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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第38章 败露前夕
八月份,又到了玲玲与杜秋霖的忌日。
如往年一般,施清秀打算将自己关在祠堂内抄写一个月的经书,曲寒星却不同意。
“姐姐,你现在肚子里还有孩子,不能过度劳累,”他提议:“不如,我陪你一块抄佛经?”
杜思秋也帮腔:“母亲,我也想抄佛经,替爹娘祈福。”
施清秀拗不过这一大一小,只好同意下来。
于是,曲寒星每日都会提早从灯铺回来,回了杜府后,直奔祠堂,杜思秋下了学,也是如此。
* 转过年,到了开春,施清秀平安诞下一个小女孩,曲寒星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妞妞。
施清秀听了不由发笑,“这个小名还怪土的。”
曲寒星抱着孩子哄,闻言笑着应道:“贱名好养活。”
因着二人成婚不过半载,施清秀就生下了妞妞,无形中做实了二人婚前偷|情的事情,因此,妞妞出生一事,除了杜府等人知晓,大家都默契地不与外人提及。
等施清秀坐完了月子,时间也已经来到了春三月,尹爱文写信来,说是要来杭州看望思秋。
施清秀虽与尹爱文不甚热络,但这些年来,尹爱文对思秋这位故人之子却是十分关怀的,几乎每一年都会抽一段时间过来陪伴他。
是以,施清秀自然回信写道,欢迎尹爱文来家中做客。
* 尹爱文到了杭州,直奔杜府。
因着与曲寒星偷|情一事,施清秀心中对杜秋霖有愧,自然不大情愿看见秋霖生前的至交好友,曲寒星也知晓她的心事,这几年来,尹爱文每回来杜府,多数都是他接待的。
这一次,他照样好言开解施清秀:“姐姐,你且在后院照顾妞妞,我陪思秋去招待尹大人。”
施清秀抱着妞妞,点头应好,又不放心地叮嘱:“待会,若是尹大人问起咱们成婚之事,你……”
她其实担心尹爱文会为了杜秋霖而给曲寒星难堪,加上他又是入赘的,名声上就不好听。
曲寒星摸了摸她眉毛,以拇指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笑得毫不介怀:“姐姐莫要担忧,我知晓该如何应付。”
施清秀这才略微宽心。
* 曲寒星与杜思秋一道站在门口等候尹爱文,须臾,尹爱文的轿子就到了杜府门前,轿夫将轿子放下,尹爱文从里头走出来。
杜思秋急急迎上前去,笑着唤:“尹伯伯!”
尹爱文走近杜思秋,脸上带着如沐笑意,他比了比杜思秋到他腰间的身高,“一年不见,思秋又长高了不少。”
这时,队伍后头的第二顶轿子里钻出三个小孩身影,直直跑向二人,七嘴八舌地唤:“思秋!爹!”
不一会,两个男孩就一左一右地围着杜思秋,一副十分亲热的模样,缠着杜思秋说话,小女孩抱着尹爱文腰,兴奋又好奇地打量着杜府、杜思秋,还有一旁的曲寒星。
此时,曲寒星走过来,拱手弯腰朝尹爱文行了一礼,脸上带着客气笑意,寒暄:“见过尹巡抚,不知尹巡抚近来可好?”
尹爱文当初以身做饵,与癞老二等一众贼匪交涉,与李舜臣一道剿灭了那些江洋大盗,立下功劳,圣上大悦,将他从绍兴知府一职升任为江浙巡抚。
不过,尹爱文一向不喜欢对熟人摆官威,眼下,他心中对曲寒星虽有点意见,但还是抬手捻了捻八字胡须,笑着摆手:“本官一切安好,劳曲公子惦记。”
二人态度倒是疏离,还不如当年第一次在酒楼相处的热络氛围,那时候,他们还能一块喝酒。
“对了,本官还没恭喜曲公子与施夫人喜结连理一事,”尹爱文笑着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曲寒星,“这是份子钱,总归要亲自来送才能表达心意。”
曲寒星双手接过那个红包,“多谢尹巡抚。”
尹爱文环顾一圈,没见到施清秀身影,不由试探问:“曲公子,今日怎么不见施夫人?”
曲寒星不慌不忙地解释:“我家夫人近日身子偶感不适,故而不便出来见客,还请尹巡抚见谅。”
尹爱文还没说话,两个小男孩听了,登时担心起来,追问:“杜婶婶生病了?可要紧?”
小女孩插话,“大哥,二哥,你刚才没听爹喊人家做‘施夫人’吗?怎么叫她‘杜婶婶’?真是耳朵不好使啊你们!”
她冲二人扮鬼脸,“羞羞羞!”
尹大不服气:“小三儿,那是因为杜婶婶是杜叔叔的媳妇,嫁给了杜叔叔,自然就要冠夫姓了!”
尹二也附和:“没错,杜叔叔就是杜府祠堂里的那个牌位!我见过的!”
小女孩更加被他们搞糊涂了,指着曲寒星,糯声糯气地道:“可是,刚才这个好看哥哥说施婶婶是他家夫人!”
杜思秋面色讪讪,嘴唇嗫嚅,有心想要解释一二,但因着自己身份也尴尬,反倒不好随意开口了。
童言无忌,但气氛还是一时间尴尬起来。
尹爱文咳了两声,拱手朝曲寒星赔了一礼,“小孩子不懂事,曲公子莫要同他们计较。”
曲寒星才懒得跟几个小朋友计较,他这些年来,因着生活惬意,又受枕边人施清秀的影响,心胸倒是宽广许多,不似少年时,稍有不快就要灭人全家。
此厢,他闻言摆手,毫不在意:“尹巡抚言重了,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一行人这才进了杜府。
* 虽然尹爱文位高权重,但曲寒星是不屑于巴结他的,把他们一行人迎进府,嘱咐陈伯安排好他们所居住的厢房,他就告辞离开了。
尹爱文此行全为杜思秋一人而来,因此也无心与曲寒星多加周旋。
反倒是那个小女孩,眼珠子一直离不开曲寒星,见曲寒星要走,还眼巴巴地追了出去。
曲寒星见状,停下脚步,回身望她,“小不点儿,你跟着我作甚?”
“好看哥哥。”小女孩害羞地喊,手伸出去,递到曲寒星跟前,“这个,送给你。”
曲寒星蹲在她面前,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竹蜻蜓。
因着施清秀给自己生了个宝贝女儿,他眼下见到尹三儿,就好像看见了妞妞,因此倒是难得对初次见面的小女孩生出几分喜爱心绪,爱屋及乌地捏了捏她脑袋上的花苞头,笑着说:“我不需要这个,你自己留着玩吧。”
小女孩“哦”了一声,失望地收了回去。
曲寒星又道:“对了,你不要喊我‘好看哥哥’,叫我曲叔叔吧,免得乱了辈分。”
小女孩还没说话,此时,尹大、尹二也追了出来。
尹大看见曲寒星,礼貌喊:“曲叔叔。”
曲寒星微微颔首,“尹大公子。”
尹二牵住尹三儿的手,颇有点气急败坏:“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尹三儿无语,怼他:“二哥,我们现在就在杜府,我还能丢到哪里去?”
尹二忌惮地觑了曲寒星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尹三儿脑门,小声骂:“你个没出息的家伙,一见到好看的男人就屁颠屁颠跟上去,小心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尹三儿缩了缩肩膀,露出害怕神色,但瞧了瞧曲寒星那张俊俏脸庞,还是鼓足勇气为他说话,“二哥,你胡说,好看哥哥才不会吃人!”
“谁说他不会吃人!”尹二又气又急,“杜婶婶不就被他吃掉了吗?!”
曲寒星莫名其妙地看了尹二一眼,嘴微微一抿,俨然有点不高兴了,提醒:“尹二公子,你该改口叫我夫人‘施婶婶’才是。”
尹二见他神情冷漠,心中发憷,呐呐不语。
尹大见状,连忙说:“二弟,不要乱讲话!”
又缓和气氛,另起话题:“要不是小三儿偷溜出来,我们又怎么能用找她的借口,来逃掉爹的功课拷问?”
尹爱文对杜思秋十分关心,其中当然包括他的功课,因此,每次来杜府,他都会亲自考校他的学业,连带着自家两个小崽子也逃不掉。
不过,杜思秋在学业方面实在太过卓越,每回都能将尹家二位公子衬进泥土里。
事后,两位公子自然免不了被尹爱文说教一顿,外加惩罚。
因此,他们都很怕与杜思秋一道面对尹爱文。
“那照这样说的话,你们都该感谢我才是!”
尹三儿笑着拍手,又搡了搡尹二,催促,“二哥,你快给好看哥哥道歉!”
尹二心高气傲,自持身份,不愿给商贾身份的曲寒星低头认错,觉得有失身份,因此,别过脸,不肯理会尹三儿。
曲寒星听尹三儿照旧喊他“好看哥哥”,心中不耐烦,这对兄妹还真是如出一辙,怎么都不愿改口。
因此,他懒得再与他们纠缠,径直转身就要回映波阁去找施清秀。
此时,正好清秋灯铺里的伙计来找曲寒星,说是灯铺中来了一位西域来的大主顾,说是慕他的名而来,希望能与他见上一面,曲寒星只好折道出了杜府。
这一幕,恰好被出来的尹爱文与杜思秋瞧见。
尹爱文心中暗暗叹息,现在,提起清秋灯铺,大家都只知道曲寒星,谁还会记得一开始的东家杜秋霖?
他觑了觑杜思秋,见他神色淡定,更加为他担忧,杜兄的家业,将来也不知会不会改弦易张,变成曲寒星那小子的。
尹家三个孩子见到他,纷纷围上来,“爹!”
尹爱文摸了摸尹三儿脑袋,叮嘱两个男孩:“三儿是头回来杜府做客,对这里不甚熟悉,你们这两个做哥哥的,可要好好带妹妹玩,不要总想着撇下她,知不知道?”
尹家两个小子乖巧道:“知道了。”
杜思秋也表示:“尹伯伯放心,我会照顾好令嫒的。”
尹爱文点点头,叫杜府下人带自己去厢房休息了,他平日里案牍劳形,这一路上又舟车劳顿,眼下可不比小孩子精力充沛,还有心情玩耍,只想赶紧睡一觉修养生息。
* 杜思秋带他们去了小花园,四人轮番玩过好几种游戏后,尹大提议玩捉迷藏,众人说好。
由猜拳决定,杜思秋当鬼,其他人都去躲起来了。
尹三儿本来对杜府就不熟悉,因此乱跑,也不知哪些地方是不该去的,她一面顾着找地方躲起来,一面旋着竹蜻蜓飞上天,竹蜻蜓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七拐八绕的,她到了一个雅致清幽的院落,牌匾上写着“映波阁”三个字。
她心生好奇,走近过去,忽而,听见里头传来小孩子的啼哭声。
紧接着,是一道温柔的女声,她正在哄小孩子,“妞妞乖,不要哭,娘亲给你喂|奶喝。”
她走上台阶,门扉半掩着,没有关严实,留着一道缝隙,她凑上去,扒在门缝上往里头张望。
是一个女人,她半褪衣襟,正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埋在她胸口,约莫是在喝|奶。
她一惊,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敢再看,慌忙跑走了。
039|第39章 事情败露
尹爱文一行人在杜府待了半个月后,同施清秀辞别,这一次,施清秀不好再装病,只好与思秋一块送别尹爱文,曲寒星这一次倒没有出现,他正忙着与西域胡商谈生意的事情,因此不得空。
“施夫人,思秋,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尹爱文道。
杜思秋满脸不舍,“望尹伯伯此行一路顺风,待归家后,切记写封信来报平安。”
尹爱文点头应下。
尹大与尹二围着施清秀,皆是一脸关切:“杜婶婶身体好全乎了吗?”
施清秀莞尔一笑,“我没事了,你们不要担心。”又道:“对了,你们今后还是改口叫我‘施婶婶’吧。”
尹大与尹二对着施清秀,那就是乖巧懂事的小孩,连反驳都没有,直接异口同声地改口:“施婶婶。”
施清秀摸了摸他们脑袋,心中一片柔软。
尹三儿站在一边,有些犹豫地看着施清秀,施清秀望向她,她一惊,面有异色地移开了视线。
施清秀以为她是小女孩怕生,因此姿态放得更加温柔,将一个木头雕刻的蝴蝶送给尹三儿:“这是你好看哥哥雕的,小三儿喜欢吗?”
蝴蝶本就雕刻得十分精致,尹三儿一听是曲寒星亲手做的,更加高兴,连忙接过:“喜欢!谢谢施婶婶。”
她开心地笑:“我明年还来杭州找好看哥哥玩。”
施清秀捏了捏她脸颊,笑而不语。
曲寒星之前与自己发牢骚,说尹家兄妹讨人厌,存心不肯改口的事情,她叫他雕刻几个玩具哄他们改口,他还不肯,她开导他许久,他才小气吧啦地雕了一只蝴蝶给尹三儿。
至于其他两个男孩,那是门都没有。
尹三儿拿着蝴蝶,冲两人炫耀:“你们没有!”又吐舌头:“你们就羡慕我吧!嘻嘻。”
尹二不屑地白她一眼,哼一声后,傲娇地别过头去,尹大笑笑,并不在意。
* 尹爱文一行人坐上船离开,施清秀与思秋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船只的身影,他们才一道回了杜府。
船只中,尹三儿不停把玩着蝴蝶,尹爱文见状,发问:“三儿,你手中怎么多了一只蝴蝶?”
尹三儿宝贝不已:“这是好看哥哥给我雕的,施婶婶刚才替他送给我了。”
尹爱文一顿,意味不明地道:“我方才倒是忘记问候施夫人身体状况了。”
他其实清楚,施清秀前阵子哪里有生病?分别是为了避开他罢了。
尹大道:“爹,你放心,我刚才问过了,施婶婶没事。”
尹二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奇怪地问:“我看施婶婶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怎么前阵子思秋都拦着不肯叫我们见她?”
提起这件事,尹二还有点生气,他本来很担心施清秀身体,提了好几次想要去看望她,杜思秋都以担心病气会传染给他为由,拒绝了他。
尹爱文一听,心中也是讶异,往年也不是没有过施清秀避开他的情况,但对于自家这两个小子,她是很疼爱的,因此会私底下偷偷见他们。
这些事情,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尹三儿犹豫地道:“可能,是因为她忙着要照顾小宝宝吧,才会没空理你们。”
尹大疑惑:“什么小宝宝?”
其他二人也朝她看来,尤其尹爱文的眼神有些犀利,尹三儿被吓住了,不敢隐瞒,连忙解释道:“之前我们玩捉迷藏的时候,我不小心闯到一个院子里,见到施婶婶正在给一个孩子喂|奶。”
尹二不信:“这怎么可能?施婶婶又没有生小孩。”
尹爱文心思一沉,口吻颇为严厉,吩咐道:“三儿,往后这种事,莫要胡说,知道吗?”
尹三儿想说自己没有胡说,可是,心中一时害怕,只好呐呐应下。
尹二反倒嘲笑她:“你在背后这般胡乱编排施婶婶,等明年来了杭州我要告诉她!” 尹爱文神色不大好,闻言,一并斥责尹二:“‘营营青蝇,止于榛。谗人罔极,构我二人。’二郎,为父平日里难道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吗?离间你三妹与你施婶婶的感情,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尹二登时怂了,摸了摸鼻子,认错:“爹,我知错了。”
尹大缓和气氛:“爹,二弟只是一时与小三儿斗气,不是真的要去告状,你就不要责骂他了。”
尹爱文对尹二道:“等回去后,将《诗经》中的《小雅·青蝇》篇抄写三十遍。”
尹二跟落水狗一样,没有半点嚣张气焰了,恹恹地应:“是,孩儿知晓了。”
尹三儿冲他做鬼脸,幸灾乐祸:“叫你吓唬我!活该!”
尹爱文见状,不悦:“三儿,你回去后,将《女论语》认真诵读,事后,我会叫你母亲抽查你背诵,省得你今后一见到曲公子,还不知羞地巴巴缠上去丢人现眼,一点女儿家的矜持样子都没有。”
尹三儿这下子也萎了,“啊”了一声后,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 尹爱文将儿女送回绍兴后,又带着亲信回了杭州,这一次,他没有提前知会施清秀,而是自个儿偷摸着回来的。
待施清秀接到他派人送来的秘信,心中觉得奇怪,但碍于尹爱文信中嘱咐她莫要声张,她只好瞒着杜思秋与曲寒星,独自一人赴约。
包厢内,施清秀与尹爱文隔桌对坐。
施清秀不解发问:“尹巡抚刻意避开思秋,单独见我,可是为了何事?”
尹爱文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沉吟:“自然是为了思秋。”
施清秀一头雾水:“思秋?大人何意?”
尹爱文捋了捋八字胡须,“本官听小女说,施夫人似乎生了一个孩子?”
施清秀心顿时一紧,尹爱文又问:“不知是男是女?”
他略带嘲讽:“怎么这么大的喜事,施夫人与曲公子倒藏着掖着,不叫外人知晓?”
施清秀面色苍白,强自镇定:“尹巡抚说笑了,哪有什么孩子?可是你家三儿看错了?”
尹爱文冷哼一声,语气冷了下来,“施夫人,本官劝你,还是如实招来为好,不要强词狡辩,难道非要本官去贵府,将那个孽种找出来,你才肯认账?”
“大人言重了!”
施清秀听不得他用那种轻蔑的口气称呼妞妞为孽种,当即生出几分怒气,撑着她鼓起勇气怼他:“尹巡抚虽为官,但妾身内宅生子之事,大人也无权过问!”
她起身:“大人自便,妾身不奉陪了。”
尹爱文怒而拍桌,喝道:“施氏,你与曲寒星苟且偷|奸之事,要是捅了出去,对清秋灯铺的名誉来说将是个大大的打击,更别提将来思秋还要参加科考一事。”
施清秀停住脚步,身形晃了晃,回过身,看向尹爱文,神色带了几分恳求:“尹巡抚一向对思秋照顾有加,今朝为何来为难于我?”
她话锋一转:“可是旨在为秋霖讨回公道?”
尹爱文轻蔑地睨她一眼:“杜兄逝世多年,我不愿因着你和曲寒星的龌龊事,叫他死后,声名还要为你二人所累。”
“本官此番自然是为了思秋而来。”
施清秀被他的尖锐话语刺伤,难堪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身子实在抖得站不住,只好又坐回去。
“大人究竟有何见教?不妨直言。”
“你且先回答我,那个新生儿是男是女?”
施清秀隐隐猜出他心思,道:“……是个女孩。”
尹爱文一听,神色有几分缓和,“女儿好,”他拱手:“本官在此恭喜施夫人喜得千金。”
施清秀抿了抿唇,不说话。
尹爱文替她倒了杯茶水,又问:“敢问施夫人,百年之后,灯铺基业作何打算?”
施清秀抬头看他一眼,“自然是能者居之,思秋功课好,将来是要走仕途的,他应当无暇顾及清秋灯铺,眼下,灯铺又是寒星在管着,将来,等妞妞长大了,她若是有心管理灯铺,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愿意栽培她。”
尹爱文一听,脸登时拉下来,怒声骂:“荒唐!清秋灯铺乃是杜兄一生心血,岂能交给你与曲寒星的孩子?”
“施氏,你先偷|情在先,后偏袒自己孩儿在后,我问你,你究竟将杜兄置于何地?”
施清秀羞愧不已,但还是强忍着跌宕的心绪解释:“我承认,我与寒星确实对不起秋霖,可是,我对思秋,从来视如己出,就算将来他没心思经营灯铺,我也绝不会亏待于他,我名下的所有田契地契,他与妞妞各得一半。”
“你难道还不肯承认自己的偏心吗?你生的是个女儿,按理来说,只需要给她备上嫁妆即可,你怎能将原本属于思秋的东西分给她?还说这样是公平对待?”
“不是这样的。”
施清秀被他一番咄咄逼人的言语呛到无可奈何,眼眶酸涩,哽咽道:“这些年来,寒星为了经营灯铺付出许多心血,很多田契地契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只不过记在了我的名下,我不是要将秋霖的东西给妞妞,而是寒星挣来的东西,我理当留给他的女儿。”
“至于清秋灯铺,我只是希望它能够更好地运转下去,思秋不喜欢经商,我只能培养妞妞替上。”
尹爱文见她哭了,有些不忍心,但一想起当年她毒害玲玲一事,又硬下心肠,警告:“你最好如你所说的那样,对思秋和你女儿如出一辙,若是叫我发现你偏袒你女儿,委屈了思秋,别怪我将你当年所做的毒辣之事告上官府,治你个蓄意杀人之罪。”
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脾性,施清秀本被他逼到没辙,乍然听闻他污蔑,心中怒气横生,“尹巡抚这是何意?难道是在威胁我吗?”
她正色凛然道:“那我告诉你,我施清秀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从不曾谋害过任何人……”
尹爱文没想到她如此无耻,居然可以如此面不改色地狡辩自己的罪行,他当即再不给她留面子,直接挑明。
“你当年趁着玲玲姑娘生子的时候,故意吩咐下人给她熬了一碗牛膝草的害命毒药,施夫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吧?”
施清秀睁大双眼,不敢置信,颤抖着唇:“……你、你说什么?”
尹爱文不屑地扫她一眼,讽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对方是你多年来的好妹妹,心慈手软地留她一命?”
他为杜秋霖感到不值:“你可知,杜兄为了你,本已经决心要等玲玲姑娘生下孩子后,他就休了她,可你却如此心狠手辣,如今还与曲寒星苟且,生下一个小孽种。”
施清秀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奔溃的情绪,她直起身,双手抓住尹爱文肩膀,摇晃着他,质问:“什么牛膝草?什么害人毒药?你给我说清楚!”
尹爱文莫名其妙,抓下她的手,反问:“你这是什么反应?难道那碗毒药不是你叫人熬煮的吗?”
施清秀泪眼模糊地与他对视,眸中满是哀戚与绝望,尹爱文蓦然一惊,“莫非,你并不知晓此事?”
施清秀决堤大哭,“玲玲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怎么可能舍得害她性命?”
她哭得声嘶力竭,手紧紧揪住衣襟,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一遍遍地问:“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尹爱文坐在一旁瞧着她,心中五味杂陈,默了默,他递给她一块帕子擦泪。
施清秀没有接,许久,她才缓过情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尹巡抚说清楚。”
尹爱文将当年之事告知施清秀。
施清秀听完后,沉默许久,脸上只有泪水不停滴答往下掉落,她蓦然出声:“原来是他。”
尹爱文不解:“谁?”
施清秀望向他,勾起一抹凄惨的苦笑,轻声吐出一个名字:“曲寒星。”
040|第40章 逼问溶溶
尹爱文半信半疑:“曲寒星?他与玲玲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痛下杀手?”
施清秀将曲寒星的来历告知尹爱文,尹爱文大惊:“你确定他是从龙门镖局来的?”
“是啊,怎么了?”施清秀疲惫地问。
“绝无可能!”
尹爱文反应十分激烈:“当年,因着天山雪莲一事,我对龙门镖局被灭门一事,始终耿耿于怀,私下查过一番。”
他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龙门镖局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曲寒星的人。”
施清秀心存侥幸:“也许,他那时不叫这个名字也说不准,我听说,江湖人常有化名的。”
尹爱文摇头:“龙门镖局的每一具尸体,我都对得上号,没有生还者。那个偷莲贼十分歹毒,镖局七十二口人,他尽数杀之,连家养的狗都不曾放过。”
“再者,曲寒星当年若是赶回镖局,绝不可能从对方手中逃脱,更别提只是受一点轻伤。”
施清秀面无血色,“……原来,他连来历也是骗我的。”
她不敢去想,曲寒星究竟还骗了她多少事情。
她忽然想起玲玲对曲寒星的控诉,穆弄玉对她的劝诫。
可惜,那时候,她全然不往心里去。
施清秀苦笑,将小丘陵一事告知尹爱文。
她很肯定地说:“我当初就很疑惑,玲玲从来不是个会冤枉人的性子,可却紧咬寒星不放,认定寒星就是杀害小丘陵的凶手,现在看来,玲玲绝没有骗我,小丘陵果真是寒星所杀的。”
尹爱文大惊失色,“若是说,他能够杀了猫,却伪造出猫咪误伤身亡的迹象,叫仵作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电石火光之际,他忽而一想:“那个偷莲贼杀人手法亦是十分精妙,张大镖头尸骨与血肉分离,筋骨却分毫不损,唯独胸前一道斜长刀疤,中间的肋软骨被刀锋割裂了半寸,这明显就是寻仇报复,才会刻意为之。”
施清秀一顿,“……当年,我救治寒星的时候,他胸前也有一道这样的伤疤,与你形容张大镖头的,相差无几。”
尹爱文呼吸急促起来,拍桌而起,在房内不停来回踱步。
他又激动又愤怒。
激动的是,他终于替弄玉找到了害她丧命的偷莲贼,愤怒的是,他居然眼睁睁看着仇人在跟前晃悠了好几年,而浑然不知。
“我要去将曲寒星抓起来,论罪惩治,为弄玉报仇!”
比起尹爱文,施清秀反应反倒平静许多,平静得十分诡异,像一滩死水:“大人有罪证吗?”
尹爱文脚步顿住,神情一僵。
“单凭你我几句推断,又能如何?”
“可,”尹爱文挣扎着,气道:“一切都能和他对得上号,他绝对就是偷走天山雪莲的那个人!是他害死了我的弄玉,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夫人呢?”他狐疑,盯视施清秀,压着火气质问:“莫不是要包庇他?”
施清秀微微一哂,“大人说笑了,妾身只是希望,大人能用更温和的方法惩治他罢了。”
“你打算怎么做?”
施清秀勾唇一笑,两颗眼泪却蓦然从眼眶掉出来,砸在桌上,“大人有那种杀人于无形的慢性毒药吗?”
她一顿,解释:“我不想叫思秋难过,更不愿意让妞妞长大后,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是这种虚伪又可怕的人。”
“大人愿意成全妾身这番苦心吗?”
此番处理办法,叫曲寒星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上,尹爱文很满意:“我会替你找来。”
施清秀撑着桌子站起来,朝他行了一礼,"如此,妾身就多谢大人了。" 她望了一眼窗外的橙色夕阳:“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不等对方回应,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尹爱文忽而问:“夫人可是恨我?”
若是没有今日这番会面,也许,曲寒星能够骗她一辈子。
施清秀背影单薄,却挺得很直,像风中松柏,自有傲骨,“与其被人蒙在美梦中一辈子,我更愿意直面残酷的真相。妾身对大人只有感激,没有仇恨。”
* 回了杜府,施清秀去找阿泉。
彼时,云溶溶正在校场给阿泉喂招,施清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那个瘦弱伶仃、需要阿泉保护的小姑娘,也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厨娘女侠,在外,可以帮官府抓贼,在内,可以替她做很多好吃的美味佳肴。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施清秀都站到脚酸了,二人才发现她的到来。
云溶溶一喜,停下操练阿泉的动作,跑向施清秀,“夫人来了怎么不出声?白白在太阳底下站这么久,晒坏了吧?”
她掏出帕子,替施清秀擦汗。
施清秀心中苦涩,勉强扯开一个笑容,“我还没那么弱不禁风。”
阿泉也走过来,“夫人来找溶溶吗?”
他识趣地道:“那我先下去了。”
说完,他拿着擀面杖就要离开。
施清秀叫住他:“阿泉,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要问你。”
阿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回施清秀身边,“夫人请讲,我听着呢。”
云溶溶挽着施清秀手臂,轻轻踢了阿泉一脚:“笨蛋阿泉,我先扶夫人去亭子坐,咱们再说话,免得太阳晒坏了夫人。”
阿泉捂着脚,痛得“哎哟”直叫,脸上却是灿烂笑容:“溶溶好凶,简直就是一只母老虎!”
云溶溶又作势要踹他,阿泉扭着身子欲躲开,施清秀瞧着他们打闹,脸上是浅浅的微笑,却不达眼底。
“夫人,我们先去亭子。”
“不必了,”施清秀拦住云溶溶,“我们在这儿说说话,挺好的。”
她浑身发冷发僵,只有站在暖融融的太阳底下,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云溶溶只好依她。
施清秀盘问起阿泉有关余家号上的事情,她事无巨细地问,不论是关于杜秋霖,还是有关曲寒星。
阿泉觉得奇怪,早些年,施清秀因为难过于杜秋霖死去一事,关于余家号上的事情,分毫不过问。
曲寒星也叮嘱过他,莫要主动提及这些事,省得惹夫人伤心,所以,他半个字不曾对夫人吐露过。
今日,夫人却冷不丁跑来问他,他心中疑窦丛生,却还是一一答了,没有任何隐瞒。
“你是说,那艘余家号,是寒星找的,是吗?”
“是的,夫人。”
阿泉有点担心她因此迁怒曲寒星,替他说好话:“可是,我敢肯定,阿星绝对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那是一艘贼船?”
施清秀眼前发黑,强自撑住:“我当然知晓,寒星……”
她一顿,尽量稳住声线:“他怎么会是故意的呢?”
她这样说,阿泉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搀着施清秀手臂的云溶溶却发觉她的手微微发抖,似乎是生理性的、不可控的。
云溶溶生出担忧之情,施清秀蓦然抽出手,两只手相握着,又问起阿泉。
“那一夜,我是说,尹巡抚拿钱去赎人的那一晚,余家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泉一听尹爱文,顿时流露出愤愤不平之色:“说起来就气人,尹巡抚丢下我们杜家的十七号人质,自个儿跑了!就这样,圣上怎么还给他升官!”
云溶溶瞪他一眼:“阿泉,不要胡乱议论圣上与尹巡抚!小心祸从口出。”
阿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知道了,我不说他就是了。”
他又转而说起余家号上,杜家人是如何被海贼们欺负杀害,以及,李舜臣是如何带兵来营救他们的过程。
施清秀手攥到指甲发白,问:“你和寒星合力杀了那个老四后,寒星去了哪里?”
阿泉懵然,“我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当时吓坏了,没顾得上留意阿星的动向。”
他猜测:“阿星肯定是急着去救其他人了吧!”
施清秀沉默一瞬,支开阿泉:“阿泉,你去沏壶茶过来,我与溶溶再说说话。”
阿泉不疑有他,点头说好。
云溶溶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紧张地问,“夫人要问我什么?”
施清秀面向她,“溶溶,你觉得那些海贼的实力如何?你师傅的武功又如何?两厢比较之下,谁更胜一筹?”
云溶溶心咯噔一下,惊慌不定地望向施清秀,蓦然,对上她黯淡灰败的眼眸。
她狼狈躲开她的视线,“这种事情,隔了太多年了,我、我比较不出来。”
“溶溶,你说实话。”
施清秀此时的姿态是平和的,可云溶溶却觉得压迫。
她痛苦地摇头,后退几步,啜泣起来:“夫人,你不要逼问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施清秀逼近她:“还是说,你在替你师傅隐瞒些什么?”
云溶溶脚软,站不住,跌坐在草地上。
从她跟着曲寒星练武的时候开始,她就一步步认识到最真实的曲寒星,尽管,那也只是冰山一角,却也足够叫她胆颤心寒。
随着她武功越发精进,她就明白了,当初那些海贼们,根本不是曲寒星的对手,区区一根麻绳,更是不可能困得住曲寒星。
可是,她又能如何?
她隐约猜测到什么,可是,她不能说,她不敢说,因为,她不想陷师傅于不义,尽管大哥哥也曾对她施以援手。
施清秀蹲下身去,怜惜地将溶溶鬓边碎发别到耳朵后,声音轻的像风,却字字清晰,无孔不入地钻进云溶溶耳朵里。
“他明明有能力救所有人,可是,却眼睁睁看着你爹被癞老二一刀两断、你娘被张老三强|暴羞辱,最后被逼到咬舌自尽,还有你……”
“可怜的孩子,”她捧住云溶溶苍白的脸颊,“你忘记身体的创伤拜谁所赐?”
“是张老三,是那些贼匪的错,”云溶溶嘶声:“与师傅无关。”
“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强者一定要救弱者于困境。”
尽管这么开解自己,可是,她的手却揪紧青草,连指甲缝里都沾满污垢。
“你若是当真释怀,这些年来,你就不会那么好义勇为、锄强扶弱了。”
施清秀伸出食指,点了点云溶溶心口:“溶溶,你心中意难平。”
“不要说了,”云溶溶逃避,求她,“夫人,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吗?继续糊涂下去不好吗?”
施清秀苦笑:“溶溶,你可以,我却不行。”
她起身,将云溶溶从地上拉起来,替她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温声叮嘱她:“今日之事,你莫要告诉寒星。”
云溶溶哽咽着道:“我知晓了。”
施清秀问:“会不会骗我?”
云溶溶抬眸看她一眼,又快速垂下眼皮,瓮声瓮气地道:“……不会。”
施清秀拿帕子给她擦干净手,淡淡道:“我信你。”
041|第41章 女人是用来奸的,不是用来爱的
曲寒星今日心情不错,他花了一番功夫,终于与那名西域胡商谈妥灯笼价格,签了一笔大单子。
他想,应当去珍宝阁买点首饰给施清秀和妞妞,以示庆祝。
结果,他刚走出清秋灯铺,就看见云溶溶站在街对面等他,那丫头神情俨然一片仓然之色。
莫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他担忧起来,可想起云溶溶若当真有急事,应该径直进灯铺找自己才对。
思及此,他心又定了定,提步朝云溶溶走去:“有事找为师?”
云溶溶抿了抿唇,艰涩唤:“师傅。”
* 月上中天,施清秀哄完妞妞睡觉后,自个儿洗漱完,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却是睡不着,脑海中不停想起许多事,有关秋霖的、玲玲的、寒星的,纷乱无章,却叫她十分痛苦。
平日里这般时辰,曲寒星早该回来了,可是,今夜,曲寒星却是迟迟未归家,就连晚饭都没有回来吃,也不曾派个伙计来告知一声。
不过,施清秀也不在意,径直与思秋吃完晚膳,没有派人去灯铺找他。
天色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施清秀乱糟糟的脑子终于累极,再没有余力胡思乱想,她从极端压抑的情绪中得以解脱出来,转而困乏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
陈妈来找她,说灯铺有伙计来找曲寒星。
“寒星他不在府中,”施清秀亲自见伙计,“可是有何要事找他?”
伙计解释:“回夫人的话,昨日,曲公子与一胡商谈妥了一个订单,今日,胡商来店中与他立契,可曲公子今日却没有来灯铺,我只好来杜府找人了。”
他着急:“夫人,这可是一笔大订单,耽误不得的,曲公子说过,这一单可以让灯铺打开西域那边的生意,以后还要计划着在那边开分店呢。”
施清秀淡然起身,“既如此,我去灯铺见那名胡商吧。”
伙计连忙跟上她,一路上将订单详情说给施清秀听。
胡商见到来人是施清秀,不是曲寒星,心中不快,言谈间,又想压低灯笼价格。
施清秀只得耐心与他周旋,说实话,她不像杜秋霖或者曲寒星那般圆滑世故,一不小心就会踩进对方的言语陷阱里头。
可恨那个胡商见她好欺,反倒耍起赖来,言明若是不给他更低的价格,他就不立契了。
施清秀也不再耐烦应付他,“昨日谈妥的价格,阁下今日又反悔,既然阁下如此言而无信,那这笔交易就作废吧。”
说完,她起身要走,胡商没想到她如此硬脾气,只好急忙挽回,同她说笑赔罪。
如此,历经一番波折,这笔单子还是签下了。
此后的时间里,施清秀一直忙于上手操持清秋灯铺的事情,回来还要带妞妞,连难过伤心的时间都没有了,不过,这样也好。
饭桌上,杜思秋替施清秀夹了一块豆腐,疑惑地问:“母亲,曲叔叔呢?他去哪里了?”
一旁,正在上菜的云溶溶听见他发问,动作不由一顿,小心翼翼地觑了施清秀一眼,又低下头,不敢多说什么。
施清秀细嚼慢咽地将他夹来的豆腐吃完,“我不知道,你问溶溶吧。”
杜思秋更加疑惑,往昔,曲寒星去哪里,他都会告知施清秀,而且,他从来不会离家超过半个月之久,除非是要去宫里的制灯坊,可现在是五月份,他不可能去京城的,再说了,阿泉还好端端在家呢。
他看向云溶溶:“云姐姐?”
云溶溶将汤放下,笑得有些勉强:“师傅只是去见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而已,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说完,她急忙下去了。
杜思秋见状,心中担忧:“曲叔叔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施清秀微微一笑,“他武艺高强,为人机敏,能出什么事?”
不知怎的,杜思秋总觉得施清秀这句话好似带了点嘲讽意味,是他多心了吗?
施清秀替杜思秋夹了一块牛肉,轻声问:“思秋今晚可有空闲?”
杜思秋正色道:“母亲有事吩咐我?儿子自然是有空的。”
“我想考一考你的算术能力。”
施清秀笑眯眯地道:“这个月,灯铺的进账与支出,你帮母亲算一算吧。”
往日,这些事情是曲寒星在做,今后,她交给杜思秋来做。
对于母亲委以重任,杜思秋很高兴,脆声应:“好,我一定尽快算好,不叫母亲失望。”
* 尹爱文派手下人多方打听,得知江湖中有一个老邪医妙无形,擅长制作各种奇药怪毒,施清秀想要的东西,兴许他可以从那里买来。
只不过,寻常大夫卖药,收的是金银珠宝。
老邪医却不是,他有个人尽皆知的癖好,奸尸,而且只奸极其漂亮的女人。
因此,他倒费了许多功夫,才找到了一具美丽的女孩尸体。
他带着这具尸体,与手下人一番乔装打扮后,踏上了去鬼谷的路途。
妙无形相貌丑陋、身形佝偻,很不喜欢见外人,因此,到了鬼谷,尹爱文只能叫手下人候在外头,做好心理准备后,独自一人扛着尸体进去找妙无形。
“见过妙大夫。”
他并不表明真实身份,而是用江湖人的礼节,抱拳朝妙无形问好。
期间,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多看妙无形,毕竟对方长得实在丑陋可怖,他不想多瞧,免得不小心露出厌惧之色,反倒惹妙无形不快。
妙无形上下打量他一眼,阴鸷的眼睛微眯,声音沙哑粗嘎,“你知道我的规矩,若是诚心来买药,那就干脆亮出女尸来,让我瞧瞧合不合眼。”
他如此急色,尹爱文眉心一跳,按捺住想要唾弃他的心思,将尸体放在地上,将麻袋解开脱掉。
“妙大夫请看,这具尸体可还满意?”
妙无形走上前,瞅了瞅女孩脸蛋,虽然死了好几日,可皮肤紧致光滑,五官精巧漂亮,更迷人的是两颊隐约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白色,嘴唇更是惨白到无一丝血色。
他桀桀怪笑一阵,又吩咐尹爱文:“你将她衣服脱掉,我倒要看看她身体漂不漂亮,若是有半点瑕疵,我可不稀罕奸她。”
“这……”尹爱文手攥成拳头,犹豫一瞬,还是顺从地将女尸的衣裙剥掉。
莹莹月光之下,女尸肌肤白润如美玉,只是浑身肢体僵硬,在香油的掩盖下,不时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死人尸气来。
妙无形走近过去,抬起一只脚,轻轻将女尸踹翻,女尸翻了面,倒趴在草地上,妙无形细细巡视着她,见她后体也是生得婀娜曼妙的,这才满意点头:“不错,阁下有心了。”
“说罢,你要找我买什么药?”
尹爱文一喜,说出自己的要求,妙无形沉吟片刻,进了药庐,取了一瓶药给尹爱文。
“这是夺命断肠散,无色无味,少量多次掺进汤水里,服用者一开始不会察觉出异样,只是身体会逐渐衰败下去,等时日一久,自然会形成病重死去的假象。”
尹爱文接过,拱手道:“多谢妙大夫!在下告辞。”
说完,他转身离开。
妙无形佝偻着身体,站定在女尸旁边,等尹爱文走到没影了,方才出声:“我奸尸的时候,可不喜欢有人偷窥我,阁下若是有兴致的话,老夫欢迎你正大光明地出来瞧。”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身影从暗处掠出,站定在他跟前不远处,一双桃花眸黑漆漆的,闪着幽幽的暗光,面色苍白,他的唇却红的仿佛涂了一层血,偏生他五官秀逸精致,反倒无端端生出一种糜丽的诡异美感,此刻的他像是夜里来索命的山鬼精怪。
妙无形嘿嘿一笑,“好久不见,曲小友。”
曲寒星声音低沉,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别来无恙,妙老兄。”
妙无形蹲下身,将女尸摆成跪趴的姿势,随手拍了拍女尸僵硬的屁股,将它揉软和,悠然问:“这么多年不见你送女尸来给我,怎么今夜突然到访?”
曲寒星举起手中的酒,“我来给你送喜酒,”他歪头,潋滟一笑:“上好的百年花雕,妙老兄可千万别嫌弃。”
说完,他将酒瓶扔过去,妙无形伸手接住,张嘴咬开酒瓶上的红布,酒气顿时四溢,他欢呼一声:“好酒配美人,曲小友果真是我知己。”
曲寒星在周围找了块山石坐下,曲起一条腿,手撑着下颌,仰头看天上的月亮。
妙无形将花雕酒倒在女尸的腰窝,倾身下去,慢慢啜吸酒液,一边把着女尸侧腰,将自己送进她的身体。
鬼谷中,除了风徐徐吹过、树叶婆娑作响的声音,蓦然响起一阵“啪啪”肉体拍打声,还有男人粗嘎急促的喘息。
曲寒星犹如老僧入定,面色淡然地数着天上星星。
妙无形一边纾解着自己,一边与曲寒星聊天。
“曲小友,你说,你一路上跟着刚才那个男人来鬼谷,究竟是想作甚?”
他不怀好意地猜测:“该不会,那个男人买的断肠散,就是为了给你服用吧?哈哈哈哈哈哈。”
曲寒星没有回答,他一颗心犹如泡进了滚水里,时刻备受煎熬,从云溶溶来告知他大事不妙的时候,他就连夜排查出了尹爱文,是以,他跑到尹爱文居住的客栈,打算杀了他泄愤,可临了,他却生出好奇心来,他想看看,施清秀会如何处置他。
结果,不出他所料,施清秀果然是要他偿命,她好狠心,竟要亲手毒杀自己,还是用那种不知不觉杀死他的办法。
若非溶溶来提醒他,那他到了阎王殿,岂不是还死得不明不白、一头雾水?
星空湛蓝,点点荧光躲在云层后头忽闪忽闪眨眼睛,像一小团、一小团燃烧的火苗,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他知道,那是荧惑星,象征死亡。
曲寒星自嘲一笑:“妙老兄,我的死期到了。”
妙无形一听,登时笑得开怀,奸得更为爽快,他掐着女尸后脖颈,将人提起来,自己也站起身,一手拿着花雕酒,将瓶口怼进女尸紧闭的嘴唇里头,强灌她喝酒。
“曲小友,听你老哥这个过来人的劝,女人就是用来奸的,不是用来爱的。”
曲寒星讥讽一哂,声音缥缈如风:“你说的对,奸一个女人,你可以无所顾忌地玩死她,可爱一个女人,你却会死在她手中。”
妙无形没有再回应,他到了关键时刻,正呼呼喘气地奸着胯下女尸。
过了一刻钟,他将破布娃娃一般的女尸随手丢到草地里,随即捡起裙子擦拭干净自己,又将裤子穿戴好,随即拔出腰间弯刀,胡乱地划花女尸漂亮的脸蛋,剐掉她半张脸的肉,连一只眼珠子都掉了出来,只剩半边白森森的骷髅脸骨。
他声音含恨:“贱货!你敢出卖我!”
一声声厉声质问:“枉费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辜负我!”
“我恨你!我恨你!你给我去死!”
他手上内功运劲,剑气大盛,哗哗朝女尸砍下,眨眼间,女尸被他砍断手脚,生生剔出后背蝴蝶骨。
曲寒星清楚,妙无形是在复刻那个女人给他的痛苦,毁容、抽骨,害他变成一个丑陋又佝偻的怪物。
他好似看见自己的未来,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这样一个疯子。
待发泄完心中怒气,妙无形甩了甩弯刀上的鲜血碎肉,又笑嘻嘻地来与曲寒星说话。
“曲小友,我猜你这么多年隐匿民间,肯定是为了一个女人,不过,那个女人不知好歹,想要置你于死地,对不对?”
曲寒星不语,低头把玩着腰间佩戴的五角星香囊,拿到鼻下一闻,睡莲香气已经很淡,几不可闻。
妙无形见状,心中高兴,拍手叫好:“太好了,我近日刚好研究出新的折磨人的毒药,我将它送给曲小友,保证叫那个女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曲寒星认命道:“我爱她,不舍得折磨她。”即使,她要杀他。
妙无形嘴角往下撇,脸拉得老长,“那你怎么还不滚?还待在老夫的鬼谷作甚?”
“我来求一昧药——忘忧。”
曲寒星莞尔一笑,双眸湛然如星,熠熠生辉,语气憧憬:“我要与她重新开始。”
042|第42章 软硬兼施的求和
月夜皎洁,映波阁静悄悄的,曲寒星轻巧落定在院中,他走到主屋外,站了半响,才收敛好心绪,轻轻推开屋门。
“吱呀”一声响起,曲寒星走进屋,施清秀正在榻上睡觉,面朝里侧,背对着外头,曲寒星站在床边不远处,定定望着她。
许久,施清秀呼吸匀绵,显然睡得很熟,而不是故意装睡。
曲寒星终于下定决心,欺身上前,他手指间捏着一根银针,针尖在月色下泛着冷锐的银光,他对准施清秀后脑勺的风府穴,用力往下一刺。
电石火光之间,银针还没刺进,施清秀忽然转过身来,眼眸睁开,险而又险,那根来不及收回的银针只隔半寸距离就会插进她眼球,堪堪在半空中停住。
施清秀眼眸睁大,瞳孔本能吓得震缩。
曲寒星抿了抿唇,指尖一转,将针尖掉了个方向,垂下手,静默不语。
此时,他像一个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小朋友,除了手足无措,更多的就是畏惧家长的责骂。
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逃开,而是打算全盘接受施清秀的怒火以及质问。
二人僵持半响,施清秀开口幽幽道:“寒星,你运气不大好。”
曲寒星不解,抬眸望她。
施清秀冲他微微一笑,“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才会突然惊醒过来。”
曲寒星喉咙一阵阵艰涩:“……什么噩梦?”
她云淡风轻地道:“我梦见,你来杀我。”
视线往下移,看向曲寒星那只拿银针的手,无可无不可地一哂,“事实证明,这是真的。”
“并非如此,”曲寒星急了:“我永远不会舍得杀你,我方才只是……”
他吞吞吐吐。
施清秀淡然追问:“只是什么?”
她坐起身,一点点逼近曲寒星:“你又想骗我些什么?”
曲寒星捏紧银针,手背在身后,狼狈往床头退,慌张解释:“我这次没有骗你,我可以发誓,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骗你!你信我!”
她欺近他,伸出双臂,撑在床头木板上,将曲寒星困在方寸之间。
她还没如何,曲寒星先哭了,他哭得好不可怜、真挚,巴巴地拽着施清秀衣摆,苦苦哀求:“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我真的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我没有办法。”
“求你,求你看在妞妞的份上,原谅我一次,我发誓,以后都会改过自新!只要你肯给我机会!”
施清秀伸手抚上他脸颊,指腹擦拭他泪珠,她低眸看着湿润的指腹,低声叹:“恶徒的眼泪。”
她讽笑一声,加重语气道:“虚伪又可笑。”
曲寒星蓦然一怔,停住哭泣,心中难过的情绪反倒快要将他淹没。
“你若是真心悔过,那就不会一回来就拿银针对着我了。”
她冷声质问:“你想对我做些什么?”
曲寒星无措摇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施清秀累极了,放下双臂,退离他,不想再花力气与他虚与委蛇。
曲寒星见她对自己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心中更加慌乱,只好一五一十地坦白:“我其实只是想刺你的风府穴,再喂你吃忘忧药,真的不是想要杀你。”
“何谓忘忧?”
曲寒星又被她问住,呐呐不语。
施清秀淡淡朝他瞥去一眼,“你不用解释,我也能猜到它的用途,不过是委屈我失去记忆,好成全你一人称心如意罢了。”
曲寒星不好再狡辩,低下头,背后的手不停转着银针,心思暗暗浮动。
施清秀无力地跌坐在榻上,垂着脑袋,白皙脖颈弯曲着,犹如引颈受戮的羽鹤。
曲寒星心中告诫自己决不能心软,他转银针的手一停,指尖重新捏紧银针,身子微微向前弓起,一只手撑着床榻,做好再度偷袭施清秀的准备。
察觉他准备无声强来,施清秀只觉浑身冰凉透彻,眼眶酸涩,一滴滴泪珠蓦然砸出,掉在被褥上,犹如断线的雪白珍珠。
曲寒星见状,不由心疼她,膝行过去,单手捧起施清秀脸颊,放轻声音哄她:“姐姐别哭,我会很轻的,绝不会弄疼姐姐,姐姐不要怕。”
施清秀奔溃大哭,曲寒星将她揽进怀中,一只手抚着她哭到颤抖的背脊,一只手拿着银针,将要狠心刺下的瞬间,施清秀身躯忽然软倒,脑袋也无力压在他肩膀上。
曲寒星大惊,一把丢开银针,双手捧起施清秀脸颊查看,施清秀双眸紧闭着,嘴角缓缓流出一丝血线。
他急得捏住她下颌,掰开她嘴巴,探头过去瞧,舌头上不停咕噜冒血,可见伤口咬得有多深!
他连忙帮她止血,拿出金疮药,并着两指沾了些药粉,伸进去她嘴里,抹在她舌头伤口上。
过了一会,她舌头终于不再流血。
曲寒星狠狠松了口气,抬手一抹,这才发觉自己满头都是被她吓出来的冷汗。
他苦笑两声,将施清秀的脑袋轻轻放在他大腿上枕着,他抱臂靠在床柱那,静静垂眸,凝视着施清秀,眼神温柔如水,偶尔伸出手去,摸一摸她苍白如雪的脸颊,待触及她肌肤温热,一颗心稍稍安定。
* 施清秀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只是舌尖传来一阵阵涩痛感,提醒她,昨夜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醒了?”
曲寒星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施清秀遍体一凉,身子不由微微发抖,曲寒星跑过来搀扶她,察觉她害怕,眸色一暗,面上却是装作浑然不觉,笑着开口:“姐姐这一觉睡了好久,险些连午膳都给省过去了。”
施清秀没有兴趣说话,索性舌尖还疼着,权当自己是个哑巴了,并不回应曲寒星。
曲寒星也不在意,自顾自接着往下说:“我先帮姐姐洗漱吧。”
他拿起柳树枝和盐水,作势要帮施清秀漱口:“姐姐昨夜咬伤了舌头,现在要更加小心才是,免得伤口又裂开。”
他用柳树枝沾了盐水,掰开施清秀的嘴巴,轻轻地、小心地帮她刷牙,而后又帮她擦脸擦手。
施清秀坐在榻边,没有动弹,曲寒星帮她收拾完,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走到院外的石桌边,自己先坐下,才将施清秀放在自己大腿上。
曲寒星笑着说:“我给姐姐煮了红枣糯米粥,正好补一补昨夜流失的气血。”
施清秀冷眼瞧着那碗粥,红枣被剔掉了核,红枣肉剪成小碎块,方便她不必咀嚼,也可直接吞下。
曲寒星舀了一勺糯米粥,吹凉后,喂给施清秀。
施清秀不肯张嘴,面无表情地垂着眸。
曲寒星见状也不动气,直接自己吃下后,捏她下颌,掰开她嘴,嘴对嘴地喂给她吃。
施清秀想躲,后脑勺也被他摁住,她不得不被迫咽下那口粥。
喂完后,曲寒星满意地微眯眼睛,施清秀一双眼却是气得通红。
“不想我用嘴喂你,”曲寒星又重新舀了一勺糯米粥,好声好气地哄:“姐姐就乖乖自己吃,好不好?”
施清秀怒得抬手扇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曲寒星脸都被打偏到一边去,但他握着勺子的手却稳稳当当的,半点粥都没有洒出来。
他转过头,又看向施清秀,笑着劝:“姐姐不吃饭,怎么有力气打人?还是先把这碗粥喝了再说吧。”
他将勺子凑近施清秀嘴边,施清秀紧闭着嘴唇,一张脸气得煞白。
须臾,曲寒星耐心渐失,加重语气:“听话!”
施清秀理也不肯理他,曲寒星转眸勾唇一笑:“看来姐姐更喜欢我亲口喂你。”
说完,他再一次喝下糯米粥,再渡给施清秀吃,直到一碗粥吃完,两人面颊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上米粒汤水,全是因为施清秀刚才挣扎太过的缘故。
曲寒星打了水,将二人脸颊擦干净,又恢复成那副乖巧弟弟的模样,“午后微风正好,不若我们带妞妞出去玩吧?”
施清秀瞪他一眼,作势要回屋去休息。
曲寒星拉住她手,无赖地恳求:“姐姐权当可怜可怜我们父女吧,妞妞自从出生以来,姐姐都不曾带她出过门。”
施清秀面露迟疑之色,曲寒星见状,欢呼一声,单手将施清秀抱坐在手臂上,直奔妞妞所住的院落去。
一路上,下人们好奇地打量二人,施清秀又气又恼,手胡乱拍打曲寒星,又扯他头发,曲寒星作势疼的“哎呦”直叫,一个劲地求饶:“好姐姐饶我一命!”
脚步却是停也不停。
等到了妞妞的院落,曲寒星脸上都是巴掌红印,原本整齐的高马尾也被拽出了零星碎发。
他浑然不在意,将施清秀放下后,又拉着她直奔屋内找妞妞。
索性,妞妞这孩子给他这个当爹的面子,醒着呢,没有赖床睡午觉。
云溶溶正在照看她,一见到同时出现的施曲二人,立马站起,面有不安之色,喊:“夫人,师傅。”
曲寒星随意冲她一点头,抱起妞妞,脸颊亲热地蹭妞妞脸蛋,直把妞妞逗得咯咯直笑。
云溶溶用余光觑施清秀神色,见她嘴唇破损,隐有血色,心知她与曲寒星定是吵得厉害,一颗心更是戚戚然,还有身为帮凶的愧疚感。
曲寒星吩咐道:“溶溶,我们要带妞妞出去,你一块去吧。”
云溶溶连忙应:“哦,好。”
她立马去准备妞妞出门要提前带着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施清秀始终冷眼旁观着她的一举一动,半点没有过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妞妞跟爹爹玩够了,又惦记起母亲来,见施清秀站在一边,不搭理她,她朝她张开双手,一副索要抱抱的姿势。
这个孩子真是如了父母的心愿,曲寒星希望她是个女孩,她果真就是个千金疙瘩,施清秀盼望她长相随爹,她眉眼五官就像极了曲寒星。
二人抱做一团,一大一小,外人一瞧就知道他们肯定是父女。
妞妞等了一会,施清秀都没有任何反应,她疑惑地歪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曲寒星紧张又不安地望着她,眸底隐约有恳求之色。
又过了一会,妞妞还是等不来施清秀的抱抱,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曲寒星着急忙慌地哄她,扮鬼脸逗她,都没有什么用处。
妞妞越哭越凶,声音越发尖利,施清秀不想叫她哭坏嗓子,只好伸手将她从曲寒星怀里抱过来,一只手拍着她屁股,轻轻摇晃着,哄她开心。
妞妞这才止住哭泣,握着小拳头,脑袋拱了拱施清秀胸口,一副依恋模样。
曲寒星微微浅笑着,望着这一幕,心中稍感安慰。
* 等溶溶收拾好东西,他们一道出了杜府,阿泉充当马车夫,驾马车带大家去西湖。
到了西湖,他们跟店家租了两艘船,阿泉与溶溶一艘,曲寒星与施清秀一艘,妞妞始终赖在施清秀怀中,不肯出来。
曲寒星摇着船桨,小舟慢悠悠在江面上驶远,微风徐徐吹来,空气中缭绕着荷花的芳香。
施清秀面色沉静,在日光照耀下,终于不似昨夜那般惨白灰败,反倒透着莹莹的白皙光泽,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曲寒星含笑望着她,神情十分温柔。
其他船上,时不时有姑娘们凑在一起,偷偷瞧着曲寒星,暗暗发痴,低声谈论着他,待看清坐在他船尾的母女两,又失望地“啊”一声,不敢上前来搭讪了。
曲寒星也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个没完,连带着施清秀和妞妞也要被那群女人评头论足,他烦不胜烦,索性加快摇橹的速度,小舟如箭一般飞快滑入湖中心的荷叶莲池中。
妞妞兴奋地拍手,小手不时去摸荷叶莲花,满脸好奇之色。
她奶水喝的足,一双手臂如莲藕那般白嫩圆润,施清秀抱着她,她使劲扭着上半身,手抓住一朵粉白莲花,想要掰断茎秆。
嘿咻嘿咻努力半天,莲花依旧亭亭玉立地站在水面上。
施清秀无奈一笑,伸手帮她掰断,将那朵荷花塞给她把玩,妞妞这才安分下来。
曲寒星丢开船桨,环顾一圈,挑了一片最为青翠的荷叶,指着问:“姐姐,我们晚上回去煮荷叶粥,如何?”
施清秀望他一眼,并不回答,但眼神不像在家时那般冷峭。
曲寒星心一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太过欢悦之色,克制地抿唇一笑,将那杆荷叶掰断,随即将荷叶丢到小舟肚子里。
他又挑挑拣拣,掰了一杆莲蓬,剥开莲子,将莲心取出来后,他将雪白莲子递给施清秀:“姐姐尝尝看甜不甜。”
施清秀略有埋怨地瞪他一眼,曲寒星这才想起她舌头伤了的事情,连忙赔罪:“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姐姐不要生气。”
他半蹲在小舟上,轻盈跑到小舟尾巴,凑在施清秀跟前:“我来喂给姐姐吃。”
说完,他将莲子扔到嘴巴里,咬碎后,直起身欲要亲向施清秀。
施清秀伸手捂住他嘴巴,面露嫌弃之色,尽量舌头不动弹,磕磕绊绊地说:“你、吃过了,我再吃就只有口水味!”
曲寒星吃吃地笑,“好吧,我不喂姐姐吃就是了。”
施清秀轻易信不过他,低眸一看他喉咙,见他果真喉咙上下滚动一下,像是吞咽,这才松开手。
岂料,她手刚拿开,曲寒星就猛地凑过来吻住她嘴巴,哺过来一口莲子碎肉,还色气地舔了一口她舌苔,害得她反应不及,不小心将莲子肉给吞下去了。
还没等她骂人,忽然,阿泉惊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阿星,你不要脸!大白天的调戏夫人!”
说着,他摆出大侠模样,一副要保护良家妇女,惩奸除恶的架势,抄起船桨泼了一捧水花过来:“淫贼!拿命来!”
曲寒星本能要避开,又怕水花洒到自己的宝贝妻女身上,只好展开双臂,硬生生吃下这一记,整个后背衣服都被淋湿了。
他气得半死,怒指阿泉:“好你个陈泉,谁叫你来坏我好事!”
说着,他也拿起船桨,猛地铲了一泓水洒向他们那边。
阿泉挡在溶溶身前,横斜着船桨挡住水珠,只有零星水花沾湿头脸,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当即就要泼回去。
曲寒星担心待会一个不小心殃及妻女,会害她们着凉,连忙划桨,将小舟滑进高高的荷叶丛中,随即扔下船桨,自个儿跳下湖水去了。
施清秀瞧着他,不知他是要去做什么,没一会,那道黑色身影就被高矮不一的荷叶莲蓬挡到没影了。
曲寒星游到溶溶那艘船的船侧,对上云溶溶诧异又疑惑的视线后,他勾起轻巧一笑,随即猛地一掌拍去。
船只整个翻了过去,肚皮朝天,在湖水中浮浮沉沉。
云溶溶飞身而起,脚尖轻踩莲蓬,跃到施清秀的小舟上头去,可怜阿泉却整个人摔到了湖水里。
曲寒星痛快大笑,跳上船底,盘足坐了,对着阿泉摔下去的那一侧水喊道:“陈泉,你小子还活着吗?没被湖水淹死吧?”
阿泉脑袋浮出水面,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气咻咻地骂:“背后偷袭算什么正义之士?”
他一只手还紧抓着船桨,当即运桨如风,搅动水花,连连泼向曲寒星,最后,浇得曲寒星成了只落水狗。
曲寒星浑身湿透,索性跃下水面,扎入水中,与阿泉痛痛快快地打了场水仗。
打闹的动静引来一片围观的人,姑娘们灼灼地盯着曲寒星。
他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更显身高腿长、肌肉勃发。
她们红着脸偷看他的矫健身躯,欢声叫好,为他呐喊助威。
云溶溶面上带笑,双手做喇叭状凑在嘴边,为阿泉加油起来。
妞妞也被这种欢快氛围感染,瞪大眼睛看好戏,笑得嘴角口水都流出来了。
施清秀无奈为她擦拭干净,嘴角勾起浅浅微笑。
夕阳西下,霞映澄塘。
两个幼稚的大男孩终于舍得休战,趴到重新翻过来的小舟上,喘气休息。
阿泉头顶水草,“呸”的一声吐出湖水,举手认输:“不打了!不打了!下次你和夫人亲嘴,我不管了!”
曲寒星翻个身,顺道踹了他一脚:“本就不该你小子多管闲事,谁叫你刚才要讨人嫌?”
云溶溶摇着船桨凑近,“该归家了,阿泉,你可不能再和师傅玩闹了。”
阿泉不服气:“溶溶,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他?”
他看向施清秀,一副要她撑腰的样子:“夫人,我刚才可是为了替你主持公道才出手的诶,你可不能不帮我。”
曲寒星抬头去看施清秀,见她面色容和,眉梢间犹带笑意,心中不由轻快许多,看来,费心思逗她开心还是有用的,不枉费他陪阿泉做一回被人围观的猴子。
妞妞手里拿着一朵粉白荷花,施清秀握住她手,将荷花举起来,打向曲寒星,“你这个坏爹爹,叫你欺负阿泉叔叔。”
阿泉这回扬眉吐气,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曲寒星委屈巴巴地捂着被打的地方,可怜兮兮地瞧着施清秀:“姐姐,我疼。”
施清秀才不心疼他,又带着妞妞作势打了他一下。
一行人回到杜府门口的时候,刚好碰上下学归家的杜思秋。
杜思秋见他们今日去西湖玩,却没有带他,气得连往日最注重的规矩都不理了,甩头就走,气哼哼地道:“母亲偏心!带小妹出去玩,都没有知会我一声!”
难得见他露出这副孩子气做派,施清秀哭笑不得,赶曲寒星去沐浴换衣后,抱着妞妞追上杜思秋。
她舌头发麻,不大能讲话,索性牵着杜思秋袖子,跟着他一道去了书房。
杜思秋端坐在书桌前算灯铺的账本,施清秀在一旁为他磨墨,过一会,妞妞累极,睡着了,施清秀吩咐陈妈带她下去睡觉。
等杜思秋拨弄完算盘,施清秀才哄他:“下次,我一定带上你,这次不是故意的,好思秋,不要生母亲的气。”
施清秀在这里陪了他这么久,还亲自为他磨墨,杜思秋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当即眉开眼笑,“母亲可不许骗我!”
施清秀连连点头。
此时,曲寒星做好了荷叶粥,过来喊他们去膳堂吃饭,母子二人相携一道去,曲寒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到了饭桌上,曲寒星亲自为施清秀舀了一碗荷叶粥,摆在她面前,神色小心翼翼地觑她,眸底隐约是讨好意味。
施清秀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倒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自个儿吃了起来。
见状,曲寒星舒了口气。
杜思秋见到曲寒星,问:“方才在门口,我都忘记问曲叔叔了,前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怎么那么久不回家?”
曲寒星笑着解释道:“我只是去见一个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路途遥远,这才耽搁了一点时间。”
杜思秋疑惑打量曲寒星脸上的红印子,“曲叔叔,你的脸……”
曲寒星摸了摸脸,不在意地道:“我自个儿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施清秀舀粥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粥。
杜思秋哦了一声,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他瞧着像巴掌印呢,杜思秋偷偷看了施清秀一眼,识趣地没有再问。
043|第43章 曲寒星的残忍一面
吃完饭,施清秀原打算自己一个人待在主院休息,结果,走到半道上,人直接被曲寒星掳回映波阁了。
夜深人静,院子里头又只有她与曲寒星两个人,施清秀难免生出害怕情绪,畏缩地靠在床柱边上,手揪着纱帐,不安地望着曲寒星。
曲寒星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欺身靠近过去,柔声哄她:“姐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将施清秀揪着纱幔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里把玩,又拿到嘴边亲了亲,“我只是想亲近亲近你。”
“姐姐,之前你生完妞妞,又要坐月子,我们都很久没好好燕好过了,我很想你,今晚可不可以……”
施清秀低垂着眉眼,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可以。”
曲寒星一喜,将她抱坐在大腿上,低头就要去亲她。
施清秀微微避开,曲寒星嘴角笑意一顿,神情冷了下去:“……姐姐莫不是耍我开心?”
“没有。”
施清秀双手环上曲寒星脖颈,忍着畏惧与排斥,仰头亲了他嘴角一口,眸光如云,飘飘荡荡,声音轻的像一缕烟:“只是,你今晚莫要拿针扎我。”
曲寒星知道昨天晚上自己吓到施清秀了,心中一时也是懊悔不已,他将人抱得更紧些,一连亲了她好几口:“昨夜是我不好,我一时糊涂,才会想着用忘忧药来化解你我矛盾,不过,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
施清秀压根不信,轻轻“嗯”了一声,又自个儿主动伏靠进曲寒星胸膛,无声地示好。
曲寒星当然受不住她的主动,喜上眉梢,手不自觉摸进她衣襟里头,不一会儿就将施清秀剥了个干净,用手指撩拨到她情动后,他哄着她岔开腿,与自己对坐,慢慢将自己吞吃进去。
施清秀害羞地紧闭着眼睛,睫毛颤呀颤,不敢睁眼看他。
曲寒星如珍宝落怀,怎么疼爱她都不嫌多。
他把着她腰肢,扶着她起身又坐下,如此往复多次,施清秀没有了力气,软软倒在他怀中,奔溃地哭着捶他拳头,骂他是“小混蛋”。
曲寒星心迷神醉地吻去她眼角泪珠,“姐姐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在屋顶上,你喝醉了,也是这样骑着我,我们那时做得太入迷,险些摔下屋顶去。”
“在摔下来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他抱紧施清秀,忽而翻个身,将人压在榻上,“从头到尾一直连在一起,不曾分开过。”
施清秀被刺激得啼哭一声,伸手扯他垂下来的墨发,哭喊:“寒星……别这样……你太用力了,撞得我好疼。”
曲寒星喘着气,低头去瞧,手掰开那朵莲花,见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又将自己重新送进去,“姐姐骗我,你下面分明在发大水。”
施清秀侧头咬着被角,哭到泪眼模糊,整个人发烫,却又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曲寒星这厮偏偏还不肯放过她,非要贴在她耳边问:“清秀姐姐,我弄得你快不快活?”
施清秀拒绝回答,他故意更快更深地怼进去,弄得施清秀只好投降认输:“快、快活。”
曲寒星勾唇一笑,又问:“那你喜不喜欢我这样弄你?”
“……”
他咬了她胸口一下,催促:“快说,喜不喜欢?”
施清秀气不过,掐住曲寒星耳朵,来回拧了拧:“呜……喜欢啦,你这个讨人厌的小坏蛋!”
不知过了多久,等施清秀身体都快要摇散架了,这场磨人的情事才终于结束。
曲寒星去烧热水给她擦身体,施清秀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等安置好施清秀,曲寒星坐在榻边守着她,也不舍得睡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手里捻着一根银针,指腹来回摩挲着。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施清秀扎针。
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等施清秀失忆后,他再去灭尹家满门,一切都会回归安宁。
可是,施清秀也许会看在妞妞的份上,原谅他之前犯下的过错也说不准,今日她对他的态度明显已经有所缓和了。
他想了将近一夜,直到天色泛白,他才收起银针。
罢了,他愿意赌一回,赌施清秀是否如他爱她那般爱着他。
若是叫他失望了,届时,可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 此后的时间里,施清秀与曲寒星又回归到之前的相处模式,瞧着又是一对恩爱夫妻了。
杜思秋觉得二人应该是吵架和好了。
云溶溶见此也松了口气,不过,依旧按照曲寒星的吩咐,暗中跟着施清秀,监视她的动向。
趁着曲寒星白天去灯铺的空隙,尹爱文终于找到机会将施清秀约了出来,将夺命断肠散交给她。
施清秀握着手中小小一瓶毒药,却是苦笑。
尹爱文观她神色,狐疑:“施夫人该不会是心软了吧?”
施清秀微微摇头:“只怕是,我现在即使拿到药了,曲寒星也不会喝下了。”
尹爱文大惊:“夫人何意?”
“我怀疑,他应当得知了你我合谋图他性命之事。”
否则,他不会气到一回来就拿针扎她,直接就要消去她的记忆。
“这是何故?”
施清秀将曲寒星离开又回来,而后企图控制自己失忆的事情告知尹爱文。
“忘忧?”尹爱文沉吟:“这可是妙无形花费一生心血研制出的忘情药,江湖人只传闻,倒未曾有人真的见识过。”
“看来,他前段时间应当也是去了鬼谷一趟,更有可能的是,他尾随在我后面。”
思及此,他不由毛骨悚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从阎王殿门口溜了一圈。
他当机立断下了决定:“既如此,我不如找江湖杀手组织买他性命,干脆一举了结他,省得夜长梦多。”
“不妥。若是一击未成,恐怕大人将会招致可怕的报复。再者,曲寒星的实力高深莫测,江湖中又能雇到几个比他武功还要高的杀手?”
“那,依夫人所见?”
施清秀淡淡道:“尹巡抚,劳烦送我去鬼谷一趟。”
尹爱文不解:“夫人这是想作甚?”
施清秀没有解释,转而提醒道:“大人,溶溶一直跟踪在我后头,为免她去通风报信,你现在还是叫手下人将她擒住为妥。”
尹爱文明白事态严峻,抬手示意亲信去抓人。
一直躲在暗处的云溶溶见势不妙,飞身就要遁走,一干尹府护卫追上来,围拢住她,云溶溶抽出腰间擀面杖,与他们对打起来。
不过,擀面杖终究是敌不过真刀铁剑的,那些尹府护卫武功又都不弱,云溶溶到底败下阵来,被他们捆了起来。
“夫人,”云溶溶试图劝阻:“你想一想二小姐,她还那么小,难道你忍心叫她没有父亲吗?”
施清秀无甚表情,语气亦是无波无澜:“溶溶,莫要再坏我计划了。”
云溶溶还想说话,尹爱文直接叫人将她嘴巴堵上:“云姑娘还是安分一点吧,我二人不会为难于你,只是一心想为家人报血仇罢了,请你体谅。”
* 月上中天,施清秀一直没有回杜府,曲寒星从傍晚等到黑夜,映波阁始终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气。
他在等她回来。
可到了深夜,就连云溶溶也始终不见踪影。
他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来。
曲寒星烦躁地提步去了前院,打算去报官了,途中恰好遇到迎面走来的杜思秋。
杜思秋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见到他,喊:“曲叔叔!”
他将信封递给曲寒星,“这是母亲留给我们的书信,说是要出去一段时间,很快就回来,让我们不要担心。”
曲寒星接过信看,果真是施清秀的笔迹,信件上不过寥寥数语,看来是匆忙之下写的,连去哪里,去多久也没有交代清楚,只说一定会平安归来,叫他们安心等她。
“……我知道了。”他收起信件,淡声对杜思秋道:“天色不早了,下去休息吧。”
杜思秋刚想开口说话,曲寒星径直转身离开了,杜思秋讶然,他总觉得今夜的曲寒星似乎待他格外冷淡?错觉吗?
他小声唤:“……曲叔叔!”
曲寒星脚步一顿,然后没有理他,继续朝前走去。
杜思秋的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 施清秀与尹爱文乔装打扮后,在护卫的保护下,从杭州直奔鬼谷。
到达鬼谷的时候,刚好是天边破晓之时,山间雾气大浓,施清秀在尹爱文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尹爱文一路上已经大致与施清秀科普过妙无形的情况了,施清秀虽有点害怕,但为了报仇,也只能鼓足勇气。
二人一道沿小道进了峡谷,护卫们随后而行。
到了药庐前,二人站定,尹爱文朗声道:“请问妙大夫可在?在下有事拜访妙大夫。”
里头静悄悄,没有动静,尹爱文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蓦然,一声暴怒的粗嘎男声响起:“滚!”
施清秀吓了一跳,不由后退半步,尹爱文托住她手臂稳住她。
接着,里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声,还有男人嗬嗬喘气的声音,听着很骇人。
施清秀与尹爱文对视一眼,皆是疑惑。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施清秀问。
尹爱文想了一下,道了声好,抬手叫护卫们开道。
护卫将药庐门打开,施清秀与尹爱文一道进去,只见里头药柜、药材、药丸子等东西都撒落一地,乱糟糟的,遍地狼藉。
施清秀巡视一圈,才在一个倒塌的药柜下头瞧见一个人,或者那还算是一个人的话。
他的手脚都被人砍掉了,只剩下一具躯干,断口处血肉模糊地涌着黑血。
施清秀的目光再望他其他地方,佝偻的背,半张脸被剐了血肉,露出森然白骨,其上,糊着一层薄薄的人皮。
这真是一具多灾多难的身体,这亦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可怜人。
她不由露出同情之色,眸光如水地看着他,没有半点鄙夷嫌恶之色。
妙无形暗暗打量着施清秀,见她神色,微微一怔后,嘴巴里本欲吐出的毒针悄然收回。
他方才听见外头有女子的声音,心中好奇,索性放他们进来,全因鬼谷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活生生的女人踏足过了,被送来这里的只有漂亮的女尸。
江湖女子对鬼谷避而远之,生怕遭他毒手,他对活的女人也不感兴趣。
“老人家?你可还醒着?”
屋内视线昏暗,施清秀看不大清楚,妙无形眼眸半阖着,不知道意识是否清醒。
“尹公子,你让人给他先上药吧。”
尹爱文此行有求于妙无形,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抬手招呼俩个手下去替妙无形包扎伤口。
妙无形可巴不得有人帮他,也不矫情,当即指挥起人来,叫人去拿柜子里最好的金疮药给自己敷上。
折腾好一会,好不容易才将他身体伤口包扎好了,妙无形又嗑了几颗固本丹药,叫人搬他到藤椅里坐着,施清秀拿了张毯子垫在下面,护卫将妙无形放到藤椅里,妙无形这才有兴致瘫在藤椅里问起他们此行的目的。
他撩起眼皮扫尹爱文一眼:“这不是上次那位公子吗?”
“怎么?这回又来找我买什么药?可有送女尸过来?”
尹爱文抱拳行礼,笑道:“此行并非在下找妙大夫,而是我身边这位夫人有求于您,望您能施以援手。”
妙无形哈哈大笑,不屑道:“你一个内宅女子能有什么事情找老夫?还有,你凭什么认定我愿意帮你?”
施清秀微微一笑,替他倒了杯茶水,“不知妙大夫可认识一个叫曲寒星的公子?”
听见曲寒星的名头,妙无形好奇地看向施清秀,讶异问:“你和曲小友是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我与他是夫妻。”
妙无形闻言笑得更加开怀,“原来,那个女人就是你!”
施清秀不明所以:“妙大夫何意?”
妙无形笑够了停下,语气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幸灾乐祸地问:“你想杀了曲小友?”
施清秀承认:“不错。”
“为什么要杀他?”
“他先后设计毒杀了我好友、丈夫、妹妹。”
回想起穆弄玉、杜秋霖、玲玲,施清秀心中只觉滔天恨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此仇不共戴天,我不能不报。”
妙无形听罢,啧啧感叹:“这样说来,你要杀他,他不冤枉。”
又慢悠悠说起往事:“以前有那么多漂亮女人爱慕曲小友,曲小友却冷心冷肺,统统把她们杀死,送来给我享用,现在居然爱上你这么丑的女人……”
“不过,红颜祸水多薄命,你长得这么丑,将来肯定长命百岁。”
施清秀哭笑不得:“多谢老人家祝我长寿。”
“只不过,”她话锋一转,“妾身怕是无福寿终正寝。”
“什么意思?”
施清秀起身,撩起衣摆跪下,“我求妙大夫赐我一昧药,一昧可以潜伏在体内,毒发即毙命的药。”
尹爱文大惊,“夫人不可!”
她神色凛然,“我心意已决,尹公子无需多劝。”
“你要吃这种药做什么?”
“我听说,鬼谷妙邪医平生最喜欢看的戏码就是有情人生离死别,不得相守。”
她微微一笑:“是以,妾身斗胆,想为妙大夫演一出好戏罢了。”
“不用演,我猜得到结局。”
妙无形睨她一眼,斩钉截铁地道:“你,必死无疑。”
尹爱文脸色不好看,伸手想要将施清秀拉起来,“夫人还是先请起吧,哪里就用得着走到这等你死我活的地步?难道我还治不了一个弱冠小郎吗?!岂非笑话!”
妙无形听见他的话,稀奇地来回看了尹爱文好几遍,末了,哈哈大笑起来,嘴努了努,指向尹爱文:“哝,你也会死。”
护卫一听,登时拔出刀来,横在妙无形脖颈。
妙无形最恨别人威胁他,当即变色,想要吐出舌头下压着的毒针,施清秀急急开口:“那位小哥,你先将刀收起来,莫要伤着老人家。”
护卫看尹爱文一眼,尹爱文冲他点头,他立马收刀回鞘。
妙无形语气赞赏:“你们实在是太不了解曲小友的实力了,他虽寂寂无名,却是这江湖中最聪明的猎人,同时也是最狡猾的猎物,没有人能抓得住他,也没有人能杀死他。”
言语间颇为推崇:“他杀了很多人,灭了很多门派,但从来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更不会让人知晓那些事是他所为,为的就是明哲保身。”
“你以为他是什么人?什么性子?容得了你放肆?”
施清秀正色道:“多谢妙大夫好言相劝,但我不愿被他强喂下忘忧,变成一个任由他摆布的玩偶,与其这样,还不如叫我死去,我反倒心安。”
“忘忧,忘忧。”
妙无形沉吟道:“那可是我耗尽一生心血才炼制出来的丹药,结果到头来,却是被曲小友给夺走了,真是天意难料。”
“夺?”尹爱文讶异:“他难道没有带女尸来孝敬妙大夫吗?”
妙无形轻蔑地嗤声道,“忘忧可不是什么女尸可以换走的东西,那是我的心爱之物。”
他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聊今日的天气一般平淡:“我与曲小友打了一架,事先约定只要他能砍下我的手脚,将我变成脚不能行、手不能爬,只能靠躯干蠕动的肉虫,忘忧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施清秀不敢置信:“妙大夫,你一身的伤竟是拜他所赐?他下手怎可如此狠辣无情?!”
她有点愤愤不平:“亏你还将他当成忘年交。”
“哈哈哈,夫人吓着了?”
“你若是不想见识到他更多的残忍手段,那就乖乖地顺从他,他自然会一辈子宠着你,永远也舍不得伤害你。”
毕竟,他看得出来,曲寒星确实很爱眼前这个女人,只要她别触及曲寒星的唯一底线,想要他的性命,曲寒星肯定会对她好一辈子。
尹爱文看了看施清秀惨白的神情,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也满是忧愁之色。
044|第44章 思故人
曲寒星想不通施清秀会去哪里,他找遍了杭州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她的踪影,连带着溶溶,她信中只说溶溶负责保护她,与她一道同行。
还有尹爱文,他亦是不见踪影。
他想不通他们一行人会去哪里。
他觉得他可能低估了施清秀,现在才会出现令他无法彻底掌控的局面。
曲寒星想了想,折道去了绍兴,将尹家三个孩子给绑了回来,扔在一间别院。
* 马车慢悠悠到了杭州,施清秀将云溶溶松了绑,替她揉搓泛红的手腕。
云溶溶见她神色如常,心中更加担忧,“夫人?”
她之前被绑,尹爱文将她嘴巴堵上,带着她一道出行,只是终日将她困在马车上,她亦不知道施清秀到底是去鬼谷做了什么。
到了鬼谷,施清秀与尹爱文一行人进了药庐,她一个人焦急地在车厢里等着,足足过了一个白天,施清秀回来了,可是,她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揉了好一会,施清秀才松开她手腕,云溶溶立马欺身上前,在施清秀身上摸了一遍,只找到了一瓶夺命断肠散,这是出发前,尹爱文早就给了施清秀的。
“夫人,你到底和妙无形买了什么?”
施清秀将那瓶断肠散拿过来,重新塞回怀中,语气淡淡:“这是我特地给你师傅准备的,你莫要拿。”
云溶溶双手握住她双肩,焦急道:“夫人!你想一想二小姐!”
施清秀掰开她双手,坐了回去,满脸疲倦之色:“一路舟车劳顿,我很累了。溶溶,你别闹我了。”
见状,云溶溶只好将所有劝诫话语吞回腹中。
到了杜府,尹爱文跳下马,走到马车前,“施夫人,云姑娘,到了,该下车了。”
云溶溶先下了马车,伸手递给施清秀,扶着施清秀下来。
门口,杜思秋与阿泉站着等候,施清秀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曲寒星的身影。
二人迎上前来,杜思秋朝尹爱文行了一礼,“尹伯伯。”
尹爱文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思秋。”
杜思秋看向施清秀,走过去接替云溶溶的位置,搀扶着施清秀的手,“母亲!”
阿泉凑近云溶溶,不满:“溶溶,你和夫人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带上我!”
云溶溶勉强朝他一笑,佯装凶巴巴的样子,踢了他一脚:“你没事老想着凑热闹干嘛!?”
阿泉悻悻。
一行人进了大门,在花厅落座。
尹爱文问起杜思秋近日的功课,杜思秋一一乖巧回答。
不一会,尹府管家急色匆匆地来了杜府,找尹爱文。
尹爱文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与施清秀对视一眼后,他先出去见那个千里迢迢来的管家。
杜思秋给施清秀奉茶,“母亲,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啊?还有,你怎么会和尹伯伯一道出门呢?”
施清秀接过茶,啜了一口,不慌不忙地解释:“我要去的地方山高水远,恰好你尹伯伯也要去那里,我们索性一道同行了。”
她一挑眉,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曲叔叔呢?今日怎么没看见他?”
杜思秋面有异色,顿了顿,道:“曲叔叔一早就去灯铺了。”
按理来说,前两日,施清秀来了书信,说不日就会抵达杭州,曲寒星今日应该会在家等她才是,谁知道吃完早膳,他就径直去灯铺了,说是要忙着看顾灯师们赶工一批西域胡商定制的羊皮灯笼。
此时,尹爱文面色忧愁地进来了,他朝施清秀瞥去一眼,施清秀心领神会,支开云溶溶与阿泉:“溶溶,阿泉,你们小两口多日不见,想必是有很多话要说,先下去吧。”
阿泉巴不得,奈何刚才溶溶就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施清秀,不肯走开。
“是,夫人。”
阿泉忙不迭应下,拽着云溶溶走开了。
云溶溶无可奈何,只能先下去,应付完阿泉后,她又立马跑去灯铺找曲寒星。
“思秋,你去将这个月算好的账本拿来。”
“回母亲的话,我还没完全算好。”杜思秋面有惭愧之色,“儿这阵子学业繁重,没能多匀出点时间拨算盘。”
施清秀微微一笑,宽慰道:“这有什么打紧?趁今日不用上学,你去看账本吧。”
杜思秋摸了摸鼻子,只好先去书房。
花厅只剩下施清秀与尹爱文二人。
尹爱文急切道:“夫人,不好了,我家三个孩子都被贼人掳走了。”
施清秀心一沉,“你家管家刚才来告知于你的?”
“不错,他说,前几天夜里,三个孩子忽然无声无息地失踪,府内遍地寻不到半点踪迹,而且,他们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贼人的勒索信,只好立马报官。”
“可将绍兴翻遍,官兵也没找到三儿他们。”
尹爱文来回踱步,“这定是曲寒星那小子做的!”
“尹巡抚莫要急,想来,他只是绑架了你家孩儿,但应该还不至于伤害他们。”
施清秀沉吟:“我会替你周旋的。尹巡抚稍安勿躁。”
事到如今,尹爱文也只好如此。
须臾,他起身同施清秀告辞,带着人马又离开了杭州,转道去了扬州,照料被他们带出来的妙无形。
* 到了傍晚,杜思秋终于将这个月的账本算好,施清秀恰好派人来喊他去膳堂吃饭。
杜思秋带上账本,去了膳堂。
施清秀身上穿着围裙,正在上菜,杜思秋惊讶,快步走上去,“母亲,今晚怎么是你下厨?”
施清秀浅浅一笑,解释:“我很多年没有做过菜了,今日手痒,索性给厨娘们放假,自己亲自做了一桌子菜。”
此时,恰好曲寒星进来,听见她这话,笑着说:“姐姐下厨了?那我今日可真是有口福了。”
他扫了一眼桌上简单的四菜一汤,面上虽是笑着的,可眼里却是一片阴翳,像是压着可怕的风暴。
“自从秋霖做了生意,家中宽裕许多,买了仆人,我自然也就成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
她拉着杜思秋坐下,夹了一块鱼肉到他碗中,“思秋尝尝,看母亲手艺有没有退步?”
杜思秋心中奇怪,这是他第一次见施清秀主动提起杜秋霖,往日,可能是为了避免难过,又或许是顾忌曲叔叔的感受,她从不会刻意提起杜秋霖,以致于他对杜秋霖这个生父也不是很熟悉。
“母亲,这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菜,没办法尝出母亲手艺是否有退步。”
杜思秋夹起那块鱼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吞下后,笑着说:“不过很好吃,母亲做的鱼我很喜欢。”
施清秀摸着他脑袋,“思秋喜欢就好,我日后再多给你做。”
杜思秋忙道:“儿不想累着母亲,云姐姐做的鱼,儿也爱吃的。”
“我们思秋真是个会体贴人的性子。”
曲寒星磨了磨后槽牙,舌头顶着上颚,冷眼瞧着母子二人的互动,须臾,他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走上前去,自然地伸出手去帮施清秀解围裙,意味不明地道:“原来姐姐今日是想起了姐夫,才会亲自下厨做饭,看来,我和思秋都是沾了姐夫的光。”
施清秀任由他帮自己脱掉围裙,随即落座,又夹了一筷子给杜思秋,“这是你娘亲生前最喜欢吃的咕噜肉,你尝尝看。”
杜思秋吃下咕噜肉,微皱眉头,“母亲,有点太甜了,儿不喜欢吃甜的。”
“是吗?”
施清秀不在意地笑笑,转而夹了一筷子咕噜肉给曲寒星,“寒星尝尝看,玲玲爱吃的咕噜肉,说不定你也会喜欢。”
曲寒星垂眸瞧着碗里的那块蜜色肉块,又掀起眼皮子看施清秀,施清秀定定与他对视,嘴角含着温柔笑意,见他不动筷,反倒不解地问:“怎么了?寒星不肯赏脸尝一尝吗?”
“……我以为姐姐记得住我的饮食喜好,我从来不吃甜食。”
“是吗?”施清秀眼神有些缥缈,“那还真是可惜,这道咕噜肉费了我那么多心思,结果你们都不爱吃。”
杜思秋一听,连忙又夹了两块进碗,“母亲别担心,我再多吃两块,不会浪费母亲一番心意的。”
曲寒星拿筷子夹起碗里的咕噜肉,“姐姐亲手做的咕噜肉,我就算是不喜欢吃,也会给姐姐面子的。”
说完,他将咕噜肉吃掉,甜得腻牙,倒胃口,面上却是没有露出什么嫌弃之色。
施清秀怔怔地看着一桌子菜:“这些日子,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是秋霖和玲玲还在人世就好了。”
杜思秋见她难过,停下筷,担忧地唤:“母亲。”
曲寒星再没有胃口吃东西,索性将碗筷都放下,抬头直直地盯着施清秀,眸色晦暗。
施清秀转头看进他眼里,又垂下眸,微微一笑:“……我没事,思秋不要担心。”
这顿饭真是吃得人心思各异。
饭后,杜思秋陪着施清秀去小花园消食,曲寒星一个人回了映波阁沐浴,他在灯铺忙了一整天,满身都是竹篾碎屑。
走到小亭子,杜思秋将账本拿给施清秀,还将腰间佩戴的玉珠算盘取下来,这是施清秀要他算账本的时候,一并送给他的,小巧一个,十分精致,平日里可以佩戴在腰间当玉饰。
施清秀拨弄玉算盘,帮他复算一遍数目。
偶有几个复杂的,杜思秋算错了,施清秀都耐心教他。
慢慢的,天色黑下来。
杜思秋送施清秀去映波阁,才告辞离去。
045|第45章 仇恨
施清秀推开映波阁的门,抬步走了进去,因着曲寒星不喜欢有人伺候,所以映波阁一向是冷冷清清的,眼下,走到前院,她没看见曲寒星,进了屋,屏风后的浴桶里盛满热水,正散着袅袅热气。
施清秀抬手闻了闻身上的柴火气,这是下午做饭的时候沾染上的,曲寒星了解她,知道她若是不洗干净,晚上肯定睡不踏实,索性先给她备好了热水。
索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也习惯了对方的照顾,没有扭捏,脱下衣服,踏进浴桶洗浴。
待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她穿着裙子,到后院去找曲寒星。
这么多年过去了,后院的那颗榆钱树还是那么茂盛,一如当年,树上挂满了无数灯笼,正泛着橙黄色的暖光。
这是曲寒星第一年送给她的新年礼。
五年来,每一年的七夕,他都会做新的灯笼代替旧的灯笼,是以,榆钱树上的一树灯笼永远看上去那么新颖精致,不会褪色,也不会凋谢。
曲寒星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灯笼,或者说,他在看灯笼上的字。
每一盏灯笼上的字都是一样,两个名字并列着,施清秀、曲寒星。
不需要多么动人的情话,仅仅只是两个名字,都会叫他心动沦陷。
每当他做好了灯笼,施清秀就会提笔写下二人名字,与他一起踩着梯子爬上树,将灯笼挂上去,祈求织女娘娘保佑他们。
这一夜,他又将满树灯笼点亮,希望也能温暖她的心房。
施清秀站在那望着他,并不开口。
许久,曲寒星回过身,走近她,笑着问:“姐姐,七夕快要到了,今年我们要怎么过?”
“……你还记得我们过的第一个七夕吗?”
曲寒星笑意一僵,又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当然记得,那刚好是我们在一起将近快一年的时间,恰好这树上的五角星灯笼坏了,从树上掉下来,你觉得很不吉利,于是,我连夜重新做了一盏新的,你提笔写上我们的名字,和我一起将灯笼挂上去。”
“此后,每一年的七夕,你我都心照不宣地将树上残损的灯笼摘掉,换上新的,每一盏灯笼你都会写上我们的名字,我们诚心祈福,希望织女娘娘能够庇佑我们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他牵起施清秀的手,拉着她走到树下,有些急切地道:"你看,现在树上的每一盏灯笼都写满你我姓名,织女娘娘肯定会成全我们的。" “不是这样,第一年,并非如此。”
施清秀将手抽回来,神色淡淡地仰望着曲寒星,“那一年,我救下你不久,恰逢七夕,秋霖漂泊在京城,我和玲玲带着你一块去延昌街买面人儿,那时候,我想着要撮合你和玲玲做一对儿。”
曲寒星面色愕然,“姐姐……”
施清秀自顾自道:“这些时日,我反复想了又想,觉得你我之间,最好的局面应当是我与秋霖终成眷属,你与玲玲成双入对。”
他脸色有些难看,压着不悦:“姐姐还是别开玩笑了,我是你的夫君,你怎么总想着把我推给不相干的人?”
“对我来说,玲玲不是不相干的人。”
“可我喜欢的女人是你,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对于玲玲,我半点兴趣都没有。”
施清秀姿态依旧是平和的:“所以,我觉得很惋惜,若是你喜欢的人是玲玲,那么,一切都会皆大圆满,你我今时今日也不用落到这般难堪境地。”
曲寒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到底要我怎么挽回补救,你才肯原谅我?”
她双眸如水,一片平静,泛起微小涟漪,道:“你能不能把玲玲和秋霖还给我?”
曲寒星皱起眉头:“要叫死人复生,恕我无能为力。”
他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怒气:“姐姐何必故意刁难我?”
语气里甚至带了点怨:“我只是想与你好好过完这一生,你为何执意不肯成全我?”
“……因为你做了很多错事,”施清秀逼近他,眸底水纹渐起波澜,“隔着那么多条人命,我如何安心与你在一起?”
曲寒星手攥成拳头,低声吼道:“我说了,他们都只是不相干的人,我只在乎你!”
施清秀忍不住落下泪来,直白道:“可我做不到只在乎你。”
“我的好友、丈夫、妹妹,他们在九幽地府看着我,等着我给他们报仇,我不能辜负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曲寒星捧起她脸颊,帮她擦拭泪珠,哄骗:“我和妞妞才是真实的,陪伴在你身边的,你应该好好珍惜我们。”
施清秀知道自己跟他是说不通的,因为他根本没有半点羞耻道德之心,索性,她也从未想过说服他,“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连累无辜的孩子,你将尹家的三个小孩子放回家吧。”
他缓和了态度,又笑得疏朗:“姐姐别担心,我没有伤害过他们,我只是想知道,这段时间,姐姐去鬼谷找妙无形做什么?”
“妙无形不是个好人,我担心你会被他诓骗。”
施清秀侧开脸,避开他的手,“没什么,我只是求妙大夫给我吃了一点药罢了。”
曲寒星紧张追问:“什么药?”
施清秀平静道:“三尸脑神丹。”
曲寒星脸上所有表情瞬间全都消失,只剩下冰冷。
晚风吹过,树叶婆娑作响,灯笼里的火苗忽大忽小。
许久,空气中只听闻他拳头攥得“咔啦”作响的声音。
“呵。”他蓦然冷笑出声,咬牙赞道:“很好!很好!”
“姐姐为了不被我种下忘忧,居然宁愿去死。”
服用三尸脑神丹的人,脑髓已经被蛰伏的毒虫侵占,银针施用下去,自然不起作用,忘忧药也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
“你定然不知道,一旦服下三尸脑神丹,毒发的时候会有多可怕吧?”
现在的他褪下伪装,终于露出阴鸷暴戾的一面来,曲寒星抬手,轻轻抚着施清秀脑袋,似怜似叹:“那些毒虫会一点点啃食你的脑髓,在你的脑子里面钻来钻去,届时,你将会尝尽世间最不能忍的剧痛。”
他手逐渐往下,温柔摸上施清秀的眼睛,以一种说情话的姿态,轻声细语地道:“它们也许会穿过你的眼球,然后从眼眶里爬出来,你会痛到哀嚎不止。”
施清秀听得面色发白,嘴唇颤抖。
曲寒星潋滟一笑,拇指按住她嘴唇,捅进去,食指与拇指摁住她舌尖,将她舌头拖出来,语气轻飘飘地恐吓她:“不过不要紧,因为那些毒虫根本不会放过你这根舌头,它们会吃掉它。”
他俯身,张嘴咬住施清秀的舌尖,施清秀想推开他,他直接点了施清秀的麻穴,施清秀顷刻动弹不得。
曲寒星慢慢地用牙齿磨着她舌头,动作轻柔,却又像蛇爬过,施清秀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瞳孔不由震颤。
曲寒星满意地轻笑两声,蓦然用力咬紧她舌头,又松开,转而伸出舌头舔舐她的,与她口水交融,唇舌交缠,“到时候,姐姐会连痛呼声都发不出来哦。”
许久,他终于放开她,施清秀得以喘过气,曲寒星的手按在她心口上,感受她的心跳,“到时候,你的心脏就不会再跳动了。”
“毒虫会爬满你浑身,啃咬你的每一寸肌肤经脉,吸食你的每一滴鲜血,你会变成一具人干。”
“你会在极端的痛苦中死掉,然后,这世上,再没有施清秀。”
说到这一句,他反倒自己无法忍受起来,身子不由打了个摆,遍体生寒。
施清秀不停流泪,脸上全是泪水,曲寒星捧着她脸颊,凑过去,舔掉她的泪珠,柔声哄她。
“不过不要紧,姐姐莫怕,虽然你此番这么任性,惹我生气了,可我还是会救姐姐的,等我和妙无形拿到了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我再给姐姐下忘忧,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至于尹家那三个小朋友,我先去杀了他们泄愤,等救了你,我再追杀那个离间你我的尹爱文。”
“没用的,”施清秀闭上双眸,近乎无情地道:“你比我更了解妙无形。”
“这是我与他的一场赌局,赌的是你我性命。”
“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曲寒星面色沉了下去,怒不可遏:“你竟拿这种事情与妙无形打赌?!”
他气急败坏地扼住施清秀双肩,“你知不知道……”
施清秀睁开双眸,神色厌倦地望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轻笑道:“我当然知道,才会与他做赌局。”
妙无形是个极端的疯子,他最爱看的戏码就是有情人生离死别,阴阳相隔,因此,就算曲寒星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不会拿出解药,他会高高兴兴地去死,毕竟,他早就活得不耐烦了。
不然,本来他打不过曲寒星,直接将忘忧交给他也就是了,何必偏要提出那等断手砍脚的要求。
不错,曲寒星是丧心病狂,可他比不上妙无形自取灭亡的决绝。
“寒星,从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一种结局,那就是不死不休。”
曲寒星从未比这个时刻更加清楚地感受到施清秀对他的恨意,他面色仓皇,无措地望着她,眸中尽是祈求之色。
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施清秀神情悲戚,双目赤红,声音颤抖。
“你能想象的到吗?当我得知那碗熬给玲玲的补汤里面有牛膝草,我的脑海里就会不断想起来那日的情形。”
“当时,玲玲那么痛苦,她身下流了好多血,她一直抓着我的手,喊着我,我害怕极了,担心她会出事,连忙将补汤喂给她吃。”
“可那碗补汤不是救命良药,而是催命毒药!”
“她血崩了!鲜血淌满一床榻,沿着床沿,渗进我的鞋底,染红我的裙角,我满眼都是刺目的红,我恐慌又绝望,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玲玲在我面前断气!”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她还那么年轻,你怎么忍心致她于死地?!”
“还有小丘陵,它被你活活打死的时候,肯定也很疼吧?连眼球都掉了一颗出来,真是死得好可怜呐。”
“……不要说了。”
曲寒星无法直面她对自己的恨意,不敢对上她充满仇恨的眼睛,低下头,狼狈地哀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在道歉,可施清秀却只觉得荒唐,曲寒星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他只是不想要自己同他生气才认错,也许,她该庆幸,若不是他爱自己,她连质问他的资格都没有。
“秋霖回家的时候,我仔细帮他清洗过身体。”
“他身上细碎伤口虽多,但都不致命,唯一威胁到他的,就是那当胸一刺,正中心脏。”
她神情怔然,恍若失魂,声音近乎喃喃:“他心口破了一个洞,又掉进江水里,尸体都泡到浮肿发白……”
曲寒星见状担忧,忽然想起那一日杜秋霖所说的话,那时候,他说会对施清秀好一辈子,可杜秋霖却说他已经在伤害她了。
那时候,他不明白那句话,现在,他看着这么痛苦的施清秀,不由顿悟,原来他伤她最深。
他拥着施清秀,恳声道:“我给姐姐跪下,姐姐原谅我,好吗?”
说着,他抱着施清秀的腰肢,当真跪在她脚边:“我杀了玲玲和杜秋霖,是我不好,以后我都会弥补思秋的。”
“姐姐,你想一想妞妞,她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叫她成为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施清秀低头看着跪着的他,一时恍惚,刚才威胁她、强吻她的人是他,现在,跪在她脚边不停恳求的人也是他。
“我自认平凡无奇,不知你究竟爱我什么?”
曲寒星一顿,没想到她会突然转换话题,默了默,冲她扬起一个最为乖巧无害的笑容,“姐姐可还记得那年我们游延昌街的时候,我不小心丢下水面的面人儿?”
“……自然记得。”
“其实,那个面人儿不是被路人撞掉的,而是我随手扔掉的,”他想起那时候初次的感动与心悸,脸上笑容不由真挚几分,“可我没想到姐姐居然会半夜不睡觉,也要将它找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如此放在心上。”
他头轻轻靠在施清秀的大腿上,依恋地蹭了蹭,“那时候,我以为,姐姐心中有我。”
施清秀愕然,又觉得荒唐,不由笑出声。
曲寒星不解:“姐姐,怎么了?”
施清秀泪充盈睫,绝望四顾:“真是造孽!”
她望向曲寒星,“你可知道,那一年我为何会半夜叫人去寻面人儿?”
曲寒星生出不好的预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全都是为了秋霖。”
“很多年前,我与秋霖游香桥的时候,秋霖的面人儿也掉下江面,那时候,我觉得不吉利,拉着他找了半夜,却是无功而返。”
“后来,你的面人儿掉下去,我心中不安,将你的面人儿捞起来后,我只当寻求一个安慰与寄托。”
“你却因此误会,反倒对我生出好感,岂非可笑又荒谬?”
“兜兜转转,全都怪我。”
“怪我无意中叫你心生误会,怪我让你对我起了心思,我身边的人才会招致杀祸。”
曲寒星仰着脸瞧她,施清秀流出的泪水砸在他脸上,蓦然将他砸醒,他连忙劝:“姐姐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再说了,若不是那个面人儿,我杀的就不仅仅只是玲玲与杜秋霖了。”
“……”
他无意中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施清秀哭声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我难道与你有什么仇怨吗?”
“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我不求你报恩,但你还要恩将仇报,是这个意思吗?!”
曲寒星不敢看她,呐呐低下头去。
施清秀声音加大,呵斥:“回答我!”
曲寒星懊恼地闭上眼,手攥紧她裙角。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救你,即使你杀了秋霖与玲玲,可是,我现在却是万分后悔。”
“曲寒星,你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吼完这一句,施清秀再也没有力气骂他,她喘着气,麻穴的时辰已过,她眼睛一翻,身子软倒下去。
曲寒星连忙抱住她身体,将她紧紧抱进怀中,恨不得与她融为一体:“对不起,我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不恩不义的人,叫姐姐失望了。”
046|第46章 拿解药
曲寒星吩咐云溶溶照看好施清秀后,一个人提剑去了扬州。
从尹爱文一行人踏进杭州地界,曲寒星就得知了他们的行踪。
通过溶溶失联一事,他发觉自己看轻了施清秀与尹爱文,是以,这一次,他特地买了江湖杀手组织七杀盟的人监视尹爱文的一举一动。
他一出杭州地界,没有回绍兴,他就知道妙无形一定被他带出鬼谷了。
* 夜风习习,阴云阵阵,天空下着毛毛细雨。
妙无形身上的四个断口堪堪结痂,尚未愈合,在阴雨天难免疼痛起来,那种痛犹如针扎,一点点侵入骨髓,叫他痛到死去活来。
尹爱文见他在榻上来回打滚,急问:“妙大夫,你可要紧?”
妙无形“哎哟”直叫,好一阵才喘匀了气,有气无力地说:“尹公子,你去拿几颗止痛药丸来给老夫服下。”
尹爱文连忙去拿,又倒了杯水过来,他搀扶起妙无形,喂他吃下药丸和茶水。
药丸服下,妙无形腹腔涌起一阵阵暖意,四个豁口的痛感变得迟钝起来,他总算好受许多。
外头电闪雷响,小雨转瞬变成倾盆暴雨。
房间紧闭的门窗被狂风灌开,瓢泼雨丝洒了进来。
尹爱文急忙要去关窗,忽而,他瞧见外头的草地上隐约沾染上猩红血迹,大惊,急忙打开门冲出去,他站在廊下,环顾四周,尸体躺满了一地,都是他乔装带出来的尹府护卫!
他回身望了一眼房门,狠了狠心,转头冲后门方向跑。
* 妙无形好整以暇地盯着洞开的窗户,“曲小友,藏头露尾的做什么?进来吧,陪我这个老哥叙叙旧。”
他话音刚落,蓦然一声破风声急急传来,妙无形耳朵一动,灵活地在榻上滚了几圈,“叮”的一声响起,他定睛去瞧,一枚毒镖入木三分地插在竹榻上,正是他脑袋刚才倚靠的地方。
啧啧,看来曲小友很恨他嘛。
曲小友越恨他,只能证明他越爱那个女人。
思及此,妙无形浑身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了,兴奋至极。
窗户口,一只皂靴踩在窗槛上,来人一袭黑衣,飞身进屋,轻盈落地,衣摆不停往下滴答流水,很快就将地板染湿。
暴雨天气,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仅在头上戴了一顶斗笠。
他抬起一只手,那只手苍白、骨瘦,青筋毕现,显然是在风雨中冻太久所致,斗笠被他摘下,雷光闪过,照亮他俊俏阴郁的森森面容。
他勾唇一笑,眼里溢出凌然杀意:“好久不见,妙老兄。”
话音刚落,斗笠被他甩出,飞向妙无形,这一击,他用了九成内力,妙无形躲不过,背后生生挨了这么一下,猛地噗出一大口血来,跌趴到地上。
曲寒星缓步走上前,皂靴踩上妙无形后背,一用力,妙无形身躯只得完全贴地,他嗬嗬咳血,声音粗嘎:“曲小友今日好大的脾气,话也不说就开打。”
曲寒星不耐烦与他扯些废话,开门见山道:“你若是不想让我把你嘴巴缝上的话,那就识相点,把三尸脑神丹的解药交出来,我心情好,兴许能叫你死得痛快点。”
妙无形哈哈大笑,“曲小友,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那样不识相的女人,既然她要一心求死,那你就让她去死呗,救她作甚?人家可不会感激你。”
“少说废话,”曲寒星狠狠踹了妙无形琵琶骨一脚,声音狠厉:“交是不交?”
妙无形由于后背曾被女人抽过骨头,心中最为记恨别人碰他后背骨头,曲寒星不仅踩他后背,还踢他琵琶骨,他心中大恨,舌尖顶着上颚,将银针移动到舌中槽,微微张开嘴,嘿嘿笑道:“好吧,看在你这般痴心不改的份上,老兄我不妨破个例,成全你和那个女人,曲小友,你过来,我告诉你,三尸脑神丹的解药就在……”
他声音渐低,曲寒星收回脚,心中紧张解药,不由俯身凑过去,欲要听个清楚。
此时,妙无形张大嘴巴,舌头卷曲着吐出,猛地将银针射了出来,淬亮的银针正对准曲寒星眼睛。
曲寒星瞳仁一缩,迅速闪身躲避,银针堪堪擦过他颧骨,钉入后头墙壁。
他又气又惊,反倒笑了:“妙老兄,是小弟不好,忘了你的好本事。”
他走上前,脚踩住妙无形无肉的那边脸颊,鞋面压着妙无形的下颌骨,轻巧一用力,“咔嚓”一声,卸了妙无形的下巴。
曲寒星将脚拿开,妙无形拼着一口气,将自己翻个面,仰对着曲寒星,艰难出声,挑衅道:“曲小友还真是深爱那个女人,到了如此境地,还不快拿把针将我嘴巴缝上?小心下回真被我射瞎眼睛。”
刚才妙无形明明可以将银针对准他面门,可他只是想要射瞎自己眼睛,曲寒星就清楚,妙无形是宁愿死,也不会成全自己与施清秀。
他从来最喜欢的就是有情人阴阳相隔,不得相见,犹如他亲手杀了那个背叛他的女人,却因为爱而不得,日日活在悔恨与痛苦中。
曲寒星缓和了语气:“我无意为难你,只是来拿解药。”
妙无形不屑地白了曲寒星一眼,哼笑一声。
曲寒星双膝弯曲,直直地朝妙无形跪了下去:“求妙老兄可怜我,赐我解药。”
“我绝不能失去她。”
说完,他丢下剑,“砰砰”地朝妙无形磕头,没一会,额头上都是红色血迹。
妙无形慢悠悠地道:“本来看在你我为友多年的份上,我不介意成全你一番痴心。”
“可惜不行。”
曲寒星愕然:“为什么?”
“因为,那个女人爱你,她居然肯爱你!能被那样善良温柔的女人爱着,难怪曲小友会这么多年甘心沉沦其中。”
曲寒星听见他这话,拿剑的手不受控地微微一抖。
妙无形面色扭曲,又嫉又恨:“何况,你手中还有忘忧,可以化解她对你的仇恨,老兄我只要一想到从今以后,你和她能够两情相悦、快快乐乐地过一生,我就会想起自己爱而不得的悲剧。”
“所以,曲小友就算是磕断了脑袋,我也不会给你解药的,回去等着给她收尸吧。”
“再有七七四十九天,她就会毒发毙命。”
“届时,我会去杭州参加她的葬礼,到时候,曲小友若是想杀我,我不介意成为你泄恨的剑下亡魂。”
* 刚打开门,他脖子抵上一把雪亮剑刃,来人身穿夜行衣,蒙着脸,步步朝他逼近。
尹爱文狼狈往院中退,直到抵着墙根,再无可退的余地:“阁下何人?为何杀我?”
“有人花钱买你行踪。”他收起剑,“江湖组织不杀朝廷人。”
尹爱文松了口气。
七八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来,站定在不远处,握剑抱拳道:“回护法,院中护卫已尽数除之。”
黑衣人统领满意地“嗯”了一声,又扫了尹爱文一眼,“堵他嘴,捆起来。”
两个黑衣人领命上前,拿抹布堵住尹爱文嘴巴,又用麻绳将尹爱文五花大绑,随即将他扔到房间里。
统领看向曲寒星,“这次任务已完成,请公子付尾金。”
曲寒星从腰间抽出一袋子钱丢过去,统领接住,打开看了一下,随即又收紧袋口,一抬手,招呼兄弟们走人。
没一会,黑衣人身影全部遁入风雨中,不见踪影。
尹爱文委顿在墙角,环顾一圈,妙无形躺倒在地上,眼眶不停渗血,半张脸上都是鲜血,由于他那半张脸本就没有肉,只有脸骨覆着薄薄一张人皮,现在居然集聚一小汪血池,他张大嘴,出气比进气多。
尹爱文“呜呜”叫唤起来,担心妙无形就此死去,那施清秀可真就没有解药吃了,毕竟,鬼谷邪医的毒药,从来只有他自己配得出解药。
妙无形听见他动静,艰难说话,“尹公子放心,不过被挖了一只眼睛,老夫还没那么容易死去,你瞧,曲小友不舍得杀我呢。”
曲寒星踩爆妙无形的那只眼球,握着剑,剑光森然,指着妙无形,“妙老兄,你把解药给我,我保证,让你好好地颐养天年。”
妙无形嘿嘿一笑,一字一顿:“我、偏、不、给、你。”
曲寒星握紧剑柄,挥剑一斩,尹爱文只觉那道雪白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刹,妙无形哀嚎一声,一只耳朵赫然飞到他衣摆上,尹爱文吓了一跳,身子胡乱扭动,将耳朵甩掉,惊恐又胆寒地看向曲寒星。
曲寒星用剑锋贴着妙无形耳朵的断口处,细细地剐他血肉,语气森寒:“妙老兄,你也不想在临死前变成个太监吧?”
妙无形丝毫不惧,气定神闲地道:“不必威胁我,你要杀要剐,尽管动手,不用客气。”
曲寒星反倒被气得呼吸急促,双目赤红,怒声喝问:“妙无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给不给我解药?!不然我杀了你!”
“老夫会在黄泉路等你家夫人,你家夫人那么善良,想必不会嫌弃老夫丑态,愿意抱着老夫过奈何桥,这样子的缘分,说不定来生,我与她能够喜结良缘。”
妙无形嘿嘿一笑,颇不正经:“老哥在此先谢过曲小友大度让妻之恩。”
曲寒星怒不可遏:“谁准你肖想我的女人!?”
“妙无形,你该死!!”
他再也控制不住胸腔怒火,剑柄在手中转了几圈后,赫然砍下!
尹爱文不忍再看,侧过头,闭上眼睛。
下一刹,剑刃斩过血肉的声音响起,鲜血从妙无形下体激喷而出,二两肉甩在地上。
妙无形喘着粗气,艰难地吐声,语气却是畅快的:“曲小友,你死期到了。”
又咕哝:“你小子倒是比我聪明,当年我要是任由她杀死,也不会时刻后悔痛苦。”
曲寒星踹他一脚,将他踢翻,又提着剑,走向尹爱文。
尹爱文只觉得身前光线好似被挡住,他疑惑地睁开眼睛,继而大惊失色。
曲寒星正站在他跟前,满脸杀意地盯视着他,身侧,那柄剑还在滴答流血。
他轻巧勾唇一笑:“尹巡抚,你说,我该怎么杀你才好?”
他甚至客气地询问:“你喜欢哪种死法?”
就跟平日里在灯铺,他询问客人喜欢哪种灯笼一样有礼貌。
尹爱文“呜呜”摇头,扭着身子使劲往后退,可他就在墙角根,压根无处可逃。
见他如此害怕,曲寒星哈哈大笑,一挑眉尾,惊奇地问:“你怕死?”
话锋一转,他沉下眉眼,满脸阴鸷戾气,剑锋一抬,指着尹爱文:“你既然贪生怕死,那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他含恨怒斥:“你知不知道坏人夫妻感情,是多大的罪过?”
尹爱文靠着墙角,才不至于软倒身体,亲眼目睹曲寒星折磨妙无形,他心中对曲寒星的畏惧自然瞬间高涨。
他使劲瞪大双眼,鼻孔不停呼气,却昂起头颅,露出脖颈,做出视死如归的姿态。
事到如今,他已经避无可避,若要被杀,他也不会跟曲寒星求饶。
曲寒星是他的杀妻仇人,他尹爱文虽然贪生怕死,但还至于如此没有气节。
曲寒星冷眼瞧着他,心中嗤笑,在此刻,尹爱文倒是有一点像杜秋霖了,杜秋霖临死前也是不肯跟他求饶半分,不怪乎二人能成为至交好友。
他举起剑,狠狠砍下!脑海中却忽然闪过施清秀流泪的面容,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自责。
尹爱文一颗心高高提起,心道:弄玉,我来寻你了。
下一刹,剑锋却直直砍断他双手麻绳,曲寒星手腕一转,又挑断尹爱文双脚麻绳。
“你去给妙无形上药,莫要让他死了,不然,”他阴恻恻地威胁:“你那三个小孩就全都得死。”
说完,他收起剑,飞身从窗户遁出,飘摇大雨之下,落地时,已在好几排外的屋顶之上,顷刻间变成一个黑色小点,消失得无影无踪。
047|第47章 摘星星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杜府又是一片安宁。
云溶溶不再出去行侠仗义,整天跟在施清秀后头,施清秀也由着她,她白天去灯铺处理生意,晚上就回主院休息,而曲寒星又消失了好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
杜思秋过问此事,云溶溶找了个借口搪塞。
尹爱文派人送了封信给她,言明家中三个小孩已经平安归家,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请她放心。
施清秀心略略往下放,也许,寒星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的。
渐渐的,七夕佳节到了。
施清秀站在映波阁的后院,静静看着那一树灯笼,她在等,等一个人回来给她点亮那些灯笼。
可是,等了好久,整个院子还是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
施清秀只好自己去搬了张梯子,爬上梯子,将灯笼取下后,拿烛火点亮,再将灯笼挂上树梢。
重复了好多次,她终于将一树灯笼全部点亮。
然后,一个人站在树下,默默望着每一盏花灯,金鱼灯笼、蝴蝶灯笼、荷花灯笼、蜻蜓灯笼……
每一盏灯笼都是曲寒星亲手做的,从破蔑到绑线,再到糊纸,最后再由她提字。
曲寒星躲在暗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光眷恋,妙无形说施清秀爱他的时候,他其实不相信,若是爱他,施清秀为什么会舍得杀他?
那么毫不犹豫、那么不留情面。
爱一个人难道不该像他这样吗?
无论用尽什么方法,除掉所有碍事的人,然后将所爱之人揽进怀中,一辈子爱护她、珍惜她、照顾她。
可是,今晚,他却是有些相信了,如果不是爱他,施清秀不会愿意陪他偷情五年,如果不是爱他,她不会愿意嫁给他,还给他生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如果不是爱他,她不会在七夕夜静候在映波阁,只为等他回来。
他想,这就足够了,他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晚风吹得人冰凉彻骨,施清秀单薄的身子有些受不住,蓦然,一具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上来,熟悉的双臂环抱住她身体,将她拥进怀中。
施清秀没有动,任由他抱着。
曲寒星脑袋搁在她肩膀上,撒娇一般地蹭了蹭,贴耳道:“姐姐怎么一个人傻站在这儿?冷不冷?”
“外头很热闹,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两人偷情五年,从未在七夕夜一道出去过,因为这实在是太暧昧了,因此,往年的七夕夜,他们都是在映波阁度过的,他会为她点一树灯笼,陪她一起赏灯。
他们像平凡的每一日那般度过七夕夜。
第一年的七夕夜,他搬了张摇椅放在院中,自个儿坐在摇椅上,抱着施清秀坐在他怀中,那时候,施清秀还很羞怯,觉得坐立难安,面对他灼热的视线,施清秀垂着眸不敢直视他,一张脸羞得粉红。
他不停地缠着她接吻,央求她主动吻她,施清秀虽然害羞,但最后也都依他了。
最后,他得逞地将人剥了个干净,对着皎洁明月,在院中将她尽情疼爱,何等缠绵恩爱?
第二年,他在这院中帮施清秀洗发,施清秀的头发又长又密,他会先用五指将她头发梳顺,再用木齿梳帮她通发,施清秀躺在躺椅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上,他将榆钱树流出的液浆兑了热水,拿瓢子舀出来,慢慢打湿她的头发,帮她按摩头皮。
施清秀舒服地眯起眼睛,脸上始终带着幸福的笑容。
她也会同他撒娇讨乖,“寒星,我很喜欢你帮我洗头发。”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应她的?
曲寒星想了一下,记起来了,他说:“姐姐喜欢的话,我愿意帮你洗一辈子的头发。”
第三年,他帮她染指甲。
那一年,施清秀身子不大好,生了场病后,手指甲长了白色的甲面,看着不好看。
他怕她见到了会不开心,跑去买凤仙花汁,想要帮她染指甲。
施清秀本就爱美,他若是涂得不好看,她定是要恼的,因此,曲寒星不敢马虎,事先拿阿泉练手,直到他手艺拿得出手,才敢到施清秀面前卖弄。
他仿着睡莲花瓣的样式,先用粉色丹寇涂在施清秀指甲面铺底,待这一层粉色丹寇干透之后,指甲尖尖再点上一瓣淡黄色丹寇。
十指纤纤,每一个指甲面,他涂的都是不同形状的花瓣。
施清秀很喜欢,翻来覆去地看,到了夜里,他想要与她缠绵,她竟然不肯,怕不小心弄坏刚做好的指甲。
他十分无奈,郁闷地抱着她啃个没完。
想起这些甜蜜往事,他脸上已经不自觉爬满笑意:“姐姐今年要不要我给你染指甲?”
施清秀微微摇头。
曲寒星一顿,又忐忑地问:“那不如我帮你洗头发,”他语气更加小心翼翼:“好不好?”
施清秀还是摇头。
曲寒星忍不住,将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没想到会看见她满脸泪水。
“怎么哭了?”曲寒星抬手摸上她脸颊,指腹擦去她泪珠,无奈又温柔地哄:“我今天明明才刚回家,没有惹到你啊。”
他眨了一下眼睛,不安地问:“还是说,你现在已经厌恶我,厌恶到不愿意再看见我的地步了?”
“……不是。”施清秀啜泣着解释:“没有不想看见你。”
“我哭是因为你今天回来的太晚了。”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曲寒星,终于表明心意:“寒星,我很想你。”
曲寒星错愕一瞬,巨大惊喜砸下来,砸得他整个人不知所措,懵了好一会才傻傻回抱住施清秀,与她紧紧相拥。
他抚摸着她披散在后背的头发,心头郁气终于散出,痴痴呢喃:“姐姐,爱妻……我的清秀……”
他不是故意那么久不回家的,这段时间他找遍江湖名医,想要找人做出三尸脑神丹的解药,可是,妙无形的毒药,除了他本人,世间再无人能解。
他回来了,他心中自然已经做好了选择。
许久,施清秀从他怀中退出来,“外面很热闹,我们出去玩吧。”
曲寒星摸了摸她脸颊,笑着道:“好啊。走。”
二人心照不宣,一道去了延昌街。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七夕夜一块出游,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们像这世间最寻常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一起看万千烟花、吃路边小食,到了一处捏面人儿的摊子前,二人默契地停住脚步,让商贩给他们捏面人儿。
“我们去香桥?”曲寒星笑着问。
施清秀温柔一笑:“好。”
二人于是牵着手,一起踏上来人络绎的香桥,在桥面找了个空隙,一起郑重其事地将面人儿插进孔里,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他们一起看着月亮,施清秀闭上眼睛,默默向织女娘娘祈祷。
曲寒星一直望着她,目光如水那般柔和。
施清秀睁开眼睛,曲寒星拉了拉她,“我带你一个好地方。”
说完,他拥着施清秀下了香桥,到了人少的地方,他索性将她抱起来,施展轻功,在屋顶上飞檐走壁起来,这五年来,二人经常如此相处,施清秀早没有像之前那样害怕,而是双手环住曲寒星脖颈,依赖地将脑袋枕在他胸膛上。
曲寒星抱着她,一层层跃上高高的佛塔,到了塔尖,他将施清秀慢慢放下,手始终搀扶着施清秀,施清秀有些害怕,不太敢往下面看。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曲寒星粲笑道:“摘星星。”
“姐姐,你看!”
他抬手指着星空,“现在,月亮和星星是不是都离我们很近?”
施清秀顺着他的手看去,确实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一样神奇。
曲寒星握住她一只手,带着她一起去摸月亮,“姐姐,你感受到了吗?月亮的触感是什么样的?”
施清秀只感受到风徐徐拂过手心的冰凉温度,“我不知道,也许月亮很冰凉。”
“冰凉吗?可是我却觉得它很温暖、很柔软。”
他手收紧,更加握紧她小手,大拇指指腹按揉着她虎口,凑在她耳边说:“捏起来的感觉也很好,柔弱无骨、肤若凝脂,我很喜欢。”
施清秀耳朵有些痒,不由躲闪,带着些羞恼,斥:“寒星,你摸的是我的手,不是月亮。”
曲寒星闻言一笑,呼出的气流喷在施清秀耳廓,“姐姐,你就是我的月亮。”
“月亮会亘古不变地陪伴在星星身边,尽管她的身边不止只有我一颗星星,但这片星空还是愿意容纳我。”
他喟叹:“月亮真好。”
“可惜,我不能长久地陪伴在月亮身边,星星是会坠落的。”
他松开施清秀的手,手转而去摘一颗忽闪忽闪的星星:“姐姐,我摘下一颗星星送给你,好不好?”
施清秀仰头望着他,“好。”
曲寒星手握成拳头,伸在施清秀眼前,五指打开,一只黄色星星蓦然在他手心里掉落下来,由一根黑绳系着,吊在曲寒星的无名指上,微风拂过,星星尾巴下面的黑色穗子随风飘扬。
施清秀惊喜不已:“这是什么?”
“星星啊。”曲寒星将那颗星星递给施清秀。
施清秀拿过,在手心里把玩着,触手温润,乃是用上好的京黄玉雕刻而成的,她翻过来看,背后有雕刻的字,是曲寒星的字迹,并列着她与曲寒星的名字。
“以后,这颗星星会代替我,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
他目光缱绻地凝视着施清秀,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施清秀仰头去瞧他,眸底似有水花,他不忍心看见她落泪,于是低头,凑过去吻住她嘴唇,身后,灿烂烟花在天空绽放出最美丽的瞬华。
048|第48章 肝肠寸断
此后,曲寒星又回到了杜府,与施清秀生活在一起。
白天,他和施清秀一起去灯铺,晚上,他们也会时时刻刻地腻在一起。
云溶溶以为所有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又像之前那样出去行侠仗义,阿泉也缠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去。
渐渐的,二人在江湖中也有了名号,人称“擀面杖侠侣”。
一日,施清秀趁着杜思秋不用上学,特地带他和妞妞、曲寒星一起去西湖泛舟。
他们像一家四口一样,由曲寒星划桨,施清秀抱着妞妞,杜思秋有模有样地按照曲寒星的教导,也跟着摇橹。
日光好晒,施清秀打了油纸伞,罩住她和妞妞,抬眼见辛苦划船的二人满头都是汗水,不由心疼。
她想了想,摘了两片荷叶,倒盖在他们头上,杜思秋有些不自在,皱着鼻子:“母亲,这样好丑,像绿头翁。”
施清秀笑眯眯地捏他脸颊:“不丑啊,思秋这样子像荷叶小童,很可爱。”
曲寒星却是半点不在意自个儿的美丑,高高兴兴地戴着荷叶,“姐姐真聪明,这样我就不热了。”
又劝思秋:“思秋,你可不能任性,太阳那么大,省得待会中暑昏迷。”
二人都这样说他了,杜思秋不好再反驳,只得顶着荷叶帽子,任由两边的行人看着他打量,羞得两只耳朵发红。
傍晚,四人兴尽而归,杜思秋负责带妞妞玩耍,曲寒星和施清秀一块去做荷叶饭,还将下午从西湖钓来的鱼儿做成汤,配饭吃。
* 夜间,施清秀哄完妞妞睡觉,与曲寒星一道回映波阁休息。
蝉鸣阵阵,曲寒星忽而问,“姐姐,我近日睡不大好觉,总是心悸失眠,你能不能煮点宁神汤给我喝?”
他们夜间是一处睡觉的,曲寒星睡得好不好,没有人比施清秀更加清楚,是以,曲寒星问完这句话,施清秀脸上的笑意就落了下去,怔怔地看着虚空,并不回话。
曲寒星好似没看见她的异样,自顾自拿出三个药包,“这是我今日去药膳堂买的三服宁神汤药包,辛苦姐姐,熬给我喝吧。”
施清秀手几乎是抖的,接过药包,颤声道:“好。”
可接过药包,她又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曲寒星见状,不由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一道进了小厨房。
施清秀打开汤药包,将三钱酸枣仁、一钱麦冬、一钱远志倒进药罐子里,又从水缸里舀了水,曲寒星在药炉子那边生完火,又走过来将药罐子端到火炉上煨着。
然后,他从背后环住施清秀,与她一起守着药炉子。
施清秀的身子冰凉,脸色也是苍白的,曲寒星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他亲吻她耳朵,絮絮地与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施清秀始终一言不发。
许久,曲寒星见不得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将她转过身来,俯身下去吻住她。
这一回,施清秀有了反应,她第一次那么热烈地回应他的吻,与他纠缠在一起。
曲寒星将她抱坐在台面上,吻得更加灼热,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
施清秀的手摸上他的腰封,曲寒星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除了吻她,其余的,他分毫不做。
不知过了多久,药罐子咕噜咕噜冒泡。
施清秀一惊,像是被这道声音从美梦中唤醒。
曲寒星退离她一点,喘着气平复情潮,他将施清秀抱下来,替她整理凌乱的裙子,随即走过去,将火熄灭,又拿着抹布把在药罐子耳朵上,将汤水倒在两个瓷碗里。
施清秀还站在原地,目光恐慌地盯着那两碗汤水,曲寒星走回她身边,握住她后脖颈,迫她扬起脖颈,又凑过去堵住她嘴唇,与她接吻。
等到汤水褪了滚烫温度,变得温热,曲寒星牵着施清秀走到那边,端起一碗汤水,以嘴渡给施清秀喝。
他怜爱地摸着施清秀脑袋,“喝了宁神汤,你晚上可不许失眠了。”
施清秀眼眶酸涩,原来,他清楚自己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夺命断肠散,拨开瓶口,曲寒星握住她手,“手不要抖,仔细洒出来。”
于是,他与她一道倒了药粉进去,施清秀脑袋一片混乱,曲寒星帮她把瓶口盖好,又将药瓶塞回她怀中,拿着勺子搅了搅汤水,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施清秀望着他举动,不敢置信地盯着空了的瓷碗,眼泪忍不住掉出眼眶,曲寒星伸手帮她抹眼泪,“不要哭,这是我应有的报应。”
“你想一想玲玲、穆弄玉,还有杜秋霖,你心里就不会那般难过了。”
尽管他这般开解她,可施清秀还是难过得失声大哭,只能趴在他怀里,哭得十分狼狈。
* 杜府近日有一桩奇事,曲寒星病倒了。
一开始谁都不相信,因为曲寒星身体倍儿好,从来没有生过病,所以,当曲寒星苍白着一张脸,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
施清秀贴身照顾他,杜思秋一下学就跑来探望曲寒星。
他担心地问:“曲叔叔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榻都下不了了?”
施清秀面色也不好看,眼下两团乌青。
曲寒星半阖着眼,喘了两声,哑声道:“我没事,只是偶感不适罢了,不要紧的。”
真的没事吗?杜思秋满脸忧色,可施清秀已经忍不住捂着嘴,啜泣起来,他连忙去安慰施清秀,不敢再多问了。
* 然而,曲寒星的病并没有渐渐好起来,甚至加重了,有一日,他开始咳血。
杜府众人大惊,可大夫来过好多次了,只说他是突染急症,开了几帖聊胜于无的汤药后,没起效果,也是束手无策。
云溶溶和阿泉赶忙回来了。
阿泉这么大大咧咧的性子,在看见曲寒星的憔悴形容后,也是满脸焦急,“溶溶,这可如何是好?”
云溶溶忍住想要哭的情绪,安慰阿泉:“师傅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泉留下来照顾曲寒星,他面色煞白,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满头都是冷汗,似乎是疼得很厉害,他时不时忍不住从喉咙里滚出一两声痛呼声。
阿泉拿着帕子给他擦汗,又急又无措:“阿星,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疼?”
曲寒星忍受着腹内五脏翻搅的剧痛,艰涩开口:“我、我没事。”
这些日子,谁来探望他、询问他,他都会告诉别人,他不疼,他没事。
可并不是真的没事,他快要活活痛死了。
可事到如今,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施清秀。
他抓住阿泉的手腕:“阿泉,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一定要和溶溶一起保护好清秀,答应我。”
阿泉听不得他说这种话,“你不要说丧气话,你的病来势汹汹,说不定哪一天也就猛一下子好了,你不放心夫人,那就自个儿保重好身体,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一样,自己爬起来保护她。”
体内的肠子好似打结那样绞了起来,曲寒星双目暴睁,怒吼:“答应我!”
阿泉见状,忙不迭安抚:“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和溶溶一块保护好夫人的,阿星,你不要激动,大夫说你现在要保持情绪平和才行的。”
* 傍晚,施清秀煮了最后一碗宁神汤过来,云溶溶在半道上拦住她。
她跪在施清秀脚边,抓着她裙角,苦苦哀求:“夫人,求你饶我师傅一命吧!求求你!”
“二小姐还那么小,不可以没了父亲啊!”
施清秀退后一步,将裙子从她手里扯出来,“溶溶,这是你师傅自己的选择。”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越过云溶溶,走了过去,脚步越来越快。
她不能停下,因为她也怕自己会心软。
可是不行,情义总是两难全,她不能辜负秋霖和玲玲,她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 曲寒星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施清秀坐在床边,静静望着他。
许久,他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好半天才看见她腰间坠着的五角星玉佩,“姐姐?”
施清秀捏着帕子帮他擦掉额角汗水,“是我。”
曲寒星苦涩一笑:“三碗宁神汤,抵三条人命,姐姐能不能原谅我了?”
她轻轻抚着他瘦削的脸颊,语调无奈:“傻瓜。我早就不怪你了。”
曲寒星瞧见床头桌上冒着热气的宁神汤,艰难地坐起身,手却没有力气伸出去。
他从未这么软弱无力过,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
施清秀只好端起瓷碗,一勺勺亲手喂给他喝。
曲寒星乖乖张嘴喝了,那双灰败黯淡的桃花眸一直盯着她瞧,眸光一片温软。
不一会,瓷碗空了。
施清秀帮他擦拭嘴角药汁。
喝完了药,曲寒星反倒生出了几分气力,想要与施清秀说说话。
他朝她微微一笑,“姐姐之前说过,你我之间最好的局面就是你与杜秋霖终成眷属,我与玲玲成双入对。”
“可我这段时日想了很久,觉得不对。”
施清秀轻声问:“哪里不对?”
“我想,若是当初你收养的那个小乞丐,不是玲玲,而是我,那就最好不过了。”
“唉,我真嫉妒玲玲。”
施清秀温柔地摸着他眼睛,浅浅一笑,并不说话。
他忽而问:“现在是几月份?”
“八月份,”施清秀不解:“怎么了?”
“八月份好,”曲寒星喃喃:“这很好。”
八月份是玲玲和杜秋霖的忌日,施清秀每一年都会在八月份为他们抄写经书祈福,曲寒星卑微地想,自己能不能也跟着蹭到一点经书。
但他不敢问,怕自己死都不安心。
他又转而与施清秀说起很多往事,包括他当年流浪所吃的苦头,还有他后来卧底门派,杀了很多人的事情。
“姐姐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吗?”
“为什么?”
“因为,小乞丐一无所有,只有星空是属于他的,谁也夺不走,抬头就能看见。”
他神色温柔,认真地说:“幸好,上天垂怜我,让我遇见了照拂我的月亮,我很喜欢这弯明月,喜欢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包括付出我的生命。”
施清秀眸光湿润,低头凑过去,轻轻吻了他额心一下,“月亮也很喜欢这颗星星,喜欢到余生都愿意守着他过活。”
曲寒星摇头,“星星不舍得,月亮的身边本来就围着很多颗星星,这颗星星陨落了,自然该由别的星星顶上,代替它追随着月亮。”
他握住施清秀的手,叮咛:“不必为我守节。我巴不得有人代替我照顾你。这样,我才安心。”
施清秀回握住他的手,专注地、贪恋地望着他那双深情的桃花眼。
他疼得快要窒息,但碍于施清秀在面前,他不想叫她难过,只好死死忍住,皱着眉:“我这辈子作恶多端,做了很多坏事,杀了很多人。”
“姐姐,江湖的残酷,远远是你无法想象的。”
他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杀人惨案,施清秀听得面色隐隐发白,但她没有阻止他,而是耐心地听下去,直到曲寒星再没有什么力气说话。
他双眼一片发黑,已经看不清楚了,哑着嗓子说:“……姐姐,我想见一见妞妞,你把她抱过来,好不好?”
“好,我去把妞妞抱过来。”她不放心地道:“你且等我。”
曲寒星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施清秀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曲寒星喘着粗气,手死死捂住腹腔,里头的肠子一寸寸翻搅着,最后又一点点断裂,他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嘴一张,乌黑的血顿时吐了出来。
纵横江湖数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肝肠寸断而死,真是可笑。
临死之前,他实在不愿意被施清秀见到自己苦苦挣扎的丑态,这才将她支出去。
妙无形说得没错,情爱果真叫人不得好死。
049|第49章 余生一人
施清秀抱着妞妞,匆匆地走到映波阁。
还没进去,里面传来云溶溶一声声悲戚大喊:“师傅!师傅!”
还有其他人呜呜的哭声。
施清秀蓦然停住脚步。
夕阳沉了下去,天色变黑,压抑的夜幕将杜府笼罩。
施清秀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妞妞咬着手指,趴在她肩膀上睡了过去。
夜风拂过,她遍体生寒,慢慢蹲了下去。
一件外衫披上她肩膀,杜思秋的声音响起:“母亲,”他话语里隐约带着哽咽:“曲叔叔……去世了……”
施清秀怔怔的,只觉得心口被人挖走一块,她想哭一场发泄情绪,可眼泪早已流尽,她哭不出来。
杜思秋从背后抱住她肩膀,脑袋伏在她后背上,小声地啜泣起来,哭得施清秀后背衣领子一片濡湿。
“母亲,为什么曲叔叔会死?”
“他不是病死的,对吗?”
“……不要问,”她拍着杜思秋的手背,声音缥缈如风:“永远也不要问,这是我们这一辈的恩怨,已经了结了。”
耳边都是呜呜哭声,妞妞睡得不安稳,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杜思秋站直身体,施清秀站起身,身子却无力发软,险些摔倒,杜思秋急忙扶住她,她勉强站稳,手拍着妞妞后背,哄她:“不要哭,没事的,娘亲在这里。”
几乎是落荒而逃,她抱着妞妞逃离了映波阁。
* 阿泉与溶溶一道操持曲寒星的丧事,杜府上下挂满了白色丧幡。
丧礼仪式上,阿泉嚎啕大哭,哭得比施清秀这个丧夫的新寡都伤心,引得宾客侧目。
施清秀情绪淡淡的,就连落泪也是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默默垂泪,将纸钱扔进火盆里。
云溶溶陪在她身边,与她一道烧纸钱。
傍晚,宾客散去,灵堂只余她们二人。
施清秀蓦然开口:“你怪我吗?”
云溶溶摇头:“夫人没有错,我为何要责怪夫人?”
“我只是不忍心罢了,师傅其实……”她哽咽:“今年也才二十三岁。”
是啊,他是这样的年轻,可是却逝世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不会给她做花灯、不会给她洗头发、染指甲……
这世上,再没有曲寒星这样一个人,这样残暴阴毒,却又痴心不改的少年郎。
“你说,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
她忽然很不理解爱这个字的定义:“溶溶,你为什么会爱上阿泉?”
云溶溶说起当年在余家号上的辛酸回忆,她被张老三强暴,谁都吓得瑟瑟发抖,只有阿泉那个傻小子顶着一腔热血,试图救她。
“对我来说,那天夜里仗义出言的阿泉就是从天而降的英雄。”
“夫人呢?为什么会爱上师傅?”
施清秀摸着腰间的星星玉佩,“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是不知不觉的沦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与他纠缠在一起了。”
忽而,一道粗嘎的哈哈大笑声响起。
云溶溶一惊,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谁?出来!”
尹爱文抱着一个缸子出现,那缸子里,冒出一颗人头,瞎了一只眼、少了一只耳朵,没有半张脸肉,形容骇人可怖,剩下的那只眼睛闪着愉悦的光,瞧着曲寒星的尸体,开心地道:“好啊!好啊!曲小友真不愧是个情痴啊!”
他的笑声很刺耳,施清秀听了心中难过,见他头颅又添新伤,不免担忧:“妙大夫,你的眼睛和耳朵,都是寒星……”
“不错,曲小友下手真狠。”他脸上现出恨意,神色扭曲。
“施夫人,你赢了我的赌局。”
“我会给你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话锋一转,“不过嘛,曲小友害我变成这么惨的样子,我咽不下这口气,这样吧,只要施夫人拔剑将他四肢砍下,再挖出他一只眼睛、剁掉他一只耳朵,我就把解药给你。”
施清秀神色一变,扑到曲寒星尸体面前,张开双臂护住他:“不行!我绝不会损伤他遗体分毫!”
他句句诛心:“施夫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再说了,你都舍得毒死他了,难道还舍不得切他尸体吗?”
"我不会动他,"施清秀神色倦怠,“妙大夫若是出尔反尔,不愿意给我解药的话,那就请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
“你当真不肯?”他狐疑。
施清秀转过身,冷声道:“溶溶,送客。”
云溶溶被妙无形的样貌吓到,但还算镇定,走上前去,“尹巡抚、妙大夫,请回吧。”
尹爱文脚步没动,嘴唇嗫嚅,想要劝施清秀,但到底还是没开口。
妙无形哼了一声,似嘲似讽:“没想到施夫人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曲小友死得不冤枉。”
他看向云溶溶:“小丫头,你五日后来成记膳药堂替你家夫人取解药吧。”
妙无形心情开怀,“尹公子,送我回膳药堂,我得张罗着替施夫人制解药咯。”
尹爱文冲施清秀与云溶溶一点头,“告辞。”
这才抱着缸子走出灵堂。
* 五日后,施清秀与云溶溶一道去成记膳药堂。
妙无形没想到施清秀会亲自前来,“老夫还以为夫人不想看见老夫这个杀夫仇人呢。”
“妙大夫说笑了,”施清秀淡声道:“你不是我的杀夫仇人,你只是提供了毒药,夺走他性命的是下毒之人。”
妙无形将解药给施清秀,施清秀服下后,他又好奇地问:“夫人后悔吗?”
施清秀摇头,“我不后悔,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他报仇。”
他似乎看透了施清秀强装出的坚强,嘲讽:“希望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这么云淡风轻。”
施清秀咬住下唇,不想说话了。
转瞬,她问妙无形:“妙大夫今后作何打算?”
妙无形惊奇地看她一眼:“什么打算?没有打算!”
“妙大夫行动不便,身边总归是要有人照顾才行,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愿为大夫开个药店,你以后可以负责教人识医为生。”
妙无形哈哈大笑:“夫人好心,可老夫消受不起。”
“像我这种人,本就烂在泥里,仇家遍地,兴许哪一日也就死了,这一点也不稀奇,夫人的好心肠不该用在一个恶徒身上,好心可不会有好报。”
既然他这么说,施清秀也不强求,她冲妙无形一福身,“那么,妾身告辞了,望妙大夫珍重。”
妙无形望她一眼:“后会无期。”
* 忙完曲寒星的丧事,杜府的白布都撤下了,这座宅院还是和往昔一样,好似一切都没有变化。
施清秀给施氏族长去了一封信,言明妞妞的身份,正式给她上了族谱,取名施念星。
年岁渐长,施念星果真应了曲寒星的话,是个混世魔王,成天调皮捣蛋,把杜思秋这个做哥哥的气得够呛。
阿泉与溶溶没有孩子,因此把施念星当成自己孩子来疼爱,平日里千依百顺的,因此,施念星更加横行霸道了。
施清秀只好唱黑脸,压着她性子。
到了五岁,她去上学堂,与其他小朋友发生口角,对方嘲笑她没有爹爹可以给她骑大马,施念星气得要死,直接举着小拳头把对方给揍了。
傍晚,对方的家长就领着孩子上门来算账了。
施清秀听闻此事,派思秋将施念星带回家,左看右看一番后,发现她没有受伤,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施念星还“贴心地”同她耳语:“娘亲不要担心,那个小胖墩打不过我,我身上没有半点伤口。”
施清秀瞪她一眼,打了她屁股一下,施念星这才吐舌头,扮乖起来。
“王夫人,我家女儿不懂事,令郎伤口可有碍?”她同对方家长道歉。
自家孩子被人打到鼻青脸肿的,王夫人很生气,叉着腰,怒气冲冲:“你看这像没事的样子吗?施夫人到底是怎么管教孩子的?儿子能教成小秀才,怎么女儿就差劲成这样?”
“我不管,你家女儿今天必须给我家虎娃赔礼道歉!”
“我才不要道歉!我没有错!”
施念星当即嚷嚷起来:“娘亲,是王虎先招惹我,我才打他的!”
“施夫人,你也听见了,我家虎娃不过随口说了她几句,这小妮子就敢动手打人!真是好生猖狂!果然是没爹的孩子!不成体统!”
施清秀一听她骂施念星是个没爹的孩子,脸色一变。
王虎冲施念星扮鬼脸:“没爹的孩子!没教养的女泼猴!”
施念星生气,想要动手再揍他一顿,碍于施清秀在场,只好憋着。
“够了!”
施清秀手一拍桌子,带上几分愠怒之色:“王夫人!我家女儿幼年丧父,这也不是她的错,你脱口而出说她是个没爹的孩子,简直有失口德,请你向我家妞妞道歉!”
“至于,你家虎娃的医药费,我会尽数奉还。”
王夫人是个普通的内宅妇人,虽然性子蛮横,但对于施清秀,她心里其实是暗暗佩服的,谁叫施清秀连丧两任丈夫,却以一己之力将清秋灯铺经营得井井有条,更别提清秋灯铺可是皇家灯铺,她不敢招惹。
但要她向一个小朋友道歉,她也拉不下脸,只好悻悻地道:“算了,我不跟一个小女孩计较!施夫人将医药费给我,我带虎娃去医馆看病去!”
施清秀看了一眼杜思秋:“思秋,你去账房拿些钱给王夫人。”
杜思秋颔首道:“是,母亲。”
他走向王夫人,抬手道:“王夫人,王公子,请吧。”
他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王夫人更不敢轻视他,点点头,拉着虎娃出去了。
施念星走到施清秀身边,握住她的手,反复查看,“娘亲生气的话,拍我脑袋得了,干嘛拍桌子,手不疼吗?”
施清秀无奈叹口气,“你这没心没肺的傻孩子。”
“别人那样说你,你要回家说给我听,娘亲会给你撑腰的,何必亲自动手?”
施念星糯声糯气:“娘亲平日里那么忙,女儿想做个贴心的小棉袄,不想烦劳娘亲。”
施清秀走到交椅上坐下,端起一杯茶,施念星伏在她腿边:“不过,娘亲,为什么我没有爹爹?”
施清秀喝茶的动作一顿,“妞妞,你不是没有爹爹,他只是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
施念星不太懂:“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施清秀摸了摸她脑袋,语调悠悠如水:“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嫣然一笑:“但,他会在那边一直等我们,等着与我们团圆的那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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