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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往昔魂灭芳华望
魏府老三与三娘子服毒暴毙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连带着赵府大娘子被牵连的事情,一时间京城满城风雨。
仵作去验尸,查出顾乔希体内的毒与顾乔帘、魏证一致,又问了魏府上姬妾们的口径。下人们听了个大概,你传我,我传你,便编出了个大概。
——魏三与魏三娘子早是貌合神离,魏三眠花宿柳,打骂魏三娘子,这才让魏三娘子寻了短见,又下毒害死了魏三。至于其妹妹顾乔希,只是个无辜的冤魂罢了。
其实故事只停留在这个层面,已经够了。赵庭之不想顾乔希后身再被人诟病什么。乔希是无辜的,可他赵庭之无辜吗?不见得。
顾乔帘记恨顾乔希不是一天两天,只是他不当回事儿,他不觉得顾乔帘会放弃她现在的荣华富贵去冒险借着魏念遥胁迫自己妹妹。可没想到她比胁迫妹妹做得更绝,她不想活了,也不愿意让其他人活着,或者说也不愿意让活着的人心安。
杀人诛心。
赵庭之在朝中告了假,在灵堂里守了顾乔希七天七夜,头七一过,便要下葬。下人们看他没动静,便小心翼翼地上前要去抬棺材,被他一把拉住。
下人们愕然,也不敢再动。燕婉带着三个孩子披麻戴孝跪在身后,哭得双眼红肿,看见赵庭之如此,心中更是难受,那是他的发妻啊。
可就是因为这样,燕婉才更怕他就此一蹶不振,那顾乔希的死便是个极大的笑话了。
燕婉膝行上前,轻轻地拉住赵庭之的手臂:“官人,姐姐该走了。”
赵庭之转头看向燕婉,那双眼浑浊木然,看得燕婉一惊,却还是稳住了心神,忍着颤抖安慰道:“姐姐不能白白死了。”
对,乔希不能白白死。赵庭之心中突然窜起一股火苗:他要让还是乔希的人付出代价。
“封棺吧。”赵庭之起身命令道。
下人们看他发声,大喘了口气,其中一人高喊:“封棺——”
咚!棺盖合上,榫钉嵌入,这世间,再无他的发妻顾乔希了。
顾乔希下葬后,赵庭之半月没有回府,连日来都宿在宫中办公。燕婉一人带着三个孩子,赵胭已有些懂事,知道自己母亲离去常常半夜哭喊叫醒,赵容亦是失去两次母亲,可终归是年纪小不记事还能睡得安稳,赵祁松还小觉短,燕婉又要常常起夜喂奶哄他。如此半月下来,人也消瘦了一圈,有些憔悴。
隔壁院的衡倩看她如此光景,虽说不想自己也那么辛苦,但老爷将三个孩子都托付给了她,可见对她的信任,不免有些吃味,生了嫉妒心,就想去艺灵斋里生事,看她不好过。
这日燕婉方起,正抱着赵祁松哄吃奶,衡倩就带着人袅娜着扭着腰进了院子,花枝招展,一身脂粉气。燕婉闻见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啐道:“妹妹身上味道那么重,也不怕熏着孩子?”
衡倩恍若未闻,笑道:“姐姐可真是辛苦,妹妹看着都好心疼。不能梳妆打扮,被孩子缠了手脚也不能出去见官人。唉……”
燕婉知她就是这个跋扈无脑的性格,也不愿同她计较,叫人将三个孩子们抱下去吃饭,自己一人坐在堂上,倚着凭几闲适地看着衡倩:“难道妹妹进宫去见了官人?”
衡倩用团扇掩唇笑道:“那哪能呀,妹妹我可是守规矩得很,只是姐姐身为贵妾,家中也无主母,却又带着三个孩子。有实却无名,妹妹看着乖心疼的。要不……妹妹替姐姐分担一下吧?”
燕婉冷冷一笑:“那你想要哪个呢?”
衡倩看燕婉本就生得温柔,平日里相处也是个宽容的,没准今日一求真能求个孩子过来。这下衡倩倒是来劲了,她厚颜笑道:“嫡女少爷,妹妹我不敢奢求,妹妹只求……只求我原主的容姐儿,可是不可?”
燕婉笑了笑,扫视了一圈,朝后喊人道:“秦嬷嬷。”
秦嬷嬷闻声走出来,后面跟了几个面色严肃不善的老嬷嬷一字排开。
燕婉起身,将手中的戒指转了个圈,雕刻玲珑的戒面朝里,抬手就是一巴掌朝衡倩甩了过去。还未等衡倩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脸上就多了一道血剌剌的口子。蘅香苑的仆从们见自家主人蒙受这样的屈辱,连忙上来要推开燕婉,被眼疾手快的老嬷嬷们一个个压制住。
衡倩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燕婉,可燕婉还是一脸平静。她扯了扯嘴角,吐出生平最冷漠的字眼:“你给我听着,你这个小贱婢。你的名字不叫衡倩,叫小菊,只是个蘅香苑外院的丫鬟,你代替不了胡姐姐。今儿个老爷觉得你好玩,留着你。明儿你得罪了我,我上老爷那儿告你状,你觉得老爷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嗯?你给我记住:你,只是一只麻雀,永远飞不上枝头。永远。”
这是燕婉入府以来第一次动怒,不管是本院的人还是外院的人,都吓得胆战心惊,噤若寒蝉。
衡倩被燕婉训哭,捂着脸从艺灵斋跑了出去。接下去的十几天,只是喊大夫进去,再也不敢出来。
燕婉其实很想出去,赵庭之在外面待的时间越长,她越是心惊,怕赵庭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正想着法子怎么出去找人,却听小黄门在外喊道:“四品副殿前都指挥使徐夫人到。”
燕婉心跳漏了一拍,局促中,她拉过秦嬷嬷道:“嬷嬷您先替我挡挡。”
秦嬷嬷奇怪:“燕小娘,虽说您不是夫人,但这家中如今也是您位份最高,合该您去。”
燕婉着急:“我……我去不得……”
秦嬷嬷从未见过燕婉如此,更加奇怪:“为何?”
燕婉实在是不方便说出事情的原委,正琢磨着怎样推辞,前堂的丫鬟突然来报:“燕小娘,陆夫人带了一些慰问礼品,说要见见您和孩子们呢。”
燕婉绞着手指,长长叹出一口气,终是妥协:“行吧,你们……把她请到我房里来吧。”
(二十七)夺嫡争斗语惊休
陆芳华在赵府一直待到傍晚,燕婉将她送到门口,直到她的马车消失在街尾才缓缓转身进屋。
她对秦嬷嬷说道:“嬷嬷,今夜老爷回来,烦请您吩咐下人准备一下膳食送到我屋里去。”
秦嬷嬷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笃定,但还是命人做了菜送到了艺灵斋。
燕婉掌了灯,拿出妆匣里的一个小锦囊,倒出里头的印章,朱砂泥已风干,深深地嵌在“国成”二字里头。她勾唇一笑,眼里的泪簌簌而下。
终于,终于来了。
赵庭之来的时候,秦嬷嬷也是奇怪了,还真被燕婉说对了,她一路引着赵庭之来到艺灵斋,帮忙摒退所有下人,自己也走得远远的。
燕婉坐在梳妆台前,长发散落,平静地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
赵庭之走上去搭着她的肩:“陆芳华来找你了?”
燕婉点点头:“嗯。”
“她说了什么?”
“他说……官人选择了三皇子。”
赵庭之眸色幽深,手指抚上燕婉的脸颊:“徐礼岸也告诉我,你有事情瞒着我,非常……重要的事情。”
燕婉身体不住地颤抖,眼眶里蓄满了泪珠,她闭了眼,抿着唇点点头:“对,妾身……今日就全部告诉官人。”
她转身递上那枚小巧的错金印章,赵庭之接过它,反过来看见了“国成”二字。
国成,国成。为何如此熟悉?
突然灵光乍现,赵庭之心中大惊,一时间语不成句:“你……你和刘宰辅是什么关系?”
燕婉缓缓抬起头,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妾身是……刘宰辅嫡女,刘亦菱。”
“亦菱亦菱,难怪你要将自己的院子起名艺灵斋……难怪你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精通,为人处世进退得体,原来是刘宰辅的……嫡女……”赵庭之只觉得人世荒唐,此前人人传颂的京城独秀,未来凰位的刘亦菱,如今竟然成了自己后宅的妾室。
他道:“当年你既然逃出生天,如今又为何回来?”
“父母兄长含冤而死,我又怎能苟活于世?当初见到官人的时候,我便知道官人日后必定是要进京争高位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利用我进京,而后想再利用我报仇?”
燕婉泪流满面,她摇了摇头:“京城夺嫡,官人势必要站位,二皇子并非良主,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官人,妾身是必定要劝解一番,争上一争的。”
赵庭之其实一早就知道燕婉有别的心思,也想过日后知晓真相后的情况。可如今这情况却是比他设想的要好上千百倍,是以他心中并不生气难过。他一把搂过燕婉,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不哭了,嗯?”
燕婉窝在他的怀里抽噎,又听赵庭之问道:“你与陆芳华是旧相识吧?”
“是,曾经是闺中密友。我父亲遭难后,他们家也不好过,芳华也遇人不淑,我来京城后停稳了她的事情心中就一直很自责,所以……”
“所以你就给魏清漪支了那样的招,间接地促使魏证与陆芳华和离,对吗?”
燕婉点点头:“是,想来芳华也是有所察觉,所以今日才会来找我。”
赵庭之低头,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哄道:“好了,我都知道,现在没有什么瞒着我了吧?”
燕婉急忙否认:“没了,这回真的什么都没了。”
赵庭之看她急色,轻笑一声,将她抱到榻上,揽在怀里:“那该轮到我了。”
燕婉脸上一红,以为他多日没近女色,今日要开荤,正要开口去灭灯,只听赵庭之正色说道:“我和徐礼岸一起,找到了魏家的把柄。”
燕婉一愣:“什么?”
“魏证强抢民女,侵占田地,他后宅姬妾无数,但他又没有正经官职,你以为他的钱是哪儿来的?”
燕婉想了想道:“魏家本家给他的?”
“是,但是魏家不够他败家的。”赵庭之眼神狠厉,他望着窗外,似是已经看见了瞬间倾塌的魏家,而他站在魏家的废墟上,踏着那些伤害他的人的尸骸,“魏证此前打死过人,那户人家说如果要息事宁人,便要他们拿出两千两。两千两?你觉得魏证会有吗?魏家会有吗?”
燕婉皱了皱眉头:“我记得魏廉如今是户部侍郎。”
“没错,”赵庭之笑了,“他们挪了国库。”
燕婉倒吸了一口冷气:“二皇子知道此事吗?”
“应当不知,魏廉本是想让魏证去二皇子手底下谋生的,若让二皇子知道他出了档子事,后半生的路可都就断了啊。不过也好,我们就看看二皇子是如何……过河拆迁的。”
(二十八)魏府生死存亡际
今年夏季江南一带汛期来的太早,势头又猛,淹了长江下游好几个城市。皇帝在朝堂上忧心忡忡,好几日没能合眼。
赵庭之因发妻亡故,加之在宫中连着办公好几日便也告了假几日没有上朝。徐礼岸同赵庭之情谊深厚,也告了几日假去陪他。魏家才发生那些事情,魏家的人也是没有颜面上朝,想等风头过了再来。
这下倒好,明明是朝政关键时期,朝堂之上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皇帝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大臣们,隐忍着怒气。
“还有谁有本启奏?”
底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的。
皇帝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他们,挥了挥手就要散朝,只听门外传来一声:“且慢!”
赵庭之拿着账册,穿着官服,大步流星地从外走进大殿。他跪下拜了拜:“陛下,臣有本启奏。”
皇帝从未想过伴随着自己子民流离失所而来的,会使自己儿子的后院起火。赵庭之递上的账册是户部国库取舍的本子,而户部现今掌管的国库数额,与这账册根本对不上。
皇帝看着那一笔笔朱红色的勾画,抖着手问道:“还有谁知晓此事?”
“陛下。”徐礼岸抓着两个人走进大殿,“臣亦知晓。”
那二人得见天颜,齐齐跪下哭喊道:“皇上……皇上给草民做主啊……”
这下皇帝更加头疼,徐礼岸不待皇帝发话,继续道:“皇上,江南汛涝,户部本应该及早开国库赈灾,可如今赈灾的折子已经下了好几道,户部却如同未见一般迟迟不肯开库,皇上可知这其中的原委?
“魏家以权谋私,魏证强抢民女侵占良田,以致百姓有苦难言,有冤难诉。为隐瞒此事,魏家不得不动用国库来上下打点,官官相护。皇上,犬戎在边境虎视眈眈,如今这皇城里竟有人视人命如草芥,贪赃枉法。若皇上不严惩,势必会寒了戍边战士和天下百姓的心啊!”
这几番话如同连环炮,炸得皇帝脑袋嗡嗡作响。他做在龙椅上有些发抖,太守指着底下的群臣,嗫嚅着嘴唇说道:“你们……竟都不知道?”
群臣面面相觑,实在不敢发话。
“好好,很好!来人,散朝!”
皇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赵庭之知道,这回,魏家是当真要完了。
散朝后皇帝将魏廉与魏毕贤叫了去,到了傍晚还未见人出来。赵庭之守在宫门口,对下人吩咐道:“去,告诉徐大人,是时候让陆老爷进宫了。”
陆芳华的父亲带去的是边境的战报,犬戎压境,我朝军队溃不成军。而二皇子为保魏家私挪国库的事情不泄露出去,压下了镇国公送来的战报。皇帝收到这封战报时,已是五日后了。这一道折子是压垮魏家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帝震怒,在福宁殿里拿起佩刀就要砍下去,被陆老爷一把拦下。皇帝冷静半晌,丢了佩刀,下旨将二人关入大理寺监狱,择日候审。
此圣旨一下,魏府上下哀嚎一片。女眷们惶恐无措,一些不得宠的妾室也偷偷地从家里偷东西裹挟着跑路了。只留下魏夫人,魏大娘子和魏二小姐魏清漪,魏廉膝下一女,魏证膝下一子如今都在魏家本家。魏夫人只觉大难临头,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
魏清漪从外头听来是赵庭之与徐礼岸二人联手将此事捅到皇帝面前,心中不知是气愤还是伤心。她本以为至少碍着师徒情面赵庭之会手下留情,可她到底是低估了赵庭之对发妻的情义。
“这可怎么办啊——老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魏清漪被自己母亲哭喊声震得头疼,她看向一旁抱着两个孩子的大嫂,眼神落在了魏念遥身上。
她走过去一把魏念遥,魏大娘子怔怔地看着她:“二妹这是要做什么?”
魏清漪眼中是绝处逢生的孤注一掷:“左右都是个死,不试试怎么知道活不下来呢?”
“什么意思?我们……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魏清漪看着怀中的魏念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念遥是我们魏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住他。”
赵庭之听见魏家的圣旨后便回了家,二皇子如今受创,却也不可能动摇他的位子,若要拉下他,还缺一剂猛药。赵庭之合算着,燕婉走进了书房,她端着热粥来到他的面前笑道:“官人歇歇吧,近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身子该累坏了。”
赵庭之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埋在颈间嗅了嗅:“快了,快要结束了。”
燕婉搂着他的头,双手解开他的发冠头发披散而下,用手按摩着他的脑袋,轻声道:“官人为大娘子所做的一切,大娘子都会知道的。”
赵庭之轻轻叹了口气:“我情愿她不知道……”
“官人说什么?”
赵庭之嗤嗤一笑,揽着她的腰,埋首在胸间:“无事……你最近……养的挺好……月子过了,身子养回来了吧?”
燕婉羞涩点点头:“早就养回来了……”
赵庭之心领神会,打横抱起她往书房的床榻走去。二人正耳鬓厮磨,情意缠绵之际,书房外一小厮喊道:“老爷,魏家来人了。”
赵庭之从燕婉的身上坐起来,颇为不耐烦:“谁?”
“魏家的二小姐,魏清漪!”
燕婉听见这名字一愣,也连忙起身,抚着赵庭之的脖子道:“官人去看看?”
赵庭之厌烦,又亲了亲她:“不去。”
燕婉轻轻一推搡:“去看看吧?嗯?”
赵庭之叹气,蹭了蹭她:“你让爷这么去?”
燕婉笑道:“那爷就快一点儿呀。”
赵庭之实在被她的狡黠勾的难受,也不管外头的人如何说,仍旧缠着她享受鱼水之欢。
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哭泣的女声,大喊:“魏清漪前来求见!请赵大人……请赵大人救魏家一命!”
燕婉气喘吁吁:“官人……您就出去看看吧。”
赵庭之满足后,什么事都好商量,将被子盖在燕婉身上,披衣起身出门去。
魏清漪见他终于现身,带着魏念遥跪在地上:“师兄……师兄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赵庭之俯视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怜悯:“魏家犯下滔天大罪,不是我能救得了的。”
燕婉也起身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魏清漪,不知为何,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魏清漪按着魏念遥的头,让他给赵庭之磕头:“念遥,这是你姨夫,快磕头,快!”
魏念遥被自己的姑姑按着头,不敢有丝毫反抗。
姨夫?赵庭之冷冷一笑,心底忽然就生出了恻隐之心,这孩子当真只是他的外甥吗?当然不是啊,就算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可还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
魏清漪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我知道我们魏家对不起师兄,但是……但是孩子们是无辜的啊!这孩子……这孩子身上也是有顾娘子的血脉的啊!师兄难道愿意……难道愿意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为大人的罪过而去死吗?”
顾娘子的血脉……赵庭之只觉讽刺,可他晃一看那孩子的面容,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像他自己,顿时心中有些惊惶,急急掩盖下去。如今这孩子的生死存亡就在他的一念之间,皇帝会如何判魏家还不得而知,若只是杀了魏毕贤与魏廉,留下了这个孩子,等日后他长大越来越想自己,难保不会出什么大岔子,还是留在自己地方才更加稳妥。
思前想后,赵庭之勾了勾唇:“回去。”
魏清漪以为他拒绝了,膝行上前抱住赵庭之的大腿哭喊:“师兄……师兄不要……”
“三日后你和这孩子一块儿过来。”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其他人就与我无关了。”
(二十九)新女入宅为絮果
赵庭之又进宫了,燕婉却在宅子里和魏清漪单大眼瞪小眼。
不过两三年的光景,这宅子里的人换了又换,只有自己一成不变,目睹着物是人非。
燕婉将魏清漪安排进了新院子,还未题字。依照赵庭之的吩咐,胡夷倩的赵容交给了魏清漪抚养,而赵胭、赵祁松和魏念遥则养在了燕婉膝下。燕婉被抬为侧室,魏清漪则是偏房,只有衡倩还只是个孤零零的侍妾。可就算她心里再怎么难受想造作,也是见识过燕婉脾气的人,她眼皮子底下,什么抱怨的话都不敢说了。
过了几日,皇宫里下了圣旨,将魏氏父子斩首,魏府吵架,其余家眷被碾,此生不得入京。而赵庭之在皇上面前求得几丝垂怜,说自己发起亡故,又大义灭亲害了师傅,内心十分难受愧疚,望皇帝开恩,能让他收留了师妹和那个孤苦伶仃的外甥,说自己日后一定会好好教导自己的外甥,让她成为一个于家国有用之人。
皇帝没说话,半晌后长叹一口气,感念他心底一片赤诚,应允了。
如此一来,魏清漪成了他的妾,而他那众人以为的外甥却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他的儿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赵庭之回到府里,一脸阴郁的神色。燕婉看着可怕,不敢上前,他也没有理会燕婉,径直走过去了魏清漪的房间。
魏清漪诚惶诚恐地看着面前的赵庭之,忍不住瑟瑟发抖。
“满意了?”赵庭之出声,“既然到了我的赵府,你也应该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吧?”
魏清漪竟是没有一滴泪:“妾身知道……”
赵庭之冷冷一笑:“我念着我师父的好,保你一世无虞,但在我赵家,你就得什么都听我的,你就是我的,奴!”
从小锦衣玉食的魏清漪如何受得了这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能点头:“妾身知道,妾身会安守本分,绝不会有半点逾矩。”
“好。”赵庭之命令道,“跪下,过来,吃它。”他张开双腿,撩起衣袍,想尽一切办法折辱她。
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痛快,报复在魏家人身上,他就觉得自己为乔希出气,在为乔希复仇。他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他痛快。
魏清漪吓傻了,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懂这个,膝行上前,颤抖着手分开衣袍和亵裤,她有些不敢看。
赵庭之怒了,捏起她的下巴,按住后脑勺一贯到底。
魏清漪被突如其来的冲劲顶到了喉咙,难抑地想呕吐,喉咙收缩,弄得赵庭之舒服地叹气。他又拍了拍魏清漪的脑袋,狠厉道:“牙齿给爷收起来,要是咬坏了,爷废了你。”
魏清漪被顶的难受,口水眼泪流了满脸,但她还是尽量地避开牙齿,只用舌头舔他。赵庭之讽刺一笑:“贵家女学得还挺快。”
屈辱,魏清漪如今脑中只有这一个词,可她没有办法,她除了屈服,没有别的办法。
赵庭之被她侍候到临界点,他猛地抓住魏清漪的头发扯着她前后抽送,魏清漪被顶撞地断断续续地哼唧。最后赵庭之也没有在意她是否会难受,全部在她口中释放出来,喷的魏清漪满脸都是。
魏清漪被呛得伏在地上咳嗽,不敢有半点反击。
赵庭之收拾好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让你养赵容是让你把她当主子看,而不是自己的女儿。若她有半点差池,你也别想活命。若养得好,我或许可以考虑……饶了你。”
魏清漪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顺从地回答:“是,妾身明白了。”
(三十)沉冤昭雪云雨情
燕婉本以为,赵庭之扳倒魏家后便会收手,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他拿着“国成”那枚印章,指腹摩挲着风干的红泥,看着燕婉,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此前同我说过可以助我扳倒虞城太守,对吗?”
“对。”
“是因为虞城太守和你父亲当年的案子有关,对吗?”
燕婉咬着下唇,点点头,她抬眸看向赵庭之,眼里有泪:“妾身说的话,官人每一个字都相信吗?”
“我相信,每一个字都相信。”赵庭之说得郑重,燕婉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抹了把泪,将手放在赵庭之手上,似是下了狠心:“徐大人是不是同官人您说了二皇子与曹兴的事。”
赵庭之点头:“对,曹兴倒戈二皇子,害得大皇子与你父亲身死,是一切的起因。怎么了?曹兴不是死了吗?现在提他做什么?”
“妾身觉得……曹兴没有死。”燕婉附耳说道,“那个虞城太守,就是曹兴。”
赵庭之大惊,一把揽过她,朝门户外看了看,所幸门外无人,他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妾身委身太守府时,时常看见又京城去的贵人往太守府里送东西。官人您想啊,虞城太守才是那个应该送礼的人啊,为什么成了别人给他送礼呢?当初我哥哥拼死将我送出京城,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寻曹兴’。我哥哥曾是皇榜第一的状元,我不相信他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才编得这些谎话。”
赵庭之思忖半刻问道:“你还记得那送礼的人的模样吗?”
燕婉起身从衣柜里拿出画像,展开递给赵庭之:“就是他,我怕自己忘了,在离开太守府的时候就花了这张画像,就等有用的时候拿出来。”
赵庭之认得这人,就是二皇子身边的侍从,只是他在见虞城太守时脸上刻了字,这画像上也带了那字,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那就是二皇子身边的西旗。赵庭之忽然笃定了什么。他折起了画像,拍了拍燕婉安抚道:“好了,你别担心了。白日里要照顾孩子,你也辛苦了。这事情交给我,其余的你便不用担心了。”
赵庭之与徐礼岸通了口气,徐礼岸没见过曹兴,可老妇人见过。徐老夫人将曹兴的画像送到徐府,赵庭之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不是虞城太守。燕婉同我讲时,我便疑虑,二皇子怎么可能留着曹兴,就算杀不得,也绝不会让他做太守。”
徐礼岸点点头:“确实如此,可西旗给虞城太守送礼却又是个蹊跷的地方。况且,那太守确实姓曹,若要隐蔽,他必定会改名换姓,又怎会用旧姓引人猜忌?”
陆芳华望着那画像,忽然道:“会不会不是虞城太守,而是太守府里的什么人啊?”
“若真是,那便是府中极为不起眼的人。”
赵庭之点点头:“礼岸,你留在京城,我去一趟虞城看看。魏家犯下如此大错,二皇子难辞其咎,他必定会请缨出征来弥补这次的罪过,你拖住他,我们要在他和他岳丈镇国公的兵马汇合之前,扳倒他。”
这一来回,花了赵庭之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可他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弯先去了陆家。
曹兴被带来了,原来虞城太守不是曹兴,专辖太守府歌舞妓的管家是曹兴。他毁了容,时常带着个面具与人交际,因话不多,所以无人在意。那虞城太守是曹兴的族兄,曹兴替二皇子扳倒大皇子后,便一路从北边逃到了虞城,与那时做官的族兄联合。他给族兄带去荣华富贵,族兄给他一处安身之所。
当时的二皇子不可能将手从北边一直伸到南方,可等到他权势滔天时,曹家兄弟手里已经拿了太多他的把柄了。连赵庭之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可以一直活到现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祸害遗千年”吗?
只是苦了燕婉,不管是国仇还是家恨,自己想要报复的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可她却还是一无所知。
二皇子被徐礼岸挡了好几次的请缨出征,上朝时再见到彼此更是分外眼红,大臣们见他们不对付,便纷纷走远。
堂上的皇子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须发花白,人也看起来疲倦懒怠,没有精神。
很好,赵庭之要的就是这个样子的皇帝。
二皇子最后孤注一掷地请缨,发了毒誓,还说会签军令状,说如果不能成功便成仁,一定会弥补魏家所犯下的过错。
赵庭之冷哼一声,说了一句改变他一生的话—— “皇上,若二皇子领兵出征,国将不国矣。”
老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切表面上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会在这一瞬间全部撕裂。他看见尘封的旧事被揭开,兄弟阋墙,皇子以权谋私,为了一己之力不惜牺牲百姓万民。更可恨的是,什么偷梁换柱,残害忠臣,原来这些史书中最最忌讳的事情,他的儿子竟然做得如此得得心应手。
曹兴被带了上来,虞城太守也被三皇子的人带了上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赵庭之的侧室,刘宰辅的嫡长女,曾经的准大皇妃——刘亦菱。
老皇帝看见了那张与刘宰辅八分相似的脸,老泪纵横,坐在龙椅上毫无体态地大声哭嚎:“国将不国啊!国将不国啊!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啊——”
刘亦菱跪在地上,双手托着那枚“国成”的印章,内侍将印章递给老皇帝。老皇帝看着看着,又是一把眼泪。
“陛下,您可还自己小女?”
老皇帝撑着龙椅,望着堂下的刘亦菱点了点头:“你是我为大郎百里挑一的妻子啊……”
刘亦菱痴痴一笑:“是啊,曾经是……可小女已经不是曾经的刘亦菱了。”
“造孽啊……造孽啊……”老皇帝甩了甩手,一眼也不愿意多看,“把二皇子关进大理寺,曹兴,曹斌秋后问斩。你们几个……”他指着赵庭之,徐礼岸,“你们几个……”他不愿再多说话,转身离开,“散朝。”
宫廷波诡云谲,潮起又潮落,没有永远的赢家亦没有永远的输家。
二皇子得意太久,飞得太高,最终一切揭晓,留给他的只有死无葬身之地。
燕婉回到赵府,心还是蹦蹦跳着。她捂着心口,撑在榻上,努力地汲取着空气。
赵庭之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曾经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你以后也不需要隐姓埋名,安静地和我过日子就好了。”
燕婉猛地扑进赵庭之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忍受着风霜雨露在外摸爬滚打,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替父兄沉冤昭雪,不承想当年押的这个男人,真的没有让他失望。
赵庭之抚摸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劝道:“好了,好了,乖,没事了。”
燕婉缩在赵庭之的怀里,喃喃自语:“日后,不管是妾身的什么都是官人的了。即便是官人让妾身去死……”
赵庭之直接堵住了燕婉的嘴,他亲吻她,如同啃咬着一块蜜糖:“别说这样的话,你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我,明白吗?”
燕婉乖顺地回应他:“妾身一定会长长久久地陪着官人。”
“还有,如果真的要报答。”赵庭之神色缱绻地看着她,“就替爷多生几个孩子吧。”
燕婉被他逗笑,主动地送上唇瓣,二人耳鬓厮磨,滚落踏上。赵庭之褪去了燕婉的衣服,将她从头到脚啃咬了一遍,燕婉的身体泛出暧昧的粉色。她迎合着赵庭之的孟浪,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她缠上赵庭之的腰腹,主动地迎上去,将他包裹在自己里面。春莺啼转,雨露恩重,燕婉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畅快,好似要把自己的身与心统统涤荡一般洗礼。
二人彻夜缠绵,日上三竿之时,还沉沉睡着。
是孩子的哭喊将燕婉叫醒的,她急忙起身,只觉全身酸软,半根动弹不得。赵庭之躺在她身边看着她,嗤嗤一笑:“娘子以为夫君昨日的表现,如何呀?”
燕婉嗔了他一眼,怪他:“孩子要喝奶了。”
“你确定还有?”赵庭之挑眉到了她的胸脯一眼。
燕婉羞恼地推了他一把,披衣起身去开门。她把孩子抱到屋内,凑近给赵庭之看:“官人还没能好好看看孩子呢。”
赵庭之一声叹气:“是啊……太多的事情了……如今可算是能够歇了下来,让我好好修养一番了。”
燕婉一边喂奶,一边问赵庭之道:“官人日后如何打算?二皇子在劫难逃,三皇子是承了大皇子的衣钵的,皇上日后定会传位于他。官人您就是大功臣了,只要不出差错,这宰辅的位子,定然是您的。”
赵庭之低头瞧这她怀里的孩子,良久不说话,半晌才道:“过几日,陪我去慈恩寺走走,拜拜佛,洗洗尘。”
燕婉一愣,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在说给他听:“我听说……慈恩寺的主持解签极准,只是只解有缘人,官人……去瞧瞧?”
赵庭之揽着燕婉亲了一口:“嗯。”
中秋佳节,慈恩寺上香的人极多,赵庭之带了燕婉出来,似一对浓情蜜意的夫妻。燕婉握着他的手,心中没来由的安稳。
“官人,那儿。求签的地方在那儿。”燕婉指了指一尊佛像,人们正排着队,摇着签桶。
赵庭之拉着燕婉排了会儿队,也到了他们。燕婉推着赵庭之道:“官人,您先。”
赵庭之换了没几下,一根标着陆佰陆拾肆的竹签就跳了出来。燕婉这是抽到了一根标着壹佰玖拾陆的竹签。
二人领了对应的纸签,赵庭之的签是“君问山前未有路,斧在掌中自辟开。”而燕婉的则是“雪落冰壶,风过清明。”
二人正瞧这各自的纸签,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二位施主请留步。”
燕婉一愣,惊喜道:“住持!”
“阿弥陀佛,好久不在了,刘娘子。”
燕婉浅笑这点头:“是啊,以为不会再见了。”
“非也非也,还记得老衲在您儿时算过,说您日后若有大劫必得贵人相助,您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这不如今……小女又回来了嘛。住持,这位……就是您说的我的贵人,我的夫君,赵庭之。这是他的签,您看看!”
住持笑着望了一眼赵庭之,道:“这位施主,金陵岂是池中物啊。您想要的,需要您自己去拿。”
赵庭之看着那老和尚,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住持。”
“那我的呢?”燕婉递上去。
住持也没看就说到:“沉冤昭雪,日后刘娘子的运气就是路路通畅啦。”
燕婉听得欣喜:“当真?”
“签是这般写的,可有时候身边的人决定的事是可以改变这签的。二位施主,老衲言尽于此,中秋佳节,祝平安康乐。”
赵庭之与燕婉行礼辞别住持,回府路上,燕婉是不是看着赵庭之,却什么也没敢问。
“想听吗?我的打算。”
“想。不管官人说什么,都想。”
“好。”赵庭之拉过燕婉的手,“我……不想做宰辅。”
“啊?”燕婉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要……人上人!”
(三十一)三出无子定纳妾
齐家今日来了人,除了给燕婉幼子送了贺礼,更多的是来做纳妾说客的。齐鸣进赵府数载一直未能又子,他们又碍着燕婉曾经的身世不能将孩子直接抢过来抚养,便想着在塞一个庶女进来,好让齐家在此能占有一亩三分地。
齐鸣心中又气又恨,却只能笑着接纳自己的母家,说会考虑,会考虑的。娘家的人离去,齐鸣气急败坏回到房间,她望着篓里的针黹,朝外喊道:“去,把雅芝给我叫来!”
雅芝来到房里,她早已不是惧怕的模样,相反的她看齐鸣的眼神还有点平视的意味。
这让齐鸣更加发狂,拿着针就要去戳她,雅芝拿手一挡,冷冷一笑:“大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呢?奴婢还要为您侍候老爷呢。”
“呵,侍候?以后也用不着你了!”
雅芝一愣:“用……不着我?”
“齐家送妾,可不比你有用的多?”齐鸣讥讽地瞧了她一眼。
雅芝抬头望着齐鸣:“所以大娘子是不打算管奴婢了是吗?”
“管你?你一个小贱婢,死活与我何干?”齐鸣挑眉。
雅芝笑得凄楚,她站起身:“好好……那奴婢也没什么顾及的了。”
齐鸣觉得这话蹊跷,抬蹙眉问道:“你想如何?”
雅芝嗤嗤一笑:“奴婢哪敢如何,奴婢今日一切不过仰仗大娘子罢了。自然是以大娘子马首是瞻,您叫我往东我可不敢往西。”
齐鸣瞥了她一眼,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你当我情愿姐妹共侍一夫?这府里有个燕婉已经够我受的了,再来个齐家的妾我可受不了。到底还是你!给我长点志气!你这肚子要是怀上了,哪还有别人来?”
雅芝听进去了,点点头笑道:“是啊,哪还有别人来呢?”
— 镇国公没了兵权,没了仰仗,在这京城中唯有女婿拿的出手。他乐于带上女婿一同出席交际,赵庭之在京城为官近十载,寒门结交无数,可真正的皇亲国戚却一直搭不上边——三皇子于他同龄,若要提子女姻亲,那也委实早的很。赵庭之可等不及,他要往上爬,怕的越高越好,除了寒门,这些本就生存在京城权利漩涡里的人他也是需要接触的,而镇国公就是个极好的引子。
二人酒过三巡,丈婿二人找了块僻静的地方说起了闲话。
镇国公面色有些红,笑着对赵庭之说道:“贤婿啊,我家鸣儿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哈哈,齐家教育出来的大娘子家务事管的好,也极为照顾家中妾室,孩子们也敬爱她。都好,都好。”
“好什么!”镇国公皱眉,“她嫁进你们家三载,连个孩子都没有,就该为你张罗一下姬妾了。”
赵庭之笑了笑:“家中已有三位妾室,不必……”
“我们齐家的女儿,更可人!我们知道贤婿心善,即使鸣儿无所出,也一直相敬如宾,但我这心里,总觉得亏欠你点什么。这样,我有个庶女,今年方才十四,生得标致,不日送你送你府上去?”
赵庭之内心腹诽:亏欠我?你是觉得齐家无子不好把控赵家吧。
赵庭之无法,只好推诿:“这事……还得回去和大娘子商量商量再做打算,毕竟是大娘子的姊妹,还是得尊重她的意思。”
镇国公一看有戏也不愿逼得太急,点点头道:“好,你回去同鸣儿谈谈,改日在来齐府看看——对了,宫里传出消息,说是皇上的丽嫔有了身子,若这一胎是个男孩,那就是陛下的长子。日后陛下必定会从肱骨大臣的孩子之中挑选伴读与皇妃,你多留意着点。”
赵庭之退步作揖:“多谢泰山指点。”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还有,徐礼岸……他在边境如何了?”
徐礼岸手上的兵本是镇国公的,如今一文一武皆掌握在他们赵徐手上,即使镇国公身份高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过问他们。
赵庭之笑了笑:“礼岸是个用武奇才,犬狄在边境被他打得节节败退,想来不出五年,便能击退犬狄回京了吧。”
镇国公不知是喜是忧,只笑了笑:“哦……原来如此。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二人离了宴席,赵庭之回了府,便去齐鸣的院子里。赵庭之走进屋子,雅芝也在,他使了个眼色要雅芝出去。她无法,只好乖乖地起身离开将门带上。
齐鸣笑了笑,从踏上起来,去替赵庭之宽衣。赵庭之拥着齐鸣坐在榻边,轻轻叹了口气:“今儿个我与泰山喝酒,他同我提了纳妾之事。我房中人已足够,不必再添置什么姬妾,可泰山却执意如此。如今我便来问你的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齐鸣有些难过地咬着唇,也叹了口气,似是终于妥协:“我三年无所出,刘姐姐的孩子又不比寻常的孩子……实话同官人说罢,也不怕官人笑话,妾身……是当真自责的。妾身也不执拗了,官人若是喜欢……还是纳吧。左右不过府里多养个人,我们赵家还是养的起的。”
赵庭之望了眼她的神色,叹道:“好,若那新人有了孩子,生下来了,便给你养,如何?”
齐鸣这才笑出来:“好。对了,先前因为刘姐姐产子,府中下人不足,便遣了雅芝去官人书房里伺候,如今妾身又招了些人,小厮们也都足了。妾身就把雅芝叫回身边伺候了。”
赵庭之望了眼门外,点点头:“后院依旧是你说了算,不必看我的意思。”
齐鸣更开心了:“好,那官人今日宿在这儿吗?”
赵庭之吻了吻齐鸣的额头:“嗯,今晚就在你这儿。”
二人熄灯歇下,雅芝却守在了门外,她一步都没有离开,从赵庭之说纳妾之事起一直听到他们云雨结束,心底一片冰凉。
今早她吃饭时,胃中有些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赵庭之先前同她说要与她一同生养一个孩子,她当真了,她不求自己像魏清漪或者衡倩一般,只求做一个小小的侍妾,能够自己养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因此当她知道自己怀孕时,是很欣喜的,她觉得她可以依靠赵庭之去对抗齐鸣,可如今发现,不能够了,她发现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赵庭之都不在乎,都会变成齐鸣的孩子,而自己可能连个名分都没。
可她因为赵庭之的一句话,生了妄念,回不去了。
(三十二)苦事并起福祸倚
因入冬,赵府上下都要置办冬衣,加之赵府纳妾的事情提上了日程,燕婉幼子又要办满月酒,齐鸣是忙得晕头转向,好几日没能好好合眼。
雅芝被她从书房调了回来,日日放在眼皮子底下,干这干那。雅芝因为有了身孕,做事不太利索,齐鸣不知道此事,只觉得她恃宠生娇,在书房里养出了毛病,更加加倍地给她添活。
雅芝忍着不说,顺从地接纳着齐鸣给她的一切。
大年二十八,幼子赵祁栋满月,赵庭之叫了京城中的亲朋好友一道来吃满月酒。家中的孩子们也都十分开心迎来了一个新的小弟弟。
燕婉穿着白狐裘,裹地像个瓷娃娃。因着京城下雪,她有刚出月子,赵庭之不允她多走动,只许敬一圈酒见见人便让她回去休息。
齐鸣从她手中接过赵祁栋,笑道:“刘姐姐且放心,我一定把孩子照顾好,等大家伙都见过了,就把孩子抱回你屋里去。”
燕婉虽说有些不放心,但这身份明摆着,她是大娘子,自己只是个侧室,这孩子本该就是她来养的,都是因为赵庭之的偏爱,她的房里才会留着那么多的孩子,一个都没有往外送。如今齐鸣都开了口,燕婉不好再拂她的面子,掖了掖赵祁栋的裹被,对着孩子笑道:“阿娘回去了啊,祁栋乖,好好听大娘子的话。”
赵祁栋似乎是听见了,对着燕婉笑出了声。
赵庭之知她担心,拉过她走到门边说道:“你放心,我看着,一会儿就把孩子抱回去。快去休息吧,别着凉了。”
燕婉望着赵庭之,将他拉到僻静的拐角处,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角亲了亲:“别累着自己。”
赵庭之揽住她的腰,在她额上印上一个吻:“嗯,晚上等我来。”
燕婉嗔怪地推了推他,转身朝后院走去。
酒桌上觥筹交错,齐鸣穿梭其间,应对如流—— “哎哟,这不是张家大娘子吗?对啊,你看这孩子多水灵,我们赵府的孩子啊,个顶个的好。可不是吗!”
“秦娘子您来啦!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对啊,我们叫赵祁栋,栋梁的栋,这孩子长大了啊,一定像他父亲一样。您慢慢吃啊……”
齐鸣抱着孩子转了一圈,谁也没让碰,就怕有人身上带着冷气或病气过到孩子身上,给自己带来没必要的麻烦。席上的人见过孩子后,齐鸣抱着孩子来到赵庭之面前道:“官人,大家都夸孩子好看呢。”
赵庭之望着她怀里孩子的模样,笑道:“是啊,这孩子生得真不错,粉琢玉砌的,长大了一定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行了,大家都见过了,把孩子送到艺灵斋去吧。”
齐鸣点点头,也不放心别人送,就自己抱着孩子去了后院。赵庭之便带着赵祁松和赵祁杨见长辈,他们都在读书的年纪,见人交际都是应该学会的,以后入仕待人接物,必不可少。
席面酒过三巡要送客了,赵庭之见齐鸣还没回来,不由地有些疑惑,他遣人去后院看看。半晌,回来的人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附耳道:“老爷……大娘子说……说……她身体不适,想请太医来看看。”
赵庭之蹙眉:“身体不适?可有说是怎样的不适?”若是有了身孕,那便麻烦了。
小厮摇头:“不知,大娘子只说要太医来看。”
“还一定要太医来看?”
“对。”
赵庭之皱了眉头,又叫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管家送客,自己匆匆往后院赶。
可谁知根本不是什么大娘子身体不适,后院早就乱做了一团,艺灵斋里乱哄哄一团。燕婉伏在摇车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祁栋:“祁栋,你看看娘,你睁开眼睛看看娘!祁栋……”
“燕娘子,您快起来,小公子身上的疹子也不知是不会传染,您若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小公子啊……”
“你们放开我!”燕婉不管不顾了,她伸手去够赵祁栋。赵祁栋却一声不吭,就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无声无息,静悄悄地睡着。
可他真的是睡着吗?齐鸣方才抱来放下的时候,这孩子就开始一点点起疹子,哭了一阵后就渐渐没声了,不管燕婉如何叫他,他就是没有反应。
齐鸣候在一旁不敢上前,但是不闻不问更是不该,她挪了几步,轻声咳了咳,劝道:“刘……刘姐姐,我去请太医了,你……”
“祁栋怎么了!”赵庭之从前院赶来,齐鸣瞧见他正要上前说清楚状况,却被赵庭之一把拦开。
她一愣。
赵庭之揽着燕婉起身,哄道:“你先别怕,太医马上来了,我定让他用最好的药。别怕,别怕……”
赵庭之抚摸着燕婉的背脊,用温热的手掌安慰着她。
燕婉泪流满面,伏在赵庭之的胸膛上哭个不停,她不是个脆弱的人,但如今她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她的前半生经历父兄罹难,家破人亡,得幸遇上赵庭之沉冤昭雪,当初在庙里求签,主持曾说日后便会事事通畅,可如今这般又是怎么个说法?
齐鸣挪了几步上前,想同赵庭之说什么,只见他抬手一拦,示意稍后再议。齐鸣怕赵庭之怪罪她,可这事却也不是她做的,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可一见赵庭之也没有不让她解释的模样,心中便稍稍安定,等候太医的到来。
太医来的很快,看诊时不言不语,燕婉盯着都有些心惊。
太医瞧了一眼众人,说道:“还请诸位退至屋外,微臣现要施针了。”
燕婉一听这话,不管不顾地冲到赵祁栋的榻边,拉着摇床不走:“不,我不走,我要和祁栋待在一处,我哪儿都不去!”
赵庭之看燕婉如此心中一痛,但他却不能不听太医的话,半抱着燕婉起身往屋外走:“你且放心。”他虽这样说着,但心中却是戚戚然,这是他的孩子啊,他最小的孩子啊,方来到人间满月,难道就要这样夺走他的生命吗?
燕婉被裹挟着走出屋子,她一眼都没瞧齐鸣,齐鸣也是坐立难安,她本就害怕这个孩子出事,是以事事小心,别人想抱一下都不愿意,可为何还是这样了呢?为何呢?
太医从屋里匆匆而来,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他擦了擦,神色有些难看。燕婉一眼便瞧明白了,她立马扑了上去抓住太医的手臂,急切地问道:“祁栋如何了?太医,祁栋如何了?”
“夫人切莫着急,小公子性命无忧,只是……”
“只是什么?”赵庭之听见前头一句话时心情已轻松大半,又听见后半句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太医低声道:“小公子这病,不是寻常疹子,而是……中毒。”
那一刹那,过往种种涌入脑海,乔希的冷漠,鲜血和最后的话如同奔涌地海浪,没顶的绝望和恐惧将赵庭之淹没。他一步上前,箍住太医的肩膀道:“中毒?谁?怎么下的毒?”
太医只是个小官,赵庭之是正二品的参知政事,是副宰,如此被副宰质问,太医不禁心跳如擂鼓,他有些结巴:“小公子……可有吃过些什么东西?”
赵庭之瞥向齐鸣,齐鸣一激灵,连忙回答:“不曾,不曾在席间吃过任何东西。”
这赵庭之是看着的,他点点头。
太医又问:“那可接触过什么人?又或者闻过什么东西?”
“只抱去过席间,期间祁栋只碰过我、官人和燕娘子。”
太医蹙眉:“这就奇怪了,这毒若不是直接接触是断不会染上的,可若说是在席间感染,只有小公子一人染毒也属实蹊跷……对了,燕夫人,您是如何发现小公子起疹子的?”
燕婉定了定神思:“往日的这个时辰,祁栋都是要睡觉的,我打算给他换一身舒适的衣裳,方才将衣服换好,便看见他身上起了这些紫红色的疹子。”
太医一愣,忙道:“那衣服呢?”
“衣服?”燕婉心惊,忙吩咐道,“快!去把小公子的衣裳拿来!”
下头的一个丫鬟哆嗦着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小娘,小公子的衣服……已经让下人们洗掉了……”
“洗了!?”燕婉尖声喊出来,她冷笑,“呵,三伏天都不见得你们如此勤快,腊月里你们倒是愿意拿冷水桨衣了?说!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人受了指示!”
燕婉如今已顾不得体面,她几步走到那个小丫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那小丫鬟哭着摇头:“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本来只是想将衣裳拿下去的,可……可……”
赵庭之皱眉:“说!磨蹭什么!”
小丫鬟瞧了一眼齐鸣,支支吾吾道:“大娘子房内的雅芝姐姐说……让我交给她……奴婢,奴婢想躲懒,便……便……给了雅芝姐姐……”
齐鸣听罢这话,呼吸急促,她惊恐地看向赵庭之,连忙辩解:“官人,不是妾身!妾身断不可能做这种事!”
赵庭之没说话,只对着下面的人抬了抬下巴:“去,把雅芝叫来。”
雅芝被带上来的时候,早已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裹,俨然一副要出逃的模样。
赵庭之坐于高堂,望着底下的雅芝,冷声开口:“想逃?”
雅芝抿着唇不说话。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救得了你?你的卖身契还在我们地方,没有户籍和通关文牒,你能去得了哪儿?还有你的父母,住在茶园巷三十二房吧?还有一个弟弟,你就这样跑了?”
这话刚落,雅芝眼泪便簌簌下来了,她哭道:“奴婢也是没有办法了,官人……奴婢……奴婢若是不逃,怕是……怕是……”
齐鸣咬着牙,冷声道:“你这贱婢又要说什么诳语!”
雅芝含着泪抬头:“大娘子,您何出此言呢?奴婢这么做,不都是您指使的吗?”
“住口!我何时指使过你此等事情!”
“大娘子,您莫不要忘了。年前您置办冬衣的时候,便让奴婢去药店买药材,说是用药水浸泡过后的衣料会有香气。但是您却嘱咐奴婢替小公子买了不一样的药材,还说小公子年小体弱,就是要用不一样的。您……您还嘱咐奴婢……今日小公子换洗的衣物,一定要拿去好好洗洗!这不都是您说的吗”
“你……你含血喷人!”
“奴婢岂敢!奴婢这条命都在您手里,卖身契户籍都在您手里,奴婢这般诬陷您又有什么好处?”
齐鸣这下完全慌了,年前她什么事都交给雅芝做,无非就是看不顺眼她,想作弄她,可如今却成为了她陷害赵祁栋的证据,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奴婢自知做了错事,不敢隐瞒,本是因为心中害怕想跑,可如今……奴婢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人想想,奴婢便不想跑了”
“他人?”赵庭之蹙眉。
雅芝泪中带笑,面上有些许感慨,她咬着唇,抚摸上肚子,望着赵庭之:“老爷……奴婢……奴婢……”
齐鸣身体一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雅芝又道:“奴婢自知无法不配成为这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只要他在奴婢肚子里待上一日,那奴婢便要为他积一日的德……奴婢不愿在欺骗他人,便一定要讲这些话讲出来!”
此番话说罢,齐鸣浑身上下似是虚脱了一般——雅芝为了孩子从良,而自己则是幕后主使?这话天衣无缝,事情前后相接,亦是毫无纰漏。她有些惶恐地望向赵庭之,只见他冷冷一笑,起身走到雅芝面前,挑起她的下巴:“为孩子积德?”
雅芝被这语气吓得抖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谁的孩子啊?我……没碰过你啊。”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震惊。雅芝瞳孔震动,嘴唇翕合半分说不出话来:“老……老爷……”
赵庭之笑道:“与他人私通,又诬陷大娘子?胆子可真是大啊。”
“奴婢没有!”
燕婉咬牙:“管你有与没有,若是祁栋今后烙下了病根,你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雅芝摇头:“老爷,奴婢没有私通!奴婢没有!这一切都是大娘子命奴婢做的!都是大娘子!”
齐鸣气得“噌”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狠狠地甩了个巴掌给雅芝:“放肆!暗通款曲的贱人,如今还血口喷人!”
雅芝伏在地上大哭,还是不认:“老爷,真的是大娘子指使,真的是啊!”
“拖下去。”赵庭之冷声命令。
“老爷——老爷——”雅芝被带了下去。
屋外天色黛青,还落着细细的雪花,递上是一条被人拖出来的痕迹,赵庭之看着,转头对齐鸣冷哼道:“大娘子,我们……和离吧。”
(三十三)夫妻和离后宅宁
齐鸣与赵庭之和离了,齐鸣同他自辩赵祁栋之事自己一概不知。赵庭之只是轻轻地瞥了她一眼,道:“不管是与不是,我都不会再信你了。我累了,我喜欢女人充盈后宅的感觉,但是我为此……算了,你还是走吧。和离于你而言,是件好事。”
直到齐鸣离开赵府,她都不知道赵庭之那欲言又止的话语中,到底藏了什么。
赵庭之送走她,临别前,又给了她一沓银票。
“官人这是……”齐鸣不解。
“日后就要改称呼了。这迭银票算是我给你的不唱,你在我赵家待了那么些年,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不管是孩子还是妾室你都照顾的很好。左右是我对不住你,你就收下吧。”
齐鸣接过银票,良久才回过神来问道:“官人要和离,当真是因为祁栋的事吗?”
赵庭之笑了笑,招呼马车道:“来,送你们小姐回家。”
齐鸣望着赵庭之转身离开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她想,他应当是为了燕婉吧。
赵庭之去了艺灵斋看燕婉,赵祁栋无大碍,只是孩子小,再少的毒对于孩子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燕婉害怕极了,没日没夜地守在赵祁栋身边,就怕再出什么差错。
赵庭之立在外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本意只是想离间齐家主仆二人,却不想这事情报应到了燕婉与他孩子身上。不管是顾乔希还是胡夷倩,他因为女人之事遭了太多的劫难,如今又差点让他失去孩子,他是再也不想纳妾寻花了。
他走到燕婉身边,揽着她,安抚道:“太医说了孩子没事,你别太担心了,去休息一下吧?嗯?”
燕婉摇头:“我怕……”
赵庭之用额头抵着她,缓缓道:“别怕,她们我都赶走了。齐鸣我和离了,衡倩我也送到庄子里去了。家里就只有你和清漪二人了,你别怕。以后不会再来人了,不会了……”
“官人……太医说祁栋以后怕是会落下病根子。这可怎么办……她还那么小……”
赵庭之揽着她:“别怕,我们找最好的郎中给他看病,以后,什么都给他最好的,就把他放在身边,哪儿都不让他去。嗯?”
燕婉轻轻的触碰自己孩子的脸颊,生怕将他碰碎,她含着泪应答:“好……”
这件事的真实原委,没让外人知道。京城的人只是传齐家娘子无子,赵庭之为保其名声,才选择和离。赵庭之听见这样的传言,立马去将说闲话的人抓了起来关了几天,又派人送了点东西去齐家。京城的人看这架势也不像不欢而散,又畏惧赵庭之和齐家的权势便也渐渐地不说了。
齐家本不愿放开赵庭之这颗大树,还想塞庶女来做妾,被赵庭之一一回绝了。
说是家中一妻一妾,享齐人之福便满足了。
一妻一妾,这话说出去,人们便知晓了。
果然,不过几日,赵庭之将燕婉娶作了正妻,又在族谱上改了她的名字,让她用回了原来的旧名——刘亦菱。而魏清漪也被抬为了侧室。家中年轻的小丫鬟们全部都被调去伺候少爷姑娘们,留在赵庭之他们身边的也都是些府里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们。
这一出一来,京城中的闺眷们无不称颂赵庭之的治家之德,说他是修身齐家治国,样样都做得好。
可这修身齐家治国后头还有个平天下,倒是没说出来。赵庭之听着小厮们对他说着街头巷尾的闲话,嘴角噙着轻蔑的笑意,又问:“宫里又如何了?”
“清路公公来报,说是丽嫔的孩子没了,是个……男孩儿……皇上如今只有两位公主,本指望着这胎的……唉……”
赵庭之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是。”
“对了,告诉清路,好好做事,他和宓儿的孩子,还有他在老家的亲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是,小的明白。”
赵庭之望着窗外只冒出飞瓦雕檐的宫殿,长叹一口气。
与齐家联姻,以此让齐家对他们放松警惕交出兵权。再把兵权交由徐礼岸,出征犬狄,建功立业,加之自己在京中广建人脉,入主内阁。
封将拜相,一文一武——这是徐礼岸离开京城,与他定下的约定。
徐礼岸一早便知赵庭之的志向并不仅仅屈从于皇权,他要的就是皇权。
皇帝无子,加之前朝的夺嫡,他所有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宗室子弟要么就是不成器,要么就是年纪还小。皇帝三十出头,觉得自己还行,强扭着劲不肯听从大臣们的意见过继子弟。
只要等皇帝的女儿长大,再等赵庭之自己的儿子长大,求娶公主,繁衍子息,继承大统。
那这天下,不就是他赵庭之的囊中之物了吗?
(三十四)赵家有女初长成
赵胭已经十四岁了,只要再过三个月,便是她的及笄礼。
十五岁,是一个姑娘最美好的年华,她可以放下孩童的束发,挽起高高的华美的发髻,还可以带上自己喜爱的珠翠玉簪,穿上颜色各异,绣花繁茂的衣裳。
赵胭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两年了。
女子十五而笄,可待嫁矣。
在两年前的生辰之夜,她从闺密那儿收到了叶家二郎的贺礼,是一副她游梅园的仕女图,画上的人袅娜款款,害羞带露。赵胭瞧了一眼,便脸红得不再看了。
一旁的赵祁杨却十分的不悦,没好气道:“什么东西,酸里酸气,来这儿脏人眼睛。”
赵胭虽说和这个叶二郎不熟,但也不愿意自家哥哥诋毁别人的心意,出口道:“哥哥,你别这样说。”
赵祁杨蹙眉:“怎么?你喜欢那个人?”
赵胭脸更红了:“没有的事。”
赵祁杨冷哼一声:“最好没有,你若接受了他这心意,就是私相授受,全京城哪个大家闺秀会这般,你告诉我?义父是正一品宰辅,那个叶家几品?你告诉我?”
赵胭本还挺开心的,但被赵祁杨这般数落,心中顿时难过,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哥哥,我……我没有和他私相授受……我也与他不相熟……”
闺密秦家娘子也看不下去了,连忙劝道:“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了。这叶家二郎是我哥哥的同窗,此前我与莲莲去梅园赏花,恰巧就碰见了。没有赵大哥你说的那些事儿。”
赵祁杨烦躁,却也觉得自己话说的太重,有些后悔,便低声道歉:“好了,是哥哥错怪你了,别哭了。”他抬手擦去赵胭的眼泪,“但是你得答应哥哥,以后不能与他来往,明白吗?”
赵胭怕赵祁杨再生气,抽噎着点点头。
秦娘子倒是乐了:“那怎么?合着你妹妹一辈子不出嫁?你守着她一辈子?”
赵祁杨挑眉:“那有何不可?义父收养我,养我那么大,别说莲莲一人,家中那么多的兄弟姊妹,我都是愿意养的。”
秦娘子笑道:“那敢情好啊,赵大哥以后可得好好赚钱,我就有事没事来你们家蹭蹭饭。大家伙儿从小一起长大,我就充当姊妹当中的一个了吧?如何?”
赵胭听她打趣自己哥哥,连忙制止:“三娘。”
秦娘子走后,赵胭本是想把那副画好好藏起来的,可是去贺礼堆那儿寻的时候,忽然发现怎么也找不着了。
赵胭失落得回到自己屋子,掌了灯,一眼便看见了放在几案上画卷。她刚要去拿,便被一人抱住。
赵胭差点尖叫出声,可又一琢磨,觉得这感觉无比熟悉,试探地问出口:“大哥?”
赵祁杨抱着她,缩在她的脖子里,闷声道:“不是说不要了吗?怎么还找这幅画?”
赵胭被这个姿态羞红了脸,扭着身子要出来。赵祁杨箍紧了她,让她丝毫动弹不得,又质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叶二郎?是不是?”
“我没有。哥哥,我没有撒谎,我都不认识他。”
“当真?”赵祁杨的热气喷在赵胭的耳边,挠得她的心有些痒痒的。
“嗯……”赵胭轻声回答。
赵祁杨沉默一瞬,没有药放开她的意思,又问:“那你喜欢谁?”
赵胭就是个深藏闺中的大小姐,从来没有人这般直白地问过她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竟也答不上来了。
赵祁杨见她愣神,以为她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一下子将她从怀里转了面,神色严肃地问道:“谁?你喜欢谁?”
“我……”赵胭努力思索着喜欢谁可以让他不生气,脑袋一动,忙答道,“我喜欢哥哥你呀!”
赵祁杨身躯一震,眼神里是难以置信:“你……你再说一遍……”
赵胭看他表情,知道答案说对了,便又道:“哥哥你呀。”
赵祁杨紧紧地抱住她:“当真?你没骗哥哥?”
“没有呀。我喜欢哥哥,也喜欢念念,喜欢祁松,祁栋,大家我都喜欢。”
赵祁杨听见这话,面色又暗了下来。他捧着赵胭的脸,郑重说道:“莲莲,我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
“怎么不一样?”
“我不是你亲哥,我是你表兄。我原名叫魏念遥你知道吗?”
赵胭记起来大娘子似乎是同她说过这件事,便点点头:“莲莲知道啊。”
“自古表兄妹结亲,是亲上加亲的。莲莲……你……你当真喜欢我吗?不是作为兄长,而是作为一个寻常男子。”
赵胭这才明白过来赵祁杨指的是什么,一时语塞,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赵祁杨见她这般娇憨之态,心中欢喜愈甚,一个没忍住,鬼使神差的亲了下去,触碰上赵胭那柔软的唇,他如同被开闸放出的野兽,想撕碎她,却又隐忍着细细啄吻。赵胭从来没有被谁这样对待过,一下子软成了一滩水。赵祁杨从臀部横臂抱起她,让她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自己身上,仰着头亲吻她。
赵祁杨怕他们的倒映映在窗上,一脚踢翻了烛台。屋里瞬间黑暗,赵胭吓得一把抓住赵祁杨的胳膊,刚想说“哥哥我怕”,赵祁杨的舌头就长驱直入,卷着她的舌头吮吸起来。
黑夜之中,只有粘腻的口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赵祁杨放开赵胭,额头抵着额头,又问她:“现在呢?你喜欢我吗?”
曾经喜欢与否,赵胭无法确认,可如今她确是笃定,她喜欢,不是那种兄妹之间的亲情,而是作为一个女人去喜欢一个男人。
她与赵祁杨约定,在她及笄之日,求爹爹还赵祁杨原名,给他们二人赐婚。
她期盼着那天的到来。
她以为,她的父亲疼爱她超出了寻常人的限度,就一定会答应她这件事。
可她错了,她的父亲,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还没等她与哥哥说出赐婚的请求,便宣读了圣旨—— 正一品宰辅赵庭之之大女赵氏赵胭,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莲淑妃,钦此!
十五岁的赵胭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她与哥哥商量求婚之前,她的父亲赵庭之就早已看穿了他们之间的情爱。皇帝年过四十子嗣单薄,前些年剩下的唯一一个皇子也三岁夭折,后宫嫔妃亦无怀孕之人。皇帝不愿过继宗室子弟,便听从了大臣们纳妃的建议。
赵庭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他人不得而知,可在赵胭看来,她的父亲棒打鸳鸯,她的后半生就这样毁在了她父亲的手里。
(三十五)大结局(上)
又是一年大雪,京城的雪下得似是要将天地倾覆一般。
赵庭之走在宫殿幽长的回廊内,宦官们在前提着灯笼为他引路。
“椒房殿”,赵庭之立在巍峨的宫殿前,身上落满了白雪。
他已过四十,头上长出了些许白发,如今看过去,却已像是个鬓已星星矣的老头。
“大人,皇后娘娘已起身了,您可以进去了。”
赵庭之没有停留,他抖落身上的白雪,脱了履,走进椒房殿。
赵胭坐在梳妆台前,鬓发高束,金钗翠玉点缀其间,鎏金的烛台映在平整光洁的大理石上,如同九天的银河,而赵胭就如同九天清冷孤寂的仙女,日复一日地停留在此地,孤芳自赏。
“大雪天的,宰辅大人怎么来了?”赵胭开口就是冰冷。
赵庭之看着赵胭,冷声道:“他回来了。”
赵胭描眉的手一顿,笑道:“那又如何?”
“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当年你进宫,他离家出走从军,如今无召带兵回京,这是谋逆的死罪!”
赵胭咬着牙,扔下手中的黛石,她瞥眸冷笑:“宰辅大人这是在担心什么?是担心他带兵谋反,还是担心他谋反不成会牵连你和你的霸业啊?”
赵庭之望着她,身躯忽然颓唐下去:“你与先帝已有一子,若无差错,有我与徐叔的势力,这太后必定是你。皇上身体不好,你如今还是安心过日子,不要再想其他的了,莲莲。”
久违的小名,赵胭竟要笑出了泪:“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拆散我与哥哥……您能告诉我吗?爹爹?”
赵庭之不说话。
赵胭忽然笑了起来:“您以为您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您有没有觉得,我与哥哥长得越来越像呢?”
“你们是表亲,你与他母亲是亲姐妹,自然相似。”
赵胭仿佛是听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抹了把泪道:“是吗?若真是这样,那就要先恭喜父亲了。”
“什么意思?”
赵胭走过去凑近赵庭之,笑道:“同姓相亲,其生不藩。若我与哥哥并非亲兄妹,那我们的孩子,不就不会是个病儿残儿了吗?”
赵庭之瞬间轰雷掣电,他结巴地说不出话来:“你……你说什么……”
“老皇帝四十多了,后宫那么多的妃子生不出来,怎么一到我就生得出了?早年您让清路公公喂皇上吃药,皇上身子早就坏了,后宫妃嫔们有身孕的也被您灌药小产了,就连唯一生下来的皇子也被你亲手杀了……”赵胭嗤嗤笑道,“父亲,您因为权力造了那么多的杀孽,总有一日会报应到您头上的。”
她看着他:“我和哥哥的孩子,就是你的第一个报应。”
赵胭没等他回答,起身不看他:“宰辅还是走了吧,等一下哥哥要来我殿中缠绵,被您看见,我们还怪不好意思的。”
赵庭之跪在地上半晌没动,良久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出口:“祁杨……已经被我杀了。”
赵庭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椒房殿的,风大雪大,他残弱年老之躯,被吹得摇摇欲坠。
当他知道赵祁杨带兵回京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孩子不能要了。可那是他养了近二十年的孩子啊,每天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会喊父亲,会念书识字,会写文作诗,他还曾寄予厚望,望他能够成龙成凤,这样他对他便再也没有什么愧疚了。
可什么都变了,这个孩子死在了他的剑下,就在他将剑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刻。赵祁杨还盯着他,看着他,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的过错,要我们来承担?”
赵胭也哭啊,她嘶喊着,抓着他的衣领,叫:“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哥哥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不管是什么都要我们来承担!!!!为什么!!!!”
赵庭之浑浑噩噩地回道赵府,燕婉瞧他面色不霁,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小厮匆匆忙忙从外头赶来,“扑通”一声跪下:“老爷夫人,皇后娘娘她……她上吊自缢了……”
赵庭之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望了一眼燕婉,忽然一口鲜血呕出喉腔,人直直地栽了下去。
(三十六)大结局(下)
赵庭之病了很久,久到连皇后娘娘的祭礼都没能参加。燕婉不知道他进宫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了他,他也没说。
燕婉隐隐约约有些察觉,赵祁杨带兵进京被斩杀马下,他当日进宫见赵胭,赵胭自缢身亡。一日之间,痛失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虽不是自己所生,但是是自己一手带大的,燕婉岂能不心痛。可又想起当年将赵胭送进宫前,赵庭之那副神色,那些话语,她都觉得颇有深意——他们二人断不可结合,若结合,那便是逆天之罪。
表亲结合,逆天之罪?
聪明如燕婉,她不是想不到,她只是不敢想,她一点都不敢想。
赵庭之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把念念嫁了吧,嫁给克己,过几日就去提亲,若是到了国丧,这事变数就太多了。”
徐礼岸早在几年前便回了京城,做了一品的太尉,徐克己与赵容青梅竹马,两个人本就是两情相悦,这桩婚事再好不过。是以,提亲当日,婚期便定下了,是在明年的五月初四。赵容其实没心情在自家姐姐丧期定亲,她还同徐克己说要一起反对,说过几年再说,左右二人之间容不下别人,晚几年都没关系。
可不管是赵庭之还是徐礼岸,都极力促成这桩婚事,好似若不就此定下,便再也没可能了一般。
皇后二十国丧,留下三岁的太子交给作为宰辅的外公辅佐。加之老皇帝本就是赵庭之一手扶植,赵庭之在朝中势力庞大,又与太子有着莫大的关联,他抚养太子,无人敢置喙。老皇帝隐隐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可他却无能为力。
皇后国丧三月之期一过,赵庭之便请旨自降官位至太子太傅,陪伴太子读书,为国教育储君。老皇帝看着底下黑压压跪着求皇帝不要下降赵宰辅官职,笑了笑,道:“那就不降了,升吧,啊?升,如何?哈哈哈哈——升吧,就……升作摄政王!管教储君,辅佐政务。朕……就安心养病了,如何?”
赵庭之立在堂下,没说话,良久缓缓下跪,叩首:“臣,谢过皇上。”
庆历二十年夏,宰辅赵庭之封摄政王,兼太子太傅,管教储君,辅佐政务。同年,帝退居后宫,养病安息。
赵庭之给燕婉拿了个一品诰命的品阶,还亲自让人画了冠冕祎服,用绿松石、白玉石、珍珠、点翠等装饰头冠,丝绸金线为底,绣以鸾鸟,云锦,荷花,白鹤等图案,赐玉轴承圣旨,风风光光,一如她还是那个名震天下的千金闺秀。
燕婉看着眼前的景象,失神难言。
赵庭之望着她,淡淡道:“当年你未能拿的凤冠,如今我替你拿来了。”
赵庭之是摄政王,燕婉则是摄政王妃,按理不得戴凤冠穿祎服,可如今无人敢下赵庭之的脸色,亦无人敢反驳。
“试试?”赵庭之出声。
燕婉摇摇头,将衣服收了起来:“王爷……我们……退吧。”
赵庭之听见这话,紧紧地攥住茶盏,问道:“你说什么?”
燕婉轻叹一口气:“我说,我们……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权力,野心,已经将你身边的人消磨殆尽,终有一日,你会烧到你自己的。
赵庭之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他边笑边起身:“婉儿,就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了。就差最后一步,我们就可以坐上真正的皇位,你就可以穿上真正的祎服凤冠了。”
“可是妾身不想要。”燕婉仰头看着他,她一把抱住赵庭之,“官人,妾身不要。妾身只想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看着念念出嫁,祁松祁栋娶亲,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妾身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要。”
“不,绝不可能放弃!你还记得当年住持给我解签,他说了算吗吗?他说我想要的东西,只有我自己才能去拿到。婉儿,我们就快成功了,为什么要放弃呢?”
“官人!清漪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有一次妾身去看她,她望着妾身叫娘……”燕婉泪如雨下,“官人,我们不要再争了好吗?我们就安安心心把太子教好,若太子……我们再找个宗室子弟一起养……我们……”
“不!没有宗室子弟!也没有什么太子!只有我!”赵庭之眼里是熊熊燃烧的欲望与渴望,“只有我,才配坐上那个位子!”
燕婉近几日眼皮总是跳,心也是慌慌的,她将三个孩子送到了徐家,又将魏清漪安置到郊外的净慈庵,一个人去了慈安寺。
当年的住持早已圆寂,燕婉找到了他的徒弟,一见面便拜了三拜。
“阿弥陀佛,施主行如此大礼,心中有何所求?”
燕婉眼里蓄满了泪,递上当年赵庭之求的签:“师父,我是何人,想来不与师父说您也是知晓的。这是当年王爷找您师父解的签,您给看看,是不是算错了什么?”
那僧人顿了顿,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王爷所求之事,与今日王妃所问之事大相径庭,那这签,解得自然也就不同。”
燕婉愣住:“那今日到底该如何解?”
“‘君问山前未有路,斧在掌中自劈开’,当年解签是不是说‘王爷所求,需得自己去争取’?”
“正是!”
“如今所解,便是‘王爷现在已没有前路了,今后要遭的所有劫难,都是自找的祸根啊’。”
——今后要遭的所有劫难,都是自找祸根啊。
燕婉抖着手,跪下来问道:“那该如何化解呀?”
“在施主您啊。”僧人双手合十,“当年我师父所说你今后之路一帆风顺不假,但也要看您个人和您身边的人的造化了。”
“我身边的人?”
僧人笑了笑,朝燕婉叩拜,转身离去。
太子自出生,便有先天的不足之症。在宫里好水好食好药的养了好几年都不见好。赵庭之的脸色也越来越阴郁,他想让太子死,却不是如今,最起码得等到老皇帝死才行。可如今老皇帝身体再不好,也要比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子活得长久。
赵庭之看着这孩子,灭顶的无力感潮水般涌来——这可不就是赵胭与赵祁杨给他的报应吗?
朝上不顺心,他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燕婉心疼,想叫太医来看看。赵庭之却是打死不从,绝不让太医碰到自己一分一毫。
只要燕婉求他看病,他便开始砸锅砸盘:“本王没病!本王还可以活得长长久久!本王没病!”
可就算他在倔强,也有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一天。
小太子还是死了,就死在赵庭之的怀里,就像好多年前,赵祁杨死在他手下,赵胭死在他眼前。
离宫前,他还撑着一口气,可一到王府门口,他便再也撑不住了。
如一座巨山轰然倾塌,石落土崩,总会殃及他人。摄政王党派的人开始蠢蠢欲动,他还没死,便就已感受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征兆。
赵庭之留着最后一口气,命徐礼岸筛选合适的宗室子弟进京继承大统。徐礼岸怕他看不到了,便立即命人去办。
皇家亲族凋零,旁系却是人丁兴旺。徐礼岸挑了个十五岁的少年,眉目清秀,器宇轩昂,干净洒落,浑身上下皆是朝气蓬勃。赵庭之只看了一眼,便点头:“就他了。”
摄政王下旨封青州团练使之子为太子,其妹为公主,又给赵祁松与那个公主赐了婚,还要再写什么的时候,终究是提不起笔了。
那夜,燕婉带着孩子们跪在他的榻前,隐忍着哭声:“官人……”
赵庭之朝她招了招手,燕婉连忙膝行上前:“官人?”
“我死后,有徐家……和陆家作保,他们不会……为难……你们,好好地,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是,是!妾身明白!”
“我这辈子……造孽太多……皆是报应……皇位近在咫尺……我却只能……拱手、让人……恨啊——恨——”一口气呼出,“恨”字弥留在嘴边,就再也咽不回去了。
庆历二十一年夏,摄政王赵庭之殁,享年四十三岁。
在安顿好赵庭之葬礼很久后,燕婉一直想不明白原先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为何会变得如此萎靡,几月之间形容枯槁,命踏黄泉。
她漫步在赵府的后宅花园里头,想着去看看魏清漪,只见她院子里的花开得极为鲜艳,红色黄色蓝色,浓烈地簇拥着生长,还散发着迷人香气。燕婉站着闻了许久,忽然有些头晕。她匆匆走过,心下惊奇,这花原先也没在后宅见过,怎么今儿个就那么多了呢?
而且……这花的模样,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燕婉没法细想,她推开魏清漪的屋子,只见她屋里的窗户尽数打开,阳光洒进,整间屋子亮堂堂的晃人眼。自魏清漪发狂病一来,她总是喜爱关紧门户,不让任何人进入,只允许燕婉日常来看她。今儿个怎么忽然变了呢?
燕婉看魏清漪在绣花,笑着凑过去:“绣什么呢?”
魏清漪手上没停,一针一线耐心地绣着:“曼陀罗。”
“曼陀罗?”燕婉忽然想起什么:那不就是院子里种的那些吗?
她讶异地看着魏清漪,只见她微微瞥眸,眨着清亮的眼睛,对她抿唇一笑。
那一瞬间,燕婉记起了所有——厨房送来的清粥小食总会盖上那么几片花瓣,赵庭之说吃了舒心许多,燕婉边嘱咐小厨房以后他所有的吃食都记得放些花瓣进去,还不许孩子们动,必须全部留给他。
她还记得赵庭之的书房里头,也插着一束曼陀罗,颜色鲜艳,无与伦比。
所有的所有在今天交汇,让她得出一个根本不愿意相信的答案。她抬眼看向魏清漪,只见她眯着眼,噙着笑,开口道:“姐姐,我听说念念有了身孕,那祁松的婚期,又是什么时候呀?”
燕婉浑身发抖,她紧紧地捂住了自己嘴,因为她怕有些话,她会忍不住说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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