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来的小贼叫张南溪，在江湖中没什么名声，倒是武功还不错。
　　前天夜里被香儿扔在柴房里，第二天就被冻得不行，已经快至深秋，最是苦寒，身上湿着被扔在柴房里，一晚上都干不了，还冻人。
　　第二天一早去，张南溪便什么都同戚微雨说了。
　　戚微雨这才让香儿去取了药和衣裳来给张南溪，张南溪只是在江湖上偷摸点东西来过日子，倒也不算是大奸大恶之辈。
　　戚微雨现在刚决定要留在七宝客栈，手边只有香儿一个人，倒是施展不开，索性就把张南溪给留了下来。
　　不管张南溪打着什么主意，还是留了下来，供七宝客栈差使。
　　经过一天，收拾好了七宝客栈，便重新开张迎客。
　　江湖路过，不论侠士还是魔道，只要进了七宝客栈就算是客人。
　　打点好了七宝客栈之后，顾姣便准备着要回寒山了。
　　她到底不是太适合这个江湖，与其如此，她倒不如回到寒山过一生，也算是畅快欢喜的。
　　香儿和正在摆弄掌柜信物戒指的戚微雨说起顾姣在收拾东西时，戚微雨戒指都掉在地上没捡，直接就上了楼。
　　顾姣一开门，就看到戚微雨站在门外。
　　她红衣招摇，秋风一吹便衣袂飞扬，仿佛是盛开在萧索深秋之中的绝艳牡丹，顾姣没看她眼睛，而是说道：“我也该回寒山了。”
　　顾姣从戚微雨身边穿过，迎面扑来一阵寒梅香。
　　轻轻浅浅，却萦绕着不散。
　　戚微雨忽然回过头，喊了一声：“娇娇。”
　　顾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却看到方才还站在门口的戚微雨，此时已经站在了六楼的护栏上。
　　顾姣愣了下。
　　在楼下指挥着张南溪洒扫的香儿也愣住了。
　　戚微雨指着楼下说：“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我跳下去摔死！”
　　顾姣抿着唇：“……”
　　香儿：“…………”
　　戚微雨瘪着嘴，露出非常难过的表情来：“我就跳下去，摔的头破血流，当场没命，你就随便找块凉席卷了我，扔到乱葬岗里。”
　　“要不然随便扔到深山，被狼给叼走吃了！”
　　顾姣：“……”
　　戚微雨试探了下，往前又移了半分：“顾姣，我跳了，我跳了啊！”
　　说完，顾姣还是没动。
　　顾姣只当这是戚微雨临时有感做了一场戏，却没想到，眼前猩红一闪，顾姣面前的人就已经纵身一跃，跳下了楼。
　　香儿：“掌柜的！”
　　张南溪：“卧槽！”
　　顾姣心中仿佛被石头砸了下，丢下行李也随着戚微雨跳了下去，她借着力比戚微雨快了几分，运起内力在身下扬起风。
　　顾姣一把揽住戚微雨的腰，对上眼，她却是满眼笑意。
　　戚微雨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得意洋洋地说：“我便知道，你不会想离开我的。”
　　寒梅香萦绕，戚微雨攥紧了顾姣的衣衫。
　　安稳落地之后，香儿惊恐地走了上来，四处打量戚微雨有没有哪里受了伤，就差一点香儿就要哭了出来。
　　顾姣脸色不虞，转头就上了楼。
　　戚微雨跟在身后，直到拐入没有人的地方之后，顾姣才忽然停下来，转身就把戚微雨压在墙边。
　　戚微雨好奇地看着顾姣的脸。
　　虽然说顾姣对人都冷冷淡淡爱答不理，可是此时她眼中仿佛是燃着一簇火苗，看样子是有些恼了。
　　戚微雨不安分地动了下，抱住顾姣的手臂，作出害羞的样子来：“我、我需要自己脱衣服吗？”
　　她长睫颤了颤，艳色从眼底延展开来。
　　顾姣手上松了，心思去了别处，戚微雨见状，连忙拉住了顾姣的手：“一扇风清的绝笔还在那儿呢，咱们赶紧回去操练操练。”
　　顾姣衣袖一挥，拂开了戚微雨，还伴随着剑光闪过。
　　那一日，香儿和张南溪都看到，刚刚才经历过生死大劫的掌柜的被顾姣追出了五里地，揍得鼻青脸肿方才回来。
　　七宝客栈在江湖中重新迎客算是大事。
　　戚微雨想反正香儿也是自己人了，也就把真实身份都告知了香儿与张南溪，香儿当即就吓了个不行，惊惧不已。
　　顾姣坐在一旁，手边是上好的阳安秋茶，泡上一壶，满屋飘着茶香。
　　张南溪倒是还好，也不管戚微雨是何人，反正有些本事就成。
　　香儿却是吓得腿软，不知道为什么新掌柜的竟然是大魔头戚微雨！她这不是引狼入室吗！若是被江湖同道知晓了……
　　戚微雨笑眯眯地抬起香儿的下巴，笑得非常“温和”：“你师父既然选了我，也自有她的道理，你个小姑娘若是不依仗着我，怕是七宝客栈的祖坟都会被人给掏干净了吧。”
　　戚微雨说的话确实难听，可也是事实。
　　半天之后香儿就想开了，左右瞧着戚微雨也不如江湖传闻之中那么吓人，香儿还看了看顾姣，猜不准顾姣是什么身份。
　　顾姣见到香儿和张南溪都在打量她，她也没有隐瞒，垂下眼帘，轻抿一口茶：“寒山，顾姣。”
　　张南溪：“？”
　　香儿：“？？？”
　　两个人难免震惊，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寒山正道女侠，竟然和一个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祸害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还不清不楚！！！
　　戚微雨恍然笑了笑，拿着手在张南溪和香儿面前晃了晃：“行了行了，赶紧收拾东西去，她现在不是顾姣，叫戚娇娇，明白了吗？”
　　两个人都震惊地应了声。
　　而七宝客栈迎来的第一位客人，竟是赵浪。
　　赵浪来的那日，秋意凛凛，七宝客栈外巨大的两棵树都萧条了，树上的枯叶全都落在地上，一片昏黄。
　　香儿提着扫帚正在打扫，迎面就来了一位青衫书生。
　　香儿武功阅历都尚且浅薄，没看出什么来，还娇笑着说：“书生，我们这儿可不是寻常人来的，你且离去吧，往东十里便是镇上，镇上有客栈的。”
　　赵浪吟吟一笑，举止都如同一个书生一般，他朝着香儿作了一揖，温文尔雅问道：“多谢姑娘挂念了。”
　　香儿还是个少女，哪里受得赵浪这般模样。
　　正要说话，却看到张南溪提着扫把从天而降，一下落在香儿和赵浪中间，瞪着眼睛问：“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调戏七宝客栈的人了？”
　　赵浪抿唇笑起，非常客气：“恕罪。”
　　张南溪哼了一声：“不恕！”
　　赵浪也不恼，看起来是个非常好欺负的书生，赵浪也不同两个人废话了，直接挑明了来意：“麻烦二位，在下找戚微雨。”
　　香儿和张南溪脸色顿时一变。
　　一个寻常书生怎么可能知道戚微雨！
　　更何况，除了他们客栈之中的人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戚微雨在此处的！
　　张南溪给香儿使了一个眼色，香儿意会，软声说道：“我们这里没什么戚微雨！你若是要寻，去别处吧。”
　　赵浪温和地笑了笑，只见赵浪摆了下衣袖，像是要作罢的模样。
　　香儿和张南溪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叮”的一声，两枚毒针就在自己面前落在地上，香儿和张南溪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同时耳边传来了戚微雨笑着的声音：“赵先生心胸不至于这般狭小吧，与两个小辈置气，不值当的。”
　　赵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禁眯了下眼睛。
　　眼前红影一动，赵浪就看到一个姑娘身穿红衣，脸上带着肆意张扬的笑容从客栈大门走了出来，整个深秋都染着颓丧的意味，却偏偏在她出来的一瞬，觉得春意盎然了。
　　那般明艳张扬的姑娘，当真是让人过目不忘。
　　戚微雨一路走来，眉眼之间全是笑意，她朝着赵浪笑了笑：“赵先生，屋里谈谈？”
　　赵浪点头，跟在戚微雨身后，戚微雨回过头来，让香儿去备了一盏茶。
　　赵浪紧随其后，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却不想，出莲山上的小雨姑娘，竟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戚微雨啊。”
　　戚微雨笑着，没说话。
　　到了堂中坐下，香儿去沏茶碰到了顾姣，顾姣一问才知道是赵浪过来了。
　　想到赵浪，她眸色一暗，拿过香儿手中的茶盏：“我来。”
　　香儿手上一松，彻底交给了顾姣。
　　她看着顾姣去堂前的架势……怎么这般像是问她借了一把刀去捉奸？？？

第15章
　　赵浪来肯定是听了阿裳的话，是来要报酬了。
　　江湖中人现在大都知道阿裳已经命丧出莲山，更是把出莲山的新掌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都说凌轩是为江湖除害了，乃是侠义之士。
　　他们也说，阿裳这是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死有余辜。
　　可在戚微雨心里，阿裳可真是心善。
　　杀的是该杀的人，可是到了最后，却没有对赵浪如何。
　　当日她若是不帮着赵浪逃走，赵浪怕也是要在出莲山上留下些代价的，可阿裳这么做，也不过是知道，赵浪也只是被人雇了而已。也是想，给她留点有价值的东西。
　　戚微雨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掀起眼皮看赵浪：“之前阿裳同先生谈妥的价格是多少？我自当如数奉上。”
　　赵浪微微笑着，温文尔雅，全然不是那个手中沾满鲜血的杀手：“阿裳姑娘许了在下千金。”
　　戚微雨一愣：“？”
　　她使劲朝着赵浪眨着眼睛，又回过头看着张南溪，丝毫不顾及赵浪在眼前：“张南溪，张南溪！”
　　张南溪上前来：“在呢，掌柜的。”
　　戚微雨头疼地扶着桌角，着急地喊着：“娇娇呢！娇娇呢！这里有个不要脸的来抢钱了！”说着，她控诉地回头望着赵浪。
　　赵浪：“……”
　　张南溪隐晦地笑笑：“娇娇姑娘在后院呢。”
　　正说着话，顾姣已经从后院出来，手上拿着托盘，托盘上有一壶茶和两个茶盏，她脸色不虞，走过来就直接将水壶和茶盏扔在桌上。
　　壶中的茶水不慎溅出来一些，还渗着热气。
　　顾姣面无表情地瞥着赵浪，戚微雨委屈巴巴地捏着顾姣的衣角，控诉着赵浪：“这不要脸的来找我要千金！”
　　顾姣眼神冷飕飕地盯着赵浪，都快要把赵浪给看成一个冰雕了。
　　赵浪也坐不住了，慢吞吞站起身来同顾姣打了招呼：“昔日湖上一别，许久不见，娇娇姑娘可还好？”
　　顾姣清凌凌的眼神终于收回来：“好。”
　　顾姣又凉凉看了眼戚微雨，戚微雨终于是坐端正了，拿出了老板的架势来：“赵先生，阿裳到底是因您而死的，您这般做，不厚道吧。”
　　赵浪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自然知道戚微雨会这么说的。
　　他点了点头，做刺客杀手的，最怕欠别人人情了，这次雇主还丢了性命，他实在是想要偿还了人情。
　　赵浪：“人情难偿。”他苦笑了一声，“在下愿意留在七宝客栈三年期，顾姑娘可愿意？”
　　戚微雨笑眯了眼睛。
　　顾姣愣了下，看着赵浪，竟然不想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来。
　　不过这建议，也正合戚微雨。
　　“赵先生的心意，我自然是不拒绝了。”戚微雨伸着懒腰站起身来，拉着顾姣的衣袖，“三年之后，千金奉上。”
　　赵浪既然留在了七宝客栈，那自然也是七宝客栈的人了。
　　房间里，顾姣正擦着剑。
　　戚微雨却是犹犹豫豫走了进去，走到了顾姣身边，她也没有抬眼看她。
　　戚微雨大致知道是赵浪的到来惹得这位祖宗不高兴了，之前在出莲山的时候，顾姣就对赵浪不喜，现在日日看着，心里多半都是不快的。
　　果真，戚微雨一靠近顾姣，顾姣便道：“七宝客栈百废待兴，你不去做自己的事，来我这里作甚？”
　　戚微雨抿唇笑起来，她长得极其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是世间所有的好颜色都比不过她了。
　　戚微雨巴巴地和顾姣解释：“娇娇，我在江湖上漂泊流浪十几载，苦也吃过，血也舔过，这世间的事情我大都经历过了，独独没有的便是有段安定的日子。”
　　顾姣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顾姣去看了眼戚微雨，见到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像是寒山上清晨的第一道光，就这么照在她的脸上。
　　戚微雨继续说着：“我本来是想要在七宝客栈拿点东西就去闯荡江湖的，可是那日，香儿很兴奋地同我说着，要在后院里设个秋千，再养些花，这样就特别像是家了。”
　　顾姣捏着手中的帕子，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样子的戚微雨说话。
　　不过她一贯不爱说话的，此时不说话，别人也看不出她的触动来。
　　戚微雨更加靠近了顾姣一些：“我就特别怕有一日，我守不住我们的家，若是赵浪在此，终归要好上许多的。”
　　顾姣心里升腾起一丝暖意来。
　　大抵就是因为戚微雨那一句“我们家”。
　　她只是冷淡地丢了一句：“随你。”
　　顾姣回过头，继续擦着手中的瑞雪，她从没有像刚刚那一刻，那么近地靠近过戚微雨。
　　* 戚微雨的身份有些争议，难免会被人给发现了，她一问之下，才知道张南溪认识一个做户籍的朋友，她便赶紧让张南溪去帮她和顾姣做了两份假的户籍来。
　　一朝入了冬，客栈外的树上便光秃秃的，没有一丝光彩。
　　也是在这个时候，张南溪带着假的户籍回来了。
　　属于顾小雨与戚娇娇的假户籍。
　　张南溪看着两份户籍，都不禁吐槽：“掌柜的，你这取的什么名字，也忒土了些，瞧着就不光鲜。”
　　顾姣捧着热茶，一脸淡定。
　　毕竟她作为戚娇娇也挺久了，这个名字也是听习惯了。
　　戚微雨拿着新的户籍喜出望外，欢喜不已，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你懂什么，土一些的名字才好养活，这江湖风云变幻的，活着才好。”
　　张南溪也是点了点头。
　　顾姣多看了戚微雨一眼。
　　她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要做这个假的户籍了。
　　江湖之中也是有过年的，只是江湖中的人，朝不保夕，唯有一些大门派，才有些闲暇时间去过年。
　　往常时候，顾姣便是在寒山过的。
　　今年也并不例外，她出寒山时，师兄便和她提过，过年一定要回去的。
　　顾姣向来听师兄的话，趁着天色还早，就同戚微雨说了这件事情，也回房间去收拾行李了。
　　一向难缠不要她走的戚微雨，竟然没有阻拦，还笑眯眯地让顾姣赶紧收拾，她还让赵浪去找了两匹快马来。
　　那两匹马儿精神得不得了，连马鞍都是极好的，戚微雨刚想问花了多少钱，赵浪便微微笑着说：“城里员外家抢的，不要钱。”
　　戚微雨笑嘻嘻地朝着赵浪竖起大拇指来：“赵先生果真厉害。”
　　赵浪摆摆手：“过奖过奖。”
　　戚微雨便道：“那我不在的时日里，客栈便交给先生了，先生应当会好生照料的吧？毕竟千金不好赚啊……”
　　赵浪愣了下：“掌柜的要走？”
　　戚微雨面色如常，点点头：“是啊，娇娇要回寒山过年去，我自然也要回去见见家长的。”她眼尾弯了些，“先生，难得过一次年，甚是欢喜啊。”
　　赵浪怔住。
　　他心里泛起一些莫名的感情来，看着身后的七宝客栈，香儿和张南溪正在里面打闹，说着明天要吃些什么。
　　他笑了笑：“知道的。”
　　顾姣出门一看，看到有两匹马，立马就知道了戚微雨的打算，怪不得那么容易就放她去收拾东西呢，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
　　顾姣自然不应，冷冰冰地说道：“此事绝对不行。”
　　戚微雨已经骑上了马儿，无赖地摊了摊手：“你若是不应，那我就打着戚微雨的名号去寒山下头，到时候让你家师兄把我抓起来杀了也好。”
　　顾姣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戚微雨还说着：“反正以前过年，开心了就抓两个人来杀，不开心了就抓十个人来杀，今年娇娇不让我随着，我特别特别特别不高兴……”
　　顾姣被戚微雨的话说的有些脑袋疼。
　　本来昨晚想到要回寒山了，还挺欢喜的，结果今天看到戚微雨骑在马上对她说那些话，她就有点……手痒。
　　赵浪了然一笑，回过头对还在打闹的香儿和张南溪说：“快些进去，免得一会儿误伤了谁。”
　　香儿：“啊？赵先生你在说……”
　　香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和张南溪看到顾姣一剑出鞘，斩断了戚微雨身后的老树，而戚微雨要是躲开得不及时，那一剑下去怕是要成两半了。
　　放眼看去，一道红影骑着马扬长而去。
　　顾姣咬碎了牙，提剑上马：“等我追上你，定要把你大卸八块！”
　　于是七宝客栈的众人又看到了日常画面，顾姣追着戚微雨去了。
　　只是不知，这一去要多久了。

第16章
　　七宝客栈离寒山整半月的路程，到的时候，寒山早已经是冰雪一片。
　　山上更是飘着雪，放眼看过去，白茫茫一片。
　　枯枝遒劲，远处还飘荡着属于寒山的旗幡，冬月寒风一吹，便飞扬起来，与飘着的白雪相得益彰。
　　山下有弟子在吃热腾腾的食物，忽然听到有马鸣声，赶紧放下东西戒严起来，近了才看到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从雪地里一路过来。
　　弟子挥了挥手上的剑，朗声问道：“来者何人？竟然闯入寒山地界！”
　　来的两个姑娘立马勒住马，那位娇艳的红衣姑娘看着旁边的人，如同看戏一般笑起来。白衣女子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她生得极为好看，有一种融入了这冰雪天的好看。
　　顾姣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牌来，抛给了下面的弟子，弟子一看，脸色都变了，赶紧弯下腰来：“弟子不识小师叔，还望见谅。”
　　顾姣没多说话，而是下马来将缰绳给了弟子，戚微雨紧随其后，两个人徒步上山。
　　很快，就到了寒山宗门，雄威的大狮子摆在大门两旁，看守的弟子见到顾姣的玉牌之后，也就放行了。
　　不过顾姣回山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寒山掌门陈如水这边，陈如水一听到弟子的回禀，就披上大衣出来了。
　　邱逐流正同陈如水说这话，听到小师叔回山，也是一阵欢喜，毕竟之前在七宝客栈竟然认错了尸体，他还有些惭愧。
　　竟然连自家小师叔也不认识了。
　　邱逐流同陈如水一起去迎接顾姣，远远的，陈如水就看到来了两个姑娘，他眼泪花都在眼睛里打转。
　　好了好了，他的小师妹回来了。
　　不仅如此，好像还交到了朋友，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走近了，陈如水赶紧上前去拉住顾姣的手，他差点就哭了出来，还是顾姣冷飕飕一瞥，提醒他：“师兄，有客人在。”
　　陈如水立马敛下神色来，轻咳两声。
　　而身后的邱逐流却是一脸震惊！
　　这这这这这不是大魔头戚微雨……和她朋友吗？？？
　　邱逐流的脸色变了又变，手中的剑逐渐握紧了。
　　这个戚微雨是疯了吗？竟然敢到寒山来？还有这个女子竟然是小师叔？
　　邱逐流脸色一变，糟糕了！戚微雨这个妖女竟然迷惑了他家小师叔！
　　陈如水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对顾姣一半是兄妹之情，还有一半，大概是将她当做了自己闺女在养，现在还仔仔细细打量了下顾姣下山交的朋友。
　　顾姣的朋友，那模样果真是俏丽得不像话，笑起来的时候如同花儿一半，连白雪茫茫的寒山都多了几分色彩。
　　陈如水问起戚微雨：“姑娘哪里人士？师从何方啊？”
　　顾姣轻飘飘看了眼戚微雨，按照戚微雨的段位，骗个师兄不在话下。她又看了眼在陈如水身后的邱逐流，眉头皱紧，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人生大事一般。
　　戚微雨恭恭敬敬地回答陈如水：“我叫顾小雨，是七宝客栈的，之前七宝客栈忽逢大难，还是顾女侠出手相助，小雨才得以平安的。”
　　陈如水笑起来，还问两个人吃了没有。
　　顾姣一贯不爱说话，此时就听到戚微雨和陈如水在一问一答。
　　邱逐流正在想着要不要把戚微雨的事情告诉陈如水，结果就觉得一股寒气一直在身上游荡，邱逐流一抬头，就对上了顾姣冷冰冰的眼神。
　　那眼睛里，好像是笼罩着一层寒冰，又带着些威胁。
　　邱逐流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啊！他家小师叔被大魔头戚微雨迷惑很深了！
　　陈如水和顾姣多说了一会儿话，几个人又一起吃了晚饭，吃过饭后，一出门就看到天色将暗，天地之间的白茫茫，仿佛是放着荧光一般。
　　陈如水看出戚微雨的欣喜来，便让顾姣带着戚微雨去寒山转悠一圈，权当是消食了。
　　戚微雨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便是顾姣长大的地方。
　　寒山之后的一处宅院里，梅花枝叶舒展，含着花苞，好像不日就能够开放一般。
　　宅院不大，可院落之中的墙上却深深浅浅落着剑痕，应当是顾姣经常在这里练剑，戚微雨跑到庭院之中，掬起地上的一捧白雪来，看着白雪从自己的手中渐渐融化掉，她眼中的笑意也挡不住了。
　　顾姣不知她在做什么，便问道：“你在做什么？”
　　戚微雨擦了擦沾满了雪水的手，笑盈盈的：“我只是格外欢喜，比任何时候都欢喜。”她跑到顾姣的面前来，忽然凑了过来，两个人之间不过咫尺，“我觉得这样，就好像是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了一般。”
　　她的呼吸落在顾姣的脸上，顾姣长睫轻轻颤抖了下。
　　顾姣有些不太自然地回过头去，耳根渐渐红了起来，不过映着戚微雨的一袭红色大氅，却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映着的。
　　顾姣离开戚微雨一些，推门进了屋中，戚微雨自然也是随着顾姣一同进去了。
　　自从到了寒山之后，寒山的那位大师兄邱逐流便日日盯着戚微雨看，生怕戚微雨做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来。
　　比如说那日顾姣去与陈如水练剑去了。
　　戚微雨自然不能过去，她便在寒山之中乱转了一圈，结果碰上了个小弟子，小弟子拿着几壶上好的秋意浓，不慎撞上了戚微雨。
　　戚微雨一直记得自己只是七宝客栈的一名小弟子，武功低微，索性就撞了上去，顺便扶住了那位弟子。
　　那名弟子连忙道歉：“姑娘恕罪，是弟子不慎。”
　　戚微雨笑了笑，还没说话，就看到邱逐流从角落里出来，大义凛然地站在小弟子的面前，大有一种英雄一去不复返的豪情在其中。
　　邱逐流回头看了看弟子，朝着弟子使了个眼神：“你先走。”
　　“可是大师兄……”
　　邱逐流皱着眉头，声音陡然抬高：“没什么可是的！赶紧走！”不走等着被大魔头当场杀了吗？！
　　小弟子被一向温和的大师兄这么一吼，整个人都懵了，哭唧唧地跑开了。
　　戚微雨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手中还拿着几壶秋意浓。
　　凑近了闻，淡淡的酒香还萦绕着，格外馨香。
　　邱逐流横剑挡在面前：“大魔头，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莫要伤到了我门中的旁人！”
　　戚微雨眯了下眼睛，有些馋了起来，这酒闻着可真的是香甜。
　　她手指抵在唇中，笑得有些张扬：“大师兄，你要是再大声点，万一我真的手痒忍不住……”
　　邱逐流立马闭了嘴。
　　戚微雨笑得更加开心起来：“寒山的酒，可真是好呀。”
　　她转过身，回了顾姣的别院。
　　一袭红影，渐渐消失在邱逐流的眼前。
　　顾姣还没有回到，戚微雨就给她留了两壶酒在桌上，她一个人抱着酒去床边坐着喝。寒山秋意浓在江湖中也算是颇负盛名了，也不知道这酒是怎么做出来的，竟然比别的酒要香甜许多。
　　喝过了酒，身体里有了暖意。
　　她正准备去寻顾姣回来的，结果一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脚踩在身边的酒壶上，险些就摔下去碰了脑袋。
　　院落里传来了脚步声，她赶过去开了门，果真，门外站着一脸错愕的顾姣。
　　顾姣皱着眉头，一闻，满屋子都是秋意浓的味道。
　　她瞥向眼睛都有些不聚焦的戚微雨：“喝了多少？”
　　戚微雨傻不愣登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笑着。
　　顾姣忽然就愣在了门外，寒风吹来，卷起二人的裙底，仿佛是白雪之中的那株梅花开了。她紧抿着唇，看着戚微雨有些傻的笑容。
　　她什么模样的笑都见过许多次了，或是狡黠或是坏笑，或是明媚，可却从未见过如此憨傻的样子。
　　瞧着……应该是喝了不少的。
　　顾姣走进去，头发上还落着几片雪花，她没注意到，反倒是戚微雨瞧见了，她跟在顾姣身后喊了一声：“娇娇。”
　　她正弯腰收拾戚微雨落下的残局，忽然听到戚微雨喊了她一声，她不禁回过头来。
　　只见戚微雨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忽然靠近，顾姣正在想着要不要揍她一顿清醒一下，却看她慢慢伸出手来，帮她捡去了头上落下的雪花。
　　戚微雨满足地笑了起来，伸手就搂住了顾姣的脖子。
　　顾姣脸色一变，正要动手，可身体一个失重，竟然是被戚微雨推到了床上。
　　戚微雨脸上绯红，她身上全都是秋意浓的味道，闻着都有些醉人，她原本清明的眼中泛着一层浓雾，趴在顾姣的耳边说：“一扇风清那本书，我偷偷瞧过了的。”
　　说完，顾姣耳垂忽然被戚微雨舔了下。
　　她如同雷劈，身体忽然就僵住了。

第17章
　　“戚微雨，你找死！”顾姣立马就变了脸色。
　　她一个翻身，死死将烂醉如泥的戚微雨压在身下，她的手掐在了戚微雨修长好看的脖子上，戚微雨被她掐得脸都红了。
　　顾姣眼神凌厉，比屋外的飘雪还要冷上几分。
　　别人都说，酒后吐真言，戚微雨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对她起了龌龊的心思！整天想着一扇风清的绝笔，那种东西怎么能整天看？
　　这时候，门外邱逐流听到动静，还以为小师叔被大魔头欺负了，一脚踹门进去就看到床榻上，顾姣凶巴巴地掐住戚微雨的脖子，邱逐流松了口气，还好是自家小师叔武功之高，占了上风！
　　不过邱逐流愣了下，又仔细想了想，为什么两个人要在床上打架？？？
　　再仔细些瞧，顾姣脸上还带着几分异样的薄红，好像是白玉染上了一丝血色，再看戚微雨，戚微雨还瞄了他一眼，那眼中含春，一挑眉之间都是风情！
　　邱逐流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好半天了，他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气冲冲地跑出了顾姣的院子，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师父！大魔头不能留啊！”
　　床上，顾姣收回心神来，她手上的力气也松了很多。
　　戚微雨得到了空气，趴在床边重重咳嗽了两声，然后一倒头就躺在床上睡了。
　　顾姣耳垂上仿佛还带着戚微雨咬过的酥麻，这让顾姣颇为心烦，她一心烦，就徒手劈了一张桌子。
　　剩下的秋意浓全都洒在了地上。
　　这酒虽然好，闻着也是香甜，可后劲实在是吓人，平日里陈如水也是不敢多喝的，哪里知道戚微雨如此贪杯，竟然喝了这么多。
　　顾姣回过头看躺在床上的戚微雨，冷笑一声：“没死真是命大。”
　　屋外风雪张扬，像是要吞了整个寒山一般，连院落里的那几株可怜梅花，也在风中动荡不安。
　　可是屋里，顾姣来回擦拭着瑞雪，总觉得，太热了。
　　那几壶秋意浓本是陈如水用来招待好友的，结果半路却被戚微雨给截了下来，本来还剩一点，也被顾姣给毁掉了。
　　过了好几日，戚微雨实在是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那酒劲实在是大，可喝着却是极好喝的，所以那日之后，戚微雨就眼巴巴地央求着顾姣再去求一些。
　　顾姣自然是不答应。
　　她不把剑架在戚微雨的脖子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再说了，那秋意浓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那可是陈如水精心酿造的，每年才这么几壶，专门是等着过年招待他来的好友，结果今年还被戚微雨给截胡了。
　　陈如水心疼得不行，眼巴巴问着下面的人酒去哪儿了。
　　那小弟子只好如实禀报，说是顾姣院子里的那位姑娘给拿走了，小弟子还沉思了下，说到了邱逐流：“那日大师兄特别凶，还一个劲儿吼我离开，是不是……”
　　小弟子若有所思地看向邱逐流。
　　邱逐流立在陈如水身后，立马就明白了小弟子的意思，当下就扯着嗓子吼起来：“我怎么会骗师父的酒喝！我不是那种人！”
　　陈如水心疼地看着邱逐流，当然是在心疼自己那几壶酒，并没有心疼邱逐流。
　　然后陈如水让人去请了顾姣来，陈如水暗示了顾姣一番，就是问自己那几壶酒是不是被戚微雨给喝了云云。
　　顾姣紧抿着唇，站在那里好像是一座冰雕。
　　陈如水还在心疼着：“过两天你三哥过来，要是没有酒喝……”
　　话还没说完，顾姣冷着脸一拂袖，她身边的小茶几就四分五裂开来，邱逐流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就想到了那日床榻上，小师叔红着脸掐戚微雨的脖子。
　　顾姣掀起眼皮，透着几分冷淡和愠怒，她这才开口说话，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悦：“堂堂寒山掌门，整日不思进取，饮酒作乐，师兄可觉得自己对得起师父？”
　　陈如水看着顾姣冷淡的眼神一怔。
　　这小师妹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这么多管闲事的啊？
　　顾姣逼近陈如水一步，陈如水好像是被迎面而来的冷风给吹得打了一个哆嗦，他有些庆幸今天顾姣没有带瑞雪来。
　　顾姣还在说：“师兄酒品不好，一喝多说了浑话怎么办？寒山威严岂不是让师兄给丢尽了？是也不是？”
　　陈如水被面冷如霜的小师妹给吓到了，今天怎么就这么大反应了？
　　陈如水沉默了片刻，在顾姣冷冰冰的视线下点了头：“……师妹说的是。”
　　顾姣轻飘飘收回眸子来，转过身去，衣裙在风中翻飞，与这冰天雪地之景融在一起，她抬着光洁的下巴，只是用余光瞟了眼陈如水：“今后，秋意浓的事情不必再提。”
　　陈如水：“……”
　　出了陈如水的院落，顾姣心头才涌上些懊悔来。
　　她惯来是不管陈如水的，可今日却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不愿意陈如水和戚微雨对上了，陈如水这个人老奸巨猾，保不准就看出了戚微雨的身份来。
　　她大抵也是被戚微雨那嘴贫的给影响了，今天竟然把师兄给唬住了。
　　天上飞雪，顾姣往练武场而去，路上遇到了看守山门的弟子，因为跑得急了一些，撞上了顾姣。
　　弟子吓坏了，连忙弯腰不敢看顾姣，可见到那裙底的几朵连枝莲花，却是秀雅别致的。
　　顾姣皱了下眉头，问：“何事着急？”
　　弟子头也不敢抬，便回答道：“是杜三爷来了，忙着去告知掌门。”
　　话刚说完，便听到天地之间一声旷达的笑意传来，明明皑皑白雪之间并没有人影，却闻其声，仿佛就在耳边，听着让人有些心血翻涌。
　　弟子脸色都白了许多。
　　顾姣瞥了一眼，冷声道：“凝神。”
　　她脚尖在身边周寸轻轻一点，白雪在她的脚下尽数化开，那弟子的脸色忽然间就好了许多，赶紧道谢：“多谢师叔。”
　　这时候弟子才敢看顾姣一眼。
　　早听闻闭关十几载的小师叔下山了，前些日子才回来的，却不想小师叔长得这般年轻美貌，简直就是冰雪雕刻出来的仙人！
　　笑声停下，天际之外有个粗衣老汉迎面而来。
　　顾姣回过头对弟子道：“去通知掌门。”
　　“是。”
　　待弟子离去，那杜三爷近了，看到顾姣才停下来，顾姣冷淡地上前一步，眼神不动，看着杜三爷仿佛就看到一根木头一样。
　　可她还是朝着杜三爷点了点头：“三爷。”
　　杜三爷哈哈笑起来，动手想要拍一下顾姣的肩膀，可是却被顾姣给躲开了，于是杜三爷笑得更加开心了：“你这顾姣，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没变过哈哈哈。”
　　顾姣“嗯”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看了眼杜三爷粗狂的胡子：“三爷，以后来莫要欺负小辈了。”
　　杜三爷愣了下，撇了撇嘴：“开个玩笑，你这也忒记仇了。”
　　顾姣垂下眼帘，长睫上落下一片雪，她睫毛一抖，雪花便从眼前落下。
　　她没有和杜三爷多说，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戚微雨还在叫嚷着要秋意浓，声音凄惨忧愁。
　　顾姣冷冷瞥一眼墙角的寒梅，那梅花似乎察觉到了她眼中的凉薄，竟然在雪中抖了抖。
　　刚刚才从陈如水那儿解决了麻烦回来，现在这人还在这里嚷着秋意浓。
　　顾姣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知道，为什么花儿这么红了。
　　那日，杜三爷正在和陈如水切磋，正好是说到了顾姣，杜三爷叹了口气：“顾姣武功越来越高了，再等些年，就打不过顾姣咯。”
　　陈如水披着一件披风，直接就拆穿了杜三爷：“别说过些年了，今年你也打不过！”
　　“陈如水，你！”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看到白雪皑皑之中，忽然出现一道殷红身影，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着：“我错了我错了！！！咱们放下剑说话！”
　　可身后的那道白色身影好似没听见一般，一剑劈出，蕴藏着无尽内力的一剑，劈开地上层层白雪，一道雪作屏幕横在面前，发出了惊天响动。
　　陈如水咂舌，半晌才回过头对同样目瞪口呆的杜三爷道：“怎么样？我就说你今年也打不过了吧？”
　　杜三爷收回目光来：“……”
　　幸好自己没惹上顾姣，这可真是要命啊。

第18章
　　顾姣从来不在寒山见客，对她来说，那些人并没有什么意思。
　　杜三爷来的那天晚上，戚微雨对这个人有些好奇，便凑过去问顾姣：“今日和师兄站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怎么来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
　　“是我师兄，不是你师兄，别乱叫。”顾姣瞥着戚微雨，只当她是好奇而已，“那不是寒山的人，只是师兄以往外出游历时结交的朋友，每每过年便会到寒山来讨酒喝。”
　　也就是被戚微雨喝掉的秋意浓，那是陈如水特地给杜三爷准备的。
　　想到此处，顾姣盯着她没动。
　　喝掉了别人的酒，戚微雨还有些心虚，别开头撅着殷红的唇：“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一年就这么几壶。”
　　寒山安定，也不常参与江湖纷争，每年都会欢欢喜喜地过年，白雪里映着红灯对联，看起来喜庆祥和极了。
　　这让戚微雨不禁觉得，隐隐约约好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一家人开开心心坐在一起，满桌子的菜总会剩上许多。
　　过两天便是除夕了，顾姣说那位杜三爷不日便会离开，当晚戚微雨说要出去赏雪，一如既往邀请了顾姣。
　　当然，顾姣一如既往地拒绝了。
　　披着一件大氅出去，已经没有再飘雪了，她提气往那位杜三爷的院子而去，雪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足见轻功之高。
　　她伏身在乌瓦上，屋里还有细细碎碎的声响，杜三爷还没有歇下。
　　她揭开瓦片，屋里透着暖色烛光，映着杜三爷高大的身形。戚微雨趴在屋顶，屋里的杜三爷正在喝茶，也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个小壶来，在附庸风雅地煮着。
　　茶香氤氲在屋里，等待茶味浓了，杜三爷拿了两个茶杯出来，满满掺了两杯。
　　戚微雨不禁好奇，难不成是陈如水要来？
　　正想着时，屋里的杜三爷忽然出声了：“屋顶上的兄弟何不下来喝杯茶？在屋顶待了那么久，也不嫌冷么？”
　　戚微雨无奈一笑，原来自己早就已经被人家给发现了。
　　她从屋顶落下，裙角卷起屋檐上的积雪。
　　她理了下裙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杜三爷抬起头看过来，微微一惊。进门的女子长得极其年轻，也意外好看，娇艳的脸蛋上带着几分稚气，可莫名其妙的，这艳色与稚气结合起来，却格外吸引人注目。
　　杜三爷笑了笑：“不想竟然是个小姑娘。”
　　戚微雨走过来，直接就坐了下来，笑嘻嘻的：“方才路过，听到三爷让我进来坐坐，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反正不管你说啥，我就是没趴你屋顶偷看。
　　杜三爷又愣了下，没想到还有姑娘这么不要脸的。
　　戚微雨刚刚在外面的确是有些冷的，现在进了屋里，暖和了许多，她抱着杜三爷刚刚煮的茶抿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一路往下。
　　两个人的影子缠落一处，杜三爷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子有些眼熟。
　　杜三爷手指搭在茶杯上，那一坨大胡子有些滑稽：“说吧，姑娘此来何意？”
　　戚微雨又呷了一口茶，她没皮没脸的，吐了下舌头：“真的，就路过就被三爷给叫进来了。”她挑眉，“我都还没问三爷，这三更半夜的把我一个小姑娘叫进来干嘛呢！”
　　杜三爷一时语塞，他面色复杂地看着戚微雨，真想把她手里的茶给抢回来，喂狗都行！
　　杜三爷正绞尽脑汁该怎么样把她送走的时候，戚微雨忽然放下了茶杯，同时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碧玉簪子。
　　簪子在昏黄烛光下，依旧是水色波澜。
　　看到簪子，杜三爷脑子一下就宕机了。
　　他惊恐地看向面前笑吟吟的姑娘，脑海中仿佛某个场景重合在了一起，他好半天了，才讪讪开口说了句：“你是……”
　　戚微雨咧开嘴笑了，手指点在碧玉簪上，明明嘴角是带着笑的，可眼底却怎么都触及不到暖意，冷得像冰。
　　“这根簪子，认识吗？”
　　“自然认识。”杜三爷立马就想了起来。
　　戚微雨点了点头，眼神愈发没有聚焦，现在连嘴角的笑意都变得浅淡起来：“我只想知道，这个世间怎么会有两根一样的簪子？”
　　杜三爷也是收敛了开始的嬉皮笑脸，神情也凝重了起来：“当初主母与一个人交好，两个人便打造了同样的簪子，不过当初突逢大难，我……”杜三爷忽然哽咽了下，喉头发紧，说话时也多了一些低哑，“我曾回去看过，不曾再见过了，原来是被你拿了。”
　　那些记忆从模糊到清晰，戚微雨不愿意再去多想，而是继续问了下去：“有相同簪子的人是谁？”
　　“如今那位，可真的是江湖敬仰，人人都不敢招惹的存在，便是月光殿那位殿主。”
　　戚微雨眯了下眼睛，眼中的冷意散去，又是以往一派天真烂漫的笑容，她收起簪子来，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茶煮的不错。”
　　她起身开门，马上就要离去。
　　杜三爷忽然站起身来，朝着戚微雨弯了弯腰，她回过头来看时，杜三爷把头埋得更低了：“如果能重回那一日，我宁愿同他们一起去了，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苟且而活！”
　　戚微雨恍然笑起来，笑容里多了几分暖意，她拍着杜三爷的肩膀：“活着就好。”
　　当你走过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你见到了人生里最黑暗的时候，陷入绝望之中的黑暗紧紧包裹着自己，所以当一束光照进来的时候，才会觉得，其实活着真的挺好。
　　门外，风卷起了地上的几片枯叶，却因为沾了雪而重重落下。
　　一片雪白之中，远去的那一道红色身影，格外显眼，仿佛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个人在孤寂行走，却也看不到尽头。
　　杜三爷心里发堵，忽然追了出去，想要和她说一句可以同她一起的，刚走了没几步，又是一道倩影落在眼帘之中。
　　戚微雨看到眼前的人，走快了几步，甜软地喊了一声：“娇娇！”
　　顾姣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像是一朵不畏寒的花，笔直站立，等到戚微雨走近了，她才转过身往院子里走。
　　戚微雨站在她的身边，笑嘻嘻的神情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娇娇，你不是说要练功？怎么忽然出来了？”
　　“嘿嘿，是不是练功太无味了，还是觉得我有趣？”
　　“娇娇，你看这雪多漂亮，明年我还能来师兄这里吗？”
　　安静的雪地里，只剩下少女聒噪的声音，顾姣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直前行，戚微雨狡黠地笑了声：“娇娇，要不要我们去做点有趣的事情？”
　　顾姣这才稍微慢了一步，疑惑地看着戚微雨。
　　戚微雨做了一个口型：“一扇风清。”
　　“闭嘴！”顾姣一拂衣袖，快步就走了，眼前已经到了院落，也不用怕戚微雨走掉迷了路。
　　戚微雨站在远处看着她的身影，笑起来，一袭白衣映得她脸颊上的绯红格外明显。
　　哎呀，害羞了呢。

第19章
　　两天后就是除夕，一家人要在一起过年。
　　破天荒的，杜三爷今年留在了寒山过除夕，陈如水高兴极了，大过年的还抹着眼泪和杜三爷说：“我家顾姣不容易，二十年了终于也有了朋友，我一会儿一定要给你介绍的！”
　　杜三爷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点了点头。
　　除夕夜里，顾姣是要和陈如水一起吃饭的，往些年的时候也就只有她和师兄，今年人多了一些。
　　陈如水想到顾姣近来性子也活泛了些，不像是以前那般清冷不见人了，今年便也就叫着接班人邱逐流一起来吃饭。
　　邱逐流受宠若惊，自然连连答应。
　　除了陈如水和邱逐流外，今年杜三爷也在，戚微雨也在，一共五个人坐了一桌。
　　戚微雨笑意满满的，一进门里就和陈如水说：“小雨今年的新年愿望就是，希望寒山越来越好，师兄的修为也更上一层楼，年年开心，日日欢喜！”
　　一番话哄的陈如水格外开心，邱逐流在旁边吹胡子瞪眼，反正就是要看好戚微雨，免得她作乱！
　　顾姣一如既往冷淡，直接就坐下。
　　戚微雨看了眼杜三爷，也是说了几句话：“希望三爷也日日欢喜！”
　　杜三爷点点头：“同喜。”
　　五个人坐下，戚微雨自然跑到了顾姣身边坐下，邱逐流见缝插针，抢先一步坐在顾姣身边，戚微雨眯了下眼睛，笑嘻嘻地坐在了顾姣另外一边。
　　邱逐流：“……”
　　顾姣吃的清淡，面前大多都是一些清清冷冷的菜，陈如水素来知道顾姣的性子，才差人这么摆的。
　　戚微雨看中了其中一道红烧鱼，味道很足，她夹了一大块到顾姣的碗里：“好吃的。”
　　陈如水见状，开口：“小雨，其实……”
　　顾姣慢慢动了筷子，把那有些辣的鱼面不改色地吃掉了，陈如水还没说完的“顾姣不吃辣”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戚微雨不知怎么了，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陈如水：“师兄，怎么了？”
　　陈如水回过神来，吃着碗里的萝卜，有些恍惚：“真香，好吃。”
　　顾姣吃完鱼，喝了一口水，眼也不抬便说道：“那就多吃少说。”
　　吃完饭后，大家是要留在一起跨年的，陈如水和杜三爷去说起江湖上的一些趣事，顾姣懒得听，戚微雨也不想听老年人叽叽歪歪，就拉着顾姣上了屋顶。
　　邱逐流一个人：“……”
　　他想了想，还是去练功吧，练功大概会使他快乐的。
　　屋顶上，清霜一片。
　　运起内功来，倒也不算是特别的冷，从屋顶上远远望去，能看遍寒山上所有的建筑。
　　戚微雨伸了下懒腰，然后缩在顾姣的身边，一脸满足：“要是年年都能来就好了，师兄人真好。”
　　顾姣没说话。
　　戚微雨知道她一贯如此的，她坐在她的身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禁叹了口气：“我都快十二年没有过年了，今年大概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顾姣看向她，薄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屋中的杜三爷也和陈如水说到了戚微雨，听到七宝客栈的时候，杜三爷还有些动容，后来也笑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戚微雨也有了一个安定之处，也就松了口气。
　　除夕夜过后，杜三爷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急得一大早就要离开。
　　昨晚上陈如水喝醉了还没醒，杜三爷就和邱逐流说一声，也就驾马而去了。
　　年后，顾姣和戚微雨又在寒山留了段时间，后来戚微雨暗地里打听了下顾姣的打算，才知道她大抵是想要留在寒山，不入江湖了。
　　戚微雨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整天都在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把顾姣骗回去。
　　初九，天空放晴。
　　陈如水过来，顾姣把想法告诉了他，陈如水还不禁一愣，他还以为，顾姣在外面交到了朋友，也会喜欢外面的生活。
　　入江湖不过几月，她仿佛也从风雪之巅降落人间，慢慢变得鲜活起来。
　　真心而言，陈如水是希望顾姣入江湖的。
　　和陈如水说这些的时候，戚微雨坐在一边，一向多言的她，此时静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长发挡住了脸颊，让人看不清神色。
　　陈如水叹了口气：“随你便是。”
　　第二日的时候，戚微雨就已经收拾好东西要离开，顾姣院中的那株寒梅还是没有开，花骨朵迎风而动。
　　她回过头朝着顾姣挥了挥手：“娇娇，我可真的回去咯，你要不要……再想一下，我想和你一起回去的。”
　　顾姣怔愣片刻，手指不自觉间轻轻曲起，可嘴上却还是道了句：“不必。”
　　戚微雨失望地瘪了瘪嘴，拿着自己的小包袱往山下而去。回过头时，已经看不见山上的光景，也自然看不到顾姣了。
　　寒山的小弟子正给她牵过一匹马来，戚微雨揉了下自己略显婴儿肥的脸颊，打起精神来问寒山的小弟子：“你要不要多准备一匹马？”
　　弟子认真地回答：“姑娘一个人骑不了两匹马，路上带着也累赘。”
　　戚微雨哼哼两声：“万一有人要同我一起走呢？”
　　弟子不明所以，不知道戚微雨说话的意思。
　　又和小弟子聊了会儿，戚微雨回过头看了眼山上，慢吞吞上了马，优哉游哉地和人说：“明年见了啊。”
　　戚微雨走得慢悠悠的，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正好是路过山下的镇子里，山下人来人往，看到戚微雨的打扮，猜想可能是哪家的贵人。
　　毕竟这地方，除了当地百姓，来的最多的便是江湖中人。
　　那些个江湖中人，不是手持刀剑，就是凶神恶煞，这姑娘长得娇艳欲滴，一看就是个贵人。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戚微雨惊喜地回头一看，果然是见到一匹枣红大马迎面而来，马上白色衣襟翻飞，像极了那日下过的大雪。
　　见到顾姣过来，戚微雨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大半。
　　她下马朝着顾姣跑过去，马上的顾姣眉头紧锁，废话也没有多说，便只道了一声：“快走！”
　　戚微雨弯起眉眼来：“来寒山这么久了，我还没到镇上转过，我们要不要一起玩儿下？毕竟我马上回去了，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她越说越委屈。
　　顾姣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她的样子似乎是有些急了：“让你快走！师兄快追上来了！”
　　“啊？”戚微雨垂眸，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她来不及多问，直接就上了马，顾姣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一同出了镇子，外面山林掩映，透着寒气，山下没有太厚的积雪，只有薄薄的一层罢了。
　　等到没有多少人了，戚微雨才问顾姣：“娇娇，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怎么忽然这么着急？”
　　顾姣才和戚微雨说明原因。
　　戚微雨刚下山不久，陈如水就收到了一封匿名来信，信上指出了来寒山做客的顾小雨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戚微雨！
　　陈如水当即就吓了一大跳，叫了顾姣来问情况。
　　顾姣向来不善撒谎，可也头一遭和别人撒谎装傻，然而陈如水对顾姣何其熟悉，一眼便看了出来。
　　顾姣只好亲自下山去找戚微雨，让她赶紧离开，免得被陈如水追上。
　　两个人说话的间隙，四周的马蹄声却是忽然响了起来，渐渐就近了，顾姣拉紧缰绳：“快走，师兄追上来了！”
　　可戚微雨非但没有上马，还站在顾姣的马下抬头看着，一动不动：“娇娇，你这样做，是不是愿意同我一起回家？”
　　回家。
　　顾姣在心里默默绕了一圈这两个字，那方小小的天地，在戚微雨这里，已经算是一个家了。
　　她忽然想起来那一天，戚微雨同她说过的，她经历过许多，唯独没有的便是那一方的天地。她沉默了一瞬，耳边的马鸣声更近了。
　　她正要说话，却听到戚微雨笑嘻嘻地说：“娇娇，你要是不和我回去的话，我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随着师兄回寒山？”
　　戚微雨手落在枣红大马上，轻轻抚摸着：“要是能在寒山关一辈子，也能和你一起一辈子，不过我猜，是没有那个机会了，师兄这动静这么大，难免不被被人知道师兄抓了戚微雨，到时候三司会审，我怕是没命了。”
　　顾姣被她的话说的有些难受，她薄唇动了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随你回家。”
　　站在马下的戚微雨扬起笑容来，可是寒山的人已经近了，已经将两个人团团围住，陈如水披着威风的大氅，气得脸色煞白。
　　顾姣下马来，将戚微雨挡在身后。
　　明明纤细的身材，却仿佛有着巨大的力量，往自己的身前这么一站，好像天地之间都没什么能够伤害得了她。
　　戚微雨从顾姣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师兄，我才刚走，您不会是又想请我回去吧？”
　　邱逐流也在人群里，可是手中的剑却是在微微发抖，他本来是想要观察戚微雨有没有做对寒山不利的事情，到时候再告诉陈如水的，结果没想到，戚微雨真的很安分。
　　现在也不知道陈如水怎么就知道了戚微雨的真实身份，这种恶名昭彰的大魔头，江湖正道人人得而诛之，陈如水一时没气得过，带着大批人马就追了出来。
　　陈如水从马上下来，气得叉腰，嚷嚷起来：“戚微雨！你放开我师妹，你这个祸害！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戚微雨委屈地瘪了瘪嘴：“师兄，明明我走的时候，你还让我明年再来，现在怎么又忽然说这种话了。”
　　陈如水：“那是老子瞎了眼！”他目光落在顾姣身上，她白衣胜雪，一脸冷淡，分明是最熟悉的样子，可陈如水却在此刻，却又觉得自己不认识顾姣了。
　　她的确是变了很多。
　　陈如水气冲冲地指着顾姣说：“顾姣！你面前这个，可是当年屠杀林氏一族的大魔头，杀人不眨眼，心肠歹毒，你竟是要与这种人为伍吗？！”
　　风卷起残雪扑朔而来。
　　红裳白衣交缠在一起，好像是顾姣院中的寒梅真的开放了一般，戚微雨抬眼看着一脸冷淡的顾姣，她看到身前的姑娘握紧了剑，脸色未变分毫，她坚定地对陈如水说道：“是。”

第20章
　　邱逐流面露难色，看向陈如水：“掌门……”
　　顾姣笔直地站在面前，风雪不能动摇她分毫，她说道：“师兄，我自有分寸，我相信她。”
　　当陈如水问起顾姣是否要跟着戚微雨离开的时候，顾姣脑海中闪现过了关于戚微雨的丝丝缕缕，那个总是笑着，可是心里却没有笑容的姑娘。
　　那个在湖畔，说着自己的确是屠杀一门的姑娘。
　　那个站在棺材女身前哭得像是小孩般的戚微雨。
　　那个站在七宝客栈上，威胁着她要跳下去的戚微雨。
　　甚至于，顾姣还想到了当初破落庙宇里，那个身体发肤都炽热无比的戚微雨。
　　所以她愿意去相信戚微雨，相信她会好好做个好人，当然，也不求她能做个好人，至少要做个不再危害江湖的人。
　　顾姣愿意去做那个，照着戚微雨前行的光。
　　陈如水气得差不多要吐血了，他拿出剑来，指着顾姣：“若你真的要同大魔头走，你便问过我手中的剑。”
　　邱逐流皱眉，低声一喊：“掌门！”
　　身后有弟子小声嚷嚷起来：“掌门大义凛然，这种背叛江湖正道的人，就该如此！”
　　“可那是我们的小师叔啊……”
　　“呸！什么小师叔！她是被妖女迷惑了！”
　　邱逐流有着一瞬间的迷茫，明明戚微雨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寒山的事情，甚至在七宝客栈，她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可现在，在别人的嘴里，她似乎是变成了那个屠尽寒山的罪人。
　　戚微雨紧紧拉住顾姣的衣袖，她知道，顾姣握剑的手在颤抖。
　　那是与她相处二十年的师兄，是她最亲的亲人，今日却因为她而兵戎相见了。
　　戚微雨嘴角扬起一个苍白的笑来，她拍了下顾姣的手背，冰凉刺骨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她对着顾姣眨了下眼睛。
　　她从顾姣身后出来，寒山弟子同时都拔出剑来。
　　戚微雨立在顾姣身边，语气难得严肃：“师兄，我愿意为了顾姣而做个好人，我愿意放下手中屠刀。”
　　陈如水心中忽然浮起一个想法来，这两个人是不是关系并不是朋友那么简单？
　　邱逐流也是同时想到那天在床榻上的事情，他的脸上骤然一红，思绪都飘远了。结果陈如水屈辱地大吼了一声：“巧言令色！顾姣！别被她迷惑了！”
　　邱逐流回过神来。
　　方才陈如水还有几分要放过戚微雨的想法，可是现在听到戚微雨竟然和顾姣关系不浅，他气得七窍生烟，只想把戚微雨给活剐了。
　　她竟然勾引自己最亲近的小师妹！
　　他的小师妹那么单纯善良，这个大魔头竟然作出这种事情来！
　　陈如水刚刚还煞白的脸，现在都被气红了。
　　顾姣脸色冷淡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陈如水，眼中并无什么波澜。
　　戚微雨抿唇，轻笑一声，她红衣飞扬，眨眼间，她已经跪在雪地上朝着陈如水一拜，那个传说之中，杀人不眨眼恶名昭彰的大魔头戚微雨，轻易就朝着别人跪下了。
　　顾姣一愣，伸手要去扶戚微雨。
　　手刚伸出去，却见戚微雨正正经经磕了一个头，她清朗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我戚微雨坦坦荡荡，心慕顾姣，我想要同她永远在一起，若是有一日负了顾姣分毫，便自请来寒山受死，若非不然，便死无葬身之地！”
　　她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顾姣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陈如水也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顾姣喉头有些发紧，她看着戚微雨此时认真的样子，有些好奇，她究竟……是真是假。顾姣愣着，戚微雨回头就对上了她迷茫的眼神，她微微一笑。
　　陈如水被戚微雨搞得说不出话来，他懊恼地闭上眼睛，让邱逐流把两个人带回寒山从长计议。
　　好在戚微雨没有反抗，倒是顾姣想要动手，却被戚微雨给制止住了。
　　一行人回了寒山，陈如水立马就让人封锁了消息，免得被江湖上那些人听到了风声，到时候连顾姣都可能被问罪。
　　顾姣被留在自己的院落里，戚微雨被陈如水带去了私牢。
　　// 寒山，风雪落满天。
　　顾姣笔直站立在陈如水跟前，经过好些天的时间，陈如水已经冷静下来，冷声问顾姣：“为何要同那等大魔头相交？”
　　顾姣垂下眼睫，“未曾相交。”
　　陈如水差点一个杯子扔出去，“没有相交她能跟着你来寒山？没有相交你干嘛护着她？没有相交，她、她怎么说出那等暧昧的话！”
　　说到后面，陈如水颇有些咬牙切齿。
　　顾姣就没说话了，没相交就是没相交。
　　陈如水知道顾姣这个脾气，两个人双双沉默了会儿后，他才开口：“你定要保她性命？要随着她走？”
　　“性命要保……”她顿了顿，想起自己似乎是答应过要随她走，可现在，她却想要反悔：“我愿意留在寒山。”
　　陈如水总算是又冷静了些下来。
　　他手指敲在桌上：“好，她若是能受得住我一百鞭，我便放她离去。”
　　顾姣愣住。
　　一百鞭……陈如水肯定会下死手，一般人尚且不能承受住他的十鞭，这一百鞭子下来，戚微雨焉有命在？
　　而且按照戚微雨的能耐，未尝不能从寒山逃走，她现在留在寒山，应当是因为顾姣在……
　　想到此处，顾姣忽然跪了下来，目光坚定看着陈如水：“我愿意替她受这一百鞭。”
　　// 最近一段时间陈如水都没有搭理她，显然是被她给气死了不愿意再看她这张脸，月半中旬时，她还没见得着顾姣，便等来了另外一个人。
　　戚微雨躺在石床上，脚丫子晃悠悠的，一点也没急，听到私牢外传来的动静，她才从床上一翻坐起来，笑眯眯地看着阴影处：“来了怎么不现身？”
　　阴影处慢慢走出一个人来，竟然是杜三爷。
　　杜三爷虽然离开了寒山，可后来还是放心不下戚微雨一个人，便又折返回来，却听到陈如水说起了戚微雨和顾姣的事情来，他便寻了一个借口留在寒山，这才来私牢中看戚微雨。
　　杜三爷走出来，他没钥匙，开不了私牢，只好在外面说：“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后面的话杜三爷没忍心说出来。
　　戚微雨不在意，帮着杜三爷说出来：“没想到我竟然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大魔头戚微雨？”她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恼怒，反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情来：“你瞧过顾姣没有？她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
　　杜三爷一肚子想要和戚微雨说的话，现在却被戚微雨这一句问给堵了回去。
　　私牢之中的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脸上还带着些笑容，他没来由就安心下来，想着戚微雨决计不可能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杜三爷道：“顾姣自身都难保了，怎么来接你？”他笑了声，“陈如水这老家伙，肯定不会把顾姣放出去了。”
　　戚微雨哼唧一声：“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杜三爷站在那儿，脑海中忽然有一根弦崩掉，好半天了才有些纠结地问：“不对……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你这态度不太像是濒临绝境的样子……”
　　戚微雨“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床上生硬，前两天的时候还不太习惯，最近已经习惯了过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我这个人还真是坏，算计了顾姣。”
　　杜三爷还是不太明白戚微雨的意思，可现在看来，应该这一切都在戚微雨的掌控之中，也或许，已经不在了。
　　杜三爷提醒道：“三姑娘，我不知你对顾姣是什么心思，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顾姣执意要送你离开，可陈如水这糟老头子倔劲儿上来了，偏不要你离开，还要广发英雄帖等江湖正道人士来公审你。”
　　戚微雨撇了撇嘴。
　　她离开寒山时给陈如水的匿名信是她写的，她不知道顾姣是否会随着她来，当时的她，不过是孤注一掷在赌自己在顾姣心目中是否有着一席之地。
　　好在，她赌赢了，顾姣的确也来了。
　　而她跟着陈如水回来，也是在赌，赌顾姣是否喜欢自己，若是她喜欢，定然不会放任她在这里的。
　　也是在逼着顾姣同她走。
　　杜三爷看戚微雨出神，又继续说了下去：“陈如水要你受他一百鞭才能离开。”
　　“猜到了，一百鞭可能要我半条命，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杜三爷抿抿唇：“后来顾姣，帮你承下这一百鞭子了。”
　　戚微雨笑意一敛，坐起来盯着杜三爷：“她亲口求的？”
　　“是。”
　　灰暗的私牢里，那一声之后就没有声音。
　　戚微雨手指反复揉搓着自己的衣边，柔软的衣料顺着指尖滑，她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明明这就是自己在逼顾姣，在算计她，可是现在，却后悔了。
　　一百鞭……
　　她怎么受得了？
　　杜三爷苦笑一声：“你算尽所有人，却唯独没算自己啊……”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自己？
　　感情这种事情，怎么能靠算计得来？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被算计在其中？
　　戚微雨手指一抖，从床上跳下来。
　　她扒着钢铁做的栅栏，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许是在这私牢之中受了苦，人都消瘦了几分：“三爷，什么时候受刑？”
　　“现在许是还受着的吧……”
　　戚微雨顿时间面无血色。
　　她怎么能这么坏，两个人的事情却只让顾姣一个人承受？
　　“让我出去。”戚微雨克制住语气里的颤抖，对杜三爷说。
　　她这个人啊，真的是坏极了，也自负极了，还以为自己能够牢牢掌控住所有的事情，却没想到陈如水会这样对待顾姣。
　　也没想到，自己心都快要被碾碎了。
　　那么好的顾姣，凭什么要替她这么肮脏的算计受罪？
　　杜三爷笑起来，让戚微雨在私牢中等了会儿，他去找了钥匙来，才帮戚微雨开了门。
　　一出了私牢，戚微雨便往顾姣的院落而去，一路凌寒，她表情前所未有的冷淡。
　　还未进院子里，她就听到邱逐流凄厉的声音响起来：“掌门！这件事情肯定有别的办法，师叔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被妖女给迷惑了，您、您别打了！”
　　陈如水气急了，根本就不管别人怎么说的：“滚开！我这就是要把她给打醒！这是她自己要替别人受罪，怪不得谁！”
　　一鞭子下去，戚微雨都能够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这足以见得陈如水下手究竟是有多狠了。顾姣小声的哼声传进耳朵里，戚微雨再难克制住了，她一脚踹开门，风从门里吹过去，冷的屋里人一阵哆嗦。
　　顾姣跪在地上，背脊没有弯一下，只是上面确实不太好看，皮开肉绽，血和白衣混合在了一起，血淋淋一片。
　　戚微雨心里一酸，再也忍不住了，她瘪瘪嘴，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她向来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的，哭起来的时候更像是一个小孩。
　　她扑过去挡在顾姣面前，哇哇哭起来，哭得异常凄厉，她抱着顾姣的腰痛哭着：“我错了！我错了！”

第21章
　　戚微雨哭起来的时候实在不太好看，鼻涕眼泪完全分不清，她还在自己的身上蹭一蹭，顾姣觉得，戚微雨这个人，还是太稚气了。
　　还未出江湖的时候，她就听过很多关于戚微雨的传闻。
　　无非就是不能招惹，穷凶极恶的评价。
　　说她屠杀当年林氏一族，如何在群雄之中安然而去；又或者是说，她又在某地杀了许多人，诸如此类的话。
　　那时候顾姣只觉得这个人如何，与自己是不相干的。
　　后来入了江湖，她终于是与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有了交集。
　　她才知道，戚微雨娇艳却也歹毒，聪慧却也稚气，自负却也脆弱，就像眼前她如今的模样，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紧紧抱着她一点都没有松手。
　　陈如水一挑眉，看着顾姣愣着的模样，扯着嗓子吼了声：“我连你一起打！”
　　一鞭子下去，陈如水是下了死手的，这一下，皮开肉绽，戚微雨哭的更凶，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一鞭子还是因为顾姣。
　　顾姣抬头看陈如水，他又是一鞭子落了下来，看得出来他是有多么痛恨戚微雨了，暗含内力的两鞭子下去，戚微雨唇色都白了。
　　而陈如水打顾姣不一样，完全没下重手，几十鞭子下来也没什么。
　　以戚微雨的武功，想要反抗或者是逃走，大有机会，没必要在这里紧紧抱着顾姣不动。
　　顾姣紧抿着唇，回眸看了眼身后紧抱着她的戚微雨，眼睛红了一圈，像是兔子一样，抽抽噎噎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姣终于是出声：“你走便是，我受住这最后几鞭子，权当是还你情债了。”她眼神清凌凌的，戚微雨也忍不住看着她的眼睛，只听她说：“戚微雨，两清之后，天高水长，便再无关系。”
　　一瞬间，戚微雨收住哭声：“你……不同我一起走？”
　　“不。”顾姣绝情地说。
　　戚微雨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甚至是后悔了，她以为顾姣对她尚且有情的，却没想到，算计到最后却是自己浑身是伤。
　　若是当时，自己坦然离去，岂不是少了这么多的麻烦？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她觉得自己和顾姣是有心的。
　　戚微雨吸吸鼻子，假装没听到顾姣这句话，收敛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来，看向陈如水：“她剩下的，我受着便是。”
　　陈如水巴不得戚微雨这么说呢，一鞭子接着一鞭子下来，他打得又快又狠，含着五分内力的鞭子差点让戚微雨承受不住。
　　十鞭之后，戚微雨耳朵都有些嗡鸣，恍惚之中，她似乎是听到顾姣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你啊……”
　　戚微雨捏着顾姣的手都松了些，软绵绵地在她耳边说：“不管，你…你若是不要我了，我就让师兄打死我！”
　　陈如水没想到，这时候还挺有精神的，他举起鞭子来，正准备加把劲儿的，鞭子还没落下来，一道凉飕飕的视线让他停住了。
　　顾姣正盯着他。
　　那冷淡的视线让陈如水并不好受，须臾，顾姣才松了口气，对陈如水说：“师兄，够了。”
　　戚微雨知道，顾姣又是她的了。
　　她一头栽在顾姣的怀中，清冷的香味萦绕在身畔，她抓着顾姣的衣角却是一直没有放开。
　　顾姣抱起戚微雨来，她特别轻，顾姣这样抱着，好像是抱了一只小猫儿似的，顾姣背脊挺直，抱着戚微雨走到陈如水面前：“师兄，她愿意做到这个地步，她也一定会谨遵那日承诺，若她有一日将会为害江湖，我必然第一个杀她。”
　　陈如水手一抖，鞭子落在地上，他看着顾姣坚定的眼神，他知道了，师妹大了，终究是留不住了。
　　顾姣正要出门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先把戚微雨放在了门外，又转过头来，笔直地跪在地上，白裙曳地，仿佛是盛开着一地的玉兰花。
　　顾姣端端正正朝着陈如水拜了一拜：“师兄，多谢。”
　　那背上几道伤，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陈如水根本就没有用力，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而已。可是戚微雨身上那几道，可是足足泄了陈如水的气。
　　陈如水武功深不可测的，他就算是没用全力，戚微雨也受不住。
　　起身，抱着戚微雨，她走过院落，趟过雪地，陈如水快速地走到门边，紧张地喊了一声：“小师妹！”
　　顾姣停了下，没有回头。
　　陈如水揉揉鼻子，鼻子立马就红了：“明年过年，记得回来。”
　　顾姣无声一笑。
　　她不爱笑的，总觉得没什么好让人欢喜的，可她笑起来也着实是好看，像是寒梅终于是开了一般，姝色满园。
　　戚微雨受了伤，不能赶路，顾姣带着她去镇子上的医馆里求了药，还租了一辆马车，这才开始往七宝客栈而去。
　　同时，江湖中也传出话来，说是寒山抓到了戚微雨，一时之间，江湖正道人士全都在等着寒山的公审函。
　　可是等啊等，却一直没有等到。
　　戚微雨平时受的伤多了，这点也不算什么，在马车上养了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依旧是那个娇俏的戚微雨。
　　她的伤刚好，就听到寒山向江湖中散布出去了消息—— 我们掌门那天捉到戚微雨之后，被她气的不轻，一气之下就把戚微雨给打死了，尸体扔在后山了，欢迎诸位虐尸。
　　当然，也没有人闲的慌，真的要跑去虐尸。
　　就算真的有，没找到尸体的，寒山也只是说，可能是被狼给叼走了。
　　戚微雨听到这个消息，撩开窗帘往外瞧，不同于寒山的冰雪重重，越是往七宝客栈去，越是能够看到绿意。
　　她撅了噘嘴：“娇娇，师兄可真是坏，还让人去虐尸。”
　　顾姣看她一眼，一如既往没说话，抱着瑞雪坐在另一边，神情冷淡，丝毫没有动摇。
　　戚微雨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时候，她一个人叭叭就行了：“不过你们寒山的饭是真的挺好吃的，明年一定要再去。”
　　“可我就怕师兄真的打死我，真号召江湖来虐尸，那可就惨了。”
　　“也没事，明年我们偷偷进去，我找到了一条小路，肯定能偷摸进去！”
　　“不过也幸好，师兄那几鞭子没有朝我脸上打，我要是毁容了，怎么配得上你？”
　　一路上，戚微雨的嘴就没有停过，顾姣就从来没见过这么会说的人，她听得厌烦了，就把瑞雪**，剑光映着戚微雨脸上，她才闭了嘴。
　　撩开窗帘，头探出去往外看，已经走了十多天了，早就已经看不见寒山的踪迹，戚微雨却是笑了笑。
　　陈如水那个老狐狸，人可真的是贼啊……
　　这一打不紧是出气了，还是一箭双雕。
　　一来，若是当时戚微雨不去替顾姣受罚，顾姣定然是凉透了心，这辈子就真的和戚微雨再也不见。
　　二来，若是戚微雨去了，顾姣也要和她一起离开寒山了，陈如水便宣告江湖说戚微雨死了，免了顾姣的后顾之忧。
　　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收回目光来，戚微雨忍不住哼了两句调子，还好还好，她早有准备，早就准备好了假的户籍，就等着这一天呢。
　　她偷偷摸摸看了眼身边的顾姣，笑得更加开心了。
　　看着回去的路，戚微雨眼睛珠子一转，忽然朝着驾车的车夫道：“不回家了，我要往东边走！快快快，往东边去！”
　　一直没说话的顾姣眉头一皱，对上戚微雨亮晶晶的眼眸，有些头疼。
　　这伤才刚好……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了？

第22章
　　戚微雨其实没什么坏心思的。
　　之前在寒山的时候，杜三爷曾和她说过，东边出了个小魔头，凡是打她那山脚下面路过的，都要被她抓着回去做门下弟子。
　　他上次过年后匆匆离开，就是因为这个小魔头。
　　那边有个原生的门派，戚微雨记得是青崇，其中不乏有些出色的弟子被小魔头给抢了过去，青崇几次派人去交涉，都无功而返。
　　青崇底蕴虽少，可这些年出的大侠可挺多的，各个武功都不弱，竟然还打不过一个刚出世的小魔头。
　　戚微雨也打听过了，那小魔头竟然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竟然有着这样不凡的身手，着实是让人惊愕了。
　　青崇境地的某个镇子上，戚微雨与顾姣吃了饭，顺便住了店。
　　客栈老板娘是个健谈的女人，她丈夫去年得罪了青崇的人，被打断了腿，现在还在病床上起不来，好在老板娘坚强独立，硬是熬了过来，还把客栈做的越来越好。
　　戚微雨也是个健谈的女人，两个人凑到一起，在顾姣的耳边说了好久。
　　到后来，戚微雨谈到了小魔头。
　　老板娘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小声在戚微雨耳边说：“姑娘，实不相瞒，其实小魔头人挺好的，她没有那么坏的。”
　　“哦？”戚微雨来了兴趣，“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我平时都是不敢往外说的，害怕青崇的弟子来找麻烦，今天看和姑娘投缘，姑娘也是个好人，”老板娘撑着下巴，“我家丈夫被青崇的弟子打断了腿，正好那日小魔头路过，见到这等不公平的事情，也去把那名青崇弟子的腿给打断了，后来小魔头被人找了麻烦，都毫不畏惧，现在还自立了门户，当真厉害。”
　　“竟还有这等事情，那这小魔头究竟生得什么模样，我听说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正是，那小魔头生得可真是好看，虽说年纪尚小，可眉眼间隐隐已经透露出秀丽来，她身上还总是带着一枚玉珏，说是家里人留下的。”
　　戚微雨怔了下，微微笑着，和老板娘说起了别的事情来。
　　顾姣吃过饭后，就径直上楼了，她还托老板娘少了热水洗澡。戚微雨去外面的市集转了圈回去，路过顾姣房门时，正好是听到顾姣的房间里传来了水声。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不同于顾姣的气息存在。
　　戚微雨眉头一紧，刚准备破门而入，却看到房门忽然打开，一道黑色的人影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来，直接撞在了楼梯的栏杆上。
　　年久失修的楼梯经受不住这样的重力，直接就破掉了。
　　被顾姣扔出来的那个男人，也是直接从楼上摔了下去，也幸亏只是二楼，掉下去之后没摔出什么大问题来。
　　戚微雨几步走到顾姣身边，紧张兮兮的：“娇娇？可是哪里伤到了？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顾姣冷淡地瞥着戚微雨，脸色极差，她没有说话，紧抿着唇。
　　应该是没有什么伤的，不然那男人也不会被顾姣这么扔下去了。
　　可是她与顾姣隐姓埋名到这边来，根本就没人知道的，唯独招眼的就是美貌而已。若不是刺杀的话……那这人必定是瞧上了顾姣的美貌，意图不轨！
　　戚微雨眼神一冷，还是回过头朝着顾姣笑笑：“娇娇，你先去换身衣裳，我去帮你处理下就来。”
　　顾姣身上穿的实在是薄，她点点头，转身进了屋里。
　　回过头，戚微雨一脸冷漠，她从楼梯下去，穿过围观伤者的人群，想也没想，一脚就踹在了男人的胸上，她用了七分的力气，这一脚下去，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几根。
　　“啊——”男人疼痛地叫了起来，而戚微雨这副样子，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个够呛。
　　戚微雨扬起一个冷血的笑容来：“弄死你喔。”
　　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毕竟这语气实在是阴森，和这姑娘的样貌挂不上钩。
　　在场之人的心中同时冒出一个词来——美人蛇蝎。
　　迟来的老板娘见状，她不怕戚微雨的，赶紧上前拉住戚微雨，紧张说道：“这是青崇六侠之一的柳值，姑娘下手慎重啊！”
　　青崇六侠在江湖之中颇有名声，除了他们的师父是青崇掌门之外，还有便是青崇大师兄周磬侠名远扬，可后来十分憋屈地死在了七宝客栈，于是青崇六侠就只剩下五侠了。
　　戚微雨递给老板娘一个放心的眼神：“无事。”
　　回过头来，她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区区青崇，也敢动我娇娇……弄死你我都觉得不痛快。”她眼睛珠子一转，变了主意，“不如，先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吧。”
　　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来，飞快地朝着柳值的眼睛刺过去，柳值嚷嚷起来：“你若是敢动我，我师兄绝不可能会放过你的！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戚微雨冷冷一笑。
　　她要是能死，也不知道死多少次了，这便是祸害遗千年。
　　就在这时，剑鞘挡住了她的匕首，她微微定神，抬起头看到顾姣站在她面前，面色如霜，戚微雨小声喊了一声：“娇娇。”
　　顾姣摇摇头：“不可伤人。”
　　戚微雨收回匕首来，看戏的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她委屈地瘪了瘪嘴：“可是他坏。”
　　顾姣杏眼微睁：“没有你坏。”想到戚微雨对她做过的事情，她赶紧别开头，剑鞘抵在柳值的下巴上，冷声道：“跪下，道歉。”
　　捡了一条小命的柳值哪里还敢多说，忍着痛就爬起来跪在顾姣的脚下，屈辱地磕了两个头：“是我**熏心胆大妄为冒犯了姑娘，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顾姣没再理他，转过头就往楼上去了。
　　戚微雨追在顾姣身后，一声一个娇娇，叫的格外甜软。
　　楼下逃过一劫的柳值没了力气，直接就倒在地上，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整死这两个女人，竟然让他受到了如此屈辱！
　　老板娘担心戚微雨和顾姣，晚上的时候又来告诫了一番，戚微雨坐在顾姣的床头上，晃着白花花的脚丫子，笑嘻嘻的：“今日要不是娇娇拦着，我非得弄死他不可的，老板娘不必担心，他们打不过我的。”
　　老板娘叹了口气。
　　顾姣坐在一边，反复擦拭着瑞雪的剑鞘，神情晦暗，一直没有说话。
　　老板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只怕青崇人多势众啊，若是可以的话，两位可以去距离镇子十里路的断崖山上找小魔头，她定然会帮助你们的。”
　　戚微雨点了点头，又谢过了老板娘。
　　等到老板娘走后，戚微雨光着脚丫跑到了顾姣身边，她直接就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趴在顾姣的双腿上，嗅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今日我是气急了才会动手的。”
　　“我知道的。”顾姣回答。
　　戚微雨鼓着气：“我日后一定不乱杀人了，你莫要生气了。”
　　顾姣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把瑞雪放在桌上，移了下身子，不让戚微雨靠着自己。她没看戚微雨，而是盯着面前的一盏烛火问：“你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那个小魔头？”
　　戚微雨没起来，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是想要日行一善，来替天行道的。”
　　她嘴上这么说着，还以为顾姣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没想到，她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她木然抬头，竟然看到顾姣竟然正盯着自己。
　　“娇娇？”戚微雨喊了一声。
　　顾姣冷冷一笑，衣袖一拂，帮戚微雨打开了房门：“骗子。”
　　风从屋外吹进来，虽然已经入了春，可是晚上还带着一丝凉意，戚微雨眨了眨眼睛，正想要拖住顾姣的裙底，可顾姣早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瑞雪出鞘，斩断了裙边。
　　“戚微雨，又找死？”
　　顾姣管你是谁，她生气的时候见到鬼也砍，戚微雨当然也不例外，看到瑞雪的一瞬间，戚微雨就已经麻利地站起来跑掉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戚微雨还是没想明白，顾姣怎么变得这么聪慧了？竟然发现她在骗人了？
　　戚微雨想不明白，只当这是侠侣之间的心有灵犀。
　　哎呀，她与娇娇，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第23章
　　天上无星无月，灰蒙蒙笼罩着天幕，明天应当不是什么好天气吧。
　　果然，第二日一大早的，天上便飘着淅沥的雨，爬着淡绿青苔的石板地上，都湿漉漉的，从窗外望远处眺望，更能够看到水洗一般的烟绿，景致极好。
　　顾姣早就吃过了早饭，在客栈的后院里练了一套剑法，戚微雨没有事情做，就约着顾姣一同去街上逛逛。
　　顾姣还没有消气，根本就不搭理戚微雨，转身就离开了。
　　戚微雨无辜地摸了下鼻子，决定去市集上买些小玩意儿回来哄一哄她家娇娇，想到这里，她便出门了。
　　正巧，她出门的时候天上的雨已经小了，过了片刻就没下了。
　　许是因为今日下了雨，市集上的人并不多，她去首饰铺子看了一圈，正好上了一款新的簪子。金簪上镶嵌着一颗上好的白玉珠子，落落大方清淡雅致，却也不失贵气。
　　只是一眼，戚微雨便觉得这簪子和顾姣是极其般配的。
　　她直接就付了钱，虽然贵了些，可她现在可是七宝客栈的老板，家里藏着无数的宝贝呢，钱倒不是很重要的了。
　　出了铺子，戚微雨恍然一笑，若是换了从前，她看上什么东西抢过来就是了，要是旁人不允，杀了便是。
　　可当真是个土匪流氓的做法。
　　要今日她再如此做，顾姣怕要生气的。
　　穿过街市，遇到个小孩正在树下哭，那小孩长得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只是四周没多少人，也没人多搭理这小孩，他哭得更加厉害了。
　　戚微雨走过去，微微弯腰，朝着小孩儿笑了笑：“小孩儿，你哭什么？姐姐帮你啊。”
　　小孩儿红彤彤的眼睛看了眼戚微雨，尚且年幼的孩童已经有了美丑的概念，见到戚微雨长得娇艳可人，笑容明艳，他放下戒心指了指自己的面前的大树：“我、我的小球掉到上面了呜呜呜。”
　　戚微雨抬头一看，果真是见到一只绣球卡在树杈上，不过……
　　她眼角一抽：“你这小孩力气还挺大的，给扔这么高。”
　　嘴上这般说着，戚微雨却是伸手揉了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咧开嘴笑起来：“等着，姐姐这就给你拿下来。”
　　她一跃而起，鲜红的衣角好像是一簇飞花，风一吹便扬了起来，成了这整条街上最艳丽的色彩。
　　而在街转角处，偷偷跟着的顾姣紧握着手中剑，指尖都握得泛白了，她只觉得，方才那一幕好像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之中回放，根本就停不下来。
　　待到戚微雨取了绣球，又从树上下来，天地之间的颜色仿佛都聚在了她的身上，顾姣只听得到自己胸腔里强烈的震动，像是鼓锤一般。她不敢再去看戚微雨，转身匆忙回客栈去了。
　　顾姣本是担心昨日惹恼了青崇的人，戚微雨一个人出门在外闲逛，她难免担忧。
　　可现在想想，到底是想多了，谁打得过戚微雨啊。
　　回到客栈，天上竟然又开始飘起了零星小雨来，顾姣抬头看天，雨中好像还含着凉意，她要不要给戚微雨送一把伞去？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
　　而在街上的戚微雨，把绣球还给小孩儿后，便让小孩去别处玩耍了，她看向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又开始下雨了。她想了想，还是买些点心回客栈吧。
　　正打算走，忽然听到墙头传来声响。
　　接着便是穿着青崇弟子衣服的男人从墙头上狼狈摔下，看到人后，那男人绝望地伸出手来：“救、救命！”
　　刚说完，一道身影从墙上一跃而下，那女子梳着双螺髻，乌黑的发中别着两朵绢花，她笑容热情洋溢，跳下来直接就坐在了男人的身上，威胁般眯起眼睛来：“还逃不逃了？让你做我云霞庄的弟子，还让你受苦了么？”
　　蒙蒙细雨之中，好似是隔着一层薄雾。
　　少女的声音与男人痛苦的呻。吟，纷纷都落在雾中。
　　少女有了察觉，抬头一看，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红衣少女目光灼灼，看着她没动。少女呲牙，露出威胁的神情来，那红衣女子竟然还走了过来。
　　可真是凑巧，本打算过些天去断崖山上寻小魔头的，却不想这时候也能碰到。
　　戚微雨一步一步走过去，看到小魔头腰间的一只玉牌时，抿唇笑起来，她软声说道：“旁人不愿意做你门下弟子，何必强求呢？”
　　薛檀直勾勾打量着戚微雨，竟然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松开了脚底下的青崇弟子，乌黑的眸子里掠过趣味，这个女子看起来厉害多了，要是能抓回山上入门……她云霞庄光复岂不是片刻的事情？
　　青崇弟子松了口气，也不管两个人了，拔腿就跑。
　　戚微雨摸着自己放在身上的簪子，笑意达到了眼底：“何必呢，云霞庄，早就不在了啊。”
　　薛檀脸色一变，她向来最忌讳别人说起这件事情来，这么一听，怒火中烧，缠绕在身上的鞭子直接就挥了出去，鞭子划破空气，连雨水都停滞了一瞬。
　　戚微雨纵身一跃，躲过薛檀一鞭。
　　戚微雨落在薛檀身后，好整以暇开口：“力道不错。”
　　薛檀又是一招神龙摆尾，鞭子在空中挥出一个弧度来，淅沥小雨之中，只听得见鞭子挥霍的声音，再加上这边偏僻，很少有人过来。就算是来了，听到这里有人打架，根本就不敢来，只盼着越躲越远才好。
　　约莫过了半刻钟，薛檀眼睛一红，丢下鞭子就不说话了。
　　她大口喘着气，好像是力气用光了一样。
　　戚微雨操手，一副欠揍的样子问：“来打我呀，怎么不打了？都说青崇地界出了个小魔头，还以为多厉害呢……也就这样吧。”她眯了眯眼睛，“就你这样，还想光复云霞庄？省省吧。”
　　薛檀红着眼睛没说话，她本就是个小孩子，这么看着，好像是快要被戚微雨给欺负哭了一般。
　　戚微雨眼眸一深，黑白分明的杏眼之中，映着薛檀的身影，她恍然笑起来：“好啦，赶紧回家吧，别在江湖上乱玩儿了，你还这么小……”
　　戚微雨没说了，她转过身，裙底似乎是被雨给溅湿了些，艳红的颜色都深刻了些许。
　　她转身要离开这条巷子，却忽然听到呼吸很重的薛檀开口说话，语气里染上了哭腔：“不，我就要！你们根本就不懂！我要建立云霞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云霞庄回来了！”
　　身后的少女声音都吼得嘶哑，戚微雨微微一怔，无奈一笑，眼角却多了酸涩。
　　她不只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竟然看到街口站着一个白裙女子，好像是在那儿已经站了很久，她静静不动，好像是一座极美的雕塑，戚微雨抿唇又笑了起来，没搭理身后的薛檀，朝着顾姣跑过去，眉眼弯弯：“娇娇，你是来接我的吗？”
　　顾姣点头，冰冷的眼神落在薛檀的身上，又收回目光来。
　　戚微雨跑过去，躲在她的伞下，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努了努嘴：“别管她，一个小丫头而已。”
　　顾姣眼神涌动，最后也只是应了一声“好”。
　　薛檀看到那两个人站在一把伞下，在雨中慢慢远去，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好似是交缠在了一起，没人在的时候，小丫头终于一瘪嘴，哭了起来。
　　要她回家。
　　可是她哪里还有家啊。
　　两个人走得很慢很慢，戚微雨脸上还是染着笑意，可顾姣看得出来，她笑意里有多落寞。许是和戚微雨处得久了，她平时一些语气习惯，她总能够明白一二。
　　就如昨晚她说谎时，也能一眼看出来。
　　顾姣眼睛直视前方，看到因为雨大了起来而急忙收摊的货郎，也看到不远处翻飞的旌旗。
　　她没有看戚微雨，而是直接说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那小魔头？”
　　戚微雨笑意一敛，沉默了许久。
　　顾姣取伞来接她时，便站在那街口看了许久，她听到两个人之间的话，看到戚微雨背对薛檀时那苦涩的眼神，那是顾姣都未曾见到过的戚微雨。
　　片刻后，戚微雨“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手去接伞外的雨：“是啊，那么小的孩子，何必卷入这江湖呢，添乱呢。”
　　顾姣：“那你呢？”
　　戚微雨回头看她：“什么？”
　　“你多少岁入的江湖？”顾姣冷冷地问。
　　戚微雨怔了下，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八岁？大概是吧，太久了，不记得了。”
　　顾姣没说话了，而是加快了步伐回客栈。
　　八岁还那么小，连许多事情都还不能明白，却要进入这猜忌无度，鲜血淋漓的江湖。
　　顾姣想，她八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
　　想了许久，她只想起来，寒山每到冬日便是漫天大雪，把整片院子都落得雪白，师兄总是给她带许多新奇的武功，师父总是教她更为高深的剑法。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江湖。
　　即便现在二十岁了，她还是不懂。
　　顾姣心里好像是被什么给堵着了。
　　她一直忘不掉这一日，忘不掉那个帮小孩取绣球的红衣少女，也忘不掉她站在雨中苦涩的神情，更是忘不了，她的八岁。

第24章
　　关于戚微雨的事情，顾姣到底没有多问。
　　若是她愿意了，自然会同她说的。
　　当然了，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她不过是个监督戚微雨做好人的人而已，并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关系。
　　在客栈里等了几日，青崇的报复才姗姗而来。
　　是夜，还下着零星小雨，不过却已经隐隐要有着放晴的迹象了。
　　戚微雨踱步到窗边，把窗户给关上，屋外的高树上，传来了窸窣的响动声，她抿唇一笑，还是关上了窗户。
　　屋中的蜡烛灭掉，直到深夜了，窗户被人从外面破开。
　　还有两个人男人低声说着：“我听柳值说这个女人武功不差，师兄，咱们二人真能帮柳值报仇？”
　　另外一个男人说：“你也知道六师弟的性子，要不是我们帮衬着他，他那武功，早就被赶出青崇了，他说厉害……怕也没多厉害的。”
　　“师兄说的有道理。”
　　暗处没有睡着的戚微雨翻了个白眼，要真不怕，何至于大半夜的偷摸进来，准备偷袭于她？
　　正想着，那二人已经走近，两个人一剑往床上刺下去，毫无犹豫，又多砍了几剑。砍完之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师兄，这应该死透了吧，柳值也真是的，老是做这种事情让我们来擦屁股，现在正多事之秋，师父让我们闭门呢。”
　　“别说了，师父现在是连小魔头的事情也不想管了的，哪里还允许我们管六师弟这档子破事儿。”
　　“也是，我听说门里要来一个大人物，师父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我们闭门的？”
　　“许是如此吧。”
　　两兄弟就这样在黑暗里聊了起来，两个人聊着聊着，身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声：“你们说的大人物是谁啊？”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往身后挥出一剑。
　　身后的女子轻松躲开，嘴里还不禁点评起来：“你们这剑法……啧啧啧，也太慢了吧，连我家娇娇的皮毛也是比不上的。”
　　屋里有些暗，只有客栈外面映入的点点烛光能够看清楚一二。
　　那站在面前的女子，即便看不清楚，也能够窥见其容貌的惊艳，师兄弟二人朝着床上看了眼，方知自己是被戏弄了。
　　两兄弟一个攻向戚微雨左侧，一个攻向右侧，戚微雨也不好玩笑，虽说这二人的武功的确是比不上顾姣，可青崇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这二人既然能在青崇六侠之列，定然也并非是泛泛之辈的。
　　故而，戚微雨也是上了一点心的。
　　双方互过了百余招，戚微雨才寻到破绽，一脚踏在对方的剑上，她唇角弯起，一个扫身，便将人踢了出去。
　　而在这般动静之下，就住在隔壁的顾姣不可能没有听到，一开始顾姣只当是戚微雨自己一个人在弄旁的，可是后来才听到兵刃的声音，她一跃而起，拿着瑞雪便去了隔壁。
　　“戚微雨！”顾姣踹开门便喊了一声。
　　正在和戚微雨过招的人一听，眼神一动，惊愕地看向戚微雨：“戚微雨？！”
　　顾姣心知不妙，戚微雨眯了眯眼睛：“本准备饶你们一命的，可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对方知道，戚微雨这是动了杀心！
　　而戚微雨刚说完话，就感觉到一道寒芒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当然知道是谁的，戚微雨只好挡下对方的攻势，委屈地补充了一句：“只能把你关起来，从长计议了。”
　　“……”不，这应该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肯定不是。
　　顾姣懒得废话，瑞雪出鞘，剑尖上好似是带着一股寒意，直逼面门，戚微雨赶紧躲开，双剑交击，发出一阵刺耳尖锐的声音来，旁边恢复了些的青崇弟子咬牙：“师兄，我来助你！”
　　刚准备提剑而去，就见戚微雨笑眯眯地挡在自己面前：“哎，别过去添乱，让我家娇娇好好玩儿下。”
　　两个人一听，差点就要吐血了，他们两个人拼了命要逃，结果别人就只是玩儿下？顾姣眉眼一动，不自觉扯动了下唇角，竟不想，自己这些许玩闹的意图，竟然是被戚微雨给知晓了。
　　自从入了江湖之后，除了戚微雨，她却是从未与人真正交过手的。
　　方才见到，便有了几分心思，却不想这两个人剑招简直是错漏百出！她心思被戚微雨这么一点破，也没了玩闹的意味，直接就将人拿下，拿绳子一捆，丢在了角落里。
　　重新点燃油灯，戚微雨穿着薄薄的衣衫坐在椅子上，笑意满满地拍手：“娇娇好棒，若是你不在，我便要被这两个贼子给杀了！好气！”
　　青崇二人欲哭无泪，究竟是谁挨打啊！
　　他们二人，简直是挨最毒的打，背最黑的锅。
　　顾姣只看了戚微雨一眼，便不理会她这话了，她坐下来倒了一盏凉了的茶，还未想到该如何处理这二人，却忽然想到了别的。她霍然站起身来，长裙浮动，脚底好似生了一盏白莲。
　　戚微雨略抬眼皮：“娇娇，怎么了？”
　　顾姣也不说话，脸上冷淡，她直接走向衣柜，从中选出了一件衣裳来丢给戚微雨，她冷冷出声：“赶紧穿上，成何体统！”
　　戚微雨低头一看，她穿得薄，身上许多地方都没遮住，胸前雪白的一片，自己看着倒挺赏心悦目的，只是……她抱着衣裳走到顾姣身边，紧紧贴了上去：“娇娇，好看吗？”
　　顾姣还真的看了眼，因为她紧贴着自己，那鼓起来的地方更是贴在手臂上，垂眸看去，还能看到其中深深的沟壑。
　　顾姣脸上一烫，一把推开戚微雨。
　　“嗖”的一下，便站到了角落里，不肯再看戚微雨一眼。
　　这个人……孟浪！不知廉耻！
　　戚微雨好整以暇，慢悠悠穿上衣裳，笑嘻嘻的心情颇好：“我可是一直等着同你做些不知羞的事情呢，若是可以，这条命不要也成。”
　　顾姣又白了戚微雨一眼，想到方才她衣下的风景，不自觉地一口热气涌上脑门，顾姣只好转开话题：“这二人要如何处理？”
　　她摸着下巴，看到顾姣臊得慌，也就不多逗弄了，不然一会儿可有的自己受的。
　　她看向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这两个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未免出去乱说，还是先不放回青崇的好。”
　　顾姣点头，她也是如此认为的。
　　戚微雨拿起刚刚顾姣喝过的那杯冷茶，也是喝了一口：“我有个办法，把他们的手砍了，再把舌头拔了，这样就不怕乱说了。”
　　她朝着顾姣挤了挤眼睛。
　　顾姣皱眉，不知戚微雨为何要这般做，怎么又说话吓唬别人了……
　　不过她做事应当不会无缘无故的，故而顾姣也是点点头：“可行。”
　　说完，戚微雨展开一个烂漫的笑容来，捡起两个人的长剑，走到两个人的面前，点兵点将了下：“看看是谁能先……”
　　师弟慌了起来：“师兄！你不是说只是个小女子吗？怎么会是戚微雨啊！我还不想就这样死了啊！”
　　“等等！”那位师兄镇定喊道，可他额头上也多了许多细汗，看起来并不轻松。
　　戚微雨翘着腿，锃亮的剑在地上摩擦着，划出一道道的剑痕，好像是斑驳的蛛网，触目惊心：“想保住这四只手两条舌头也成，那你们告诉我……你们青崇要来的大人物是谁？竟然连小魔头都顾不上了。”
　　吓懵了的师弟瞥着戚微雨，要是别人知道戚微雨没死还到了青崇境地，不管是谁来了，掌门肯定都会出手的！
　　谁知道堂堂寒山大门派竟然骗人？！
　　莫不是……寒山早已经和大魔头戚微雨勾结在一起了？
　　师兄倒是比师弟镇定很多，淡定地回答道：“应是掌门的友人来访，大概是某门派的掌门吧。”
　　戚微雨一剑刺向师兄的胸口，剑入几分，惊骇与疼痛遍布全身，顾姣抬起眼皮看了眼，知晓戚微雨的性子，答应她的事情应当不会反悔。
　　她无意杀人的。
　　可顾姣知道戚微雨的性子，旁人却是不知的。
　　青崇两兄弟顿时觉得自己在死亡的边缘反复试探。
　　戚微雨扯开一个冷冷的笑容来：“当我戚微雨真是蠢货？若是正道人士，何须关闭山门，不叫人出？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士，害怕江湖中人知晓吧。”
　　顾姣原未曾想这么多的，只当是戚微雨想要折腾这二人一番，却不想会有如此缘由。
　　结交魔道……是要被正道共诛的。
　　这个性质，可比结交戚微雨要厉害多了。

第25章
　　如同戚微雨这般大恶之徒，尚且瞧不起魔道那般小人做派，不肯加入，正道也就更加厌恶魔道了。
　　顾姣却不想，堂堂江湖支柱之一的青崇，竟然会做出如此之事来？
　　青崇师兄自然也是知晓其中的厉害，立马辩驳：“我也说了，是你们不信，不若你们杀了我师兄弟二人便是！”
　　戚微雨笑得阴恻恻的：“方才还贪生怕死，现在却要以死明志，怕是觉得这样便能让我们信服不必出卖青崇，这也恰恰是说，我猜得对，可是如此？”
　　一时间，屋里没人说话。
　　戚微雨一口把顾姣喝过的茶喝光，方才说话说得都有些渴了。
　　她把剑扔在一边：“娇娇，不若明日你去查查青崇的事情，我去把这二人处理了如何？”
　　“你要如何处理这二人？”
　　“这两个人武功也不错的，我打算送到断崖山去，瞧瞧小魔头收不收呢。”
　　顾姣看了戚微雨一眼，意味深长，她没说话。戚微雨被顾姣这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虚，她转头看了眼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二人，上前去拉着顾姣冰凉的手：“我有事同你说的。”
　　顾姣垂下长长的眼睫，在凝脂般的脸上落下阴影一层，好像是振翅欲飞的蝶翼，顾姣点点头，随着戚微雨出去了。
　　果真，戚微雨叫顾姣出来，说的便是薛檀之事。
　　两个人上了屋顶，方才一番打斗后，天上已经没再下雨，空气里也清爽，隐隐约约还能嗅到客栈之前的桐花香味，清淡相宜。
　　两个人并肩坐着，夜色如墨披在两个人的肩头。
　　戚微雨眨了眨眼睛，终于是同顾姣说了：“其实我也并不是想要瞒着你的，只是过去的事情，太过沉重，我不愿让你知道的。”
　　顾姣侧头，与戚微雨的眼神对上。
　　她眼神滚烫，烫的顾姣不得不别开头，不再看她：“你说便是，我听着。”
　　戚微雨如释重负般笑了声：“昔日在寒山之时，听杜三爷说起青崇这边的断崖山上出了个小魔头，竟是打着光复云霞庄的旗号，劫掠弟子以供己用，我一听便想着要过来瞧瞧，究竟是谁。”
　　戚微雨往顾姣的身边挪了点，顾姣似乎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她便把胆子放大了些，直接就趴在了顾姣的腿上。
　　顾姣全身一僵，按捺住自己的手。
　　趁着顾姣还没动手，戚微雨问：“你可知，我为何要来瞧瞧？”
　　果然，顾姣被戚微雨分开了注意力，她想了想，回答：“许是你爱看热闹，又或是你认识这小魔头的。”
　　虽说前者是戚微雨的习性，总喜欢四处看热闹。
　　而后者……却是顾姣亲眼所见。
　　那日蒙蒙小雨，雨中她的神情，令顾姣难免心疼。
　　顾姣被自己的心思给搞得愣了下，她怎么就忽然心疼起来了？这戚微雨可是穷凶极恶之徒，她如今的任务只是伴她改邪归正，不可再想旁的了。
　　戚微雨趴在她腿上，继续说：“我与小魔头却是认识的，不过我想，她大抵是不认识我的，当年云霞庄之祸时，她才那么一点大，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薛檀啊，她总是掉着鼻涕，拉着我的衣襟一口一个表姐抱抱，可爱的不行。”
　　顾姣却不觉得掉着鼻涕的样子可爱。
　　她没打断戚微雨的话，而是继续听着。
　　“云霞庄那时候真的很美好，庄子里的人像是一家人一样，可是忽然有一年，我与父亲赌气了，跑到山上的别庄里住了好些日子，有一日忽然见到云霞庄里起了大火，我拼命地跑着去，心里想着，没事的，大家武功高强，不过是区区大火，都能安然逃出的。”
　　“这只是我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我去的迟了些，满天的大火早已经灭不掉了，庄子里没有一声惨叫，我扒着火跑进去，看到遍地都是血……红艳艳的血淌在地上，你一脚踩下去，连裙角上都溅上了。”
　　不知何时，戚微雨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她紧紧闭着眼睛，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些忘不掉的场景。
　　漫天的火舌吞噬了整个庄子，烫人的大火好像是要将她也化成灰烬。
　　她找到父母、兄弟的尸体，看到尸体旁她母亲最喜欢的簪子，可是她分明就记得……那只簪子，早已经被她弄坏了的。
　　戚微雨声音哑了几分，攥紧了顾姣的裙角，而顾姣也感觉到了她身上小小的颤抖，手落在身旁，她想摸一摸戚微雨。
　　“前些日子听闻小魔头要光复云霞庄，我便觉得是她了，当年的小姑娘竟然死里逃生，我这才赶着来这儿的。”
　　把那些往事在心里过了一遍，戚微雨眼圈都红了，她用顾姣的裙子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看顾姣，却发现……顾姣眼睛也红了。
　　她唇角弯了弯：“娇娇。”
　　顾姣垂眸看她，眼中的积雪似乎是融化了些。
　　戚微雨指了指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哭了？”
　　顾姣惊讶地摸了下自己的眼尾，果然是有些润意，好巧不巧，竟然被戚微雨给发现了，她只得抵赖：“与你无关。”
　　戚微雨抿唇笑着，笑着笑着，眼尾的眼泪却是掉了出来。
　　她从顾姣的腿上起来，坐直了身体，还朝着顾姣伸出了手来：“娇娇，我可以要个抱抱吗？”
　　顾姣下意识就要拒绝的。
　　可黯淡的环境里，她却是看到戚微雨的笑与平日是不同的，眼尾两颗要掉不掉的泪水，更是惹人心疼。
　　她艳丽的眉宇之间，掠过几分寂寥与骐骥，好像就是，这茫茫黑暗之中，她一直在等待亮光，哪怕只是一束也好。
　　顾姣想过戚微雨身世应当凄惨，却不想，是如此让人心疼。
　　她手指微曲，歪过头，不去看戚微雨，直接抱了上去。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身上的清淡的香味也缠绕在了一起，顾姣又是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一日，她与戚微雨鱼水之乐，让人遐想。
　　她们便就这般抱着，连对方的呼吸与心跳，都好像一清二楚。
　　好一会儿了，顾姣才咬着牙问：“可能放手了？”
　　戚微雨怯怯地松开，大抵是因为这一抱，心情好了许多，她嬉笑着说道：“娇娇果真是我良药，抱一抱，果真是好受了许多。”
　　顾姣睨她：“轻浮。”
　　她一拂袖，便从房顶上下去，青砖瓦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顾姣也是心不在焉，她不太了解当年的云霞庄之祸的，当时年幼，只是听师父和师兄谈过一些。
　　听闻当日云霞庄起了大火，整个庄子的人都没了。
　　师兄和师父皆是惋惜，说云霞庄的戚庄主乃是仗义之士，世间少有的好人。
　　顾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都是姓戚的……
　　可是按照戚微雨的话来说，岂不是云霞庄那一场惨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江湖中人不可能没有看不出来的，若真是如此，怕是没有人敢说。
　　顾姣暗自叹了口气。
　　本以为江湖中到底是该侠义为天的，却不想，早已经失了道义。
　　无论是她见过的阿裳与沈春酒的过去，还是戚微雨这隐瞒了许久的身世与过去。
　　第二日果真是出了很大的太阳，戚微雨去叫顾姣时已经没了人，去问了老板娘才知道顾姣留了话，说是去查东西了。
　　戚微雨撑着下巴咬着馒头：“昨日还谈了心，也抱了，今日便理都不理。我可真是个小可怜。”
　　于是，受了冷落的戚微雨吃过早饭上了楼，先用些手段折腾了下青崇两兄弟，折腾得对方不想活了后，她才慢吞吞牵着两个人去断崖山了。
　　她到底是要和薛檀说明白的。
　　春光正好，一连几日的小雨过后，天际竟然出现了一道七彩的光霞，她仰头看去，心情一松，连绵的青山绿水，连脚下的青草上也还挂着露珠。
　　看起来都是崭新的一副面貌。
　　戚微雨却是叹了口气，无语地转头看向自己绳子拉着的狼狈二人：“就你们两个人，最是煞风景了，若是娇娇在就好了。”
　　青崇二人欲哭无泪，他们也不想和她在一处的啊！
　　往山上而去，一路都是畅通无阻的，只是到了山顶上，见到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云霞庄，那字也确实是丑，可以看出，定然是薛檀写的。
　　外面还有几个守着的小弟子，看起来唯唯诺诺，见到人来了，还打了个颤，以为是又来讨伐薛檀的。
　　待到有人进去禀报了薛檀，薛檀立马就跑了出来，看到远处的红影绰绰，她心有余悸地“嘶”了一声。
　　她过去，叉腰瞪着戚微雨：“你又来做什么！昨天心情好放你一马，今日你怎么又来了！”
　　戚微雨笑笑，把身后的两个人扔出来：“送礼来了，这两个人是青崇的，我知你一向不喜青崇，便交给你处理如何？”
　　薛檀一看，这两个人不是那什么狗屁六侠之二吗？
　　她掩下欣喜来，咳嗽了声，看向戚微雨：“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你万分熟悉！你是不是我仇人？”
　　薛檀叫人把青崇两兄弟给带了下去，等到晚些再折磨一番。
　　戚微雨和薛檀立在崖上，山风从谷中吹来，带着草木清香。
　　她红色衣袂飞扬，被风吹得鼓鼓作响，黑发也是与红衣交缠，好似如同山中精魅般好看。
　　薛檀也觉得眼前人好看极了，也极为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眨了眨眼睛：“不说便算了，我云霞庄庄主才不想和你结交的！”
　　戚微雨小弧度地笑了笑，朝着薛檀走了步，她微微弯下腰，才和薛檀一般高。
　　戚微雨软下声音来，细长的手指摸了下薛檀腰间挂着的玉牌：“这张玉牌，是你满月之时，我亲手去让工匠打造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这下，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了？嗯？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