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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花
江州市政府大院。
即便是盛夏,这座80年代末建成的灰色主楼也透着一股凉意。
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文件、樟脑丸和微湿水磨石地面的混合气味。
一辆黑色的奥迪A6(车牌号是醒目的“江A-00021”)无声滑过,停在主楼门前。
但更多的,是“二八大杠”自行车在车棚里挤作一团的金属碰撞声。
苏晴就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这片肃穆的灰色中。
她像是一抹不慎闯入水墨画的亮色。
22岁的她,没有化妆,一张脸白皙透亮,五官明媚。
她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棉布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
她不是那种“精心打扮”的漂亮,而是一种扑面而来的、属于这个年纪的、毫不掩饰的阳光和活力。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机关”特有的味道让她有些新奇。
她握紧了手里的报到通知书,那上面鲜红的印章,是她过去四年大学时光的最好注脚。
“同志,你找谁?”
门卫室的老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制服)例行公事地探出头,眼神带着审视。
苏晴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标准的、带着酒窝的微笑:“您好,我是新来报到的,市政府办公室。”
她的声音清脆,笑容更是晃眼。
老张愣住了,视线落在她递出来的通知书上,当看清“市政府办公室”几个字和那红章时,他的态度瞬间转变了。
“哦!哦,新来的大学生啊!快进去,主楼大厅,上三楼人事科,再去五楼办公室。” 他的声音甚至洪亮了不少,破天荒地多指了句路。
“谢谢您。” 苏晴礼貌地点头,拉着箱子走进了主楼大厅。
大厅的阴凉扑面而来。水磨石地面亮得能反光,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巨幅标语。
她一走进来,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热油锅。
时间仿佛变慢了。
所有路过的人,无论是在小跑着送文件的年轻科员,还是背着手、挺着肚子慢悠悠踱步的老干部,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男人们的视线——从三十岁到五十岁——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惊奇”和“估量”。
女人们的视线——则更加锐利——是“审视”、“戒备”和一丝“不屑”。
一个背文件箱的年轻男科员故意撞了苏晴一下,箱子边缘擦过她胸口。
“哎,对不住,新来的?”他弯腰捡文件时,脸几乎贴到她裙摆,热气喷在大腿根。
苏晴后退半步,裙子下摆被空调风掀起,露出膝盖以上一截雪白。
“没事。”她声音发紧,抱紧行李箱。
年轻科员直起身,舌尖舔过下唇:“五楼综合科?张科长喜欢白裙子。”
她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将这归结为“新人报到的正常现象”。
她挺直了背,用更礼礼貌的微笑回应所有若有似无的打量,拉着箱子,径直走向楼梯。
三楼的人事科,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女科长,机械地核对了她的档案、毕业证、学位证。
“苏晴,政法系高材生,笔试面试都是第一。不错。” 她推了推眼镜,递给苏晴一张表,“填一下,然后去5楼505室,综合科,找张明华科长。”
“好的,谢谢。”
五楼。
室的门牌有些旧了。苏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连衣裙,轻轻敲了三下门。
“报告。”
“进。” 一个略显慵懒的女声。
苏晴推门而入。
一股混合着浓茶、墨水、香烟(虽然室内没人抽烟)和旧文件柜的复杂气味涌入鼻腔。
这是一个大办公室,放了四张L型办公桌,文件堆积如山。
离门最近的,是一个烫着“方便面”卷发的女人,三十多岁,正拿着小镜子打量自己的眼角。
她就是刚才应门的“李姐”。
她从镜子里看到苏晴,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和轻蔑,然后慢悠悠地转过头。
靠窗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同志,正拿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他只是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是“老刘”。
里间的科长室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微胖、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白衬衫在皮带处勒得紧紧的,正是综合科科长,张明华。
当张明华看到苏晴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哎呀,你就是苏晴吧?可把你等来了!” 他快步上前,热情地伸出手。
“张科长您好。” 苏晴礼貌地伸出手。
张明华一把握住。
他的手掌温热而微潮。
苏晴本想一触即分,但张明华却握得很紧,甚至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张明华松手时,拇指故意压在苏晴腕内侧脉搏,感受她加速的心跳。
“手真滑,”他嗓音低哑,目光从她锁骨滑到裙领,“大学生就是水灵。”
苏晴掌心残留湿热,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甲掐进掌心。
张明华的衬衫第二颗扣子松着,露出胸毛和汗湿的皮肤,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古龙水混着烟味。
“来来来,都认识一下!” 张明华转身,用一种近乎“炫耀”的嗓门对办公室喊道,“这是我们科新来的高材生,苏晴!名牌大学毕业,笔试面试可都是第一!”
李姐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老刘“滋溜”喝了一大口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张明华似乎很满意这种“隆重”的登场,他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补上了点睛之笔:
“这下,我们综合科可不光是市政府的‘笔杆子’,还是市政府的‘门面’了嘛!来了一朵‘金花’啊!”
“金花”。
这两个字像一根刺,扎进了苏晴的耳朵。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一股热流从脖子涌上脸颊,不是害羞,而是愤怒和屈辱。
她想反驳——“我不是金花,我是来工作的”——但四年“社会规则”的教育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她只能低下头,用一个更谦卑的姿态,掩饰自己的反感:“张科长您过奖了。我刚毕业,很多东西都不懂,要向张科长和李姐、刘师傅多多学习。”
她这个“谦卑”的态度,让张明华非常受用。
“哎,好,好!” 张明华大手一挥,指着李姐对面的空位,“小苏,你就坐这儿,李姐对面。工作上嘛,你刚来,先跟着李姐……”
他话没说完,就改了口。他看到了李姐那副“不情不乐”的表情,又看了看苏晴那张过于漂亮的脸蛋。
“不……” 张明华打了个哈哈,“李姐工作忙。你刚来,还是先跟着老刘吧。老刘,你可是咱们科的‘活字典’,多带带新人。”
老刘慢悠悠地放下搪瓷缸,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行,张科。我带带。”
“快,坐,坐。” 张科长殷勤地指着那个空位。
苏晴走过去,那张老旧的木纹办公桌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没人为她这个“第一名”的到来做任何准备。
她放下自己的小包,从包里掏出纸巾,开始默默地擦桌子。
张明华满意地“嗯”了一声,背着手,走回了自己的里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但没有关严,留下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苏晴正弯着腰,仔细地擦着桌角。她那白色的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马尾辫垂在脑后。
门缝后,张明华的眼睛黏在苏晴弯腰时裙摆下露出的膝盖窝。
她每擦一下桌子,裙子就往上滑一寸,露出大腿内侧一小片被阳光晒不出颜色的皮肤。
张明华喉结滚动,悄悄把门缝又拉大了一点。
李姐从镜子里瞥见这一幕,冷笑一声,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在镜面上敲了敲,像在计算什么。
苏晴突然感到后背一凉,仿佛有一道视线正黏在自己身上。
她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直起身回头看。
她只看到了那扇紧闭的、留着一条缝的科长室木门。
第2章 第一课
苏晴坐下了。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仔仔细细擦了三遍桌子,直到那老旧的木纹桌面泛起一点微光。她把行李箱推到桌下,摆正了自己带来的一个小笔筒。
然后,她就没事做了。
她挺直背,像在大学自习室里一样,双手平放在桌上,等待着她的“第一份工作”。
李姐在对面“哼”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小镜子和一把指甲锉,开始旁若无人地修起了指甲。
张科长在里间,大声地打着电话,训斥着某个听不见声音的下属。
整个办公室里,唯一“在工作”的,似乎只有老刘。
老刘(刘建国)慢悠悠地站起来,端着他的大搪瓷缸,对苏晴招了招手:“丫头,跟我来。”
苏晴赶紧站起来,以为是来了工作。
老刘带她走到了办公室角落的一个小隔间,这里放着一个 perpetually 滚着水的开水壶,还有一个柜子,里面塞满了茶叶罐。
“小苏,高材生。” 老刘把搪瓷缸子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声音压得很低,“在机关工作,和在学校不一样。学校里,是‘事’重要;到了这儿,是‘人’重要。”
他指了指开水壶:“你第一课,不是学写材料,是学怎么‘伺候’好这间屋子的人。”
苏晴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刘师傅……” 她有些困惑,甚至有点慌乱,“我是……我是来做政策研究,写材料的……”
“写材料?那是后面的事。” 老刘打断她,拉开了那个茶叶柜。
“看着。”
他指着一排洗得发黄、样式各异的茶杯。
老刘故意贴近苏晴,肩膀几乎蹭到她胸口,粗糙的指节划过她手腕内侧。
“这个白瓷的,”他拿起张科长的杯子,热气蒸得苏晴脸颊发红,“张科的。他只喝龙井,茶叶放杯子的三分之一。水不能用刚烧开的,要晾一晾,大概85度,加到七分满。”
他低头吹开水面,舌尖舔过杯沿,发出“啧”一声:“每天上午九点半、下午三点,准时换水。他不说,但你必须做。端茶时,弯腰低一点,让他看见你领口。”
苏晴下意识抱紧手臂,裙子领口被空调风吹得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胸口的轮廓。
“这个带花的,李姐的。她喝茉莉花茶,水要满,要烫,茶叶要多。她血糖低,你得看着她桌上,如果放了糖包,就帮她加进去。”
“这个,我的,” 他晃了晃自己的大搪瓷缸,“无所谓,有水就行。”
最后,他指向锁在柜子最上层的一个小紫砂壶:“这个,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你现在碰不到,但你得认得。这屋子里,什么文件都可以丢,这个壶不能碰倒。”
老刘转过身,看着苏晴那张从“兴奋”转为“震惊”和“屈辱”的脸。
这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全省笔试第一的“天之骄子”,到市政府大院的第一份工作,是记住领导的茶水喜好。
“丫头,” 老刘叹了口气,把声音压得更低,“这是‘眼力见’。你不干,有的是人(他朝李姐的方向撇撇嘴)抢着干。你以为泡茶是伺候人?这是你‘进入这间屋子’的门票。你把人伺候舒服了,你才有机会干‘事’。去吧,给张科泡你这第一杯茶。”
苏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快去,” 老刘推了她一把,手掌故意按在她腰窝,“他电话快打完了。”
苏晴咬紧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光暗淡了几分。
她拿起张科长的白瓷杯,走到水龙头下,仔细冲洗,然后笨拙地按照老刘的指示,放茶叶,倒水。
她端着那杯龙井,走到张科长办公室门口,门是虚掩的。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
张科长刚挂了电话,正靠在椅子上。苏晴双手捧着茶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张科长,您的茶。”
张科长头也没抬,正从烟盒里掏烟,只是“嗯”了一声。
苏晴弯腰放茶时,张科长突然抬头,目光直直钉在她裙领敞开的领口——白色棉布被汗水浸湿,贴在胸口,隐约透出乳晕的淡粉色轮廓。
“茶放这儿。”他声音沙哑,烟还没点,烟盒却“啪”地拍在苏晴手背上。
苏晴手指一颤,茶水溅出几滴,滚烫地落在她手腕内侧。她咬唇忍住,没敢出声。
张科长用烟盒边缘轻轻刮过她手背,留下一道泛红的印子:“下次端稳点。”
她退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了一场仗,浑身虚脱。
老刘对她点点头,没说话。
上午十点。
“铃——铃——铃——”
办公室里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李姐正对着小镜子涂口红,没动。老刘在看报纸(人民日报,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也没动。
苏晴愣了两秒,意识到这是她的“工作”。她赶紧抓起电话。
“您好,市政府综合科。” 她的声音礼貌而甜美。
“我找张科!” 电话那头是一个粗犷的男声,非常不耐烦。
“请问您是哪个单位?有什么事吗?我帮您转达……” 苏晴的话还没说完。
“哪个单位?我X……” 对方(似乎骂了一句脏话)“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苏晴拿着话筒,呆在原地,满脸通红。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
“错。大错特错。”
老刘的“复盘”立刻到了。他放下报纸,走到苏晴桌边。
“丫头,你犯了三个错。”
“第一,” 他指着苏晴,“你不能问‘哪个单位’。在机关,只有两种人:‘领导’和‘下属’。你得听得出声音。听不出,你要问:‘请问是哪位领导?’。你问‘哪个单位’,说明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这就是在羞辱他。”
“第二,” 老刘继续说,“张科在不在,接不接电话,你不能替他决定。刚才那个是城建局的王局长,出了名的炮筒子。你该说的是:‘王局长您好,请稍等’。然后,” 他做了一个捂住话筒的动作,“你得捂住话筒,过来小声问张科:‘城建局王局长的电话,您接不接?’。张科说接,你再转。张科说‘不在’,你再去回话。”
“第三,” 老刘指向墙上那张巨大泛黄的《市政府内部通讯录》,“这栋楼,所有科级以上干部的分机号、手机号、BP机号,三天之内,你必须全背下来。包括他们的声音。你得做到,电话响一声,你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苏晴看着那张密密麻麻、至少有三百个名字的通讯录,感到一阵眩晕。
李姐在对面涂完了口红,凉凉地插了一句:“哟,高材生嘛,记性好,这算什么。想当年我刚来的时候,这通讯录我可是背了两遍。”
李姐起身时,故意撞翻苏晴的笔筒,钢笔滚到地上。
“哎呀,对不住。”她弯腰捡笔,裙子紧绷,臀线勒得清晰。
苏晴蹲下帮捡,李姐突然压低声音:“小丫头,电话接不好,张科长可会让你‘加班’到天亮。”
她指尖在苏晴耳垂上划了一下,涂着口红的嘴唇几乎贴到她耳廓:“上次有个实习生,接错电话,被张科长叫进里间‘教规矩’,第二天走路都夹着腿。”
中午11点45分。
还没到12点下班时间,李姐就“啪”地合上了镜子,开始收拾包。她一边锁抽屉,一边和隔壁科室探头进来的几个女同事有说有笑。
“李姐,今天食堂做什么了?”
“管他呢,吃完去逛逛,新到了点丝巾……”
她们一群人嬉笑着走出了办公室,从头到尾,没人看苏晴一眼,更别提叫她一起去食堂。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张科长早就“应酬”去了。
苏晴尴尬地坐在原位。
“砰。” 一个铝制饭盒放在她桌上。
是老刘。他打开了自己的抽屉,拿出了两个饭盒。
“丫头,没办饭卡吧?先吃我的。”
饭盒打开,是两个白花花的馒头,和一小撮黑乎乎的咸菜。
“刘师傅,这怎么行……”
“行了,别客气。先带你去办饭卡。”
市政府的食堂人声鼎沸。老刘带着苏晴办好了饭卡,指着吵闹的人群,开始了他的“第三课”。
“看。” 老刘用筷子指点江山。
“那边角落那一桌,西装革履的,那是‘秘书帮’。都是给市政府几个大领导服务的,眼高于顶,别惹。”
“门口那一桌,吃得最快、嗓门最大的,是‘司机帮’。他们跟的领导多,消息最灵通。”
“再看那儿,” 老刘指着李姐她们那一桌,“那是‘太太帮’。她们本身没什么本事,但她们的老公、亲戚,可能在要害部门。这群人,最八卦,嘴也最碎,千万别得罪。”
苏晴端着她的餐盘——一份简单的炒菜和米饭——站在食堂中央,茫然四顾。
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坐。
她成了食堂的焦点。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漂亮得过分”的新人,都在窃窃私语。她就像一个闯入者,被所有的“圈子”排斥在外。
一个司机帮的男人故意伸脚绊倒苏晴,餐盘里的汤汁溅到她裙摆,湿透的布料贴在大腿根,隐约透出内裤的蕾丝边。
“哎哟,新来的?”他蹲下“帮忙”擦汤,粗糙的手掌直接按在她大腿内侧,隔着湿布揉了两下。
苏晴僵住,汤汁顺着腿根往下淌,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小心点,”男人咧嘴笑,露出黄牙,“食堂滑,裙子湿了,得赶紧换。”
最后,她只能和老刘一起,坐在了食堂最角落、靠近泔水桶的一个空位上。
“丫头,” 老刘咬了一口馒头,看着苏晴那张格格不入的漂亮脸蛋,“在机关,你长得太‘扎眼’,是好事,也是坏事。”
“是福是祸,看你自己了。”
苏晴似懂非懂地扒起一口米饭,嚼在嘴里,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第3章 不存在的报告
下午。
苏晴坐在她的工位上,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一座化石。
她那股“报效祖国”的热情,在擦了三次桌子、泡了两次茶、接了五个无效电话、并背了半页通讯录之后,已经快要熄灭了。
这是一种地狱般的“清闲”。
她像个道具,被摆放在这个叫“505”的舞台上,眼睁睁地看着真正的“表演”。
李姐在对面忙碌着——用办公室电话聊着孩子补习班的八卦,抽屉半开着,里面是她正在织的、只露出一角的红色毛衣。
老刘在看报纸,一份《人民日报》他能从两点半看到四点,仿佛在研究每一个标点符号。
里间的张科长,在午饭的酒气中,正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苏晴实在受不了了。她宁愿去跑马拉松,也不愿在这里“坐监”。她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鼓起勇气,走到了张科长的门前。
“咚、咚。” 她轻轻敲门。
鼾声戛然而止。
“谁啊?” 张明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被打扰的不悦。
“张科长,是我,苏晴。” 苏晴推开一条门缝,“您看……您这儿有没有我能做的工作?我想尽快熟悉一下业务。”
张明华正揉着眼睛,满脸油光。他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似乎觉得“主动要活干”是一件极其可笑、又极其天真的事情。
“哦,小苏啊,”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敷衍地在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里翻找,“有上进心,很好,很好。”
他抽出一份最厚的、封面已经发黄、落满灰尘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扔在桌上。
“这样吧,这是去年全年的‘会议纪要汇编’。你拿去‘学习学习’,领会一下我们办公室的‘精神’。”
苏晴知道,这是“垃圾工作”。但她还是如获至宝。
至少,这是“工作”。
“好的科长!我一定好好学习!” 她抱起那份沉重的汇编,像领到了圣旨一样退了出去。
门刚关上,里间传来张科长压低的笑声。
“张科,”李姐不知何时溜了进去,裙子撩到大腿根,跨坐在他办公桌上,“那小丫头真听话,给你端茶递水,弯腰时奶子都快掉出来了。”
张科长手伸进她毛衣下摆,捏住一团软肉:“急什么?先让她干脏活,晚上再叫她‘加班’。”
李姐娇喘一声,臀部在他腿上磨蹭:“上次那个实习生,不也让你按在桌上干到哭?”
文件堆里,一张发黄的照片滑出——一个年轻女孩,裙子卷到腰,泪眼朦胧。
苏晴真的在“学习”。
她把汇编搬回桌上,(用自己的纸巾)擦去灰尘,然后拿出了崭新的笔记本,开始做归纳。
“A领导讲话,喜欢用排比句。”
“B领导讲话,重点在第三段。”
“关于‘经济建设’的提法,上半年和下半年不一样……”
她看得极其认真,马尾辫随着她低头写字的动作,在耳边轻轻晃动。
李姐在对面停下了织毛衣的手,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的轻蔑又加深了几分——“装模作样”。
“啪!”
一个东西被拍在了苏晴的桌上。是一个U盘(在2000年,这还是个稀罕物,很金贵)。
苏晴抬起头。
“苏晴,” 李姐居高临下地开口,连“小苏”都不叫了,“高材生,电脑懂吧?”
苏晴点点头。
“把这个文件里的错别字改了,重新排版。下班前,要。” 李姐用指甲敲了敲U盘,口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好的,李姐。” 苏晴立刻放下了会议纪要。她太渴望一份“真正”的电脑工作了。
她插上U盘,打开了那个唯一的WPS文档。
然后,她傻眼了。
这是一个地雷阵。
技术困难: 这是一份排版极其混乱的文档。
各种字体——宋体、黑体、楷体——挤作一团;字号从“初号”到“五号”反复横跳;段落缩进更是随心所欲,显然是不同人从不同地方东拼西凑的结果。
内容困难: 这是一份关于“本市招商引资”的半成品报告。
里面充满了“黑话”和“缩写”——“三通一平”、“筑巢引凤”、“17号文精神”……苏晴一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完全看不懂。
她瞬间明白了。这是李姐做了一半、做不下去的“烂尾”工作,故意扔给她的。
如果她做不好,李姐正好去张科长那里告状:“那个新来的大学生,眼高手低,连个排版都做不好。”
如果她做好了,李姐就会拿着这份文件,去张科长那里领功。
苏晴的“学霸”劲上来了。
她没有去问李姐(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只会招来羞辱),而是做了一个让李姐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把自己刚刚在“学习”的《会议纪要汇编》拖了过来,开始一页一页地翻找。
她用最“笨”的办法,在这些官样文章里,查找那些“黑话”和“缩写”的原始出处和准确含义。
“‘三通一平’,找到了,是99年3月城建工作会议上提的。”
“‘17号文’,原来是省里关于开发区的指导文件。”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她不只是在“改错”和“排版”,她是在“重写”。
下午4点50分。 临近下班。
苏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把文件保存好。
她不但改完了所有错别字、统一了格式,还用她学到的WPS技巧,把文档排版得清清爽爽,甚至(多此一举地)加了一个简约的“封面页”。
她(天真地)打印了两份,一份拿去给了李姐。
“李姐,我改好了,您看看。”
李姐正准备关电脑,她惊呆了。
她没想到苏晴真的做完了,而且做得这么好。
她接过那份打印稿,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上面的排版清晰得像教科书。
李姐的脸黑了。她一句话没说,抓起报告和U盘,塞进包里,蹬蹬蹬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苏晴有些莫名其妙,但总算松了口气。
“小苏啊。”
张科长(闻到了下班的气息)伸着懒腰,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苏晴桌上(她自己留存备档的)另一份打印稿。
“这是什么?” 张科长好奇地拿了起来。
“报告张科长,” 苏晴赶紧站起来,“是李姐让我帮忙排版的……一份关于招商引资的报告。” 她很聪明地用了“帮忙排版”这个词。
张科长翻了翻。他根本不看内容,他的视线完全被那个清爽的排版和漂亮的“封面页”吸引了。
“嗯!不错!不错!” 他连连点头,“小苏啊,你这电脑玩得转啊!”
他放下报告,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
“小苏啊,你来了三天,我也观察了三天。你很聪明,有悟性。”
苏晴的心提了起来。
“是这样,” 张科长压低了声音,“市里最近要搞‘信息化建设’,前天开会,办公室主任提了一句,要我们科室拿个‘互联网发展现状’的调研报告。”
他看了一眼苏晴,画风一转:“你是高材生,懂这个。老刘、李姐他们,都是老古董了。”
他走过来,亲昵地拍了拍苏晴的肩膀,手掌顺势滑到她后背,隔着薄薄的棉布按住脊椎凹陷处。
苏晴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半步。
张科长似乎没察觉,收回手,背在身后,指尖却沾着她裙子上的汗渍,悄悄放到鼻下嗅了嗅。
“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好好写!不要有压力,就当是‘草稿’。”
“草稿”。
但苏晴只听到了“重任”两个字。
这三天受的委屈——泡茶、接电话、被骂、被排挤——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她终于可以不用做那些琐事,而是做“真正的政策研究”了!
她的脸激动得都有些红了,她忘了肩膀上刚刚那一下触碰带来的不适。
“谢谢科长信任!” 她一个立正,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一定好好写!”
“嗯,去吧。” 张科长满意地背着手,哼着小曲下班了。
苏晴(完全忘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斗志昂昂地坐回电脑前。
她打开电脑,开始在“百度”上(那时候的百度还很简陋)搜索“互联网”——在2000年,这需要拨号,网速慢得惊人。
“嘶——啦——” 调制解调器发出了尖锐的连接声。
楼下车棚,老刘推着自行车,和李姐并肩。
李姐从包里掏出苏晴的打印稿,撕下一角,塞进老刘裤兜。
“今晚张科长留她写报告,”她舔了舔嘴唇,“你说,那丫头能撑到几点?”
烟雾中,五楼窗口的灯还亮着,像一盏待宰的灯。
镜头切换:市政府大院楼下。
老刘推着自行车,和李姐一起往外走。
李姐还在愤愤不平:“那个苏晴,马屁精,就知道在科长面前表现。不就是排了个版吗,看她得意的。”
老刘慢悠悠地点上一根烟,摇了摇头。
“丫头还是太嫩了。”
他吐出一个烟圈,看着五楼那个还亮着灯的窗口。
“张科这招‘画饼充饥’,又拿去骗新人了。”
“那份报告,” 老刘跨上自行车,“写了也是白写。主任就是随口一提,谁当真谁是傻子。”
第4章 深夜的“加班”
傍晚五点半,下班的铃声(虽然并没有铃声,但所有人都准时)一到,505办公室瞬间就“活”了过来,又瞬间“死”了过去。
李姐“啪”地合上小镜子,拉链“刺啦”一声锁好皮包,高跟鞋“蹬蹬蹬”地走远了,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补妆时飘散的廉价香粉味。
老刘更简单。他慢悠悠地喝完搪瓷缸里最后一口浓茶,把茶叶“呸”地一声吐进垃圾桶,拿起报纸,“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张科长早就没了人影。
转眼间,整层楼都空了。
苏晴,成了这片“灰色”中唯一的活物。
但她毫不在意。
她甚至感到一阵轻松,一种终于摆脱了那些“人”的轻松。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那股“报效祖国”的热情,在被压抑了整整三天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喷发口。
“互联网发展现状”调研报告。
她把这个标题,用WPS自带的、最端庄的“宋体加粗”,打在了文档的第一行。
她打开了连接,调制解调器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发出了那声标志性的、尖锐而漫长的“嘶——啦——”的拨号声。
连接成功。
在2000年,网速慢得像蜗牛,网页上的图片要一点一点地加载。
但苏晴不在乎。
她像回到了大学图书馆,用最“笨”的办法,在简陋的搜索引擎上敲下关键词,一个链接一个链接地点开,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
“全球趋势”、“信息高速公路”、“美国经验”、“国内试点”……
苏晴敲字时,脑海中闪过昨晚梦境:男友在大学宿舍,粗暴地按住她双腿,肉棒顶入湿热的阴道,一下下撞击到最深,龟头每次顶到宫颈口时,她都忍不住痉挛。
“晴晴,你太紧了……”他喘息着咬她乳头,牙齿轻啃乳晕边缘,吮吸得乳头肿胀成深红色,奶水般的液体从乳尖渗出。
现实中,苏晴夹紧双腿,裙底内裤湿了一片,阴道壁蠕动着分泌更多黏液。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专注屏幕,阴蒂却隐隐跳动,像被手指轻轻按压。
她沉浸在一种纯粹的、做“学问”的快乐中。
她那股属于“政法系高材生”的逻辑和归纳能力被彻底激活。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一个“冷板凳”上,忘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黏腻的触碰。
她挺直了背,马尾辫随着她低头敲字的动作,在耳边轻轻晃动。她要写的,不是一份“草稿”,而是一份“真正”的、能解决问题的报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从深蓝变成了墨黑。大楼彻底“睡”了过去。
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再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一盏接着一盏,“咔哒”,熄灭了。
室,成了五楼唯一的“灯塔”。
苏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九点零七分。
她站起来,想去倒杯水。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
是声控灯亮了。
紧接着,是“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不急不缓,目标明确,正朝505而来。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站直,几乎要喊出“报告”。
脚步声停在了505门口。门把手“吱呀”一声,被转动了。
门开了。
是张明华。
他满脸油光,白衬衫的领口敞开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古龙水和高级白酒的“应酬”气味,扑面而来。
“哎呀,小苏啊!”他似乎对苏晴还在这里感到“万分惊讶”,“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苏晴下意识地抓紧了桌角:“张科长……我、我想把资料再查一查。”
“太有上进心了!太好了!”张明华大步走进来,用一种“关心”的口吻责备道,“但是工作是干不完的嘛,也要注意身体。”
他环视一周,借口“拿文件”在自己的里间转了一圈,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哎,看你,水杯都空了。”他一眼就看到了苏晴桌上那个干干净净的玻璃杯。
“别动,我去给你倒。”
他没等苏晴拒绝,就拿起了桌上另一个杯子——是老刘忘了带走的、那个巨大的搪瓷缸——走到了饮水机旁。
“嘶——”
滚烫的开水,注满了那个搪瓷缸。
“来,小苏,”他把那个烫手的、装满了水的搪瓷缸,重重地放在苏晴的桌上,“喝点热的。女孩子,别喝凉水。”
他没有走。
他“关心”地站在苏晴的工位旁,俯下身,“指点”她电脑屏幕上的报告。
“嗯……‘互联网’……这个提法很好。”
他靠得太近了。酒气混着热气,喷在苏晴的耳廓上。
他的手,“不经意”地搭在了苏晴的椅背上。
苏晴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能感觉到,那只肥厚的手,正顺着椅背,一点点靠近她的肩膀。
“小苏啊,”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黏腻,“你这么聪明,又这么漂亮……”
他的手指,终于“不小心”地碰到了她马尾辫的发梢,然后,是她的后颈。
苏晴像被火炭烫了一下,猛地缩起脖子。
“张科长!”她“噌”地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几乎撞翻了椅子。
张明华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他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这孩子,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没有让开路,反而上前一步,用他微胖的身体,挡住了苏晴离开工位的去路。
“小苏,”他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直白而灼热,“你是个聪明人。在机关,光会写材料,是没用的。”
他朝苏晴逼近一步。苏晴退后,后背撞在了文件柜上。
“你得学会‘走捷径’。”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她惊慌的眼睛,滑到她因紧张而起伏的胸口。
“你懂我的意思,对吧?”
“张科长,请您让开。我要下班了。”苏晴的声音在发抖,但眼神却冰冷。
“下班?”张明华“呵”地笑了一声,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伸手,抓向苏晴的手腕。
苏晴早有防备,侧身躲过。
张明华的耐心耗尽了。
他脸一沉,几步走到505的木门前,“砰”地一声关上门,虽然没有上锁,但他高大的身躯就堵在门前,那是一种绝对的、物理上的封锁。
“报告写不完,今晚就别走了。”
他撕下了最后伪善的面具,朝苏晴逼了过来。
“你那个白裙子呢?明天再穿给我看。今晚,先让科长我好好‘指点指点’你……”
苏晴被他逼到了墙角。
她的呼吸急促,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她(政法系高材生)的大脑,在瞬间模拟了所有方案:尖叫?门卫老张听不见。报警?电话在桌上,他过不去。
他已经伸出了手,抓向她的衣领。
就在这一刻。
苏晴的目光,锁定了桌上那杯——张明华亲手为她倒的、滚烫的、老刘的搪瓷缸。
她没有尖叫。
她没有哭喊。
在张明华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苏晴动了。
她猛地侧身,抓起那个比她脸还大的搪瓷缸,用尽全身的力气,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张明华那张油腻、错愕的脸,狠狠地泼了过去——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市政府大院的深夜。
滚烫的开水(和泡了一天的浓茶茶叶),糊了张明华一脸。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继而开始起泡。
“我的脸!我的眼睛!”他痛得捂住脸,在原地疯狂地跳脚。
苏晴没有丢掉手里的搪瓷缸。
在张明华惨叫的瞬间,她用那个沉重的、坚硬的缸体,用尽全力,再次砸向他的脚背。
“嗷——!!”
趁着他弯腰的瞬间,苏晴撞开了他。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狼狈的“科长”,她抓起门把手,猛地拉开门。
她跑了出去。
她甚至忘了自己那个小小的、放在桌下的行李箱。
她什么都不要了。
空旷的走廊里,声控灯因为她疯狂的脚步声,“啪、啪、啪”地在她面前一盏盏亮起,仿佛在为她照亮这条逃生之路。
她不管不顾地冲向楼梯间,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的声音,像是在敲击她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五楼、四楼、三楼……
她冲出主楼大厅,冲过那片肃穆的灰色,冲过门卫室(老张被惨叫声惊醒,刚探出头),冲进了大院外那片湿热的、自由的,也同样充满未知的黑夜里。
第5章 冷暴力
苏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那间租来的、十平米的小屋的。
钥匙插不进锁孔,试了三次,冰冷的金属在颤抖的汗手中滑脱。
门关上的瞬间,她背靠着门板滑落在地,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
一夜未眠。
她甚至没有开灯。窗外,城市那永不熄灭的、流动的霓虹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
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还在因为后怕而发抖。
张明华那张扭曲、狰狞、被烫红的脸,和他最后那声非人的惨叫,在她脑中反复回放。
她想到了报警。
然后她自己否决了。
她要怎么说?
一个“酒后失态”的领导?
一个“反应过度”的下属?
她没有任何证据,除了他脸上的伤。
而那伤,是她亲手造成的。
在“组织”看来,这是“殴打上级”。
她想到了辞职。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她几乎要等到天亮就去收拾东西。
可是……她想到了父母那张“一辈子终于出了个大学生干部”的骄傲脸庞;想到了自己四年政法系的“优秀毕业生”;想到了那场全省第一的笔试。
“沉没成本”——这个她刚从“互联网”上学来的词,像一把冰冷的锁,拷住了她的脚。
她不甘心。
她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像一只败犬一样逃走。
天快亮时,苏晴站了起来。
她走到衣柜前,那扇摇摇欲坠的柜门上贴着一面廉价的穿衣镜。
镜子里,是她那张苍白、惊魂未定的脸。
她的目光,落在了挂在柜门上、那件她昨天刚洗干净的——白色棉布连衣裙。
那件象征着“阳光”、“活力”、“金花”的裙子。
她伸出手,却不是去拿它。
她从衣柜的最底层,翻出了一套衣服。
那是她母亲怕她刚工作、穿得“太学生气”,硬塞给她的。一套深蓝色的、老气的涤卡布料裤装,裤腿宽大,上衣还有一个假领子。
她面无表情地换上。
她走到镜子前,解开了马尾辫,用梳子(沾了点自来水)把头发梳得紧紧的,在脑后盘成一个最老气的发髻。
镜子里的人,变了。
那个“扑面而来”的“亮色”消失了。取而代D代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神情呆滞、穿着“工作服”的、模糊了性别的“影子”。
她甚至故意没有好好洗脸,任由眼下留着一圈青黑。
她要亲手“杀死”那个“金花”苏晴。
第二天,早上八点二十五分。
当苏晴再次推开505室的门时,办公室里那两个“活人”的反应,比昨晚的尖叫还要刺耳。
李姐正拿着小锉刀修指甲,锉刀划过指甲的“沙沙”声,在苏晴推门时,戛然而止。
老刘正展开《人民日报》,报纸的“哗啦”声,也在苏晴进门时,凝固了。
两个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苏晴。
他们看到了她的新“造型”。
李姐的嘴角,慢慢地、不可遏制地,勾起了一个“果然如此”的、充满胜利感的嘲讽。
那神情仿佛在说:闹啊,你再闹啊?
还不是得乖乖回来,装成这副“奔丧”的样子。
老刘的反应则更深沉。他只是抬了抬眼皮,那双永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是同情,而是“失望”。
他看了一眼苏晴,然后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把视线落回了报纸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丫头,你把路走绝了。”
里间的门,死死地关着。
张明华在里面。苏晴能听到,里面有压抑的、轻微的咳嗽声。
他没有出来。
这间办公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零度以下的冰点。空气是凝固的,流不动了。
苏晴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工位,那个她昨晚仓皇逃离的地方。
她的行李箱还在桌下。老刘的搪瓷缸,却不见了。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开电脑。
“小苏。”
李姐的声音响了起来,尖利,清脆,充满了底气。
苏晴抬起头。
“去,”李姐用下巴指了指角落的开水壶,“把开水打满。没眼力见吗?等我教你?”
这不再是第一天的“提点”,这是赤裸裸的、对“失败者”的命令。
苏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拿起水壶,走了过去。
她刚打完水回来。
“小苏,”李姐又叫了起来,“我这地脏了,看不见?昨晚谁打翻了茶水,弄得满地都是?”
她故意把脚边的(根本不存在的)污渍踢了踢。
苏晴沉默地放下水壶,拿起(根本不归她管的)拖把,开始擦地。
李姐翘着二郎腿,一边修指甲,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晴在她脚边忙碌,发出了满意的“哼”声。
她赢了。
苏晴擦完了地,洗干净了拖把,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她打开了电脑。
她还有最后一丝幻想。
那份《互联网发展现状调研报告》。
那是“工作”。
那是她熬夜写出来的。
她(天真地)认为,就算“人”斗不过,至少“工作”是真的。
她把那份报告(她昨晚逃跑前,下意识地保存了)重新整理好格式,用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打印机“滋滋”作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突兀。
李姐轻蔑地瞥了一眼。老刘的报纸,翻过了一页。
苏晴拿着那份还带着余温的、凝聚着她所有“学霸”心血的报告。
她站起来,走向了那扇紧闭的、通往里间的木门。
这是她的“社会性死亡”前,最后一次“申诉”。
她敲了敲门。
“咚、咚。”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
“进。”
声音沙哑、压抑,像生了锈的铁门。
苏晴推门而入。
张明华坐在他的大班椅上,背对着光。
苏晴看清了他。他没有一瘸一拐,但他的脖子上,衬衫领口遮不住的地方,赫然贴着一圈纱布,纱布边缘,是烫伤的、恐怖的红紫色。
他瘦了,或者说,脱水了。眼窝深陷,正用一种阴鸷、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里,再也没有第一天的“欣赏”和“黏腻”,只剩下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怨毒。
“张科长,这是您要的……”苏晴把报告递过去,她还想说“互联网调研报告”,但她没能说出口。
张明华一言不发。
他接过了那份报告。
他没有看内容。
他当着苏晴的面,用那双(可能同样被烫伤了、包着纱布的)手,抓住了那份报告。
然后,慢慢地,用尽全力地—— “嘶啦。”
他将报告撕成了两半。
他又将那两半,撕成了四半。
他甚至没有扔进苏晴能看到的纸篓里。他转过椅子,背对着苏晴,把那堆碎纸,扔进了他自己脚边的、私人的垃圾桶里。
“社会性死亡”。
苏晴终于明白了老刘那个眼神的含义。
她,苏晴,从今天起,在这个科室里,死了。
第6章 发配印刷室
苏晴在“社会性死亡”的冰点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她成了办公室里的一个“幽灵”,一个穿着深蓝色裤装的、活着的“影子”。
她不开电脑,因为她唯一的“工作”(那份报告)已经被撕碎。
她不去倒水,因为李姐和老刘都当她不存在。
她就那么坐着,挺着笔直的背,像一尊倔强而苍白的雕像。
张科长始终没有从里间出来。那扇门,成了地狱的入口,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光。
直到上午十点,李姐挂了里间的内线电话,脸上带着一种残忍而满足的微笑,“蹬蹬蹬”地走了过来。
“小苏啊,”她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充满了假惺惺的“关怀”,“张科长发话了。”
苏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张科长说,你这个‘高材生’,笔试第一,窝在咱们科室接电话,太屈才了。”李姐用她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轻佻地戳了戳苏晴的肩膀。
“大材,要大用嘛。”
李姐的笑容扩大了:“张科长体恤你,怕你坐办公室无聊。特批!把你调到‘印刷室’去,帮着钱师傅,给大家印点材料。多光荣啊!”
印刷室。
这三个字,比“档案室”更恶毒。
档案室,至少还能“看文件”,至少还是“脑力”的范畴。
而印刷室……那是机关大院食物链的最底端。那是体力活,是“工人”干的活。
这是要把她这个“大学生干部”的身份,彻底踩进泥里。
“走吧,小苏,”李姐得意洋洋地一甩那头“方便面”卷发,“我带你去‘上任’。”
印刷室在主楼的半地下室,走廊的最深处,紧挨着厕所。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混杂着油墨、发霉纸张和化学溶剂的气味,在苏晴推开那扇掉漆的木门时,扑面而来。
这股味道,瞬间就钻透了她的五脏六腑,呛得她几欲作呕。
里面,是“轰隆隆——轰隆隆——”的巨大噪音。
一台老旧的、绿漆斑驳的油印机,像一头怪兽,正趴在房间中央,贪婪地吞吐着纸张。
房间阴暗、潮湿,墙角堆满了发黄的“废稿”,地上是凝固的、深浅不一的黑色墨点。
角落里,坐着一个沉默的老人。
他就是钱老,穿着一身比苏晴还蓝的旧工装,仿佛已经和这间屋子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往机器里塞着纸。
他就是这台机器的“沉默的旁观者”。
“钱师傅!”李姐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喊,(她自己也受不了这个味道),“我把新人给你带来了!这可是‘高材生’,你以后可轻松了!”
钱老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姐把苏晴推了进去,像扔一件垃圾。
她“啪”地一声,把一叠手写的文件原稿扔在油墨斑斑的桌上。
“小苏,”她的语气是纯粹的命令,“这是下午开会要用的‘会议通知’,张科长亲笔写的。你,”她指着那台机器,“把它印200份。下班前,必须弄完。”
苏晴拿起那份原稿。
那根本不是“亲笔”,而是一种龙飞凤舞、东倒西歪的“草书”,很多字苏晴根本不认识。
更恶心的是,稿纸上还滴着几个褐色的污点,不知是茶水,还是咖啡。
“看什么看?”李姐不耐烦了,“高材生,连字都不认识了?”
苏晴没说话。
“钱师傅,”李姐又转向钱老,“你教教她,怎么用。”
钱老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他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扫了苏晴一眼,然后沙哑地开口:“先……刻蜡纸。”
“刻蜡纸”。
一个苏晴只在“历史”中听过的词。
钱老指了指桌上那叠黄色的、薄薄的“蜡纸”。
苏晴这个“政法系高材生”,这个笔试第一的“天之骄子”,在市政府大院上班的第四天,开始了她的新工作—— 她坐在那张油腻的桌前,(用她自己的纸巾)擦了擦钢板,开始一笔一划地,在那张蜡纸上,“誊抄”李姐扔给她的那份“废稿”。
她的手腕很稳,她的字(即便是刻在蜡纸上)也清秀、有力。
但她每刻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刻自己的皮肤。
她的“才华”,她引以为傲的“笔杆子”,现在被用来复刻一份她根本看不懂、也鄙视的“垃圾”。
“轰隆隆——”
机器的噪音,让她无法思考。
刺鼻的油墨味,让她阵阵眩晕。
刻完了蜡纸,钱老(面无表情地)教她如何把蜡纸“绷”在滚筒上。
然后,是“上油墨”。
钱老递给她一罐黑色的、黏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墨,和一个小铁铲。
苏晴深吸一口气。
她用那个小铁铲,笨拙地,挖出那黑色的膏体,往滚筒上抹。
“啪嗒。”
一滴。
一滴浓稠的、黑色的油墨,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苏晴浑身一僵。
她慌忙去拿桌上的抹布(那块抹布已经看不出原色了)。
她越擦,那团黑色就越扩大。
它不是“污渍”,它像是一种“染色”,一种“烙印”,迅速地钻进了她的皮肤纹理,渗进了她的指甲缝。
她顾不上了,她得开动机器。
她学着钱老的样子,摇动了那沉重的把手。
“轰隆隆——轰隆隆——”
机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张、两张……印着“会议通知”的纸张,从机器的另一头吐了出来。
她太紧张了,油墨上得不均匀。
第一张,太淡。
第二张,字迹模糊。
第三张,油墨太多,“噗”的一声,一团黑墨溅了出来,溅到了她的脸上,和那件深蓝色的裤装上。
苏晴彻底愣住了。
她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打坏了的娃娃。
李姐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她就站在门口(她绝不踏进这片污秽之地),抱着胳膊,看着苏晴这副狼狈的、滑稽的“小丑”模样,发出了“噗嗤”一声压抑不住的嘲笑。
“哎哟,高材生啊,怎么连个油墨都玩不转?”
“这可比你写那(被撕掉的)‘互联网报告’,难多了吧?”
“加油干吧,苏‘技工’。”
李姐笑着走了,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显得无比刺耳。
苏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机器还在响。
钱老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走过来,默默地关掉了机器。
噪音戛然而止。世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苏晴缓缓地、机械地,走出了印刷室,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她站在那面布满水渍、裂了纹的镜子前。
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22岁的、笔试第一的“天之骄子”。
她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黑色的油墨印记,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她的手上,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黑色。
她那件用来“伪装”、用来“躲藏”的深蓝色裤装上,此刻也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永远洗不掉的“耻辱”。
她打开水龙头,用那块硬得像石头的、黄色的“机关”肥皂,拼命地搓洗着自己的手,搓洗着自己的脸。
水很冷。
但那油墨,像是长在了她的皮肤上。
它不掉。
它只是被搓得更开,晕染成一片更深的、绝望的“青灰色”。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肮脏、屈辱的自己。
她,苏晴,终于被这片“灰色”,染成了“黑色”。
第7章 李姐的“胜利”
苏晴在印刷室“服刑”。
“轰隆隆——轰隆隆——”
机器的噪音是第一层地狱。
刺鼻的油墨味是第二层地狱。
而李姐和综合科其他人源源不断送来的“废稿”,是第三层地狱。
她像一个真正的“技工”,穿着那身沾满墨点的深蓝色裤装,弓着背,在噪音和毒气中,机械地摇动着油印机的把手。
她的“学霸”大脑,在这种纯粹的、无意义的体力消耗中,开始变得迟钝。
她被油墨熏得头昏脑涨,中午在食堂(她现在只能在食堂关门前最后十分钟冲进去)吃的馒头,在胃里翻江倒海。
临近下午下班。
那扇掉漆的木门又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这股浓烈的、与油墨味格格不入的廉价香水味,不用抬头,苏晴都知道是李姐。
李姐哼着小曲,走了进来。
她今天的心情显然非常好,那头“方便面”卷发都仿佛烫得更翘了。
“小苏啊,还没忙完呢?”她故作“关心”地走过来,却在离油印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她嫌脏。
苏晴没力气抬头,也没力气回答。她只是麻木地,往机器里塞着纸。
“哎呀,你这可不行啊,动作太慢了。”
李姐“啪”的一声,又一份文件扔在了那张油腻的桌上。
“张科长刚开完会,这是‘加急’的会议纪要。你今晚,把它印出来啊。”
“今晚”。
这两个字意味着,她要在这个地狱里,再待上一个通宵。
苏晴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麻木地看着李姐。
李姐被她这副“活死人”的样子看得一愣,但随即便被一种更大的“胜利”快感所取代。
李姐抬起手,故意用那只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卷发。
一道金色的光,刺痛了苏晴的眼睛。
在李姐那只并不白皙、甚至有些粗糙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条崭新的“周大福”金手链。
那手链款式很俗,就是最简单的“O”字链加一个“福”字吊牌,但在印刷室这昏暗的灯光下,它却闪耀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属于“胜利者”的光芒。
李姐显然很满意苏晴的注视。
她“哎呀”了一声,仿佛才刚发现这条手链。
“看我,新买的,好看吗?”她把手腕伸到苏晴面前晃了晃,“咱们女人啊,就得对自己好一点。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图什么呢?”
苏晴的目光,从那条金手链,缓缓移到了李姐扔在桌上的那份“加急”文件上。
那是一份《关于加强机关内部作风建设的会议纪要》。
多么讽刺。
而在这份纪要的落款处——她不是要印的,而是李姐随手垫在下面、忘了拿走的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调休申请单”。
申请人:李姐。
批准人(龙飞凤舞的签名):张明华。
批准假期:三天。
苏晴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瞬间明白了。
这条金手链,这份“调休单”,就是李姐的“胜利品”。
而她扔给她的这份“通宵”的工作,就是李姐用来换取“胜利品”后,丢弃的“垃圾”。
苏晴在油墨和噪音里头昏脑涨地“加班”。
而李姐,可以拿着张明华的“批准”,戴着新买的“赏赐”,去过她那“三天”的快活日子。
这就是李姐的“路”。
用苏晴所鄙夷的、但(此刻看来)行之有效的“方式”,换来的“胜利”。
“小苏啊,”李姐收回手,拍了拍苏晴那沾满墨点的肩膀,“好好干。干完了,锁好门。”
她哼着小曲,扭着腰,带着香水味和金光,离开了这间地下室。
“轰隆隆——”
苏晴重新启动了机器。
噪音再次充满了她的耳朵。
但这一次,她听不到了。
她只看得到那道刺眼的金光,和“张明华”那三个批准的字。
她手上的油墨,和她父亲的血,以及李姐的金手链,在她眩晕的视野里,扭曲、旋转,最后,全都变成了一个颜色。
黑色的。
第8章 墙角的“交易”(H)
苏晴被迫在印刷室加班到了深夜。
“轰隆隆——”的噪音终于在十点钟停止了。 钱老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机器要'保养',不然明天会'卡'。 ”
“保养”,就是用更刺鼻的化学溶剂,去擦洗那些凝固了油墨的滚筒和零件。
钱老没等她,自己先走了。 偌大的半地下室,只剩下苏晴一个人。
她蹲在冰冷的地上,用一块破布,蘸着那熏得人流泪的溶剂,一遍遍地擦着机器的“内脏”。
她的胃里空空如也,只有中午的半个馒头,此刻被这股气味一激,正疯狂地翻涌着酸水。
她的手,那双本该用来握笔和翻阅法条的手,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样了。 指甲缝里是洗不掉的黑色,手背上被溶剂“烧”得又红又痒。
“吱呀——”
就在她头昏脑涨、几近虚脱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不是脚步声。
是一种…… 被压抑的、黏腻的…… 像小猫一样的“呜咽”声。
苏晴的动作僵住了。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隔壁,是一间空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杂物间,堆满了“文革”时期的旧桌椅和破“档案袋”,门上挂着锁。
但今晚,那声音,分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 张科…… 你轻点…… 嗯……”
是李姐的声音!
苏晴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
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晴像被蛊惑了一样,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
她放下手里的脏布,像个梦游的人,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间杂物间的门挪去。
门,并没有锁。
它虚掩着,露出一条黑色的门缝。
那黏腻的声音,就是从这条缝里钻出来的。
苏晴的心跳得像擂鼓。 她不敢靠得太近,她怕被发现。 她只是倾斜了一个角度,试图从那条门缝里,看清里面。
里面没有开灯。
只有走廊尽头(厕所门口)那盏昏黄的、常亮的“安全灯”,投进了一点微弱的光。
借着这点光,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李姐那头标志性的“方便面”卷发。
那颗头颅,正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埋在一个男人的胸口。
她看到了那件熟悉的、在黑暗中依然“白”得刺眼的衬衫。
是张明华。
苏晴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看到,李姐的裙子被撩到了腰上,像一块破布,堆积在腹部,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腿根处阴毛浓密乌黑,阴唇肿胀外翻,泛着湿亮的汁水。
她整个人,以一种屈辱而熟练的姿态,跨坐在张明华的大腿上,双膝跪在堆满旧报纸的桌子上,臀肉被桌子边缘压得变形,臀缝间隐约可见粉红的菊蕾收缩。
张明华的裤子褪到膝盖,阴茎粗壮勃起,龟头紫红肿胀,马眼渗出透明黏液,正顶在李姐阴道口,龟头冠状沟卡在阴唇间,随着李姐上下起伏,一寸寸挤开层层褶皱,插入湿热紧致的阴道深处。
每次下沉,李姐阴户完全吞没整根肉棒,阴唇被拉扯外翻,汁水顺着阴茎根部流下,滴在张明华阴囊上,阴囊紧缩,睾丸晃动。
那张堆满了“文革”时期旧报纸的桌子,在黑暗中,正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桌子边缘的报纸被汁水浸湿,字迹模糊。
“张科……”
李姐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苏晴无法理解的“娇喘”,她的毛衣被掀到胸上,乳房暴露在外,乳晕深褐,乳头硬挺如豆,被张明华的手指拧转拉扯,乳肉变形晃荡,“……那份‘先进个人’的……提名……你可……答应我了……”
张明华发出一声粗重的、像野兽一样的“呼噜”声。
他的手(没被烫伤的那只)粗暴地揉捏李姐乳房,指节陷入软肉,另一手掐住她臀肉,五指深陷,引导她臀部前后摇摆,阴茎在阴道内搅动,龟头碾磨宫颈口,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李姐阴道壁蠕动夹紧,汁水喷溅,溅到张明华腹部。
“急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而兴奋,他猛地向上顶胯,肉棒整根没入,李姐尖叫一声,阴户痉挛,阴蒂肿胀摩擦他阴毛,“你先把……你这份‘材料’……给我‘写’好了……”
他低头咬住李姐乳头,牙齿啃噬,舌头卷舔,乳头被吮得红肿发亮。
李姐仰头呻吟,双手抱住他头,指甲抠进头皮,臀部疯狂套弄,阴唇外翻内收,肉棒进出间拉出白沫。
“……我看看,你这‘墨水’……足不足……”
张明华低吼,手指探入李姐菊蕾,抠挖扩张,另一手拇指碾压阴蒂。李姐身体颤抖,高潮来临,阴道剧烈收缩,喷出热液,浇在龟头上。
张明华腰部猛顶,阴茎脉动,精液喷射,射满阴道深处,溢出顺大腿流下,混着汁水滴在报纸上。
“咯吱——咯吱——”
桌子的声音更响了,节奏越来越快,李姐第二次高潮,阴户夹紧,精液被挤出,发出“噗嗤”声。
苏晴“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一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她感觉不到冰冷,也闻不到油墨味了。
她只感到一种灭顶的、生理上的恶心。
她想吐。
她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死死地,(用她那沾满油墨和溶剂的手),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不让自己吐出来。
她不敢再看。
她像一个看到了“鬼”的人,仓皇地、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退回到印刷室的安全范围。
她背靠着冰冷的油印机,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第一次,如此具体地“看”到了。
她所鄙夷的、不屑的、让她觉得“肮脏”的“交易”,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想起了李姐手腕上那条刺眼的金手链。
想起了那份“调休三天”的批准单。
想起了李姐白天看她时,那种“胜利者”的、嘲讽的眼神。
原来,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她用那“咯吱”作响的桌子,和那句“墨水足不足”,换来的“胜利”。
苏晴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黑色的、肮脏的手。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双手,和刚才那间屋子里的“交易”比起来……
谁,又比谁,更干净呢?
第9章 来电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理”完那台油印机的。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锁上印刷室的门。
苏晴只知道,她必须“逃”。
她像一个幽灵,冲出了那栋灰色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主楼。
深夜的、冰冷的空气灌进她的肺里,她却依然闻不到一丝“干净”的味道。
她的鼻腔里,喉咙里,甚至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都还是那股刺鼻的油墨、溶剂,以及……那间杂物间里,“咯吱”作响的、混合着汗液和廉价香水的气味。
她冲到了大院的自行车棚,(她的行李箱还寄放在宿舍,她现在骑的是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胡乱地解开锁,逃命似的骑了出去。
晚风“呼”地一下,吹起了她的头发,也把她脸上的泪水吹得冰冷。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不是因为委屈。
也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恶心”。
她以为自己反抗了张明华,她就“赢”了,她就“干净”了。
可她刚刚看到的,比张明华那晚的“图穷匕见”更让她绝望。
李姐,那个她鄙夷的、嘲笑的女人,用她最看不起的方式,拿到了她想要的一切——金钱、假期、地位(“先进个人”)。
而她苏晴,这个“笔试第一”的“高材生”,这个“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女”,换来的,就是沾满油墨的双手,和一间发臭的地下室。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骑着车,在凌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狂奔。
她想吐。
她停在一条暗巷,(那股酸水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吐得天昏地暗。
她吐出来的,仿佛不只是中午的馒头,还有她这二十二年,(在大学、在法学院)建立起来的、关于“公平”、“正义”和“尊严”的一切信仰。
她吐到最后,只剩下干呕。
她筋疲力尽地回到那个租来的、月租80块的“筒子楼”单间。
房间狭小,隔音很差。
她刚掏出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就听到了自己房间里,那台老旧的“红色座机”电话,正发出一阵阵“铃铃铃——”的、几乎要撕裂夜空的、尖锐的铃声。
这么晚了,谁会打电话?
她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她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苏晴颤抖着手,打开门,扑过去抓起了话筒。
“喂?!”
“晴晴!晴晴啊!你快回来啊!你爸……你爸他出事了!!”
是她母亲的声音。
一种彻底“崩溃”了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苏晴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
“妈!你慢点说!爸怎么了?!”
“你爸……在厂里……(她母亲的哭声几乎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上夜班……那个破机器!又卡了!他去弄……呜呜呜……”
“妈!”苏晴尖叫起来,“爸到底怎么了?!”
“……手!他的手!被……被轧进去了啊!!”
“……三根……三根手指啊!晴晴!全断了!!”
“轰——”
苏晴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话筒,从她那只沾满了油墨污渍的、无力的手中,滑落。
“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话筒里,她母亲那绝望的哭嚎还在继续,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苏晴的神经。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是,在她(苏晴)被“机关”那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时,她的“家”,那片她以为最稳固的“后方”,也,塌了。
第10章 求助无门
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
苏晴是天亮时才冲到这里的。她一夜没睡,坐了最早一班的绿皮火车,又从火车站一路跑到了医院。
走廊里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印刷室的油墨、溶剂味混合在一起,在她空空如也的胃里,搅起了一阵阵更剧烈的、令人作呕的酸水。
她的母亲王秀莲正蹲在手术室的门口,头发花白,像一尊被抽干了精气的雕像,一夜之间就彻底垮了。
看到苏晴,她“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晴晴!你爸他……他……”
嘎吱一声,手术室的灯灭了。
一个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家属?”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苏晴冲过去,抓住了医生的白大褂。
“命是保住了。”医生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显然对这种工伤司空见惯,“但是……”他比出三根手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全没了。轧得太碎了,接不回来。”
苏晴的身体晃了一下,被她母亲死死扶住。
医生像是在下判决书,继续说:“病人失血过多,加上是机器绞伤,污染严重。这几天是感染高危期。你们家属要做好准备,要用最好的抗生素,最好的营养……这些,”他指了指楼下的缴费处,“都要钱。”
苏晴的脑子,被这个字狠狠地砸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拎着一个廉价的水果网兜,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他大约五十岁,满面油光,顶着一个醒目的酒糟鼻,挺着将军肚,身上的的确良衬衫被汗水浸得半透明。
“哎呀,嫂子,”他看都没看苏晴,“老苏怎么样了?”
“李厂长……”苏晴的母亲王秀莲像老鼠见了猫,本能地哆嗦了一下,“手……没了……”
“哎呀!”李厂长李春生重重地一拍大腿,脸上却没半点悲伤,“我就说嘛!老苏这人,就是不守规矩!昨晚开工前,我还开会强调,‘安全第一’!他就是不听!”
他从那个散发着酒气和烟臭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早就打印好的“事故报告”。
“嫂子,”他把报告“啪”地一下,拍在王秀莲面前的长椅上,“厂里研究决定了。”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念:“这次事故,系工人苏XX,‘严重违反’操作规矩,为了抢时间,‘擅自’将手伸入机器,导致受伤。”
“结论:‘责任自负’。”
“你胡说!”苏晴的眼睛“噌”的一下红了,“那台机器!三个月坏了五次!我爸打过多少次报告!是你们!是你们不肯花钱修!!”
苏晴以前放假在厂里帮过工,她对那台“杀人”的机器印象深刻!
“哟?”
李春生这才斜着眼睛打量起苏晴。
他看到了苏晴那身沾满油墨的老气裤装,但目光更穿透了这身伪装,看到了她那张即便在绝望和憔悴中,也漂亮得过分的脸蛋。
“你就是……老苏那个高材生女儿?”
他笑了,一种了然的笑。
“小苏,是吧?我听说,你在市政府上班?”
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在拉关系一样凑了过来,一股酒气喷在苏晴脸上:“小苏啊,咱们都是体制内的人,就别说外行话了。”他拍了拍苏晴的肩膀,“厂里现在效益不好,”他压低了声音,“这赔偿款,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你们要是不签字,”他指了指那份报告,“那就按旷工处理。到时候,你爸那点工龄、退休金,可就全没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苏晴的身体在发抖。她那点政法系的法律知识,在这一刻,在李春生这套流氓逻辑面前,显得多么苍白和可笑。
“你……”她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李春生仿佛是胜利者,满意地笑了笑。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故作随意地炫耀道:
“哎呀,小苏啊。你哪个科室的?我昨晚,”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将军肚,“还跟你们市政府的张科长,张明华,一起喝酒呢!”
“张科长!那可是我的好兄弟!他……”他眯起眼睛,色迷迷地,“他还老跟我提,说他们科,新来了个‘金花’……”
他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苏晴一遍。
“哎哟,”他一拍脑门,坏笑起来,“那不……就是你吧?”
轰—— 仿佛一道闪电。
苏晴的脑子里,医院的消毒水味、李春生的脸、他口中的张明华,以及昨晚在杂物间里,李姐那扭曲的、娇喘的脸,和那句“先进个人”的交易……
在这一刻,全都串在了一起。
她终于顿悟了。
原来,她父亲的命。
不在医生手里。
不在法律手里。
也不在厂规手里。
它,和李姐的金手链、调休单一样,被那个叫张明华的男人,那个被她泼了滚水的男人,轻飘飘地,和李春生在酒桌上,给交易了。
“晴晴!晴晴!你爸推出来了!”
母亲的哭喊,把苏晴从眩晕中拉了回来。
她看到了她父亲,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推了出来,脸色煞白,毫无生气。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做了一个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决定。
她推开人群,无视了她母亲的呼喊,疯了一样冲出了医院。
她要回去。
回市政府。
去求那个魔鬼。
一个小时后。
“砰”的一声,505室的门被撞开了。
李姐正对着小镜子,得意地试戴她的金手链,被吓得镜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老刘正“滋溜”地喝着茶,一口滚烫的茶水全喷了出来。
他们看到了一个疯子。
一个头发散乱、满脸泪痕、衣服上还沾着医院血迹和印刷室油墨的女疯子。
是苏晴。
苏晴没有停。
她像一颗炮弹,在李姐和老刘见鬼一样的目光中,径直冲向了里间那扇紧闭的木门。
她没有敲门。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绝望和屈辱,“砰”的一声,撞开了那扇门!
张明华正悠闲地剪着指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哆嗦,剪刀“啪嗒”掉在了地上。
他刚要发火,就看到了门口的苏晴。
他愣住了。
然后,他看清了苏晴的惨状,他笑了。
一种残忍的、大仇得报的、快意的微笑。
“噗通”—— 苏晴,那个骄傲的、政法系的高材生,那个泼他滚水的贞洁烈女,在这一刻,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张科长……”
她的声音,不再是清脆的,而是一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的、破碎的哀嚎:
“……我求您……”
“……我求您了……”
“……是李春生……是厂里……”她泣不成声,“他们要开除我爸……不给赔偿……”
“……您是他的好兄弟……您……”她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即便是跪着,也美得惊心动魄。
“……您打个电话……求您……救救我爸……”
“……我……”她闭上眼,昨晚杂物间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我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
第11章 张明华的“复仇”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窒息的、长达十秒的死寂。
门是敞开的。
李姐和老刘,像两尊被点了穴的雕像,僵在门外,震惊地看着这惊天逆转的一幕——那个泼了科长滚水的“烈女”苏晴,此刻正像一条狗一样,跪在科长的办公桌前。
苏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那屈辱到极点的心跳,和地板冰冷的、硌着膝盖骨的坚硬触感。
张明华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立刻叫她滚。
他享受着。
他靠在自己的大班椅上,好整以暇地,用那双(苏晴第一天就见过的)油滑而精明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欣赏”着。
他欣赏她散乱的头发,欣赏她脸上的泪痕和墨迹,欣赏她那身沾着血污的、破旧的蓝色裤装,更欣赏她此刻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
他的目光,从她颤抖的肩膀,缓缓移到了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上。他慢条斯理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指甲刀。
“咔哒。”
一声轻响。
他剪掉了自己的一片指甲,然后,才仿佛刚看到她一样,慢悠悠地开了口。
“哎呀,小苏啊……”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刚睡醒的“关怀”,但这声音,却比昨晚的惨叫更让苏晴毛骨悚然。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你可是咱们市府的高材生,是‘金花’,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下跪呢?”
他嘴里说着“快起来”,人却在椅子上动也没动。
苏晴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强忍着哭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句:“张科……我错了……我给您磕头……求您……”
她真的俯下身,用她那沾满油墨和灰尘的额头,向着地面,磕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
“哎哟!”张明华仿佛被这一声“惊”到了,他夸张地直起身,但脸上,那股“大仇得报”的快意,再也掩饰不住。
“小苏啊,你这是干什么?”他“啧啧”了两声,声音里的嘲讽像刀子一样刮着苏晴的神经,“你那天晚上,拿开水泼我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他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踱到苏晴面前。
他故意倾身,让苏晴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那片尚未愈合的、红紫色的狰狞伤疤。
“你看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一下,可够狠的。医生说,再偏一寸,我这眼睛就瞎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科……”苏晴疯了一样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起来,“我不是人……我畜生……您大人有大量……求您……”
“停。”
张明华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苏晴的动作僵住了。
“你爸那事,”张明华直起身,重新踱回自己的办公桌后,用一种宣判的语气,轻蔑地说道,“我听说了。”
苏晴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
张明华笑了。
“那个厂的李厂长,李春生,”他翘起了二郎腿,用一种极其“炫耀”的口吻,“昨晚,还跟我喝酒呢。”
苏晴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他跟我‘诉苦’啊,”张明华悠闲地弹了弹(根本不存在的)烟灰,“他说,他厂里,有个不长眼的老工人,自己违规操作,把手给废了。”
“他还说,”张明华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盯住了苏晴,“那个老工人的女儿,更不长眼。在市政府上班,却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他身体前倾,一字一顿,把所有的“真相”都砸在了苏晴的脸上:
“他问我,‘张科,这个面子,我该不该给?’”
“我告诉他,”张明华的笑容变得残忍,“‘老李,你这个工人,不但要开除,一分钱,都不能赔!’”
“不——!!!”
苏晴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你……张明华……”她气血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你这是……你这是公报私仇!你这是……犯法的!”
“犯法?”
张明华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哈”的一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苏晴!”他收起了所有的伪装,那张(因为伤疤)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满是怨毒:
“你跟我谈‘法’?”
“你那天晚上,拿开水泼我,就不是‘法’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笔试第一?政法高材生?我告诉你,在这栋楼里,我张明华,就是‘法’!”
“你爸的手?”他冷笑,“那不是李春生废的,也不是机器废的。那是你,苏晴,你亲手废的!”
“是你!”
这最后一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重锤,狠狠地砸碎了苏晴最后一道防线。
“是你……是你……”苏晴喃喃自语,她瘫坐在地上,彻底崩溃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是我……是我害了我爸……”
她终于明白了。
张明华,根本没打算“交易”。
他要的,不是她的身体(那是李姐那种“自愿”的交易)。
他要的,是她的“命”。
他要她跪下,要她磕头,要她亲口承认“我什么都愿意”,然后再当着她的面,把她最后的那点“价值”(她的身体),连同她父亲的“活路”,一起踩得粉碎。
这是“复仇”。
这是最极致的、权力的碾压。
“张科……”苏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她抬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向他的裤腿。
“我求您……我什么都愿意……真的……”
“求您了……”
她想起了李姐。
她甚至开始笨拙地,学着李姐的样子,试图去解自己那身肮脏的、老气的蓝色工装的扣子。
“滚!”
张明华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猛地一脚,踢开了她的手。
他厌恶地掸了掸自己的裤腿,仿佛沾上了什么瘟疫。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交易’?”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比看印刷室的垃圾还要鄙夷:
“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那点‘本钱’?”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残忍地低语:
“……太脏了。”
“我嫌脏。”
这两个字,彻底杀死了苏晴。
“李姐!”张明华直起身,(甚至懒得再看地上的苏晴一眼),对着门外喊道,“还愣着干什么?!”
“把这个……‘垃圾’,给我拖回她的‘印刷室’去!”
“告诉钱老,她要是再敢旷工一分钟,就让她全家,都去街上要饭!”
第12章 李姐的“说教”
苏晴被“拖”出了里间。
她没有回印刷室,她也回不去了。她所有的力气,随着那声“我嫌脏”,被彻底抽空了。
她就像一滩真正的“垃圾”,瘫倒在505室门外的走廊墙根。
她不磕头了,也不求了。
她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对着那面斑驳的白墙,无声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眼泪。
这不是哭泣,这是一种生理性的、绝望的“排泄”。
“蹬、蹬、蹬……”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面前。
苏晴麻木地抬起头,模糊的泪光中,她看到了李姐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嘴,正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李姐刚从张明华的办公室出来,显然是去“领赏”了。
她那张总是有些蜡黄的脸,此刻“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仿佛刚从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中凯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晴,就像看着一只不小心爬进了大楼、马上就要被一脚踩死的蟑螂。
“哭?”
李姐先是轻笑了一声,然后,她蹲了下来。
“哭有什么用?”
她伸出那只(没戴金手链的)手,用她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尖利的手指,一下一下,重重地戳着苏晴那红肿的额头。
“傻丫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怜悯”和“说教”,“你以为你那天泼了张科长,这事就完了?”
“我告诉你,”她戳得更用力了,“你把他得罪死了!”
苏晴被她戳得生疼,却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
李姐站了起来,掸了掸自己裤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她慢悠悠地,开始给这个“失败者”上她人生的第一堂“哲学课”。
“你那张脸,”她指了指苏晴那张此刻“惨不忍睹”的脸,“就是你的‘本钱’。”
“可你呢?你非要把它当‘刺’使,”李姐“啧”了一声,“那结果呢?就扎伤了你自己。”
“你要是……”
李姐的目光,飘向了张科长那扇(重新关上的)木门,她脸上闪过一丝(苏晴昨晚在杂物间门缝里看到的)那种特有的、娇媚的潮红。
“……你要是,把它当‘桥’……”
“呵。”
李姐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充满了优越感的轻笑。
她(百分之百确定苏晴昨晚目睹了什么,因为她听到了印刷室那边的动静)故意挺了挺胸,慢悠悠地,撩了一下自己那头“方便面”卷发,手腕上的金手链,在走廊的灯光下,“晃”地一下,刺痛了苏晴的眼睛。
“我呢,”她用一种“宣布”的口吻说道,“张科长刚通知我,咱们科室的‘先进个人’,定我了。”
“哦,对了,”她像是刚想起来,“他还特批,给我调休三天。我这金手链,就是准备戴着去省城逛街的。”
她再次蹲下,凑到苏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面前,压低了声音,像魔鬼一样低语:
“你呢?”
“高材生,你拿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了苏晴那双(因为刚刚抓过张明华裤腿而)更加肮脏的、黑乎乎的手上。
“你拿到了一手的油墨,”
然后,她的声音变得更残忍,更清晰:
“……和你爸的断指。”
“傻丫头,”李姐站起身,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用看“死人”一样的眼光,最后瞥了一眼苏晴。
“这就是你那‘清高’的下场。”
第13章 “太太帮”的“麻将局”
苏晴就那么瘫在墙根,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沾满了污秽的破布。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一双空洞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廊天花板上那盏忽明暗的声控灯。
李姐那句“这就是你那'清高'的下场”,像一根最后的钉子,钉穿了她的棺材板。
她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姐扭着腰,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几步,金手链在手腕上“哗啦”作响。 她似乎是准备去享受她那“先进个人”的胜利果实了。
但她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她转过身,看着墙角那个“活死人”。
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炫耀”、“怜悯”和“厌恶”的情绪,浮现在她那张因为兴奋而潮红的脸上。
她赢了。 她彻底碾压了这个“高材生”。
但一个人的“胜利”,如果没有一个“失败者”在旁边清醒地、痛苦地“观看”,那这“胜利”的快感,岂不是要打个对折?
李姐“啧”了一声。
她走回来,用她那尖尖的、新修的皮鞋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苏晴的小腿。
“别TMD在这儿死了,晦气。”
她的声音是尖刻的,但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苏晴的身体被踢得动了一下,但魂儿,仿佛还在原地。
李姐不耐烦了。 她一把抓住苏晴那沾满油墨的工装衣领,硬是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跟我走。”
“李姐…… 放开我……“苏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 我哪儿也不去了……”
“少废话!” 李姐的力气大得惊人,她几乎是“拎”着苏晴,把她往电梯口拖,“你不是'清高'吗? 你不是'笔试第一'吗? 你不是觉得老娘'脏'吗? ”
李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兴奋的笑容:
“今儿,老娘就发发善心,带你去见见世面。”
“带你去看看,什么T@M@D才叫'干净'!”
……
“干净”的地方,是“江州市招待所”三楼,一个不对外的“VIP”包厢。
这里和市政府主楼那股发霉、压抑的“灰色”完全不同。
一出电梯,地上铺着的是厚厚的、能吸走一切声音的红色“天鹅绒”地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高级“铁观音”、昂贵香水和“中央空调”的“权力”的味道。
李姐显然是这里的“熟客”。 她没有通报,熟门熟路地推开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雕花的红木门。
“哗啦啦——”
一声清脆的、有节奏的、仿佛玉石碰撞的声音,瞬间冲散了门外的安静。
是麻将。
苏晴被李姐一把推了进去,踉跄了几步。
她那双被油墨和泪水糊住的眼睛,过了好几秒,才适应了包厢里那明亮而柔和的灯光。
这是一个至少五十平米的巨大套间。
正中央,是一张紫檀木的、全自动麻将桌。
桌边,坐着三个女人。
这三个女人,和苏晴在市政府大院里看到的任何一个“女干部”或“家属”都不同。
她们没有李姐那种“用力过猛”的俗艳,也没有女科长那种“公事公办”的刻板。
她们是“松弛”的。
东家,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真丝”改良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大溪地”黑珍珠,那是苏晴只在画报上才见过的奢侈品。
她不抽烟,不喝茶,面前只放着一杯白水。
她话不多,只是微笑着,用那双“估量”的眼神,淡淡地扫了李姐和苏晴一眼。
苏晴记得,那是她第一天报到时就感受过的眼神。
李姐一看到她,腰瞬间就弯了下去:“哎哟,王太,您可来了。我这紧赶慢赶的,还是迟了。”
“王太”。
苏晴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想起了老刘在食堂的“第三课”。那个“秘书帮”、“司机帮”和“太太帮”……
眼前这个,就是“太太帮”的“上层建筑”。
“不急,”王太开口了,声音很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牌刚开始。李妹子,你这……是去哪儿‘挖煤’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李姐身后、那个狼狈不堪的苏晴身上。
李姐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她赶紧把苏晴往后一推,挡在自己身后,抢着解释:“王太,您看您,又拿我开涮。这是我们科新来的……一个‘实习生’,手脚笨,打翻了墨水。”
她转向苏晴,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还愣着干什么?!滚去洗手间!把脸上的‘脏东西’给王太她们洗干净!没眼力见的东西!想T@M@D滚蛋吗?”
苏晴像个木偶,被她连推带骂地,塞进了包厢自带的豪华洗手间里。那地方真大,比她租的单间还要大。
苏晴站在那面巨大的、镶着金边的镜子前。
她看到了镜子里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
她用那冰冷的、带着香气的自来水,拼命地搓洗着自己的脸,搓洗着自己那双黑色的手。
可那油墨,那“耻辱”的烙印,怎么可能洗得掉?
她越搓,那片青灰色就晕染得越开。
而洗手间外,那场“游戏”,已经开始了。
“王太,您这手气可真好。”这是李姐的奉承声。
她被迫洗干净了手脸,尽管那青灰色的印记依旧顽固地嵌在皮肤里。她低着头,重新走了出来。
“过来,”李姐正站在“王太”的身后,她自己没资格上桌,“给几位领导倒茶。”
李姐的“工作”,就是伺候这几位“真佛”。
而苏晴的工作,就是伺候李姐。
她成了这个“权力金字塔”最底端、最卑微的“奴隶”。
苏晴拿起那个紫砂的茶壶,开始给桌上的几位“太太”续水。
她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她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她们说的,不是“家长里短”,也不是“金银首饰”。
她们在“谈工作”。
“陈姐,”王太慢悠悠地打出了一张“红中”,她对面的那个戴着硕大玉镯子的女人说道,“我可听说了,你们家老陈(财政局局长)最近手笔很大啊。市东边那块‘教育用地’,他大笔一挥,就给‘划’出去了?”
那个被称为“陈姐”的女人,她面前的筹码最多。“呵”地笑了一声,碰了那张“红中”:
“碰!王太,您这消息,可比我们家老陈还灵通。”她一边码牌,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地嘛,总是要划的。教育是‘百年大计’嘛。总不能让孩子们,都挤在‘老破小’里,您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
这时,南家,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看起来最“朴素”的“刘姨”开口了。苏晴后来才知道,她丈夫是市组织部的。
“可我怎么听说,那个接盘的‘港商’,是他陈局长的‘表外甥’呢?”
“哗啦——”
陈姐的手一抖,一排麻将,倒了。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晴正走到陈姐身边,准备给她续水,被这股比张明华办公室更可怕的“杀气”,冻得不敢动弹。
“哎哟,”陈姐的脸,白了。
但她马上又笑了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扶牌,“看我,这手气!真是……刘姐,您这‘听’的,是哪门子的‘风’啊?可不能乱说,要‘出事’的。”
“出事?”
王太笑了。她从旗袍口袋里,摸出了一根“女士香烟”,李姐立刻像受过训练的狗一样,“啪”地一声,划着火柴,凑了上去。
王太深吸一口,吐出一个优雅的烟圈。
“陈妹子,”她的声音,依旧很柔,“刘姐可不是‘乱说’。”
“那个‘港商’的资金,是上个礼点,从‘澳门’那边过来的。”
“一共,一千两百万。”
“你家老陈,”王太用那双漂亮的、戴着珍珠戒指的手,轻轻地,敲了敲麻将桌,“……他拿了多少?”
“哐当——”
苏晴手里的紫砂壶,没拿稳,重重地磕在了茶杯沿上。
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有几滴,溅到了陈姐那只戴着“玉镯子”的手背上。
“啊!”陈姐更多是出于“惊吓”叫了一声。
“你T@M@D找死?!”
李姐的反应,比任何人都快。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啪”的一声,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苏晴的脸上!
“你个瞎了眼的狗东西!烫到陈局长夫人了!你T@M@D担待得起吗?!”
苏晴被打得“嗡”的一声,半边脸瞬间就麻了。
她捂着脸,用那只刚被油墨和肥皂水浸泡过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姐。
她,苏晴,一个“笔试第一”的“高材生”,一个“宁死不屈”的“烈女”,此刻,在这个“干净”的、“高级”的包厢里,因为洒了几滴茶水,被她曾经鄙夷的李姐,当众掌掴。
而那几个“太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苏晴的“脸”,和那洒出来的“茶水”,没有本质的区别。
“哎,行了,李妹子。”
还是王太,发话了。
她厌恶地,看了一眼苏晴那只因为捂脸而暴露在灯光下的、青灰色的手。
“别TM@D因为一个‘下人’,扫了大家的兴。”
她转向李姐,眉头皱了起来: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脏’东西?”
“王太,我……”李姐吓得魂飞魄散,她没想到苏晴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她的手,”王太用那根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苏晴,“洗干净了吗?”
“脏。”
“让她滚。”
苏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滚”出那个包厢的。
她再次被李姐一脚踹了出来,比上一次更用力。
“砰”的一声,那扇雕花的红木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把那个“干净”的、“高级”的、“哗啦啦”的世界,和她这个“肮脏”的、“卑贱”的、“轰隆隆”的世界,彻底隔绝。
苏晴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了那张“天鹅绒”地毯上。她昨晚在印刷室门口,也是这个姿势。
她脸上那火辣辣的疼,提醒着她。
门又开了。
是李姐。她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仿佛刚刚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王太她们……消气了。”
她走到苏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晴,”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
“你T@M@D是不是以为,你斗的,只是一个张明华?”
苏晴麻木地抬起头。
“你T@M@D是不是以为,张明华就是‘天’了?”
李姐“呵”地一声,冷笑了起来,笑得因为后怕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娘告诉你! 他张明华,在那几个'太太'面前,连T@M@D一条狗都不如! ”
“他就是给'王太'的丈夫(常务副市长),给'刘姨'的丈夫(组织部部长),给'陈姐'的丈夫(财政局局长)……'提夜壶'的!”
“而我,”李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她那张潮红的脸上,是苏晴看不懂的“骄傲”和“屈辱”,“老娘,就是给这几个'太太''提鞋'的! ”
“你懂了吗?!”
李姐猛地揪住苏晴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用她那只戴着金手链的手,指着苏晴那张被打肿了的脸:
“你!”
“你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你T@M@D…… 连狗T@M@D拉的屎都不如! ”
她松开手,苏晴再次瘫倒在地。
“滚回你的地下室去,”李姐的“说教”,终于到了尾声。
“别T@M@D再出来,脏了'贵人'的眼。”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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