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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先叫来孟二好好保护好那个宫女,又吩咐了暗卫加紧防备。周瑾没再像上次那样高兴,只是让人去跟摇光说了一声,跟着就按照之前定下的想法安排下去。
皇帝要让那些胆敢对后宫伸手的人知道代价。
一番忙碌,去凤仪宫报信的人恰好回来,周瑾心中一动,问,“皇后心情如何?”
宫人仔细思索了一下,徐徐道来。
除却刚开始略微的惊讶外,皇后一如从前般从容自若,道知道了,就让他退下了。
周瑾听罢,心中多少有些苦涩。
也是,之前都有过一次了,摇光想来早已经接受,又哪里会有其她反应。
早知如此……
随着暗卫们追查下去,户部尚书周启年早有所觉,心惊之余,试图挣扎,甚至想过去皇帝面前认罪求情,但还没等到他下定决心,皇帝的处置就已经落下—— 他为官多年,一步一步汲汲营营走到这一步,自然不会真的清清白白。
这也意味着,只要想,自然能抓到他身上的小辫子。
周瑾自然不能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处置周启年,若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外人怀疑皇家无能,一个朝臣都能谋害皇嗣。
所以自然是其它的罪过。
御史参奏,户部尚书周启年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帝命严查。
朝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一为竟然有人剑指二品大员,二为皇帝竟然允了。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户部尚书是当今心腹,是从夺位之前就有的情分,按照常理来说,发生这样的是,陛下多少应该会回护一二,但他却毫不留情。
是陛下处事清明?
不止如此,众人思索之下,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前段时间宫中传出的消息。
莫非……
可不管如何,周启年的亲朋也在尽力周全,如此两厢拉扯,足足一个月后,才总算定下他的罪责,抄家没官,贬回祖籍。
这还是因为周家亲朋这段时间奔走后的结果。
但能留下命来,终归是件好事。
如此忙忙碌碌许久,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末,眼看着就要到冬月了。
这件事,总算落下帷幕,画上了句号。
但这会儿宫中完全顾不上前户部尚书的事情。
无他,皇帝病了。
秋冬交际,天气反复,皇帝一个不慎得了风寒,如今正仔细养着。
皇帝身体不适,摇光这个皇后自然要前去探望。
她接过孟二呈上的药,用玉勺一口一口的喂给皇帝,末了将空了的碗递给孟二,取了帕子轻轻为他擦拭,轻声低语,“陛下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这已经是你今年第二次风寒了吧?”
她说话时轻声细语,带着关切,没有丝毫责备说教之意,但皇帝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些不好意思和羞愧。
太医说了,他是因为纵情太过,才导致的身体虚弱……
一时不能确定摇光这样说是不是在点他,周瑾轻咳了一声,声音略有些哑,道,“我知道。摇光不必担忧,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过些时日就好了。”
“那陛下可要好好吃药。”摇光温声道,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无奈。
这般仔细照顾了一番病人,待皇帝用完药犯困入睡后,摇光起身离开。
“陛下身体不适,你们这些照顾的,要多尽些心。”她叮嘱。
孟二连连应是。
“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你记得吩咐御膳房,让细心准备些药膳来,好好为陛下补养身体。”
“是,奴才知道了。”
这般细心叮嘱着,摇光抬步已经到了殿外。
一众宫女内侍都在殿外候着,见皇后出来,立即屈膝见礼。
梁芷在人群之中看着皇后坐上步辇离开,又随着众人四散,各自开始忙碌,待到安静无人时,才满怀庆幸,徐徐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她没有生出过妄想,也未曾有孕。
一个多月前还嚣张跋扈的楚芸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再无曾经的气焰,皇帝曾经的百般宠爱也昙花一现般,随着那个没了的孩子一同消失了。
如今的她依然留在紫宸殿伺候,但皇帝不想见到她,如今竟连进紫宸殿都不能了。
曾经还心心念念想着诞下陛下第一个孩子,就能一步登天封妃,成为主子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淹没在着繁华的宫城中,倒是她这个被人几经嘲笑没用的还安安生生的活着。如此反转,倒让一群之前被陛下许诺迷了心的宫女们都安静沉默下来。
这皇宫之中,满目的富贵荣华,又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呢。
陛下薄情如斯,她们的性命轻飘飘宛若蝼蚁。
但总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眼瞧着最近怀孕的周瑶被陛下百般呵护,又有人没忍住,动了别的心思。
周瑶……
梁芷想起对方,神情忍不住顿了顿。
都是一起近身伺候陛下的宫女,相处几年,互相都颇为了解,比如楚芸的轻狂张扬,还有周瑶的心细胆大—— 可就是因为如此,梁芷不由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周瑶不是胆子小的人,她聪明,有眼见,按照她的性格,本该趁有孕多为自己谋好处,而不是现在这样安静的样子。
是担心腹中的孩子吗?
眼瞧着时间一晃已经进了十月,现实皇帝寿诞,然后是楚芸小产,再皇帝生病,前前后后的事情折腾的时间都变快了。
踩在秋末的尾巴上,红枫银杏,正是最漂亮的时节。
凤仪宫中栽着一大棵红枫,这会儿满树红叶,正是好景致。
树下摆了软榻,摇光倚在上面捏着一片枫叶,漫不经心的出神。
一阵风起,枫叶飘落,她抬眼,不觉露出一个笑。
周瑕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觉驻足欣赏,看的目不转睛。
“嫂嫂。”这般看了好几眼,周瑕才抬步靠近,垂首见礼,在她的目光中颇有些手足无措,连着抬起的手都似乎有些僵硬。
摇光从他靠近时就看了过去,随意挥了挥手让他坐。
“看过陛下了?”她问。
周瑕嗯了一声,这几日皇帝病重,暂停了早朝,都是六部尚书和几人去紫宸殿议事。
他看过皇帝,一如既往的来了凤仪宫。
“陛下这次的病势不轻。”周瑕说。
摇光略勾了勾唇,说,“是啊,陛下,太不爱惜身体了。”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只是寻常,但又似乎意味深长。
“周启年在今早,已经离京了。”
“哦,这么痛快?看来他是发现了什么。”
摇光若有所思,能走到尚书一职的,无一不是老狐狸,周启年辛辛苦苦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怎么说也会垂死挣扎一番,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轻而易举的放弃。
毕竟……周家还有好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在她的预期中,他应该会想办法把这些女孩儿嫁出去,好给周家积攒江山再起的能量,而不是,就这样离开京城。
周瑕也是这样想的,问,“嫂嫂,要不要斩草除根,”
他说的平静,其中杀意却是无限。
摇光摇了摇头。
“有问题?”周瑕立即意识到什么,开口问道。
嫂嫂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说不定,周启年就是想要我们去追杀他呢。他是皇帝的心腹,终究是有信任在的。有人告诉我,周启年秘密递给皇帝一封密信。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周瑕立即会意,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太过有默契,默契到摇光一开口,周瑕就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能轻举妄动,意味着该动还是要动,但是不能被发现。
这样一句话对方就能懂,并且给与全部信任照做,完全无需废话的感觉让摇光觉得很好,不由一笑—— 但她不期然的又想:
周瑾未登基前,其实也与她有着这样的默契,只是后来他大权在握,便就嫌她管的太多,太啰嗦了。
也不知周瑕会不会这样?
但那都不重要,摇光从不过分忧虑,自怨自艾。
她永远活在当下,并且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容面对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总不能因为会死,所以就什么都不做的等待死亡吧。
“周启年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目光之中,周瑕已经长成一个身量高大修长,稳重有魄力的男人了,但摇光还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总有些不放心,说,“总有人不想他再爬起来。”
“嫂嫂放心,我知道。”
摇光无奈的想,她哪里能放心,总觉得一个不小心,这小子就能捅破天。
可她们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是为了过好日子的,而不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搭上自己。
抬手轻招,周瑕胸口一紧,早有些迫不及待,却又要强忍住别表现的太过急切,起身靠近她,单膝跪在榻前。
第27章
侧了侧脸,他将自己的脸颊送到摇光的手心。
他一系列的动作自然而然,流畅的摇光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触碰到他细腻的肌肤,不由失笑。
“脸皮怎么还这样薄。”眼见着红晕迅速自脸颊弥漫至耳根以及脖颈,她笑着说。
说来两人已经亲昵过许多次了,虽然一直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怎么说也已经对彼此熟悉了,不该再如此轻易的害羞,但周瑕却依旧如当初第一次那样。
周瑕抬手按住摇光的手,轻颤的指尖大胆的自她袖口往内探去,抬眼用噙着水的眼眸看向摇光,说,“我控制不住。”
他声音很轻,好似有些委屈。
摇光轻轻挪动了指尖,轻抚向他泛着红的眼尾。
“过来。”她低声。
侍候的宫人都在远处,平安和喜乐带着人在周围防备。
光天化日之下,周瑕起身,吻上摇光的唇。
到最后,两人的衣裳都乱了。
懒洋洋的由着周瑕为她打理衣裳,摇光斥了一句,“再乱来,就没有下次了。”
周瑕耳根越发的热,因着她的话有些慌张,但又有些委屈,说,“是。”
摇光觑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笑。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寻常男子开荤之时,最是忍不住。似周瑕这般坚持这么久,已经算难得了。她曾经想过他会不会忍不住去找女人,但这小子一次又一次硬生生的忍着,到头来身边伺候的还是那些护卫或者小厮。
如此一想,摇光竟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捻起一片红枫,塞进他的衣襟,她捏了捏周瑕的脸,说,“你最乖了。”
只这一句话,周瑕原本的那点委屈就都没了,甚至有些小小的雀跃。
他又嗯了一声,乖得不行,摇光忍不住又亲了亲他。
“快了。”她说。
她不想以别人妻子的身份去和阿瑜做那种事—— 她的阿瑜值得更好的。
所以,再等等。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嫂嫂,我不在乎。”他认真的说。
“可我在乎。”摇光浅笑,“乖。”
“好。”周瑕总是最听摇光的话。
皇帝接连风寒,想必身体在那药的作用下已经快掏空了。
虽然周瑕几次三番的想去直接弄死皇帝,但嫂嫂决定这样,就听她的。
而后两人分开,摇光懒洋洋的吹着下午时分暖和的风,听平安过来禀报刚刚皇帝又差使孟二送来了什么东西。
天佑大丰,这些年风调雨顺,加上先帝施政也算清明,给皇帝留了一个好局面,而且后宫只有摇光,年年四方送来贡品,让他的私库十分丰裕。
不过这些贡品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每次都会送到摇光这里让她先挑,这会儿能让皇帝献宝,送来讨她欢心的,都是皇帝私库中的珍藏。
自皇帝寿诞后,眼瞧着他对摇光越发的亲昵黏人了些,加上进来生病,摇光关切一二,便就越发的讨好。
伺候久了的人恍惚中觉着,竟好似回到了当初两人刚刚成婚时一般。
那时的两人新婚燕尔,自是百般恩爱。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索然两人恩爱依旧,但总归是差了些什么。
摇光多少仍旧有些疏淡,但终归是没拒绝皇帝,温声软语安抚,周瑾倒也觉得满足了。
这会儿礼物天天的一茬接一茬的送,仿佛试图通过这些东西能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从前似的。可她早已经不在乎的。
“收着吧。”摇光说。
对她来说,能吃饱穿暖就很好了,什么山珍海味,奇珍异宝,有固然好,没有也没关系。
平安应声说是,又道,“陛下还说,想请娘娘去紫宸殿,一起用午膳。”
摇光忍不住拧了拧眉,生出些烦躁来。
“去准备吧。”默了默,她说。
平安垂首,再次应是。
再不耐烦,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摇光神色淡淡,看着因为生病,面色苍白,神态虚弱的周瑾,心想,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时间一进十月,就给人一种这一年快过完的感觉,好像一抬眼,就要过年了。
不过在过年之前,还有一件事。
冬月廿一,是摇光的生辰。
皇帝的病断断续续拖了将近一个月还没好全,虽然风寒已经痊愈,但整日气虚,极其容易劳累,太医诊断也说不出什么,来来回回只说是伤了元气,要好好补养,最好不要太近女色。
因着这个缘故,他这段时间同那样宫女们也疏远了,也没再提召美人进宫的事情,就好像之前那场暗藏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意味的寿宴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这一闲下来,摇光就要忙碌了。
不提每天送的礼物和用膳,他得了空就要找摇光一起待着,搅得她烦不胜烦,只每天和周瑕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能松快点。
除此之外,皇帝还一心惦记着摇光的生辰,再三叮嘱了孟二让他好好操办,还要举宴,邀百官同乐,一如八月里他的生辰。
摇光听闻之后拒绝,道宴会太过吵闹,她们一家人聚一聚就好。
周瑾本有些不肯,这大半年来发生了许多事,他想借这个宴会好好哄摇光高兴,但在她的再三劝说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只是一家人聚一聚也挺好的,周瑾想着。
就这么一转眼,到了冬月廿一。
先帝子嗣众多,不提西苑还未成婚的那些,出宫开府的也有不少,既是家宴,自然都来了。
这次的宴会虽说没有之前皇帝寿宴那样热闹,但如此一大家子,倒也清静不下来。
宫宴依旧在万福殿,不过主角换成了摇光。
受了大家的祝贺和礼物外,之后便是一番宴饮。
周瑾温声软语,殷勤小意,端出了两人刚刚成婚时的做派来,摇光便也配合的给出笑颜来。
帝后和睦,众人自然不会扫兴,如此一番晚宴,气氛倒也极其不错。
宴罢,夜已深。
众人褪去,周瑕醉酒,摇光索性命人将他安顿到宫中给他留的殿中,皇帝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几句话利落的将众人都安顿好,笑意越发柔和。
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摇光,之前大夫说你要调养半年,已经够了吧。”周瑾拉着摇光的手,眸光涌动,柔声问。
其中意味,不难分辨。
半年多的时间,摇光一直控制着和皇帝的接触,在加上有周瑕排解,已经许久没再感觉到当初那种几欲作呕的恶心之感。
但她现在发现,那种感觉只是淡化,并没有消失。
心口的翻滚让摇光含笑的面容上,神色疏忽间淡了下去,但只是一瞬间,她抬眼后笑着说,“好。”
周瑾心中一喜,只当刚才看到的是眼花后的错觉。
时隔几个月,皇帝再次留宿凤仪宫。
门窗关好,一重重帐幔放下,侍候的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
摇光坐在妆台前用玉梳慢慢梳理着头发,从铜镜中看着皇帝缓缓靠近,下一刹,他软软倒下。
她用指尖轻轻扣了一下妆台。
角落里,暗卫闪现,轻手轻脚将皇帝放在床榻上,袅袅的香烟中,他自顾自的忙碌着。
摇光眉微蹙,只觉自己的床榻脏了。
但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只好稍作忍耐。
这般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摇光换了香,使皇帝醒来。
周瑾迷离间拉住摇光的手,只觉浑身舒爽,轻飘飘如登仙境。
“摇光。”熟悉的感觉让他心生愉悦,周瑾忍不住想将摇光拉进怀中,被她巧妙的避开。
“陛下,梳洗吧。”摇光笑道,随手拢了拢有些散的衣襟。
“好。”周瑾这会儿全身懒洋洋的,眼见着摇光叫来了人,便也就跟着起身去了侧室,洗漱后上榻,拉着摇光的手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就睡着了。
他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不好,很容易疲惫倦怠,因此也没觉得不对,第二天醒来,只满心高兴,觉得经过这一夜,和摇光原本渐行渐远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早晨一起用过膳,周瑾前去上早朝,摇光懒得呆在殿内,总觉得这里都残存着皇帝留下的痕迹,让她心里不舒服,于是挪步去了书房。
时间一进冬月,就一天比一天冷,殿内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满屋的热气蒸腾,外面寒冷的风丝毫吹不进来。
早朝罢,周瑕向皇帝告别表示要去给摇光请安,被皇帝叫住。
“你帮我给你嫂嫂带句话,昨晚扰了她,让她好好歇着,别劳神。”念及早上起来是摇光略微的倦怠,他只觉整个人都要被化作绕指柔,声音也越发的柔和,似含着万千情意,“我中午再去寻她一起用膳。”
袖中的手倏地攥紧,半边身子都随之紧绷起来,这一刻,周瑕心中杀意空前的强盛——
第28章
当初弑父杀兄的时候,他都未曾如此。
那些人都不重要,又是周瑕甚至会想,或许他该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遇到嫂嫂,遇到世界上最最好的摇光。
但也只是刹那,周瑕抬眼间,便已经平静下来。
就像他父兄们那样,对一个早晚要死的人,不用太在意。不过,为着这一刻的不痛快,他会让皇帝死的更痛苦。
“是。”他说。
皇帝眉微动,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周瑕固然话不多,但也不会简短到只有一个字,念及自早朝起,他似乎就有些分外沉默安静的样子,便就吩咐可孟二,“宁王瞧着有些不适,应当是昨夜醉酒的缘故,你去我私库里找些补药,一会儿让他带回去。”
皇帝这会儿心情好,人也大度起来,只想着多撒点东西出去,好让众人体会他现在的愉悦。
另一边,周瑕已经到了凤仪宫,虽然不甘不愿,但他还是如实说了皇帝的话,免得出现纰漏让摇光为难。
只是…表情多少有些不甘不愿,不高不兴就是了。
摇光失笑,嗅着在地龙的烘烤下,周瑕身上暖暖的桃花香,朝他招了招手,待周瑕走到摇光身边,那点不高兴也已经尽数散去了。
“和他计较什么。”周瑕听摇光温声软语,如此哄他。
这种语气他听过许多次,而那些被提起的所谓‘他’,如今都已经成了死人,埋骨黄土中,世间再无几人能记得,或者说,不敢记得。
“我知道不该,只是忍不住。”在摇光面前,周瑕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坐在榻边,低头看着摇光,乖巧而依赖,全然没有在别人面前时的冷淡疏离。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他说。
这撒娇一事,不拘男女,只要有一副好皮相,用来自能事半功倍,更何况,周瑕的皮相又岂止是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他是仙,是神,也是妖,惑人心神,让人迷乱。
摇光也不由为他展现的情态而恍惚片刻,心跳都克制不住的有些加快。
吸了口气回神,她用有些酥软的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软了声音嗔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不需要学。”周瑕老老实实的说,“看见嫂嫂我就想这么做了。”
摇光忍不住的笑,只觉这小子越来越难搞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嫂嫂不喜欢?”周瑕分明瞧着她很喜欢,所以大着胆子问。
“喜欢。”
没人会不喜欢鲜嫩的少年,尤其是随着自身的年纪越发年长的时候。
可喜欢分很多种,有欣赏,有占有,曾经的摇光是前者,现在……
捏着他的下颌靠近,亲昵交缠了片刻,摇光如他所愿很是用心的哄了哄,疼了疼,而后才道,“莫要乱拈酸,我还要应付他一些时日,你乖乖的。”
“我知道。”周瑕红着脸,顿了顿,低声道。
“那嫂嫂再多哄哄我。”他抓住摇光的手,目光透着贪心。
摇光失笑,果然就又再多哄哄他了。
这般黏黏糊*糊的歪缠了一会儿,周瑕细致的为摇光打理好仪容,才问,“近日陛下身体不适,朝中有人煽动,又提起了选妃的事。”
“这是担心皇帝一不小心死了,没留下子嗣吗?”摇光玩味一句。
“阿瑜,到要紧时候了。”寥寥一句带过,摇光面上笑意微敛,认真郑重起来。
两人都对彼此有着绝对的信任,所以这半年来,只要是摇光的吩咐,周瑕都照做,而如今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到底要做什么,该如何做,摇光自然要跟他透个底。
“那毒会一点一点侵蚀掉身体的元气,等到外症表现出来,就说明会毒已经入了骨髓,要不了多久了。”
“皇帝如今病气缠身迟迟不见好,想必坚持不了多久。”
“再过一月,我会查出有孕,可在那之前,皇帝必须解决。”
周瑕安静的听着,神情丝毫未变,一双碧眸微闪,竟透着些急不可耐般的跃跃欲试。
“嫂嫂预备如何做?”他问。
摇光微微笑了笑,伸手在他脸上摩挲,说,“自然是让皇帝知道真相。”
“我与皇帝多年感情,也不忍他做个糊涂鬼。”说话间,摇光靠近他的耳边,缱绻爱语般呢喃,“届时,急怒攻心导致毒发,他便只能躺在床上,做个能听能意识到但什么都不能说不能看也不能动的活死人了。”
这就是摇光精挑细选为他准备的毒。
周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任世间百般色相,在他眼中也只是红颜枯骨,唯有嫂嫂,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真实一面的嫂嫂,让他神魂颠到,忘乎所以。
“我会准备好的,宫内宫外,不会出现丝毫乱子。”
“嫂嫂,放心。”他一字一句,笃定万分。
摇光奖励似的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啄吻。
“记得小心。”她叮嘱。
周瑕拥有的一切从来都毫不掩饰的展露在她面前,甚至可以说,宁王府有什么势力,他有什么动作,或许摇光比他本人还清楚。
早在之前皇帝露出要纳妃的意愿时,他就已经着手往禁军里面安排人了。
禁军,再加上城外的五军营,便有了七成的把握,剩下的三成,是为了防备意外。
这样一想,难怪皇帝忌惮她—— 摇光想着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 楚芸很沉默,她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呆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别人。
她自己不知道那双眼中有着什么,但被她看的人却先一步受不了那双眼中的怨恨,嫉妒,不甘,渴求了。
大家都说,楚芸疯了。
但楚芸知道她没有。
她只是恨,恨皇帝无情,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真的生下一个孩子,恨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但终归是不甘心的,尤其是在知道周瑶竟然有孕后,她忍不住的嫉妒。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楚芸却想起了一件事。
她没记错的话,周瑶是有情郎的,是在紫宸殿时候的禁卫。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偶然发现的,如今想起,心中不由开始疯狂的跳动,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住的回味着那个有些吓人的念头。
帝后成婚七年无子,而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个孩子是假的,只是用了秘药罢了。
那周瑶呢?她就真的这么好运吗?
会不会…会不会…
也不知道是嫉妒更多,还是不甘更多,楚芸开始想方设法的在暗中关注周瑶,一天又一天,果然,在某个夜晚,她看到一个黑影翻窗进入了她的寝室。
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激动,她甚至要捂住口鼻,才遏制住自己尖叫的冲动。
夜里很暗,那个身影也只是一闪而过,可即使如此她也能清晰的分辨出,那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
楚芸短暂的犹豫要不要叫出来将这件事闹大,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时日不短,对他也算了解,皇帝虽然很好说话,但爱面子。若非如此,也不会因为皇后几次反驳他的话而生出嫌隙。
要她说,皇后就是太傻,那可是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多说呢,如今倒好,惹得皇帝不高兴。
有人说皇后是个贤后,楚芸不懂贤后有什么,有皇帝的宠爱重要吗?
话说回来,她现在闹出来,固然能让周瑶落得该有的下场,但皇帝也肯定会恼恨她把这件丑事闹大,还是要悄悄来。
如此几经琢磨,楚芸心中总算定了计。
接连好几天,皇帝都留宿凤仪宫,后来还是摇光见他气色虚弱迟迟不见好,才拒绝,又请了太医来为他诊断,依旧是伤了元气要好好休养那一套说辞。
她便拒绝了皇帝的留宿,一天三顿盯着膳房准备补血养气的药膳送去给皇帝。
如此一来二去,周瑾心中越发熨帖,生不出丝毫的不高兴。
年节渐渐靠近,摇光开始准备过年的种种示意。
虽然宫中就她们两个主子,但年宴是要邀请皇室宗亲们一起来的,阖家团圆,一起热闹热闹,也是个要紧日子,不能大意。
虽然……今年的这个年宴注定过不好。
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前朝年底是最忙的时候,不过今年因为皇帝身体不适,所以大多由六部尚书等重臣处理,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管,这般忙忙碌碌的,谁也闲不下来。
大概是摇光命人准备的药膳起了作用,他的气色瞧着倒是好多了,没之前那样苍白,瞧着面色红润了些。倒是让不少人松了口气。
楚芸揣了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想要说给皇帝听,但因为忙碌的缘故,迟迟找不到机会。
眼瞧着都腊月二十多了,她到底按捺不住,寻了个机会,拦住了出门散心的皇帝。
第29章
前几天,总算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宫人们将御阶轻扫的很干净,只眼角和墙头能看到余下的雪意,倒是天气,只感觉倏地一下就冷了许多。
楚芸一直注意着皇帝的动向,眼见着他过来了,猛地出去跪在他面前,说,“陛下,奴婢有事情禀报。”
天气虽冷,但今儿个是个难得的好天,天高云淡,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让人生出些暖意来。
御花园中的腊梅开了,幽香阵阵,皇帝忙了半日,便想着出来转转,若有力气,顺便去凤仪宫一趟,看看摇光。
他现在气色好了,但总觉得还是没力气,可听着身边人的话,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越发的懒得动弹。
眼瞧着一个女人猛地跪在面前,皇帝惊了一下,待瞩目,才认出是楚芸,不由的,他的眉皱了起来。
他实在不想看到楚芸,一看到他,他就想起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还有自己的失望—— 那个孩子在无形中承受了他许多期许。
对自身的自信,以及对摇光的交代,但随着孩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倒显得他为了所谓子嗣,背叛了对摇光的许诺可笑起来。
皇帝知道自己对楚芸是迁怒,但他忍不住,也不想忍。
左右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你要禀报什么?”但到底是自己宠信过的女人,皇帝勉强提起了一些耐心,问。
楚芸心跳的飞快,抬眼四下看了看,而后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说,“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略皱了皱眉,不觉得楚芸能有什么大事说,那点耐心顿时散尽,抬手就想把人撵走。
“陛下,奴婢敢以性命发誓,是要紧的大事,若不是,任凭陛下处置。”楚芸一眼就瞧出皇帝的反应意味着什么,急急忙忙的说。
皇帝顿了顿,听她这样信誓旦旦,到底是生出了些好奇来,让人退下,身边只留一个孟二。
“说吧。”
他嗅着腊梅香,想着一会儿折一枝腊梅给摇光送去。这想法缱绻的绕过心头,竟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但种种念头,都在楚芸接下来的话中被击的粉碎—— “陛下,”楚芸心突突突的狂跳,咽了口口水,因为紧张,语速变得飞快道,“奴婢因为嫉妒周瑶有孕,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暗中注意着她。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发现,夜里有陌生的男子身影进入她的寝室。奴婢恍然记得,从前恰巧碰见过,周瑶有一相好,是禁卫中人,所以,所以奴婢怀疑……”
将堆在心里许多天的话说完,楚芸的声音又慢了下来,她看着皇帝涨红的脸,越发的小心翼翼,缓缓道,“奴婢怕自己想多,但又担心陛下被蒙蔽,所以大着胆子前来禀报。事关皇嗣,不可大意,陛下,要小心啊。”
皇帝只觉神思恍惚,如在梦中。
他有些晕,却又清清楚楚的将楚芸的话听进了脑海里,只觉天旋地转,却又不可抑制的迸发出怒气来。
他想说不可能,他一直让暗卫盯着,但一想起楚芸所说的禁卫,禁卫军的人身手不凡,当然能发现那些藏在暗处的暗卫。
若想避过他们的耳目,也更容易。
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这么说—— “孟二,给朕查。”皇帝晃了晃,被搀扶起来,他胸腔剧烈起伏,而后眼下那股冒到嗓子眼的甜腥气,怒喝一声。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 孟二小心扶着他,眼中满是惊慌,闻言却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应是。
之后便是一番兵荒马乱,眼瞧着皇帝都有些站不住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孟二先小心将皇帝送回去,还要惦记着不能表现出异常来,等把皇帝安顿好了,他才匆匆忙忙叫了人来,一一安排下去。
站在眼下,看着外面难得的好天气,他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要出大事了,孟二不安的想。
这大半年的时间,陛下宠幸好些宫女,但却只有两个子嗣,而这两个子嗣中,楚芸的小产没了,眼看着周瑶又有了,结果显然却被揭露可能是与人私通得来的野种。
那个从前在他心里浮现过的疑惑再次变得清晰。
皇帝……真的能使人有孕吗?
殿内,皇帝气息急促,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倚靠在床头软枕上,叫来暗卫询问之前周瑶身边的种种事。
暗卫知道事情的始末,不敢耽搁,早就叫来了之前盯着周瑶的人,也问出了大概,这会让面对皇帝的问询,深深埋下了头,说了结果。
保护周瑶的这几个月来,的确有几次,暗卫因为各种原因被引走,并不能肯定没有人进周瑶的寝室。
皇帝好不同意从涨红褪至惨白的连脸在呼吸间再次涨红。
“噗——”
他再也按捺不住,俯身吐出了一口血。
“陛下息怒,万望保重身体啊。”暗卫大惊,立即道。
这口血吐出,皇帝心中反而没那么闷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他摆了摆手,表示无事。
“玩忽职守,竟能被人引开,这就是暗卫?”
守在皇帝身边的自然是暗卫首领,闻言立即领罪,表示会郑重处罚。
皇帝心中怒气翻涌难消,有心想要再呵斥上几句,但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深吸一口气,然后吩咐下去,让他严查。
他必须要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只是一个误会。
暗卫首领领命,立即吩咐下去。
早在一开始,皇帝就吩咐了孟二,将紫宸殿看好,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能传出去—— 但这样大的宫殿,这么多的人,又哪里是说不让传,就穿不出去的。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摇光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她眼睫一颤,抬眼看向前方的皇城,心道,开始了。
叫来人吩咐下去,不多时,周瑕便收到了消息。
做了许久的准备一环一环的运转起来,只等暴风雨的降临。
楚芸被孟二带走,很快就问出了她知道的所有消息,紧跟着被带走的是周瑶曾经的‘情郎’,刑讯,审问,务必要问出实话来。
至于周瑶,因为有孕的缘故,在没有查明之前,只是将她禁闭在殿中,同时将伺候她的宫女内侍们带走,仔细盘问。
“几时了?”浑浑噩间,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叫来孟二问道。
孟二立即报了时辰,猜出了皇帝惦记着什么,躬着身子说,“快到晚膳时候了,陛下可要起驾去凤仪宫?”
皇帝稍稍坐正,但身上的疲惫却让他根本不想动,所以就又靠了回去。
“不了。”只是这几个字,似乎就让他觉得累了,气息都有些略微急促,喘了几口气后才平静下来。
“传话给皇后,就说我有些事要忙,今天就不一起用晚膳了。”皇帝想了想,说,“我记得前些日子送来了一些上好的皮子,把最好的给皇后送去。”
“是。”孟二领命,一一安排了下去。
凤仪宫,摇光让人收好,看着外面的天气。
“看这样子,又要下雪了。”她说。
喜乐活泼的接话说,“下雪了才好呢,娘娘您到时候就可以赏雪了。”
摇光笑了一笑,说,“是极,到时候我们就去梅林里吃暖锅。”
喜乐眼睛一亮。
随口逗了一句喜乐,摇光又看向外面,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
不过,到时候大概没有吃暖锅的时间了。
这一天的晚膳摇光是一个人用的,见不到皇帝,她的心情反而好了些,还换了个地方,选在花厅里。
外面栽着几株腊梅,幽香浮动,刚拿起筷子,外面灯笼摇晃的暖黄灯火中,一片片雪花掉落。
下雪了。
此时此景,摇光的心情不由的悠闲惬意起来,总算用了一顿舒服的晚膳。
膳后,她随意找了些事情打发时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吩咐了人去御膳房跑一趟,去盯着给皇帝准备的药膳,然后再送到紫宸殿。
皇帝正难受的厉害,但听孟二禀报后,还是让人进来。
从下午到现在,他心中气怒,想要发脾气,想要杀了那些胆敢欺瞒他的混账东西,可越是生气,他就越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他陡然生出恐慌来。
很快,药膳就被呈到了他面前,皇帝低头看着,思绪霎时飘飞,忍不住想,这药膳会不会有毒?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笑了笑,但凡膳食能送到他面前,都会经过一重重查验,先是太医,然后还有人先尝,如此无碍后,才会被呈送到他面前。即便是皇后送来的也不会例外。
所以不会有毒的。
而且,摇光不会对他下手的。
皇帝自问,他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想多了。
端起碗,他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第30章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难以安眠。
孟二等人不消说,审讯是不能休息的,他也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皇帝身体受不住,疲倦了想休息,但根本不能安眠。
这一下午的时间,下面的禀报一件件的送到他这里。
周瑶有情郎是真的,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深挖下去,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甚至,这段时间周瑶有孕,两人竟还暗中保持着往来。
事情查到这一步,已经能说明某些事情,皇帝几乎想就此让人把那个敢做出这种丑事欺瞒他的贱人拉出去剐了,但仍旧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让人继续问,继续查。
就算私通为真,但这个孩子是谁的还不一定。届时,留子去母便是。
他抵不住睡着了,但很快又因为种种思绪惊醒,如此恍恍惚惚中,转眼到了凌晨。
皇帝睡不着,索性起身。
内侍忙过来俯视他起身。
“孟二呢?”皇帝随口问了句。
“刚刚有人来找,总管就去了。”小内侍忙说。
皇帝心中一震,能让孟二离开的,只能说明那边问出了要紧的问题。
他打起精神,按下忐忑,焦灼的坐在那里,等待孟二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孟二回来了。
这会儿正是天亮前最暗的时刻,皇帝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弯腰行礼,然后露出惨白的脸来。心里猛地一坠,不妙的感觉席卷全身。
这一刻,不消问皇帝也知道,孟二带来的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
孟二最先说的,是让殿中侍候的内侍和宫人们都出去,皇帝允准。
众人依次退出,直到殿内只剩下两人。
摇晃的温暖烛火中,殿内却不知从哪里弥漫出一股幽深的寒意来。
冻得孟二颤栗起来,皇帝亦有些心慌。
“陛下…”孟二有些迟疑,被皇帝打断,“说。”
他受够了这种感觉,哪怕真相不是他想要的,也不在意,只是迫不及待的想结束这件事。
孟二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埋下头,几乎屏息般,分外清晰的听到自己说出了那些刚刚审问出的话:
“那狂徒说,说…”
“他曾在周姑娘那里听说过一句话,说是——”
最后咬了咬牙,孟二闭上眼,到底狠着心将话说了出来,“说是她曾听说过一个消息,先皇后曾给陛下下毒,陛下此生,都不能使女子有孕。”
殿中很空,所以哪怕孟二的声音很轻,竟也莫名带出回响来,皇帝只觉那声音仿佛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耳朵,如钟声般,震得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不知所以。
“噗——”
孟二眼睁睁看着皇帝似脱力般伏身撑向条案,喷出一口血来,紧跟着手臂一滑,整个人都砸了下去。
在一阵闷响中,他跪地踉跄着爬了好几步,才总算捡回了神智,连滚带爬半直起身过去将皇帝扶了起来,边扬声欲让人请太医。
“闭嘴。”皇帝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生长。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想这件事是真是假,但下意识已经给了他答案。
应该是真的,不然为何摇光身体无碍,他们成婚这么多年,却还一直未能有子嗣。
可若是真,那,那…
皇帝睁大眼,那岂不是就显得他这半年来自欺欺人的,为了子嗣才背叛与摇光之间的诺言像个笑话?
况且,若让人知道他不能使人有孕,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那些人会怎么看他,他们肯定会在背后讥讽嘲笑他,还有他的皇位,他的皇位—— 一个注定不会有子嗣的皇帝,朝臣们会信服吗?他那些兄弟们只怕要蠢蠢欲动了,那他这个皇位还能坐稳吗?
种种思绪飞快的划过,在几乎窒息般的痛苦中,皇帝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冷静下来。
“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剧烈的喘息声中,他的声音去也分外冷静。
“来人。”
在墙角被这个消息惊得有些恍惚的暗卫闪身跪在殿中。
“陛下。”他见礼。
皇帝甩手扔下一块金令,冷冷道,“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
孟二抽了口气。
“是。”暗卫领命,而后问道,“那周瑶?”
别的都好说,私通的禁卫也好,那些旁听了审讯审讯的宫人也好,都好解决,可周瑶明面上还怀着皇嗣,一个不小心,只怕会引来瞩目。
“杀了。”皇帝斩钉截铁道,但等暗卫站起身要退下,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暗卫立即站住。
“罢了。”默了片刻,孟二也好,暗卫也好,都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咬牙忍耐,“将她禁足在殿中,不许外人接触。”
他固然想将周瑶千刀万剐,但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孩子,一个用来应付外人的孩子。
暗卫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帝话中的含义,心中悄然生出了些不安。
皇帝显然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那他呢?
“还有你们也是,今日听到的事,谁也不许说。”
孟二和暗卫双双应是。
而后暗卫退下,去灭口,孟二向皇帝请命,准备去安排将周瑶禁闭的事情。
这一夜的时间,皇帝的心绪几次大起大落,兼之又吐了血,这会儿脸白的毫无血色,就那样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时,几乎看不到多少活气。
孟二不敢多看的垂下了眼,恍惚中感觉到了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你亲自去查,周瑶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朕要知道所有始末。”皇帝说。
孟二心猛地提起,这件事他一直不敢多想,但皇帝提起,由不得他不去想。
先皇后给陛下下的药……
“是。”收敛心思,孟二应声,而后退下。
看着他离开,皇帝满身倦怠,几乎想就此倒头睡下,但不管是一团乱麻的心绪,还是尖锐疼痛的脑袋,都让他无法成功安眠。
他的思绪放空,之前种种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划过,最后拐向某个他之前一直没想过的地方—— 这件事,摇光知道吗?
皇帝忍不住顺着这个念头仔仔细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想,摇光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今年不会叫来人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但他忍不住又想,摇光那样聪明,当时夺位的时候,先帝后宫都在她掌握之中,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闭上眼,思绪在两种念头中来回拉扯,挣扎。
理智告诉他应该是前者,但止不住的猜疑有不停的将他的想法拉向后者。
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这时,天已经亮了。
带人往周瑶的宫殿而去,扑面的寒风中,孟二忍不住双手合在嘴前哈了口热气,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起身后的宫殿,强压下心中的惶恐,脚下加快了速度。
知道了这个要命的秘密,固然陛下现在能放过他,可以后呢?
要知道,陛下对相依为命的皇后娘娘都那样猜忌防备,更何况他一个下人。
孟二一想,几乎想就此逃跑,但天下之大,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周瑶从昨天下午就让人看在了屋里,她不是个蠢人,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猜到什么。因此,等孟二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十分冷静。
“孟总管,请坐。”她道。
她相貌温婉秀美,温温柔柔,如春风化雨般,不带丝毫攻击性,不同于楚芸,她怀孕之中一直安安生生,没怎么闹事,孟二之前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她九月查出有孕,如今十二月,按照月份来说,已经四个月了,肚子微微鼓起,皇帝之前总爱过来待一会儿,摸一摸她的肚子,想象着之后孩子的模样。那会儿孟二在一旁侍候着,只觉那个场景很是温馨,想着这周瑶只要一直老老实实的,以后定有大造化。
但没想到,这个最安生的,竟然悄无声息的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孟二现在再瞧她鼓起的肚子,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迅速收敛心神,注定没了根的阉人隐约明白皇帝为什么会那样生气。
这样的讥讽嘲笑,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帝王。
不急不缓的坐下,孟二直接问了起来。
周瑶的脸越来越白,但从始至终都很安静,没有发疯,也没有哭求,她这个样子让孟二眯了眯眼,心想之前倒是小瞧了她,不止胆子大,这份心智也不一般。
“说吧,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他直接问。
周瑶没急着回答,而是先看了眼为殿外面守着的人,从昨天下午就在了,她能认出来,领头的是孟二的心腹,大概是受了什么叮嘱,从昨天起就一直盯着谁也不让跟她说话。
直到现在,孟二过来,他们依然牢牢守在外面。
“看来不下不准备要我的命。”
第31章
没想到周瑶最先说的是这个,孟二顿了顿,然后就见周瑶笑了。
“也是,皇帝还等着用我肚子里这个糊弄人呢。”周瑶伸手轻轻抚摸肚子,笑的讥诮。
“胡说八道。”孟二喝止。
“好,我不说就是了。”周瑶笑了笑,刚才的尖锐如昙花一现,又成了那个温婉安静的样子。
“孟总管,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我?”她问。
孟二看着她微微,微微扬眉。
“这些周姑娘就不必操心了。”他不想再听周瑶说那些有的没的,冷淡的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你不会想尝试那些刑法用在你身上的感觉。”
周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皇帝宽仁,在身边伺候了他几年的人其实并没有机会看到过重的责罚—— 包括周瑶,但见过的固然可怕,口口相传的未知在经过人类的想象之后,也会蒙上一层恐怖的面纱。
她在很多老工人口中听说过宫中的刑法。
再怎么冷静聪慧,她也在十八岁,闻言顿时有些慌张。她无论如何是不想承受那些刑罚的。比起那些,她宁愿速死。
周瑶苦笑了一下,其实之前她想过自尽,但她还有家人,还有亲朋,她不敢赌。
“是侍候洒扫的一个老宫人。”周瑶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姓田,叫田兴。”
孟二没耽搁,一招手叫来一个内侍,让他去找叫田兴的内侍,带回去严加看管,谁也不许多问多说。
皇帝要求暗卫灭口的要求还在耳边清晰的回响,他也不想这些常年在身边打转的小内侍就这样没了性命。
见人退下,孟二才继续向周瑶问起始末。
她怎么就从那个叫田兴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了,若这个消息这么好探听,也不会迄今为止冒头的只一个周瑶。除了她,又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既然开了口,周瑶也不会继续隐瞒,从头到尾如实道来。
她聪明又有眼力见,平日偶尔得闲,看到了就会去帮一把,也不图别的,万一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所以当时看到老态必显,弯着腰洒扫的田兴摔倒在地,就顺手搭了把手,眼见着小管事的过来训斥,又借着陛下近身侍女的身份帮着说了些好话。
田兴的处境自那儿之后好了很多,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偶尔会开口说一些管事儿们的喜恶,借着这个,她得了不少便捷,这一来二去的,来往就越发亲昵。
直到前段时间,见她因为迟迟不能有孕哀愁,田兴酒后,犹犹豫豫的跟她说了这件事。
“他说他和先皇后身边的孙总管是同乡,一直在暗中往来,这个消息还是两人一次小聚酒后,他听说的。”周瑶一直木然的面色到这里不由的生出了微的变化,尤记得当时的震惊。
谁能想到,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子嗣,为此和皇后生出龌龊,违背了当初誓言的皇帝,竟然不能使女子有孕!
田兴知道这个消息事关重大,不管是当初先皇后还在时,还是后来皇帝夺位称帝,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宫人敢多嘴的。
于是,这个消息他一憋就是近十年,直到遇到周瑶,看这这个视作晚辈的孩子苦闷,才借着醉意述之于口。
说完这些,周瑶的脸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田兴待她极好,她如今的行为是毫无疑问的背叛,而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她害了他,害了那个视作长辈的人。
孟二不为所动,冷静而谨慎的又问了一下细节问题,然后就起身离开。
周瑶嘴唇轻动,但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她会落得什么下场,会不会死,会怎么死,都不是孟二能决定的,他救不了她,也不会救她。
她抬头看着高高的梁,只要一根白绫,她就能将自己勒死在这里,可……
父母兄姐们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浮现,周瑶攥紧的手扎的掌心出了血,还是低下了头。
孟二刚一出门,外面等着的小内侍就上前,表示已经让人去找田兴了。
他嗯了一声往前走,刚到紫宸殿,有人上来禀报,说田兴已经带回来了。
“那老东西看到我们就跑,可他也不看看,就他那老胳膊老腿,能跑到哪儿去。”小内侍讥笑了一句。
孟二知道他这么说是想探听消息,当即瞪了他一眼,说,“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们好,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记住了,最近给我管好你们的耳朵,眼睛,还有嘴。”
一众亲信都是跟了孟二很多年的,见他这样疾言厉色,当即一个激灵,一时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当即全部应是。
又敲打了他们几句,孟二抬头看向远处的殿门。
这个宫殿他去过很多很多次,不管是从前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还是后来登基,可那时的他虽然敬畏,却都不似现在这样,看着那高大的殿门,竟恍惚中好似看到一张狰狞的兽口,油然的心生恐惧,瑟缩不安起来。
想逃走的冲动再次浮现,但几个呼吸后,孟二还是按压住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抬起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
“陛下……”他无数次的见礼,然后将刚刚从周瑶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尽数道来。
皇帝想怒吼,想掀翻眼前的一切,但他却提不起力气,最后只随手抓起手边的折子扔了出去。
“该死,该死!”
孟二将自己缩起来,不敢打扰,任由他宣泄。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内侍硬着头皮进来,他正想又出什么事了,就听他说,“皇后娘娘来看望您了。”
孟二自己都没发现,他松了口气。
上首,皇帝顿住,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恢复成冷静的样子。
“请皇后进来。”他说。
“赶紧收拾一下。”他又对孟二说。
孟二立即起身忙活起来。
不多时,摇光带着人进来,眉眼间暗含关切。
“陛下。”
“不要多礼,快坐。”皇帝拦了她见礼,但她还是将一礼行完,而后落座,目光落在他的面上。
“我听说陛下今日推了早朝,有些担心就过来了。陛下的脸色这样难看,是哪里不适了?”她问。
皇帝笑了笑,说,“没什么,昨夜做了个噩梦,没睡好,所以早上起来不免有些倦怠,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如今我才知道摇光如何辛苦。”他说。
这些年摇光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精神,他虽然关怀体贴,但心里其实没觉得有什么,还会想到底是女子,合该如此娇气。
如今轮到皇帝自己,他才发现,这种感觉的确极其的难受。
摇光笑笑,没提自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道,“我听说陛下没找太医,所以说现在是自己的猜测,那可不行,还是要听听太医的诊断。”
“陛下万乘之躯,万不能大意。”
皇帝之前一时气急,不肯找太医,主要是不知道太医问起为何如此大动肝火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说。
可他这会儿是越来越难受,虚弱倦怠的连喘气都觉得累,心里不免有些惶恐,只是惦记着周瑶的事情,一时没想起来找太医,如今听摇光这样说,倒也觉得正好。
“朕都习惯了,一时竟没想起来,那就找太医来看看。”皇帝笑着说,边在心中向若一会儿太医问起,该找什么说辞。
摇光微的一笑,说,“妾身已经命人请来了,这会儿正在殿外候着,这便宣进来吧。”
皇帝一个眼神,孟二立即去了。
“陛下,您的身体要紧,可不能大意。”摇光看向皇帝,继续叮嘱,说,“但有不适,立即就要找太医才行。”
皇帝这会儿心中烦乱,见着摇光,还是忍不住心中怀疑,可听她如此关切,却又不由的有些开怀。
他有时也恨自己为何要如此,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猜疑,又放不下对摇光的在意。如此两相拉扯,实在可笑。
“是,我知道了。”他说。
说话间,太医进来,细心诊脉过后,果然得出肝火旺盛,急怒攻心的症状,皇帝只说自己做了个噩梦。
太医们都是人精,也看不出信或不信,听他说罢,立即就说他现在该好好调养,不能劳累心神,似这般情绪大起大落最伤心神,请陛下注意,而后又开了养神定神的方子来。
身体的过分虚弱让皇帝也有些不安,闻言倒是听得十分认真,一一记下。
太医这才退下。
摇光坐在一旁,等内侍呈上养神的药,看了皇帝喝下,又细心叮嘱了人点好安神香,待皇帝入睡后才离开。
待走到外面,正好遇上过来探望皇帝身体的宁王,说了句陛下昨夜没睡好,刚刚睡下,就顺其自然的将人带去了凤仪宫。
一路行去,宫人们远远缀在后面,两人低声说着话。
第32章
摇光低声将昨晚紫宸殿种种一语带过,而后勾起笑意,漫不经心道,“刚刚我瞧着,陛下的神色可难看的紧啊。”
“现在就这样,也不知……”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如今他还能强忍着,不过是仍旧怀揣这希望—— 比如这件事是有人精心算计,他中药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待到将证据查清楚,希望破碎,他再不能自欺欺人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摇光的声音中有着小小的雀跃,俨然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周瑕安安静静的听着,看摇光高兴,就也笑了起来。只觉嫂嫂如此睚眦必报的样子,也分外美丽。
皇帝怎么就忘了,他的嫂嫂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嫂嫂很快就能看到了。”他说。
摇光霎时一笑。
眼瞧着已经腊月二十多,没几天就过年了。
那个田兴的嘴不难撬,一问就招了,于是,刚刚还想着要冷静,不能在让情绪大起大落的皇帝心口翻滚,嗓子泛起腥甜,险险又吐出一口血,好不容易才忍住。
“给朕,继续查。”皇帝还是不死心,现在都是听说,没有实证,他要证据。
即便他心里清楚,这种事的确是先皇后能做的出来的,可他不想相信。没有实证,他就还能安慰自己,还存着希望。
不得不说,摇光足够了解她相伴许多年的夫君,如今的皇帝。
但反之,皇帝……显然没那么了解她。
于是暗卫和孟二又忙忙碌碌的找前皇后留下的旧人,无比要将这件事查一个底朝天。
先皇后去之后,身边的人就死的死,没的没,剩下的散落在宫中各个不起眼的地方,大多都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些什么,暗卫们又不能未卜先知,只得一个一个问过去。
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就到了过年了。
年三十夜,摇光早早就准备好了宴会的事宜,皇族和总是们聚在一起,很是热闹的过了一个年。
不过,因为皇帝萦绕着病气的面色,众人都有所收敛。
摇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垂眸间不动声色。
她知道,皇帝这段时间一直在好生修养,但很显然,进来挖出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算好,所以就算再怎么精心,他的脸色还是一天一天憔悴败落下去。
这个年宴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度过,第二天,正月初一大朝会,百官齐聚,还有外国的使臣们一起前来,又是热闹的一天。
不过很显然,皇帝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热闹,中间借故离开休息了好几次,才总算熬过这一天。
一直到晚上,大朝会上的人才尽皆散去,热闹了一天的皇宫总算得了清静。
摇光也有些倦怠,问候过皇帝便要回凤仪宫休息。
“今晚夜色不错。”摇光抬头看着布满繁星的夜空,轻笑着道。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喜乐活泼的接了句话,平安则有些出神,摇光吩咐的事大多都经过她的手,所以她很清楚,这个看似宁静的夜晚,会发生什么事。
有些早就布好的饵,终于迎来了那只鸟。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
是新的一年里,一切的开始。
而就在这一天,暗卫总算透过一众先皇后旧人们的话,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人。
皇后当年的亲信之一,这些年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藏在冷宫,被他们揪了出来。因为这个消息,皇帝连入睡的心思都没有,索性他这些天大概睡多了,也没多少睡意,就那样倚着烛火坐在那儿,等待审讯的结果。
在他想来,以暗卫们的手段,应该要不了多久,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晚上抓到的人,没多久就撬开了嘴。
“带上来,朕要亲自听她说。”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哪怕从暗卫的表现中得到了答案,但皇帝还是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抬手道。
不多时,一个瞧着五十来岁的嬷嬷就被带了上来,眼看着她显然是收拾过,可身上萦绕的血腥气清楚的昭示着她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皇帝一眼看去,只觉得有些眼熟,便就起身走进了看,总算从这张过分苍老的脸上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原来是宋姑姑。”
在他的记忆中,她也是皇后的近身宫女之一,只是相比其她人,她要更沉默一些,没什么存在感。他最后的印象里,宋姑姑也才四十多岁,面皮白净,可现在一看,竟苍老憔悴的不成样子。
“陛下竟然还认得奴婢,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宋姑姑讥诮了一句,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最后竟然能登基称帝呢。”
“周瑾,午夜梦回,你就不怕故人化作厉鬼来找你吗?一个小嫔妃之子,若不是皇后大度,将你养在身边,谁会记得你,可你呢,你狼心狗肺,竟然暗害了太子殿下,连皇后娘娘都没放过。”
“我呸。”歇斯底里的喊叫过后,宋姑姑狠狠的朝他啐了一口。
“放肆。”孟二呵斥一声,过去抽了她一巴掌。
皇帝苍白的脸色有些涨红,他用帕子擦了擦脸上溅上的口水,落在宋姑姑身上的目光冷的像冰。
趴在地上的宋姑姑哈哈哈的笑起来,满是讥诮嘲讽,她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你中的毒吧?”
“哈哈哈哈哈,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都是真的。”
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宋姑姑也曾得意过,皇后身边的近身宫女,出门谁不敬着,可最后却落得个为了活命,藏身冷宫的结局。
冷宫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被皇帝厌弃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女,缺衣少食,自生自灭,她躲在里面,无数次的想,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还不如当初直接死了的好。
可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她竟也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直到最近发现,一些先皇后留下的旧人们陆陆续续的消失不见,宋姑姑就知道,很快就会轮到她了,到这个时候,她反倒坦然了,被暗卫抓住后,丝毫没有抵抗,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交代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帝后这一对贱人在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还想要孩子,做梦!
她唯一惊讶的是,抓自己的竟然是皇帝,而不是皇后。
皇后—— 想起那个女人,宋姑姑有些恍惚,先皇后去之前,最后悔的就是坐视周瑾娶了云摇光,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那般结果。
若无云摇光,周瑾绝不可能走到最后那一步,可叹她当时没看清,将一个猛兽看做了家猫。
不过……想着宋姑姑又笑了起来,如今周瑾违背誓言,云摇光不会放过他的。
狗咬狗,又是一场好戏。
皇帝猛地一摇晃,被孟二慌忙之间扶住。
“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快说,都给朕如实招来,不然朕诛你九族。”他厉喝道。
宋姑姑不屑一笑,能留在宫中,她已经没多少亲人了。
但多少还能剩几个,她也不欲连累他们。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她冷静下来,徐徐说了一段往事,揭开了为何最后皇位会落在周瑾身上的主要缘由。
这么多年来,纵使周瑾登上皇位后,也鲜少有人提起他的母亲,仿佛她的一声随着周瑾登基被追封为太后之后,就结束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出身太低,又死的太早的缘故,周瑾对她没多少感情,自觉能追封她为太后,已经足够。
直到如今,从宋姑姑口中,他才知道自己那个母亲竟曾是先帝的近身侍女,陪伴着他从不起眼的皇子到东宫太子,最后死于难产。
至于这个难产到底蕴藏了多少黑暗,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经无人得知。
最后的结果就是,先皇后主动开口,将他养在膝下。
之后许多年,先帝对周瑾只是寻常,没有过度宠爱,却也未曾冷落。那段往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家都觉得是他运气好被皇后养在膝下,得以常常见皇帝的缘故。
但先皇后知道,并且一直忌惮他,所以早早就给他下了药,不会要他的性命,免得先帝震怒,让他没有子嗣,断了他夺位的可能。
毕竟,谁会要一个注定不能有在子嗣的皇子登基称帝呢?
但最后还不等皇后将这个消息散出去,就被逼去世。
肉眼可见的,皇帝的面色白的几乎不见血色,呼吸越发的急促,仿佛喘不上气一般,明明倚在榻上,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刹就会散落一地彻底坏掉的感觉。
宋姑姑腰身笔直的跪在那里,几乎是堪称快意的看着这一幕,报复性的将一切说的清楚分明,格外细致。
而这份细致,此刻便如锋利的刀一般,轻而易举的将皇帝千刀万剐。
第33章
她说了那毒药的名字,来由,怎么下的,下在什么东西里,皇帝是怎么吃下去的,又是谁看着皇帝吃下去的。
从头到尾,只从言语中就能看出当初这个计划是如何万无一失完成的。
皇帝恍惚之中竟也能想起些许回忆,就这样丝丝缕缕的,将他仅剩的侥幸和希望撕碎。
是真的,都是真的。
宋姑姑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笑,她就那样盯着皇帝,说,“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机缘巧合放出这个消息,没想到在这之前就听到皇帝想要纳妃的消息,所以就忍住了。”
“果然,让我看到了皇帝违背诺言的好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摇光那个贱人没想到吧,她倾尽一切为你付出,为你筹谋,几次险死还生,最后竟然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活该。”
“你们都该死,该死!”
皇帝如遭雷击,噗的一口血吐了出去。
这些人在看他笑话,他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是他的问题,摇光,摇光,是他对不起摇光。
“陛下,陛下!闭嘴,给我堵上她的嘴!”孟二着急的唤道,眼见着那女人还在那儿发疯,立即呼喝一声。
眼瞧着皇帝的脸色难看的厉害,暗卫立即上前按住她,将她的嘴封上。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过去,死死抓住孟二的手,借此为自己汲取一些力量。
他没有理会被按倒的宋姑姑,先叮嘱在场的人封口,务必不能使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传出去。
殿中除皇帝之外,只有孟二以及几个暗卫。
众人立即齐齐应声。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宋姑姑疯狂的挣动,竟硬是挣脱了暗卫的手,说出了一句话,“你以为这件事云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暗卫一愣。
“你说什么?”皇帝睁大眼。
“云摇光是个多聪明的人啊,先帝后宫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觉得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不,不,”皇帝摇头,不肯接受这个消息。
“她知道的,她一定知道,可我听说她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说着,宋姑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能看到皇帝这个表情,就算现在让她去死,也值了。
“杀了她。”
疯狂的放纵中,她听到皇帝的声音,而后颈间剧痛,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暗卫一手捏断了宋姑姑的脖颈。
孟二只觉的自己的手被皇帝攥的生疼,并且感觉到皇帝的身体在微微抽动,他心中霎时慌乱起来,正想关切几句,就看到皇帝身子一倒,闭目晕了过去。
“陛下!”孟二慌乱的唤道,着急忙慌的就要差人去叫太医。
慌张间,孟二还记得不能声张,不能惊动人。
是以,紫宸殿灯火都未曾点亮,只一行人提着灯笼,急急匆匆行走在昏暗中的宫道里,往前去叫来了夜里在宫中值守的太医。
孟二小心翼翼将皇帝安顿到榻上,六神无主如无头苍蝇般在殿中转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第一时间想到了凤仪宫。
要不要叫皇后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忍不住想起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心跳的飞快,生出十二分的惶恐不安来。
很快,孟二又回过神,这样的动静只怕瞒不过皇后,若皇后来了,他该怎么说?
果然,太医未至,皇后就到了。
眼见着小内侍慌慌张张的来传信,孟二立即出门去迎,刚到店门口,就迎上了皇后。
“陛下怎么了?”摇光目光一扫,循着血腥味落在乱七八糟的条案上,而后看向孟二。
孟二硬着头皮,不敢说实话,只含糊道,“陛下身体不适。”
“不适?”
低着头也能听出皇后这句话中的冷意和不满,但好在皇后没有多问,只是让他带路,要去看皇帝。
孟二想要拒绝,想起之前的种种,他意识到,让皇后去看皇帝并不妥当,但也只是想了想,他就转身,老老实实的带起了路。
摇光一路往后到寝殿,入目是床榻上双眼紧闭的皇帝。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奄奄一息。
察觉到平安喜乐没有跟上来,而是守在屏风外,孟二越发的忐忑不安。
“刚刚,那个宋姑姑都说什么了?”
心慌意乱中,孟二听到皇后问,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后知道,皇后什么都知道!
完了,他该怎么办?
种种想法只是瞬间,他额间鬓角,已经布满了汗迹。
“娘娘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听到,奴才一定会管好这张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乱说。”
摇光没再理会床上的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孟二身前。
“哦?可是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她含笑低语。
孟二咽了口口水,大脑飞快的转动,试图想出一个足矣让摇光放过他的理由。
“陛下身体有恙,一切都由皇后娘娘做主,奴才但凭皇后娘娘吩咐。”他种种将头磕在地上。
“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犹嫌不足,继续补充。
“你可是陛下的亲信。”摇光说。
“陛下寡恩,奴才如今知道了这个秘密,早晚会被陛下所不容,他连对您的诺言都能背弃,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奴才了。”孟二解释说,又道,“况且,皇后娘娘总要人来应付朝中重臣们,请娘娘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保重不会让您失望。”
“若奴才敢有违背,任凭皇后娘娘处置。”孟二万分诚恳的说。
摇光垂眸看着他,没急着说话。
安静的殿内,窗户开启的声音竟也明显起来,有人来了,孟二的心倏地拔高,惶恐的想着莫非是来灭口的,余光一撇,瞧见一抹黑影。
是暗卫。
他慌张起来,只觉要出乱子了。
可就在下一刹,孟二瞧见那暗卫跪在了自己身侧,沉声说,“娘娘,统领和其他两人都已除去。”
“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把剩下的人安顿好,云一会帮你。”
孟二又听皇后娘娘说。
“是。”暗卫领命,而后退下。
孟二吸着气,意识到暗卫也已经被皇后娘娘掌控了。
既然暗卫那儿安排好了,那只一个孟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无凭无证的,谁会相信一个内侍的话。
再加上,的确需要孟二应付朝臣,只他一句话,就能省却摇光许多功夫。
摇光转身,说,“记住你说的话,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死里逃生,孟二浑身一软,油然生出些庆幸欢喜来。
“娘娘,太医到了。”
平安适时禀报。
摇光在床榻边坐下,说,“请进来,你也起来。”
孟二立即起身,眼瞧着摇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了担忧关切。
很快,太医进来,正要行礼被摇光拦下,说,“不必多礼,快来看看陛下如何了。”
听出她声音中的焦急,太医也不敢耽搁,立即起身上前把脉。
几乎指腹刚碰上脉搏,他的眉就紧锁起来,眼中浮现了不安。没有废话,他立即起身打开随身的药箱,边嘱咐褪去皇帝的衣裳,孟二立即上前,几乎刚解开,太医就下手扎针。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恍惚中好似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银针就沾满了胸腹和头部。
而这只是个开始,太医还在扎,只是动作间多了斟酌小心,额间鬓角汗如雨下,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无需多说,只是看着就能明白眼下情况的紧要。
摇光不由皱眉,面上浮现了不安,孟二亦是如此。
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谁也没有打扰,只在一旁看着。
待太医行完针后见礼,摇光才又过去坐在床沿,垂眸看着床上面色惨白,昏睡不醒的皇帝,而后看向太医问,“说,陛下到底如何?”
太医抬袖擦汗,犹犹豫豫后说,“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什么?”
“什么!!”
摇光和孟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娘娘,这,这该如何是好?”孟二慌乱的看向摇光,不知所措。
中风一症,轻的口鼻歪斜,重则只怕再不能动弹,有性命之忧。陛下如此,只怕朝中要生出大乱了。
摇光豁然起身,她没急着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种事瞒不过别人,去传信,请宁王入宫。”摇光先吩咐。
“平安你去。”
孟二和平安立即应是。
都是从夺位那步走过来的,他几乎天然有些对摇光和宁王的信任,纵使陛下对两人生出猜忌,但他也仍然认为,两人不会害陛下。
第34章
这么一番耽搁,天已经渐渐亮了。
还没到时辰,宫门大开,一行宫人骑快马,往宁王府去。
周瑕很快就从平安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迅速安排下去,而后率人入宫,一路疾驰入内。
天已经大亮,冬日的日头总显得有些稀薄,就那样淡淡的挂在东边,一点点的网上爬。禁卫守卫在殿门外,统领不在,不值夜的话应当是回去休息了,留在这里的是两位副统领。
目光和其中一人对视了一下,而后周瑕直入皇帝寝殿,一眼就看到正坐在皇帝床边的摇光,拱手见礼,“嫂嫂,我来了。”
摇光一直都很冷静,但直到看到周瑕,竟忽然觉出了些轻松和踏实来。
她也是人,也会忐忑,也会不确定,只是她知道,那些东西表现出来没有用,所以一直在控制自己罢了。
如今周瑕来了,事就成了大半。
“坐。皇帝还没醒。”摇光说。
周瑕看向床榻上的皇帝,眸光淡淡,看不出喜怒情绪来。
他不需要再醒,他如此想。
“我进宫之前已经安排下去,五军营不会出乱子,禁卫也已经安排妥当。”
“好。”
守卫宫城最要紧的两支大军都在掌握之中,现在,就是朝臣—— “孟二,你去,请六部尚书入宫觐见。”摇光看向孟二。
大朝会后,会一直放假到初八才开朝,但皇帝现在这个情况,摇光必须要请能主事的朝臣们来商议一下,决不能拖延,否则只会让群臣怀疑她居心叵测。
孟二立即应是。
“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摇光说。
军队能压得过心怀叵测的人,却压不住文人的笔杆子,摇光也不可能真把这些朝臣们全都杀了,那不是解决问题,可是想要天下大乱。
只能智取。
不多时,六部尚书先后进宫,都被引到了紫宸殿,等到齐了之后,孟二前去,引他们到寝殿。
几个尚书都是老狐狸,立即敏锐的察觉到,出大事了。
其实这个感觉早在他们收到消息一大早就有人去请宁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要知道刚过大朝会,正是欢欢喜喜过年的时候,而且那个时间根本并未到宫门开启的时候。等到现在,则是验证罢了。
刚进寝殿,几人就嗅到了浓郁的苦涩药味,绕过屏风后,一眼就看到床上闭目昏睡的皇帝,坐在床边的皇后,还有在一旁候着的几位太医以及宁王。
早开宫门后,摇光又叫来了其他几位太医。
“陛下万安。”虽然皇帝睡着,但是几人还是见了一礼,而后看向,“皇后千秋。”
“不必多礼,坐。”摇光面色也有些倦怠,这都不需要做别的,毕竟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连着话都简短了许多。
“娘娘,陛下这是?”工部尚书最先开口。
摇光面色越发难看了些,苦笑道,“让太医说吧。”
六部尚书的目光便就落在了太医身上,太医上前,一一说明,几人的面色顿时变了。
中风?!
的确出大事了,而且还是天大的事。
一国之主的皇帝中风了,而皇帝膝下无子,连个继承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情况到底如何?”有人问。
太医摇头,说暂时不能确定,只能等皇帝醒过来。
几位尚书也没急着说话,多说多错,现在主要看皇帝能不能醒,醒过来有事什么情况,才好决断。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这好好的,皇帝怎么会中风?
“据臣所知,陛下虽身体虚弱,但只是损伤元气之过,只需好好休养便可无碍。”吏部尚书徐徐道,之前他们还为此劝解过皇帝,而后问,“怎么就中风了?”
六部尚书都很清楚皇帝的状况,自从皇帝宠幸共宫女后,几乎夜夜笙歌,他们因为惦记着子嗣传承的缘故,虽然劝解过几次,但更多的是乐见其成。
直到一场风寒,太医说损伤元气,才认真起来,几次劝解,眼见着皇帝有所收敛,开始修养身心,怎么忽然就中风了?
莫非是有人暗害。
至于这个有人……
“这……”摇光神色黯淡,顿了顿,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是一件丑事,诸卿还是不知道为好。陛下气急,想来也不愿更多的人知道。”片刻之后,摇光坚定下来,摆明了不会说。
“陛下十分介意这件事。”眼见有人还要问,摇光加重了语气。
六部尚书都是聪明人,微的一顿,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陛下很介意,意味着他们知道了他会更生气。
“那臣等就先等陛下醒来。”吏部尚书道。
大家都彼此心中有数,摇光也知道吏部尚书的意思,陛下若能醒来,他们自然不必问,可若有个万一,这件事他们还是要知道。
“陛下一定会醒的。”摇光温声却坚定,而后她道,“朝政的事暂时只能劳烦诸位了,阿瑜,你最近辛苦些,注意着京中内外的动静,也帮几位尚书分担着些。”
虽说过年闭朝,封印,但有些政事还是要处理的。
不过留下几位尚书,主要是皇帝现在的情况,必须要让这些老臣们守着。
周瑕立即应是。
几位尚书心知皇后如此吩咐的目的,虽不想让他插手朝政,但皇帝如此,合情合理,便也没有拒绝。
总不能,朝政大事真就全数由他们六部尚书决断吧。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应该由皇室亲王来,可皇帝没有亲生的兄弟,剩下的关系也只是寻常,若他们提议,只怕皇后要以为他们有二心了。
宁王是陛下的心腹,倒也算合情合理。
顾忌着皇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醒,是以摇光没让几位尚书离开,而是暂留紫宸殿处理朝政,陛下若醒来了,也好告知他们。
如此说好,六部尚书才下去。
之后摇光稍作安排,便在紫宸殿寻了一处安静的殿阁收拾出来,稍作休息。
接下来大半天的时间,皇帝一直昏睡,直到下午,才总算睁开了眼。
周瑾只觉浑身疲倦,一动也不想动,可饥饿难耐,他不得不动,便想着张嘴叫人来扶他一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就不好,再加上之前气急,他只以为是太过虚弱的缘故,没有多想。
直到要开口,他才察觉不对。
嘴唇开合几次,周瑾都没能发出声音,安静的殿内,他能听到外面宫人细碎模糊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缓慢微弱的心跳,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试了再试,还是不行,慌张之下,使尽全力想要起来,但全身上下和四肢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任他如何挣扎,如何去感受,都是一片虚无。
他动不了了。
周瑾睁大了眼,满是惊慌失措。
他怎么了?
在这样的不安和万分的焦灼中,时间也变得无比缓慢,周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看到孟二靠近,发现他醒了过来。
“陛下,您醒了!”他听到孟二高兴的说,然后紧跟着就命人去请皇后和太医。
‘蠢货。’周瑾在心里怒骂,他这个情况,怎么能让摇光过来,最应该做的是瞒着凤仪宫。
但只是转眼,他就反应过来,只怕自己已经昏迷了许久,该知道的都知道的。
心里越发的下沉,周瑾只觉自己似乎成了为人鱼肉里的‘鱼肉’。
“陛下是不是又在想,你是皇帝。”
之后就是一片忙乱,之前的安静散去,喧闹声中,摇光没多久就来了,想来一直都在近前,紧跟着太医也来了。
“陛下。”他看到摇光担忧关切的看着他,柔声唤道。可他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满心的惊慌无措。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怎么了,目光直直落向太医。
摇光见了,立即吩咐太医过来诊治。
“皇后娘娘,陛下似乎不能出声,也不能动。”孟二禀报,即说给摇光听,也说给太医听。
皇帝一直注意着几人的神情,他心知自己的症状几人一定知道,眼见着摇光神色微变,他不妙之感越重,虽直勾勾的看着太医。
太医将脉诊了又诊,而且还是三位太医轮流诊脉,一个个俱都是汗珠滚滚而下。这幅样子任谁也知道,皇帝的脉象不理想。
但很显然,皇帝的脉象再怎么诊,也不会改变,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收回手,低着头满心惶恐,将诊断结果说了出来。
现在是最严重的情况,皇帝中风严重,以后只怕再也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周瑾的瞳孔一缩,转而慢慢茫然起来。
中风,他?
他再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那些从他醒来就不停溢出的惶恐堆积的越来越多,直到现在,他的心底再也兜不住,直接溢到他的四肢百骸。
第35章
明明感受不到,但周瑾还是在恍惚中生出了一股颤栗和凉意来。
下意识的,周瑾看向了摇光。
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摇光会如何呢?
她不会放弃他的,一定会救他的,一定会!
可入目之处,却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关切担忧—— 摇光的双眼满是漠然,她看着他,却好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杂草,毫无感情,更别说他想象的在意,担忧。
周瑾的心霎时下沉,仿佛被浸泡在了冰水里。
“我记得中风在经过调理之后,也能渐渐好转。”周瑾直勾勾的看着摇光,看她双眼冰凉,却用着担忧希冀的语气说,仿佛依旧很在乎他。
他只感觉自己更冷了。
那些曾经被压下去的心绪翻滚而上,猛地将他的心绪散漫。
原来,摇光早就不在意他了啊,她甚至是恨他的。
不,她也不恨他,她眼里根本没有他了。
“摇光……”周瑾恍惚的想,他根本不能接受,他试图开口唤一唤她,可不管再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来。
“陛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一直在。”对上皇帝直勾勾的目光,摇光用关切的语气说。之后便同太医商量了一番该如何诊治。
被请来的三人都是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互相低语商量了几句后,便定下了调理方法。
说罢禀报给摇光,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让他们忙去了。
孟二思*衬着要不要带人退下,只是看摇光没说话,就没动。
摇光轻手轻脚为皇帝掖了掖被子,低语说,“陛下放心,您肯定会好的。”
皇帝看着乖乖退到一旁的孟二,一直浑噩的思绪分外清楚起来。
是了,这就是摇光,既然决定动手,怎么会留下隐患。
可孟二,孟二,他竟然背叛他,他竟敢背叛他!
那他的暗卫呢?
摇光敢这样做,说明他的暗卫也已经被解决了。
周瑾惊愕慌乱,又有些不解和不能接受。
不是说暗卫很强吗,不是说暗卫是皇室的依仗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解决?
这些想法乱七八糟的将他脑子塞满,周瑾想不明白,只好暂时不去想,忍不住瞪大眼睛,试图死死的看着摇光,问她为何要这么对他,他这样是不是跟她有关,她是不是在报复他?!
周瑾整个人仿佛分成两瓣。
一瓣在说这的确是摇光会做出的事情,并不奇怪。
一瓣却忍不住怒吼,她怎么敢,她怎么敢?!!!他可是皇帝!
但很可惜,他不能开口,就算心里的声音再大,也没人能听到。
摇光装模作样的关心着他,对着那双睁大的眼,忽然笑了一下,似乎看到什么逗趣可乐的小玩意,无关紧要,但有点意思—— 她靠近他耳边,低语,“陛下是不是又在想,你是皇帝。”
周瑾眼睛微的睁大。
“真是奇怪。”摇光这句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她端详着皇帝的脸,轻声细语,“明明只是成了皇帝而已。人还是这个人,模样,性格,都没有变。为什么你就觉得,不一样了呢?”
“好像世间所有人,一切的事情,道理,都要在你成了皇帝这件事面前让步?”
“可凭什么?”摇光是真的疑惑。
明明当初夺位的时候,他们为了那最终的目的,可以向皇子们下手,可以算计皇帝,可等到周瑾成了皇帝,却又觉得不能接受了?
摇光叹了一声,平静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本就是这样的人罢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只能隐忍。而现在,是他有了权力,所以不用忍了,而已。
“娘娘,几位尚书来了,说是要探望陛下。”孟二一直退在远处,做出一副留出地方给帝后二人说话的样子,待到小内侍过来低语后,忙上前禀报。
“陛下,你看几位尚书多忠心啊,他们担心你,一直等着你的消息呢。”摇光叹道,手指轻轻在他颈侧一按,皇帝就失去了意识。
摇光平静的看着,让孟二将人请进来。
皇帝虽然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但眼神有时候也能表现些东西。六部尚书都是老狐狸,不能大意。
几位尚书自得了信就来了,进来后忙行礼,第一时间看向床上的皇帝,但入目他依旧在昏睡,不由失望。
没人发现,最前面的宁王第一个看的是皇后。
目光同周瑕碰了一下,两人心立即都定了下来,知道对方那里没出问题。
“陛下刚刚醒了会儿,只是神思倦怠,只清醒没多久,就又睡着了。”摇光叹息道,眉间的忧愁更深。
几位尚书也满是忧虑,问起太医的诊断了。
话一出口,摇光面上的忧愁又深了许多,孟二更是低下头,两人的模样让众人心中不安,果然,接下来孟二的话就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皇帝已然不能动,也不能言语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摇光眉间的愁绪依旧,但依旧很冷静,说出了刚刚对太医们说过的话。
“中风也不是不能好,本宫已经吩咐太医们竭尽所能为陛下医治,众卿也不必如此忧愁。”
“天还没塌。”她的目光扫过六部尚书,莫名让人心惊。
“众位都是陛下的亲信,深受陛下信赖,托付国事,许以尚书之位。眼下如此紧要的时候,正要众位同心协力,方能度过这件事。”
“是。臣等一定尽心竭力,不复陛下与皇后娘娘所托。”众人立即应是。
六部尚书从来都不管小瞧这位皇后,从前他们尚能通过皇帝来影响并且压制皇后,可现在皇帝如此,皇后已然独大,再无人可压制。
没了靠山,众人立即一个赛一个的老老实下来。
但听到陛下如此严重,几个尚书之前被摇光压下去的问题又开了口,请摇光告诉他们,皇帝为何会如此。
说到底,他们还是怀疑,这一天的时间,看似老老实实的在紫宸殿呆着处理朝政,实则都想方设法去打探了近日宫中的事情,却只听说从十多天起,皇帝就一直有所动作,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得而知。
面对六部尚书的请求,摇光百般迟疑,犹豫不决,许久之后才叹息一声,看向孟二,说,“我也只是听孟二说起,既然你们执意,那孟二,你给几位尚书说一说吧。”
六部尚书都看向孟二。
孟二亦是迟疑,他这个样子,越发让几位尚书意识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可还是那句话,现在这个局面,他们总归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凡是和皇帝有关的就没有小事,关系着国家安定,皇位传承,一不小心就会酿出大乱子,不能小觑。
眼见着六部尚书是非知道不可,孟二讪笑一声,先是屏退宫人,之后稍稍迟疑,才压低了声音说,“周瑶与一禁卫私通,被陛下发现,一时怒极攻心,这才,这才……”
六部尚书如遭当头一棒,一时竟有些恍惚。
周瑶他们是知道的,怀有身孕,之前他们还想过,如今皇帝这样,总要有个保障,若那周瑶腹中恰好是个皇子,好歹也是个指望,他们也能早早打算起来。‘ 可结果,皇帝现在的情况竟然与她有关?!
怎会如此?
他们第一反应是阴谋,周瑶得陛下宠爱,眼看着就能靠府中的孩儿一步登天,怎么会做出与禁卫私通的蠢事来?
而且怀疑对象也是现成的,就是眼前的皇后。
“这,是不是有误会?”兵部尚书没忍住问。
既然开了口,孟二接下来的话就顺当多了,一味低着头,从头道来。
周瑶和那禁卫是老相识,早在被陛下宠幸之前,两人就一直互相往来,人证物证俱在,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
他很是说了一番陛下如何命人彻查,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便是周瑶本人也已经认罪等。
“昨夜陛下查出实证,千真万确是不会冤枉了她,一时大怒,当场就呕出血来,晕了过去。”末了孟二说,“昨晚陛下已经吩咐,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尽皆处死,皇家暗卫亲自动手。”
六部尚书尽皆沉默下来。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让陛下气到中风吧?”刑部尚书敏锐道。
皇后和孟二又沉默下来。
六部尚书眼看着皇后转头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只露出侧脸。
“因为……”
他们听到皇后缓缓的,仿佛呓语般说,“俱周瑶所说,陛下发现了一件事。”
“先皇后曾对陛下下毒,他此生注定无嗣。”
话落,殿中一寂,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可之前不是还有女子有孕?”有人追问。
“楚芸已经拿下问询过,她之前有孕,是用了秘药所致的假脉,并不是真的。”
第36章
六部尚书艰难的将这件事细细拆开,仔细去想。
所以说,楚芸是假孕,而周瑶腹中,是与人私通才……皇帝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忽然知道这样的事,皇帝急怒攻心之下中风,倒也能说得通了。
如此想着,众人看向皇帝的眼神不由添了份微妙。
绿帽这种事,各家府邸多多少少都会有,可没想到皇帝也会……
“这件事出得本宫之口,入得诸卿耳中,在此之外,本宫不想再有其他人知晓。”摇光转头看向众人。
六部尚书知道此事之紧要,一一应是,保证不会对外人言说。
可……
虽没有明说,但几位尚书都想过,若陛下有个万一,周瑶又有幸诞下一个皇子,便扶皇子继位,届时请太后摄政也可,可如今那孩子身世存疑,皇家的血脉不容有失,是万万不能再让他继位的。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过继吗?
但这着实是个下策,过继来的宗室子嗣有自己的父母,难免会生出事端来,太不稳妥。
或者是请其他亲王继位?
但这更不妥,先帝在世的子嗣尚多,届时定会掀起风波无数。况且皇后不一定会同意,若其他兄弟登基,那她这个皇后到时候地位就尴尬了。
如此左思右想,左右为难,无论如何竟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法子来,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摇光没说话,孟二将头使劲往下埋,更不敢说了。
“诸卿不必着急。”摇光的声音淡下来,说,“太医们医术精湛,陛下会好的。”
“嫂嫂说的是。”周瑕适时开口。
六部尚书心道希望微妙,但总惦记着一个万一,想着皇帝万一能好,现在说多了,岂不平白招致记恨,就没再说下去了。
再加上宁王尚在,摆明了旗帜鲜明支持帝后,就都暂时收起了那些小心思。
见着众人都老实下来,周瑕上前,先关心了一句皇帝,而后看向摇光,说,“陛下如此,嫂嫂更要保重自己,记得好好休息。”
摇光嗯了一声。
而后周瑕便就开口,将六部尚书不能处理的事情一一说出来,请摇光决断。
摇光略有迟疑。
六部尚书更是迟疑,他们从皇帝登基之初就一直在防备摇光,当初那场夺位风云,凡地处高位者,都能发觉其中摇光的影子。
这位皇后的手腕,比陛下都要更胜一筹,焉能不让群臣心惊。
他们有心想要拒绝,但如今皇帝如此,不能理正,皇后在旁辅佐理所应当,他们若拒绝了,反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如此迟疑间,摇光率先开了口。
“按理说朝政之事,我不该多言,只是如今陛下如此,我只得僭越了。”摇光说着,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些倦怠来。
“我可不想生出孩子来,还得唤他一声父亲,没的叫我恶心。”
“若有问题,待陛下好转,本宫任凭处置。”摇光道。
事已至此,再加上宁王摆明了只支持帝后,不准备让其他亲王或者宗室插手,六部尚书也不好说什么,就听着摇光的话,一一同她商议起来。
即使如此,他们一开始也并未太在意,想着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就算颇通后宅手段,在国家大事上又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说到底,还得他们想办法。虽未表现出来,但几人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若听到不中意的想法,该怎么敷衍。
可等到摇光开口,众人不由一惊。
不管是说话,还是决断,她都言之有物,并且十分合适,他们做的准备全都落了空。
要知道所谓合适,听起来简单,实则并不容易。
有些建议很好,但并不适合当下,有些听着不错,但真正实施起来,只会一团糟。这合适二字,看似中庸,不算太好,但也意味着不会出乱子。
国家大事,任何意见不起眼的小事都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大多数时候,中庸,才是最合适的法子。
这份意料之外,让几位尚书都有些微的失神,好在很快就冷静下来,仔细和摇光商讨起来。
将事情一一定下,众人才一一若有所思的退去。
对于皇后所说,陛下修养的事情,众人并不抱有多少期待。
天底下中风的人不少,可能修养好的能有几个,更何况陛下的状况又是如此严重,只怕,希望渺茫。
摇光将周瑕留下,没再呆在这满是药味的寝殿中,而是到了门外。
这一日忙忙碌碌,不知不觉,竟已经是傍晚了。
“那几个老狐狸想必不会死心,嫂嫂小心。”周瑕关切的道。
摇光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放心就是。”
毕竟,之前配的毒药都已经进了皇帝的肚子,而他那些沾染了毒的枕被也已经清洗干净,这会儿就算神医降世,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而皇帝发现那些事的尸魔,从头到尾她都没主动动手过,只是推波助澜。
躲在冷宫的宋姑姑,被分在紫宸殿洒扫的田兴,楚芸如何恰好发现周瑶私通,那个禁卫身手极好,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这些她一个一个漫不经心落下的棋子,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最终组成了她想要的棋局,也成功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先皇后留下的亲信都让她除尽了,宋姑姑真以为她是运气好,躲在冷宫才没让人发现的吗。
摇光笑了。
见她信心十足,周瑕不由笑起。
他相信嫂嫂,就算真有什么万一,他就算屠尽天下,也会保嫂嫂安然无恙的。
在太医们尽心的诊治中,一晃眼就到了初八,开朝复印。
一整个年节,六部尚书几乎一直呆在宫中,加上摇光没有刻意封锁这个消息,所以一些朝臣们还是知道了大概。
虽然陛下不在,但朝还是要开的,在宁王的提议下,摇光垂帘听政。至于朝务,百官照常上奏,朝后留六部尚书同皇后一起处理,宁王辅佐。
然而,这样看似平静的局面岌岌可危,皇帝中风的消息还是如一阵清风般,从宫墙席卷出去,吹到了所有有心人的耳中。
宗室们几乎理所当然的蠢蠢欲动起来,伸出了试探的枝丫。
接连见过几位在总是中很有威望的老王爷,摇光心中多少生出了些不耐烦和倦怠。
她也不着急,或是安抚,或是弹压,将众人都按了下去。
左右,如今京中最重要的两支军队,五军营和禁卫军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些宗室也翻不出什么气候来。
比起他们,倒是那些分封各地的宗室们要更加注意一下。
本朝立国之处,便引前朝之事为戒,随分封,但不设国,一切事情依旧由各地州府衙门呈交朝中处置—— 话是这样说,可那些王府在当地经营百年,多少会经营出属于各自的势力。
所以,早在皇帝中风当天,摇光就和六部尚书商议过,一一遣人注意各地动静,并且下令各州府严加提防。
目前为止,暂时没什么乱子传到宫中。
不管是外面,还是京中暂时都稳住,余下的宫中也都只是小麻烦。
西苑先帝留下的嫔妃们都很老实,之余皇帝宠幸过的那些宫女们,更掀不起风浪。不过,现在皇后掌权,没有为难她们,便已经足够让她们庆幸的了,一个比一个老师的蛰伏起来。
如此林林总总,总算安然无恙的顺利度过了一开始的乱局。
这份平静维持了半个月,直到太医再一次诊断,皇帝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后,朝臣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一进言,劝摇光早做打断。
说话间,众人都注意着宁王的动静,生怕这位会觉得他们为难皇后,记恨上他们。
但从始至终,宁王都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若真以为他安静那就错了,这半个月下来,朝臣们也明白了,宁王的安静是真的,但只要皇后一句话,一个意思,那他就会成为皇后手中最锋利的刀,任凭指使。
于是众人又看向皇后。
垂下的珠帘微动,隐约可见后面那道端庄雍容的身影,他们看不清,心里便忍不住去猜,忍不住去疑,忍不住添了几分忐忑。
这位皇后,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皇后并没有说什么,只道要与几位尚书商议,群臣便就没有再说。毕竟皇后脾气虽然不错,但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正经商议国事无碍,若他们得寸进尺,自然有苦头吃。
待到下朝,见着皇后离开,众人才围住六部尚书,想让他们好好思考一下过继嗣子的事情。
六部尚书一一安抚,在众人的萦绕之中,心思难免浮动。皇帝不在,虽皇后摄政,但他们手中的权利还是空前的强大起来。
如此种种,难免让人野心膨胀,生出些若皇帝一直不在……
可任什么样的想法,待看到宁王之后,都一一老实,进而沉寂下来。
第37章
有这位在,尚且没有他们野心勃勃的时候和地方。
这段时间,不少亲王蠢蠢欲动,都被宁王按了下去。
这位手中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也不知皇后是怎么想的,她就丝毫不担心吗?
就算宁王现在对皇后能抱有感激和忠心,可天长日久以后呢?
谁能保证宁王能一直如此,万一他有异心,只凭他手中的权利,这京中谁能阻拦他?
可现在这个特殊时候,正需要宁王的存在,是以,不管心中有多少担忧猜疑,他们也都按了下去,只小心防备着,谁也不会乱说。
周瑕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过多理会。
几人见了一礼,而后被宫人引进殿内。
见礼过后,摇光叫起,没有废话,直接说起了正事,道,“诸卿觉得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六部尚书早就各生了心思,只是拿不住摇光的想法,便反过来问她,“如此大事,臣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摇光目光扫过几人,说,“我一个后宫女人,能有什么想法。”
“于我而言,不管选谁,都差不多,还要看诸卿的意见。今日早朝群臣的奏议本宫听了个大概,说的最多的是过继宗室子,或是选一亲王继位,诸卿觉得哪个提议更好啊?”
几位尚书闻言,悄悄去看摇光的神色,这段时间照顾陛下,显然让皇后娘娘有些倦怠,眼见得,她的神色有些憔悴。
但即使如此,也丝毫不损她的端庄雍容,那一身母仪天下的气度无人能及。
斟酌着,众人先后开口,都更支持过继宗室子。
皇后尚在,又有宁王,过继宗室子养上几年,慢慢接管朝政显然更好。相比之下,若则亲王继位,难免会与皇后已经宁王争权,届时两方势力争斗,只怕会引得朝野动荡。
当然,最主要的是—— 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宁王外领五军营,内摄朝政,连禁军也听他号令,将一众亲王压制的死死的,眼看着连水花都没冒起来。
但凡有人能抵过宁王的威压冒头,他们说不定会支持一二,可现在看着,显然全无可能。
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后的意见。
她想选谁,谁就最有可能。
摇光静静听着,说,“那就再等等,再看看。”
说完这件事,她又和几位尚书商议了一番,便请他们去紫宸殿忙。而后自己转身绕过屏风,入了内间,一抬眼,就见皇帝正虚虚睁着眼看她。
皇帝的眼睛太精神,总想透过这双眼跟外人说些什么,摇光又不能一直让他昏睡,所以只好让他没力气了。
这点倒是不难。
“陛下都听到了,您觉得选谁好呢?”摇光在榻前坐下,烦恼的说。
周瑕默默跟在她身后,只扫了皇帝一下,就将目光全数落在摇光身上。
周瑾躺在床上,看到这一幕,气的浑身发抖。
可实际情况是,他根本动弹不得,发抖只是他妄想中的错觉。
他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竟然没看出周瑕有这个心思。
他喜欢摇光,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还有摇光,摇光竟然会和周瑕在一起,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
可不管周瑾怎么生气,怎么愤怒,也没人能听到,没人能知道。
唯二知道的两个人,谁也不在乎。
“这选来选去,都是别人的孩子,养不熟的。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最好,可惜,陛下没这个运道。”
周瑾想要瞪她,想要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很可惜,再怎么瞪,他也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摇光看了觉得可乐,就很给面子的笑了笑。
之前活蹦乱跳的皇帝她看了只觉得恶心,还是这样的,安安生生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不动的,看着更顺眼。
毕竟,他的皮相也算出众。
当个摆件差强人意。
“不过,陛下没有,妾身却是有的。”她慢悠悠的说。
周瑕看着摇光的眼睛微微睁大。
周瑾一震,那种震动清晰分明的透过眼睛传递给了摇光,她缓缓笑了,用温柔而缱绻的声音说,“陛下,我有孕了,你欢喜吗?”
周瑾拼命将眼睛瞪大。
“嫂嫂。”周瑕忍不住唤了一声,有些慌乱。
摇光无奈的看他一眼,笑着说,“傻子,骗他的。”
周瑕顿时就安心了,忍不住对摇光笑起来。
“我可不想生出孩子来,还得唤他一声父亲,没的叫我恶心。”摇光漫不经心扫了眼皇帝,说,“他不配。”
“断子绝孙,才与他相配。”
说着话,他目光若有似无、讥诮的扫过床榻上的皇帝。
“至于我,待这一摊子稳了,自会寻一个可心的人,生下我亲生的孩儿。”她说着话,含笑的目光落在周瑕脸上。
周瑕心中霎时怦然。
嫂嫂,嫂嫂说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周瑾再次疯狂开始挣扎,他想怒骂摇光,骂她不守妇道,骂她寡廉鲜耻,想怒喝着要杀了她。
但任他如何挣扎,依旧一动不能动。
到最后,他绝望的放弃,看着连看都懒得看他,站起身和周瑕并肩离去的摇光,心里只剩下哀求。
他仿佛流着泪,一遍一遍的说,‘摇光我错了,摇光,原谅我,摇光,不要这么对我。’ 不要这么对我,摇光。
但摇光早就懒得理会他了。
走到外面,她叫来孟二仔细叮嘱,要好好照顾皇帝。继承人未定,现在还不到皇帝死的时候,便宜他再多活几天了。
“收敛点。”不消看摇光都能感觉到周瑕灼热的目光,从刚刚听说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时就开始了,遂头也不回的警告了一句。
周瑕低低应了一声,听话的垂下眼,只是目光还是落在摇光的裙角。
可再怎么忍耐,他也克制不住自己涌动的心潮,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象,若他与嫂嫂有孩子,嫂嫂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抛弃他了?
他不在乎什么孩子,寻常人在意的子嗣绵延,周瑕从来都不以为意。
他只在乎嫂嫂。
若嫂嫂喜欢,那他就对那孩子好一些,若嫂嫂不喜欢,那他就凶一些,要嫂嫂高兴了才好。
“阿瑜。”摇光驻足,看向园中的几株梅树,正月里,梅花初绽,便示意众人不必跟着,抬脚往园中去赏梅。
“你看那枝花怎么样?”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她驻足,指向树梢一枝半开的梅花,上面还带着几只花苞,含蓄的绽在枝头。
“很好。”周瑕认真的说。
“我也觉得不错,去帮我摘下来吧。”摇光含笑。
周瑕立即动身,脚尖一点,翩若惊鸿,只是一个闪动,便择了一枝梅花递给摇光。
自去岁摇光赞了他一句穿白衣好看,他就生生穿了一个月。再好看的人,总是一个样子也会看够,直到摇光最后哭笑不得,才让他换了别的颜色。
他今天穿的就是一身紫色的亲王服,若说白色衬的他缥缈出尘,那紫色就倍添妖气,那股非人的绮艳,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摇光伸手,自他掌心捻走了梅花,指尖轻轻划过,清晰的感受到他轻微的一颤。
抬眼对他笑了笑,她转过身,说,“一转眼,就要春天了。”
“等这一阵忙完,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春光。”她说。
“好,我同嫂嫂一起去。”
凛冽的寒冬已经过去,春天不远了。
几天后,在朝臣们的进言中,摇光松了口,表示选宗室子过继皇帝膝下。
群臣立即松了一口气。
一晃眼,年后初八开朝到现在都半个多月,正月到了下旬,眼看着没几天就二月了。在确定皇帝显然是好不了之后,朝臣们就开始为了继承的事情跟摇光来回拉扯,也有十来天了。
如今,终于得以定下。
大多数的朝臣们在请摇光选嗣过继的时候并没有私心,国不可一日无主,朝堂之事,关乎天下人,若能后继有人,臣民们也能心安,总好过现在整日担忧,易生动荡。
眼下皇后松了口,那剩下的,就是选人了。
宗室繁衍至今,分支无数,只先帝就有十几个子嗣,更不要说前几任帝王留下的子嗣们了。
如今要选嗣过继给皇帝,眼看着就是一步登天的事情,谁家不想要。
摇光也不急,和六部尚书商议之后,决定选六七岁的孩子,这个年龄已经懂事,到了进学的年纪,正好接进宫学习帝王心术。
见她这样说,群臣们都松了口气,他们之前一直担心摇光想选一个年龄小的,免得养不熟,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摇光要继续摄政。
人心易变,谁知道摇光到时候还愿不愿意还政,变数太大。
若年龄大些,多少能避免她一家独大的局面,众人更乐于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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