谢师妹量身打造的了。」苏暮雪语调依旧温和。
「其实里面还有个东西挺适合苏师妹的。」谢璇玑把玩着茶杯,道:「我曾听说灵机子晚年数次被仇家杀上门,结果让他多次死里逃生,除了他的阵法,还有一物,就是是他身上的宝甲,品阶预计有上品灵器。」
「宝甲我要了。」苏暮雪没有太多思索,点头答应,「传承归你。」
「成交。」谢璇玑在纱后弯了下唇角,但很快收稳,「但还有个麻烦,我听闻定衡王府的姜承凛也要来,法修第四境中期,境界都高于我们一筹,而且这个人很复杂,我曾在远远看过他一眼,我看不透他。」
「消息把握几成?」苏暮雪闻言,微微一怔。
「七成。」谢璇玑摊手,「如果那位女皇帝要来观看的话,那就基本是十成。」
「女皇要来?」苏暮雪把茶杯放稳,指尖收在杯沿,眉心轻轻一蹙。
谢璇玑微倾身,银丝面纱在唇侧轻拂,桃花眸亮了亮:「猜测而已,不敢说死,只是宗法院临时加了外勤和执笔官,现场搭高台,还拉了隔离阵,规格比平常大了许多,多半有人要看,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她的人。」她指腹轻点茶盏,紫纱袖口像烟一样收住。
「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吗?」苏暮雪抬睫,有些不解。
「估计是看看年轻一辈底子。」谢璇玑把阵盘旋到手心,眼尾那抹微红随笑意一敛,「太清皇城发现这个秘境,没有自己派人进去,反而邀请各大宗门年轻一辈过来参加,正好当场试一轮。」
苏暮雪点头,道:「行,来就来吧,这么多宗门都在,她也不可能做些什么。」
「那就说最重要的。」谢璇玑略前倾,面纱下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若是我进核心拿传承时,姜承凛要抢,你替我挡一挡,不用硬拼,拖住就行。」
「好。」苏暮雪应得干脆,素白指尖收回袖内,「我拖住他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谢谢苏师姐了。」谢璇玑指尖轻叩阵盘,发出一声清脆。
「谢师妹届时拿到传承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苏暮雪看着她,目光温润。
「苏师姐请放心,书院和道院历来交好,而我谢璇玑也不是言而无信之辈。」
谢璇玑起身,渐变紫纱长裙在窗下铺出一层薄烟,回身把阵盘扣回腰间,「我把注意点再理一份,傍晚送你门口。」
苏暮雪也站起,整了整斗篷,发尾贴着颈侧轻轻一摆:「好,到时候见。」
谢璇玑抬眸看她一眼,桃花眸里掠过一丝兴致:「到时候见。」
两人相对一礼,各自出门。傍晚时,门外轻响两下,一卷干净的图轴如约而至。
第十一章开幕
月色薄冷,圣心书院内的水面像被人轻轻刮过一遍,泛着一层浅白。
望月剑阁,旁边的亭子里燃着一盏清灯,光不刺眼,落在下方的棋盘上,把黑白两色照得分明。棋盘两侧坐立着两道绝色人影。
白子一方,月无垢身着素白衣裙,青丝高束,簪影在鬓侧落下,灯光照映出她清冷无瑕,近乎苛刻完美的脸上,肌理如雪,五官比例精确得像是被匠人一寸寸量过。眼神澄明而冷清,不需任何装饰。她坐姿极直,肩颈线条干净,落子时指腹轻贴棋面,几乎听不见声音。
而对面洛天心一身红装,裁剪贴体,线条诱人。小麦色的皮肤在灯下带着健康的光泽,短发利落地贴在颈侧,露出明快的耳线与下颌弧度,整个人有一丝野性的明艳。肩背与腰腹收束得极好,勾画出一道惊人的曲线。她落子抬手都带着干脆的节奏感,笑起来也只是唇角一挑,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
「皇城那处来消息了,秘境明天要开了。」洛天心执黑棋,看着棋路,「你不担心暮雪那丫头?」
「担心。」月无垢闻言,轻轻点头,「但这一步她得自己走,我不可能一直庇护着她。」
洛天心把一子推到星位,停了停:「有件事别忘了,以前那位神算子给她起过卦,说命里有一场大劫。」
月无垢没有立刻答。她指尖摩挲着棋子,目光在黑白间拢了拢:「我知,神算子还说能化解此劫的是同一辈修士,我等硬插手,只会把劫搅得更狠。」
洛天心眉头抬了抬:「那个人是谁,叶澈?说实在的,当初叶澈进书院那几场测试我看了,资质确实不错,但是后面还是落下了。」
「他心性挺不错的,不冲动不莽撞。」月无垢继续执子而行,「而且若真是他,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现在去推他,只会坏事,修行,急不得。」
「他在苍铸宗借鼎这事,你就不管了?」洛天心顺手落子,红装在灯下起了一层细光。
「知道,也放心。」月无垢道,「那口鼎的气很不凡。他若耐得住,不会出事。短时间别去找他,让他把根基夯实了。」
「那神算子的话你信了?」洛天心抬眼,「就远远看着,不插手?这不像你的做法。」
月无垢摇头:「我是剑修,本来就不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但是那个秘境只能让五境以下的人进去,我过去也很难硬闯。」
洛天心把一子稳稳压住星位,眼尾挑了挑:「那这事师妹心里有数,我就不插手了。」
随即洛天心指尖在棋盘边缘轻点了两下,终于把心里那点不安说出来:「我还想让苏暮雪秘境之后先留在皇城。最近这几年,太清太安静了,像在密谋着什么。」
月无垢抬眼看她:「你怀疑有人在暗中布局各大宗门?」
「我不下定论。」洛天心压低声音,「那位女皇帝登基头几年,朝廷内外都是杀得人头滚滚,甚至兵临数个宗门,但最近两年风向变了,太安静了,我想暮雪能留在京城帮忙留意一下动向。」
月无垢想了想,声音更轻了一分:「留在皇城,风险也大。」
「风险在明面才好。」洛天心道,「我们这些修为高的进京很容易被龙脉心网察觉,她在明面皇室反而顾忌一些,不会随便下手。」
月无垢沉默片刻:「我这边会问一下她的想法。」
「行。」洛天心点头,眼神还是紧了一分,「还有一件事,秘境那边,宗法院临时加高台和隔离阵,甚至有数名供奉到场,这种规模,多半是要有人到场看。」
「我知道了。」月无垢道,「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她派的人。总之,秘境那边应该不会太大问题。」
「行。」洛天心指背在棋盘边缘点了点,「那你呢?你的境界卡在那里这么久,真没有别的法子?」
「二十年前我破七境,后面那五年能试的都试过,不动就是不动。」月无垢轻声,「与其强逼境界,不如把要传的东西教给苏暮雪。她走她的,我守在后面。」
洛天心挑眉,靠回椅背:「要不要往更早的书里找?千年前那场圣魔大战之后,很多法门失传了。也许当时的人,有记录过什么。」
「千年前的人……」月无垢指腹在棋子上停了一瞬,仿佛想到了什么,却没往下说。她抬眼看了看水上的一层月光,神色微动,又把目光按回棋盘。
风过,灯焰矮下去一指,又慢慢立起。两位绝色身影都不再言语。
……
而此刻苍铸宗,夜风掠过台缘,吹向武台中的黑色大鼎。
鼎腹内,叶澈盘膝而坐,周围灰金壁面阵纹在金皮之下缓缓游移,将空间一圈圈收紧。发丝般的暗金线悬浮半空,顺着纹路牵引天地灵气,炼化成厚重的鼎气,随着重压奔向中间少年。
叶澈背脊笔直如杆。呼吸收敛,《清碧衡心诀》缓缓运转,让鼎气沿四路徐徐铺开,末了再归丹田,如将乱线一根根缠回轴心。旧日淬体遗留的细微不匀,儿时落难留下的细微暗疾,被重压逐点抹平;灵识运行亦顺滑许多,仿佛有了更强大的力量能拉到灵识那台沉重的大车。
玉佩微微一震,玉德真人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语言温和,比之前好上不少:
「此处修炼比外界真的好上不少,小友应该快看到三境的门槛了吧。」
「还差一点。」叶澈低语:「我想再夯实一下,现在灵识虽然比之前快了一丝,但是还没有达到预期。」
「你的识海确实古怪,可惜我被你师父限制在玉佩内,不然我能帮你看一下。」
玉德有些感叹,继续道,「但是厚实不会是什么坏事,你境界要是能突破三境,估计灵识运转速度应该和常人一致了。」
「前辈说的是。」叶澈点头,继续道:「境界之事我想先暂缓,我想继续用鼎气夯实一下根基,我感觉以前遗留下的隐疾在这里能被鼎气渐渐修复,我如今状态比之前好上不少了。」
玉佩里一道青碧色道袍的老者静静悬在空中,听到叶澈的话后,默默点头,开口道:「不错,你心性确实比同龄人好上不少,但是,你今天已经在鼎内修炼一段时间了,我感觉到你身体有点透支,你最好还是出鼎修养一下,别过犹不及。」
叶澈闻言,轻轻点头,随收功,静坐三息,方才起身。
他一丝灵识缠绕手指,轻点鼎门,随即轻推而出。凉风顺颈滑落,疲惫似被夜色剥去一层,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透支后的虚弱,毕竟一直在运转修为对抗着鼎内的压力。
顾长庚守在门外,见叶澈现身,神色一松,翻手递来一颗温润的白色丹丸:
「叶师弟,还撑得住不?」
「多谢顾师兄。」叶澈拱手,仰颈吞服。丹气入腹,化作一股细暖,沿着经络慢慢铺开,紧绷的筋肉像被热水浇过,松了半寸。
「客气什么。」顾长庚笑道,「你能平安出来,我也好交差。家父在前边等着,你若无碍,过去见上一见。」
叶澈抬眼望去,只见武台边缘,一道魁梧身影负手而立,气势如山,整个人仿佛一根钉死的铁桩。
「宗主?」叶澈迈步上前。
顾铁砺回首,目光沉似铁水,声音低稳:「第一次进鼎中修炼,我过来看看。
真要出了岔子,我也没法向你师父交代。」
他说着,视线从叶澈头顶一路扫到脚下,袖中手掌略探:「伸手。」
叶澈抬腕,顾铁砺两指轻贴脉门,一缕沉厚的血气之力从脉门之处散向全是。
叶澈顿时感觉身体状态好上了不少。
片刻后顾铁砺收回手,点了点头:「总体来看脉象还行,相对稳定,不过筋骨受鼎压这么久还是有地方破损了。」
他语气一转,干脆利落:「你在鼎内这么久有没有发现异常,或者不对的地方?」
「我在鼎内并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感觉到魔气的存在。」叶澈据实相告。
「嗯。」顾铁砺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我也不敢笃定里面是百分百安全,你以后要是进去修炼,切记别像今天这样,要留有一战之力。」
「谨记。」叶澈拱手。
顾铁砺从袖中摸出一枚青铜腰牌,边角泛亮,正面刻着「玄钧」二字:「拿好,以后凭此令,可直接入鼎修炼。你师父是不是给你什么保命的手段了?」
「是的,我随身带着。」叶澈答道。
「很好。」顾铁砺把腰牌按进他掌心,又补了一句,「你还后续进去之后,要是察觉到不对,立刻退出来。」
「明白。」
「明日酉初再来。」顾铁砺侧身让出一线风口,「先把伤养好,凡事过犹而不及。」
「多谢宗主教诲。」叶澈沉声作揖。
顾铁砺抬眸望向远山,神色有些异样,随即被夜风轻轻吹过,铁一般的嗓音淡淡落下:「回去之后替我向你师父问声好。」
「晚辈一定带到。」
顾铁砺不再多言,转身沿台缘而行。步伐不快,却沉稳到极致,像每一步都落在同一条线里。
顾长庚这才走近,拍了拍叶澈的肩:「小师弟,今天在鼎内抗了这么久,累坏了吧。走,去丹药房那边,我找那几位长老给你看看身体,再给你配一份药浴,回去热水泡一泡,睡一觉,明早再来。」
「好。」叶澈感激道,随即把「玄钧腰牌」收进怀里,指尖一紧,眼底闪过一丝亮意,这样的感觉真不错。
……
夜色压城,衡阳王府内一处偏殿,仅留两盏宫灯。
姜承凛身着深玄长袍,袖口半垂,静静翻阅密报。烛焰在他侧脸拉出一道冷线,诡异的呈现出温和的神色。
「世子,二号求见。」门外通传声低。
「嗯?」翻密保的手微微停顿,姜承凛眉头微皱:「让她进来。」
随即帘影一晃,斗篷与面纱裹身的女子入内。她恭敬行礼,拜倒在地上,带着一丝狂热:「主人,那人进了秘境。」
「我早知晓。」姜承凛眼皮未抬,有些失望道:「这种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你以后没有要紧事,别随便过来。」
女子沉默一瞬,低声:「是。」
她退下时脚步更轻,眼底那抹狂热被风一吹,竟添几分落寞。出门时想了想,手指握住,转身又继续说:「世子大人,我想……」
「退下吧,今晚我还有别的事。」姜承凛仿佛预知了她后面的话,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该你表现的时候还没到,到时候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神秘女子眼里再次多了一股狂热,恭敬行礼:「我随时听候主人吩咐。」
门再次合上。姜承凛将密报折好,指节在案上叩击有节奏,看着案上的秘境情报思索了一会,随即朝门外喊了一声:「备衣备马,今夜出城。」
「是。」心腹应声,悄然退去。
灯影游移,屏风上的鹤影似在远飞。他的视线掠过「太微道院·谢璇玑」
「望月剑阁·苏暮雪」几行字,他大步向前,犹如刀刃擦拭一过,便即入鞘。
这一刻,还没进秘境的三位天之骄子们似乎产生了命运的关联。
……
转眼已至第二天清晨,皇城外五百里,一座孤峰突兀入云,山脊像刀背,松海在峭壁间层层铺下,山腰处一个山洞冒出银白光芒,时而鼓动,时而平稳。
远处天边第一线鱼肚白刚刚撕开云幕,寒风顺着台地呼啸而过,把山洞前的旌旗吹得啪啪作响。
山洞前,已被凿出一处平缓的宽广平台,平台中间已有百来人到场,有北渊寺的僧人披灰袍,手执木珠,口诵梵咒;也有手背缠着麻绳打结,指骨鼓起,握拳时骨节轻响的武夫体修,各大宗门受邀之人已经陆续到场。
更前方已筑起高台,高台中阵纹宛若金线潜游,明灭之间低鸣不休,阵法里面团团迷雾覆盖,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情况。
高台旁宗法院执法队穿墨青法衣,站立在四周,暗处也闪过数道危险的气息。
平台外有几处阴角挂着「监眼符」,偶有一缕灵光掠过,像看不见的人在巡梭。
平台四周禁军披银甲,甲面压住晨色的寒光,不耀眼,却令人心里发紧。
此时,平台入口处,两道纤影并肩到来。苏暮雪身着一袭素白衣裙,腰间佩剑,眉眼温柔,面容绝美,她步子不紧不慢,目光从人群中掠过,像把一张复杂的谱子默记心底。
谢璇玑身披渐变紫纱,银丝面纱遮面,只露一双桃花眸,手中把玩这一个小型阵盘,针纹隐隐泛光。
平台中众人一阵骚乱,目光都看向她们二人,有人如临大敌,有人倾慕之色流于表面,但是没人贸贸然向前搭话。
谢璇玑侧头看向苏暮雪,压低声音:「没看到有四境修为的,最高好像就三境后期,也没看到姜承凛。」
苏暮雪看了她一眼,语气温软,却利落:「还是小心一点,说不定有人隐藏了修为,至于姜承凛,他应该在高台上面,那里有阵纹覆盖,我看不清有谁。」
「也是。」谢璇玑眨了下眼,桃花眸里那点玩味收起,「今天皇室这边的规模不简单,我还看到了宗法院带『蛟纹』令牌的人了。」
苏暮雪轻轻点头,目光看向高台,细细打量。
此时,鼓点响起,有远到近,一骑银白色盔甲禁军开路,甲面冷光如霜,长枪横胸。紧接着宫旌与仪仗陆续前行,辇道中段传来沉重的轧鸣,黑金色御驾现身,辕前拴着九头玄风白马拉行。玄风白马披黑金甲铠,鼻息喷白雾,像两口小炉,蹄落处石粉微颤。
御驾经过平台,最终停在高台背风处,帘幔垂落,看不见里面的影子,却压得全场不由自主直了背。
宗法院数道现身,为首者宗法院副院长沈关河,此人青袍玉带,鬓发斑白,腰间佩戴蛟纹令牌。随即宗法院众人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黑金色御驾内沉寂数息,帘后响起一道女声,高贵而威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诸位请起,朕今日来,只是看一眼东荒的年轻人。此处秘境,仍由宗法院全权行事,诸卿若是无事,各自退下按点到位即可,切记,此次秘境切勿生乱。」
「谨奉圣命。」沈关河抱拳肃声:「请陛下放心,今日秘境之事,宗法院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更有数位供奉在暗处值守,秘境之事必定顺利进行。」话语落,他躬身再行一礼,回身两步立定,袖口一振,声音扩散全场:「各司就位,三处检台,升幕!」
而御驾这边,辇底阵纹悄然活转,高台法阵在帘侧开出一道无形的「幕门」。
黑金色车身像被水面收入,一寸寸没入光纹之后,直至最后一线暗金消失不见。
山洞前,三处检台依次亮起,人群中再起一丝杂乱之声,却没人敢抬高嗓门。
沈关河抬掌一压:「各位凭请柬按序入检台」
各宗门弟子依次上前,将手中请柬递给宗法院执法弟子,随即检台上面光幕闪过,确保进入者被限制在五境以下。第一列,迈入。第二列,紧跟。第三列,已到门前。
侧翼旗影猎猎。谢璇玑把阵盘往袖里一扣,抬眼看向高台,低笑开口:「看到了吧,女皇帝到了,这阵仗,真够大的。」
苏暮雪顺着目光望去,帘幔垂地,禁军列戟如墙。她声音温柔,却不失锋利:
「有点奇怪,这个只开给五境以下的秘境,按道理以她的身份,亲自来做什么?」
「别想太多。」谢璇玑把指尖在袖中阵盘上轻磕两下,桃花眼微微上扬,「这么多宗门的人,她就算有算盘,也不会当众下手,而朝廷和宗门和平了这么久,不会随便撕破的。咱们先进去,别把时间丢在门口。」
说话间,谢璇玑把一枚玉镯戴着苏暮雪的手腕上,看着苏暮雪不解的眼神,谢璇玑桃花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手指还捏了一下苏暮雪的手,笑着说:「这是一枚带着小型阵法的玉镯,一共是一对,另外一个在我这,我怕这个阵法能将人分散随即落点,它能稍微干扰一下,将我两个分在一起。」
苏暮雪挣开她的手,点头:「好。进去之后记着我们的约定。」
「放心。」谢璇玑笑意一敛,语气干净利落,「苏姐姐信我便是。」
两人对了个眼神,同时上前。手中请柬递出,检台上方光芒掠过。冷意一拂肩,她们不再回头,过了检台,迈步进入山洞中的大阵,背影干脆。
……
高台上大阵内,黑金御驾早已停稳,九头玄风白马静静站立着。
御驾上帘影轻启,太清皇朝女皇下辇而立,她名为姜昭玥,上代太清帝最小的一个女儿。
她着黑金帝袍,玄色底子在阳光下泛起细密星芒。胸背绣凤凰翔天,暗金与秘银线把羽翼一路铺到双肩。广袖与衣摆纹着江山与日月的纹样,行止间像把整个天下印在衣上,头上九龙衔珠金冠高束青丝象征着她至高无上的身份。
她肤色冷白,眉心有一枚细小凤印,形制极净,似朱非朱。唇色是最正的宫红,是她全身唯一的浓烈色,凤眸深沉,眼尾微挑,视线穿过阵纱直落外场三处检位的起落节奏。
她身侧站立着两名礼法司红袍宿老,气息深不可测,双手在怀中虚托一名古印,纹路幽暗,散发着危险气息。
女皇前方台阶下,姜承凛单膝着地,低声道:「陛下,臣已准备入阵。」
女皇静静地看了一眼,微一点头,声线依旧冷艳:「去吧,秘境内切勿大意。」
她看着姜承凛起身行礼,想了想,又问:「王兄这近日可安好?」
姜承凛低声应道:「回陛下,父亲他气色尚可,上月旧疾偶发,太医已调方。
临行前,父亲他再三叮嘱,让臣谨守分寸,不要逞强。」
「替朕转告王兄,好生静养。」女皇收回视线,语气不急不缓。
「臣谨记。」姜承凛俯首,应声更低。
女皇略一点头,凤印在眉心微微一亮又敛:「退下吧。」
「谨遵圣命。」姜承凛再拜起身,退步转身。
左侧红袍宿老抬掌,大阵开出一线通道。姜承凛快步走向检位,路上众人纷纷让路,检台一亮即收,随即背影被门光吞没。
法阵阵纹流转,姜昭玥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检台处人流起落,不再多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第十二章分路
苍铸宗,清晨的日光把宗门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山风自谷口长驱直入,带着石灰与树脂混合的味道,掠过武台,吹向中央静立多年的玄钧镇骨鼎。
鼎内暗金丝线牵挽着天地灵气,翻炼成更厚重的鼎气,随着重压层层叠叠压向盘膝而坐的少年。
叶澈脊背如柱,肩胛收合,手握月无垢赐予的剑意铁劵。《清碧衡心诀》运转,灵识从识海里探出,带着鼎气在体内流淌,沿双臂、过肩胛、绕脊梁,再经过各个穴窍,最终落回丹田,每次运行体内气息都浓厚一分。
外头有苍铸宗弟子切磋的闷响,也有铜铃被风拂过的叮铃声,但这一切声响,都被鼎腹的厚重与他内里的静意一寸寸隔开。
某一刻,他指腹贴住剑意铁劵,忽觉掌心「咝」地一凉,像抓住一缕细不可见的锋芒。他没有起身,只把手指抬了半寸,那一缕锋芒顺着腕骨贴到胸前,随即回到手指上,被他轻轻一按。
一股锋利气息迎面而来,像剑非剑,像线非线,像是一根根意念拢成的线。
叶澈压声开口:「前辈,我好像明白什么是剑意了,灵识……或者又可以说是意念,如同一把锋利的剑,随念而起,随念而动。」
玉佩里,玉德真人的嗓音温和,带着一丝欣慰,道:「别着急显摆,你要记住这种感觉,意在前,形在后。而且你现在只是剑意小成,还没有彻底赋予它属性。」
「属性?」叶澈微愣,指尖还按在那缕「线」的尽头,正好托着那份锋意不散。
玉佩内,玉德真人扶额,轻咳一声,有些无奈,道:「对,你师父真的什么都不和你讲。」
玉德继续说:「你现在手中的剑意不是只有『锋利』这么一个概念,但是那天在山洞内,我在玉佩内沉睡中也感觉到你师父的寂光剑意,那股寂灭空无的感觉可不是你现在这个只有『锋利』的概念能比的。」
叶澈明悟,点了点头,继续问到:「那剑意还能有其他的属性吗?」
「当然,世间剑法众多,剑意自然也多,我随口举几个,你当个参照。」玉德缓声道,「有借天地元素的,如风之剑意,它特点就是讲一个『快』字;再比如水之剑意,它的特点可以是多变也可以是缠绕。」
他顿了顿,语气压低了一分,多了几分感慨:「再高级一点的剑意就是你家师尊那样,明悟的是寂光剑意。剑落下时,不再是锋利的概念,而是让你从这里『减掉』,寂灭无光,那可是代表着无上杀伐。」
叶澈沉思了一会,道:「既然有这么多种剑意,那我怎么做才能赋予它属性呢。」
玉德真人沉默了数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不是剑修,我只听闻剑意属性这个东西,比较看悟性,机缘到了,你就悟了。」玉德真人顿了顿,又说:「其实还有个方法,比如你想领悟风之剑意,你就去风中感悟风的变化,其他也是同理。」
叶澈眉头微皱,轻轻点头:「谢谢前辈。」
「其实你现在不用着急。」玉德笑了一下,「毕竟现在你还在二境,你现在可以先把根基夯实,后面把境界突破了,再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
玉德真人顿了顿,又继续说:「而且只要你没突破四境,你都有转修的机会,但是当三境入四境,神桥承载剑道后,你就只能在剑修这条道上继续走了。」
「前辈,能不能和我说一下三境的情况。」叶澈思索了一会,继续问。
「嗯。」玉德真人已经开始习惯月无垢什么都不给弟子说的陋习了,掰着指头给他捋:「第三境名为神桥境,通俗来讲,就是以经脉与识海在丹田处搭建『神桥』作总枢纽,灵识与灵力初步结合,形成内外循环。」
「再到后面三境入四境,这是一个分水坎。当神桥彻底贯通识海,在识海中形成法源,即为法修;而神桥贯通肉身,则形成气血之力,即为体修;最后神桥承载剑意,就是你们剑修。」
叶澈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
「行了,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玉德轻咳一声,仍不忘叮嘱,「按现在这个进度,你应该很快可以突破三境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根基夯实,你小时候落下太多了,也留下不少隐疾。」
「是。」叶澈应声,闭目行功,剑阁心法默默运行,配合清碧衡心决默默将鼎气吸收。
但他不知道的是,刚刚他询问玉德真人的时候,头顶鼎口处有一缕细若牛毛的黑气正沿着裂缘慢慢游走。它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只像在金皮之下轻轻画了一圈,随即隐没,悄无痕迹。
……
同一时间,苏暮雪和谢璇玑进入法阵后,来到一个谷地。
天上有层淡光,并不刺眼,更像被打磨过的暖亮。两侧崖壁纹理层次分明,水脉在石缝间走线,薄雾被暖风一片片撩开,几株不知名的植物贴岩而生,叶面浮着极细的淡纹。
苏暮雪和谢璇玑对望一眼,谢璇玑沉思了一阵。
「这里很奇怪,刚刚那个阵法应该不是单纯的空间传送。」谢璇玑指背在袖中阵盘上一划,刻度一明一灭,「这里的环境更像是一个小型洞天,这灵阵子不过是一名七境修士,居然能掌握一个洞天,真是不可思议。」
苏暮雪目光在溪石和植被上掠过,声音温柔,却清清楚楚:「这里应该很久没人进来过了,时间过了这么久,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我们小心点。」
「这里应该不会有太多危险,我刚刚感受了一下,这里天地灵气很浅薄,除了灵阵子设下的考验,其他应该没有什么生物存在。」谢璇玑收了笑,「但肯定要小心一些。」
二人随着谷地石径向前走去,路尽头,视野豁然开阔。一座规整的石厅镶在谷心:一个六角厅,六面墙各开一门。每个门上方都刻着一道复杂的印记,印记下方两字,字体很老,笔画像将锋利扎进岩里:「镜潮」、「木骨」、「藏刃」、「青梯」、「玄井」、「砂钟」。
地面处有数道阵纹细线交错,像把整座厅的气机都拢在脚下。六个门旁都放置一盏长明灯,不见火,只有一层淡白的光。
二人谨慎向前,苏暮雪眉头有些微皱:「这里很奇怪,我们进来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进入了,但是这里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不太对劲。」
谢璇玑扫了眼地面的阵纹,又抬头看一圈六盏长明灯,嗓音压低了一寸:
「应该和这里布局有关,地上这套阵纹,带着『抹尘』的味道,能把脚印、碎屑、气流等扰动抹平。而这个灯,我没估计错的话应该是在计时,我们现在要选择一个门进去了,不然灯灭后我们将随即进入一道门。」
闻言,苏暮雪轻轻点头:「那灵阵子这么弄有什么必要?」
谢璇玑想了想:「这样可以避免有人留下印记或者痕迹吧,这灵阵子应该是想找一个符合他想法的传承者,而不是一个符合他想法的团队。」
苏暮雪轻轻颔首,目光又在六门各掠一遍:「选门吧。」
「我比较主张『木骨』。」谢璇玑收了笑意,认真起来就像换了个人,「这门上面的印记我有点熟悉,里面多半与阵法有关,而我对阵法有些了解,可以先选个有把握的,看看后续。」
「好。」苏暮雪手轻轻压住剑柄上,看向谢璇玑:「阵法之事交给你了,你解阵,我帮你护法。」
「没问题。」谢璇玑把一叠法符递过去,「这有些法符,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可以用一下。」
苏暮雪把符收入袖中:「好,谢谢了。」
随即,二人并肩迈向「木骨」。门额两字在近处格外古拙,像把锋芒钉进石里。随着二人靠近,门缝亮起一线温光,随着二人向里分开。
约莫过了一炷香,另一道身影也来到了六角厅。
姜承凛抬眼看了看门额,神色温和,但门边灯光斜斜一落,印出他瞳底一丝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血色,很快敛没。
他走到「木骨」门前站了一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离开,绕过选「青梯」门,在「藏刃」「砂钟」两门前各敲了一下门框,指节极轻,像在试温,随即迈步踏入「藏刃」。
进入「藏刃」门后,周围气机一拧,视野豁开。
门内里面竟已聚着不少各宗门修士,或成队,或独行,正在各自评估出路。
姜承凛脚步一顿,眉眼仍旧温润,眼底那抹血丝却猛地浮起,最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他肩线微沉,一抹血光从身体内涌出,整个人像一缕血刃,猛地冲进人群。
金铁轻鸣,血影翻卷。
……
而「木骨」门后,是一条狭长木廊。木廊四壁全是榫卯与木格,层层咬接,宛如一副人体骨架。苏暮雪二人脚尖刚落地,墙面便浮起一圈淡淡的青光,四周墙壁像活了一样,空气也随之压抑下来。
霎时间,木廊右壁震动,木格轻抖,细缝里「簌簌」两声,吐出几片绿色叶片,薄得透光,但锋口冰凉,朝二人飞来。
苏暮雪不急拔剑,手中鞘身横抹,「叮叮」几声,最前排薄片被她顺势拨歪,落地即没入地纹,不见碎屑。她脚尖轻点,飞向右壁,手握青色长剑,鞘尖顺手挑落角隙里准备再弹的暗叶,动作干净利落。
紧接着,头顶横梁「咯噔」一响,梁腹折落,像一块木盾砸下。苏暮雪手中长剑出鞘,一道淡青色剑影抹过,横梁随即而断,落地木面微颤,很快又化为一道淡绿色光消散。
谢璇玑趁着苏暮雪出手之际,已半蹲入右壁阴影,指腹沿木纹逆抹,低声道:
「像是改良后的『木骨』锁阵,应该有三处阵眼,苏姐姐你帮挡住,我来破阵。」
苏暮雪点头,持剑站立在谢璇玑旁,谢璇玑见状,神识之力蔓延至前方。
她手里翻转,浮现出一片极薄的铜片,法力缠绕,铜片破空而出,朝着左侧木壁上刺去,墙内「啪」地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碎掉了,四壁亮纹暗了一线。
但是变数随之而来,墙缝里飞快抽出青藤细根,黏性十足,冲着二人而去,先缠脚,再探腕,像要把人缠死在廊里。
苏暮雪脚尖一旋,剑锋斜扫,切藤如剪丝,右掌反扣,把缠来的根束拍回壁内。滕丝破裂时,她嗅到一缕极淡甜味,眉心一拧,袖口微抬,先护住口鼻。
谢璇玑桃花眸在面纱后沉了几分,手中多了一瓶丹药,拿出一颗递给苏暮雪:
「苏姐姐,刚刚那个青藤有毒,这颗丹药能辟毒,你先服下。」
随即她指尖一探,刚刚刺破阵眼的铜片再次飞出,朝着上方木纹中最细的一圈年轮中刺进,入木半寸,再往右轻旋「咔」,第二声,四壁亮纹再次暗了一线。
「还差中间那一处。」苏暮雪目光不离四角,声音带着一丝柔意。
谢璇玑点了点头,指尖在壁上轻敲两下,像在听木头回音:「那处应该是整个木骨阵的中枢,不过不在正中,往右偏半寸,还有层木纹挡着。」
她话刚落,脚下地板忽然「格」地一声,木板齿轮般错位,前后一高一低,整条廊像要把人掀翻出去。更糟的是,梁腹里「突突」震了两下,一排细木钉从顶部弹落,直冲二人扎去。
苏暮雪脚步一错,后脚钉住,前脚滑进低槽,身形压得极低,长剑向上一旋,「叮叮」几声把落钉尽数磕飞。她低声提醒:「这个阵还在运转,我们还是要小心点。」
「放心。」谢璇玑贴壁半步,手腕一转,法力运转,细铜片再度浮现在她手中,随着法力附着,再次破空向前,顺着木纹斜插进梁腹右偏的那道细缝。铜片轻轻一拧,像是把什么卡住了,「咔噔」一声,头顶的木钉立刻停了半拍。
地面趁势又向下一斜,木板边缘隐出一溜尖梭,专挑二人脚踝而去。苏暮雪侧腰让开,剑锋划过,把其中两支梭尖切断,剩下的以脚背外侧轻挑,踢成木屑。
她目光始终盯着右侧梁腹:「再往右一点,你那缝还没开透。」
「苏姐姐放心,交给我便是。」谢璇玑纤指虚空轻点数下,铜片发出一阵淡紫光,沿着年轮心继续推进,铜片入木更深,随即向上带一个极小的弧,像拔掉一根倒刺。
墙内紧接着响了第三下脆响,四壁的亮纹迅速退暗,青藤回缩,地板与梁腹同时归位。木廊像长出了一口气,重归安静。
正前方木墙从中裂开,一束温润的光缓缓推出,带着淡淡木香与一丝金属味。
两侧木格不再骚动,只剩下细密的纹理在光下沉沉浮浮。
谢璇玑收了铜片,抬眸看了苏暮雪一眼:「还好吧?」
「没事。」苏暮雪把手中长剑入鞘,声音温柔,「先过去。」
她先一步迈入新开的门,脚下很轻。谢璇玑紧随其后,临入门前回望一眼那条木廊,淡声道:「这关出的题不难,就是花样多,要是不懂阵的人过来这里,阵眼估计都找不到。」
门后是一处更阔的木厅。四角各立低台,台面压着铜枢,地面回纹浅亮,像在等人落子。
第十三章魔气
玄钧镇骨鼎腹内,阵纹像潮水回走,微光一圈圈向里收。叶澈坐在鼎腹中心,心神坠到识海,体内《清碧衡心诀》缓缓展开,像一汪清水沉底。
鼎上方,那缕极细极细的黑丝再度出现。在半空中像吹胀的水泡,鼓起又沉,随即一张模糊的脸便在雾影里长了出来,充满着扭曲、邪恶的气息。
那张恶脸静静地看着正在修炼的叶澈,像在挑拣一只温顺的猎物,嘴角慢慢抬起一个极其诡异的笑,下一瞬,它化作一道黑丝,忽然间那缕黑丝失去影子,像游鱼贴着鼎壁一折,直冲叶澈身后。
下一瞬,叶澈后颈发根处猛地一凉,寒意比针还细,从后背贴入,沿着脊椎直窜。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清碧衡心诀》第二层尚未转起,那一线寒丝已沿督脉直下,像在骨缝里拽走他的心跳。胸口随之一绷,痛意倏然炸开,气息仿佛被人在喉口掐住。
叶澈根本无法呼吸,胸口绷得发痛,忽然间无数恶念在心中同时响起,带着扭曲、邪恶的气息,身体一阵发冷,如同刀尖扫过。
「这口鼎真不错啊,把苍铸宗人都杀了,鼎就是我的了……」
「还有苏暮雪那么美那么温柔,为什么不是我的,不对,她一定要属于我……」
「还有师父,她真冷啊,可她真的好美好美,她要是我的……」
「不对!我这是怎么了?」
叶澈指尖一紧,猛地站起,喉间逼出一口薄气,仿佛找到了一丝清明。他把心神牢牢护住识海,伸手握住玉佩,急促喊道:「前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玉佩内,玉德真人睁开双眼,神识顺着玉佩丝丝探去,触及那股寒腥,顿时大吃一惊:「这是魔气,你怎么被魔气入体了?」
「你现在一定要守住脑中那丝清明,不要被恶念支配,你还能动用灵力的话,立刻轰击鼎门求救,苍铸宗的人应该还在门外。」玉德真人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急促。
叶澈闻言,立即抬掌,灵力随着掌心直拍鼎门。可那道气劲还没到鼎门就被挡住了,像陷进一层冷硬的水,瞬间被吞得干干净净,鼎腹回响沉闷,外界却毫无动静。
玉德见状倒吸了口气,声音一沉:「不好,这器灵也被魔气腐蚀了,鼎内已经开启了防御阵法,我们现在出不去了。」
叶澈用力抓住那线清明,强压住心跳,再问:「我师父给的剑意铁劵有没有用?」
「不行,你现在已经被魔气入体了,你师父铁劵需要灵识调动,你现在一但调动灵识,你识海马上就会被入侵,但时候七境修士也救不了你。」
叶澈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指尖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低声道:「那现在只能靠外力破鼎了?」
玉德真人沉思片刻,凝声道:「你且守住心脉,莫要运功,以免引动魔气反噬,我再想想办法。」鼎外寂静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唯有鼎内蒸腾的雾气,裹挟着腥甜气息扑面而来。
突然间,鼎内阵纹齐亮,整个鼎内像被人按下重石,淡光自四壁一层层叠起,重压如山,直直压向叶澈,膝弯一软,本就脆弱的身躯瞬间向前倒下,鼎内数道黑丝像潮水涌出,在空中形成一滴漆黑如墨的血滴,形若实珠,滴势笔直,正对叶澈心口坠落。
霎那间,叶澈眼前炸开一片空白,随着玉德真人的惊呼,他感觉天地一下倒转,随即陷入昏迷。
昏迷之前,他仿佛听见识海最深处传来一声极远的回响,重压与寒意被一层黑幕合拢,光与声被拧成一条极细的线,向下伸去。那条线在某一处忽然绷断,雨声与火色便从另一头涌来。
他看到城墙在烧,夜雨被火光点亮,像一束束银针斜落;看到血水里插着一截断剑,只剩半尺,仍笔直立着。也听到远处风声里,有人逆风而立,衣角被火舔红,薄薄一道影。
画面骤变,他看到一间层层符文覆盖的小室,无数阵纹雕刻在旁。最中间躺着一男一女,面容模糊不清,但是手臂和颈脖上浮现数道诡异的黑纹。他努力地想看清二人的面容,当他即将看清时,画面猛地碎了,如同被一个无形的黑手撕开了这片意识的幕。
他彻底坠入无尽的黑暗,意识模糊之际,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喊了一声:「澈儿……」
此刻鼎内,魔气像阴湿的潮水,从四肢百骸一点点漫起。玉德真人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师兄,旧事翻涌,同样的处境,同样的束手无策。一股绝望覆盖整个灵魂,他在彷徨、痛苦与挣扎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最绝望的时候,叶澈识海的最深处浮起一点微光,像有人在无底井里点了一盏灯,光影中一道模糊的莲花影子浮现,花影层层开合,散发着神圣净化的气息,所过之处黑雾纷纷退散。
玉德真人在玉佩里看见了那盏灯,他的手指在无形里顿了一下,像被谁从背后按住。他张口想说什么,唇形里几乎吐出一个字,下一瞬,他把那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那朵莲花散落的光茫像细雨落进沙地,默默地护住叶澈的心神,遍体弥漫的黑气遇之如临天敌,先自腕踝褪退,又沿脊背那条寒线一点点被抹平,最终在心口处凝聚成一滴黑色的血液抵抗着莲光的净化。
突然间,那朵莲花的光芒瞬间放大,似乎被魔血的抵抗触怒,万千光丝自心湖涌起,带着圣净之意涌向叶澈心口,那滴黑血轻颤数下,但最终还是徒劳,渐渐化为一道黑烟消散。
莲影光芒再盛,直冲鼎内核心处,器灵身上弥漫的黑气也随之消散,最后光芒随之一敛,光雨回落成极细的幕,重新折回识海,余辉在心府上一覆即收,渐渐淡去。
玉德真人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他没有再说话,眼神里充满着复杂的情绪,青碧色的道袍微微颤抖,他内心泛起巨大波澜。
……
与此同时,秘境小洞天深处。
苏暮雪与谢璇玑破了木骨阵后,进入了一座方厅,四角各有低台,台面浅刻回纹。
谢璇玑扫一眼布局,低声道:「这个法阵我不认识,不过看纹路应该是镇封法阵。那四个地台应该就是阵眼。」
「那按现场这个布局,是不是要我们破阵把里面被封印的东西放出来?」苏暮雪走向那一角,细细打量那处低台。
「应该不会错,不然这个阵眼不会一点防御都不设的,不过那被封印的不知是什么,到时候我们要小心些。」谢璇玑看着前方的苏暮雪,眼中有一丝异色闪过,随即又道:「苏姐姐,这些阵眼交给你了,我先布几个法阵,以防万一。」
「成。」苏暮雪拔剑上前,剑光一敛成线,剑气随即而出,先斩前方低台,随即剑气一化为三,向着剩余阵眼飞去。
谢璇玑同步抛出手中阵盘,在空中悬浮,数道复杂的纹路先从阵盘中浮现,随即向四周覆盖,渐渐整个大厅都被被刻上了阵纹。
随着四角阵眼被破,地面微微一震,大厅中心裂开,一具人形傀儡升起。整个傀儡通体青黑,关节有齿轮咬合声,胸腔亮纹闪烁,头部瞳光幽暗,气势一步步复苏,威压逼人。
随着傀儡彻底复苏,幽暗瞳光扫向二人,脚下用力,直扑二人冲去。
苏暮雪脚下一错,淡青长剑直接迎面三剑划出,剑气如龙,冲着腕枢、肩节飞出,最后一道更是横削颈处。「轰」的数声,金铁炸响,火星四溅,傀儡胸腔护层亮起淡金光,三剑尽数被卸开,只在颈侧留下一道浅白痕。
「这傀儡约莫有四境后期了,防御能力很不错。」苏暮雪退半步,长剑横在胸前,一道剑幕浮现,接住傀儡一击。力量砸下,她足下青砖齐齐裂出细缝,身形被推退三步才卸掉余劲。
傀儡见状,乘势而上,右手握拳踏前横扫。苏暮雪见状,眉头微皱,语气却极其平静:「谢师妹,你退一下。」
随即她长剑一振,一道淡青色光芒铺开,娇喝一声:「春雨!」
手中长剑一挥,淡青色剑意向前刺出,剑意绵密如针,连绵成幕,把那一记横扫硬压偏。雨幕中更是出现无数如针般的剑意,朝傀儡倾落,沿关节缝连缀而下,逼得傀儡步伐乱了一线,连退数步,青黑色外甲更是多了密密麻麻的坑洼。
傀儡胸前纹路光芒更甚,在胸前形成一道青黑色屏障,双手也随着一阵变换,最终化为两柄长刀。它身上气势更上一层,仿佛被刚刚一击激怒一般。
谢璇玑低喝:「它要害是胸口那道纹路,苏姐姐切勿小心。」她面前阵盘也随着旋转,「困足」、」迟步」、「缠身」三道法阵叠上,地纹亮起,傀儡脚下一滞,行动受到了莫大的阻碍,如履深水。
苏暮雪轻轻点头,持剑迎面而上,剑意盎然,春雨剑意再次发动,密剑如雨丝扫落,沿着右臂,直冲胸口核心。金铁声急,傀儡连退数步,胸口护层却越发耀眼。
「谢师妹,等会我试一下破开它的防御,你帮我牵制一下。」苏暮雪见久攻不下,心念一转,朝着谢璇玑说道。
谢璇玑闻言,面前阵盘更亮:「苏姐姐,交给我便是」
苏暮雪轻轻点头,手中长剑淡青色光芒更亮,渐渐一抹深橙浮现,她气息猛然拔高,她轻吐两字:「夏照。」
挥剑瞬间,锋线上跳出一缕炽亮,刺眼夺目,如大日炎炎。那道炽光正面撞上护层,青黑光面如同冰面遇火,逐渐被炽光消融。苏暮雪腕骨一麻,剑脉像被火烙,她强压躁痛,脚下不退反进,身形直冲傀儡胸口核心处。
傀儡见状,手中双刀斩向苏暮雪。
「太微星诀摇光缠。」关键时刻,谢璇玑手中连结数道法印,无数星光从她身上浮现,直奔傀儡双手,臂刃挥动的轨迹被硬拽偏出半寸。
苏暮雪见状,长呼一口,手中长剑深橙色光芒再现,脚步轻点地面,刹那间那道倩影已出现在傀儡胸前,长剑向前刺出。
炽焰沿剑脊贯入,重重刺进胸前那道亮纹中,外壳嗤然作响,当场开出一道三寸裂口。「太微星诀·回星牵。」谢璇玑左掌扣印,星线自掌心勾出,钩住符核外环回纹一拽,生生拉偏半指。
「破!」苏暮雪娇喝一声,腕力再送,剑锋顺裂隙直入。深橙光焰狂涌,外壳应声崩散,亮纹碎裂,龟纹瞬间爬满核心。
「咔嚓。」一声,符核碎片飞散,傀儡全身一颤,臂刃坠地,齿轮声停。
重物倒地的闷响过后,傀儡胸腔里掉出一片青灰色薄片,形如半叶,边缘浅刻回纹,正面是木骨门的那个符文。薄片入手微温,光点在纹里游走,像在呼吸。
六角厅的方向随之传来一串轻微的咔哒声,像齿轮逐个落位。刻有「木骨」
二字的大门光芒缓缓消散,门旁的灯也随之熄灭。
苏暮雪收剑立定,呼吸略重,持剑的手臂微微发麻。谢璇玑上前,抬手按住她腕脉:「手给我。」随即另一手指尖连划数印,低声念道:「清脉法决。」随即,一缕凉意顺着剑脉流过,灼痛淡了两分。
苏暮雪看着谢璇玑,低声地:「谢谢你,谢师妹。」
谢璇玑笑了一下,桃花眸眨了又眨:「如果我没看错,苏姐姐现在可是领悟了两道剑意,姐姐真不愧是书院的大师姐。」苏暮雪轻轻一笑,带着一丝柔意,并没有否认。
谢璇玑随即捡起地上薄片,细细翻看,指腹在回纹上轻推,想了一会,开口说:「这应该是『木骨』这关的传承钥片,代表着我们通过了这一关。」
苏暮雪点头:「应该不错,其他关卡应该也有类似的传承钥片,不知道有没有人取得。」
前方一道光芒闪过,随之一道门浮现,门后层层迷雾覆盖,看不清到底有什么存在。
谢璇玑见状,眉头微皱:「这个门应该就是下一关的入口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六关之一。」
苏暮雪上前查看一番,道:「应该不错,但不排除有其他可能,刚刚我们消耗不少,现在还是先调息一番,状态恢复了再进去。」
「好。」谢璇玑应声,盘膝坐下,手中阵盘轻轻一转,数道阵法覆盖二人四周,两人就在木骨关内调息,息声如水。 当二人盘膝坐下时,六角厅「藏刃」门也随之熄灭,随即,一道人影慢慢从门内走出。门外灯光慢慢照落在他身上,面容也随之清晰,正是四大天骄之一:
姜承凛。
他衣襟整洁,面容温和,但身上血腥味极重,如同经历了一场杀伐。他的目光落在刻有「木骨」二字的大门,看到门口已淡然无光。
他停了一瞬,眉头微皱。抬眼打量六角厅其余门位,『玄井』与『青梯』的门影在灯下更显冷硬。
他收回目光,脚步不停,转身向「玄井」迈步而去,身形没入,灯光掠过他的侧脸,又很快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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