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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病态
宿舍空间小,该有的电器却一个也不少,唯一的不足甚至算不上是缺点,这间宿舍在宿管隔壁,只要做违规的事很有可能第一时间被抓到。这点冯清清倒不太担心,自诩乖宝宝的她,拍着胸口对黄莹说,“我能做出什么违纪的事呀,想想也不可能。”
黄莹心里赞同,嘴上却逗她,“你最好是。”冯清清眉毛一挑,勒住黄莹脖子,露出小白牙威胁道:“对我这点信任也没有嘛。”
黄莹笑笑,突然道:“你家里那边说了吗?他们知道你要搬出来?”
冯清清一下失了力气,头搁在黄莹肩膀,嘟囔道:“还没想好怎么说。”
“你不会一声不吭就直接搬出来吧?”黄莹试探地握住冯清清的手腕,“我觉得你和他们说一声比较好,心平气和地谈谈,应该能理解你的。”
“真的吗?”冯清清心里惴惴,她一方面担心方好不同意,另一方面又怕自己哪句话没好,惹得方好心里不好受,伤心起来。她盯着那张小小的单人床,心道:如果时间可以加速就好了,快进到已经搬进来,躺在床上的那一秒。
然而世上是没有这种好事的,冯清清心底如天人交战,有许多次,她看着方好只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最后,方好发现了她的异样,牵着她的手,走到角落,问道:“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想说什么说呀。”
那双温和的眼眸倒映着她的面孔,冯清清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忽然有点不敢直视她。她垂下眼眸,组织语言道:“我,我想住校。”心中编排了无数中委婉说法和借口,等到这一刻,脱口而出的却是最直白伤人的那句。
冯清清头皮一紧,结巴道:“我看他们住校挺方便的,可以节省路上时间学习,早上也能多睡一会。”
空气寂静无声,被握住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一滴水珠啪地坠落在地。冯清清惊诧地抬头,方好连忙侧过脸,用掌心抹去眼泪。
冯清清想抽出手,然而方好攥紧她不给她松开,无奈冯清清解释道:“我去给您拿纸。”方好哭得突然,实在令人措手不及。更令冯清清震惊的是,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后悔,而是心烦,她实在不想再委曲求全下去了。
方好止住眼泪,声音隐隐的哽咽,“没吓到你吧清清。”
冯清清心里乱得厉害,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一方在谴责自己无情,另一方则在蛊惑她心再狠些,一鼓作气远离麻烦。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方好敏感地察觉到冯清清的疏离,眼眶又一酸,“我就是想到不能天天看到你,好像又恢复成你没回来的日子,一下子有点控制不住。”
“我是住校,不是不回来了。”
“对对,这里是你的家,你肯定会回来的。”方好撑起笑容,眼泪却在掉。
“您别这样。”冯清清微微蹙眉,抬手给她擦眼泪,“你要是想我了,我就回来住几天行吗?”
方好扁扁嘴,像个孩子似的点点头,两只眼睛彻底哭红了。
冯清清叹了口气,“寒暑假我肯定住家的呀,仔细算算住校也没多少天,况且再过3个月就放寒假了。”这点也是她刚刚想起来的,虽然搬出去了,又好像没完全搬出去。
方好的脸色终于渐缓,仔细确认了一遍,“你没骗妈妈吧?”
“我骗您干嘛。”
如果允许的话,方好真想再问上个七八遍,拿手机录下来,等哪天冯清清不肯回来,就放给她听。
方好垂下抹眼泪的手,两手分别攥住冯清清的两只手,“妈妈知道,这个决定你没考虑清楚是不会和我说的,我早说过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既然你想住校,我肯定不会阻拦,这点你放心。”
一直垂着头的冯清清眸子一亮,下一秒难以抑制激动地张手抱住了方好,不住地说:“谢谢,你真好。”简直太善解人意了。
方好悄悄藏起的那点希望,被冯清清毫不掩饰的欢喜撞得粉碎。她的眼神有些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手。她强忍内心的酸涩,拍着冯清清的脊背,声音柔和:“和我不用说谢谢。”
压在心头的一桩大事终于解决,冯清清兴奋握紧拳头:“那我明天就可以搬进去了。”
“明天会不会太快了,来得及收拾吗?”方好艰涩出声。
“来得及来得及,我现在就去收拾。”冯清清抽出手转身就要跑开。
“等等,清清。”方好喊住她,犹豫了会,终于开口,“除了有关学习方面,你想住校,还有别的原因吗?”
冯清清脸上的笑一下僵住,抿了抿唇,神情不自然地避开方好的视线,含糊道:“快期中考了,肯定是为了学习啊。”
积攒许久的委屈差点逮着空隙就要钻出来了,还好忍住了,背过身的冯清清抬手轻轻扇了自己的脸一下,没出息,真没出息。说出来能怎么样,撒泼打滚逼方好帮她出气吗?帮一个认识不到一百天的人,指责共同生活十几年的丈夫、儿女。冯清清,你的脸怎么这么大。还是说你爱上耀武扬威的感觉了,仗着她现在想弥补你,狮子大开口了。
她撇撇嘴,心里说着不稀罕。转瞬开始幻想,如果她真的说出来了,方好会怎么做。冯清清咬紧下唇,曾经她向张春兰表达委屈,养母只是口头安慰几句,匆匆结束话题后,立即将’话语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开始讲述自己的艰辛难过。
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冯清清胡乱地挥挥空气,别想那么多了。
心情尚未平静下来,拐个弯又与陆谨阳面面相觑,他站在那里,面色阴沉,眼神冷冽,活脱脱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黑面阎罗,冯清清直呼晦气。
冯清清被盯得心里发毛,加快了脚步从他身边经过,脚步越来越急,仿佛生怕被什么脏东西缠上。
冯清清留意身后的动静,没有脚步声,悄悄松了口气。正当她倚着楼梯扶手,一边缓慢地向上爬,一边恢复体力时,毫无预兆地,客厅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下一秒,传来方好的呼喊,“谨阳,这么晚你去哪?”
冯清清翻了个白眼,听见我要搬出去,高兴得睡不着,跑出去庆祝了吧。
翌日清晨,冯清清睡眼朦胧地从楼上下来,昨晚收拾到半夜,今早倘若不是凭借过人的意志,真要起不来了。
她揉着眼睛,不停地打哈欠,看清客厅的景象后,瞌睡顿时跑了个精光。
瞧瞧,这还是那位克己守礼、宛若翩翩君子般的周家大少爷吗?此刻,他跪在客厅正中央,身上衬衫褶皱纵横,再无往日的平整与光鲜。眼眶猩红,似是受了无尽的煎熬。唇边青茬隐隐冒出,更是为他添了几分落魄与颓废。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始终钉在她身上,眼底翻卷的暗潮像淬了毒的刀锋,阴森得周围空气都泛起寒意。
陆淮川坐在沙发上,双眼紧盯着陆谨阳,眼神中交织着愤怒、失望和痛心。他期待陆谨阳能在这一刻低下头,露出愧疚的神情,承认自己的错误。
然而,当陆谨阳缓缓抬起头,那张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丝毫悔意,仿佛这一切在他眼中都微不足道。
这一刻,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管,陆淮川猛然俯身抓起地上那根一米多长的戒尺,朝陆谨阳肩背上打去,“混账东西!我当你这些年能长进半分,结果学得这般荒唐!花天酒地、彻夜不归——你以为陆家的门楣是供你撒野的戏台子?!陆家的规矩,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木纹裂开细小的缝隙,飞溅的木屑如血点般沾在他衣襟。陆谨阳一声不吭任由陆淮川肆意挥打,但他拒不认错的态度,只会让陆淮川更加恼火。
陆雪薇吓得抽泣起来,连连劝道:“哥,你快和爸爸道歉呀。爸,爸求求你别打了。”
方好拧起眉头,赶忙去拦越打越狠的陆淮川,心里满是疑惑,谨阳一向自律得体,可今天一大早,他却醉得一塌糊涂,直挺挺地横在客厅门口。搁在过去,旁人告诉她,你儿子今天会做出这种事,打死她也不会相信的。
父亲教训儿子,跟街头的争吵没什么两样。要是时间充裕,冯清清倒是不介意坐下来慢慢吃慢慢看,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耍把戏一样,慢悠悠地欣赏这出“家庭丑剧”。可惜今早赶时间,小声让佣人把行李拎下来后,冯清清站在角落寻思了会,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实在不适合挥手道别。
冯清清朝方好做了个嘴型,“拜拜。”拖着行李箱转身踏出大门。
“畜生,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陆淮川厉喝一声,气急败坏地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向陆谨阳砸去。
啪——!烟灰缸碎裂的脆响如惊雷炸开。
纷乱的脚步声与惊呼声瞬间撕破空气,冯清清脊背骤寒,猛地回头——陆谨阳不知何时如鬼魅般来到她身后。鲜血正从他眉骨裂口处汩汩涌出,顺着冷白面颊蜿蜒而下,在唇角凝成暗红血珠,更宛如阴间罗刹般骇人。
两两相望,对面那双眼睛像无底深渊般试图将她吞噬。冯清清不由自主地屏息,身上的汗毛竖立起来,被他攥住手腕向外拖走,一时竟忘了挣扎,她大喊:“陆谨阳你疯了,你要带我去哪?”
冷汗浸透的衬衫紧贴胸膛,随着急促呼吸起伏如垂死困兽。陆谨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上车,自己坐了进去,拉上车门,命令道:“开车。”
车子启动的一瞬间,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他出神地望着车外掠过的风景和模糊倒映出的她惊恐的面容。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病了。
(三十九)怜悯
车内氛围简直怪异到了极点,司机老蒋透过后视镜看去,后座二人分别靠窗,神态迥异不同,少爷望向窗外,神情忧郁,配上他那身伤,看起来实在糟糕极了。而小姐呢,眉头紧锁,气得双颊鼓起,整个身体都竭力靠向车门那侧,生怕与旁边人挨上。
老蒋犹豫再叁,心想不开口不行了,问道:“少爷、二小姐,我们是要去哪?”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没有一人发现窗外同样的景色已经路过了两回。
“去学校。”
冯清清张嘴准备说不,一听是自己心中答案,哼了一声,嘲讽道:“去学校也不怕把人吓死。”惊慌和恐惧褪去,怒火悄然滋生,被拽疼的手臂时刻提醒她陆谨阳刚刚的暴行,冯清清突然侧过身子,脚尖用力踢了陆谨阳小腿一下,“这是还你的。”
陆谨阳沉默地转过头,凝视她。一双黏腻得如同蛇信子滑过肌肤的视线,缠绕上来,冯清清厌恶抬手挡住眼睛,呵斥:“不许看我。”
少女嗓音尖锐,透着骄横,一路驶来,陆谨阳只是沉默地受着,从未反驳。司机老蒋抬了抬眼皮,触及到陆谨阳仍在冒血的额头,心有偏颇道:“小姐,少爷头上还有伤呢。”
冯清清脸皮登时涨红起来,往日与陆谨阳的争执从未闹到明面上,现在一时控制不住,让别人看来都成了她的错了。
她埋怨的目光带着嗔怪,恨极了的眼神也被她使成了撒娇。陆谨阳灵魂游离在外,像第叁者,冷漠地从上空注视着冯清清忿忿不平地贴过来,攥着他肩膀的手悄悄使劲,刚刚吃了瘪,肯定是要从别的地方找回来的。
双唇呵气如兰,却是在咬牙切齿地控告他,“我已经离开了,你还想怎么样?”
喉咙像被一根鱼骨头卡住,喘气都生疼,疼痛将他拖拽回身体,额头沁出冷汗,“我不想怎么样。”
她耐住性子,好声好气和人说话,结果对方压根不是人。冯清清气笑出声,低声骂道:“你是真贱。”
又贱又坏。冯清清在心里骂得陆谨阳狗血淋头,跪地求饶。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学校门口。冯清清抱着手臂打算看好戏,她不信陆谨阳真敢顶着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出现在人前。
事实证明,她真小瞧人家了,准确的说,小瞧陆谨阳的脸皮了。
除了开车门时踉跄了下,最终稳稳当当地绕到了她的车窗前,两人隔窗对视,仿佛在比谁能耗得过谁。
冯清清掏出耳机听音乐,余光中老蒋上前劝被陆谨阳拂开,转头老蒋就敲起冯清清面前的车窗。
冯清清可以无视陆谨阳,却不能无缘无故对老蒋耍小性子,不情不愿地降下车窗,不等老蒋开口,她对陆谨阳招了招手,唤道:“你靠过来点。”
清晨的阳光已经烈到如此地步了吗,陆谨阳脚底有些虚浮,慢慢上前,他扶住车身不让自己摇晃,弯腰盯着冯清清,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
冯清清抬手揪住陆谨阳的耳朵,小声且恶毒地说:“被人看见还以为你受多大刺激了,快回去吧,别再给陆家丢脸了。”松开手时嫌弃地在他衣服上碾了碾手指,收回时掏出纸巾又擦了擦,自始至终冯清清始终微笑地看着陆谨阳,让人挑不出错。
这回他总该暴跳如雷,或者拂袖而去了。
冯清清握着门把,打算等陆谨阳离开再推车门,可他就是不走,眼皮耷拉下来,气若游丝地对她说:“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冯清清竖起眉毛,简直给脸不要脸,真想一脚踹开他。良久,冯清清再不下车老蒋就要上车来劝了,不得不推开车门,打开后备箱取出行李放在推车上。
冯清清拂开陆谨阳探过来的手,客气地对老蒋说:“蒋叔,麻烦您帮我推到宿舍。”
“少爷我来吧,您现在不适合出力气。”司机老蒋试探地看向陆谨阳,从冯清清手中接过推车。
沉默,还是沉默。
从校门口到宿舍楼的路简直比去西天取经还要漫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路人时不时投来的探究视线。
冯清清回头瞅了瞅落后几步的陆谨阳,脸色苍白,无精打采,血迹干涸在脸上,像被人一枪崩了脑袋。
她迎着光,对自己哧哧地笑。无由来的,陆谨阳也弯了弯唇,冯清清见了鬼似的即刻扭回头。
宿舍门口,老蒋将行李一件一件搬进一楼大厅,冯清清和陆谨阳被宿管阿姨拦在道闸外。
阿姨义正言辞地说:“我们这里是女生宿舍,男生不能进。”说着,上下打量陆谨阳两眼,“更别提是像你这样衣冠不整的男生了。”
冯清清不吭声,笑眯眯地等着阿姨多损陆谨阳两句。
陆谨阳一言不发地从口袋掏出皮夹,取出一小迭现金,递出去前先解释了几句:“我是她哥哥,不是那些不叁不四的人。你看身后这么多行李,她一个人恐怕收拾不过来,我进去是想帮帮她,您不放心可以在门口守着,我绝对只待在我妹妹的房间。最后,对于这副模样,我也很惭愧,请您多包涵。”他将现金卷起,塞向阿姨掌心。
阿姨愣了,反应过来,推阻道:“你这是做什么,拿回去拿回去。”
陆谨阳继续微笑,即使顶着狼狈不堪的行头,一举一动间仍能显出贵气,他回头看了老蒋一眼,老蒋接过钱,凑近与宿管阿姨小声耳语几句。
道闸无人看管,两人顺利进来。
冯清清轻蔑地哼了一声,陆谨阳握住推车,下意识向前走,竟一步不动,咬紧牙关,脖底冒起青筋,车轱辘才勉强滚动起来。
‘没良心’的甩手掌柜站在102门前,催促:“不是想看吗,动作快点呀。”
只不过走了几步路,就出了一身冷汗。陆谨阳顾不上许多,抬眼望去,狭小的方块房间,只能称得上简洁。没有舒适的床垫、高大的衣柜,甚至没有沙发,只有一把黄色的破木椅。吃饭,看书,写作业也只能用那一张老旧得像在四条腿搭了一块板的木桌。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万分诚恳道:“跟我回去,你不能住在这。”
冯清清白了他一眼,主动从推车上拎下行李箱,被无视的陆谨阳按住她的手,低声重复,“别置气了,跟我回去。”
冯清清不耐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这样不正如你所愿吗?你还要怎样?”
又来了,如我所愿,如我所愿。陆谨阳将冯清清扯进屋内,反手锁门,暴喝道:“你根本就不懂,没人逼你离开,更不可能是我!”
冯清清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鄙夷道:“少假惺惺了。”她最看不惯的就是陆谨阳这副为你好的清高模样,像一尊手持莲花的玉佛,见到便要人叩首。实际上与人最疏离的便是他,唯我独尊,压根不会尊重他人的想法,只希望人们都遵从他的命令办事。
冯清清敛下眼睫,作出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这儿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请您从哪来回哪去。”
喉间一股腥甜上涌,陆谨阳靠在门上,胸膛起伏不停,嘶哑道:“你为什么总要误解我的话,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差对你摇尾乞怜,可你总视而不见。陆谨阳背在身后的手,攥紧门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恰恰说明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懂也不想懂你要表达什么,请你以后也别再对我说,行吗?我不想听,也没工夫听……唔——”冯清清惊恐地瞪大双眼,陆谨阳猛地上前一步,用尽全力捂住她的嘴,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对上她的双眼。
“你不肯回去,是谈恋爱了?”忽地,他像是给自己寻到了一个既痛苦又可以短暂慰藉的借口,沉声道:“你真谈了?和谁?”
疯了,这人绝对疯了。话题怎么会跳转到恋爱上,冯清清不可置信伸手推开他,比往常都要轻松地,一把将他推开了。
陆谨阳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桌角,痛得闷哼出声,抬眸瞥向冯清清,执着道:“到底是谁?”
双眸瞥过来的瞬间,冯清清捕捉到那抹水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刚刚撞那一下这么疼吗?
“你别猜了,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冯清清转身回去打算开门。身后的人锲而不舍地跟上来,冯清清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你能不能别烦了?”
陆谨阳艰涩出声,“是邹沅吗?”强撑的身体似乎已经快到极限,手脚冰冷、发麻,额头、后背源源不断地冒着冷汗,这种身体状况下,心中忐忑更是扩大了数倍。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第一个字一出,陆谨阳再也承受不住喉间的压迫,弓着腰大步奔向卫生间。
冯清清被吓了一跳,推开卫生间的门,看着跪倒在地,对着马桶干呕的陆谨阳,两臂撑起,不知何时湿透的衬衫再次黏在身上,上面沾染着从内而外渗出的血渍,隐约可见抽打的伤痕。
冯清清当下心情复杂,一时分不清是怜悯多些,畅快多些。
(四十)期中
窗外的阳光被窗帘筛去了一半活力,只余下几缕惨白的光线,无力地洒在堆满课本和试卷的课桌上,像是给每个人身上又添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今天是十一月第一周的周一,传言十一月的中旬举行期中考。冯清清所在的班级平日里懒散,临近考试大家却像打了鸡血似的勤奋起来。
冯清清也在此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差在头顶系个白布,用红笔写上绝不放弃四个大字。
黄莹翘着腿,椅子两条腿着地,捧着书一晃一晃,眼睛瞄着课本,嘴里没一句好话,“平常你带着读读背背,现在还需要为古诗词发愁吗?马上要考试了,这个没背,那个没背,我都要被你愁死了·。”
冯清清把书翻得哗哗响,在每页标注有背诵的地方折一个三角,对于黄莹的话她无法反驳,“别说风凉话了,第139页的文言文是不是只用背二三段?”
黄莹翻到第139页,指着背诵要求后的几个小字,递给冯清清看,“全文背诵,怎么你的课本我的课本不一样?”
“可恶。”冯清清锤了一下桌子,哀号,“这么长,怎么背啊。”
“读一遍,顺一遍,不就背出来……”
冯清清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假笑,“你再说就不礼貌了,不是什么人都会图像记忆的。”眼睛像照相机似的把书本内容拍下来,需要的时候把照片调出来,字在哪一行那一列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真的不是挂吗?
黄莹把嘴巴拉上拉链,抿了两下,又拉开,“哎,我发现这种时候你就特认真,话特少。你一安静下来吧,我呢就贼想和你聊天。”
冯清清不可思议地摊开双手,认真道:“因为快考试了,我要争分夺秒地学习。黄莹你真坏,打扰人家学习。”
黄莹捂着嘴乐,从不爱学习的人嘴里听见要好好学习,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变天啦……”
冯清清抬起爪子,拍了黄莹一下,笑呵呵地应道:“诶,乖女儿。”
黄莹本来慢慢悠悠的懒散动作,瞥了一眼门外,瞬间正襟危坐,捧着课本,嗓门声都大了不少。冯清清不明所以,揪揪黄莹衣服,“这篇你不是会背吗?”
黄莹为后桌的糊涂感到牙疼,头慢慢后仰,书几乎贴在脸上,小声道:“走廊,走廊。”
冯清清扭头看去,嘶了一声,班主任出现在窗户那,一边打电话一边往教室里瞅。她扭头的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正正好好地与班主任对视了一眼。
张志国收了电话,对冯清清招招手。冯清清不死心地指着自己,表情疑惑,张志国肯定地点点头。
秋风萧瑟,人心荒凉。冯清清六神无主地起身,回头幽怨地望了黄莹一眼,好像在说:我要死了,都怪你,都怪你……
走出来才发现,手里语文书没放下,冯清清双手背在身后,无措地划拉着书页,怯怯地等着张志国开口训话。
张志国松开夹紧的臂膀,递给她一打卷成桶装的卷子,“这个是新印的各科背诵资料,你们的下午就发了。你这几天有时间吗?辛苦你再跑一趟,给陈星铭送去。还有,他刚打电话来说,没有物理小练,上次没装过去的话,这次顺便带一下吧。老师给你报销来回车费。”
冯清清连忙摆手,“不用的老师,学校门口有去陈星铭家有直达的公交车,不花多少钱。”
张志国有认真的成分,也有几分成年人的客套。听到乘坐公交车,他掀起眼皮,稀奇地瞧了冯清清一眼,要么说人家代代有钱,孩子不乱花啊。
他突然眨了下眼,侧过身招呼冯清清站近点,小声道:“那老师给你透个题。”
冯清清眼睛一亮,嘴上推拒,脚不停控制地上前一步,“老师,这不好吧。” 张志国摆摆手,“没什么的,我刚刚听你们语文老师和主任聊天,要考论语十二章。”
“诶?”你不是数学老师吗?怎么透语文的题。
张志国看穿冯清清脸上的失望,又恢复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淡淡道:“下周三就考试了,快回去准备吧。”
“下周三?”模糊的日子突然具体起来,冯清清瞪圆双眼,算算没几天了。紧张的同时,她垮下脸,嘟囔了一句,“语文老师早就说考论语了,这算什么透题嘛。”
“啧。”
冯清清吐了下舌,快步跑回教室。她把透题的事卖个关子讲给黄莹听,听到论语,黄莹同样大失所望,“老张怎么尽讲些人尽皆知的事情,还有,他怎么好意思找你跑两次腿?”
冯清清严肃地点点自己的左右脸,“可能我脸上写着善良两个字吧。”
“噫——”黄莹嘘了一声,轻点冯清清额头,“我看好说话才是真的。”
冯清清不服地哼了一声,瞪着又臭又长的文言文,发出质疑,“真的要一整篇背下来?”
黄莹被她痛不欲生的小表情逗乐,狂点头,“清清,我本来不想现在告诉你的,但我觉得与其让你等会再死一次,不如让你死个痛快。”
“什么?”
“体委说,下午测八百米。” 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冯清清被雷得外焦里嫩,“不是还有六节体育课吗?为什么测这么早?”
“我帮你问问。”黄莹回过头用笔戳戳前桌的体委,体委人高马大,按理说不该坐前排,可扛不住人上次月考考得好,偏就选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为他老挡着黄莹看黑板,没少被黄莹踢凳子让头低点再低点,导致人现在养成了缩头缩脑的习惯。
体委从自己桌子趴到黄莹桌子,黄莹啧了一声,他马不停蹄又直起来,问:“怎么了?”
“为什么下午测八百米?”
“什么为什么?老师说的呗。”体委摸摸后脑勺。
黄莹闭了闭眼,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今天就测?”
“啊,你问这个啊。老李头说,现在学生身体素质太差,每年补考都补不过来,所以特意提前点,留时间给大家补考。”
“听见了?”头脑好加运动好的黄莹打发走体委,笑眯眯地对冯清清说。
冯清清软绵绵地瘫倒,长叹一声,“天要亡我也。” “什么乱七八糟的。”魔爪巴拉到冯清清头上,“你再趴一会一节课又过去了。”
“我心里苦啊。”冯清清握住黄莹的手,挤出两滴眼泪,强装眼泪汪汪,“像你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选手,是不会懂我的。”
黄莹一脸正色地摇摇手指头,“论德,我比不过你。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人跑腿。而且,你体育也不差,及格肯定是可以的,千万别看扁自己啊。”
冯清清懵懵地眨眨眼,她真的在安慰我吗?怎么还带损一句的。
转眼来到下午,黄莹说得没错,换上一身蓝白运动服的冯清清干劲满满,扎着两根麻花辫(黄莹编的),站在跑道上,颇有一副女子健将的气势。
跑半圈时,冯清清觉得自己能冲良好,一圈下来,觉得及格就行,一圈半的时候,心里鼓励自己,冯清清你能行的,最后冲刺,真是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体育老师按表,“三分五十一,三分五十五。”
黄莹拿着冯清清的外套从一堆女生中冲出来,及时扶住她,“别坐,别坐。三分五十一,及格妥妥的。”
冯清清放心了,平复呼吸的同时,眼瞅着跑完两圈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黄莹,“我怀疑你是外星人。”
“呸。你是不是恢复力气了?”黄莹说着从后屁股兜掏出一张迭成方块的纸,,“等会我要帮老师记男生的分,你拿着去旁边背吧。”
展开一看,密密麻麻地数学公式。冯清清眼前一黑,她原先想着体侧辛苦,特意没带资料下来,没想到还是逃脱不了学习的命运,苦笑道:“你好贴心,我好喜欢。”
“少来,别偷懒听见没。”
冯清清举着那张纸挥挥,朝体育馆背后的草坪走去,“知道了。”
天蓝蓝,云悠悠,冯清清扒开盖在脸上的纸,解开系在腰间的外套,迭成长条放在脑后,屁股朝下挪挪,仰躺下去。
“舒服……” 冯清清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前头大楼投下大片浓荫,将这片草地温柔地包裹起来,凉意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她仰面躺倒,青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微腥钻入鼻腔。
微风轻拂,草叶沙沙作响,宛如一首舒缓的摇篮曲。这里,简直就是睡午觉的绝佳胜地。
睡得迷迷糊糊时,仿佛有只毛茸茸的尾巴从脸上搔过,腮帮子痒痒的,她抬手挠挠。
“还不醒。”邹沅嘀咕一句,继续拿狗尾巴草在她脸上晃荡,同时手机录像开着,狗尾巴草一会插她头上,一会放在耳侧。
狗尾巴草搔过眼皮时,冯清清终于被折腾醒了,一个危险念头划过大脑,眼还没睁开,嘴皮子嘟噜嘟噜开始背起公式来,同时穿插一句,“背到哪了来着,让我想想,我在闭眼思考呢。”
邹沅噗嗤一声乐了,“你忽悠鬼呢?”
冯清清睁开双眼,自己也乐了,“邹沅原来是你呀。”
这话说得蹊跷,邹沅眼睛危险地眯眯,“你以为是谁?”
冯清清心放回肚子里,懒洋洋地闭上眼,道:“滢滢。”
黄莹他认识,冯清清的好朋友,女的。邹沅也放下心,轻轻掐住她脸上软肉晃晃,“昨晚没睡好吗?”
“挺好的。”放学吃完饭回到宿舍,和方好视频聊会天,看会书,玩会手机就睡了。可晚上睡得再多,也挡不住午后的困劲,她拂开邹沅的手,“手拿开。”一睁眼,手机挡在她眼前,她皱眉推开,坐起身子,“你在拍我吗?”
邹沅爽快承认:“拍了有一会了。”
“你拍我干嘛?知不知道你照相技术很差啊,不对,你在录像吗?”
屏幕里的女孩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夺手机,邹沅伸长手臂躲避,同时不忘镜头对准她,挑衅似的拽拽辫子,“这辫子谁给你绑的?”
冯清清拍开他的手,凶巴巴地说:“怎么了?”
怪可爱的。
邹沅清清嗓子,说瞎话脸也不红,“我给你绑比这好看多了。”
“呵。”冯清清气得叉腰,手指着邹沅,“几天不见,脸皮见长不少。”
“你要天天见就习惯了。”邹沅嘚瑟地挑眉。
冯清清撇撇嘴,偏过头去,趁邹沅手臂渐渐放下,像小老虎似的猛地朝他扑过去,邹沅急忙后仰身体躲避。
不料,她鼓足了劲来争,几乎快扑他怀里,邹沅顺势倒地,手臂揽在冯清清腰间,任她压在自己身上,喘着粗气求饶,“我错了,给你给你。”脸上却笑得比谁欢。
冯清清麻利地删光相册里的丑照,手肘抵在他肚子上,作势向下压了压,俊俏小脸作出凶相,哼哼道:“知道错了就好。”她要直起身子,邹沅不让,手肘实打实地捣在他肚子上,冯清清一惊,“你没事吧。”
“有事,晚上有空吗?带你出去兜风。”
“不去,晚上有门禁。”
“你家什么时候管这么严了?我早点给你送回来行不行?”
“我现在住在学校了,还是不行。邹沅你松手。”长时间保持着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冯清清感到些许别扭,反手去掰放在腰间的大手。
“怎么没听你和我说?”邹沅手臂收紧,撑起另一只胳膊,逼近她,神色不悦。
“你也没问啊。”冯清清扬了扬下巴,推他肩膀,“你横什么。”
邹沅盯着她不说话,半晌颓然倒地,包住她垂下的手捏捏,“听说萸湾新开了一家特好吃的私房菜,赏脸陪我去呗。”
“你找汪宝平他们去。”
“他们山猪吃不来细糠。”话比脑子快,四目相对,邹沅先笑了。冯清清也笑了,指着他的手一颤一颤,“我,我要告诉他们,你背地里说他们坏话。”
“说去,尽管说。求你了,陪我去呗,我就想和你一起去。”少年翘着嘴角,羽睫下黝黑的眸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眸中流露出清澈的祈求。
“让我考虑考虑,今天不行,明天不行,快期中考了,我要复习,后天大后天……”
邹沅气得甩开她手,背过身,“你不想去直说。”
“我没说不想去呀,不是在数着哪一天嘛。”身后的人语气悠长,仿佛拿捏准了他的脾气。
“那你说个确切日子。”
“这个月恐怕没时间了,不然下个月?”
邹沅哼了一声,“说不定下个月您又有什么事了。”
冯清清作出恍然大悟,“对啊,那下下个月?”
邹沅咬牙,蹭地坐起身子,捏住冯清清腮帮子,“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冯清清拽开他的手,逗够了开始哄,“邹沅你是小孩吗?说什么信什么,周日陪你去,周日周日,可以了吧。”
“你别说话不算话啊。”邹沅不信任地瞅她一眼,嘴角一压,威胁道:“到时你不去我也把你绑了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除了我还有人约你吗?你不出去就是为了窝在寝室学习?”邹沅狐疑地打量冯清清。
“对啊,我就是爱学习,怎么了。”冯清清声音提高几分,像是在为自己造势。
等邹沅移开视线,她摸摸鼻子,除了明天去给陈星铭送资料,勉强算是全为了学习吧。
(四十一)古怪
冯清清看着摆满一整桌的菜,色香味俱全,她拿起筷子又放下,表情说不出的悔恨,明明来之前想好了,绝对不在这逗留的。
怎么就坐下来了,米饭也盛好放面前了,筷子也塞手里了。
她欲哭无泪地往嘴里塞了两口饭,发泄似的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帮我拿件衣服过来。”浴室水声止住,陈星铭喊道。
冯清清脖子机械地转向浴室,再转向卧室,结巴道:“你,你再说一遍。”
他炒完菜出了一身汗,让她先吃,自己则先去洗澡。洗澡的理由勉强还算正当,可现在让她递衣服……
冯清清瞪圆双眼,嘴巴张成小o,难道他他他要使美男计?
浴室里的人似乎有点无奈,“衣服找好了就放在床上,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冯清清走进卧室,看着显眼的男士内裤,闭了闭眼,心中哀嚎:说好只是衣服的呢。叁下五除二,随便拿短袖包起内裤、短裤,来到浴室门口。
无需她敲门,里面的人旋开门把,白烟似的热气滚滚而出,冯清清的目光在触及到那只湿漉漉的大手瞬间,便紧紧闭上了眼。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心里念叨着,视觉记忆却与她作对,陈星铭腕骨间的红痣影像越来越清晰。
冷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而就在那骨节最凸起处,一点殷红的小痣,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寒梅,秾丽得刺目。
不得不说,那颗痣生得位置真妙,在腕骨最突出、最易被触碰的地方。她不禁开始揣测,指尖划过皮肤,触到那一点微小的凸起,会是什么样的触觉。
对方的反应会如她想象中这般大吗?
手背沾上湿意,冯清清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咬紧下唇,随时随地乱想的毛病真得改改了。
门内传出一声轻笑,“你真的只拿了衣服来?”他从门内再次探出手,掌心朝上,四指向内蜷了蜷,向她讨要什么。
冯清清呆住,除了衣服、裤子、内裤,他还要穿什么吗?
微微一走神,陈星铭不知如何寻到她指尖,攥住捏了捏,刻意地压低嗓音:“内裤,你没给我。”
冯清清冷不丁被攥住手,先被吓了一跳,小声叫了一声,听清他说什么后,脸蛋迅速升温,整个人又羞又窘。
陈星铭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闪开的缝隙都大了不少,冯清清担心他要出来,连忙挡住门,声音细如蚊蚁,“你别出来,我帮你找找。”
一回头,那条黑色男士内裤静悄悄地躺在地上。
冯清清不放心地嘱咐,“你千万别出来,我已经找到了。”
陈星铭哑然失笑,向她保证,“你放心,我不出来。”心中不免嘀咕,她怎么会把我想成一个暴露狂?
冯清清用指甲捻起内裤的一角,祈祷它千万别掉下来,敲敲浴室门,“你把手伸出来。”
他径直探出手,明晃晃的红痣再次暴露在她眼皮底下,“你,”冯清清顿住,片刻后还是咽下了那句让他掌心朝上的话语,心想也许这是唯一一次可以光明正大摸上去的机会。
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可实施的机会摆在眼前,平常芝麻大点的胆子都被撑大不少。
她提起一口气,内裤胡乱塞在他掌心,拇指不经意地从他腕骨凸起处,沿着手背一划而过。
摸过了,也就那么回事。
冯清清施施然转身准备离开,后颈忽然袭来一阵灼热的气流。一只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钳住她手臂,将她狠狠拽了进去。
整个人被扯得踉跄,后背重重撞上浴室冰冷的墙面。
冯清清瞪大了双眼,嘴巴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人捂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你想干什么?”他那双摄人的眼眸直直地锁住她,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他原以为她真如看起来这般不谙世事,没想却是个表里不一的,勾人手段使得炉火纯青。
冯清清惊愕地猛烈摇头,我不想干什么。
陈星铭默默注视了一会,松开手下滑,拢住她纤细的脖颈,“说话。”
冯清清顾不上许多,急忙解释,“我、我是不小心碰到了。”
“不小心?”他呢喃着重复一遍,抬起手腕,视线一点点掠过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那你应该狠一点,留下一道痕迹,那样才像不小心,你刚刚的只能算是抚摸、调情。”最后两个字,压低了声,一字一顿的蛊惑,咬字间透出难言的暧昧。
冯清清的心咯噔一下,脸皮登时涨红起来,“我没有。”声音轻飘飘的,惧怕的同时,软得似乎能掐出水。
逼仄的浴室,潮湿的空气,少女绯红的脸颊和湿润的唇瓣,无不对他发出邀请,挑逗他吸吮一口。
陈星铭敛下眼眸,呼吸渐渐急促,嵌住她脖颈的五指缓缓收拢,垂着头,一点点向她逼近。
空气变得稀薄,他身上那层温柔的假面瞬间荡然无存。眼前的陈星铭陌生得骇人,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冯清清推搡的同时,作出最后的挣扎,“我错了错了,我只是想摸你手上的那颗红痣,我错了,求你别这样,求你了。”
她极力向后缩着脑袋,脸上的急切不似作伪,只差一毫,便吻上了。
陈星铭望着那双瑟缩的瞳孔,直起身子,拉过冯清清的手放在自己手腕,“和我说一声就好了。”
冯清清顺着视线望去,反应过来,他应该没穿裤子,五官皱成一团,再次紧紧闭上双眼。
陈星铭意识到她这么做的原因,摸摸她的头,轻笑:“我穿了裤子的。”
冯清清迟疑了会,试探着睁开眼,他是穿了裤子没错,可搭在台子上的内裤却提醒她,他穿得并不齐全。
她有些崩溃地抽回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起歹意,你让我出去好不好?”是商量,也是祈求。
“怎么了?怕我了?”陈星铭维持惯用的轻松口吻,打趣道。
冯清清不知如何作答,眼见陈星铭神情逐渐落寞,她心一狠,如实道:“你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陈星铭了,变得……”她犹豫,拿不准合适的形容词。
陈星铭不语,等待着她描述的同时,神情肃穆得仿佛即将等到的是某种罪行的宣判。
冯清清蹙了下眉,心有不忍,选择了份量最轻的一个词语,“很古怪。”
“古怪?”
“是的。”冯清清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下一秒,再次被攥住双手的冯清清被吓得不由变了脸色,她甩开陈星铭的手。
察觉到她身体瞬间紧绷如弦,一股难言的戾气在陈星铭心底翻涌。他倏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姿态放得极低,眼神甚至称得上虔诚,一字一句道:“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得令人无法控制自己。”他的声音突然低哑下去,“抱歉。”
一股难以名状的巨大荒谬感,在冯清清心底轰然炸开,她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道:“那你还是别喜欢我好一点。”
陈星铭怔住,嘴角抽搐两下,装没听见,“你说什么?”
冯清清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出去吃饭吧。”
等他穿戴整齐,不出意料的,人已经离开了。
(四十二)酒吧
门轴发出轻响,走廊两侧壁灯亮起,冯清清好奇地打量四周,缓缓前行。
暖光映照在墙壁,墙壁表面浮雕着难以名状的纹路,冯清清微微倾身,眼睛睁得大大的,想瞧出个一二来。
她边走边看,没等她看出结果,转角时被交迭在一起的手掌吓了一跳。
她连忙捂住嘴,又变成捂住眼,指缝闪出好大一道缝隙。
邹沅见状,一把将冯清清扯到自己右侧,啐了一口,“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狠狠剜了那男人一眼,勾着冯清清的脖子大步离开。
被瞪了一眼的男人,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冯清清的背影,手上动作愈发大胆,惹得他怀里的女人喘得更厉害。
等走了一段距离,邹沅站住脚,把臂弯的白色开衫递到冯清清眼前,恶声恶气道,“穿上,穿上。”
早知她会这样打扮,他死也不会带她来这鬼地方。
紧身的黑色短裙,将少女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裙摆蕾丝边随着动作轻颤,本该是老气横秋的装饰,在她身上却成了撩人的钩子,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气质。与清纯糅在一处,简直是激发欲望的最强大武器。
冯清清左看右看,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她收回目光,握住邹沅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摇摇晃晃,另一手指着身后楼梯,娇怯怯地问:“邹沅,我们去楼上、楼下?”
楼上是包厢,如果有得选,邹沅肯定选楼上。可冯清清望着吧台的眼睛就差写明,我要去那。邹沅抿紧唇,不说话。
冯清清眼巴巴地看着,直到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舔舔嘴唇,又晃晃邹沅,试探地说:“我们去吧台坐坐好不好?我想尝尝他们调的酒。”
舔舐的瞬间动作,落在他的眼里,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湿润的舌尖轻轻卷过唇瓣,唇彩被洇开一小片,泛着水光,像一滴融化的蜜糖。
那抹水痕在唇上颤了颤,晃得他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再回过神时,已乖乖被她牵着走了。
冯清清转动椅子,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吮着特调鸡尾酒,眼珠子滴溜滴溜转。
这边一对,那边一对,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到处都有看点。好奔放,好刺激!
有些画面看得她心都一颤,眼中的兴奋掩饰不住地倾泻出来,一只脚刚落地,便被邹沅按住了大腿,“安分点。”
冯清清将脚收回去,转动椅子,乖乖地双膝并拢朝向他。她咬着吸管,不解地歪头,“我不是好好坐在这吗?”
邹沅没扭头,淡淡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要不是他寸步不离地看着,这要试试,那要尝尝,不知道能野到什么地步。
“邹沅,你怎么不说话?”冯清清凑近瞧他,“这个挺好喝的,你尝尝。”她抽出吸管,讨好地端起酒杯递到邹沅嘴边。两人面前摆了七八杯花红柳绿的饮品,全是她图新鲜喝了一口就丢在一边的。
邹沅睨了她一眼,表情冷傲,半晌终于垂下那颗花孔雀似的的脑袋,抿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作为一杯酒来说,甜得发腻,但作为她卖乖的招数,勉强算是施展对了。
“邹沅……邹沅……邹沅……”短短十多分钟,喊了他不知多少遍。每一声都语调乖软,带着一种别样的亲昵。无论打算做什么,都先甜甜地询问他的意见。邹沅答应得越发熟练,“嗯,好,听你的。”她笑得越来越甜,邹沅的嘴角也越翘越高,他的心再没有比现在更熨贴的时候了。
原来被人全心全意地放在眼里,感受这般美好,完完全全地满足了他心中那份需要与被需要的渴望。
桌上的酒杯一杯杯渐空,邹沅拧眉,仰头吞尽冯清清递来的最后一杯,按住她要叫调酒师的手,“等等再喝,我去上洗手间,你坐在这别动。”
冯清清答应得清脆,“好。”下一秒,唇角控制不住地弯起,双脚还未落地,刚刚离开的邹沅又折返回来,吓得她身体一哆嗦,心虚地仰头呆呆望着邹沅。
邹沅眯眼,假意威胁地捏住她后脖颈,“老老实实待在这,不许和陌生人搭话听见没。”
“哦。”今晚他是老大,得倚仗他带自己见世面呢,冯清清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竖起叁根手指,“你放心吧,今晚我就是这里最没有礼貌的人,谁说话都不答应,当个哑巴。”
“德性儿。”邹沅哼笑一声,捏捏她鼻子,心揣肚子里去上厕所了。
一解决完,他就往回赶,避开拥挤人群回到吧台,看着位置上的陌生人,傻眼了。
邹沅啧了一声,早该想到什么乖巧听话都是装的,她才没这么好呢。
“让开,让开。”他不耐烦地拨开挡住路的人,满场搜寻冯清清的身影,被推开的人同样不满,但看清邹沅相貌后,态度倏地软和下来。
“帅哥,一起喝一杯。”一位波涛汹涌的成熟女性撩了撩耳边发丝,水蛇似的手臂欲攀上邹沅的手臂。
找不到人本就心烦,邹沅脸色阴沉,目不斜视,女人尚未触碰到他,便被他反手重重推了出去。幸好,她身后有位高大男性,适时出手接住了她。
一个小插曲,周围的人闻声回头看热闹,邹沅借助闪出的空隙继续向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熟悉的背影。
几个男孩女孩围成一个圈做游戏,她站在最外环,口令一停,其他人齐刷刷都把手搭在一块烙饼了,她像慢半拍似的,才犹犹豫豫地准备出手。
要是别人,早被撵出局了。挑剔爱玩的男孩们却难得当了回菩萨,说是菩萨,却是黑心菩萨。“喝!喝!”起哄得最响亮,他们盯着突然闯入的小鹿似的女孩,仿佛她每多喝一口,角上挂着的小铃铛便越响亮,叮叮当当地似乎能直接撞进人心里。
邹沅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喝你大爷!”伸手夺过冯清清手里酒杯,掷碎在地,清脆一声声响,震得爵士乐的乐声都小了不少。他咬牙恨恨地捻起冯清清的脸,小脸绯红绯红,口上唇彩褪了个干净,不知被人哄着喝了几杯了。
“邹……”冯清清眨眨眼,刚张口就被打断。
“这时候倒讲诚信了。”邹沅怒极反笑,不等她开口,箍住肩膀,拖着她便往外走。
“诶,你干什么?”旁边男孩不乐意了,伸手来拦,好不容易遇到只清纯小鹿,联系方式、家庭地址一个都没要到呢。
邹沅眼疾手快,一把钳住男孩的手腕。他眸色森寒,齿缝间碾出警告:再敢动一下,我保证你会后悔。”
“喂,松手!”男孩们的朋友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凶狠地瞪着邹沅。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眼神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看热闹的期待神情。
冯清清拦住邹沅的手臂,小声劝道:“邹沅,走吧,我们走。”
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邹沅胸膛起伏不停,垂眸定定地看着冯清清,那双湿漉漉的黑眸哀求意味浓重,“邹沅,别冲动,我们离开好不好?”
二楼,周广然捏着酒杯,懒散地趴在扶杆上,眼睛盯着人群聚集的一处,显然也是在看好戏。
“你说他们会打起来吗?”周广然笑笑,听口气似乎十分希望他们把事闹大。
移动绿色青蛙,聒噪的音效噼里啪啦响起,林秩收了手机,酷酷地不去看叁颗星结算界面,转身看去,沉吟道:“除非他是傻逼,不然绝无可能。”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傻逼?”周广然转过身,背倚着栏杆,喝了一口酒,没话找话。
“平常也许是,但今天有那女的在,他就不是。”
“能在爱情的漩涡中保持理智的,罕见的聪明人啊。”
“一会儿骂人傻逼,一会儿聪明人的,你丫脑子给驴了吧,口不择言。”
“我呸,要不是阿阳最近心情不好,我至于跟你混在一起吗?为了帮兄弟解忧,我都愁上了,你呢,还天天玩尼玛破消消乐……”周广然骂上瘾了,林秩拉他手臂,都不肯住嘴,“别扒拉我,说两句还不让人说了。”
“闭嘴,你快看,这女的是不是见过?”
“什么女的?”周广然迷茫地扭头,恰逢二人朝楼梯口走,越走越近,周广然盯着女孩的脸,卧槽了一声,“何止是见过,这这这不是,咱妹妹吗?”
“还有那男的,邹沅。”林秩一昂下巴,“他们俩在一起了?”半晌,无人回应,一扭头,瞧见周广然掏出手机正在拨电话,林秩骂了句脏话,“我靠,你疯了现在打给他,快十二点了,你是想让他再被家法一次吗?”
“啊?”
林秩夺过周广然手机挂断,“妈的你才是傻逼。”
周广然挠挠头,默默不语,冷不丁地开口,“如果我说打电话之前,我先发了句消息,你会不会觉得我更傻逼?”
“……”
咻的一声,二人头抵着头看着秒回的信息,更沉默了。
“地址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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