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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指天誓日
早食过后,我便捏着折子回房去了,虽说主意已定,但仍是不免紧张踟蹰,好不容易才静心打坐,采练元炁。
估摸着午时将近,我便收功出屋,寻到正在庭中闲坐的四人,得知娘亲正在书房。
" 娘亲。" 我轻敲书房侧开的一扇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 嗯。" 娘亲头也不抬,正凝神于书案上的卷籍,玉手轻捻着泛黄页角。
才半日未来,书房的案桌上竟已堆了不少卷册,形制各异,或蓝皮线装,或黄底黑字,或薄卷纸折,随意瞥见几本,写着" 武林事稽" 、" 江南武轶" 等字样,似乎均是关于武林中的记载。
不过我并未过多关注,而是恭敬地说出此行的目的:" 娘亲,孩儿要去沈府了。" 娘亲回目抬首,仙颜禅定,淡然点头:" 嗯,速去速回。" 如此一番简短对话,便算是告知了娘亲我的去向。
我也未有多作停留,退出了书房,反复咀嚼娘亲的这句回应,也不知算不算担忧,心中滋味难明。
好在我早已习惯娘亲的冷淡,没有过多纠结,出了拂香苑,徒步而去。
今日气候接近春日的和煦,不冷不热,便是郊游踏青也取的。
昨日虽是乘马车去的沉浮,但途中也仔细观察了内城格局,因此倒记下了路线,况且相隔不远,就算迷路了也不至于失之千里。
过了几个关键的街道,问了一个还算随和的路人,总算顺利到了沈府。
沈府门前并无家丁护卫,其实也不需要,他们自家便是半个武林宗门,前庭又有数十条汉子练功不辍,谁敢擅闯?
敲了敲半掩的大门,我侧身便进了沈府,下了台阶来到庭院,今日依旧是武奴在练功,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沈婉君并未在垂花门观看,沈心秋仍在前庭,此刻没有指导武奴们训练,而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黄色信笺,一边看一边露出了奇怪的笑容,看起来又高兴又害羞。
毕竟是不速之客,不好径直走入庭院,于是我便走向了沈心秋。
谁知沈心秋沉浸在那张信笺上,我距离他只有十步不到还未反应过来,考虑到可能关于他的隐私,我只能放慢脚步,故意大声地打招呼:" 沈兄午安!" "啊……谁?" 沈心秋慌乱地把信笺揣进怀里,抬头望来,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柳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可把我吓死了。" 最后一句却是小声嘀咕,看来那信笺果真事关私密。
" 沈兄,冒昧前来,实在有扰贵府。" 我对眼前的沈家长子做足礼数,说明来意," 昨日蒙师叔相赠宝剑,家母过意不去,特命我携礼相赠。" " 柳兄弟唤家父一声师叔,便是自家人了,谈何打扰?" 沈心秋熟络回应,思量一下,提议道:" 原来是为此事,我倒不好做主。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家父,由他定夺吧。
" " 如此再好不过,请沈兄带路。" " 我有事离开一会儿,你们不要偷懒啊!"沈心秋中气十足地朝着武奴喊话,他们哄然应声,转身带我进了庭院。
我们二人直奔正堂,此时堂上无人,沈心秋请我落座,招呼下人送来茶水才道:" 家父此时应在书房,柳兄弟且先坐会儿,我去叫他。" " 好,劳烦沈兄了。
" 我照旧坐在昨日的椅子上,空了上首,以示恭敬,静待沈氏父子。
不多时,沈晚才自正堂门口大步踏来,热情亲切道:" 贤侄要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好备些酒菜,不至于如此寒酸,不是待客之道嘛。" 我连忙起身微躬,连称不敢:" 沈师叔,我登门拜访没带礼物也就罢了,又怎敢再让师叔费心?" "诶,贤侄哪里话?什么礼物不礼物,能来我心里就高兴得紧。" 沈晚才拍拍我的肩膀,在对面坐下,同时双手做势相请,示意我也不用客气。
他抿了一口茶,看了看我腰间,笑问道:" 贤侄,含章剑可还满意?" 我摸着腰间宝剑,忙不迭点头:" 满意满意,多谢师叔相赠绝世宝剑,侄儿爱不释手!
" " 哈哈,什么宝剑,贤侄满意就好。" 沈晚才仰头一笑,转而问道," 听我家老大说,贤侄受你娘亲之命而来?" " 师叔,正是如此," 我省起此行目的,点头正色道," 娘亲说受赠宝剑过于贵重,昨日回去特意为沈姑娘默了一份功法,命我转交沈姑娘。" 沈晚才眉头一皱,连忙拒绝:" 功法?这怎么可以?" " 师叔,此乃娘亲的一片心意!" " 这……" 我见他还有犹豫,便开口道:" 师叔,若沈姑娘不收此物,那这含章剑侄儿用得也不心安。" 沈晚才吐了一口气,似是被我说服,吩咐道:" 唉,既是如此,心秋,你去将小丫叫来。" " 是,爹。"可是沈心秋还未转身,门口便传来了沈婉君娇嫩的声音:" 爹,你叫我?" 沈晚才眼角一阵抽搐,沈婉君已然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近前,沈心秋则退到身后去了,脸上也满是无奈。
沈婉君又朝我眨着大眼睛,软糯地喊了句" 二哥~",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哪里还不知道她已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知晓自己即将如愿以偿。
" 婉君妹妹,这便是合你心意的功法。" 我也未作多想,从怀里掏出了《节盈冲虚篇》的折子,递了过去。
沈婉君高兴得眼睛眯成了月牙,绿裙飘飘,两下便蹦过来,伸手正要接过去,忽听沈晚才威严呵止:" 婉君退下!" " 哦。" 沈婉君浑身一颤,乖乖收回一双急不可耐的小手,撇着小嘴退到一旁,低头站着玩弄衣角。
只剩我还站在原地,眼见场面如此一波三折,有些不知所措。
" 贤侄坐吧。" 沈晚才招呼我坐下,面色严肃," 贤侄,你虽说动了我,但毕竟事关武林中人人奉为至宝的功法,此礼过于贵重,故此我不得不慎重,须得了解清楚以后,再做决断。" 我闻言点头,客随主便道:" 如此,便听师叔的。
" 虽然不知功法到底贵重到什么程度,但我了解武林中人对招式的看重,沈师叔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沈晚才语气凝重道:" 贤侄,我问几个问题,你要如实相告,切不可为了赠礼而有所隐瞒。" " 师叔请问,侄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以沈师叔谨慎的态度,恐怕好事多磨,但以娘亲的见识和智慧,这功法应该不会让他难做才是。
沈晚才抚颔凝眉,缓缓问道:" 贤侄,此功法有何威能?" 我仔细思考后,将所知之事一一道来:" 回师叔,据娘亲所言,《节盈冲虚篇》并非擅长对敌厮杀的功法,练成者不会有横练筋骨的体貌征兆,只勉强可以和硬功大成者打成平手,过不了百招就会力竭;遇到内家高手也可周旋一二,避其锋芒不在话下,至少可保性命无虞。
" 此外,《节盈冲虚篇》功体阴柔冰雪,是以对女子还有保养身体、延年驻颜的功效;除以上这些,娘亲未说《节盈冲虚篇》还有其他神效。" 听到最后,沈婉君眼睛已是大放光芒了,一扫方才的可怜委屈。
" 如此说来,倒还适合女子修习。" 沈晚才思索了一下道——我心知这关算是过了——只见他又问道:" 仙子可曾说,《节盈冲虚篇》是否仅赠予我家小丫?
" 我细细回忆了一下,才肯定无比地回道," 嗯,此事娘亲未曾明言,但她亲口说,《节盈冲虚篇》是为沈家姑娘默写的。" " 没有说其他人?" 我坚定点头:
" 不曾提及。" " 这样啊,容我思量一番。" 沈晚才低头沉思,一旁的沈家小妹早已按捺不住,一脸兴奋和期盼,一双小手紧紧互握。
见了此状,我心中有些明了,平日里沈师叔对自家女儿的古灵精怪似是有些束手无策,或者说骄纵溺爱,但遭逢大事便威严自生,足以镇住场面,可说张弛有度、持家有道。
" 唉……" 回顾到女儿如此迫不及待的神情,沈晚才轻叹一声,做出了决定," 贤侄,仙子既然如此费心,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 好……" 沈婉君当即高兴得跳了起来,欢呼声却被父亲威严的目光压了下去,又恢复了委屈低头的模样,但左顾右盼的水润灵眸却暴露了她的欣喜难耐。
只见沈晚才继续说道:" 不过,受赠过程需得听我的,否则容我拒受。" 我自无不允,点头答应:" 但凭师叔吩咐。" " 好,心秋,取烛火来。" 沈家大哥走出堂门,过不多时,取来一支烛火,走到父亲身旁站定。
沈晚才一脚体向座旁方方正正的茶几的桌脚,后者竟毫发无损,凌空飞起,翻滚几圈,又被他后发先至的一掌定在正堂中央,随后让沈心秋将蜡烛放在了桌面上。
这一手俊俏功夫暂且不提,但将烛火置于此处是何用意我却未能领会,只能静观其变。
沈晚才这才看向我道:" 贤侄,你且将折子放在桌面上,不要摊开。" " 好。
" 我依言将《节盈冲虚篇》搁在桌面,沈晚才却在此时退开几步,招呼沈家姑娘:
" 婉君,过来。" " 是,爹。" 沈婉君脸上泛着堆不下的笑容,强忍着开心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了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折子。
沈晚才目光凝重,沉声道:" 婉君,《节盈冲虚篇》乃仙子特意赠予你的礼物,但此物过于贵重,轻易泄露出去,恐引起歹人觊觎。你若想学,为了不愧对仙子好意,也为了自身安全,爹要你先发誓言,你可愿意?" " 爹,女儿愿意!
" 沈婉君满脸开心,不假思索,点头不止,两个发角上下翻飞。
" 好,那你学着爹念一遍。" 沈婉君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嗯嗯。" 沈晚才右手拇指按住小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并作一块,朝天而指,沈婉君也有样学样,并起白白嫩嫩的手指。
" 我,沈氏婉君,年十五。" " 今日对天发誓,我修习《节盈冲虚篇》之后,未经谢冰魄允许,不会将功法透漏、传授给任何人。" " 今日对天发誓,我修习《节盈冲虚篇》之后,未经谢冰魄允许,不会将功法透漏、传授给任何人!" 沈晚才是深思熟虑,神色郑重,缓缓道出誓词,而沈家姑娘则是小嘴叭叭,几乎毫不间断地重复,甚至比父亲还快上几分。
见状,沈晚才微微摇头,继续诵道:" 包括父亲、母亲、兄长以及未来的丈夫子女。" " 爹……" 念到此处,沈婉君一改欣喜难耐,有些迟疑,弱弱地看了父亲一眼。
沈晚才面无表情道:" 想学你就发誓。" 沈婉君咬着嘴唇,面色数变,才跟着念道:" 包括……父亲、母亲、兄长以及……未来的丈夫子女。" " 有违此誓,便教我父母兄长、丈夫子女以及后世子孙,死后永堕无间地狱,日夜受尽煎熬、永世不得安宁!" 沈晚才说完誓词,闭上双目,似是不忍去看自家姑娘的表情。
这番誓言狠毒决绝,竟是涉及到了当代亲人、后世子孙,教我这个旁人都心惊肉跳,张口欲言,却碍于自己终究是" 始作俑者" ,只能心中安慰自己,只要沈婉君得偿所愿,便于大节无碍,于是暂且作罢。
" 爹……" 沈婉君越听越是惊恐,最后终于哭出声来,呜呜哽咽," 女儿……不学了……呜呜……" 沈晚才睁开双目,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声色稍柔地劝道:" 婉君,我知你属意《节盈冲虚篇》,只要你遵照誓言,至亲之人就不会受苦。" 沈心秋一脸心疼,眼中有泪,却没有开口。
" 呜呜……真的么?" 沈婉君泪眼朦胧,再无古灵精怪之气,反似娇花弱柳。
沈晚才叹了一口气道:" 千真万确,念吧。" " 有违此誓,便教我……父母兄长……丈夫子女……以及后世子孙……呜呜……死后永堕……无间地狱……呜呜呜……日夜受尽煎熬……永世不得安宁……呜呜……" 沈婉君一边哽咽一边发誓,念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沈心秋更是背过身去,以手抹泪。
" 好了,婉君,不哭了,把《节盈冲虚篇》背下来吧。" 沈晚才也有些不忍,出言哄道。
沈婉君小手挽袖抹去脸上泪水,抽噎不停,却小心地拿起折子,摊开来细细阅读,脸上的哭容渐渐消失,只是泪痕一时难以消失。
原本只是回赠功法以报授剑之恩,本想事情应当顺风顺水,却莫名其妙变得如此曲折波澜,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但沈师叔慎而重之,也是为了不辜负娘亲的一番好意,用心良苦,我又如何能够出言阻止?
事已至此,我只能沉默以对,就这样静待着沈婉君。
" 爹,我记住了。" 没过多久,沈婉君忽然合上折子。
" 记清楚了吗?" " 一字不漏,倒背如流。" 沈婉君闭目回忆了一会儿,言之凿凿。
我心中大吃一惊,若非错觉,沈婉君只堪堪浏览了一遍《节盈冲虚篇》,竟然确言" 一字不漏,倒背如流" ,难不成她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异禀?
娘亲为我启蒙时,我也曾希冀自己拥有这种天赋,就能够将晦涩难懂的文篇刻在脑海,兴许能够得到娘亲的嘉奖,却没成想今日会在沈婉君身上见到。
沈晚才似也习以为常,颔首道:" 那就将折子烧了吧。" " 是。" 沈婉君挽住绿袖,将折子的一角探到烛火里,很快黄纸就燃烧起来,她小手一甩便将火团扔到了地上。
我悄悄环顾,只见师叔望着火光,看不出波澜,沈婉君可爱的小脸蛋上一反常态地面无表情,沈家长子则背身相对,场中四人沉默无语,看着黄纸静静燃烧成灰。
待折子烧完之后,沈晚才一掌将灰烬击散,抱拳道:" 贤侄,这份大礼,沈家感激不尽,但为了婉君,望你慎言。" 我强打精神,郑重应允:" 侄儿明白。
" 沈晚才又朝女儿一摆手:" 婉君,谢过柳公子。" 沈婉君平静无比地弯身万福:
" 婉君多谢柳公子。" " 这……不必客气。" 得了感谢,我却不知为何怅然若失,心中滋味难明。
" 贤侄,此事已靖,今日可有空共进晚餐?" 沈晚才又恢复了些许豪爽,热情邀请道," 我让府里做些好菜,也好答谢仙子的赠礼之情。" " 不了,娘亲还等着我的消息呢。" 我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一时难以厘清,不愿久留。
" 也好。" 沈晚才点点头,并未强留," 那我让心秋送送贤侄。" 我一阵神情恍惚,勉强点头便迈开步子,出了堂门回头一望,正对上沈婉君平静的目光,仿佛我们素不相识。
此时此刻,我没再从她身上看到古灵精怪——至少对我没有。
沈心秋将我送出了府门,才叫住了我,不忍地开口道:" 柳兄弟,婉君还小,过些时候她自然就懂了。" 懂什么?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还要求别人懂么?
我苦笑一声,有气无力地抱拳,想体面告别却说不出话,只得咧咧嘴,就此离开。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宵小之徒
脑子里一团浆糊,浑浑噩噩地在回去的路上东游西荡,直到一头撞在别人侧院外墙上,我才回过神来。
「唉……」我摸着额头,不由轻叹。
以武者之躯,当然不至于疼痛难当,只是脑海中思绪纷呈,为此难受而已。
临别时沈婉君既看不出如愿以偿的欣喜,也看不出昨日的机灵可爱,反是语气平静、目光深邃,仿佛一瞬间阅尽人间百态、世俗冷暖。
那娇小的身子的万福姿态如风中雏莲,我见犹怜,却让我想起了名篇《爱莲说》中的千古绝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心中一丝刺痛,苦笑不已。
可不是吗?
沈婉君一反常态地礼数周到,但亦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份平静仿佛是面对陌生人,再不复昨日唤我「二哥」的古灵精怪与娇俏亲切。
我不明白自己有何行差踏错之处,但事已至此,我也无力回天。
沈婉君固然古灵精怪、惹人疼爱,但我并未对她萌生他念,此时虽然怅然如失,应该也只是为了失去一个机灵可人的妹妹而惋惜吧。
无奈地摇了摇头,纵然难堪难解,我还是得先回拂香苑,将此行的情况告知娘亲。
好在方才虽然浑浑噩噩,但仍旧在回程的街道上,拐角应当就是拂香苑了。
果然,绕过街角便见着了落脚的苑子。
此时天色距离日落也不远了,街上只几个路人来往,尘嚣渐渐平息。
不愿让娘亲看见失魂落魄的模样,我略微平复了心情,才踏上了拂香苑前的青石台阶,左右张望了一下,却忽然发现了异常。
拂香苑与别家院落交汇的街角处,站立着一颗劲松,挺拔之姿越过高墙,翠绿树冠投下的荫凉阴影下,一个鬼祟的身影正躲在树干后,紧张地观察着。
虽然相隔过百步,也只瞧了一瞬,但若我所料不差,他视线所指之处,定是拂香苑。
娘亲居安思危之语言犹在耳,我不由心中警醒,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走入大门,而后转身躲藏在门后,从缝隙间找了个角度,观察街角那人。
那人所处位置距离苑门约在百步,尚是我目力能及之所,我运起元炁,放眼望去,将他身形面貌收入脑海。
那人年岁、身高皆与我相近,身体瘦弱,穿着粗褐布衣,看来有些潦倒,但肤色却极白,白得有些病态,长相更是俊美得过分,碎发尖脸,细眉长眼,薄唇隆鼻,说是女人假扮也不为过,但上下滑动的喉结不容置疑地说明了他是一名正常的男子。
我虽然并非以貌取人者,牛婶、大牛一介乡野之人,我也从未因相貌而心生孽波,但此人生得如此白皙俊美,竟然教我心中一反常态地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厌恶。
小白脸。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侮辱性的词,专门用来形容兔儿爷、龙阳之好的人。
在青龙王朝名存实亡、诸侯割据的二百年间,数位沉迷酒色的诸侯就有这般独特爱好,因此而不顾辖地内百姓生计,是以民间将其男宠称为小白脸。
千百年来,「小白脸」已非专门詈骂男宠之词,也可用来形容阳刚不足的人,但无疑更好使用了,别人如此称呼,当事人都不好借此而愤起,否则无异于不打自招。
这般面貌似乎有些熟悉,我细思之下才忽然省起,昨日娘亲与沈晚才在沈府前寒暄时,街头巷尾驻足的几个登徒浪子中就有他一个!
虽然昨日我未及仔细观察,印象中两人面目只能依稀重合,但身形体量却是别无二致,他们定是同一人!
「哼!」我冷笑一声,心中隐约有了些头绪。
他重现此处绝非偶然,定是昨日色迷心窍,竟等到我和娘亲结束拜访、打道回府,而后跟踪尾随,我们母子二人初来乍到,是以对路人提防不高,竟教他顺利得知了住所。
虽然他亦有可能是擒风卫甚至水天教的谍探,但就冲昨日他那副痴迷娘亲的神色,以及今日府前窥伺的宵小行为,心中定是起了歹念亵渎,我绝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我的武功境界犹有不足,无法像娘亲那样以气机识人辨人,只能记住他的相貌身形,但教我遇上,必不可能认错误会。
但眼前还需向娘亲禀报今日回礼之事,我暂且将这个小白脸放在一旁,进了拂香苑。
问过在正厅打扫的媛媛,我来到书房。
娘亲穿着常服,以手撑住下巴,美目注视着桌上摊开的数份纸张,一对丰乳随着呼吸起伏。
「霄儿,回来了?」天籁骤起,娘亲却并未抬头,想必早已感知到我了。
「是的娘亲。」我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回想起此行波折,抱胸哀叹。
「怎么闷闷不乐?赠礼沈家姑娘收下了吗?」娘亲这才合上纸折,抬首看来,淡然询问。
「娘亲料事如神,沈婉君自是收下了,不过……」我说到最后有些迟疑。
娘亲复将笔搁在砚台上,:「不过什么?和娘说说。」
「……唉。」我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沈晚才做事周到,娘早已知悉,没成想他竟让女儿发如此毒誓,反倒不美了。「娘亲静静听完之后长叹一声,转而又揶揄道,」害我家霄儿和沈姑娘反目成仇,错失良缘。
「娘亲,你就别笑话我了,什么错失良缘?我只是把她当妹妹……」
我没有在意娘亲少有的揶揄,只是感叹,「昨天还谈笑风生,今天就形同陌路,我又没做错什么……」思来想去,我也不知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何不妥,只感觉到十分委屈。
冰雪不化的仙容露出温柔的微笑,娘亲安慰道:「霄儿勿需难过,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娘亲少有的关怀甚至是宠溺抚平了我的难过,壮着胆子撒娇道:「还是娘亲好。」
「娘好吗?」
眼见娘亲接着话头发问,我心中窃喜,不假思索答道:「好!」
「那霄儿听娘的话吗?」
那温柔微笑不曾稍减,更让我忙不迭地点头:「听!」
「那就练武去吧。」
我脸色一变,哀求道:「娘亲……」
只见那玉颜重新披上了熟悉的霜雪,娘亲淡淡质问:「霄儿不听话了?」
「我练,我练还不成么?」娘亲的威严如同山岳,我只能低头服从,垂头丧气地来到庭院,缓了好一会儿才抽出宝剑摆起架势。
忽而,我又想起了苑外窥伺的小白脸,便悄悄来到苑门背后观察,一眼望去,他竟然还在原地等待,眼神更是茫然痴迷,竟是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作态。
我心头火起,也罢,择日不如撞日,尔既然贼心不死,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是何居心。
心中有了想法,我冷哼一声,再次回到庭院,略微收心,练习起了四式基础剑术,但留了三分力,不似昨日那般全力施为。
我要保存体力,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沉心练剑,很快就到了晚食的时间,匆匆用了之后,我放下碗筷道:「娘亲,孩儿今日心绪不宁,想出去散散步。」
娘亲抬头注视了一会儿,面露怜惜道:「也好,别走远了。」
情知娘亲应是以为我因沈府之行而烦闷,所以并未阻拦,我也没有点破,但心中也有些暖意,顺势点头答应:「是,娘亲。」
出了正堂,我从小院的后门而出——方才在庭院里练剑时,我已从媛媛口中问明了后门所在,她说嬷嬷也在小院耳房里念经礼佛,经过时果然听见一阵念经声,但我并无好奇,没有停留,因为我此行目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宵小行径的小白脸。
第十六章男女淫语
自后门而出,对着的是其他府苑的院壁,我绕着拂香苑外墙而走,转过两个街角,便远远望见了那仍在窥伺的小白脸。
虽然我借故脱身而出,但此举不过是碰碰运气——练剑晚食已耗去个把时辰,那小白脸未必还在——可未曾想,他依旧死守原地,大有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势,倒是稍稍出乎我的意料。
当然,也让我更加愤怒,虽然他白皙阴柔、病态瘦弱,浑不似个大好男儿,但他痴心妄想的对象不言而喻。
偷窥跟踪,想入非非,不入刑律,罪不至死,但我身为人子,岂能任由他人窥觑亵渎娘亲的仙姿与芳容而视若无睹?
我从未如此记恨过他人,愤怒难平,心道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此时没有抓住现行,不好下手,只能先探明他的住所或者其他信息,以待日后追索——看他痴迷的快流口水的恶心样子,就知他必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我此行目的。
日色越来越晚,残阳即将沉入城墙,小白脸终于叹了一口气,神情失落,离了那株苍松。
虽然他看起来瘦弱,不像身怀武功的模样,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还是运起了「沧海一粟」的屏息法门,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今日没有见到娘亲出门,他似乎大失所望,走得失魂落魄、东倒西歪,若非娘亲验证过「沧海一粟」的神效,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已经发现有人跟踪,才故意作此颓态。
日落将近,不少官轿、马车以及归人行色匆匆,往来稍忙,况且内城街道宽敞,视野开阔,我落开数十步吊在后头,倒不虞被他发现。
跟着跟着,过了几街数道,只见他步履稍停,而后走向了一座园林府苑。
自高墙望去,翠树红楼,假山亭台,甚是华丽,园子门口附近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劲装汉子在巡逻。
这规模气派,在近日所见的府苑中也排得上号,自非寻常人家住所。
莫非他是达官贵人家中的奴仆?
「他要往这里头去吗?倒是不好跟踪了。」我心中略微犯难,暗暗蹙眉,驻足观察。
还好,他靠近园林之后,并未自大门而入,而是绕着外墙而行,步伐稳健些许,似是精神稍复。
不知为何,这园林周围少有府苑,道路甚是宽敞,行人也是一个未见,不利于暗中行事,我只能远远地吊着,小心翼翼,不致跟丢了目标。
但他似乎丝毫没有警觉,从不回头,直到走到了园林后的某处,贴近墙垣,捣弄了一会儿,打开一个后门,自顾自地进去了。
我快步赶过去,果有一扇简陋小门,轻轻一推并无松动,看来已然从内里闩住——当然,就算,我也不能堂而皇之地从此处进去。
我抬头一看,院墙白面黑瓴,只较常人高出数尺,倒还难不住一个习武十余年的少年。
我轻轻一跃,双手扒住墙头,慢慢发力抬起上身,缓缓探头,观察院内。
墙里是个分隔出来的圆形小院,杂乱地堆放着柴火,晾着许多花花绿绿的衣物,几间低矮的粗陋木屋紧贴着对面的墙壁,那边还有一个圆圆的月洞门。
我左右看了看,只见小白脸正在一间木屋前,坐在破椅上,双手抱着一包东西,闭目养神,似在等候什么。
扫视院内环境,并无其他人行动,我细观布局,选定了一处死角,从那里越墙而入便是破旧小屋旁侧,并无门窗,只须小心些,便不会被察知。
我赶紧松手落地,移到死角附近,悄无声息地翻越了围墙,正落在几间木屋最外侧的一间。
「沧海一粟」屏息敛气的神效固然无与伦比,然而却有着天下所有敛息法门的通病,那便是无法调用元炁,也不能剧烈运动,否则二者所产生的巨大气机波动,会使隐匿者原形毕露。
当然,这是对于娘亲这等灵觉过人的高手而言,勿需目视即可察知他人气机变化,而寻常武者索敌追凶,则依旧以耳目为主。
以我锻炼有素的躯体,用上元炁来翻墙越户无疑是大材小用,动作也轻巧自如,远称不上剧烈,自然不虞被人感应。
这排木屋与内墙之间还有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倒可供我更近距离地探查。
记得那小白脸是在距此第三间的屋前等候,我便凝神屏息,矮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石与瓦片、窗户与破洞,缓缓向内挪移。
随着我越来越靠近那间木屋,一道若有若无的女声传入耳中,朦胧难解却又有些撩人心弦。
但我到了那屋子的正后方时,那声音彻底清楚了,是淫靡魅惑、难以自持的呻吟。
「啊~ 好人……用力……快点、唔……就是那里~ 」谷中十余年,娘亲对男女之事绝口不提,但追求快乐却是人的本性,是以我仍对此有着朦朦胧胧的了解,否则也不会对娘亲的丰乳肥臀偶有绮念了。
但直接触闻这般放肆无忌的淫声浪语还是第一次,周身气血霎时向腹下涌去,裆内的阳物充血挺立,气机高涨之下,竟差点破了我「沧海一粟」的屏息状态。
我急忙凝神静气,压下了欲焰,却因房中女子的浪叫不仅未有停止稍歇的迹象,反而忘情投入、愈演愈烈,下身仍旧硬邦邦的。
「唔——好爽,用力摸我的大奶子……啊~ 对、就是那里……好厉害——」
忽然一个嘶哑而阴柔的男子声线响起:「陆妈妈,老奴我伺候得还舒服吗?」
「舒服舒服——别停……继续啊~ 「女子似乎心痒难耐,不停地渴求,骚媚欢浪的靡靡之音冲击着我的心神,教胯下阳物更硬半分。
阴柔男子得寸进尺,淫亵笑道:「那叫两声老公来听听……」「老公~ 亲亲老公——快点~ 求你啦——「女子丝毫没有犹豫,张口就来,声音婉转浓腻,极尽淫耻地求欢。
「好嘞,老公就让你这骚货登上极乐——」男子的声音到此为止,取而代之的是哧溜的声音,毫无间隙地响个不停,似乎在舔弄什么湿淋淋的物事。
「啊——好厉害——要死了——小豆豆好爽……啊,不行了——要来了……」
那女子毫无估计,淫浪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发出一声高亢长吟,响透几重小屋,似乎释放了什么。
房中陷入了沉默,女子余韵未消的喘息声偶尔响起。
终于消停了。
我暗叹一声,方才在这前所未闻的淫语中差点心神失守、破了敛息法门,虽说这几人未必身怀绝世武功,但行事不漏破绽马脚才是上策。
过了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女子休息满足了,正在穿戴服饰。
「啪!」
一声脆响传来,随后便是女子不留情面的斥责辱骂:「不过是老娘养的一条狗,也敢让我叫你老公?连自己的根都保不住的废物,老娘只是用你来解解馋,还敢蹬鼻子上脸——我呸!再有下次,砍断你的手!"」
女子狠毒的唾骂与方才狂放呻吟的骚浪形成强烈对比,再不复淫语时的媚态讨好,仿佛前后并非一人。
男子则毫不犹豫地认错:「陆妈妈,老奴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伴随着「砰砰砰「的沉闷响声,那男子似乎正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算你识相。」
女子满意地哼了一声,「吱——」地打开房门,嗒嗒地走了出去。
「叫你拿点胭脂去了这么久,你也是个没用的废物!跟你龟奴老爹的二两肉一模一样!「又传来女子怒骂的声音,火气十足,似乎是针对那个小白脸。
「他不是我爹。」小白脸则弱弱地回应,声音倒是颇为清澈,与那阴柔病态毫不相符。
「总之就是废物!」女子扔下一句啐骂,声音远去,似是离开了。
我听完这一场戏,将胯间的硬物调整了一下位置,心中有了个大概。
那女子泼辣骚媚,地位似是不低,应为达官贵人的家眷姬妾,许是久被冷落,竟与家中奴仆做起了不堪入目之事。
而在陆姓女子的认知中,小白脸和那个阴柔「龟奴」类似于父子,虽然他矢口否认,但毋庸置疑,他们二人关系匪浅。
这二人面对这变化多端的女子辱骂,一个跪地磕头,一个心气不足,毫无自尊,也毫无男子气概,已让我对他们鄙视到了极点。
第十七章 淫贼传人
" 进来,把门关上。" 那陆姓女子离开之后,龟奴似乎胆气骤生,发号施令般说道,小白脸则顺从地照做。
" 他妈的,婊子无情啊,老子伺候得她骚水直流,她倒好,翻脸不认人。"龟奴背后发威倒是嘴下不留情,满口污言秽语。
阴柔男声质问道:" 小兔崽子,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怎么来那么晚?害我跟那骚货费这么多事!" " 你不是很喜欢这样吗?" 小白脸淡淡反驳,似乎底气不足。
" 嘿,你个小兔崽子,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喜欢了?"
" 两只都看到了。"
" 你!算了,老子懒得和你说。" 龟奴被呛得哑口无言,转移话题,咄咄逼人," 最近到底怎么了——别跟老子说没事,瞧你那副失魂落魄、色迷心窍的样子。"
" ……没事。" 小白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似是风轻云淡,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语中的言不由衷。
" 真没事啊?要是喜欢哪个女人,老子保证帮你泡到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龟奴语气轻柔,似是关怀爱护,但又充满了引诱。
" 你……你真有办法?" 小白脸犹豫踟蹰了少许,终是迟疑地反问。
" 当然啦,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龟奴拍拍胸膛保证道。
" 那……你能不能……" 小白脸犹豫十足,最终还是没忍住,嗫嚅着吐出心中隐私," 帮我追一个……仙子?" 狗东西,竟敢对我娘亲有非分之想!
饶是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忍不住怒发冲冠,双拳紧握,恨不能将他格杀当场!
但眼下情势不明,我只得暂且压抑满怀愠怒,继续听这二人的下流言语。
" 哈哈哈哈,你小子终于开窍了!" 龟奴大笑不止,似乎甚是欣慰," 老子就说嘛,老子天下第一淫贼' 玉龙探花' 的传人,怎么可能不对女人动心?" 淫贼?这是何物?
我从未听过,但以这二人淫亵的对话,本能便知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小白脸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竟稍显阳刚地道:" 别笑了,你到底能不能?"" 哎呀,这点小事还用老子出马?你把老子这本《御女宝典》看了,包你手到擒来,什么仙子神女,保管比刚才那陆婊子还要浪!" 这个龟奴,口无遮拦,该死!
我双目通红,愤然握拳,咬牙切齿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 不许你侮辱她!" 与此同时,出乎意料的是,小白脸竟也猝然爆发,似乎真的将娘亲奉若神明,一本书自小窗飞了出来,翻滚几圈,撞在墙壁上,摔落落地,与我距离不远,几乎触手可及。
这番变化教我对他高看几分,但在我心中仍不过是个宵小之徒,行径卑劣。
二人并非善类,所传之物也应如此,但事关娘亲,我不敢马虎,对他们了解得越多就越有把握,于是我将那本书拾起,未及细看便小心地塞入怀中。
" 行啊,为了个手都没摸上的娘们跟老子犯冲,看来你是动真心的了。" 龟奴阴恻恻地冷笑不已,见小白脸不说话,他继续哼道," 也罢,管你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你尝了女人的滋味,自然会乖乖求老子教你淫功——说说吧,那个仙子。"
小白脸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踟蹰还是痴忆:" ……她,是我昨天上街时远远看到的,一袭白衣,看不清样貌,但是气质典雅,有如天仙化人,圣洁高贵,旁边跟着一个男子,不知是她丈夫还是儿子……" 呵呵,他说的" 男人" 应该就是我了。
小白脸语气痴迷,更教我断定不过他是个登徒浪子,痴心妄想!
" 她和那男人有亲密接触吗?比如牵手之类的?" 阴柔男子忽然打断了他,问起了一些细节,似乎真心在为小白脸出力。
" ……应该没有。"
" 那就是儿子咯," 龟奴瞬间断定,语带揶揄道," 行啊小兔崽子,不愧是老子的传人,第一次出手就瞄准了人妻……行行行,我不说了,你继续。"
这龟奴轻而易举便猜中了我与娘亲的关系,让我心中微凛,看来此人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那句" 天下第一" ,也许并非夸夸其谈之语。
" ……她进了府里大概两个时辰才出来,然后我就……跟着她的马车,见她进了一个叫拂香苑的地方,直到天黑也没再出来……今日我……又在那里等了一天,也没见到她。" 小白脸说得期期艾艾、吞吞吐吐,似乎对自己的宵小行径亦有些羞于启齿,但我对此嗤之以鼻。
诸般劣行皆已犯了个干净,此时再来忏悔,装得心有戚戚焉,便能将罪责推却么?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跟踪尾随倒是和我所料不差。
" 没了?"
" 没了。"
" 嘶——连人家面貌模样、姓甚名谁都一无所知,你就迷恋痴心到这般地步?" 龟奴倒吸一口凉气,不已," 这可真是难于登天啊!"
" 你也没辙?算了,就当我做了个梦吧。" 小白脸长叹一口气,已然言弃。
听了此语,我心中也略微松了口气,你个小白脸若能知难而退,我自不会赶尽杀绝——不过异日再遇到,却免不了给你吃些苦头,以儆效尤。
" 等会儿,谁说的?!" 龟奴急忙叫道,声音竟变得有些怪异,不男不女的," 难是难了点,不过也并非毫无机会。"
" 有什么办法?" 小白脸毫不犹豫地接口,似有些喜出望外,渴望之情满溢而出。
我眼睛一眯,心中冷意森然:你们自己贼心不死,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 嘿嘿,首先嘛,先要找到接近她的法子,不然无从谈起。拂香苑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去打听打听,招不招下人,如果招你就混进去;如果不招,你就找些人,等在那里演出' 美救英雄' 的好戏。总之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与她接触。
" 接近之后嘛,就要慢慢地、若有若无地展露出对她的痴迷、爱意,让她无法明确拒绝,用老子教你的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多献殷勤,来个温水煮青蛙。
" 等她适应、习惯了你的爱意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你再跟她表述衷肠,能成则成,她若拒绝就万事皆休,只有这一次机会。
" 从你叙述来看,她似乎很高冷,而且又孕有一子,那你就要表现得刚柔并济:所谓刚就是遇事情敢担当、负责人,不可怯懦退缩;所谓柔,就是亲密接触时表现你的弱势,引发她的母性,借此让她分神于你。
" 当然,她还有一个儿子,你也可以借此作些文章——只要这兔崽子没有特殊癖好,肯定对你没有好脸色——这个时候你可以使些苦肉计,故意刺激她儿子,让他对你大打出手,吃些苦头。这样会让她觉得愧疚,从而偏心于你;但是千万注意,不要被你的仙子发现了,更不要留下证据,被她儿子揭穿,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这老龟奴以如此少的信息,竟然分析得头头是道,我越听越是心惊,虽然我相信娘亲忠贞不渝,但有心人从中作梗还是让人寝食难安,我须得认真思考对策,事关娘亲安危,马虎不得。
" ……呼,那我就试试。" 小白脸沉默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痴迷,犹犹豫豫地下了决定。
试试?哼,我会教你逝世的!
这二人与我无缘无故、无冤无仇,却觊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意欲图谋不轨,我岂能轻饶?
" 行了,先这样办,有什么不对劲再来问老子,吃完药就滚吧。" 龟奴下了逐客令,小白脸也不多说,转身出门,二人之间连句道别都没有。
稍稍打量了一下,此时天色已晚,夜幕薄薄,但并不安静,不时有虫鸣,蚊蝇也开始作祟。
正所谓"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小白脸固然是个祸害,但这阴柔龟奴却更是推波助澜之人,不得不防,故此也不可轻纵。
我沉思了一会儿,打定主意,听房中没有动静,才小心起身,自窗口探头,借着油灯的微光,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穿绿衣戴绿帽,身形匀称而高挑,正躺在一张杂乱破床上闭目养神,动作随意却有些优雅体韵,老脸白皙而沧桑,残留着些许俊美,有着很深的法令纹。
这番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姿态,教我心中明了,此人怕是有些武功底子,虽然浅薄但却毫无疑问,还好我小心谨慎,屏息凝气未曾中断。
我将他的样貌详记在心,小心万分地原路返回,没发出半点声响,越出了高墙,四处寻找小白脸的踪迹。
只见不远处的一间简单木屋亮起了油灯,我悄悄走近几步,透过破旧的窗户看到了一个投影,观其轮廓,应是那小白脸无疑。
我观察了少许时候,确定此处便是他住所,径直回转,不再逗留,否则娘亲该为我担心了……大概。
顺着园林外面的大道回去,行到大门附近,竟发觉其中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喧闹不止,不知是何场所。
回了拂香苑,跟还在书房中翻阅书卷的娘亲打了招呼,简单寒暄后,我便回了西厢房,沐浴上床,仔细思索如何惩治这对淫贼师徒。
淫贼?
虽然不明就里,但一听就知绝非善类,就从此处入手。
我嘴角微扬,有了方向。?
第十八章御女宝典
这对淫贼师徒之事,倒是不好告诉娘亲,只因娘亲若是问起,我不能也无法隐瞒这二人对娘亲的污言秽语、痴心妄想,如此这般,岂非玷污了娘亲的尊听?
思来想去,唯有沈师叔才值得信任——他见多识广,又是个正人君子,想必不会袖手旁观,再不济也可向他讨教该如何对付" 淫贼" ——因此我打算明日登门拜访,若是能得他助我一臂之力,那便再好不过。
今日与沈婉君不欢而散,我本不欲再踏那伤心之地,但为了娘亲我必须迎难而上,哪怕雷池天堑也义无反顾!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物我得提前看看——那便是" 玉龙探花" 送给小白脸、又被掣扔出来的《御女宝典》。
我从衣物中翻出那本蓝皮线装书籍,封面无字——没有将本名随意外示,倒是谨慎。
我拍拍上面的灰尘泥土,翻开书扉,便开始观看。
这一看不要紧,迎面而来的书页记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让我霎时脸红心跳、慌乱焦躁——开门见山便是一幅春画:线条简单的女子裸体,姿态婀娜,媚容妙韵,标注甚详。
我" 啪" 地合上了书籍,心脏如雷霆震动般狂跳不止,下体更是直接充血挺立,顶在禈裤中极为难受。
毫无疑问,此书籍中的内容,与娘亲在过去十余年里绝口不提、明令禁止的男女之事有着莫大关系。
我对此虽有朦胧饥欲的感觉,但实则对于女子身躯一无所知,这赤裸裸的女体艳图毫无疑问刺激无比。
娘亲的谆谆教诲在告诫着我非礼勿视,但充血的下身却催促着我继续探寻,深入触及原始本能的欢乐愉悦。
我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心中天人交战,但最终还是难以抵抗那朦胧却的诱惑。
闭上眼睛,既纠结又抗拒地翻开了这淫秽不堪的书籍,双手远离身躯,偷偷睁开一条缝,书册的内容。
乳房、奶子、双丸……
花穴、玉宫……
屁股……
低俗不堪的字眼钻进了脑海,在我的灵台中化为了炽烈激撩的欲焰,灼刺着心神,我开始如疯似魔、如饥似渴的阅读起来,全然顾不上什么三纲五常、发乎情止乎礼。
后面的内容更是不加遮掩、肆无忌惮,暴露赤裸,描画了男女交欢的图样,各种各样的羞耻姿势以及各自妙不可言的好处……
最后是关于女子私处名器的罗列,十重天宫、春水玉壶……
这本《御女宝典》仅有三十多页,较之儒典兵书更让我沉迷痴陷,一目十行之下很快就阅尽全书。
将最后一页合上,我才勉强回过神来,只感觉下体和头脑都充满了热血,晕晕乎乎,肿胀难当。
而回忆书籍的内容,好似记录深刻却又印象浅薄,如坠云雾,一时难以回忆厘清。
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心神沉静,身体异状堪堪平复,此时此刻却又懊悔于触读了这淫秽之物,若非娘亲与我相隔东西,无法准确感应气机变化,恐怕已被那双玉手掌毙。
思及此处,我心有余悸,慌忙将薄薄的书册藏在床脚处,转而思考这对淫贼师徒的祸事。
此时我已大致明白,淫贼,就是想对女子做书上这些淫秽行为的人,而不管她们是否心甘情愿,仅此一条,便已是罪该万死!
他们竟然还妄想对娘亲……
忽而,脑海中出现了娘亲模糊的仙体,姿容如沐,风情逸韵,却似乎变成了书上的姿势,赤裸着被压在身下,肆意……
" 啪!" 柳子霄,怎么能对娘亲如此亵渎!?
我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深恨自己一时没能抑制住心猿意马,竟亵渎了娘亲,这岂是人子所为?
我咬牙切齿,恼怒非常,都是这对淫贼师徒,说些污言秽语,教此淫书邪典,让我犯下罪孽深重之错事,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今日见闻对我冲击甚大,不啻于平地惊雷,饶是武者具有凝神静气的本领,但依然难以控制纷乱无章的思绪,教我一时辗转反侧,直到月至中天才得入眠。
次日醒来,我惊觉自己居然有些头晕脑胀,自我学会凝神静气、采练元炁以来,这还尚属初次。
待洗漱完毕之后,收敛异态,我走出西厢,在庭院中来到吐纳呼吸数个来回,才走到正厅堂门,平静踏入。
娘亲如往常一般,身着白袍常服,静静地坐在餐桌前,挽袖食羹,素手如霜枝振雪,优雅自然。
" 娘亲,早。" 我如往常一样问安,待娘亲淡淡地点头之后,便安坐对面,目光不敢稍加于那仙躯,唯恐绮念爆发而被责罚。
媛媛适时为我盛来一碗莲子羹。
我对媛媛道了声谢,谨遵着寝食规矩而动,当用到一半时,才尽量平静道:
" 娘亲,早食后孩儿想再去拜访一下沈师叔。" " 所为何事?" 娘亲似是微讶,望来的眼眸却清澈如水,毫无波澜。
" 孩儿想向沈师叔讨教一下该如何练剑。" 微一接触之下,那目光已然让我心中发虚,却还是将昨夜想好的借口说出," 近两日练剑,总觉得进境非常缓慢,应是不得要领所致。含章是柄不可多得的宝剑,娘亲也不想让它在我手里珠玉蒙尘吧?" 娘亲清冷的目光更为凝实,直射面门,我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快被看穿了,正当我忐忑不安之际,她却淡淡开口:" 此言有理,确实不可辜负沈师叔赠剑美意——不过讨教之时要注意分寸,切勿涉及赤锋门剑法秘要。"
" 是,孩儿知道。"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赶忙应承。
也许娘亲发现了我有所隐瞒,但却不打算追究到底……我无法洞察娘亲的心思,不过我能将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实施,倒是无关紧要。
等到一切结束,我自然也不会瞒着娘亲,届时自领罪责,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
我心中更是泛起了一丝期冀,如果以我之力除掉两个淫贼,或许娘亲会夸赞几句……
待娘亲也用完早食,我才准备出苑,快到大门时,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左右看看,瞧见了正在侍弄庭中花草的玉珠。
我走过去,寒暄问道:" 玉珠姐,给花儿浇水呢?" " 是的公子。" 玉珠放下水桶,恭敬万福," 公子有事吩咐?" 没想到一个照面之下,玉珠已然将我有求于人的心思看破,虽然有些羞涩,但也没有多做纠结,径直说道:" 算不得吩咐。玉珠姐,我想问问你,苑里最近缺人吗?"
" 回公子,您和仙子都是好伺候的,我们几个姐妹尚能应付,是以不缺人手。"
玉珠并未多想,摇头答道," 而且嬷嬷早说过府苑破落了,不会再多添人手。"
"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继续道," 那今天如果有人来问苑里是否缺丁,还请玉珠姐帮我记下来人的相貌特征,可以吗?"
玉珠万福应承道:" 公子吩咐,玉珠一定办好。"
" 好,那就劳烦玉珠姐了。" 见玉珠应允,我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如果在我外出行事时被那小白脸趁虚而入,那就后悔莫及了。
我放心地出了拂香苑,看似随意地张望,观察四周,路上没几个行人来往,那小白脸也没有如昨日一般暗中窥伺。
我心中略定,便往沈府方向去了。
也许是时候太早,沈府宅门还没有打开,不过他们需要训练武奴,想必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我正对着漆红大门直身而立,却想起了前朝的一则轶事,有两名学子希望拜求一大儒为师,于是便在寒冬腊月前去拜访,在其家门前站到满身积雪,终于精诚感人、得偿所愿。
我此举也有效仿之意,但既无六月飞霜也无炎阳炙烤,倒有些似是而非了——非我惺惺作态,与沈师叔共商惩治淫贼一事固然是真,讨教剑术练习之要旨也并无虚假,今日甚有余裕,二者可以并行而不冲突。
过不多时,晨露微晞,街道上车马人声渐渐堆起,似乎整座城池开始了呼吸。
只听" 吱呀——" 一声,漆红大门向内打开,一人伸着懒腰走出来,却是沈心秋。
" 咦,柳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他伸完懒腰猛地一看,赶紧走下台阶相迎。
我向沈心秋微微鞠躬,真诚道:" 沈兄,我近来练习剑法不得要领,恐含章在我手中埋没,坏了师叔赠剑美意,今日特来讨教一二。" " 原来如此,柳兄弟定是久候了,来,进去说话。" 沈心秋倒是与形同陌路的沈婉君相反,热情自生,不见嫌隙,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便带我入了府门。
第十九章武道要旨
此时前庭并无武奴操练,应我们径直入了庭院,沈心秋便对着正堂大喊:"爹,柳兄弟来府上做客了!"
" 啊,当真?莫唬你老子!" 沈晚才人未至,声先到,父子间似乎不拘一格,随心随意。
" 千真万确!" 这一问一答之间,沈晚才已经从正堂大步踏出,惊喜相迎:
" 哎呀,贤侄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用过早食没,我叫人弄点好吃的!" 我已习惯了沈晚才的热情,赶忙摆手道:" 师叔不用麻烦,早食我已和娘亲用过了。"我们三人站在庭院里,畅谈起来。
沈晚才豪爽地拍拍我的肩膀,开门见山道:" 贤侄,师叔看你甚是对眼,咱们也别客套了,有话直说,贤侄此来所为何事?" 按说沈晚才也是我的长辈,却并不如娘亲那般自矜身份、重视威严,我颇感无拘无束、相处融洽,却还是没忘基本的礼数,拱手直言:" 多谢师叔厚爱,那侄儿也不瞒师叔了,承蒙师叔赠剑,甚是喜爱,这两日勤加练习,可总觉不得要领,事倍功半,特向师叔请教。"
沈晚才并未犹豫,径直颔首应承:" 哦,此事好说,来,贤侄,先让我看看你的动作。"
" 那侄儿就献丑了。"
我退开几步,自腰间拔出含章剑,将劈刺撩扫一一演示,而后望向沈晚才,握剑抱拳道:" 请师叔指教。"
沈晚才凝重地蹙眉:"贤侄,别怪师叔说话直,你这四式基础动作看起来似模似样,但其实没练到根本之处,空有架势而无神韵,力劲通途、收发顿止俱是一塌糊涂。"
" 师叔哪里话,侄儿也深有同感,但陷于资质愚笨,不知该怎么改进,还请师叔不吝赐教。" 本就是抱着请教的心态而来,这番直言不讳未教我羞恼,反而让我感叹沈师叔不愧是剑道大家,我赶紧向他请教。
沈晚才以手代剑,一一演示解说:" 先来说说这四式基础剑术的动作要领吧,首先是' 劈' ,动作是立剑,由上而下为劈,力达剑身。此式要领:手肘由屈至伸,剑由上至下,力达剑身。势要迅要沉,力要贯通而收放自如。
" 而后是' 撩' ,动作是立剑,由下向上方为撩,力达剑身前部。此时要领在剑贴身弧形撩出,力达剑身前部,要有一往无前之势。
" 再是' 刺' ,动作是立剑或平剑向前直出为刺,力达剑尖。要点是剑与手臂成一直线,如此才能不使力量散逸。
" 最后是' 扫' ,动作向左或右横出,与踝关节同高,力达剑身。此式要领在剑要平,发力点须在前面的剑刃上。" 虽然沈晚才手中无剑,但这几式动作势蕴劲练,恍若惊风搅水,起落转圜精准无误,解说点津直达要害,将我剑术练习中所遭遇的迷雾壁障一扫而空,恍若拨云见日,使我情不自禁地依言舞起四式剑术来,此回却再也没有生涩阻滞,只感觉愈练愈沉浸,愈使愈顺手。
待我舞完两遍,才回过神来,惊觉沈家父子还在一旁,二人俱是在剑道浸淫已久的高手,我这番作为无异于班门弄斧,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师叔,侄儿一时没忍住,就……" " 哈哈,无妨,贤侄悟性甚高,假以时日,剑术造诣定然不低。" 沈晚才倒是全不介意,反而开怀大笑,真心诚意地感到高兴与欣慰。
一旁的沈心秋也微笑着祝贺道:" 恭喜柳兄弟扫清迷障,从此一飞冲天。"" 嘿嘿,师叔,沈兄,你们过奖了。" 我有些羞涩地承受了他们的夸赞,却并没有自骄自傲。
同是练武之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无论是修炼哪门功法、运使何种武器,莫说臻达登峰造极之境,哪怕是略有小成,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便可铸就的,沈晚才和沈心秋如此夸奖,乃是因为与我有私交故而不吝美言,但其实已有些言过其实——当然,我也没有愚直到说破此节,岂非伤了人家一片好意和彼此情谊。
我心中清楚,自己于剑道一途入门已晚,修习素养也无法与沈心秋此等练剑日夜不辍的人相比,更何况剑法还需身法、步法配合,以及轻易不示于人的招式,这些都是我难以弥补的。
" 贤侄,如非你起步稍晚,以你的剑道资质,如果从小练起,此刻造诣应该不下于我。" 沈晚才也对我的自知之明露出一丝欣赏之色,语带惋惜道," 我虽有爱才之心,却碍于门规,无法传授你一招半式,请恕师叔敝帚自珍。" " 师叔哪里话,今日能得指点迷津,侄儿已是心满意足,怎敢再起贪心?" 我赶忙摆手,知足而退。
不过沈晚才口气一转,又道:" 虽然不可将招式传你,但师叔却可将剑法对敌的要领教给你,相信以你的天资,不日便会悟出心得。" 沈师叔一番好意,我自是应承下来,抱拳躬身道:" 请师叔赐教。" 沈晚才扶直我的身子,踱步沉吟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贤侄,天下武学招式,无论是使哪门武器,归根结底,讲究的都是:克敌制胜。
" 而诸般武学武器,各有长短优劣,因此要克敌制胜,最有效的就是'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简而言之,各门各派的招式,无论多么精妙,若想充分发挥威力,都必须攻向敌人招式的薄弱之处。
" 如我练就的一式剑招' 乘龙拂日' 本是由上击下,锋芒毕露,倘使对上佛门善护御守的' 地藏承钟' 却也无计可施,正是此由。
" 因此招式虽好,但也需随机应变,没有哪一招哪一式是可应万变的。如此这般,贤侄可懂?" 原来武功的根本要旨在于克敌制胜!
我身具内功,若论武学境界原也不低,在同辈中甚或可称出类拔萃,但这番造诣见解却是我从未深究过的。
原因无他,我练武习技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娘亲教我习武,我既没想过也不敢拂逆娘亲的意愿,因此这四年间虽也推石锻躯、采机凝炁以练功体,但不过是浑浑噩噩、听命行事罢了。
因此沈师叔这番话才显得发人深省、振聋发聩,一下子直指武学根本。
我不由得感叹:" 师叔的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这般道理娘亲十几年都不曾告诉侄儿。" " 哈哈,将师叔和你娘亲相提并论,贤侄可是在埋汰人了。" 沈晚才大笑不已,连谦虚也这般豪爽," 谢仙子不告诉你,是因为她深谙其理,习以为常,与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读书写字需要老师传授,但吃饭喝水还需要老师吗?以她绝世修为,无论何招何式,在她眼里就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值一提。"
" 啊,有这么夸张吗?" 以娘亲冷淡的性子,自是从未提过她的武学究竟臻至何等境界,但我也没愚不可及到见了绝壁立身的仙姿,还会以为她不过功夫寻常之辈,可此刻听沈师叔这般不吝美词地奉为天人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沈晚才豪爽中带着一丝正色,颔首不止,悠然神往道:" 当然有,你娘亲功法已臻至化境,元炁随心而动,此乃无数武人梦寐以求的能为。例如招式的破绽,我亦可察之,但欲破敌却仍需以剑、以力、以巧来取胜;而谢仙子元炁磅礴,破体化形,勿需借助武器,直接以无形无质、沛莫能当的元炁,攻其必救,一击便可制胜——换言之,如果要以武学招式来对付你娘亲,那么将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
" 娘亲有这么厉害吗?" 连侠义传奇中的奇侠异士也鲜有如此身手,但听沈师叔言之凿凿,又不像恭维,我一时间犹疑难定。
娘亲功法登峰造极我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武功究竟高到何种程度,却还是不甚明了。
" 贤侄,如果非要按武功给武林中人分个高低,你认为当以何为依据?" 沈晚才轻笑一声,却并未正面回答,反是提起了看似不相干的话题。
我心知必有二者干系,于是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猜想:" 外功、内功?"" 贤侄果然聪明!" 沈晚才目现赞赏,竖起拇指," 按照武林中不成文的说法,硬功入门者为三流,硬功大成而内功入门者为二流,而内外功皆大成者则是一流——当然,修炼道家功法的不在此列。"
我试探性地问道:" 那娘亲是……一流高手?"
未曾想,沈晚才却摇头否定,爽朗笑道:" 非也,谢仙子乃绝世高手。"
" 啊,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沈师叔明明只说一二三流,却冒出个绝世高手来,我一时错愕难解。?
第二十章定计诛贼
" 这就涉及到' 元炁' 了。" 沈晚才没再卖关子,为我解惑道," 一流高手内功大成,便可以元炁增强剑术、刀法等招式的威力,然而终究要借助有形之物;
而似你娘亲这等绝世高手,却勿需借外物便可发射元炁纯罡——前者称为' 借形' ,后者称为' 化形' ——' 借形' 之法,练了内功自然便会;而' 化形' 之法,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我若有所思地颔首道:" 原来如此。" 借形之法,应当便是如我一般,以元炁增益四肢百骸,使得气力大增,威势非凡,便是一片枯叶,只须找准锋芒、以磅礴劲力催发,亦可破碎翠屏。
若说将元炁灌注刀剑却又是无稽之谈了,本是由生机采练而来,又怎可与死物混元。
但娘亲的元炁分明又可以破体而出,就如我体验过无数回的化汗去渍、清洁躯体,端的是难解非常,看来果然是非绝世高手不可体悟——此时我早已明白,娘亲应当便是修习道家功法的不世天才了。
我不再过分纠结,不到那等境界,再穷追猛求也于事无补,转而将心绪转移到武林高手的划分一事。
武林中一二三流高手的区分,应当也算不得隐秘,只是娘亲甚少提及——估计以她冰雪淡泊的性子,只会觉得无聊至极,又怎会与我谈论这些呢?
将心中淡淡的忧伤一下,我躬身谢道:" 侄儿受教了。" 能了解一些武林常识,也算不虚此行了,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师叔,道家功法为何如此特殊?
" 武林高手的划分依据不适用于修炼道家功法之人,以外功大成的形体特征也不能判断他们是否身具功法,却不知其中到底有何差别。
" 因为道家功法讲究的是悟性——不是普通的武学悟性,而是妖孽般的悟性——道家功法篇章传世极广,几乎每本道家典籍都算是功法,《道藏》、《道德经》、《周易参同契》、《大道论》、《清静经》等——讲述神话的除外——然则,能从中参悟修炼之法的人却寥寥无几,而但凡悟出功法者,俱皆臻至绝世高手的境界;更令人费解的是,玄武王朝武林中有两位昙花一现的道家高手,相隔数十年出世,据传悟自同一典籍,而武功路数却大相径庭。不过参修道家的多是闲云野鹤,这等高手到底有多少,谁也不得而知。" 这番话说到最后,以沈晚才豪爽直率的性子,竟也有些唏嘘之态,似神往似遗憾。
我则默然听完,由此思己,自己身负无名功法而不像常人循序渐进,仅此看来似乎很接近道家。
但我自知并无妖孽之资,对道家典籍更是浅尝辄止,况且娘亲曾说过我的功法与父亲有关,莫非……父亲竟是道家高手?
以道家功法的神异,不无可能。
可惜娘亲对此三缄其口,我不明就里,更不得而知。
算了,武学一事到此为止,应当与沈师叔求教如何共商诛除淫贼了。
我深吸一口气,向面前的豪爽男子半躬行礼:" 沈师叔,侄儿还有一事相求。"
" 哦,贤侄但说无妨,勿需行礼。" 沈晚才忙将我扶直,双目有神,真诚相视。
" 师叔可曾听说过天下第一淫贼' 玉龙探花' ?" "'玉龙探花' ?我倒是有所耳闻,距今约二十年前,他于青州一带奸淫掳掠、淫人妻女,一时间江湖上人人喊打,不过没过三年,便被苍榆郡逐星派的真传弟子洛正则打成重伤,从此销声匿迹。贤侄莫非有此獠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沈晚才似乎对此人颇为熟悉,道一番我不得而知的密辛,连一旁的沈心秋都饶有兴趣地走近两步。
沈师叔知道此人,那就好办了,我心中暗喜,点头道:" 有,侄儿昨日探查得知,此人正在百岁城中!" 沈晚才似也有些意外,眉头一挑,正色相问:" 哦,贤侄如何探得,细细道来。" " 昨日侄儿将《节盈冲虚篇》送到府上后,回拂香苑时,发现街角处有人窥伺,而后又认出前日此人也曾在沈府附近出现过。我心下暗自警惕,饭后出来散步,竟发现他仍在原处,便跟踪他到了一处园林的后方小院,听得一龟奴与他交谈,自称天下第一淫贼' 玉龙探花' ,而且还唤那窥伺者为传人。因两人行为言语对我娘亲不敬,我不好与娘亲细说,于是便想着找沈师叔商量,讨教该如何处理。" 我简略地复述了昨日跟踪所得,只隐去了二人对娘亲的污言秽语。
" 贤侄可看过那龟奴的容貌?" 沈师叔豪爽不拘,做事也周全谨慎,并未以我耳听之言为准,反倒从形貌方面加以查证。
" 有,离开前侄儿曾自小窗偷偷瞄过,还记得一清二楚。" " 听贤侄描述,那龟奴却与' 玉龙探花' 有几分相似,此事应该有八九分为真。" 我将那龟奴的相貌仔细描述后,沈晚才闭目思索了一会儿,才颔首确认, "没想到他竟然躲在如此藏污纳垢之地,沦为龟奴,难怪二十年来无人发现。看来当年洛正则不光是重伤了他,还对他施以严惩。" 眼见沈师叔也有出手除恶之意,我适时向沈晚才鞠躬道:" 师叔,这二人对我娘亲大为不敬,侄儿身为人子,断不能轻易放过他们——只是侄儿初出茅庐,不知该当如何,还望师叔教我。" " 诶,贤侄这是干什么?" 沈晚才连忙将我扶起,正气凛然道,"'玉龙探花' 作奸犯科,人人得而诛之,他的传人自然也不可轻纵,武林中人本就应当以侠义为先,惩治淫贼义不容辞,何况他们还冒犯仙子,更是罪加一等。" 见沈晚才答应下来,我连忙追问:
" 那师叔,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 贤侄,行侠仗义刻不容缓,今晚我们便行动!"
沈晚才安慰似地拍拍我的肩膀,言语铿锵,却又话锋一转," 不过此前还需仔细安排。"
" 师叔尽管吩咐,我定当听从。"
孙子云" 多算胜少算" ,沈师叔行事细心谨慎,谋定而后动,我倒未觉不妥。
沈晚才呵呵一笑道:" 其实也不必贤侄怎么费心,只须指认此贼即可。此事我需今日之内向县衙禀报,由公门中人同行,才好办事。"
" 师叔,为何江湖事还会扯到官府啊?" 我心生不解,侠义传奇中不都是" 江湖事江湖了" 吗?
" 贤侄,江湖事、世间事,哪有那么容易厘得清啊!那' 玉龙探花' 奸淫掳掠,已然触犯了王法条律,官府自然也在通缉。" 沈晚才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其中深邃我一时难解," 不过习武之人犯法,捕快力有不逮,通常会募请武林中人协助捉拿,或者发布悬赏令,武林人士可自行追索、捉贼请赏;原本此事我们先斩后奏也并无不可,但他藏身之所非同一般,还是得有公门中人一同办案,才能诸事顺遂。" 藏身之所非同一般?
是了,昨夜回来时,那园林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红楼雅亭、奢侈非凡,莫非是哪个王侯将相的私宅别苑?
很有可能,不然何以周围府院稀疏,一派车马禁行、平民勿过的清冷。
" 师叔教训的是。" 我轻轻点头,又蹙眉道," 那届时侄儿要怎么同行?"" 既然贤侄暂时不愿让谢仙子知道,那我行动之前便找个由头带你出来吧,现在贤侄先回去等吧。"
" 好,多谢师叔成全。" 我郑重地躬身道谢,这份出手相助之情于我而言恩重如山,自然不会轻忽怠慢、礼数不周," 那侄儿就先行告退了。"
沈晚才也并不阻拦,安然受之,点头道:" 嗯,贤侄暂且回府静候佳音"
我抱拳向沈家大兄道别:" 沈兄,小弟先走了,再见。"
" 柳兄弟再见。" 沈心秋也回礼。
因淫贼之事,沈晚才需要整饬装束,往官府通禀;而武奴也陆续登门,沈心秋亦须训练指点他们,倒是无人相送。
我自不会因此见怪,一番客气之后,便朝着府外走去。
方过了垂花门,见着了前庭中闲闲散散、三三两两的武奴之后,却又想起了沈婉君,不由驻足回头,看向沈府的深邃庭院。
沈家仆妇似乎很少,此时除了两三人在侍弄景植、扫洒庭院外,再无他人踪影。
我叹了一口气,心有悲戚,不再逗留。
不知她是刻意躲着我,还是尚未起床,亦或者是潜心修炼。
既不能得见,我也无法强求,只好先行离去。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需于郊利
约近午时左右,回了拂香苑,向媛媛问清了娘亲行止,我便径直来到了书房禀报。
娘亲正对着满桌的书料蹙眉凝眸,专心思索,偶尔提笔圈画记录。
见此情形,我轻轻敲门才踏入书房,恭敬道:" 娘亲,孩儿回来了。" " 霄儿此行可有收获?" 娘亲暂时将书卷放在一旁,拂袖搁笔,将鬓边青丝自然一捋,风情霎时流露。
" 收获颇丰,沈师叔毫不藏私,为孩儿指点了迷津,剑术练习方面的雾障已然扫清。" 对淫贼师徒之事已有定计,我心中全无障念,更未起绮念,反而想起那番拨开迷雾见青天般的精妙体验,手抚腰间含章剑,恨不得立刻练上两式。
娘亲淡然颔首道:" 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去巩固一下所得吧。" " 是。"" 霄儿,今日可曾见到婉君?" 我转身而出,直到快迈出门槛时,娘亲淡然出声,清音将我的脚步拽住。
" 不曾,娘亲为何有此一问?" 我回头应答,奇怪地望着娘亲,那仙颜沉静,难以从中辨出心绪。
昨日赠礼不欢而散,想来娘亲应是担心此事会让我心中蒙上阴翳,询问此行是否得机冰释前嫌、重修旧好。
" 不为何,随口一问罢了。" 娘亲不置可否,摆手示意,让我去练习剑术。
我再次告退,径直出了书房,隐约听见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所谓何事。
娘亲的所思所想,我从来都是无法揣度的,因此也没有纠结,径直来到庭院,解下腰间含章剑,摆起架势正欲操练,忽然旁边传来玉珠的一声呼唤:" 公子。
" " 玉珠姐姐,何事唤我?" 我收剑入鞘,看着走来的年轻女子,微一抱拳。
玉珠矮身万福,挽袖捂嘴道:" 公子忘了,早晨公子让奴婢留心有无外人来问府里是否找人来着。" " 啊,是有这么回事,我都忘了。" 我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讪笑,又正色道," 那果有此事?" 玉珠收起掩嘴轻笑的姿态,眼里露出一丝敬佩之色:" 公子料事如神,辰时真有一人来问过。" 我赶忙追问:" 此人什么模样?" " 来人业已中年,长相普通,说是想给侄儿谋个饭碗。" 中年人,看来不是那小白脸亲自试探,而是使了些法子,托他人出面。
呵呵,倒也不笨。
我心中蔑笑,可惜我早已知道了你的动向,你的所作所为无所遁形。
" 玉珠姐姐,多谢你帮我留心。" 我向玉珠道谢,待回礼退去后,便开始了剑术练习。
有了沈师叔的指点以及自身的体悟,基础剑式练得越来越顺畅,含章剑也犹如自身肢体一般如指臂使,虽无精妙的招式,但四式剑术越来越连贯犀利,剑道总算入了门槛。
练上半个时辰歇息一会儿,才发现四女正在门廊下偷偷看我,似乎正在窃窃私语,方才我全神贯注竟然没有注意。
我有些羞赧,但还是微笑颔首,算是见礼,未曾想四人齐齐作鸟兽散,入了一间厅房。
我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怎么在意,恢复了体力便继续锤炼剑式,这回却留了三分力气,以待晚间行动。
用过晚食,见天色渐晚,沈师叔却还未到来,我不由有些焦急。
娘亲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在正厅端坐,凝眉细思,美目若有若无地扫过我身上,却并未对我的异常提出疑问。
终于,等到日落西山,翠屏前来通传:" 仙子,沈家家主前来拜访。" " 嗯,知道了,请他进来吧。" 娘亲淡然点头,却将眸光投了过来,教我不由发虚,总
有一种心思被看透的错觉——或许并非错觉也未可知——好在这清冷目光并未久
留,却也教我情不自禁地低头避视。
" 是。" 翠屏应声退下,前去引客。
" 谢仙子,冒昧来访,多有打扰。" 又是未见人影,已闻爽朗豪放却略带歉意的声音,随后才见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踏入厅堂,抱拳俯身,正是沈晚才。
娘亲起身相迎,抱拳见礼,语气殊无波动:" 不妨事,倒是沈大侠,晚间来访,所为何事?" " 哦,没什么,今早贤侄来我府上讨教剑术时,曾说想亲眼目睹剑道中人的对敌实战。" 沈晚才摆摆手,似是云淡风轻地道:" 我刚好今晚便有官差在身,要去抓捕犯法违禁的武林中人,仙子身负要事不会久留,我便想择日不如撞日,错过机会就不好了。" 沈师叔的三言两语差点教我大惊失色,只因这番说辞几乎将今晚的行动全盘曝光,只差未将那对淫贼师徒摆上台面了。
但转念一想,不说几分实话,娘亲想必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于是我趁机地哀求道:" 娘亲,孩儿……想去看看。" " 也罢,长点见识也好,纸上谈兵终非长久之计。沈大侠,犬子就拜托你了。" 娘亲的美目在我身上流转,叹息一声,终是颔首。
我不知娘亲是否识破了我们的伎俩,但总归是首肯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种淡淡的负罪感,不由微微低头。
" 谢仙子请放心,若贤侄少了一根毫毛,拿我是问。" 沈晚才拍胸保证,"贤侄,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 那……娘亲,我就跟沈师叔去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娘亲告别。
" 嗯。" 娘亲点头,神色淡然,看不出她心中的想法。
得了娘亲首肯,我才跟在沈师叔身后,待出了门槛回头一看,只见娘亲静立厅堂,白袍仙姿在淡黄烛光中也未稍改其色,依旧欺霜赛雪,圣洁超凡。
我不敢多看、更不敢细看娘亲神色,慌忙跟上沈晚才的步伐。
出了拂香苑,我不由得后怕道:" 师叔,刚才吓死侄儿了,还以为你要把淫贼的事和盘托出呢。" 沈晚才哈哈一笑:" 贤侄,你娘亲冰雪聪明,若不这样,恐怕带你不出来啊。事不宜迟,我们快上马车吧。" " 好。" 我和沈晚才上了马车,等车轮滚滚地行动起来,却又疑惑道:" 师叔,为何我们不用轻功赶过去呢?
" 沈师叔虽然主修剑道,但想必对轻功也不是一无所知;我虽然没有合适的身法,但以元炁灌注双腿也比马车快得多,更何况这般便可从墙头屋顶飞驰而过,必然能缩短不少时间。
沈晚才微不可察地摇头,耐心解释道:" 贤侄有所不知,若在外城,治安不严,飞檐走壁也就罢了;但内城禁止武林中人行此扰民之举,除非有紧急官差及谕令,否则会被官府以扰乱治安之名问责。虽然巡逻官兵多是寻常之人,未必便能当场抓住,但城中有此能为的人屈指可数,终究是难以逍遥法外。" " 哦,原来如此。" 我听了此话,默然点头,也明白了沈师叔没有明说的心酸。
当今武林门派深陷窘境,纵有绝学奇功、轻身法门,但由于银钱花销的问题,不得不受制于、甚至听命于朝廷府衙——若是触犯王法,那么便失却了传续宗门的土壤,又有几人愿意让传承中断在自己手中呢?
似是为了缓解略显沉默尴尬的氛围,沈晚才主动教起了我其他的基础剑术动作,我自是心领神会地勤学好问,二人一时相谈甚欢。
过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
" 门主,到了。" 此时听来,车夫似是赤锋门中的人,方才我倒未及细看。
" 嗯。" 沈晚才随口一应,先行下车,我紧随其后。
马车驻停在园林不远处的街道交汇口,视野开阔,自此处望去,园林中已是华灯初上,圆形墙门中人来人往。
" 岳捕头,王长老。" 沈晚才四处一望,看向距此不过十步、身穿不同颜色衣裳的两人,不高不低地打了声招呼。
二人正在观察园林,闻声便回头走近。
前头一人身穿黑色袍服,皂靴乌冠,腰间挎短刀、挂铁牌,步履稳健,相貌堂堂,神情冷酷。
而另一人年过半百,白眉长须,鹤发鸡皮,束头而簪,身着蓝色便袍,腰间挎着长剑,虽有老态,但身手还算矫健。
三人相互抱拳,我也学着抱拳行礼,而后沈晚才便互相引见。
注:本章标题取自《周易》的需卦: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意为在郊外等待,必须有恒心,长久耐心地静候时机,不会有什么祸患。
第二十二章红袖添香
" 这位是白水县衙的捕头岳镇峦,查案断狱,从无错漏。" " 这位是我赤锋门的长老王元贞,也是我的师叔。" 那公门中人点头,那老者抚须颔首,二人齐齐打量于我。
" 这位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谢仙子的亲子柳穹,字子霄,正是他发现了'玉龙探花' 的踪迹。" 沈晚才三人俱在百岁城中,自然不可能不相识,这分明是在为我介绍二人,我赶忙向两位抱拳:" 见过岳捕头、王长老。" " 嗯,小小年纪倒是胆识过人、观察入微。" 岳镇峦不怒自威地点点头,语气不冷不热。
" 晚才便是将含章剑赠给了你?果然英雄少年。" 王元贞老眼微眯,似是赞赏。
我赶忙还礼自谦道:" 两位过誉了。" " 事不宜迟,咱们进去吧。" 岳镇峦似乎是此行的主心骨,发号施令,沈、王二人没有迟疑,跟了上去。
以朝廷对宗门的牵制,这也无可厚非。
我心中暗叹,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
随着那园林越来越近,可见到的圆形墙门上挂着大红灯笼,其下涂黑底、刻金字,上书" 红袖添香".倒是雅致得紧。
我心中暗赞,自己还是此时才知晓这园林的名字——上回那小白脸并未从此过,所以我也一无所知。
距离门口不过二十步,那几个劲装汉子已然看得清面貌时,王元贞忽然出声道:" 岳捕头,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进去了,经不起那场面,老夫就在外头策应吧。
" " 好。" 岳镇峦淡然点头,却是惜字如金。
沈晚才向王元贞作了个揖,我也有样学样向着离去的老者告别,才跟在二人身后入园。
我们三人随着其他人一同走进去,大汉却并不阻拦,似乎此地可以随意进出。
我心中奇怪,此处不是达官贵人的居所吗?怎么这些看家护院不为所动?莫非我猜测有误?
我心下正自怀疑,却被园中景象震惊得瞠目结舌:亭台楼阁,池榭水莲,红烛明灯,假山景植,雕栏画壁,在夜色中显得气派而辉煌。
不少浓妆艳抹的女子莺莺燕燕,与身边男伴卿卿我我、耳鬓厮磨,发出令人心痒的靡靡之音。
我心中叫苦不迭,这哪是什么高门大院,分明是勾栏妓院!
原来沈师叔说的藏污纳垢是这等含义!难怪王元贞退居二线,这等寻欢作乐的风月之地,于他一个气血衰败的老者而言,无异于刮骨钢刀、封喉毒药!
阅读了《御女宝典》的我,大致明白了情况,此地便是青楼无疑,此前只因这园林规模恢弘、气派奢侈,我愣是没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再一细看,有的女子衣裳还算合乎礼仪,有的女子则已经在男伴的作弄下衣衫不整,接近袒胸露乳地浪吟娇哼。
这般香艳淫靡的冲击让我一下子面红耳赤,差点夺路而逃。
但事已至此,哪能临阵退缩?
我只得强忍羞意,半闭眼睛,跟着二人,从小道走向了一座红漆楼栋。
还未上台阶,门口三四个女子已经蜂拥而至。
一妖艳女子贴到岳镇峦身旁,娇声道:" 官爷,有相好吗?奴奴很会伺候人哟~"两个女子也往沈晚才身上靠去,不由分说地摸上他坚实的胸膛,舔唇浪语:
" 大爷好壮,我两个不知受不受得住呢~"最要命的是最后一个妖艳女子,浓抹厚涂,身穿薄纱,连内里的亵衣都隐约可见,径直将我右臂夹在她胸前双乳间,一手伸入我怀中乱摸道:" 哟,俊俏小哥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还挺结实的嘛~"我只感觉到手臂陷在两坨软肉之间,又舒服爽利又心惊胆颤,将欲推拒却不好下手。
在谨遵古礼的我看来,只有她的手和肩头我能碰触,便伸出左右推去没想到她却将胸一挺,左手直接按在了她的胸上,浪吟一声道:" 小哥别急嘛~ 咱到床上再叫你摸个够~"我如同触电一般收手,一边尽量远离如附骨之疽的女子,一边向二人求援:" 师叔,救我……" " 放开我等,否则抓你们回去问罪!" 正在此时,岳镇峦威严开口,而后又僵硬地补救,竟有一丝尴尬窘迫," 我等自有相好,正要去春宴楼中等候。" 岳镇峦软硬兼施,四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手,随意地扯扯衣襟,撇嘴退开。
我如蒙大赦,整理了衣襟,赶忙走到沈晚才旁边,哭丧着脸道," 师叔,你怎么不早说是这种地方?若是被娘亲知道了,侄儿非要被打死不可!" 沈晚才反倒是一脸讶异,不可置信道:" 贤侄,我听你说追踪至此,还以为你早已知晓呢。
" " 哪有此事?" 我忙不迭地叫苦连天:" 我侄儿在谷中禁足十余年,对这等场所一无所知啊!" " 失策失策,竟忘了这茬。" 沈晚才抚额自责道," 也罢,此间事了,师叔亲自向你娘亲请罪,今夜事急从权吧。" "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我唉声叹气地应道,心有余悸地盯着四周,生怕从那个犄角旮旯再冒出个风尘女子投怀送抱。
我们有惊无险地三人进了红楼大门,立刻有一绿衣绿帽的龟奴——并非" 玉龙探花" ——迎了上来,搓着双手问道:" 三位大爷可是来此等相好的?" 岳镇峦率先点头,那龟奴便在前头引路:" 三位大爷这边请,先坐坐,喝点茶水。"岳镇峦也不拒绝,跟着龟奴坐在一张圆桌,那龟奴倒上了茶水,又小心问道:"几位大爷,可要小的给姑娘们传个信儿啊?" " 不用,我们约好了时间,在此等候就是,你忙去吧。" 岳镇峦摆摆手,对词熟练,神色却有一丝僵硬。
" 好嘞,那小的先告退了,有事几位爷尽管使唤小的。" 龟奴鞠了个躬,便去招呼其他人去了。
" 柳公子,你看看那人在不在此。" 岳镇峦端起一杯茶水送到嘴边,却并未饮用,反而低声问道。
我左右环顾了一下,这红楼内部装潢典雅,一楼的十几圆桌三三两两的坐了不少人;一侧又搭了台子,几名盛装的清倌人低婉吟唱,颇有些情致;几个龟奴迎来送往,皆是绿衣绿帽,却并非那淫贼;二楼几个女子倚在栏杆上,尽态极妍,挤眉弄眼,搔首弄姿,似在招恩觅客、寻宾入幕。
打量一圈,并未看到那淫贼,我摇头道:" 没有。" " 那请柳公子仔细来往之人。" 岳镇峦淡淡点头,抿一口茶水,并不着急。
我闻言点头,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着周围,不少正在等候相好的人互相攀谈,自然也进入我耳中。
" 他娘的,小娴姑娘咋还不出来,馋死老子我了!" 这声音十分粗犷,来自一个糙汉,虎背熊腰,脾气暴躁。
" 军爷莫急,小娴姑娘马上就来了,刚才还说想念军爷的威猛呢。" 一龟奴好声好气地安抚道,让那糙汉嘿嘿直笑。
" 诸位同窗,今日有幸相会,趁此时间,我们不如来行个飞花令,以慰相思之苦,如何?" 这是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提议,周围几桌的人附和叫好,便自顾自地在这烟花之地吟诗作对起来。
一位看似正人君子的年轻男子高谈阔论,神秘莫测地发问:" 两位以为,对我等来说,玄武王朝这二十年最美妙的造物是什么?" 旁边人随即附和道:" 不知,请秦守兄指教。" " 哈哈,自然是那' 丝袜' 啦!也不知是哪位制衣师傅想到的绝妙点子,将韧丝编织成贴身衣物,尽显女子胴体之美,又色又淫,叫我等欲罢不能啊!" " 我赞同!""我也赞同!" 那围坐的数人登时颔首赞同,左顾右盼,笑意淫淫,互相交换着肯定的神色。
" 只可惜此物只有各州首府以及京畿的名苑香阁才能寻到!" 其中一人又扼腕叹息,似乎极为惋惜。
……
凡此种种,皆入耳中,教我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大厅中又走了几波人,忽然一个熟悉的阴柔声线传来:" 陈员外,香莲姑娘正在梳妆,让您在这儿稍候。" 我闻声一震,抬眼看去,正是那" 玉龙探花" ,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富人进了红楼。
我赶忙对岳镇峦示意:" 岳捕头,便是此人!" 岳镇峦眯着眼睛,露出了毒蛇般伺机而动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验明正身
那淫贼将富人安顿好之后,拿着茶壶便要出去,岳镇峦起身假意说道:" 两位,我出去小解一下。" 说着,高大的捕头抱拳起身,匆匆而行,却是故意向那淫贼撞过去。
那淫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提着茶壶躲开半步,岳镇峦却不依不饶地径直撞上去,顿时茶水洒到了他的衣袍上。
岳镇峦满脸怒意地一拍黑袍,狠狠训斥道:" 狗奴才,不长眼吗?" 这一下变故突生,如惊雷乍起,连清倌人的吟唱都为之顿止。
大厅里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二人,有不少人应该目睹了岳镇峦故意找茬的过程,但却丝毫没有仗义执言的意思,反而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饶有兴致地等着看戏。
那淫贼却是反应迅捷,毫不迟疑地双膝跪地,正似昨日屈服在陆姓女子的淫威下那般磕头如捣蒜:" 官爷恕罪,是小人挡了官爷的道,小人该死。" 咣咣顿首几下,又直起上身自扇耳光,用力很重,嘴角溢血,这一番作态下来,那龟奴已是满面朱红。
虽说玉龙探花那副姿态低贱、全无自尊的模样倒是并不陌生,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审时度势的本领当真了得——想来岳捕头故意相撞时他便已知来者不善,这番认错在外人看来诚意十足,恐怕连岳捕头都有些束手束脚、不便发作了。
" 算了,谅你也赔不起这身衣裳。" 岳镇峦却毫无异色,反而故作大方,撩起黑袍前摆,伸出右脚," 给本捕把鞋擦干净了,此事就此揭过。" " 多谢官爷宽宏大量!" " 玉龙探花" 感恩戴德,连忙跪伏在地,手挽着绿色衣袖,小心仔细地擦拭着岳镇峦的黑色湿鞋。
岳镇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而观望的好事者也纷纷开口:" 终究是个龟奴,没一点血性。" " 那可是公门中人,换作是你,又能怎样?" " 我?我不可能给他擦鞋!我用舔的!"
"切——"
老龟奴正在毕恭毕敬地擦鞋,岳镇峦忽然双眼一眯,大声喝道:" 玉龙探花!
" 这一声如雷震天,在座的不少人纷纷窃窃私语:" 玉龙探花?什么东西啊?
暗号吗?" 那吟诗作对的儒生抚颔猜测:" 兴许是一种佳酿!" " 不对,是失传已久的房中术!" 方才谈论" 丝袜" 的名叫秦守的男子兴奋喊道。
而跪伏的老龟奴浑身一颤,抬起身子来,一脸无辜与茫然:" 官爷是来找人的吗?" 岳镇峦双目一睁,快若闪电地揪住了老龟奴的衣领,缓缓提起他的躯体,森冷道:" 二十年前自称' 天下第一淫贼' 的玉龙探花,果然是你!" " 官爷弄错了吧?" 龟奴挣扎着抓住岳捕头的粗腕,却不敢用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的是个残缺之人,怎么会是淫贼呢?" " 呵呵,你横行不过三五年,便逐星派洛正则打成重伤,想必就是那时候失去了命根子吧?" 龟奴还在嘴硬:" 官爷说笑了,小人是穷得吃不起饭,便想入宫,自个儿找人切了,却没有路费去京畿,这才来当个龟奴的。" "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淫贼!任你巧言狡辩,却不知早已露出马脚!" 岳镇峦冷笑不已,犀利无比的诘问层出不穷," 方才本捕叫出' 玉龙探花' 时,旁人以为是暗号、佳酿或者房中术,独你认为我是来找人——玉龙探花确是房中术不假,却也是淫贼名号,此时当年是秘而不宣的,你是如何得知?
" " 小的……小的从来此的贵人口中听来的——" " 还不死心,就叫你看看,本捕头为何如此有把握。" 岳镇峦冷峻哼生,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纸,甩手展开,却是一张通缉令,上头所画的人像与那淫贼有八九分相似——除了一个年轻一个老态。
" 这……小的只是长得像……他并非小人……" 老龟奴已有些张口结舌,却仍在负隅顽抗。
" 啧啧,我调查过当年的卷宗,据洛正则称,他两刀才废去了你的孽根,是以你腹下当有两道交汇的伤疤!" 被提溜着的玉龙探花面色一变,正要捂住小腹,已然来不及,岳镇峦一手将绿袍扯开,露出残缺的下体,以及上方两道醒目的疤痕!
围观众人,近的纷纷靠前,远的起身眺望,一阵哄然:" 真有两道疤!果真是个淫贼!" " 他妈的,这绿帽龟奴竟也干过娇滴滴的良家妇女,老子却只能找这些贱货!" "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老龟奴不再试图遮掩,残留着俊美的白皙面老脸如湖水般平静,再无惊慌失措与谄媚无骨,冷笑着说道:" 官爷既然把我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又何必来捉弄我呢?直接锁了带回衙门里就是。" 岳镇峦昂首傲然:" 本捕头办事,向来讲究公正严明,即便是对你一个为人所不齿淫贼,也不例外——既已验明正身,就跟本捕回去吧。" " 呵呵,落在' 镇狱破邪' 的岳捕头手里,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老龟奴摊开双手,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不再存有幻想," 更何况还有赤锋门当代掌门守候在旁,我可不想落个身首异处。
" 从头到尾,我和沈师叔一声未发,这龟奴竟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这份眼力不可小觑,这份见识非同寻常。
" 竟然是岳捕头,今日不虚此行,看他破案抓人,比和头牌干一次还爽!"" 名不虚传啊!" 围观者纷纷叫好,岳镇峦如此深孚人望,声威远扬,与" 镇狱破邪" 之号倒是名副其实。
岳镇峦朝这边递来了个眼色,我和沈晚才便起身走过去,他在背后抓着玉龙探花的一肩,反扭其手,押着他向楼外走去。
" 谁也不许把人带走!" 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子声线尖利咆哮,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风骚暴露,在门口叉腰阻拦,身后跟着一个面目似曾相识的女子,正是方才投怀送抱的那四人之一。
被押解的玉龙探花抬头一瞧,却没露出什么异样,随即低头不语。
" 陆妈妈出现了,这回有好戏看咯~" "是啊是啊,听说知县大人都得看她三分薄面呢?" " 岳捕头这回怕是碰上硬茬了……" 后头许多人窃窃私语,均抱持着看戏作乐的心态。
陆妈妈?那她就是昨日和这龟公在房中淫戏的女子?
我打量着这半老徐娘,眉眼娇人,唇红齿白,前凸后翘,身姿妖娆,倒有几分姿色,却也是浓妆艳抹以掩老态。
岳镇峦却是稍敛冷峻,皱眉道:" 陆老板,你这是何意?" " 岳捕头,老娘的意思很清楚,今天不许你把他带走!" 陆妈妈冷笑不已,得寸进尺,丝毫不惧。
" 陆老板,你可是在妨碍公务!" 岳镇峦似也被激起了怒意,横眉冷对,又复铁面无私。
" 什么妨碍公务?文书呢?搜查令呢?拘捕令呢?今日你如此堂而皇之地将人拘走,老娘' 红袖添香园' 的脸往哪儿搁?" 那陆妈妈双手抱胸,重重一哼,咄咄逼人,十足的泼妇行径。
" 晚才兄,将文书给她看。" 岳镇峦淡定招手,沈晚才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上前几步,正要递过去,陆妈妈却又扭头不看,大半裸露在外的双乳一阵抖动,嗤之以鼻:" 岳捕头,现在才拿出来,未免太晚了吧?" " 你什么意思?" 见陆妈妈如此胡搅蛮缠,岳镇峦语气不善,怒目而视。
" 本朝律,若要拘拿人犯,需先出示文书,而后才可逮捕。这文书老娘事先不知,你如此行事已经犯了王法!" 陆妈妈竟是懂点条律,引经据典,趾高气扬," 不信叫你们章县丞……好啊,老娘就奇怪,怎么今晚你们县衙的老爷一个都没来呢,原来早就串通好了!" 岳镇峦却没有回应她的责问,反而冷笑道:" 呵,没想到你一介青楼女子,也懂本朝法律。本捕就让你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那就是——事涉武林江湖,各捕役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此人是二十年前的淫贼' 玉龙探花' ,作奸犯科,证据确凿,今日我捉拿了他,将来就是三司会审,也没人能说我的不是!" 岳镇峦被激起了胸中之气,踏前一步,威严骄傲,义正言辞,全场鸦雀无声。?
第二十四章一剑诛心
" 你!" 陆妈妈一阵气结,忽而死死地盯着岳镇峦,咬牙切齿," 好,今日你可以将人带走,老娘明日便启程去紫垣,问问中书大人仇道玉,你这么做是否合规矩、顺条例!" 听了此言,岳镇峦却没再顶回去,面色凝重,似乎纠结不已。
" 糟了。" 沈晚才低声道。
眼见岳捕头正自威风凛凛,却因陆妈妈一番言语而面现纠结,情势急转直下,我不由疑惑道:" 师叔怎么了?那女人是要告御状吗?" 紫垣,全称作紫微垣,在天文星象中是三垣之一,被认为是天帝居住的地方,应是指代当今天子的居所,亦可作为京畿、国都的代称。
那陆妈妈此时提到紫垣,当是指要上京告御状,但以岳镇峦的自述,所作所为合情合理、合规合矩,应该不会忌惮才是啊。
" 非也,她不是要告御状,而是在威胁岳捕头。仇道玉是当朝权相,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这女人叫陆琴芳,曾是仇道玉的情人,后因正房妒忌,将她逼入青楼。仇道玉虽然不会她再续前缘,但以他的权势,这女人依旧是他的禁脔。她说要去找仇道玉,其实就是去煽风点火,稍有不慎岳捕头职位不保啊!" 沈晚才轻轻摇头,低声道出了她的来历背景与底气所在。
没想到区区一个青楼老板还能牵扯到当朝权相,不过细思之下倒也合理,这百岁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一个弱女子能在内城把青楼开得有声有色,背后若无人撑腰,早被生吞活剥了。
不过沈师叔说到禁脔,倒是让我想起一桩淫事,心中有了主意。
我凑近些许,轻声问道:" 师叔,你能否做到传音入密?" " 自然可以。"" 师叔,你给那女人传一句:' 陆妈妈,昨天下午你叫老公叫得真亲啊'." 说完这句淫语,我已是脸上发烫,羞耻难当。
" 贤侄,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沈晚才惊异侧目,差点破音。
我涨红了脸,催促道:" 师叔你就别管了,赶快给她传音,待会岳捕头罢手就晚了。" 沈晚才收回好奇的目光,嘴唇微微一动,却听不见声音。
" 谁!?" 忽然,陆琴芳失态地尖叫,一阵趔趄,旋即抬头环顾,怀疑的目光四处飘荡。
沈晚才适时地前踏一步,笑吟吟道:" 陆老板,可以让我等走了吗?" 陆琴芳盯着沈晚才,面色数变,最终恨恨地让开道路:" 算你们狠,滚吧。" " 怎么了?陆妈妈怎么服软了?" " 不知啊,许是怕岳捕头查她这园林?" " 终究只是个龟奴,又失了命根,不值得陆妈妈保他。" 座中客、围观者一阵唏嘘失望,岳镇峦面有不解,但丝毫没有迟疑,押着一直一声不吭的玉龙探花出门而去,我和沈晚才则紧随其后。
我在园中回头望了一眼,陆琴芳正在台阶上伸手欲挽,面露惆怅,神色失落。
昨日陆琴芳对这龟奴的辱骂毫不留情,让我以为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没想到她竟会为这淫贼挺身而出,不惜动用昔日情人的恩宠也要保下他。
看来这淫贼确有些过人之处,不可大意,我得把这二人尽早除掉才是。
我忽而想起那个小白脸,跟上去小心询问道:" 岳捕头,这淫贼还有一个传人,不一并绳之以法么?" " 柳公子勿需担心,王长老和我手下的捕役应该已经得手了。" 岳镇峦呵呵笑道,成竹在胸,但玉龙探花突然挣扎,他又狠狠地加了几分力," 你干什么?老实点。" " 嗯。" 我这才放心点头。
岳镇峦押着玉龙探花,沈晚才和我紧跟在后,园子里的男女似乎被我们这一行人惊扰,纷纷整理衣裳,让在一侧,不再淫戏,四下无声。
四个看门大汉似乎识得岳捕头,面面相觑中也未加阻拦,我们便轻易出了"红袖添香" 园,走到对面,在挂着灯笼的马车旁等候。
对面的园林里哄闹声很快又响起,欢歌浪语很快将方才的波澜抹平,仿佛无事发生。
过不多时,便看到王元贞与一个穿着黑色便服的年轻人相伴而行,自园林右侧的高墙边走来,后者抓着一条绳索,从黑暗中牵出双手被缚的病态俊男,正是那小白脸!
见二人陆续落网,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蒙在心头的淡淡阴翳消失无踪。
王元贞迎面走来,抱拳见礼:" 岳捕头,幸不辱命,这小畜生被老夫擒下。
" " 辛苦王老了。" 岳镇峦押着玉龙探花不能抱拳,但也点头回礼。
后来的年轻捕役用力一拉,将小白脸踹翻在地,师徒二人正好对上。
" 老东西,你……" 玉龙探花却将头一偏,恶狠狠地斥道:" 滚开,小兔崽子,老子不认识你!" " 犯人不得私语!" 年轻捕役一脚踩在小白脸的后心窝上,他登时无法开口。
岳镇峦吩咐道:" 小韩,将玉龙探花绑好。" " 是,头儿。" 小韩应声将绑着小白脸的绳索捆在自己手腕,又从腰间解下另一条麻绳,接手羁押玉龙探花。
岳镇峦将淫贼交给小韩,后者从背后单手抓住他双腕,正要缚上绳索时,玉龙探花双手奇异地一扭,竟然挣脱了控制,撒腿就跑,隐隐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变生肘腋,岳镇峦当机立断,喝道:" 晚才兄,追!生死勿论!" 沈晚才二话不说,早在玉龙探花挣脱时便已抽出腰间宝剑,身体犹如离弦之箭,寒光一闪而逝,向着疾驰的玉龙探花追去。
一眨眼之间,二人身形已至街道尽头,正好交汇,隐约可见沈晚才递出一剑,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远处又没有灯光,星光下看不真切。
只见一人站立一人倒地,我心中大定,那淫贼不会傻傻站在原地,看来是沈师叔得手了。
果然,一人拖着另一人缓缓走回,直至灯光所能照明之处,才能看清景象。
沈晚才神色肃穆,犹如杀神附体,右手持剑,斜斜指向地面,左手抓着玉龙探花的后领,尸首被一剑穿心,汩汩鲜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一瞬间,我差点拍手喝彩。
只因这一幕与我读侠义传奇时所幻想的行侠仗义不谋而合:手执三尺剑器,脚踏贼寇尸首,睥睨群雠,侠肝义胆,豪气干云……
" 啊……呃——" 小白脸见此情景,悲恸哀嚎,却是才叫了个开头,就被小韩狠狠踩住后心窝,张嘴" 嗬嗬" 嘶吼,眼睛死死地盯着被拖行的尸首。
沈晚才拖着玉龙探花的尸体走到近前,将之抛在地上,将青光闪闪的剑身所残余血珠甩掉,收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淡淡开口道:" 他速度太快,我只有一招的机会——如果是二十年前完好无损的玉龙探花,此时已教他逃出生天。"岳镇峦冷静点头,毫无责怪:" 无妨,本捕已验明正身,玉龙探花二十年前就屡犯奸淫妇女之重罪,又拒捕在先,死不足惜。" 小韩狠狠地朝死去的淫贼面上踢了两脚,恨恨地咒骂:" 死淫贼,还敢拒捕?" 小白脸趴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软绵绵的尸体,泪流不止,双目无神,生无可恋。
生平第一次见到死人,我竟然毫无惧色,反而对那一剑穿心的果决心生佩服,胸中更有一股快意,看着死不瞑目的淫贼暗道:" 活该,谁让你给这小白脸出谋划策的!"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指向了地上小白脸:" 岳捕头,这淫贼传人如何处理?" ?
第二十五章仙母救生
岳镇峦凝起了眉头,盯着阴阳两隔的淫贼师徒,面上有些为难:" 那淫贼死到临头还装作不认识此人,定是想与他撇清干系,柳公子所言传人一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至少他二人关系匪浅——但本捕手中没有他犯法的确凿证据,却是不好处理。" " 岳捕头考虑周全,不如先带他回去拷问,若供出罪状再处置也不迟。
" 我已然摸清岳镇峦的脾性,执法严明,重证实据,若是极力加罪反而不美,于是旁敲侧击,让他自行查证。
" 如此也可。" 闻言岳镇峦点点头,没再纠结,转头便与沈晚才等商量处理后续事宜。
小韩正在看着不得动弹的小白脸,我凑过去道:" 韩兄,方才那淫贼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差点逃脱,这小白脸不知会不会也学了这招啊?" 那小韩差点走脱了犯人,正在气头上,听了我的撺掇,不由点头,目露凶光:" 有道理,老子先打断他两条腿,看他怎么跑!" 我眼见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虽然不能置他于死地,但叫他尝些苦果也算惩罚了,断腿之人在牢狱中没有人悉心照料不免落下残疾,再也没有当淫贼的可能。
小韩将犹如死鱼的小白脸翻过身来,一脚高抬,正要踏下,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清冷仙音:" 且慢。" 在场数人霎时浑身一震,小韩手脚僵硬,岳镇峦霍然转身,如临大敌。
月光星辉下,街巷城道上,一袭白衣悠然飘来,只一个模糊的仙影,却仿佛占据了无垠的天地,连浩瀚银河都黯然失色。
娘亲蒙着面纱,只余美目皎然,素袍飘飘,莲步款款,恍若一尊白玉雕塑走到了近前。
沈晚才和王元贞殊无波动,岳镇峦面色凝重,小韩却看得呆了,小白脸更是死灰复燃,一双眼睛重现光芒,犹如礼佛一般虔诚地望向娘亲。
只有我心中大为震惊,娘亲在此关键时候出言阻止,绝非巧合,难道今夜一直在暗中观察我?
岳镇峦看着距此十步左右的娘亲,警惕问道:" 来者何人?" 沈晚才适时开口,在旁边介绍道:" 岳捕头,她就是二十年前威震武林的谢冰魄谢仙子,柳公子的母亲。" " 哦,原来如此。" 岳镇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稍稍放松了警惕,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 沈兄,岳捕头,王长老。" 娘亲仙姿翩翩,走到近前,玉手抱拳,仙音空灵。
沈晚才点头示意,岳镇峦勉强回礼,王元贞却吹动了胡须,偏头哼道:" 原来是以身饲魔的谢仙子,久仰。" 此言大不敬之极,我本是被猝然现身的娘亲吓得不敢开口,此时正想发怒,却见娘亲无动于衷,反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由得心下大乱。
娘亲并不反驳,是何意思?难道王元贞所言属实?那我父亲岂非是魔教中人?
" 霄儿,不要胡思乱想。" 娘亲似已洞察我心乱如麻,淡然出言,仙音如同冰雪般使我心神收摄,我心中虽有千万疑问,此时却只能压在心中。
岳镇峦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率先发问:" 谢仙子深夜来此,有何见教?"娘亲双目垂怜地看了一眼洛乘云,不卑不亢道:" 岳捕头,我观此子元阳未泄,奸淫妇女之罪,他应当未犯。" 娘亲为何要怜悯这淫贼传人?娘亲为何要给这小白脸脱罪?
我只感觉心如绞痛,有种被人背叛的痛苦,而且这人还是我心心念念想要维护的娘亲!
我握紧了拳头,悲怒交加,却在娘亲积威之下不敢开口。
" 呵呵,就算仙子所言不虚,他未必就没有作奸犯科——淫亵妇女并非只有一种方法。" 岳镇峦对娘亲的说法不置可否,一笑置之,并未采信。
" 岳捕头言之有理。" 见岳镇峦固执己见,娘亲不再尝试说服他,转头道," 沈兄,你可曾记得洛正则?" " 自然记得,当年就是他将玉龙探花打成重伤的。
" " 那你可记得,德化十年六月,洛正则的幼子被人掳走一事?" " 这我也有印象……难道,仙子的意思是,此人就是洛正则的幼子?!" 沈晚才惊讶万分地将目光投向倒地不起的小白脸,旋即又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自语," 不应该啊,玉龙探花与洛正则仇深似海,没道理会对其幼子手下留情,还将他收为传人?" " 这就是玉龙探花的险恶用心了——将洛正则的幼子培养成淫贼,再教父子相残。" 娘亲淡然自若,提出了一种解释," 不过目前只是我的猜测,不知沈兄可有验证他身份之法?" 沈晚才凝神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
" 这……倒也不是没有。" 只见他走到眼神痴迷的小白脸身旁,皱着眉头,一把将他的粗布衣服扯开,露出白皙瘦弱的上半身,只见他肋骨横途的胸口上有一个十字形伤疤,长短约各一寸。
沈晚才将他衣服简单拢拢,又问道:" 小子,你可有什么信物?喂,醒醒!
" 小白脸被沈晚才拍了拍脸颊才回过神来,赶忙道:" 我有一块自幼随身的玉佩。
" 说着,被缚的双手笨拙地拆入腰带,以手指勾出一条麻绳,吊着白玉,依稀能看出是白鹤形状。
" 谢仙子料事如神。" 沈晚才起身回望,钦佩不已," 当年洛正则幼子被掳走后,曾广发书信请武林同道留意,其中提到两个特征,一是鹤形玉佩,二是胸口有十字形伤疤。后者乃是其夫人在幼子被夺走前亲手刻下,如今二者皆备,他的身份已然大白于天下。" " 最近翻看了些武林旧事,故而胡乱猜测罢了。" 娘亲谦虚道,又看向岳镇峦," 岳捕头如何看法?" 岳镇峦软硬不吃,丝毫不打算网开一面:" 他是何身份,与本捕何干?本捕只知道,此人身涉要案,需将其缉拿回衙门。" 看到岳镇峦强硬的姿态,我心中才好受一些。
事情的一波三折远超我的预料,忽然出现的娘亲三言两语间,竟让这小白脸从人人喊打的淫贼传人变成了名门正派传人之子。
我对这身份并不羡慕,但是娘亲尽力为他开罪才是让我最伤心的事,这让我感觉今日为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多此一举。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小白脸,愤恨非常,此人因我而身陷劫难,却即将因娘亲而逃出生天。
这小白脸此时才回过神来,匍匐身子,扯着沈晚才的裤脚,激动得泪流满面:
" 大侠,你们知道我父母?!" 沈晚才蹲下身子,拉开起他的上身,郑重说道:
" 你父亲是苍榆郡洛川城逐星派真传弟子洛正则,母亲是洛家的二夫人——若我没记错,他们给你起名叫洛乘云。"
"我、我有名字了——"
小白脸俊美的面孔涨得通红,喜极而泣,激动得声音嘶哑尖利。
忽然,他脸上的红晕异状突生,宛若毒蛇一般迅速奔走,直钻额耳,连眼珠也染上了一抹猩红,脖子更是肿胀粗大,痛苦倒地,呼吸急促,竟好似要断气一般。
我见状心里大喜,叫你高兴,乐极生悲,这可怪不得我!
正当我暗自高兴、洛乘云即将命丧当场之际,一袭白衣嗖然闪现——正是娘亲——拂袖出掌,沛莫能当的元炁悍然涌出,将小白脸定在地上不得动弹,烟尘四起却未伤他分毫,而后仙躯微蹲,化掌为指,在他额前寸余停住,一股淡淡的薄雾凝而不散,直入皮肉。
眼见如此,我哪里还不明白,娘亲正在输送着精纯的冰雪元炁,救他性命!
我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僵冷,心痛到了极点,一言难发。
娘亲啊娘亲,我为了维护你的名节,机关算尽、千方百计才让这淫贼师徒落入法网,而你却要救他于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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