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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缠
自牡丹宴后,宋楚楚常跟随江若宁于贵女圈出入,已成寻常。
有一日,竟被礼部尚书冯夫人点名邀去同席品茶。
宋楚楚对茶道可是兴趣全无。可她曾被湘阳王逼着于书房中日日烹煮、奉茶,前后足足半年——即便无兴趣,也略记得皮毛,竟也答得上话,未至失礼。
连江若宁也不禁笑问:「那你平日在府中装傻,一问三不知,是为何?」
宋楚楚眨了眨眼道:「能者多劳呀。我才不想干那么多活呢。」
这日,宋楚楚又随江若宁一同赴国子监祭酒夫人所设的雅集。
江若宁贵为太后儿媳,又是公认才女,甫一入席,便被主位上的李夫人请至内厅,观赏一卷即将献入宫中的仕女图。画作出自江南名手,设色清雅,意态含蓄。李夫人苦于不知太后喜好,便请江若宁以女眷之眼细观一二、从旁指点。
宋楚楚却不爱这般正经规矩的话题,见她们谈兴渐浓,便自觉退下,信步走向后园透气。途经一座碧瓦朱栏的小亭,忽听得亭中传来女子细语。
「你说我那表兄,到底喜欢她什么?不过是宋府一个庶女,竟还要将她硬生生扶上位去。」
宋楚楚眉心一跳,当即轻巧闪身,躲在长廊石柱后,悄然偏头望去。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的小女儿蒋如莹。其父官位不算高,但其母乃太后胞妹,论起来,她正是湘阳王的表妹。
她身侧坐着的,是薛家嫡女薛怡。她面色一变,忙低声:「小声些,别叫人听见。」
蒋如莹却摇着团扇,毫不在意:「怕什么?就是王妃也不会拿我怎样。」
薛怡轻叹一声:「我看那宋娘子倒也不差。能让王妃带在身侧,总不会太失礼。」
蒋如莹啐了一声,语带讥诮:「你有所不知,我可是亲耳听见王妃说过——」她故意压低声音,却又不避旁人,「说那宋氏腹无点墨、举止粗俗,实叫她厌烦。」
「是我那表兄一意孤行,非要她跟着。王妃也只得忍着,无可奈何罢了。」
宋楚楚怔在柱后,顿时心头一阵怒火。
那贱人在撒谎!江姐姐才不会—— 「那宋氏在表兄面前装得柔弱,连挑根簪子都让王妃作主,背后却从不向王妃请安,一副得势的模样!」
薛怡悄声道:「你又如何知晓得这般细?」
蒋如莹眉梢轻挑,语气颇带得意:「王妃跟我说的呀。」
宋楚楚的脸颊一阵发烫,心头却一阵发冷,象是羞耻,又似是失血;
胸口像被石头压住,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般丢人过。
若不是江姐姐自己诉苦,旁人怎会晓得这么清楚?
她只觉有根针,札得她心头生疼,教她眼底也泛起水光。
回到王府后,宋楚楚便将自己关在怡然轩中,一连数日都未出门。
江若宁听闻她情绪低落,特地遣人来问,说南苑芙蓉花正盛,若她愿意,可一同前去赏花。
宋楚楚只是派人回话——身子不适。
翌日,雅竹居的侍女送来梅花糕与最新进的香料,笑说王妃在设计香囊,邀她来试做一个,宋楚楚仍淡淡回道:「近来头疼,做不得这些细巧物。」
接连两日,江若宁又派人传话,要请她一同为湘阳王挑选新制的冬衣,宋楚楚却只是摇头,说什么都不想看。
怡然轩内终日静悄悄的,连鸟雀也识趣般不来枝头吵闹。杏儿劝不动她,只得整日陪着。
宋楚楚便窝在窗边,望着帘影发呆,整张脸象是失了光彩。
她从未有过闺中挚友。
她与那同父异母的妹子宋清芷,自幼便不亲近。
后来,她随永宁侯远赴边关。帐营马场间,与男儿为伍,直来直往。
女子之间的言笑晏晏,竟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虚虚实实。
她以为江若宁是喜欢她的。
难怪人家总说——画虎画皮难画骨。
忽然,闻得外头的侍女低声道:「见过王妃。」
宋楚楚身子一僵,见那素雅的身影已踏入内室,只木然地起身,福身道:「妾见过王妃。」
江若宁神情恬然,清澄的眼眸探究般打量了她数息,才温声道:「免礼。」
宋楚楚心里暗想——那冷静得要命,压迫般观察人的气场,与她夫君没两样。
两个都总那么镇定,那么高高在上。她以为他们都能依靠,他们却都把她当小孩摆布。
哼哼,都不是好人。
「近日总窝在怡然轩,可是身子不适?」
话里透着关切,连那双眼——宋楚楚别过脸去——都显得光明磊落。
「只是略有不适,无大碍。王妃有心了。」她冷淡道。
江若宁秀眉微蹙。
她望着宋楚楚一反常态的冷漠神情,眼眸又扫过案上的三个空盘,那桂花糕的香气仍萦绕不散。
江若宁亲切笑道:「谁惹你不高兴了?都吃三盘桂花糕了,沉大夫可是说过——」
「够了!」宋楚楚忍不住道。
她抬眼望江若宁怔怔的脸。这个女人,容貌神态、言行举止,都让人自惭形秽,却也让人想相信她、靠近她。
偏偏都是假的。
宋楚楚蓦地眼圈泛红。
「我向来敬重你,唤你一声江姐姐,你便真以为是我姐姐了?」
「管东管西,烦不烦人?」
江若宁微怔。
良久,她才道:「你在说什么?」
宋楚楚定定地看她,一字字道:「我说——王妃高不可攀,如何能与妾以姐妹相称。」
她福了一身,「王妃请回。」
江若宁眼中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震惊,原本恬静交叠的双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那张一贯淡然自持的面容,此刻竟泛起一丝青白,神色说不出是错愕还是伤心。
半响,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比平时更为清冷:「好。」
语毕,她背脊挺得笔直,裙角扫过门槛,无声离去。
湘阳王觉得最近府中的氛围很不对劲。
首先,是那两人——竟少有同处之时。
往常宋楚楚三不五时便往雅竹居去,不是去讨吃,就是去撒娇耍赖,闹着要江若宁帮她挑簪子、绣手帕。雅竹居素来安静,偏生她闹起来连桂花树都要抖三抖。
可近日,那道身影便像自雅竹居蒸发了一般,再无踪影。问起阿兰,那丫头含糊其词,只说娘子身子不好,懒得走动。
更叫人惊异的,是前些日子,宋楚楚向他提起江若宁时,语气平平地说了一句——「王妃也有心来问妾身子。」
「王妃」?
他当时挑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宋楚楚何时改口唤她「王妃」了?
她素来嘴甜,向来「江姐姐」长、「江姐姐」短,当众也不曾避讳,像只没心眼的猫儿,一脸欢喜地往人身上扑。
如今倒乖得很,一口一个「王妃」,忽然收起爪牙,连语气都学会温吞,象是……
划界。
他当时隐约察觉不对,问道:「怎么不去找你江姐姐闹了?」
她眼神闪了闪,说得极是乖巧:「王妃喜静,妾便少打扰她。」
他当时捏住她下巴回了句:「本王也喜静,怎你还是呱呱吵呢?」
她便撅了撅嘴,不满啧道:「王爷!」
还大胆地在他颈侧咬了一口。
湘阳王也问过江若宁——「怎么最近不见楚楚来雅竹居?」
江若宁只浅笑道:「凡事不能强来。」
他却清晰地看见她眸中转瞬隐去的刺痛。
她似笑非笑地补了句:「王爷以为……人人都似王爷啊。」
他嗤笑一声,将她抓进怀中。
行——还会以打趣他来转移视线了。
过后的五日,雅竹居与怡然轩依然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宋楚楚与江若宁,再无一言来往。
第六日,天色微阴,风带寒意。湘阳王忽然现身怡然轩。
宋楚楚正倚榻翻书,乍见他来,忙要起身行礼,却瞧见他身后两名嬷嬷押着一名女子,一路拖进屋中。
那女子跪倒在地,发髻微乱,衣角也有些皱褶,神色惊惧万分。
竟是——蒋如莹。
宋楚楚怔怔站起,心中一跳,忙行礼:「王爷——」
蒋如莹抬眼,花容失色,结结巴巴:「表兄……你、你怎么……」
湘阳王端坐于罗汉榻,目光如刃,冷声道:
「说,将你与本王说过的话,全都一字不漏地说一遍。」
蒋如莹瞟了眼宋楚楚,又转向湘阳王,欲言又止,神色仓皇。
他眸光一凝,声线忽转低沉:
「不好好说,本王便在太后跟前,替你美言几句——你那门婚事,就让太后做主罢。」
蒋如莹脸色骤变。
「太后欲笼络的重臣当中,最年轻的也能教你唤声爹。」
他低头把玩身上的墨玉佩,语气慢悠悠,「你是想当填房,还是美妾?……自己选吧。好让本王安排。」
宋楚楚在旁看得心跳微乱。王爷这番话语,明明温声细语,却比廊下风还冷,似要将人整个骨血冻透。
蒋如莹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声音颤颤地开口:
「那日……那日我说的话……全是我编的。」
她一抬眼,见宋楚楚满脸错愕,咬了咬牙道:
「我、我本就知宋娘子在附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宋楚楚怔住。
「你说的那些话……全是假的?」
蒋如莹低下头,声音低不可闻:「是我胡说的……」
「那你怎会知道我挑簪子、未请安那些事?」
「王府中膳房那个周婆子……她有个妹妹是我家的老嬷嬷。我偶然听她说起……便顺着这些事瞎编了些话……想着……」
她声音更低,脸上红白交错,终于承认:「想着让你与王妃闹起来……我只是看你在贵女中渐出风头,心里……不服气罢了。」
湘阳王指尖抚着墨玉,冷笑道:
「倒也算你有胆。拿本王的王妃当刀使——蒋家教的好女儿。」
蒋如莹颤声哭道:「是我一时糊涂……表兄……饶命……」
他未再看她一眼,只淡淡吩咐:
「送回蒋府。」
小厮应声领命。
随即,蒋如莹被两个嬷嬷左右拖起,脚步踉跄,泪声渐远。
室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宋楚楚半点声息都不敢发出。先前那股委屈早已烟消云散,唯剩满腔羞愧。
湘阳王转眼望她,声线平静:「几句间话,你便信了?」
她的头垂得更低。
「你跟她说了什么?」
宋楚楚身子一抖,咬了咬唇:
「当日江姐姐来找妾,妾说她……不是真的我姐姐……烦人……」她一眼都不敢望他,「便把她赶走了……」
语罢,她已红了眼。
湘阳王沉默半晌,眼神幽深难测。
「你入府以来,她如何待你?」
「你性子跳脱,却总懂『良心』二字罢?」
宋楚楚眼泪簌簌而落:「妾错了……」
他不语,胸口一腔闷气。
她走近数步,脸挂着泪,轻拉他衣袖:「王爷……妾怎么办?江姐姐……还会理妾吗?」
湘阳王低声道:
「江若宁是不易动怒,却非没有脾气。你若真是让她寒了心,便自己想法子。」
宋楚楚咬紧了唇,心绪乱了起来。
思及那日江若宁受伤的神情,她便觉心里被什么搅了搅似的。
都怪她笨。
有心人要挑拨离间,自然避重就轻,挑她下手。
倘若江若宁真的以后不再理会她,那该如何是好?
第一日,天气微凉,宋楚楚披着一袭浅粉披风,立于雅竹居前。
春华出来行礼,语气恭敬:「娘子恕罪,王妃身子不适,不便待客。若宋娘子有要紧之事,可交由奴婢转告。」
宋楚楚怔住。半晌,想说些什么,喉头却像卡了针,说不出口。最终只挤出一句:「那我改日再来。」
春华一福身,退入门后,门扇无声合上。
翌夜,宋楚楚点了灯,坐在榻前绣香包。
初入府时应湘阳王的要求,选了两样才艺来学,当时她选了作画与女红。
现今终能派上用场,一针一线缝得极细心,只为在香囊中填上那一缕江若宁最爱的兰香。
她轻嗅那香——江若宁身上的,便是这味。
隔日清晨,香囊由侍女送至雅竹居。
春华收了,回了一句:「王妃让奴婢转谢娘子好意。」
可过后的日子,雅竹居的院门依然紧闭。
又过了数日,宋楚楚终于鼓起勇气,让阿兰代为传话——宝玉斋新进了一批流霞红宝石发钗,宋娘子欲邀王妃同去一观。
阿兰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枚沉甸甸的王府令牌,轻声道:
「王妃说——不便同行。令牌给娘子,可带上一名暗卫,自行前往,注意安全。」
宋楚楚怔怔望着那令牌,忽然想哭。
她是想与她一同去。
湘阳王来怡然轩时,便望见她失落、难过的样子。
她捧着那块令牌,小声问他:「王爷……真不能为妾说上一两句好话吗?」
他摇头道:「本王说了也无用。」
见她一张小脸快要哭出来,他将人搂进怀里,语声温和:「你这难缠的性子,不会轻易放弃罢?」
宋楚楚窝在他怀里,眨了眨眼。
缠?
她最会缠了。
那日午后,雅竹居风声静静。
春华正要合上院门,却听身后一声急促脚步—— 「宋娘子,王妃……!」
话未说完,宋楚楚已如一枝粉红箭影般冲入雅竹居,长裙带风,几乎掀起廊下秋叶。
「娘子,您不可擅闯——」春华欲拦,却哪里拦得住?宋楚楚身手灵活,三两步便已跨进内室。
江若宁正在书案前写字,笔锋落于宣纸上。
忽闻急促脚步,她还未转身,便觉眼前一花—— 「啪」的一声,毛笔坠落,浓墨溅在刚成的字上,晕出一片深黑墨影。
还来不及发问,宋楚楚已扑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力道竟让她微微踉跄一步。
「江姐姐,别气了,好不好?」
江若宁神情一震,回过神来,立刻挣扎:「你放手。」
「不放!」宋楚楚抱得更紧,声音里带着一股鼻音与倔气,「你不原谅我,我就不放!」
宋楚楚力气不小,江若宁被紧紧扣着,还真挣不开。
江若宁当真没遇过如此无赖的女子,声线终于冷了下来:
「宋娘子,雅竹居不是你撒泼的地方。放手。」
那语气极冷,竟带出几分压迫,与湘阳王动怒时的语调,隐隐有些相像。
宋楚楚手臂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几乎就要听话放开。
但只片刻,她一咬唇,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不能放!
宋楚楚低低道:「我从未有过姐姐,亦从未有过闰中好友。我该珍惜的,是我错了,你别再气,可好?」
江若宁闻言,静了数息,终是再度使力,将她拉离些许,声音平静:
「我与你共侍一夫,你对我存疑,我不责你。」
「寻常人家尚且如此,你我身在王府,更无从奢求信任。」
「有戒心,不是坏事。回去罢。」
宋楚楚望着她无波无澜的样子,鼻子一酸,语气忽地高了一点:
「你就总是这样。」
江若宁微愕:「什么?」
「在王爷面前也是这副样子,是不是?冷冰冰、淡漠漠,一副谁都伤不了你的样子!」
「难怪王爷都会被你逼得生气!」
「你……我……」宋楚楚气得语无伦次,嗓音发颤,眼泪竟啪啪落下。
她紧紧地瞪着江若宁。那张脸愈淡定,她心里就愈难受。
这女人狠心起来便如同一口深井,无论她丢什么东西进去,都得不到回应。
她们甚至有过肌肤之亲。她怎能如此绝情?
宋楚楚哭得更大声了些。
江若宁望着她哭得一塌糊涂,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明明才是那个该生气的人罢?
结果现在——反倒是这个撒泼胡闹、咬牙骂人的小傻子,哭得跟天塌了一样。
她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半晌,无奈轻叹一声:「至于这么伤心吗?」
终是心头一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动作轻柔地替宋楚楚擦了擦眼泪,低声道:
「哪有这样讨人原谅的?」
话音未落,宋楚楚柔软的身子已再次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她。
江若宁身子一僵。
「你放手。」
「我不放。」
……
这日后,宋楚楚终于寻到了王府的生存秘诀。
一字记之曰——缠。
王爷如此,江姐姐亦如此。
没有她宋楚楚缠不住的人。
第五十章 交易
阳光浅浅洒在宫墙之上,朱漆大门沉默如石。
湘阳王一身墨袍,独立于承干门前。几名值守内监见他到来,早已恭敬跪迎。
「向皇上通传。」湘阳王声线清冷,眼神不耐,「就说——本王有事求见。」
「是!」领头的陈公公连忙低头,转身小跑进宫内通传。
内殿里,皇帝正批阅奏折,闻声抬眼,未问话,先皱眉。
「谁?」
「启禀皇上,湘阳王在承干门前候见。」
皇帝轻哼一声,眼皮都懒得抬,淡淡道:「不见。」
陈公公怔了一下。
这……
「……」皇上没再理他,只低头继续批奏折,墨笔刷刷落字,似从未说过什么。
陈公公冷汗一涔,退身而出,转身碎步返回承干门外,行至那冷峻的身影眼前。
「回禀王爷……皇上他……说……不见。」
陈公公小声回话,连头都不敢抬,语气又快又轻,生怕说慢了就没命了。
湘阳王脸色瞬间沉下来。
不见?
他眸光一凛,黑如深井。片刻后,长袍一甩,转身而去。
那风灌入大氅之中,猎猎作响。
几名小太监低着头,连气都不敢喘。
翌日,湘阳王再次踏上宫道,气场照旧,脚步稳沉。
他站定,声音平稳,语气却冷了几分:
「去通传。本王有事求见。」
陈公公一个激灵,低头哈腰:「是!王爷稍候,奴才即刻前去!」
内殿里,皇帝今日心情颇佳,正写着字帖。
陈公公小跑着进来,刚刚屈膝行礼,开口:
「启禀皇上,湘阳王又——」
「不见。」皇帝打断得干脆利落。
陈公公惊了一下,脸色僵住:「……啊?」
这声「啊」实在止不住。
皇帝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不重,却足够压人:
「耳背了?」
「不……不敢……奴才这就回了……」
他急忙退下,悔不该多问一句。
承干门外,湘阳王负手而立,眼中藏着晦暗不明的光。
陈公公一出门,看见他那张冷得发紧的脸,腿都差点软了。
「回、回禀王爷……皇上说……今日也……不见……」
声音愈说愈轻,最后几个字几乎飘散在风中。
那一刻,空气像凝结了。
湘阳王的下颚紧了紧,额角起了一道隐隐的青筋。他没说话,只盯着宫门看了片刻。
忽地一声冷哼,自鼻端逸出。
他转身,脚步比昨日还重,像踩碎了整条白玉宫道。风也比昨日更冷了。
第三日,湘阳王一身黑锦常服,杀气腾腾,自顾自走上阶,立定于承干门前。
门口的值守内监一见他,差点没跪下磕头求饶。
他冷声道:「不必通传。本王在这等着就好。」
内侍齐齐噤声,无人敢动。这哪是求见,分明是堵门。
皇帝此时正与户部尚书议事,听闻陈公公低声禀道:
「皇上,湘阳王……他……今儿没让奴才通传,只在门口站着……」
皇帝手中笔一顿,挑眉:「他说了等?」
「是……奴才劝不动……」
皇帝慢悠悠地将笔搁下,靠回龙椅,扯了扯嘴角:
「让他喜欢晒着便晒着。」
承干门外,已近巳时末,太阳渐高,金瓦反光灼眼。宫墙无风,只有空气里的燠热与静压。
湘阳王仍站得笔挺,连一丝衣角都未乱。
只是额角,出了汗。
陈公公战战兢兢送上茶水:「王、王爷……您稍歇片刻……喝点水……」
湘阳王瞥了他一眼,语气冰冷:
「本王说了要歇了吗?」
陈公公差点手一抖,只能连连后退。
——这二兄弟真折煞人啊。
午时已至,皇帝终于放下奏折:
「这孽障是赶不走了?」
陈公公小声道:
「王爷……从未动过一步……连水也未沾……奴才瞧着,脸都红了……」
皇帝站起身,撩起袍角,步出大殿。语气淡得不行:
「宣他进来罢。这若晒脱层皮,母后还不来找朕算账。」
门「呀」一声开了。
陈公公躬身传话:「皇上宣——湘阳王入殿。」
湘阳王睁开眼,眸中像藏了三分冷意,七分倦意。
陈公公连忙说:「王爷快里头请罢,皇上正等着呢。」
他甩了下衣袖,终于抬步迈入宫门。
殿门启处,湘阳王大步而入。
皇帝抬眼望去,只见他一袭墨衣,气势沉峻,却掩不住脸上被日头晒出的红痕。额角渗着细汗,神情却如常,彷佛那两个时辰的曝晒从未发生。
——朝堂上都没见你这么能忍,偏要跑来宫门口晒太阳。
陈公公低头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湘阳王只作一揖,声音冷沉:
「参见皇兄。」
皇帝随手翻着奏折,淡声开口:
「你那封奏请宋氏为侧妃的折子,朕看过了。再催,朕便批个『不准』下去。」
湘阳王眉目一沉:「以何为由?」
皇帝冷笑:「非得给你个理由?」
湘阳王眸光一冷:「区区一个亲王侧妃,皇兄也要刁难?」
皇帝「啪」地合上奏折:
「那你且说说——朕让你收下皇后庶妹,你推得一干二净,可有给朕个理由?」
湘阳王烦得眉心隐隐作疼:
「先皇子嗣这么多,要找个归宿,何至非要落在臣弟头上?」
皇帝语气似冷似讽:
「人家非说倾慕你,一心要入你府,朕又能怎么样?」
「当初那宋氏你不也收得不情不愿,如今倒好,为她三日来缠着朕。」
湘阳王牙关紧咬,一语不发。
皇帝见他那副倔样,胸口便是一堵火气。
「皇后唠叨两句,朕顺口提起,你倒推得像赴刀山火海似的。」
声音一顿,眼神凌厉:
「顾子衡,你眼里只有自己要的,可还有朕这皇兄?」
「给朕滚回你的王府去。」
殿内一瞬沉寂,只听得两人呼吸相对,空气压得发沉。
陈公公听得心慌,愈退愈后,心下暗暗叫苦,这两位爷闹起来,旁人只怕连命都要丢。
湘阳王眉心紧蹙,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臣弟愿以另一件事,来换此折子。」
皇帝闻言失笑:「换?朕可并无所求。」
湘阳王忽然抬眼,眸光如刃:
「臣弟愿再走一趟江南玉香楼。」
皇帝脸色微变,声音森寒:
「你偏要去触朕的逆麟?若你再敢妄言,朕便将你那宋氏,扔回永宁侯身边去。」
殿内气息陡然紧绷,烛焰微颤。
湘阳王单膝下跪,声音依旧冷峻:
「若臣弟能将她,亲自带回京城,又如何?」
皇帝沉着脸,压着嗓音道:
「她曾言,不愿入宫。」
湘阳王目光不移,语气如铁:
「若臣弟能让她心甘情愿,踏入宫门呢?」
皇帝脸上掠过一瞬挣扎,一丝贪恋,眼底深处似有暗潮翻涌。
满脑子只有当年那人那句——「楼中风花雪月,岂能当真?殿下来此玩乐一场,已是恩宠。」
他终是轻笑道:
「若你真能办到,湘阳王侧妃,非宋氏莫属。」
他顿了顿:
「若办不到……你府中无非多养一位美妾,你也不是养不起。」
那年,太子二十六。
先皇有意历练东宫,谓盐政关系天下财赋,非细枝末节,遂命太子南下督办。
自此驻江南一年有半,每六月返京述职。
白日他处理政务,夜里却总往玉香楼走。
旁人只道殿下风流,谁知他在红帐深处,养着的却只是那一人。
玉香楼上下皆知,那位贵公子最是宠她。所用衣料首饰,皆是那人一掷千金送来。
对楼里人来说,这样的事并不稀奇。权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后宅妻妾皆有门第讲究,若要养个青楼女子,只能放在外头。
只是谁也不知,那位「公子」,竟是当朝太子。
程知婉出身商贾人家,自小便被许了良配。
十五岁立下婚约,本该十七岁时出嫁,却因程氏家道中落,男家嫌贫退婚。自此,程家声势一落千丈。直至她二十岁那年,程父终究狠下心肠,将她卖入玉香楼。
那夜,玉香楼堂上,丝竹声正热闹。
程知婉于帐后缓缓走出,身姿纤细,眉眼清丽。她未施浓妆,只一袭浅色罗裙,抱着古琴,在众人起哄声中于席前坐下。
手指落弦,琴声清冷,与楼中歌舞的娇声笑语格格不入。
一曲既罢,满堂竟静了一瞬。
老鸨见时机正好,笑得娇声颤颤:
「今夜是知婉姑娘头一回出堂,还是个初夜呢。诸位爷,价高者得——」
座下马上有人起哄:
「模样是极好,可惜像块木头。」
「是啊,这样子的,床榻上怕也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可以教。女人不都这样?」
笑声、调侃声哗然涌起。
程知婉垂着眼,指尖仍搭在琴弦上,背脊却绷得笔直。眼底明明氤氲着一层水光,却生生忍住不曾坠下。
众人或赞或讥。她孤身坐在琴案之后,任满堂男子肆意打量,心底既屈辱又惶然,面上却只是一片木然。
忽有一人凑到老鸨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老鸨听罢,笑得眉眼都弯了,扇子一拍掌心,高声道:
「诸位爷,知婉姑娘今夜的初夜,已卖出……一千两!」
满堂一静,旋即哗然。
「一千?!」
「疯了吧!」
「这……谁出的?」
笑声骤敛,有人忍不住探头四顾。
程知婉心口一颤,下意识抬起眼,却只觉灯火迷离、人影重重。她茫然搜寻,却半点看不清究竟是谁出手。
老鸨掩唇笑道:「既然已有人定下,今夜便由知婉姑娘好生伺候。」
她那强忍的泪水,终究是在惊惧中滚落。
然而那一夜,他始终未曾踏进她的房门。
她只知他姓顾。
第五十一章 大礼
那日湘阳王回府后,风风火火便道要启程赴江南。
宋楚楚眼睛一亮,惊喜唤道:「王爷,我们是要去江南游玩吗?妾这便去收拾行装!」
他快步穿过长廊,直往清风堂而去,只抛下一句:「不,你留在府中。」
宋楚楚一怔,方才仍飞扬的神色瞬间垮了下来,连心都揪了一揪。
她忙追上几步,小心翼翼问:「您……只带江姐姐去吗?」
湘阳王蹙眉,眸光里带着几分困惑,似是连想都没想过会被如此问。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也留府。」
宋楚楚更茫然,脱口而出:「王爷就自己去江南?」
他脚步终于一顿,侧过身看她一眼:「本王有要事办,今夜便出发。」
语毕,忽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重重落下一吻。
气息短暂交缠,却带着决断的气势。
「在府中乖些。本王回来时,送你一份大礼。」
她怔怔站在原地,唇角尚存馀热,回不过神来。
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追上一句:「那……那王爷别忘了带江南的点心呀。」
往后的日子,湘阳王未再入宫面圣,皇帝本是乐得清静。
却在听得陈公公一番话后,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他真下了江南?」
陈公公一边替他擦袖上的水痕,一边忙不迭点头:「千真万确!据说王爷十日前自宫里回府后,连夜收拾,即日便启程了。」
皇帝怔了半晌,脸上神情诡异得很。
「他扔下整座王府,自己一人去了江南?」
陈公公重重点头:「回皇上……正是。」
皇帝象是气极,又象是闷着笑,终究还是压不住,又问了一句:
「就是为了宋氏那侧妃之位?」
陈公公犹豫片刻,还是回道:「看来……确是如此。」
皇帝一时无言,目光斜斜瞥向案侧那份请封宋楚楚为侧妃的折子。
顷刻,他一颗心也不禁悬起。
心头竟泛起一缕带着刺痛的希望。
他那皇弟,以「不择手段」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莫非他,真能将人带回来?
之后的大半月,皇帝未有再思及江南。
礼部为春闱忙得团团转,朝中折子如雪花般涌入御书房。策题未定、阅卷临近,连皇帝也得亲自过目百卷,日夜坐镇书案批阅。
这夜,他终于批完最后一封卷册,难得早归,便回了承华殿歇息。
他早早便沐浴更衣。宫人欲上香点灯,皆被他遣了出去。
烛影昏黄,月色微弱,承华殿内静得连银壶滴水之声都听得真切。
他正欲拂袖登榻,却猛地一顿。
卧榻中央,竟不合常理地鼓起一团,似是棉被底下藏着什么。
他没立刻开口,也没喊人,只微一俯身,伸手挑了挑被角。
那团被子微微一动,彷佛一道不敢呼吸的影子。
皇帝眸光一凝,声线微沉:「谁?」
片刻后,那团被子终于颤巍巍地动了动,一点点揭开。
入眼的,是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庞。
岁月未曾夺去她的风采,反倒添了一分沉稳妩媚。
她眉眼如昔,却早不复当年少女的稚嫩。眼角柔和,唇形嫣润,连那微微一抬眸,都似带着阅尽世事后的幽光。
那是一种只属于「女人」的美,藏锋不露。
程知婉甫与他目光相触,便立刻垂首,整个人跪伏于榻上:
「民女参见皇上。」
皇帝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张脸,日日梦中浮现、夜夜心头盘旋。如今竟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榻上?
他先是眸色一震,随即眉头紧蹙,目光锋利如刃。
——怎么可能?
那混赈真将人送进宫了?
他迟疑地逼近数步,眼底的情绪翻涌如潮。
「抬起头来。」
程知婉闻声微微一颤,缓缓仰首。
他却已俯下身,伸手捏住她的下颔,动作微狠。
他那双素来清明的眼,这一刻却满是狐疑与压抑的混乱,心中骤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会不会,是自己认错了?
可那念头方起,他便已知道答案。
那发间闪烁耀目的,不正是他让湘阳王转交的金步摇?
他盯着那枝步摇,神色晦暗难明。
良久,目光终于移回她脸上,声音低哑而发颤:
「你……把它戴上了。你可知,那是什么意思?」
他语毕,手方才微微一撤。
谁知下一瞬,程知婉已带泪扑来,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胸前,颤声呢喃:
「若皇上不弃,民女愿入宫侍奉左右。」
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她颤抖的鼻息。
皇帝身形一僵,垂眸望着怀中女子。他向来睿智冷断,此刻却只觉脑中空白。
——莫非,这是梦?
他忍不住将她轻轻拉开一些距离,剑眉紧蹙:「是他逼你的?」
程知婉眼角仍挂着泪,怔道:「谁?」
「湘阳王。他逼你来的?」
她闻言,轻轻摇头,声音细若蚊鸣:「是民女自己要来的。」
皇帝眸光一凝,忽地伸手,扯起她的衣袖。
柔滑罗衣滑落雪肤,露出肘弯下方那一片若隐若现的红痕——形如花瓣,浅浅染在肌理之下。
是她,的确是她。
那张脸,那副声音,那道胎记……全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可也正因如此,他的神情反而更显困惑。
他整个人彷佛陷入某种说不清的迷障里,俊眉紧锁,薄唇微抿,神情如雾如霜。
她玉唇微颤:「皇上……不相信民女?」
皇帝仍不语。
程知婉仰首望他,眼底水光盈动。
——人道,君王多疑。
她忽地凑近,轻柔地吻上他的唇。
皇帝微愣,眉心一动,目光沉了沉。
她仍未退,红唇于他嘴上缓慢厮磨,隐隐透着一股小心与试探。
他终是没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扣得极紧。掌心覆上她柔若无骨的腰肢,顺势往下抚去,隔着罗衣也能感受到那处细滑的弧度,让他指尖一热。
她的香气迎面而来,让他几欲迷醉。他用力反压她唇瓣,探舌而入,将她口中细碎的喘息吞噬干净。
那是六七年压抑的渴望,终在这一夜得以宣泄。
程知婉被他吻得气息不稳,唇间轻吟溢出,他却被这声音激得更深,唇舌更急。她气息乱了,却未逃避,只轻轻握住他的衣襟,象是求他稍缓,又象是求他更近。
他唇舌流连于她唇瓣、耳畔,低声喃道:「婉婉……别再走了。」
她微微颤栗,摇头回道:「不走。皇上赶我……也不走。」
皇帝将她按倒于榻上,覆身而下,粗暴而急切地吻她颈间,手心探入那薄罗之下,抚摸那久违的温润曲线。
她软软地困在他身下,衣带已散,胸前春色若隐若现。带着羞意,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一点一滴地将他的俊颜烙印在脑海里。随即轻轻抬手,解开他颈间的盘扣。
宫灯摇曳,罗衣散乱。帐中灯火渐暗,再无一句多馀话语。
天光才破,承华殿内早已有熏香升起,晨露未干。
程知婉立在金丝描龙的大屏风后,双手捧着朝服,神色专注却略显生涩。
皇帝披上里衣,侧身坐下,她走上前去,为他更衣戴冠。
她的指尖轻触着龙袍绣纹,指法生疏,小心翼翼地替他系紧腰带,再为他佩上玉佩、金环。
最后是龙冠。她仰首,将那沉沉的冕旒端起,谨慎置于他乌发之上,熟稔中带着些许隔世的不确定。
她上一回替他更衣,尚在江南。那时他仍是太子,二人宿于玉香楼厢房,晨起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发上,他边系腰带边与她间谈诗书……
程知婉神思微断,指尖微顿。
皇帝察觉异样,转过身来,便见她眉梢眼角浮出一抹哀愁。
他心头一沉,开口问道:「后悔了?」
她怔了一下,却笑了,眼中泛着光,语气温柔却坚定:「不后悔。」
他凝视她,片刻不语。
昨夜于榻上,她也是这样。即便伏在他怀中,气息纠缠,她眼里都藏着些什么,淡淡的、压不住的——悲意。
他终于低声开口:「你到底为何入宫?」
那一瞬,她似被问痛了心,缓缓跪下,额头触地,声音带着一丝颤:
「民女只愿,馀下岁月,在皇上身侧度过。」
皇帝眉心轻蹙,语气里多了几分怀疑:
「……馀下岁月?」
她抬首,眸光盈泪含情,轻「嗯」了一声。
「何意?」
她的声音已微微哽咽:
「湘阳王殿下曾提及……皇上近年龙体违和,恐……恐有重疾之忧。民女遂请入宫,只求终身侍奉左右。」
殿内倏地一静。
皇帝神色霎时变得难以言喻。
「……龙体违和?重疾之忧?」
他猛然转身,大步走出殿门,袖袍几乎卷起一阵风。
殿外天色微明,朝曦初照。侍立殿前的陈公公正欲上前请安,却被他快步一撞,险些踉跄。
陈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失措:
「奴才该死,惊撞圣驾!」
皇帝停下脚步,目光凌厉,语声压着火气:
「叫顾子衡——滚来见朕!」
御书房内,金龙蟠柱,红漆书案前文牍堆积如山,茶盏微凉。
没过多久,殿门被内侍推开,一袭玄衣锦袍的身影大步而入,气定神间,正是湘阳王。
他未及行礼,便与皇帝对上目光。
对方一身朝服未整,眉眼森冷,眼底盛着压抑的风暴。
湘阳王行了一礼:「皇兄急召,不知所为何事?」
皇帝将一卷奏疏砰地摔上书案,沉声道:
「你说……要她心甘情愿入宫,便是用这等馊主意?」
「骗她说——朕命不久矣?」
湘阳王正色道:「臣弟并未如此说过。」
「你还有脸说不是?」
湘阳王道:「当日程姑娘问起皇兄龙体如何,臣弟不过随口答了——近来劳心过度,气血微亏……」
随即,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补道:
「……御医束手无策,难保圣寿几何……」
皇帝脸色骤沉:「大言不惭!」
湘阳王缓缓单膝下跪,垂首道:
「皇兄明察。」
「政务繁杂,您日理万机,偶有头痛,御医确实束手无策。至于寿数——这世上,又有谁能说谁能活多久呢?」
殿内静默数息。
皇帝冷笑一声,斜睨着他,语气不咸不淡:
「这等小聪明,也合你使?何时变得这般没出息了?」
他顿了顿,稍一抬眉:
「被逼急了?」
湘阳王仍单膝跪地,语声不疾不徐:
「敢问皇兄——」
「如今人已入宫,金步摇也戴上了。」
「……皇兄为何反倒不悦?」
皇帝反问道:「你以为朕要的,是她的怜悯?」
湘阳王抬眼道:
「皇兄,此言差矣。」
「若程姑娘真信您命不久矣,却仍选在此时入宫,岂不正显其决心?她明知从此孤身一人,馀生困于宫墙之内,只为与您相守一夕,见您一面。」
「这样的情意,您我生于帝王之家,何曾见过?」
皇帝一下心头如遭重击,怔了数息。
他终是蹙眉低声道:
「后宫水深,她这样的人……如何应付得来?」
湘阳王闻言,淡淡一笑,语气从容:
「那便更简单了。」
「臣弟这便放出风声——后宫中这位娘娘,背后是湘阳王府。」
「程姑娘既得君心,又有王府扶持,哪怕后宫风浪再汹涌,也得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讶色。
这位弟弟素来冷敛寡交,从未涉后宫之事。如今竟愿亲口放话?
他的目光落在案侧那份尚未批阅的折子上。指尖一顿,终是将那折子拿起。
「就为了这份折子?区区侧妃之位,你明知朕气头一过,终究会批。」
湘阳王拱手道:「臣弟……不欲冒险。」
皇帝盯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提笔刷刷两下,朱批已落。手一抬,竟顺手将折子往旁一扔。
案边的陈公公一惊,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卷折子,额上冒出一层薄汗。
皇帝这才语气一转,似笑非笑地催促道:「快快快,退下——朕还要封妃呢。」
第五十二章 圣旨
宋楚楚许久未哭得如此难过。
湘阳王独自离府下江南,已一月有馀,了无音信。她思他,都思念得快要疯了。极深的牵挂让她对平日最爱的骑射都兴致缺缺,甚至连桂花糕都失了往常的甜味。
日思夜盼,却等来一桩揉碎她心的消息。
昨日,几名宫人奉太后之命来王府送上上好杭绫,宋楚楚自长廊经过,无意听见一名小太监与王府下人说起流言八挂—— 小太监压着嗓子道:「你可知,你们王爷从江南带回来一位姑娘,还进了宫呢。」
杂役丫鬟睁大了眼:「真的?」
「我骗你做甚!我可是亲眼所见。」
「怎么还进了宫里?」
小太监神神秘秘道:「听说王爷特地给皇上递了折子,要求封侧妃。怕是名分未定,不敢贸然带进府里罢。」
丫鬟恍然大悟:「什么样的女子,竟让王爷如此上心……」
小太监耸耸肩:「谁知道呢。左右,你们府里要多一位主子了。」
宋楚楚胸间揪紧,浑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房的。
那夜,她哭了一整夜。阿兰与杏儿手足无措。
她只哭,却半句不提为何伤心,只觉自己又可怜,又可笑。
她那夜在榻上想了许久——哭什么呢,她明知无法独占这个男人。
她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其实是钟情于江南那些婉约女子罢?她一天到晚只会哭、只会闹。他终于厌了罢?
一月的盼望,终换来一夜的心碎与自我否定。
次日清晨,宋楚楚坐于铜镜前,手执木梳,默然地梳着胸前柔顺的乌发。
镜中本是艳丽的容颜失了光采,眼睛微肿。
她忽闻屋外侍女齐声轻道:「见过王爷。」
玉手微颤,木梳险些滑落,这才慌忙放下,起身转向门口。
门方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踏入。湘阳王玉冠束发,肩背挺拔,望着她的神情一如以往,几分冷厉,几分宠意。
这回,还藏了几分思念。
宋楚楚指尖一紧,心头一阵酸涩,几乎要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可身子只是一僵,随即压下所有冲动,连忙垂首福了一身:「见过王爷……」
湘阳王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忽然停在她微肿的眼圈。
他眉头微皱,缓步上前,轻轻抬起她下颔,打量了数息:
「哭过了?」
她心头猛跳,本能地偏开脸,又低下了头:「没有。」
湘阳王盯着她—— 一月不见,居然没讨亲、讨抱,还哭成这副模样。
「不说?」他语声微沉。
宋楚楚微微抽气,终是鼓起勇气问道:
「王爷……可是要立侧妃了?」
湘阳王微一侧首:「你听说了?」
她却再度垂首。
半响,她缓缓抬头,神色带了点忧伤:「王爷,妾思前想后……」
他不语,只抬了抬眉。
「爹爹他……年事已高,楚楚甚是希望能陪伴左右……」
湘阳王脸色一沉,屋内寒气骤起。
宋楚楚险些吓得腿软。
「妾……」她咬了咬唇,眼睫轻颤,又福了一身,「这些时日,妾有幸侍奉王爷,已感知足。」
他下颚一紧,刚欲叫她住口。
「如今王爷已有正妃侧妃,二位所爱,请求王爷容妾回侯府尽孝。」
湘阳王闻言,困惑了片刻,脑中的迷雾终于散开。
顿时一阵恼火如烈焰般烧上心头。
这折腾人的东西,没醋讨醋吃也罢了,居然还敢撒泼想走?
他步至她身前,大掌猛然捏住她柔软的脸颊,使力一抬,逼迫她仰首。
宋楚楚骤然被制,霎时呼吸一窒,双手本能地攀住他的宽袖。她被迫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慌乱,泪意闪动。
他声如寒石:「永宁侯身处边关,你是想去哪?回军营去,过那被一营男子捧在手心的日子?」
她方欲摇头,他便收紧指节,教她牙关酸疼。
「你若再敢提离府,本王便让你终身困在怡然轩,永不得见外头日月。」
他目光沉狠,话中的警告骇人。
宋楚楚吃力咽下喉中的泪意,泪水仍是滑落眼角。
「回话。」
「妾……知道了……」
湘阳王松开了她,却顺势攫住她腰间纱带,将她生生扯近:
「今日宫中有圣旨传至。巳时正厅,全府整衣待命。」
「楚楚,记好了。本王要见你言行举止、妆容装束,皆无可挑剔。」
她已一月馀未见他,这样的距离近得几乎亲密,却是气势逼人,态度冷得让人胆寒,教她心绪乱作一团。
一腔委屈,只能强自压下。
「妾领命。」
他语声忽然放软几分,低低道:「可记得本王曾言——你若乖,便疼你一世。」
「本王从不食言。」
宋楚楚凝望铜镜,镜中人容色无瑕,眉目端丽,她心头却一阵作疼。
如此规矩的阵仗,怕不是迎侧妃入府了罢。
可纵使不愿,也绝不能失了礼数。
若于圣旨之前失仪,不但辱了王爷的颜面,更会牵连侯府。再者……她似乎也寻不出一分骨气,去逆那人的意。
她穿着一袭藕色缎裙,乌发挽成云鬟,插上一枚珍珠步摇。眉心点了细细的翠痕,唇上添了一抹浅红,愈发衬得肌肤如雪。
她被阿兰领入正厅时,湘阳王与江若宁已并列端坐正位。堂下袁总管与诸位小厮、侍女,侍从分列两侧,依次侍立。
大厅香烟袅袅,气氛比往日更添几分庄重。
亲王今日身着玄色蟒服,眉目冷峻如山。其侧,江若宁一袭石榴红长裳,端丽雍容。
江若宁眼见宋楚楚入厅,唇角微微一弯,对其温柔一笑。
宋楚楚勉强报以微笑。
侧妃入府……江姐姐却毫无不悦之色,让宋楚楚觉得自己更是小家子气。
她步至正位之前,垂首福身恭敬道:「见过王爷。」
随即偏身再行一礼:「见过王妃。」
湘阳王脸若薄霜,淡声道:「免礼。」
春华立刻上前,躬身请示,随即引宋楚楚至王妃下首立定。厅中肃然无声,压得她心口更紧。
上一回王府如此严谨的场合,便是江若宁封为正妃那日。
片刻之后,大门口骤然响起一声高喝—— 「宣圣旨——!」
声震厅堂,满府屏息。随之入内的,正是当今圣上身边最得用的陈公公,怀抱黄绫旨卷,步履沉稳,神色威肃。
陈公公行至正位之前,双手高举旨卷,沉声恭道:
「请湘阳王接旨。」
湘阳王方自座起身,衣袂微动,缓缓屈膝叩地。江若宁随之俯身,满堂齐齐伏地。宋楚楚心头一震,心跳如擂,慌忙伏首,只觉额首触地之际,连呼吸都紧了三分。
陈公公恭立正中,声如洪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氏楚楚——」
宋楚楚浑身一颤,忍不住轻轻侧首抬眼。
——嗯?
「——品貌端庄,行止有礼,自入王府以来,恪尽妇道,侍奉勤谨……」
她下意识秀眉紧蹙。
——我?
「……特册为湘阳王侧妃,赐金册玉册,宝钿一副,以彰荣显。钦此。」
——圣、圣上弄错了吗?
宋楚楚怔跪在原地,霎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直到湘阳王带头谢恩,她才回过神来,手心全是细汗,连谢恩的声音都轻得几不可闻。
陈公公小心收起圣旨,恭恭敬敬,双手奉上金册、玉册与宝钿,微笑着道:「恭贺王爷、恭贺王妃、亦贺侧妃。王府今日真乃喜事临门,奴才有幸沾这份吉气。」
「有劳陈公公。」
湘阳王亲手将圣旨、册宝、宝钿一一递予宋楚楚。
她呆呆接过,阿兰与杏儿已恭敬上前,将赏赐接过,侍立左右。
满堂贺声不绝,她不慎触及亲王戏谑的目光,顷刻耳尖烫红,心虚垂眸。
今早,她……是否跟王爷闹着要走了?
她指尖微颤,心口乱跳。
湘阳王,可从来不是个会轻易忘账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
——呜呜,王爷,妾知错了……
宋楚楚回怡然轩的路上,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她不时转头瞄向阿兰与杏儿手中的金册、玉册、宝钿,彷佛仍在确认这一切是否幻觉。
心头雀跃几乎压抑不住,双足似踩在云端,恨不得狠狠蹦跳数下才好。
阿兰笑道:「恭贺侧妃娘子,王爷对侧妃可是格外重视呢。」
杏儿也点头道:「就是。若侯爷得晓消息,定也会高兴的。」
——是啊。如今名登宗室宝碟,她竟也能替爹爹长长脸了。
宋楚楚方笑逐颜开,便见湘阳王正好于长廊拐弯处迎面而来。
她的笑容顷刻凝住,那神情似欲谢恩,又似欲谢罪,终是匆匆上前,乖巧地吐出一句:
「谢王爷恩典。」
湘阳王眸光一转,落在她身后的阿兰与杏儿身上,语声淡淡:「你们二人,去绣房将侧妃礼服取来。今夜,让侧妃试穿一回。」
二位侍女齐声应是,随即缓步退下。
长廊只馀沉冷的亲王与他那局促不安的小侧妃。
他俯身凑近,声线低沉:「刚封了位分……便要受罚。你倒是让本王开了眼界。」
宋楚楚指尖紧攥衣角,咬了咬唇,眼神里浮上几分可怜:「王爷恕罪。」
他身上那熟悉的沉香气息逼人而来,教她连心弦都绷紧了几分。
「今夜本王会来怡然轩,看你试穿礼服。你尚有——」
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向天色:「——三个时辰,好生想想,届时该如何讨饶。」
第五十三章 小侧妃
宋楚楚一回到怡然轩,便让阿兰与杏儿将所有门窗都关上。二人一愣,随即利落地照办。
宋楚楚这才拾起那道圣旨,捧着细细展开,低头认真读了片刻。
忽然,她手舞足蹈,把圣旨紧紧抱在胸口,忍不住又蹦又跳,还尖声叫了一下,一张小脸笑靥如花。
阿兰与杏儿见她这模样,也不禁笑了出声。
宋楚楚站定,重新将圣旨摊开:
「虽然我不知圣上是什么样子,但我猜他和王爷差不多罢。」
她轻咳两声,挺直腰杆,板起脸,压低嗓音读道:
「宋氏楚楚,品貌端庄,行止有礼,自入王府以来,恪尽妇道,侍奉勤谨……」
读到此,已咯咯笑了起来,像个小傻瓜,笑得双颊都红了。
她将圣旨举到两人眼前,一脸期待地问:「你们说,这圣旨,该放哪里好呢?」
阿兰笑道:「侧妃娘子,别的赏赐都能收在怡然轩,可这圣旨是要锁入王府的册宝柜的。」
宋楚楚轻「啊」了一声,又低下了头:「那我要再读一遍。」
后来她在内室踱步了数圈,反覆朗读:「……特册为湘阳王侧妃,赐金册玉册……」
接着又忍不住蹦跳了两下,看得阿兰直摇头。
读够了圣旨,她再迫不及待地将那副宝钿打开。
只见里头安放着共五件发饰:
正中一枝,以赤金镂雕盛放牡丹,花心嵌一枚温润东珠;
左右各有一枝配钿,珠翠玉蝶,翡翠作翅,细巧玲珑;
另有两枝步摇,细金流苏垂坠,间缀珊瑚、翠石,珠光摇曳。
即便素日首饰堆积,这副宝钿仍叫宋楚楚惊叹得失了神。
杏儿也忍不住赞叹:「侧妃娘子,这副宝钿可比咱们见过的都要贵重……」
宋楚楚轻轻将那牡丹宝钿捧起,对着铜镜试戴,只觉整个人都被珠玉流光环绕,恍若置身梦境般发了呆。
忽然间,她心头一亮。王爷去江南前曾言——「本王回来时,送你一份大礼。」
这,便是那份大礼。
他早早便打算封她为侧妃了。要她向宋清芷认错、跟着江姐姐走东走西露脸,都是为了这道圣旨。
她倏地转头向阿兰道:
「侧妃礼服取来了吗?我要沐浴更衣,换上给王爷看。」
湘阳王踏进怡然轩内室时,宋楚楚正端坐于榻侧,那模样规矩得不像她。
她甫一见他,便起身行了个标准福礼:「见过王爷。」
湘阳王仔细打量她——她身着一袭桃红缎裙,衣襟袖口以金线绣出折枝牡丹,映得雪肤细腻。裙襬层层叠叠,腰间束以同色宽带,细细垂下一缕玉佩流苏。乌发半挽于颈后,馀发自然披散,仅以一枝赤金牡丹宝钿斜插发间。
巧笑倩兮,明艳动人。
「免礼。」
他上前数步,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将一缕散发绕到她耳后,语气低缓:「可合身?」
她含羞点头。
「本王奔波一月,送你的这份大礼,可喜欢?」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轻:「喜欢。」
「嗯。」他语气淡淡,却含着几分打趣,「那本王回来时,你又送了什么大礼给本王?」
宋楚楚不躲不避,羞赧却极认真地说道:
「王爷要如何罚,妾都领命。」
湘阳王唇角微扬,挑眉望她:「若本王要你带着一身鞭痕赴册封礼,也不怕?」
「怕是怕……」她咬了咬唇,终一把搂住他的腰,将自己整个人嵌入他怀里,「但妾相信王爷。」
「即使是受罚,妾也相信王爷疼妾,不会让妾失了体面……」
「就算受委屈,也只在王爷怀里受,对不对?」
她抬眸望他,眼波依恋,一腔真情。
湘阳王闻言,心头一热,胸腔深处那股狠劲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包裹。
他低头凝视着她,喉头发紧:「还学会说情话来逃罚了?」
宋楚楚抗议道:「妾才没——」
话未说尽,他便俯首紧紧堵住她的唇。方触及她那香软的红唇,他便似饥饿的狼般,止不住要掠夺的欲望。她轻声呻吟,他便搂得她更紧,舌尖探入,急切地汲取她唇齿间的甜意。
一月不见,他方回来便见她哭得唇颤眼肿。这下子,他真舍不得罚。
这一夜,他只想见她羞、见她娇、见她软成一团,却不欲见她哭。
要弄哭她……来日方长。
宋楚楚被吻得气息紊乱,心头怦然跳动,只觉整个人都要化在他怀里。她美眸轻闭,伸出小舌主动扫过亲王的齿间,沉醉于那雄性气息里,喉间又溢出一声低吟。
他贴着她的玉唇,又细细吮吻了两下,方呢喃道:「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说罢,湘阳王将她领至寝室一角的高大铜镜。二人一前一后并立镜前,他身形高大,俯身贴近。
镜中女子容颜娇艳灵动,一袭侧妃礼服雍容华贵,比素日添了几分端庄与隆重。身后男子眉眼英俊,宽大身影将她环在怀中。
不知怎的,宋楚楚竟有几分象是要当新娘子的感觉,胸间小鹿乱撞。
他低笑道:「你这模样,倒有几分圣旨里写的『品貌端庄』,『行止有礼』。」
宋楚楚脸上泛起一阵热意。他的指节滑过她的下颚线,沿着粉颈抚过,最后落于那桃红礼服衣领前。指尖微动,领扣便被一一解开,袖袍缓缓滑落,露出底下的粉色内襦。
那内襦柔薄贴身,丝毫无法掩盖镜中人的玲珑曲线。
他的薄唇在她耳垂轻啄,修长手指已寻到她腰间的系带:
「旁人只知你是端雅的亲王侧妃,只有本王才知道……楚楚的真实模样。」
粉色内襦顷刻被松开,顺着香肩缓缓滑落。
镜中人身上蓦然只剩月白的小肚兜。雪白的香肩与锁骨润泽如玉,胸前乳沟若隐若现。
宋楚楚身子一颤,羞得垂首。
湘阳王却轻托起她下颔,逼她正视铜镜,似笑非笑:「你自己看——端庄与否?」
忽而背后的系带被轻巧一扯,小肚兜顺势坠落足边,圆润挺翘的雪乳骤然暴露于镜前。宋楚楚下意识抬手欲掩。
他一把按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道:「本王让你遮了幺?」
「本王让你看——你这副模样,端庄否?」
她咬唇不语。
亲王低低一笑:「不敢回?怕是你自己也知——」
他轻柔而坚定地扳正她的脸,于镜中与她四目相视:「你这副皮相,眼角眉梢都是勾人。」
指腹滑过她红润的下唇。
「朱唇生来便是让本王品尝。」
他大掌自腰间覆上一侧丰盈的雪峰,放肆一捏,惹她一声娇喘。
「胸前偏生得这般丰满……身子每一寸,都是用来勾引本王,是不是?」
他愈说愈过份,宋楚楚脸蛋通红,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缝。
「王、王爷,不许再说了!」
湘阳王笑了出声:「不许?」
他惩罚性地咬了她耳垂一口,低斥道:「谁让你总胡思乱想?上回以为本王要宠幸侍女,这回又以为本王立旁人为侧妃了罢?」
宋楚楚听罢,顿时惭愧得低下头,偏又被他制住下颔,逼迫她正视铜镜中的羞态。
「既然爱乱想,本王便让你看清楚——这副天生惹火的小妖精模样,日日勾人。本王哪有心思去看外面的女子?」
宋楚楚望着镜中二人紧贴的身影,心跳如擂,只觉整个人都要化进这人的温柔和霸道里。她小心翼翼地转身,抬眼望他,想要把握住这样的时刻,想要开口。
那句话在喉间翻滚,让她既期待又忐忑。她害怕被拒绝,更怕打破这份亲密。
渴望与不安像无数蝴蝶在胸膛里振翅。
「王爷……」
她几乎无法正视他幽深的眼眸,却仍强迫自己—— 「若王爷金口一开……不再……纳妾……」
只见湘阳王神色微动,她咬紧牙关,把话说完—— 「楚楚不会再胡思乱想,只信王爷,可好?」
话一出口,宋楚楚霎时追悔莫及,只愿自己从未开口。她当然知道自己犯了妇道的忌讳,可那份希冀却如洪水猛兽一般,怎样也压不下去。
他凝神望她,眸中情绪难辨,似在细细咀嚼她的话。
她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断,慌张补道:「妾知王爷身居高位,有王爷的顾虑……妾不敢要王爷违背圣意、有失孝道……只是……」
「只是,若非万不得已,能否……」
她一张小脸皱起来,泪意盈盈,只觉似乎愈说愈错。
她忽地转回身去:「妾……妾失言……」
湘阳王蓦地自后拥她入怀,臂弯强壮,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侧:
「好。非万不得已,不纳妾。」
宋楚楚听罢,先是身子一僵,继而,竟忍不住哽咽出声,眼泪夺眶而出。
湘阳王怔了一瞬,随即将她转过身,大掌捧着她的脸,指腹划过泪痕:
「本王答应了,怎么还哭?」
她破涕而笑:「您、您怎么可以答应……妾若恃宠而骄,怎么办?」
他低头吻去她脸颊上的泪水,语气半宠半坏:「得了便宜还卖乖……再哭,本王可要想法子堵上你的嘴了。」
她红着脸嗔他一眼,小手却轻轻抵在他胸前,将他推坐在一旁的椅上。见他配合着落座,她咬了咬唇,缓缓跪于他身前,玉手主动解了他的衣带,慢慢褪下他的外袍。
湘阳王从容地由她动作,目光深暗炽热。
她的视线羞赧地扫过他项间上下浮动的喉结、胸膛分明的肌理线条、结实的腰腹……最后是那昂扬勃发的阳具。
他的小侧妃便那样子——身无寸缕,惟发间插着那枝象征侧妃地位的华贵宝钿,轻俯而下,将他含入那湿软的小嘴。
「唔……」他微微后仰,双臂搭在椅背两侧,身姿懒散,唯独眉眼间那股情欲愈发浓烈。
她螓首上下起伏,红唇湿润,让男人的肉茎一下下顶入喉间。每一回进出,柔软小舌便绕着笔直的茎身撩弄、吸吮。
不知是故意与否,津液自红唇缓缓滑落,将那刚硬的性器沾得愈加湿滑。
他方欲伸手抚上她发顶,她便径自抽出,饱满的朱唇娇嫩欲滴,迷乱的眼眸多了一丝小狡猾—— 她忽而靠得更近,挺起胸口,双手于两侧一推,竟将丰盈的雪乳夹住他的阳物,来回摩挲。
湘阳王愣住片刻,一口气几乎卡于喉间,下身霎时硬得几欲胀裂。那柔软的雪肉被津液濡湿,与他的欲根紧密贴合,上下揉搓,湿滑缠绵。快感汹涌地窜上后背,使他全身肌肉猛然绷紧。
面前的光景更要命。
他俯视而下,只见那一对雪白的乳肉被她压得微微变形,将自己紧紧夹在中间,一下又一下,肉茎于乳沟抽插,肉色与水光交映。
他嗓音低哑,压着翻涌的情欲:「小淫娃,从哪学来的?」
宋楚楚红着脸抬头,动作未止,羞怯问道:「王爷喜欢吗?」
他咬了咬牙,沉声命令:「伸出舌头。」
她乖乖吐出小舌。雪峰依旧紧夹着他,每一下缓缓起伏,舌尖都轻轻舔过顶端,带着温热湿润的细致触感。
亲王闷哼一声,指节不禁紧扣椅柄,险些要将那细木掰断。
她仍低着头,专注地以胸前柔肉伺候、讨好着他,小舌一下一下舔过,将顶端的液珠亦纳入嘴中。那画面绮丽淫靡,欲将他慢慢逼疯。
湘阳王终忍无可忍,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反手压在铜镜前的雕花木案上。
宋楚楚惊呼一声,白皙的酥胸被紧压于案上,转瞬身后花穴便被重重贯穿!
「啊!」湿热小穴顷刻被塞满,她美眸骤然睁大,玉唇微张。
下一瞬,他已抽离至最远,又狠狠插入。
「呜啊!王爷……」花心被粗暴撞击,酥麻与疼痛混杂,教她头皮发麻,身子颤栗不止。
他俯身于她香肩一咬,语声低沉带狠:「跪着服侍本王便让你湿成这样了,嗯?端庄?」
他扣紧她的腰,下身沉沉律动,肉体相击的声音清脆响亮。她被撞得身形颤抖,蜜穴深处敏感得让她欲缩起身子。
她已一月馀没被占有,如今被按住狠狠肆虐,不论是快感或是那猛烈的撑胀感,都教她难以招架。
「王爷……轻、轻些……」她娇软求道。
他闻言,忽地将她上身拉起,她遂连忙双手撑案。铜镜里映出她被操得狠的模样——圆润的酥胸剧烈摇曳,脸上红潮未褪,眉眼迷蒙,活像个被收拾得服服贴贴的妖姬。她眼睁睁望着自己被侵犯,羞得无法言语。
他于她耳畔斥道:「你这副模样,要本王如何轻些?」
他一手扣住她的臀侧,另一手从后紧抓乳肉,恣意玩弄,将敏感的乳尖捏得酸脤挺立。
「呜……啊!」她忍不住身子一颤一颤,快感瞬间席卷至下腹,小穴不自觉地收紧、渴求,肉壁湿热润透,与勃发的肉茎贴合摩擦。
花径深处舒服得连意识都似蒙上了一层雾,宋楚楚承受着亲王的挺入,娇吟连连,却扭过头来,似邀请般微微伸出小舌。
湘阳王见状,便俯首深深吻住她。他腰间的律动不歇,一下比一下狠,唇间热切地吮吻女子的软舌,将她的呻吟吞没。
她被操弄得浑身酥软,气息急乱,却仍努力迎合他的节奏,与他唇舌交缠。
他忽然抽身退出,将她轻巧地翻转过来,抱着她坐上案沿,二人顷刻四目相对。
他眸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占有,紧攫住她的纤腰,将她拉向自己,硕大的雄物再度深入媚穴。
「嗯啊……」她的双腿环紧他的腰,双手握紧他的宽肩,饱满酥胸随着男人的动作颤动。
他掌心覆上一侧的雪肉揉捏,一手扣住她后颈,一边深入,一边深吻。
二人的交合处湿滑黏腻,淫液缓缓流淌至案侧。
「王爷……」宋楚楚轻咬他的下唇,断续娇喘道,「妾……好想您……」
他于她额上重重亲吻数下,将她搂得死紧。
那修长的双腿仍环着他,小穴内壁像蜜般紧贴软腻,快感自腰腹蔓延,每一下进出都似将他的欲火燃得更甚。
「王爷……王爷……」她的淫吟娇媚软糯,尽管被撞得酥麻又隐隐作痛,臂部仍一下一下前后摆动,似故意要男人理智尽失。
湘阳王被她这般勾引,呼吸愈发粗重,几乎再难压制下去。他腰间骤然发力,狠戾地又深深操弄了数下,将她死死扣在自己怀里。
「啊!……嗯……啊啊!……」那冲击来得快而深,她浑身无力,只能挂在他身上,娇躯颤栗。
终于,他再也无法自持,大掌紧掐她臀侧,阳精汹涌而出,尽数泄在她体内。
二人额头相抵,气息缠绵。那急促狂跳的心声,彷佛要震响整个屋宇。
杏儿早已于偏室设好浴桶,暖水雾气缭绕,宋楚楚甫一入水,便觉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舒适地靠在湘阳王怀里。
他拿过一旁干净的浴巾,轻柔地拭擦她的香肩与玉背,动作缓慢而暧昧。
宋楚楚红着脸道:「王爷,妾自己来便好……」
刚欲取过浴巾,他已制住她的手腕。
他从后轻啄她的后颈,声音低沉:「听话。」
说罢,那大手已移至她胸前,隔着浴巾轻揉她的乳尖。布料摩挲过敏感处,宋楚楚忍不住嘤咛出声,身子随之一阵轻颤。
「王爷怎么……」——又来!
「怎么了?」他俯首轻吻她的粉颈,「仍想要?」
「妾才没有——」
话未说完,那大掌已探入她腿间。蜜缝仍然滑腻,他轻易便寻到那敏感的花珠,细细揉搓、划圈。
「唔……!」她下意识便要合拢双腿,却又被他一手轻易分开。
宋楚楚只能软软地靠着他,任他一手圈紧她的柳腰,另一手抚弄她的腿间。
敏弱的娇躯方被狠狠占有过,馀韵未歇,很快便被快感侵蚀。
她仰首低吟,下身颤动,清晰感觉到那刚硬的阳物正抵着她身后。
腿间那只手纵情地撩拨她,她脸带霞色,红唇微张,体内深处的快感愈发强烈。她转过头望向他,那眼神委屈得像只小鹿。
「楚楚乖。」他却只亲吻她额角,那顶住她臀肉的肉茎坚硬如铁。
花蒂上的指腹带着节奏继续挑弄,男人的另一只手覆上那柔软乳肉,轻捏、拉扯那挺立乳尖。快感顿时层层充斥着她的小身子。她的呼吸愈发急促,娇喘撩人。
他于她耳畔轻佻低语:「本王最爱看他的小侧妃,颤着、喘着,乖乖给本王泄身。」
那羞人的字眼就像最后临门一击,将她推向深渊。
「啊!啊……」她的小手本能地紧紧攫住他,快感于蜜穴深处蔓延至全身。小穴剧烈地抽搐,与男人的掌心贴紧、磨蹭。
她的身子于他怀中颤栗不止,带得浴桶中水波荡漾,清潺水声与喘息混在一起。
宋楚楚再也忍不住,转身紧紧抱着他,像只黏人、讨抱的小猫。
湘阳王于她发顶、额角落下连串细吻。两人便如此抱着,直到温水渐凉,王爷怕她着凉,方将人拎起,裹紧浴巾。
待二人终于披上寑衣,回至榻上,宋楚楚原以为终于可以安歇。谁知刚一躺下,湘阳王又将她拥入怀中,身后那滚烫的雄物依旧顶在她腿间。
她惊得轻声求饶:「王爷……」
——他今夜怎么要不够?
他低笑着,声音沙哑:「本王可憋了一个多月,今夜不许你逃。」
她又羞又甜,已被迫趴伏于榻上,双腿被缓缓分开。
他低声哄道:「本王轻些。」
他进入她那瞬,快感与酸疼一道袭来,她忍不住轻声颤吟。可当那细碎的吻落在她玉肩时,她又觉心甘情愿。
明明已累得欲睡,腿间仍为他湿着。
「你是本王亲自选的,不许再胡思乱想。」
他覆上她的玉手,与之十指交缠,腰间轻柔一挺。
「唔……」
温柔得让宋楚楚以为是梦。甜得让她笑出来的美梦。
她轻轻闭上双眼,任他带着自己漂浮在情欲与爱恋的漩涡之中。
室内烛光半明半暗,榻上二人身影交错。情声呢喃,温存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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