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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你和他做了?”
你的房间安排在长廊最深处。
想起鸣玉方才的模样,你止不住要笑,无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步履轻快地推开房门。
冷风穿堂而过,月白纱帐轻盈拂动。
你正要踏入屋中,忽然觉察到些许异样—— 烛火未燃的黑暗中,一道人影静静坐在案前。
夜色沉沉,那人身影亦笼在阴影里,唯有窗外冷月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刹那间,你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待看清那人熟悉的侧脸,你登时松了口气,反手扣上门栓,只是颇有些愤恼,“谢凛,你有病啊!”
谢凌坐在桌前,有些出神地把玩着手中香囊。
听见你的声音,人好似才刚刚回神,不由抬眼看来,朝你微微一笑,“分开前总觉得你心情不佳,放心不下,才来看看。”
你翻了个白眼,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伸手点燃灯盏。
火苗倏地窜起,在你与他之间晕开一小片暖黄。
你屈指敲敲桌案,有些不耐,“如今看过,可以走了吧。”
烛火昏昏,谢凛微垂眼眸,长睫投下小片阴霾,眸光也辩不明晰,人尤在温柔浅笑:“妹妹怎么不在房里,莫非又去找鸣玉。”
“……”你抿唇不语。
在沉默中,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淡去,“你和他做了?”
你面色一沉,转身欲走。
被猛地拉入怀中,登时惊怒,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静夜里尤为刺耳。
这一下毫不收力,谢凛被打得偏过头去,发丝散落几缕落在眼前,半掩着他骤然晦暗的眸光。
“你——”
话未说完,他忽然双手捧起你脸,俯身吻上唇瓣。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情绪翻涌,沉沉倒映出你的模样。
“唔、呜……!”
心头猛地一跳,你瞪大眼睛,几番挣脱不开,索性狠狠咬了下去。
铁锈味霎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谢凛动作微微一顿,却愈显失控,舌尖撬开齿关,勾缠着你吮吻缠绵,更深入地攫取着口中津液。
气息被不断索取吞入口中,就连肺叶中的空气都被掠夺。
他却始终不得餍足。
直至你几乎被吻得窒息,气力渐失,意识亦有些模糊,挣扎着发出含混轻吟,终于被人放开。
“咳、咳咳……”
甫一得到自由,你急促喘息几下,攥住衣袖,用力擦拭着嘴唇,“你疯了……”
谢凛定定看你,眼中盈着浓得化不开的执拗,唇瓣染血,惊心动魄地艳丽。
他缓声轻叙,“谢家与靖国公府多年故交,你还未出生时,父母已为我们指腹为婚。”
“那只是长辈们的玩笑话!”你竭力辩驳。
“我从未当作玩笑。”
他声音低哑,人忽然却卸了力道,低头轻轻靠在你肩膀,轻声呢喃,“妹妹……”
分明做着如此越界之事,偏还用着不合时宜的称呼。
温热的呼吸透过单薄中衣,轻扫过肌肤。
鎏金耳坠滑落在你身上,刺骨冰凉。
你依稀记得里面存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定了定神,忽然发难去抢。
却被谢凛攥住手腕,扯到面前,将微凉的一吻印在手心。
“妹妹要杀我,何必急于此时。”
他低低浅笑,气息若有似无地拂在你指间,“若是床笫之间……叫我死在你身上也甘愿……”
他再次扣住你双手,举过头顶,按在墙上。
谢凛身量已比你高出许多,这样的姿势,你整个人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被困在他身前与墙面方寸之间。
任你如何踢打咒骂,谢凛也只是笑。
漫不经心地,桃花眼微微弯起,翻涌着你从未见过的暗潮。
膝盖挤入裙间,将你抵在冰冷墙面。
你双腿悬空,整个人失去支点,只能将重量全依附在他身上。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恐怕今天真是逃不了被这人羞辱,忽然感觉百般委屈,鼻子一酸,视野都变得模糊。
朦胧中感觉谢凛动作停了下来,似乎看了你一会儿,凑到面前,慢吞吞吻去泪珠,声音微微低哑。
“才这样就受不了,你以前那般欺负我我都没计较。”
你怔怔抬眼看他,睫毛一颤,视野清晰刹那,听他提起从前,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恍然。
谢凛这样执着、这样千方百计地想与你同行游历,果然是……
果然是为了旧事重提,报复于你。
(十五)“被妹妹记恨也不错。”
你与谢凛的关系,并非最初就这般微妙难言。
靖国公府子嗣单薄,到这一代,更是只有你一位嫡女。
谢凛初入府时,你尚还不满五岁,此后十年光景,你们几乎形影不离。
那时他性情还不似如今别扭,温柔知礼,对你千依百顺。
而你偏爱故意欺负他。
最过分的一回,你搜罗到一本极精美的春宫图册,因为年岁尚小,满心好奇,逼得谢凛脱得只剩中衣任你摆弄,看他起了反应,还笑他不知廉耻。
谢凛那会儿还是少年模样,容貌已看得出几分日后的艳丽,被你弄得难耐,亦只是咬唇轻轻喘息,眼尾染着浅浅红意,似醺醺桃花散开。
你看他这般乖顺,忽然便好奇他究竟能容忍你到什么地步,兴起之下取来工具,将人按着,在腰侧刺了自己名字,还骑在对方身上,笑眯眯宣布,谢凛永远是你的小狗。
记忆中的少年衣裳凌乱,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如瀑青丝散落满塌。
或许因为刺青的痛楚,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雾气蒙蒙一片,盈着春雨般的湿意。
但他仍只是轻弯眼梢,温柔浅笑,有些费力地凑上来,想要吻你。
而你也如今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那天以后,一连几日,你都没去找谢凛。
等终于想起要叫他出去玩时,才知他前些日子一直高热不退,还不许旁人靠近伺候,今天也是折腾了半响,好容易才服下药,如今正昏睡着。
仔细想来,或许其中有你一小部分责任。
可恰逢大昭四年一度的盛典开幕,不仅白日有花街表演,就连夜里亦是灯火如昼。
你委实不愿错过,见他病中也不强求,独自出府玩去了。
盛典持续半月有余,你每日玩得不亦乐乎,还结识了几位新友,更是全然将谢凛抛之脑后。
等盛典结束,终于想起探望对方,才从母亲那儿得知,他前一天已接了军令对抗北戎,临出行在府门前等你许久,似乎想说什么,却没等到。
而再相逢,已是一年之后。
彼时你方才知晓,因为当初一时兴起所刺的字,他在军中就连疗伤都要避讳旁人。
心中终是生出些许愧疚之感,想叫他消去刺青,谢凛不知为何却始终不肯,性情也变得古怪难言,害你唯独这件事上对不起他,却又难以偿还。
往事种种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你忽而有些恍惚。
谢凛见你如此,嘴角微微勾了勾,“若我真想计较,你还能那么轻松。”
“你现在、不就在计较……”你骤然回神,嘟嘟囔囔着反驳,只是终究少了几分底气,话语也含含混混说得不太清楚。
谢凛微微笑笑,捉着你手,贴上自己的腰侧。
你隐约觉察到这里便是自己当初刺青的位置,已完全失了气势,只小声辩驳,“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原谅,摸回来么。”
不过是被摸几下,总好过被人记恨一辈子。
谢凛又是轻笑,声色中隐含着几分促狭,“若真敢摸,恐怕妹妹又要在心中暗自记恨我。”
你骤然被说中心事,只咬着唇不说话,连头也低下去不肯看他。
直过了片刻,感觉头顶上方传来低低叹息。
“别生气了,我再让你咬回来就是。”
你一时不解,茫然抬眼。
便见谢凛眼梢轻弯,单手利落解开衣裳,将一侧衣襟褪至臂弯,露出玉似的肌肤。
你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微微张口,报应似地咬上他胸口。
谢凛轻轻抽气,抬手安抚似的抚摸着你头发,声色带着几分痛楚,却又有些餍足。
“被妹妹记恨……也不错。”
等松口,赫然一道深深牙印。
你伸手去摸。
掌心下的躯体已不似少年青涩,柔韧细腻,蕴含着成年男子勃发的力量。
谢凛纵容看你,桃花眼中盈着笑意,带着惑人艳色。
他从小就长得漂亮,越长大越漂亮。
这种漂亮并非鸣玉那般霞光映雪,仿佛开到极致颓靡的花,诱人堕落。
只是下一刻,你忽然看见他心口处一道伤痕几乎贯穿心脉,结痂处血痕尚还新鲜,似是再次撕裂过。
忽然想起青石巷中,正中他胸口那掌。
想起谢凛才刚返回京中,又为寻你日夜奔波。
想起从前只知他战功显赫,从未想过荣耀背后意味着什么,亦从未想到,他经历过什么。
你怔怔摩挲那道伤痕。
“心疼我了?”谢凛仍是含笑。
许久未见你反驳,声色渐渐低了,“妹妹……”
柔软的吻,忽然印在你唇上。
你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对方趁机加深这个吻。
不同于鸣玉的生涩,谢凛的唇舌带着攻城掠池的霸道,舌尖纠缠得又深又重,肆意掠夺着你的气息。
独属于他的清冽冷香铺天盖地而来。
感觉他手探入裙摆,忍不住瑟缩一下。
“抖什么?”他轻咬着你唇瓣闷笑,“方才咬人的劲儿呢?”
你羞恼去扯他头发,却被突然的动作激得一颤,浑身一抖,喉咙间忍不住溢出细弱轻吟。
那只手恶劣地揉弄着你最为娇嫩敏感的地方,因为常年握剑,指腹粗粝,每一下都刮蹭着软肉,激得你腿根打颤。
小花蒂被拈弄得发抖,嫩屄很快瑟缩着吐出水儿,被手指搅弄出咕啾水声。
双腿止不住地夹紧,身体发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无力靠在他怀中。
“谢凛、呜……”
愈是喊他名字动作却愈是过分,快感愈演愈烈层层堆迭,你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视线渐渐恍惚失焦。
迷蒙间在你腿心作乱的长指不知揉按到哪处,钻心的酥麻自腿心窜起,灭顶的快感一瞬间击垮理智。
你浑身不住痉挛着,喘息都变得破碎,感觉有什么不受控制地从身体深处大股大股喷出,迷迷糊糊感觉身下一片濡湿,直过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泄了他满手。
(十六)“小狗怎么会有羞耻心?”
极致的快感令思绪都变得迟钝。
你整个人无力地倚在谢凛身上,全凭他支撑着才没瘫软下去,目光涣散,只能小口小口喘着气。
腿心一片娇软滑腻,小屄抽搐,爱液还在顺着腿根往下流。
“妹妹怎么这么敏感……”
谢凛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说话时气息扫过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结实的手臂牢牢搂住你的腰肢,另一只手慢悠悠地从你裙摆下抽回,修长手指尤带着暧昧水渍。
他故意在你眼前晃了晃,缓声低笑,“要是真插进去……”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一滚,声音渐轻,“怕是要把妹妹弄坏了。”
你羞恼瞪他,却见他竟将手指递到唇边,慢条斯理地舔去水渍。
谢凛的动作很慢,很细致。
殷红舌尖自唇舌间探出,轻巧舐去湿滑爱液,喉结微微一动,便尽数吞入喉中。
仿佛某种下流的表演。
“你……”你匆匆错开视线,一时有些脸颊发烫,直过了片刻,才咬牙切齿挤出句,“不知廉耻……”
谢凛闻言,只是掩唇闷笑。
修长手指掩住上扬的唇角,却掩不住眼底笑意。
“你有没有羞耻心啊。”你愤愤掐他脸颊。
谢凛微微歪头,耳坠若有似无地扫过你手腕,眼底笑意灿灿,似琥珀凝光,人理所当然似的反问,“小狗怎么会有羞耻心?”
偏偏拿你年少无知时说过的话来打趣。
你一时气闷,可看他眼梢弯弯,人笑得无比得意,忽然又有些心软,“我欠你的,现在还清了吧。”
谢凛微微一怔。
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中,似有万千情绪流转,眸光渐渐温柔下来,“我从不觉得……你亏欠什么。”
你愣了一下,忽然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佯作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着叫他替你清理完就赶紧滚蛋。
谢凛也不恼,安置好一切后,只坐在床边,手指卷起你一缕长发把玩。
“睡吧。”他的声音融在夜色里,极满足似的,“我守着你。”
虽昨夜睡得极晚,但翌日你仍起了个大早,启程去看期待已久的花海。
云洲郊外的道路远不如官道平坦,马车碾过碎石路面,不时就会颠簸。
你靠在鸣玉肩头小憩,嗅着他身上淡淡冷香,不自觉便放松下来。
谢凛却极不安分,坐在对面,不知为何总在整理衣裳。
先是故作矜持地将领口拢得严实,又忽然似嫌闷热般,松松扯开些许。
这样屡次三番,终于如愿露出你留下的那道咬痕。
他好似才发现一般,指尖轻抚过那道痕迹,不紧不慢拢拢衣襟,眼波含情柔柔看你,“妹妹对我真狠。”
顿了顿,语气愈发暧昧缠绵,“就连身上也……”
你无语望他。
分明昨夜不过亲昵片刻,可若要开口辩驳,又仿佛欲盖弥彰似的。
好在鸣玉正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好像没什么反应,恐怕并未注意到谢凛的举动。
你想到此处,顺便瞥了他一眼,却忽然注意到鸣玉发间编着的尾羽微微暗淡,并不似往日流光溢彩。
那翊羽与他心意相通……
你一顿,忽地了然,忍不住微微一笑,摸索着握住他手。
鸣玉微微一怔,还未转头看你,尾羽已隐约泛起莹润光泽。
就在这时,车夫忽然勒紧缰绳,随着马匹一阵嘶鸣,车辆猛地急停下来。
你掀开车帘,只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农踉跄着扑倒在路中央。
他背着张扁扁的包袱皮,衣衫褴褛,草鞋亦破了个大洞,枯瘦手臂上赫然可见许多青黑斑痕,嚎哭道:“求贵人救命啊!”
老农口音极重,话语亦说得颠三倒四,你们辨别许久,才明白他来自云洲往东六十公里外的山区,走了三天两夜才走到此处,急需讨些银钱买药救命。
据他所说,自上月有人豢养的家畜忽然暴毙后,村里不断有人高热发病,身上长满黑斑,形容极为可怖。
老农命大,虽也病了一场,但早已康复,只是身上留下这些斑痕。
可如今尚不足五岁的孙儿也染上怪病,儿子媳妇都在家照料孩子,只有他背了些许干粮出来买药。
你听到此处,与谢凛对视一眼,同时蹙起眉头。
云洲毗邻边境,过去常有异族人为躲避战乱逃难而来,虽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没有户籍只能世代生活在山中,医疗卫生条件落后,若真爆发疾病......
你想到此处,见老农哭得厉害,温声安抚,“别怕,我们随你过去看看。”
刚要下车,却被谢凛一把按住手腕。
“不行,”他难得敛去笑意,眉宇间尽是严肃,“太危险了。”
“恐怕是疫病。”鸣玉眉头微蹙,望向远方连绵的山峦,“没有药物,过去也是徒然。”
谢凛果断道:“我骑马去看看情况,你们回城准备,我日落前必归。”
他说罢利落地翻身上马,扯紧缰绳,临行前,忽然回头深深看你一眼,“别乱跑。”
(十七)疫病
谢凛临行前那副不放心的模样,倒像是你定会不听安排,随意乱跑似的。
直至回了客栈,你始终还是有些不服气,抱臂倚在雕花美人塌上嘟嘟囔囔,只觉等待的这段时间委实漫长。
鸣玉却忽然道:“你的确不该冒险。”
你抬眸望去,见他眉峰紧蹙,碧色眼眸中隐有流光浮动。
“东南方黑雾蔽日,”他曲指轻轻敲着桌案,嗓音低沉,“恐是疫鬼作祟。”
你坐直身体,语气沉了几分,“你知道我怎样都会去的。”
“嗯,我知道。”鸣玉微微颔首,出乎预料地,却并非要阻止你。
而是自怀中取出一枚瓷瓶,放在案上,伸手推至你面前,“只是去前,要将此药饮尽。”
那瓷瓶还不足掌心长,瓶口很小,只是药液仿佛泛着奇异的金芒,定睛细看,却又倏忽隐去。
药汁入口,带着种奇异的腥甜,尤有异香在唇齿间蔓延。
随似乎感染风寒之时,你也曾饮过这药,只是这回异香更为明显……
你蹙眉思忖,不解为何忽然要你服药。
鸣玉看着你饮尽,才解释道:“饮下此药,可保疫病不染。”
你双眼一亮,紧接着,又皱起眉头,“若有如此良药,方才为何不交予谢凛带去?”
鸣玉敛眸,“不够。”
“若是药材珍贵,大可高价收购……”
他轻声打断,“因为药引,是青鸾之血。”
你微微一怔。
这才想起他秉性温柔,最是心软,绝非藏私。
“鸣玉……”你的语气温和下来,“我的确想救人,可你同样重要。”
鸣玉安静地望着你,碧眸盈盈,澄澈似浸了清浅霜天,声音亦放得极轻,“嗯,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他身形已化灵光散去。
鸣玉往返得悄无声息,没惊动任何人。
亲眼看过病患后,他大致列了几个方子,你们分头采买药材,将马车腾空,仅可能放下更多的必需品。
一切做得愈隐蔽愈好——若是异族爆发疫病之事被官府知晓,为永绝后患,恐怕会直接焚山灭迹。
黄昏时分,谢凛风尘仆仆归来。
他考虑得更为细致,查看了水源与畜牧,又将身上穿着的衣服烧了,这才返回客栈与你们会合。
你将另一支瓷瓶递给谢凛,打开时他眉头微微一皱,似是觉察什么,却不发一言,径自饮尽药液。
马车趁着夜色悄然出城,向着被遗弃的山村驶去。
到半山腰时,马车已无法再前进。
你们将东西尽可能背负在身上,后半程山路,只能徒步走完。
山路崎岖湿滑,雾气沉沉地压在山林间,呼吸间尽是潮湿腐朽的气息。
鸣玉走在你身侧,忽然抬手递来一方丝帕,低声道:“掩住口鼻。”
你刚想问他为何如此谨慎,却在抬头的瞬间,僵住了脚步—— 破败的茅屋歪斜地挤在山坳里,屋顶的茅草早已干枯发黑,墙壁用泥巴和树枝勉强糊住缝隙。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屋檐下,眼睛大得突兀,肋骨根根分明。
更让人心惊的,是那些横躺在屋外草席上的病患——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狰狞的黑斑,有些已经溃烂流脓,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你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你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谢凛稳稳扶住肩膀。
他难得没有调侃,只是沉默地收紧手指,“若是害怕,妹妹可以回去。”
“……我没事。”你摇摇头。
喉咙里却堵得厉害。
你的阅历太少,眼界太小,以至于从未想象过,大昭还有这样贫苦落后的地方。
鸣玉已经取出准备好的素布,仔细替你系在脸上,又拉过你手,戴上细布手套。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却微微发凉,“别直接碰他们。”
你怔怔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最近的一个病患。
洁白衣摆拂过脏污的草席,他却毫不在意,俯身抱起蜷缩在草席上的幼童。
那孩子吐得满襟污秽,鸣玉毫不嫌弃地给他擦脸,取出水囊,托起他的头小心喂水。
(十八)治疗
破晓时分,临时医棚终于初具规模。
老农佝偻着背帮忙搬运物料,粗糙的手掌不断擦拭眼泪,“贵人不知,我们若敢擅自进城,轻则遭人驱逐,重则被捕入狱......”
谢凛正将一块白色细布挂在梁上隔断,闻言回头,鎏金耳坠折射着细碎光芒。
“老伯,请你放心。”他声音难得正经,“有我们在,定不会让任何人受委屈。”
老农又是哽咽着千恩万谢,一面招呼着尚有行动能力的族人将病患转移到医棚中,与其他人隔离开。
山民似乎极少与外人接触,却已十分信任你们,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就连孩童也躲在远处,怯怯偷看。
这番景象,难免叫人心酸。
你宽慰他们几句,见鸣玉已分拣出第一批药材,当即跑过去,一一学着辨认、煎煮。
第一日很快在忙碌之中度过,到了夜里,老伯提灯而来,说是已收拾出干净屋子,供你们歇息。
那大概已是山里最能拿得出手的一间茅屋,但仍是四面漏风,所谓床铺亦不过是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拼凑起来,粗糙铺着几层草席。
“条件太差了。”谢凛蹙眉,“我背你下山,在马车上睡。”
“你不累,我还嫌折腾。”你撇撇嘴,果断往草席上一坐,“别麻烦了,就这样凑合吧。”
谢凛垂眸看你片刻,没再多言,默默解下外袍,仔细铺在内侧草席上。
你枕着他的衣裳,正欲闭眼,忽而想起什么,“鸣玉呢?”
“还在诊脉。”谢凛望向医棚的方向,语气些许复杂,“他倒是......尽心。”
你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离开青要山前,鸣玉曾说过,神通不为一己私欲,只为济世救人。
心中倏地柔软下来,你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觉夜风穿墙而过,带着山间特有的潮湿寒气。
你不由打了个寒颤。
谢凛已合衣躺下,手臂一伸,不由分说将你揽入怀中。
“妹妹先睡吧。”他的声音低低的,“等你睡着,我去换鸣玉休息。”
“你……”你抬眼,目光恰对着他衣襟,中衣略微松散,隐约露出一小片肌肤。
在那莹白肌肤上,你所留下的咬痕已经淡去,只余一抹浅淡的胭脂色,仿佛雪地里零落的梅瓣,暧昧地烙在他肌肤上。
愣神间,谢凛已收紧手臂,将你搂紧了些,下颌抵着你发顶,轻蹭了蹭,“山间夜寒,我身上暖和。”
“……不用特地跟我解释的。”你撇撇嘴。
他低笑,胸腔微微的震动传来,“妹妹如今、不讨厌我了?”
你见对方还有心思讲这些闲话,索性伸手,在他腰侧掐了一把。
谢凛闷哼了声,却将你搂得更紧,哄孩子似地轻轻拍着后背,声色隐隐含笑,“我不说了……睡吧,明日还很忙。”
困意如潮水涌来,在他轻缓声色中,你很快意识渐沉。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线冷香萦绕在身侧。
你迷迷糊糊睁眼,朦胧中似乎看见鸣玉离开的背影,白衣被风吹拂,清冷得似要与夜色融在一处。
而身上不知何时多盖了件尤带体温的外袍。
翌日晨光熹微,你睁眼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山民习惯在溪边洗漱,你掬起一捧扑在脸上,登时被沁凉山泉激得困意骤消。
正拭面时,忽见不远处忽然腾起黑烟。
一路循去,便见谢凛站在焚烧坑旁,正同几个青壮村民一起将旧衣投入火中。
布料在烈焰中蜷缩成灰,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谢凛。”你唤他,声音不大。
谢凛抬头见你,叁步并作两步走来,一把扣住你手腕,拉着你退远了些。
“别靠太近,”他低声解释,“空气中都是灰烬。”
你有些茫然,“你们在做什么?”
“这些衣裳沾了病气,烧干净才安心。”谢凛的声音很淡,目光落在焚烧坑中,映着翻涌着的火光,“若留下来,原本没事的人也会染病。”
他不知想起什么,声音渐渐低了,神色略有些沉郁。
你微微一怔。
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谢凛却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错觉。
等衣物焚烧完后,你们向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打探,才发觉这片山脉中,拢共竟有叁百余户人家,其中泰半住在一处,余下小部分人分散在不同地方,难以统计是否已经感染或接触过疫病。
等将这些人家一一走访完,留下必要的营养品与药物,已经又过去一日。
夜深了,药棚里只剩零星几盏灯。
鸣玉还在给高热的孩子换冷帕子,青丝随意束在背上,神情温和而专注。
你走过去,“歇一会儿吧。”
他摇头,声音轻轻的,“没关系。”
你忽然攥住他手腕,闷声,“已经两日未歇了,我很担心你。”
鸣玉动作微微一顿,抬睫看你,眼底浮起一丝柔软的光。
“我没关系的。”他长睫微微颤动,眼眸是湛青碧色,仿佛雨过天晴,人温声道,“我与寻常人不同,不会疲惫。”
你蹙眉,难以判断真假,干脆双手捧起他脸,凑近观察。
掌心下的肌肤细腻柔软,微微冰凉。
容颜神清骨秀,耀若光华。
只是脸色却仿佛有些苍白。
不对劲。
你皱眉看他,试图从那张清冷出尘的脸上,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凑越近,近到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不远处,忽然传来声刻意的轻咳。
谢凛抱着一捆新柴,目光在你们之间扫了一圈,挑眉,“莫非,是我打扰了?”
(十九)火光
话音落下,鸣玉方才如梦初醒。
他倏地偏过头去,脸颊微微泛红,显然是不习惯在旁人面前亲昵。
你倒是泰然自若,悬在空中的手再次贴近,指节轻轻蹭过他脸,故作惋惜,“再熬下去,人都变丑了。”
鸣玉向来注重容色,闻言果然下意识抚上脸颊,又像被烫到般匆匆避开,别过脸,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什么?”你没听清。
鸣玉仿佛极为羞恼似的,人完全侧过身去,从你的视角,只能看见他发间翠羽微光漾动,费心辨认,才听得他正极小声地问—— “变丑的话,你会嫌弃吗。”
你微微一怔。
待反应过来,倏地笑了,“当然会。”
顿了顿,才补充道:“所以,你要好好休息。”
鸣玉轻轻抿唇,仿佛仍有些犹豫,思忖许久,终于点头应下。
临时搭建起来的床榻并不宽敞,你睡在他们两人中间,几乎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条件有限,气氛自然毫不旖旎,只是……
你忍无可忍,蓦地睁眼望着谢凛,“别挤我。”
谢凛眨了眨眼,神色无辜,“我冷。”
说着,还往你这边蹭了蹭。
你颦眉,摸索着去够他手,掌心温暖,哪有半分寒意。
谢凛眸中却浮现些许笑意,五指悄悄合拢,将你手指拢在掌心,桃花眼微微弯起,声音在这寂夜中放得轻柔,“我怕妹妹冷。”
……遮完全是在无中生有好吗!
你气得要坐起来揍他,方才动作,身后突然传来“刺啦”一声脆响。
转头看去,鸣玉不知何时悄悄攥住你一角衣袖,仓促藏起手中碎布,玉白耳珠倏然染上薄红。
恐怕是你坐得太过突然,他没来得及松手,布帛这才应声而裂。
你:“……”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将外袍往身上一盖,躺平睡觉。
几日忙碌下来,此前接触过疫病源的村民渐渐显出症状,又很好地控制在了初期,身上甚至没留下那些可怖的黑斑。
重症之人的病情亦在稳步好转,虽还未能完全恢复行动能力,但都精神极好,似乎未留下什么后遗症。
见此情景,你虽松了口气,可是内心深处,却始终残留着那么一丝疑虑。
——哪怕鸣玉天生通晓医理,可你们所准备的终究不是什么仙丹神药,有些村民已是神志昏聩,浑身溃烂,为何不过短短数日,就能好转至如斯程度?
你虽知鸣玉不会藏私,已将自己所知所学,悉数分享。
可为何同样的材料、同样的火候,你所熬制的药剂,就起不到那样明显的效果……
你将盛着药汁的陶碗端给鸣玉,心中暗暗思索着,无意一瞥,却见鸣玉掩在广袖之下的腕上—— 你猛地沉下脸色,一把拽过他手,将袖子卷起,“你就是这么救人的?”
他肌肤生来极白,本是冰肌莹彻毫无瑕疵,此刻从手腕到小臂,却交错着十数道伤痕,最上面那一道甚至尚未愈合,被你攥住,便有血珠渗出。
“……只是让药见效快些。”
鸣玉错开目光,睫毛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眸光沉静,“若不如此,他们撑不下去。”
你沉默不语,拽着他一直走到僻静地方,才松开手,赌气:“你这么厉害,干脆将血放干好了。”
鸣玉竟似思索片刻,认认真真解释,“我是青鸾之身,哪怕流尽了血,也不过修为倒退变回原形,并不碍事。”
“你还顶嘴!”你愤愤望他。
鸣玉便不说话了。
低着头,模样乖乖的,任你批判。
你原本要骂,见他脸色微微苍白,人仿佛清减许多,又心软了。
只是抬手摸摸他脸,“鸣玉,我会担心你。”
他睫毛微微一颤,好似有些意外,看着你的目光难得有些茫然。
“你和我们不同,你的血……若是有朝一日,被有心人盯上,你该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又凶起来,掐住他脸,像捏捏不听话的小动物,“莫非真让他们放光你血,给我留下只不会讲话的小鸟么。”
鸣玉脸颊被你捏住,话语亦有些含糊,只是却隐隐蕴着笑意似的,“等我变成小鸟,你还会认得么?”
你轻哼了声,“那是自然。等你变成小鸟,我就买一个大笼子,用明珠美玉装饰,将你骗入其中,再彻彻底底地锁住。”
他听了这话,非但不怕,神色却愈加温柔,竟似有些期待似的凝望着你,眼眸中的碧色似水盈盈。
就在此刻。
“咚——!”
擂鼓之声骤然划破寂夜。
还未等你反应过来,已有人踉跄着跑来,声音无措而慌乱,“快走……快走啊!”
那人翻来覆去地喊了几声,又朝医棚奔去,惶然招呼着其他人背起病患撤离,“官衙来了,我们赶紧往深处走……”
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追上去,却被不知何时赶来的谢凛按住肩头。
转头望去,他神情肃然,声色却很沉稳,“别慌,我们先下山看看。”
山道下数十位衙役举着火把,火光将夜空染成血色。
为首官员远远便振声道:“异族染疫,按律当焚!”
他像驱赶牲畜般挥动着火把,火星溅落在枯草上,腾起刺鼻的白烟。
你愕然,“疫病早已控制住,他们都还活着!”
那官员眯眼打量着你们,不知看出些什么,语气稍稍和缓,却仍带着居高临下的嫌恶,“几位贵人何必为这些异族冒险?若是这些贱民私自跑入城中……”
凭什么这么说。
他们无法回到故乡,没有国家庇护,只能像杂草般在石缝里求一线生机。
可不过是想努力活着,凭什么要被人这样轻易摧毁。
你气得浑身发抖,眼眶发红,竟却一时说不出话语。
那官员话至此处,似是失了耐心,手中火把高举,就要指挥着衙役掷出—— 在这嘈杂纷乱的喧嚣之中,忽然响起一阙清越剑鸣。
谢凛站在前方,玄色衣角被山风吹起翻飞,身姿挺拔如军旗。
手中长剑出鞘,剑身寒芒流转,映着对面火光凌然。
他眉目凌厉,声线如满弓一般绷紧,一字一句,如切冰碎玉。
“定北大将军谢凛在此,谁敢越界。”
(二十)封山
山风骤止。
谢凛按剑而立,眼眸更甚剑锋锐利,亮若寒星。
鎏金耳坠落在颊旁,映着霜雪般寒凉的眸光。
场面一时陷入彻底的寂然。
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直至几息过后—— “定北大将军!?”
那名官员嗓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噎住,“将、将军怎会出现在此处?”
“本将行事,”谢凛声色淡淡,“需要告知与你?”
后排衙役中传来声极轻的嗤笑。
官员脸色乍青乍白,神色几番变换,人忽然似想起什么,用力挺直腰板,高声责问:
“谢将军若真在此行医,为何不提前通报州府?何况按云洲律法,凡异族聚居地爆发疫病,为防扩散,当焚山绝患!谢将军莫非是要徇私枉法?”
倏然,寒光乍现。
他手中火把突然断作两截,燃烧的那头堪堪擦过他脸颊坠地。
谢凛垂眸,慢条斯理地抹去剑身沾染的烟灰,语调反倒异样地轻缓下来,温声提醒,“阁下,谨言慎行。”
修长手指抚过冰冷剑身,秀美白皙如好玉雕琢,动作间,却带着叫人胆颤的压迫感。
“啊、啊……”
那官员脸色煞白,拉紧缰绳,哆嗦着要往后撤,惶然间身形一晃,竟自马背跌落。
他痛呼出声,又硬生生咽回腹中,仰头看着谢凛,犹自强撑着威胁,“律、律法……”
“律法第几条所写,本将军怎么不记得。”
谢凛步步逼近,剑锋在火光下泛着森冷寒意,眉目亦是寒凉藏锋,“还是说,云洲府尹自知管理不当,怕朝廷追责,索性一把火烧了,好死无对证?”
官员脸色骤变:“你——!”
他面色惨白,已是冷汗沁沁,环顾四周,见衙役们已露怯意,终于咬牙道:“好!既然谢将军作保,本官今日便网开一面!”
说罢抬手一挥,示意衙役后退,自己亦挣扎起身,只是竟却发抖得踩不稳马蹬,被亲信扶着,几次才爬上马背,勉强撑直后背,阴恻恻补了一句:“但封山令不可违!将军执意要与贱民共患难,便请好自为之!”
谢凛还剑入鞘,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不劳费心。”
官员咬了咬牙,终于调转马头,带着衙役悻悻离去。
待得人群远去,你们折返山中,却发现四下空无一人,就连原本安置在药棚中的病患都不知所踪。
直找了许久,枝桠间才传来窸窣响动,有孩童负着几件家当,颤巍巍从树上下来。
紧接着,草丛中、山洞里,陆陆续续钻出人影。
他们有着与大昭子民相似的容貌,亦用着相似的语言。
不同的,是他们都在狼狈地发着抖、噙着泪,怀抱着仅有的家当,惊魂未定,满是恐惧与害怕。
你看着看着,忽觉心头一酸,忍不住走上前,“……我会解决你们的身份。”
你伸手,触到老妇皲裂的手背,用力攥紧,一字一句,认真许诺,“大昭会承认你们,你们再也不必四处躲藏,从今往后,你们会拥有自己的田地与房屋。”
老妇渐渐睁大双眼,却仍是不可置信,茫然望了你许久,眼泪才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封山以后,物资没法再得到补充。
村民们虽有开耕荒地,亦养了少许家畜,但产量太过有限,只勉强能够饱腹,却远远不足以补充营养。
这样下来,病患身体恢复得也慢。
疫病导致高热反复,成年人尚且难以忍受,何况还有孩童。
鸣玉一一把过脉,几番琢磨思量,将药方再叁调整过后,起身走了出去。
你跟在后头,见他站在高处,遥遥看着蜿蜒山路,眉目间带着轻愁,“若是我……”
“不必。”你先一步截住话头,握住他手。
他体温较常人略低,手亦如冷玉一般,被你牵住指尖,慢慢地,才染上一点温度。
你就这样安抚似地捏了捏他手,“情况还不算很糟……何况等这批病患痊愈,他们没理由再封山。”
你知晓以鸣玉的能力,若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再带回大批物资,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
可一旦身份暴露,往后,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必什么?”
身后骤然传来道清越嗓音。
转头看去,谢凛不知从哪找来一篮野果,见你望来,随手抛给你一个,“尝尝?”
你稳稳接住,递到唇边咬了一口。
酸涩的汁水霎时在口中爆开,酸得你直皱眉。
谢凛微微偏头,笑得晃眼,“怎样,好吃么?”
“这么难吃还笑。”你瞪他。
谢凛闻言,人却笑得更欢,耳坠在日色下闪烁着熠熠光芒,“老伯家儿子恢复好了,竟会做弓。今晚,给妹妹烤野兔吃。”
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愁呢。
你捏着野果,还想佯作生气。
可谢凛就这样看着你,眉梢眼角都流淌着笑意,那笑容毫无阴霾。
害你一时鬼迷心窍,忍不住也朝他微微而笑。
“好。”
(二十一)军令
封山之后,便只能靠山吃山。
好在村民们对这片山脉极为熟悉,攀岩采药、掘洞捕兔,都不在话下。
他们生活在这山林中,对于草药自有一番见解,只是缺乏系统性的知识。
鸣玉空闲之时,便会教他们医理,以及如何储存、处理草药,以便更好地发挥药效。
先前高热不退的孩子病愈之后,总巴巴跟在他身边,忙前跑后,俨然训练有素的小药童。
就这样日月更替,待得最后一名病患康复,花已开谢又一轮。
你们多留了小半月,直到确认再无一人感染疫病,趁着天还未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来时的马车仍在溪畔。
谢凛取出纸笔,将村民们的情况一一写下,吹响骨哨。
盘旋在上空的黑鹰立时掠过苍穹,俯冲而下,又在最后一刻骤然收爪,稳稳停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会有人送来身份文书。”谢凛抚过鹰羽,将盖了私印的信纸塞入黑鹰右爪绑着的卷筒,声色轻缓,“从今往后,他们会是大昭的子民。”
你点头,终于放心。
只是抬眸望着连绵山峦,见远山苍翠依旧,只是山花已谢了大半,难免惋惜,“花海只怕已过了花期。”
鸣玉宽慰道:“无妨,我们来年再来看。”
“阁下还要在妹妹身边、赖到明年?”谢凛放飞黑鹰,闻言看他,佯作惊诧。
鸣玉不欲与他争锋,并不接话,只是同你微微一笑,“走罢。”
车轮碾过满地落花,芳菲渐远,而秋意将临。
日头暖暖,透过细纱窗帘,灼得人昏昏欲睡。
你陷在柔软的垫子中,眯眼看窗外风景,感叹:“若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谢凛轻笑,“妹妹想去哪,我都陪你。”
感觉自己靠着的人微微点头,鸣玉亦正垂眸看你,眼眸湛青,隐蕴笑意。
你对上那双碧色眼眸,忽然觉得,“或许去江南也不错。”
又好似旅途有人相伴,无论前程如何,俱是悠然自得,无所挂碍。
偏偏世事总不肯遂人愿。
路程还未至半途,谢凛收到八百里急令。
——北狄王权更替,新王好战,趁凛冬未至大举入侵,令将军即刻披甲赶赴战场。
北境摩擦频繁,只是这回,你看他神情沉郁,却嗅到不同以往的危机感。
似是觉察到你的不安,谢凛眉目舒展,露出一抹笑意,“我与北戎交战多年,不足为惧。”
你点头,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低头,恹恹绞着衣带。
手中却忽然被塞入一物。
触感冰冷,分量厚重。
却是一枚漆黑鹰符。
你微微一怔,茫然看向谢凛。
谢凛只是看你,眸光深深,语气却很温柔,“妹妹出行在外,遇到困难,或许用得上。”
“有你在不就……”你声音渐低,忽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你理所当然觉得,他会一直陪着自己。
谢凛笑笑,轻轻替你将几缕凌乱发丝抚到耳后,低叹,“又要许久见不到妹妹了。”
余光忽然瞥见他一直系在身上的香囊,纹样早已模糊,似是常常被人摩挲把玩。
你突然脱口而出,“等回来,给你做一个新的护身符吧。”
谢凛似有些讶然,待反应过来,便如拨云见日,露出盈盈笑靥。
“好。”
谢凛离开以后,你与鸣玉依旧按着原计划,四处游历。
路途中行医施药,济困扶危。
谢凛先时还有书信传来,只是渐渐频率愈低,内容也愈发寥寥,直至某日以后,彻底了无音讯。
你心中空落落的,总有种古怪的预感。
偶尔想起在云洲所见,他身上那道几乎贯穿心脉的旧伤。
心有挂念,时日渐久,人愈发容易走神,就连滚烫茶水溅在手背都尤自未觉。
直至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拢住你的,感受到一阵凉意,才发觉面前灵光浮动,是鸣玉正在为你疗伤。
“就要入冬了。”他轻声说着,目光落在你脸上。
下一刻,周遭景象骤然变幻。
树影婆娑,你们再次回到了鸣玉隐居的山林中。
他说你状态不好,游历暂缓,你想了想,倒也赞同。
山中无事。
你闲得无聊,便找来材料,替谢凛缝制新的护身符。
估摸等到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之时,他也该凯旋。
直至密信辗转而至。
才知朝堂暗流汹涌,谢凛兵权在握,早成众矢之的。
圣上忌惮他威望,欲扶持副将,分权制衡。
那副将自命不凡,仗着御赐兵符独断专行,竟擅改粮道,致使粮草被截。
纵使谢凛有通天之能,亦难敌断粮之危。
偏则圣上听信谗言,为削弱玄甲军势力,援兵迟迟不发。
你沉默看完,将信纸付之一炬,独坐院中,静看树影绰绰,将信件中一字一句,反复思量。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你转身,正撞入双湛若秋水的碧眸。
而你错开目光,低声轻叙。
——“明日,我便下山了。”
(二十二)“哥哥……”
竹窗透进的晨光将你刺醒。
青要山风雪不侵,窗外花枝摇曳,四野静谧。
与你当初坠崖被他救下那日,几乎别无二致。
只是如今,心境已彻底不同。
你闭了闭眼,披衣起身,推门而出。
鸣玉果然在庭中等你。
他拢袖而立,一身素衣,衣角被风拂过,流云似的缭绕在身侧。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望着他,语声冷然。
“天命无可更改,将星将陨,谢凛注定死在这个冬天。”他声色低缓。
这话落在耳畔,你只觉荒谬。
哪怕是关系最差的时候,你亦从未想过……谢凛会死。
你定了定神,转身欲走,“我要去见他。”
鸣玉却忽然攥住你手腕,指节微微冰凉,一如初雪。
“青要山有护山结界,你出不去。”他语气沉静,声音放得很轻,“就在此安心修养,直至战事平息。”
你静默了一瞬,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凉意,“说什么灵力只为济世救人,原来你并非无私。”
话至此处已彻底冷了神色,你抬眸望他,眸光冷如寒冰,“你是顺应天命,还是嫉妒他与我关系匪浅。”
话音落下,鸣玉睫羽微微一颤。
他神色却未动分毫,没有辩解,只是垂眸,沉默如山巅积雪。
你声音冷冷,“滚。”
他静静看你片刻,沉默离开。
一整日,你枯坐窗前。
心绪翻涌如暗潮,人却仿佛失了气力,怔怔看日落月升,树影婆娑。
月上中天,夜风穿过雕花窗棂,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寒意。
身后忽有衣衫覆来,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将外袍搭在你肩上。
鸣玉的声音低低自身后传来,“你一整日没进食,我熬了汤。”
你依旧不语仿若未闻。
直至那汤盏的热气逐渐冷去,你蓦然起身,回身一把拽住他前襟。
鸣玉被你拽得向前踉跄半步,双手急急撑住桌沿,才稳住身形。
他抬眸望来,还未开口,你已踮脚,吻住他唇。
他怔在原地,呼吸骤然一乱,手掌下意识扶住你后腰,睫毛剧烈颤抖着,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
终是缓缓闭上眼睛,在这个吻中渐渐沉沦。
你顺势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鸣玉毫无防备,落入软塌,散开的长发铺了满枕。
你跨坐在他腰腹间,感受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看那人眉峰微蹙,双手却无措悬在半空不敢碰你,手指修长莹润,尤胜垂帘珍珠。
你俯身,发梢垂落,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肌肤。
他胸膛起伏的幅度突然变大。
“别……”
鸣玉偏头,躲开你落在喉结上的吻,颈侧绷紧的青筋清晰可见,声音哑得不成调。
你轻笑,指尖顺着他的喉结滑下,感受到他吞咽时微微的颤动。
你忽然弯唇一笑,声音低柔,“你将我囚禁起来,不就是想做这种事吗。”
鸣玉错愕,眼底骤然浮现复杂之色,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你并不理会,只是轻蹭了蹭他,“如果不想,这是什么。”
炙热、硬挺,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温度。
你慢条斯理地扯开他的衣带,布料滑落,露出紧实的腰腹线条。
鸣玉呼吸一滞,手指终于忍不住扣住你的腰,却又不敢用力,只虚虚拢着肌肤。
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柔软阴阜在肉刃顶端缓缓磨蹭,待得爱液浸湿柱身,便双手撑着他胸膛,一点点吞吃下去。
“唔..…”鸣玉低低喘息,似是难耐,手臂肌肉绷紧。
你亦是不太好受。
粗拙顶端一点点撑开娇腻的甬道,身体被凿开的感觉如此鲜明,你撑在他身上,缓了几缓,才哑声讥笑,“你不就是……想如此……”
鸣玉微微一僵,眸中情潮褪去,脸色有些发白。
你见他如此,心中反倒一阵快意。
低头望去,却见那狰狞巨物方才没入顶端,茎身大半露在外面,已将嫩粉小屄撑到极致,边缘都可怜兮兮地泛着白。
你勉力坐下去,却觉柱身盘踞的筋络每进一寸都会磨到敏感之处,带起一阵陈叫人骨酥筋软的酸麻。
软肉好似被驯服了似的,痴缠着不肯放开,才抽插几下,相贴之处便传来暧昧的黏腻水声。
“呼……”
你一时有些脱力,伏在他身上,意识被情潮蒸腾得恍惚。
感觉那人小心翼翼拥住了你,故意在唇齿间呢喃:“哥哥……”
鸣玉动作微微一僵,碧眸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
你佯作不知,只仰头索吻,一味与他缠绵。
好似只有这样伤害他,只有看到他难过,心里才稍稍好受一些。
他的吻逐渐失控,夺过主动权,翻身将你压在下方,声色低哑。
“……为何要来招惹我。”
你勾住他脖颈,弯起眼睛,“别停……”
他眸色一深,动作骤然加重。
这一下入得极深,你被撞得身子往床头一顶,又被拉回来,极重极深地肏了进去。
花心被磨得酸软发麻,痉挛不止,好似要融化了一般。
汁液一股一股地涌出,还未来得及流出又被狠狠撞回穴内,水液四溅,弄得腿心一片湿淋淋。
钻心的酥麻让你就连积攒的力气都尽数消散,极致的、超过承受极限的欢愉不断冲散着意识,你浑身抖得厉害,十指不自觉紧抓着他后背,几乎字不成句,“鸣玉、鸣玉……呜……够了……”
感觉被叫到名字的瞬间,他呼吸骤然一乱,再次吻住了你,终于将白浊尽数灌入宫胞。
天光微亮,窗棂上还凝着薄雾。
你蜷在凌乱的被褥中,语气淡漠,仿佛昨夜的缠绵只是错觉,“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你声音平静,只是尤带着些许情欲还未褪尽的哑意,顿了顿,继续道,“我要吃镇上的桂花酥,你立刻去买。”
片刻的沉默后,身后传来鸣玉轻声的应答,“好。”
他起身,先为你捻好被角,这才温声道,“我很快回来。”
你闭上眼,只当作没听见。
直至门扉轻扣,脚步声渐远,你倏然睁开双眼,拥被起身。
以鸣玉的性子,平日里极少使用灵力,镇上来回一趟,少说要一个时辰。
趁着这个空档,你走至院前石阶,试探着伸出手—— 如风拂水,无声无息,结界微微泛起一圈细微的波纹,旋即沉寂。
而你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
正如你猜测的那样——昨夜以后,你身上已沾染他的气息。
你毫不犹豫地穿过结界,风雪扑面而来,冷得刺骨,而你却从未有过一刻如此清醒。
你要去找谢凛。 这里衔接的是第1章的时间线
(二十三)战事
北疆路远。
你换上粗布衣衫,将青丝束作男子发式,凭着鹰符信物,联系上谢家旧部,沿路采办粮草辎重。
商队旗号挂起,车马辚辚向北,越是艰难,心越定,背越直。
风霜侵染月余,你们一路隐蔽行踪,终抵烽火连天的北疆大营。
大营前,哨兵横枪拦路。
你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鹰符,扬声道:“我乃谢凛将军麾下鹰羽卫,奉命支援。”
鹰符玄铁铸成,形制简朴沉重,鹰首张喙,双翅内收,尾羽细刻云纹,在雪光中泛着凌凌冷芒。
哨兵一怔,收起长枪,请人速去通报。
你站在原地等候,风雪扑面,呼吸间冷气凝结成霜,有雪簌簌落满肩头。
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长鸣。
黑影如电光划破沉云,黑羽鹰自天际疾冲而下,围着你盘旋两圈,才缓缓落于马背上。
你抬手轻抚鹰羽,而前方,正有人快步而来。
谢凛未着甲,只披着件漆黑大氅,神情如霜下雪,尖锐、寒冷而沉凝。
很快,他看见你。
谢凛脚步一顿,神色一瞬间如骤雪消融,眼底翻涌着太多情绪,转瞬却都被他压了下去,只轻轻唤你:“妹妹。”
他解下大氅将你裹住,牵起你手,眉心蹙起:“手……怎么这么冷。”
“不碍事。”你虽疲累,见他无恙却顿时松了口气,扬起脸朝他笑道,“我带来三百精锐,还有八十车粮。”
谢凛轻轻点头,拢着你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暖。
你任由对方牵着自己走进营帐。
账内暖意腾腾,炉火烧得正旺,铜炉里不知熬着什么,带着淡淡的药香与辛辣,熏得人鼻尖微热。
你拍落肩上积雪,解下大氅,正欲开口,却听得谢凛道:“粮草已至,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你霎时愣住。
一颗心随着话语直直坠落,人尤有些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望着他,“你……要赶我走?”
谢凛站在火炉一侧,眉目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暗,神情有些看不清楚,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
“此番妹妹运来粮草,帮了大忙……可这里是战场,你不该久留。”
你咬了咬牙,争辩:“我能派上用场。”
谢凛抬眼看你,那双向来盈着笑意的眼眸此刻暗潮涌动,带着你读不懂的情绪,最终只低低一句,“妹妹能做什么?”
你心头一震,怒火倏然而起,“我与你师出同门,排兵布阵、带队奇袭,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同样可以。”
谢凛沉默,定定看了你片刻,忽然错开目光,轻声问,“妹妹饿不饿,我给你找些吃的。”
他在转移话题,如此拙劣。
仿佛一口郁气堵在喉咙,你几步上前,伸手抓住他衣襟,一把将他拽回自己的目光里,带着愤然怒意,“谢凛,你不能一直把我当小孩,把我排除在危险之外!”
他望着你近在咫尺的眼眸,骤然怔住。
营帐内一时安静得过分,只余柴火燃烧时的噼啪脆响。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映着火光,明明暗暗。
谢凛胸膛剧烈起伏,忽然像是失了力气,走近一步,低头将前额抵在你肩上。
耳坠垂落,冰凉地扫过肌肤。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
他声音哑得几不可闻,带着罕见的脆弱。
“你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你怔忪片刻,轻叹了声,慢慢环住他的腰。
“而你对我同样重要。”
你在他耳边低声道,“所以,你不能赶我走。”
谢凛微微一颤。
拥着你的手臂搂得更紧,许久,轻轻点头。
凭着你带来的补给,大营中终于升起久违的炊烟。
兵士们围炉而坐,汤热肉香,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这一年天寒地冻,北境尤甚。
北戎经此荒年,牧草凋敝,牛羊瘦骨嶙峋,百姓食不果腹。
新王夺权不过数月,面对内忧外患,倾尽族力,急需一场胜利来昭告立威。
谢凛却始终沉静。
帐中炉火正旺,火光摇曳不定,在谢凛的侧颜投下一片沉影,将他眉目间的锋芒烘得凌厉。
他从案上密报中抽出舆图,铺展开来,指节轻叩,落在图上一处冰河与山隘交汇之地。
“妹妹带来的人马,都是鹰羽卫精锐?”
你点头,“精挑细选,皆可一敌三。”
“很好。”谢凛颔首,指尖在舆图上缓缓游移,点住一处,“北戎左翼驻此,地势险峻,易惊难守。我们本拟从正面强攻,但如今敌军已筑成严密防线,若强攻,只怕是力有未逮。”
你眉头微蹙,沉声问:“你打算如何破局?”
谢凛不答,食指划过错综复杂的地势,最终落定于一条不起眼的山道。
“你率两百精锐,从此处绕行,佯攻隘口。此处看似小路,实则通向北戎后营,一旦被攻,左翼必定回援。”
他稍作停顿,又道:“届时,我率军自冰面渡河,直攻中军。只要将新王斩于阵前,北戎军心必乱,此战或可一举定局。”
你略一思忖,已在脑海中绘出一幅杀局。
片刻后,抬眸望向对方,“比之副将,你更愿意信我?”
谢凛静了一瞬,声音低哑,“你能做到吗。”
你毫不犹豫:“定不辱命。”
谢凛凝睇着你,眼中情绪浮动不定,像是风雪中忽隐忽现的一点火光。
似不舍,又似骄傲。
许久,他颔首。
三更雪急,霜凝如铁。
你身披甲衣,身后两百骑人马无声而立,皆是一往无前之意。
你提马勒缰,回首望了一眼那座隐于风雪的营帐,旋即策马而出,直取敌营。
(二十四)消散
两百骑人马踏雪前行,号角未响,军旗无声。
夜风呼啸,吹乱战袍,天地万籁俱寂,连马嘶都被厚雪吞没,只余铁蹄碾雪的闷响。
行至隘口,你目光扫过前方黑沉山道,猛地挥手,点将突袭。
北戎左翼果然中计,调兵仓促而出,迎战佯攻部队。
你们且战且退,直至原处忽有狼烟腾起,北戎大营火光冲天,将整片雪原映得如同白昼。
你抬头望向远方营地,勒马止步,心跳轰然如擂,高声嘶吼:“撤退!”
佯攻之计已成,精锐小队不宜恋战,再留只会全军覆没。
你调马折返,风雪疾厉,削得脸颊生疼。
风中夹着敌军的怒吼,沉沉战鼓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你率领的鹰羽卫愈退愈慢。
侧翼一股黑骑突至,如潮奔涌,将你们包围其中。
“别慌!稳住阵型!”你高声指挥,眼见不断有人倒下,心却逐渐沉向谷底。
烽火燃起,本该接应的副将却迟迟未至。
心中那一点异样的预感,在风雪中逐渐放大。
倏然,一声鹰啼破空而至,玄甲将领自北侧横空杀出!
那人一骑破阵,玄甲染血,手中高举一颗血淋淋的首级,俨然是——北戎新王!
谢凛!
你心头狂跳,骤然狂喜。
新王一死,北戎兵士阵脚果然大乱,有人转头便跑,战线瞬间崩溃。
可喜悦未能维持太久。
你们本欲趁乱突破,可副将依旧未至,包围之势不减反增,援军始终不见踪影。
刹那之间,你忽而明晰一切——新王一死,北戎必将陷入动荡,未来多年皆无余力进犯。
而谢凛若亡,功勋自然尽归他人之身。
鸣玉所看到的未来,原是如此。
将星将陨,竟非死于敌刀之下,而是同袍之手。
你如坠冰窟,脊背生寒。
“撤!立即回撤!”谢凛怒吼,声音裹挟在凌厉风雪中,很快被淹没。
你咬牙奋战,一刀斩下逼近的敌军,忽闻战马哀鸣,只见马腿中矛,鲜血喷涌。
你身形失衡,骤然坠地—— 天地旋转之间,一只有力手臂猛然拽住你!
谢凛驾马回返,单臂揽你上鞍。
你跌入他怀中,后背撞上那副冰冷战甲,面对如斯绝境,却听得对方浅笑,低声喃喃,“妹妹恐怕要和我葬在一处了。”
“这种时候别乱说话了!”你吼他。
谢凛笑了两声,声音发哑,人却弯起眼睛,“可不知为何,我每回看见妹妹,总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惹你生气,心中亦是极为欢喜。”
风卷残雪,你靠在他怀中,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不稳的喘息,拢着你的手越来越冷,几乎和冰雪同样温度。
你忽然惊觉异样,猛地回身去摸,只觉掌心黏腻温热,带着浓重血腥。
“无事。”谢凛见你觉察,反倒温声宽慰,只是声音很轻很低,每一个字,都仿佛用上极大的力气,“妹妹不必、担心……”
该怎么办。
怎么办……
惶然间,腕上玉镯忽然泛起微芒。
一点点,像水滴落入平静的湖。
青芒湛湛,逐渐漾开,于腕间流转不息,越来越亮,几乎刺痛眼睛。
流箭破空而来,战马发出凄厉嘶鸣,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你和谢凛被掀下马,双双跌入雪地。
他翻身将你护在怀中。
北戎骑兵高举长刀,破风而至。
就在刃锋临体的刹那—— 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清越鸾鸣。
刹那间,暴雪倾然而至。
风雪愈演愈烈,追兵竟被呼啸的狂风生生逼退,不少人被从马上掀翻在地,大昭兵士却不受影响,仍如山峦站定。
九霄之上,云海翻腾,天空一线湛湛青色,云遮雾绕中,若隐若现一尾青色巨鸾,翅膀遮蔽半边天幕。
耳畔如有擂鼓作响。
那鼓声愈演愈近,不知是谁振臂高呼,“是援军!援军来了!”
高声呼吼中,兵士气势大振,一鼓作气反攻追击。
北戎军心已溃,主将战亡,骤雪之下更是四散奔逃。
谢凛挣扎着撑起身,见你安然无恙,神情终于一松,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你将他交给赶赴而来的亲信,顶着风雪,循着影影绰绰的身影而行。
那人站在风雪中,墨色长发被狂风吹得翻飞,如同展开的画卷。
“鸣玉——!”
你喊他,却无法再靠近一步。
飒飒风雪把声音全然盖住。
隔着重重风雪,太模糊了,他人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楚。
青芒明灭不定,浮动如流萤,逐渐将他的身形包围,消散无踪。
大昭九十八年,北戎犯境。
天生异象,神迹现世,王师大捷。
青鸾入红尘,犯杀戒,扰乱人间战事,化光消散。
(二十五)求偶
战事既平,玄甲军凯旋入京。
街巷张灯结彩,坊间人潮如织。
旌旗猎猎,金鼓震天,马蹄铿锵,踏得青石皆震。
百姓夹道迎军,唢呐高亢喜悦,一路喧哗,而你混在队伍中,神色沉静,却无半点笑意。
——鸣玉消失了。
那日天寒地冻,飞雪满野。
他驭使天地灵气,逼退北戎主军。
而你亲眼看着他化作流光飞散,魂影无存,连一根翊羽都未曾留下。
只余天地寂静,落雪无声。
回京以来,你不知多少次梦见那一刻。
好友见你整日闷闷不乐、魂不守舍,实在看不下去,趁着谢凛重伤疗养,硬是把你从府中拖了出去。
正值上元节,夜市人声鼎沸,其中当属城南春宴楼最是热闹非凡。
你被一路拉到最顶层的雅间,只见雕梁画栋,檀香缭绕,微风拂帘,极好的景致。
“为何来此?”你回头看好友,情绪淡淡,语气也淡。
“你不乐,我们便寻些能让人乐起来的地方。”
好友眉梢轻挑,拍了拍手,便见屏风后缓缓走出几位少年,皆着绸衫纱衣,容色俱是上乘。
你对此无甚兴趣,又不好推却友人好意,只取来茶水,默默啄饮。
觥筹交错中,却总觉有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身上。
抬眸望去,那头看你的少年来不及避开,眸光慌乱地一闪,匆匆别过脸,白玉似的耳廓微微泛红。
他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年岁,眉目精致,尚还有些许未褪尽的稚气。
……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你觉得好玩儿,招手唤对方过来。
少年怯怯坐下,似乎太过紧张,红着脸嗫嚅片刻,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你见他拘谨,好心递了盏茶给他。
少年犹疑半晌,俯下身去,轻轻咬住杯沿,眸中含情带怯,欲拒还迎看你。
这……
你轻咳了声,正想正经劝他好好读书、莫做此行,却忽闻—— 窗外一声清越鸟鸣响起,清脆如铃,穿过闹市繁声,一瞬落入你耳中。
你猛地起身,转头看向窗外。
帘外夜色如水,枝叶婆娑,重重叶影掩映下,隐隐绰绰露出一抹青湛碧色。
你几步掠去,掀帘望去,月影斜照之下,一只碧羽小鸟正栖于枝头,安静地望着你。
那鸟儿不过巴掌大小,与过去相差甚远,然而通体翎羽如缀青玉,绚烂斑斓,如染雨后天晴之色。
“……鸣玉?”你试探低唤。
那小鸾歪头看你,尾羽处一点桃红悄然浮现,像是羞怯,又似犹疑。
许久,才极轻地应了一声。
你心中陡然泛起惊涛,眼眶忽而一热,喃喃道:“你……不是消失了吗?”
小鸾歪头,振振翅膀,扑棱棱落在你肩头,用小小的喙拱了拱你脸颊。
你将他带回府中,忙不迭命人备笼子、铺软毯、缀明珠,细细张罗得一应俱全。
“你若只能做鸟,我便养你。”你坐在窗前,掌心托着他,一本正经地许诺,“打个金丝笼将你放进去,镶珠嵌玉的,谁都不能碰。”
小鸾听得翅膀扑腾一下,羽冠轻颤,却是摇头。
他振翅而飞,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串细珠,费劲地用嫩色小喙衔起,小心翼翼放在你手中。
你一时茫然,垂眸直看了半响,才恍然,“你这是、在向我求偶?”
小鸾认真点头,姿态端然,正经模样一如以往。
你忍不住笑出声来,“好罢,那我等你长大。”
哪怕数日,数月,数年又何妨。
你有钱有闲,总有事儿能消遣时光。
你算盘打得极好,却未曾想,幼鸾静静在你掌心停驻片刻,忽然往前几步,以爪构住你腕间玉镯。
那玉镯光芒流转,忽然化作一片星砂似的流光,一点点融入他羽翼中。
他展开翅翼,羽间流光涌动,青碧如潮。
刹那间,光芒四溢,清风如织,整个房间都被拢在湛湛明光之中。
下一瞬—— 你被人轻轻拥入怀中。
再次嗅到那人身上极淡的冷香,你张了张口,分明要笑,开口却有些哽咽,“原来你早留了一手。”
鸣玉垂眸看你,神色依旧是熟悉的温柔。
“吾介入红尘因果,本该魂魄散尽。”他轻声说着,将你散乱发丝拢于耳后,“幸而你我当初游历济世,功德加身,天道仁慈,只让我散尽修为,魂体却是无碍。”
“可你这么久才来。”你同样抬手搂住他。
鸣玉低叹,有些无奈,“我醒来便在青要山,又是幼鸾之身,一路上……”
他倏然止住话语,似有些羞赧。
你想到那小小鸟儿奔波赶路的模样,不免要笑。
笑过以后,又有些愤愤,“早知道……我也不必那么……”
“我也不是全然算准的。”他声音低哑,“若是……”
“没有若是。”你打断他话,故作凶顽,“鸣玉,你以后都要听我的。”
鸣玉便也止住话语,温柔浅笑,“好。”
……
总体而言,你这番出府游历,收获十足。
只是这事儿若叫还在卧床养伤的谢凛知晓,恐怕要大闹一场。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