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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第26章 银钱交易
不消片刻功夫,那个贼人就找到曲寒星二人跟前来了,他垂涎地紧盯着曲寒星俊俏面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伸手就要将曲寒星拉进怀里。
曲寒星手脚虽被绑住,仍是灵活闪身避开。
那人更加来了兴致,“小辣椒?啧啧啧,我喜欢。”
说着,他又要来抓曲寒星。
碍于演戏,曲寒星只好装出一副躲得十分狼狈的模样,连头发都微微凌乱起来,额前碎发杂乱无章地贴服在脸上,反倒显得他更俊更美、气度非凡。
其他贼人见状,也跃跃欲试起来,等着待会分一杯羹。
杜秋霖无法再坐视不理,抬头看向癞老二,朗声道:“阁下可是一心谋财?”
癞老二呵呵一笑,“这是自然。”
他拿抹布擦着斧头刀面上的鲜血,摇头微叹:“可惜你箱子里都是些没用的绫罗锦缎、美玉头面,却没有现成的金银元宝。”
在这条船上的所有客人里,就数杜秋霖一行人最为富有,其他客人,骨头都被扒下来了,也搜刮不出百两银子。
杜秋霖心中暗想,他还真是不识货,那些首饰可比银钱珍贵许多,其中有一套宫中贵人赏赐的玛瑙头面更是价值连城。
他气定神闲,故弄玄虚:“阁下何愁无财?眼下,财宝不就正坐在你船上吗?”
“哦?”癞老二被他逗乐了,“公子莫不是诓我?”
他左顾右看,“我怎么就瞧不见财宝在哪?”
“阁下莫急,且听我细说。”
杜秋霖笑着解释:“阿星乃是我弟弟,你手下人若是肯放过他,我愿叫人送五百两银票前来赎他。”
癞老二听罢大笑,丢开抹布,扬臂一展,登船斧直指杜秋霖脸面,怒斥:“无须小子,你敢耍我?”
夜风料峭,抵不过那柄斧头散发出的凌冽寒意,杜秋霖第一次面对如此直白的凌冽杀意,额头不由淌下汗水,面上却是强装淡定,呵呵一笑,侧头避开刀锋,好声好气地劝。
“二哥是江湖中人,整天在刀口上讨生活也是不易,在下只是想送些钱财孝敬二哥,省得二哥白忙活这一趟,还望二哥莫要误会小弟才是。”
张老三啐了他一口,“哪个是你二哥?你倒是厚脸皮,平白无故攀什么亲戚?!”
癞老二鹰目沉沉盯着杜秋霖,观察片刻,见他果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人,一颗心略放了放,将斧头收回来,缓和了态度:“贤弟家中是做何营生?累得你出来东奔西跑?”
“小弟不才,忙活数年,不过经营一家灯铺罢了。”
“索性,上天垂怜,灯铺生意一向不错,我与内子又素来节俭,这些年来,也算是攒下了不少家底,如今,性命垂危,这些钱当然还是得拿出来救急才是。”
“内子与阿星一向姐弟情深,阿星又是内子娘家的唯一香火,小弟恳请二哥看在这五百两的份上,饶他一回,叫他日后也能干干净净地娶妻生子。”
曲寒星此时刚被擒住一侧臂膀,欲要挣脱不得,癞老二出声阻止:“老四,你先放开那位小公子。”
老四不肯,叫嚷起来:“二哥!”
又气急败坏地骂杜秋霖:“你别听那厮胡咧咧,什么五百两,骗鬼呢!当我们兄弟都是白痴不成!哪有人上赶着给海盗送钱的!”
杜秋霖却不在意,径直对癞老二道:“二哥,小弟有一疑问,若是你手下等人一逞兽|欲之后,欲要如何处置我等?”
老四喝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全都杀之,抛尸入江!”
甲板上,众人听之瑟|瑟,围坐一团。
杜秋霖不慌不忙,莞尔一笑:“既如此,小弟又岂敢诓骗二哥?”
癞老二思索片刻,眸中尽是贪婪之色,嘿嘿笑道:“既如此,敢问贤弟,你的救命钱呢?若是保你弟弟清白,你给我五百两,那你自己该值当多少钱?”
“二哥!”老四一听,登时不服气。
癞老二怒斥:“你个没出息的蠢蛋,给老子闭嘴!”
见对方发威,老四只好悻悻地搡开曲寒星,不情不愿地走开。
杜秋霖沉吟:“二哥觉得我该值当多少钱呢?”
“贤弟口才如此了得,又是当家之主,”癞老二摸了摸头上的黄癣,“价钱当然要翻倍才行。”
张老三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天哪,自从黑老大死后,他们多久没打劫到这么大的数目了!
杜秋霖面露难色:“这……”
癞老二虎下脸,“你该不会是拿不出来吧?”
“自然不是,”杜秋霖摇头,颇有点自嘲之意:“只是小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值当一千两。”
他摆出肉疼神色:“哎哟,今后,我可得做多少盏灯笼才能挣回这一千两!”
癞老二豪气大笑,反过来劝他,“贤弟莫心疼,武林中有一句好话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且保住性命,日后管他千两万两的,还不是财源滚滚来!”
杜秋霖也跟着爽朗大笑起来:“二哥说的是,是小弟着相了。”
眼见着天鹅肉就在眼前,却死活吃不到,老四心中不忿,拔刀便杀人,不一会,惨叫声接连响起,尸体也躺了一地。
杜秋霖心中不忍,又道:“不知二哥可愿再卖我几条性命?”
癞老二心情颇为愉悦,等拿到一千五百两,他可就要退出这一营生了,省得官府总是紧咬着他不放,见杜秋霖又肯送钱来,当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贤弟想买谁的性命?”
“这一甲板上的所有人。”
“一个人五百两,那……”张老三算到自个儿美滋滋。
“这可不成,”杜秋霖当即反驳,“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张老三拉下脸:“你什么意思?!”
杜秋霖苦着脸:“二哥,那些人说实话吧,跟我可没多大干系,我都不认识他们,今日搭救他们,也不过是因为在下心善,做不到见死不救罢了。”
“再说了,你若是按一个人五百两的价格卖给我,我可实在是担待不起。”
癞老二问:“那贤弟说说,想用多少钱买他们?”
“按我的全数身家,拢共算起来的话,也就只有三千两。”
“若是二哥愿意卖我个面子的话,在下愿以一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这些人的性命。”
他态度十分诚恳,算得上是恭敬:“还请二哥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癞老二从来就是个行走江湖的粗人,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白眼,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富家老爷这么抬举,心中不由开怀,也就摆手应下了:“好说,三千两也就三千两,我卖你这个面子,权当交你这个朋友。”
杜秋霖喜出望外:“多谢二哥!” 张老三见他们谈妥价钱,高声喊不停杀人的老四:“老四,你先停手,二哥将这些人的性命也卖给这个有钱人了。”
老四虎目一瞪,不满道:“什么!这些人也杀不得了!?”
张老三走过去揽住他臂膀,好言哄他:“好了,莫要生气,等拿了钱,咱们兄弟三人找间花楼乐呵乐呵,给你泄一泄这满身的火。”
老四推开他臂膀,还是放不下曲寒星:“花楼里哪有那等绝色的小公子?!”
“不行,你们不让我杀人,我就要去上了那小子!”
说罢,他抬步就要走近曲寒星,曲寒星作势害怕地躲到杜秋霖身后,杜秋霖侧身护住他。
张老三苦劝良久,老四都不肯罢手,他烦了,无耻地朝杜秋霖道:“你也瞧见了,我家四弟对你家小舅子一片痴心,我看呐,你不如就成全了我四弟吧,这样子,大家从今以后也就是一家人了!”
杜秋霖看向癞老二,癞老二竟也帮劝:“老三说得不错,是这个理,贤弟,你莫要横加阻拦才是。方才我卖了你一个面子,你现在也该退让一步了。”
“二哥,”杜秋霖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阿星是个什么性子,我十分清楚,若是被你四弟毁了清白,只怕会当场自戕,届时,我与内子如何交代?”
癞老二不为所动。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执意要寻死觅活,那就由着他去就是,你一个做姐夫的,又跟你有多大干系?想来你夫人也怪不到你头上。”
老四阔步走向曲寒星,正要出手擒住他,杜秋霖声音猛然提高:“既如此,你我方才交易就此作罢!”
“你敢?!”
癞老二挥斧架上杜秋霖脖颈。
杜秋霖面不改色:“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哥出尔反尔,请恕小弟无从遵命。”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癞老二气得脸色涨红,握着斧头的手逐渐“咔啦”收紧,咬牙问:“你当真悍不畏死?”
“我非战场勇士,如何悍不畏死?”
杜秋霖态度坚决:“只是要叫我眼见亲人受辱,却无力营救,我实在做不到,倒不如与我家小舅子一道干干净净地死去。”
他昂起脖子,沉声道:“还请二哥赐我个痛快。”
癞老二气得半死,斧头更近脖子一寸,锋利刀锋轻易划破血肉,顷刻,杜秋霖脖子挂上一道红血丝,他拧着眉,却是半声不哼。
曲寒星有点复杂地瞧着他,虽知晓杜秋霖此刻是在拼死一搏,与贼人做戏周旋,心中却难免动容几分,只是,一想起施清秀,他动摇的杀念又逐渐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他要得到施清秀。
至于杜秋霖这个绊脚石,他非死不可。
027|第27章 求救信
半响,癞老二终于败下阵来,不痛快地“哼”了一声后,收回斧头,“算你还是条汉子,我癞老二放过你家小舅子便是。”
又警告地瞪了老四一眼,老四心知刚才差点坏了二哥好事,只好臭着脸退开了。
杜秋霖心中松了口气,"多谢二哥!" 又赔好话:“二哥果然是武林豪杰!”
癞老二不爽地摆手,“不必恭维我!说罢,你要如何将这三千两银票送到我手里来?”
“这简单,”杜秋霖轻轻一笑,“只要我给内子写封信,她自会筹备银两,遣人送来。”
“遣人送来?”
张老三登时大呼:“这怎么可以!万一她报官后,将官兵引来此地……”
癞老二抬手阻止张老三的话,“无妨,我难道还怕一介内宅妇人跟我耍什么花样?除非她是不想要丈夫小弟活命了!”
他大手一挥:“来人,给贤弟松绑!”
一手下走过去给杜秋霖松绑,杜秋霖略微活动了一番酸麻的手脚,又有人将纸笔摆放在一边的桌上。
癞老二倒是有礼有节:“贤弟请。”
杜秋霖双手做揖,朝他拱手一礼后,走向桌边,挽起袖子,自个儿研起墨水来。
少息,他提笔写起来,信中不过寥寥数语,简单说明此事,末了,还在信尾好言宽慰施清秀宽心,莫要担忧他们的安危,他们平安无事。
他写完后,等墨水干透,将信纸主动递给癞老二看。
癞老二接过,细细看了一番,见他信中没有什么不妥,还一副颇为推崇他的口吻,尊称他为绿林好汉,扬言那三千两就是要来孝敬他的,劝自家夫人千万莫要小气,介怀钱的事情,并且,全程没有提绑架之类的。
癞老二心中不由高兴几分,暗叹杜秋霖不愧是个生意人,连讨好人都做得如此合乎人心意,不叫人生出反感之情。
他拍了拍杜秋霖肩膀:“贤弟有心了。”
杜秋霖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此时,张老三从杜秋霖房间出来,将搜出来的户籍、路引拿给癞老二瞧,“二哥,这富公子老家是杭州的,离家约莫半年了。”
癞老二看完后,又将信纸递给张老三,“老三,你轻功好,脚程快,这一次,你亲自跑一趟杭州去送信。”
张老三点头应下,老四见状嚷嚷:“二哥,三哥!我也要去!”
癞老二还没说话,杜秋霖先反对了:“不行!”
老四不满地骂:“凭什么不行!?我二哥还没发话呢!”
杜秋霖面向癞老二,态度依旧是客客气气的,拱手解释:“二哥,你家四弟贪花好色,内子姿色虽是平平,但也怕遭人辣手摧花,还望二哥看在这三千两的份上……”
老四十分不高兴,怒声打断:“弟弟长这么漂亮,姐姐岂不是国色天香?什么姿色平平?你这厮莫不是诓我?!”
杜秋霖无可奈何地朝癞老二一摊手,“二哥,你瞧,你家四弟果真对我夫人不怀好意。” 癞老二也不想多生事端,免得鸡飞蛋打,冷声呵斥老四:“老四,你给我收敛一点!别一副急色模样!省得人家以为你没见识!”
挨了骂,老四摸了摸鼻子,分外委屈,小声嘀咕:“我就一劫匪海盗,哪里来的见识?”
又骂:“娘的!神仙弟弟睡不着,仙女姐姐也没份!这日子过得忒苦!”
众人不理会他,手下人从余家号船舱里头放出一叶小舟,张老三背着个包裹,一骨碌跳到小舟里头,一人为他划桨,小舟很快在夜色中离去了。
杜秋霖背手瞧着江面上荡开的半弧圈水纹,面上表情沉静,眸中却是忧色忡忡,还望秀秀莫要吓着了才好。
* 今日,天气明媚,施清秀正在小花园与玲玲扑蝶,当然,玲玲现在月份大了,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只好坐在摇椅上瞧她玩乐。
施清秀拿着团扇,在花间寻觅着蝴蝶,她聚精会神地靠近那只黄色蝴蝶,双手小心翼翼地围拢过去,趁着蝴蝶不备,一把将蝴蝶罩在团扇与手心里头。
“玲玲,你瞧,我抓着蝴蝶了!”
她兴奋地笑着,回身想要将蝴蝶拿给玲玲看。
还没见到蝴蝶,玲玲就捧场地拍手叫好:“不愧是小姐!真厉害!”
施清秀刚走两步,忽然,一柄飞镖破空而来,她只觉眼前一花,一阵风猛然刮过,下一刹,墙壁传来泠然一声“叮”响。
院中二人都吓了一跳,施清秀方才手一松,蝴蝶早就飞走了。
“小姐,那是什么?”
玲玲瞧着墙上的飞镖,不解发问。
施清秀将飞镖从墙上使劲拔下来,将其上插着的信封又拆开来看,刹那,脸都白了。
玲玲从摇椅上慢悠悠爬起来,走到施清秀身侧,见她神色不对,担忧地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玲玲,”施清秀双眸含泪地看向她:“秋霖出事了!”
说完,她折身去喊人:“陈伯!陈伯!”
又一个劲地跑到正厅去了。
玲玲身子笨重,追不上她,只好喊丫鬟搀扶自己慢慢跟上去。
* 杜府上下,氛围一片压抑。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玲玲看过信后,心中也是担忧不已,虽然她讨厌姑爷,但绝不想他出事的。
“要报官吗?”
施清秀摇头:“不行!不能报官!秋霖在信中嘱咐我莫要报官的,免得对方撕票。”
“哎哟,我家阿泉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陈妈哭得撕心裂肺,紧攥着手,泪眼模糊地看向陈伯:“那傻小子会不会出事!?孩他爹,你说,我们上哪去凑这三千两银子啊?!”
陈伯也是直发愁,天可怜见呐,他在杜府干了这么多年,府内进项也是知道一二的,这库房哪里就有这么多银子!那些绑匪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施清秀见二老如此,只好按捺住自己的担心,佯装镇定,劝道:“陈妈,陈伯,你们先不要急,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又宽慰:“秋霖在信中说了,他与大伙一切安好,你们且先宽心,阿泉定然不会有事的。”
陈伯搀扶着哭到身体发软的陈妈,二人站定在一侧,半响,陈伯问:“小姐,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施清秀吩咐道:“陈伯,你先带人去库房整理出府内现存的银子元宝,待清点完数目后,拿去钱庄换成便于携带的银票。”
陈伯领命而去,陈妈也跟着一块去了。
施清秀又叫玲玲下去休息,玲玲不肯:“我要陪着小姐。”
“玲玲,你听话。”
她又劝了好一会,玲玲始终不愿,无奈,施清秀只好搀扶她先坐下,她自个儿拿着那封信琢磨着。
秋霖在信中的口吻,提起那三千两是他主动提出的数目,于杜府算是可以直接拿出的现银,可她和秋霖都清楚,库房里哪有那么多钱?
况且,就算现在她急着去卖田地,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
那么,秋霖的意思未必就是真的要她拿出三千两去赎人,恐怕是另有深意。
施清秀细细想着,往日,秋霖认识的贵人极多,但大多都是生意上的往来,不过泛泛之交。
她思来想去,眼下,只能求助于尹爱文,虽然他是绍兴知府,手底下最多就是几十个府兵,恐怕无法与那些海盗抗衡。
施清秀唤来小厮:“你速去福威镖局买一趟去绍兴的人镖,今日傍晚,立时出发。”
小厮领命而去。
玲玲心里担忧,问:“小姐,你这是要去绍兴求助尹大人?”
施清秀点头:“不错。”
玲玲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随你一块去。”
“不行。”施清秀不同意:“我这一趟要快马加鞭,路上容不得片刻耽搁,玲玲,你现在怀着身孕,绝不可长途颠簸。”
“可是……”玲玲还是不放心。
“你要听话。”
施清秀走过去,拍了拍玲玲手背,柔声哄她。
玲玲只好满脸忧色地应下了。
* 施清秀给出的是翻倍价格,福威镖局的人下午时分就来了杜府,他们听候施清秀的吩咐,出发前早就换上了普通的衣服,并且,暗中将杜府内外查探了一番,确认没有贼人窝藏在暗处,这才整队列在杜府后巷。
陈伯将兑换来的银票装在一个匣子里,交给施清秀,不放心地叮咛:“小姐,此一去,请您务必要小心。”
施清秀接过匣子,朝陈伯等人莞尔一笑:“好了,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的,陈伯,陈妈,还有玲玲,你们都放心吧,安心在家中等候就是了。”
众人望着她,满脸都是忧虑之色,却又强撑着朝她点头。
小厮将一小凳子放在马车边上,施清秀踩着凳子,进了车厢。
镖局的人充作马车夫,拿着缰绳,驱着马车出了巷子。
* 紧赶慢赶,施清秀终于到了绍兴,她直奔知府求见尹爱文。
尹爱文一听说来人是她,倒也纳闷,不敢慢待,连忙叫人迎她进去。
刚打照面,他朝施清秀一拱手,笑道:“不知是哪阵风将杜夫人给吹来了……”
还待寒暄,施清秀却径直朝他跪下了,急声恳求:“求尹大人救我夫君性命。”
尹爱文不明所以,连忙走过去搀扶起施清秀,见她面色苍白,不解:“杜夫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施清秀强撑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尹爱文听,又将匣子递给尹爱文,“尹大人,我家中情况你也是知晓的,秋霖经商不过短短数年,我与他又从来不算节俭,是以,府内库房所存现银当真凑不出三千两。”
她面有愧色:“我此番只来得及筹备出一千七百余两,剩下的,妾身厚颜,斗胆求大人慷慨解囊,待夫君归来后,我定当如数奉还。”
“夫人说笑了,”尹爱文摆摆手,朗声道:“我与杜兄的情谊,岂是这区区千两银子可比拟的?”
又宽慰:“夫人莫忧,且容我细想一番,该如何营救杜兄才是。”
尹爱文叫了管家进来,将匣子递给他,嘱咐他去打开库房,凑足三千两,再将匣子拿来给他。
管家领命而去。
丫鬟又周到地进屋奉茶来了,木托上还摆放着两碟易克化的点心。
尹爱文顺势劝:“夫人,你舟车劳顿,想来是辛苦了,不若先用些茶水点心,免得饿坏了身体,生病了反倒得不偿失。”
施清秀也怕未救出杜秋霖等人,自己先病倒了,十分听劝,点头应“好”,安静地拿起点心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尹爱文端详着那封信,来回默读着每行字,沉吟道:“癞二哥……”
这是道上哪号人物?
以他的官职,他管的向来是绍兴当地的案件,其余等地,他倒不是很清楚。
只不过,聊城周边水域等地方,他印象中,归海军将领李舜臣负责。
他与此人也算同僚,曾一同进京述职过,李舜臣此人最恨贼寇,为官刚直,此番,他倒是可以拿这封信去求他出兵救人。
思及此,他不敢耽搁片刻功夫,与施清秀说明此事后,又叫小厮备马,他要亲自赶往聊城。
施清秀本想一同前去,尹爱文阻止:“杜夫人,我等骑马前去,中途不得休息,若是带上夫人,恐怕是……”
听到这里,施清秀就明白了,她又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只怕是会拖累尹爱文的行程,想到这里,她不好再坚持己见。
管家拿来匣子复命,尹爱文将其装在包裹里,亲自背在腰间,与一干亲信骑马,当日就整装出发了。
施清秀在尹府休息两日后,只好先由福威镖局的人护送她回杭州。
028|第28章 破军星
聊城 尹爱文到了当地的海军公所,持绍兴知府令牌直接进去找李舜臣,两人算得上是旧相识,尹爱文将信封拿给李舜臣看,又将事情的始末说给对方听。
李舜臣看了信后,拧眉思索片刻,立时反应过来,大惊:“杜老板信中的‘癞二哥’莫不是那个癞老二?!”
“李将军知晓他是何人?”尹爱文好奇问。
李舜臣手抚着髭须,哈哈大笑,“这回可真是升迁有望了!”
他手拍着尹爱文后背,解释:“癞老二等人乃是两江水域出了名的江洋大盗,自从领头羊黑老大被我带兵绞杀后,他的一众小弟就藏匿了起来,我派人寻觅了将近三月有余,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没想到,他们居然混进了余家号,干起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这下可好,直接送上门来了!”
他手在半空中握成拳头,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
尹爱文面有忧色,劝:“听杜兄说,船上除了杜府一干人,还有几十号船客,李将军,我们得想办法营救出这些无辜百姓才是,不然,等到时候,折损人数报上朝廷,你我都免不了要吃挂落。”
李舜臣沉吟:“尹知府所言有理。”
说罢,李舜臣召集亲信进来,与尹爱文一道商议该如何处理此事。
* 余家号,深夜 张老三回来了,老四第一个冲上去迎接他,张嘴就问:“三哥,如何?那女人长得漂不漂亮?”
他面带憧憬之色:“是不是美若天仙呐!?”
张老三嫌弃地抬手拂开他,随口扔下一句:“还美若天仙?夸一句清秀佳人都算抬举了。”
老四愤愤不平,追在他后头喋喋不休:“三哥,你当俺老子好骗啊?!”
又狐疑:“你是不是怕我打他家夫人的主意?”
张老三懒得理他,径直走到癞老二面前,抱拳道:“二哥,事情办妥了,我将信亲自送到了杜府。” 癞老二正在吃烤鱼,听罢后,招呼张老三:“老三,你辛苦了,先坐下吃饭吧。”
张老三见桌上菜肴丰盛,胃口大开,坐下吃饭。
老四只好跟着一块落座。
杜秋霖也在餐桌上,他端着粗制劣造的陶碗,吃相十分斯文,跟一桌子海盗的粗鲁吃相完全不一样。
他还亲自舀了碗汤,笑着劝:“二哥,你别光顾着吃烤鱼,这时节配点莼菜汤喝,最为鲜美。”
癞老二接过碗,一大口咕噜噜喝了,末了,吁出一口白色的长气,夸道:“这厨娘的手艺还真不赖。”
杜秋霖夹了一块红菱进碗,笑笑不语,细嚼慢咽着。
张老三打量着杜秋霖,见他姿态怡然自得,面上丝毫不见对他们的鄙夷之色,心中暗暗折服此人能屈能伸的气度。
又想起他府中两个妇人,皆与漂亮不沾边,心知此人绝不是贪花之徒,心中更是赞叹,有钱还不好色,当真是个正人君子。
半响,杜秋霖吃好了,一众海贼还在胡吃海喝,老四嚷嚷着要喝酒,癞老二不许,担心喝醉误事,众人吵闹成一片。
杜秋霖默默放下碗,到厨房找厨娘要了几个干净的陶碗,一一放在木托上。
厨房的小桌边坐着几个海贼,正一边吃饭,一边监视那些厨娘,目光十分下流,直勾勾盯着厨娘们的袅娜腰肢、鼓囊胸|脯。
厨娘们战战兢兢,她们原也是船客,前几日,杜秋霖跟癞老二提议,给她们这些擅长烹饪的女客松绑,负责煮饭,她们才得了暂时的手脚自由。
杜秋霖笑着与海贼们打了个招呼,海贼们的目光才暂时有所收敛,毕竟,癞老二都给杜秋霖几分面子,他们这些小喽啰自然不能坏了二当家的好事。
厨娘们默默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们都不想要被这些臭男人欺负凌辱。
她们殷勤拿过杜秋霖手中的碗,帮他盛好饭,打了些菜铺面,这才将陶碗放回木托上。
杜秋霖道谢后,拿着木托去了甲板上。
他先去寻了阿泉,见那小子正颓唐地靠在桅杆上,半闭着眼,脸上乌青的五指印淤痕看起来消退了一些。
见状,他松了口气,这小子总算没有破相,不耽误他将来娶老婆,想来,陈妈到时候应该不会哭天抢地了吧?
他胡思乱想着,人已经走到了阿泉跟前,他将木托放下,“起来,吃饭了。”
阿泉睁开眼,张嘴喊:“姑爷!”
末了,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杜秋霖担心地问:“怎么?嘴巴还疼吗?”
阿泉苦着脸,“疼的厉害。那张老三好生了不得,一巴掌就把我一颗大牙齿都打落了。”
“疼才好。”杜秋霖教训他:“疼了才记得住教训,省得日后还这么横冲直撞的。”
“难道我路见不平、仗义相救也有错吗?”阿泉不服气。
“路见不平、仗义相救没有错。”
杜秋霖敲了他一个板栗,“可你错在空有匹夫之勇,却无救人之策。”
“你瞧瞧你,除了落得一身伤,可还有其他作为?”
“我当然比不得姑爷,”阿泉崇拜不已,“三两句话就救出了所有人。”
杜秋霖摇头,无可奈何,催促:“快点吃饭。”
他端着一个陶碗,一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米饭,作势要喂给阿泉吃。
海贼们虽然给他松了绑,可是,却不准许他给其他人松绑,是以,眼下,甲板上,只有杜秋霖一人是行动自如的。
阿泉侧开脸,避开。
杜秋霖纳闷:“怎么?你不饿?”
阿泉支支吾吾:“姑爷,你先给溶溶吃吧。”
他口中的“溶溶”就是那日惨遭张老三侵犯的小女孩,对于没能成功搭救她一事,阿泉深感愧疚,总想着多弥补、照顾她几分。
云溶溶听阿泉提起她,又见杜秋霖朝她看过来,只好怯生生地说:“不用了,待会厨娘姐姐会来给我喂馒头吃的。”
那些海盗可不是什么好人,白米饭菜什么的,除了他们自己,也就杜秋霖以及他杜府其余十六号人可以吃,其他人都只能吃馒头充饥。
“那怎么可以?”阿泉不同意:“你前几日流了那么多血,总是吃馒头,你身体会撑不过去的。”
阿泉此话不带任何邪念,可云溶溶一想起她流的是什么血,当即脸色都白了,更加弱声弱气地拒绝:“不用了,我爱吃馒头的,你们不用管我。”
杜秋霖对云溶溶自然是有印象的,当日在甲板上,所有被凌辱的女人之中,就数她年纪最小,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真是可怜至极。
他心中生起怜惜之意,见她害怕,故而放轻了声音:“你叫溶溶对吗?”
云溶溶点头。
杜秋霖微微一笑:“溶溶,你莫要害怕,阿泉伤了牙,本就吃不下饭,我先喂你吃吧,省得饭菜都要凉透了。”
说着,他将勺子伸向云溶溶,勺子就停在嘴边,云溶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二人僵持半响,在杜秋霖越发温柔的鼓励目光下,她只好张嘴吃了。
杜秋霖以前就习惯了照顾施清秀,现在,他喂一个小女孩吃饭也算是得心应手。
“吃点湖虾如何?”杜秋霖体贴征询她意见:“厨娘都贴心地将虾壳与虾线剥好剔掉了。”
云溶溶点头,默默吃着他喂来的虾肉。
吃着吃着,她忍不住哭了,眼泪砸在了勺子上,索性,这碗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杜秋霖收起碗筷,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轻轻拍她后背,温声哄她:“想哭就哭吧,莫要憋坏了自己。”
据他观察,这小女孩也算得上是十分坚强了,父母惨死眼前,自己又失去了清白,但还是咬牙硬挺着,想要活下去。
云溶溶哭了好一会,情绪缓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大哥哥刚才喂我吃饭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我娘亲。”
杜秋霖汗颜,所以他刚才喂饭的样子很像男妈妈是吗?
他有点哭笑不得,只好转移话题,从香囊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一颗喂给云溶溶:“这是我从宫中带出来的三清丸,可以强身健体、补充气血。”
云溶溶乖乖地吃下三清丸。
她下|体的伤口已经被好心的厨娘上过药了,止住了血,只是此番折磨对她来说太过遭罪,杜秋霖见她唇色发白,心中不忍,才将此等珍贵之药喂给她吃。
杜秋霖又端了碗豆腐枸杞汤喂阿泉喝下,这才端起木托去找曲寒星。
曲寒星手脚被绑,却闲适地靠坐在船板角落仰望星空,听闻杜秋霖的脚步声逐渐走近,他侧过头,唤了一声:“姐夫。”
杜秋霖在他身侧落座,“该吃饭了。”
曲寒星点头,杜秋霖端着陶碗,喂他吃饭,曲寒星张嘴就吃。
待吃完了饭,杜秋霖将空碗等物送回厨房,又走回曲寒星身侧,坐下与他一道看星星。
江面视野开阔,夜风徐徐,湛蓝天空显得格外澄澈,半轮残月挂在天边,投下一层薄薄的白色光晕,天空中没有半颗星星。
曲寒星静静等待着。
云朵被晚风吹得东奔西跑,渐渐的,月亮也落了下去,遥遥天际泛起一抹亮色,隐没在层层密云后头,只现出点点白色闪光。
“你瞧,星星要出来了。”
杜秋霖闻声望去,“我对星象倒没有研究,阿星,那颗是什么星星?”
曲寒星悠悠道:“北斗第七星。”
其余的,他没再说,只是闭上了眼睛,状似睡着了。
杜秋霖见状,不好再追问,只好一个人独自看着星星,江面水声潺潺,他心中亦是一片安宁。
白色星星逐渐显露于云朵前,杜秋霖凝神望着,心中忽而一想,不知秀秀此刻是否也如他这般思不能寐?
只这般一想,心中又酸又甜,更不能入睡。
曲寒星双眼闭着,嘴角微微勾起,北斗第七星乃是破军星,主水火灾难,是出了名的灾星。
看来,要有祸事发生了。
029|第29章 杀秋霖
到了约定交易的这一日,尹爱文率人乘着一艘船前往信中约好的地点,李舜臣等人潜伏在周边,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以防被海贼发现他们。
今夜无月,江面一片漆黑,尹爱文只命人在船头点了七盏灯笼,这是信中杜秋霖所嘱托,权当交易的信号。
癞老二命人将所有人都绑了,包括杜秋霖。
“贤弟莫怪,为兄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他笑着同杜秋霖赔罪。
杜秋霖当然不会与他计较:“二哥说笑了,小弟省得的。”
“贤弟就是识大局。”他欣慰地拍了拍杜秋霖肩膀。
两艘船只渐渐近了,尹爱文站定在船头,瞧不清楚对面情形,只好提高音量,恭敬问:“敢问对面可是癞二哥?”
癞老二不大高兴,质问杜秋霖:“来的怎么是个男人?怎不是你家夫人!?”
尹爱文主动替杜秋霖解围:“癞二哥莫怪,在下乃是杜兄的至交好友,杜夫人毕竟是一介女流,如何敢与各位英雄好汉交锋,只好托我前来,与癞二哥交涉,还望二哥莫要生气才是。”
说着,他高举匣子,“你们要的三千两银票,我也已经带来了。”
这话一出,海贼们躁动不已,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癞老二抬手制止他们,又吩咐张老三:“老三,你去将匣子取来,我倒要看看钱究竟有没有凑够数。”
“且慢!”尹爱文扬声道。
“怎么?”癞老二当即亮出斧头指着尹爱文,“临到头,你小子莫不是想要反悔不成?”
“非也。”
尹爱文解释:“癞二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先将人放回来,我再将钱交给你也不迟。”
“哦?”癞老二可没有那么好糊弄:“万一人都跑了,你匣子里的钱是假的该怎么办?”
"既如此,"尹爱文早有准备,“你先将这匣子拿过去清点一下,里头备了一千五百两,你点完数目后,确认没有问题,再送人质离开,我再将余下的一千五百两尽数奉上。”
癞老二朝后一挥手,张老三当即出列,施展轻功飞向对面那艘船,一把夺过尹爱文手中的匣子,又飞回到余家号上。 匣子一到手,癞老二打开来,里头果真铺满了一叠银票,他与张老三、老四一块清点着,仔细确认是不是假钱,待数完后,果真是一千五百两,他才松口,“除了杜府十七号人,其余人等,先松绑。”
手下人将人质身上的麻绳解开,又在船边放了绳梯子下去,人质们手脚得了自由,当即蜂拥到出口处,排着队,顺着绳梯子下了余家号,坐上小舟后,合力划桨逃生去了。
云溶溶在走之前,趁人不备,偷偷塞给杜秋霖一块破陶片,那是前几日她故意砸碎碗,偷偷藏起来的,这些海贼们明面上对杜秋霖客气,实际上,每一日都会搜他的身,以防他身上藏了武器。
那些厨娘也不例外,每次做完饭,身子都要被那些海贼揩油一般地摸好几遍,她一直被绑着,海贼们反倒疏忽了她。
杜秋霖面上无甚波动,手悄悄攥紧破陶片,朝云溶溶投去感谢的一眼。
云溶溶低下头,装作无事一般走开了。
曲寒星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静默不语。
癞老二见小舟四散着跑了十余里,周围皆没有什么动静,心下稍定,看来,对方没有不识趣到跑去报官。
“剩下的一千五百两呢?”癞老二问。
尹爱文叫扮做艄公的手下人去船舱内拿来另一匣子,自个儿与癞老二周旋:“癞二哥,你现在该给杜兄他们松绑了吧?左右,半分钱我都不会少你的。”
癞老二笑道:“好说好说。”
尹爱文余光觑着,那些小舟都跑出老远,等会打起来应当不会波及他们,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张老三又飞过来将他手中的匣子夺走,照例与癞老二、老四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面上皆是满意之色。
杜秋霖偷偷用破陶片磨着麻绳,辛苦许久,终于将麻绳割断,他悄悄靠近曲寒星,趁着那些海贼忙着数钱的空隙,快速给曲寒星解开了绳索。
曲寒星又与他一道给其他人解开绳索。
他们二人面上都是一片淡然镇定之色,还暗中嘱咐其他人继续握着麻绳,免得被海贼发现异样。
癞老二命人将银票收好,握着斧头看向杜秋霖:“贤弟……”
下一刹,斧头直直砍向杜秋霖。
老四惊喜大叫:“二哥,你这是要撕票啊!”
杜秋霖瞳孔一缩,狼狈避开斧头锋芒。
癞老二没想到他一介弱骨商人居然躲得开自己的攻势,提着斧头又朝他而去。
空隙间,对老四淫|邪一笑:“老四,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睡那对神仙姐弟吗?现在二哥成全你,杀了所有人,我们就去杜贤弟老家做客!”
老四兴奋地嗷嗷直叫,一把抽出腰间的水手刀,就要砍向阿泉。
阿泉第一次跟人真刀实枪地干架,心砰砰直跳,手忙脚乱地将身上撸下来的麻绳扔向老四,拔腿就跑。
老四挥刀砍断麻绳,见他要溜,嘿嘿一笑后,追着他跑。
尹爱文见势不妙,忙命令手下人熄灭船头一盏灯笼,这是他与李舜臣约定的暗号,随即叫艄公摇橹离开。
为了防止海贼们起疑心,他身边只带了两个手下,自己又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心系杜兄,但实在不敢轻易冒险,还是尽快离开,免得届时拖李将军后腿才是。
杜府众人除了曲寒星,其余人等都没有学过武功,只能十分艰难地与海贼们周旋,不多时,身上已经挂了彩。
曲寒星与一个海贼过了几招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手刀,干脆利落地割了对方脖颈,随即,提着刀去寻老四。
阿泉正与老四周旋,他武功不精,但平日里十分勤奋,因此拳脚还算灵活,慌手慌脚地与老四对打几招后,知晓自己打不过他,他就到处乱窜,企图甩脱老四。
他被老四逼进了厨房,双手在桌上胡乱摩挲着,将抓到的瓜果蔬菜、面粉馒头一股脑全都扔向老四,搞得老四浑身又白又脏的。
老四气得火冒三丈,怒声喝骂:“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待会一定要活活奸|死你!”
曲寒星进来的时候,恰好听见这句话,当即神色更冷,他娘的,这个老四还真是生冷不忌,男女皆可,一想起他将主意打到自己和施清秀身上,心中那团怒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他飞身上前,提刀砍向老四,老四听见身后动静,当即旋身避开,举刀横挡。
刹那,两柄水手刀一横一竖在半空中交锋,铿锵作响,激出“滋滋”星火。
阿泉惊喜地唤:“阿星!”
曲寒星睨他一眼,并不回应,手上运劲,刀锋威压如山朝老四而去。
老四双手握着刀柄,咬牙硬撑着,手上越发用力。
两人僵持半响,老四终于将曲寒星的刀一把推开,曲寒星顺势往后倒飞了一小段才停下。
老四乘胜追击,主动进攻,二人打了起来。
阿泉担心曲寒星打不过,急得在灶台上找了一圈,终于捡到一把趁手的菜刀,他紧张地双手握紧菜刀,想要上前去帮忙,却寻不到空隙。
渐渐的,老四现出颓势,眼睛转而盯着阿泉,想要抓阿泉当肉盾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机。
曲寒星见状,对阿泉道:“阿泉,你先出去!”
生怕阿泉此刻犯倔,他还得费一番口舌劝:“你现在在这里,我没办法专心应敌,不想拖我后腿就快走!”
阿泉一听,不敢耽搁,只好握着菜刀逃出去了。
曲寒星手下招式越发狠厉,老四心惊不已,若这小子功夫这么好,这阵子为何还要装出受他们挟持的弱鸡样?
他来不及想明白,曲寒星手起刀落,连着裤子一块砍下,老四只觉腿心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瞧,曲寒星握着的那柄水手刀不断往下滴血,不远处,他的宝贝混着血躺在地上。
老四凄厉地痛叫一声,含恨不已:“你小子居然敢断我子孙根!”
他恨得几乎要发狂,手高举着刀,猛猛就要朝曲寒星砍下,曲寒星面不改色,嘴角勾起不屑冷笑,刚要还手,忽然,“哧”的一声,刀锋扎进血肉的声音蓦然响起。
老四不敢置信地看着心口忽然出现的半寸利刃,阿泉用力往外一拔菜刀,又狠狠刺进去,没有任何章法,纯粹就是心急之下乱捅,老四双目怒瞪着,渐渐的,没了生息。
阿泉力竭,再也握不住菜刀,刚松手,老四如山一般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激起一地灰尘。
曲寒星脚步轻巧地避到一旁,桃花眸扫了阿泉一眼,阿泉双目发怔,显然就是第一次杀人,把自己都给吓傻了,老四倒下后,他也腿软地坐到了地上。
曲寒星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懒得安慰阿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出了厨房,去找杜秋霖。
* 癞老二专盯着杜秋霖砍,杜秋霖躲得十分辛苦,手脚已经被那柄斧头划了好几道伤疤,血不停地流。
他拧眉质问:“癞二哥何故出尔反尔?”
“杜贤弟,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要多管闲事?好心救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你能管得住你府中人莫去报官,可管不住那些人,他们一旦逃出生天,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来寻我的晦气。”
“等杀完你杜家人,我再去追杀其他人。今晚,你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说着,癞老二举着斧头横劈而过,这一下,势必要斩下杜秋霖的头颅。
杜秋霖背靠船体,早已是退无可退,只能引颈待戮,只是,心中到底不甘,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秀秀的容颜。
漆黑的船舱里头,斧头寒光一闪而过,忽而,另一道亮光从斜旁里砍来,猛猛格挡开了斧头的去路。
癞老二倒退好几步才站稳,眼睛微眯,看向来人。
夜风猎猎,吹得窗边竹帘不断翻飞,少年衣袍也被吹得飒飒作响,他手持着一柄水手刀,横身站定在杜秋霖身前,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蔑视地盯着他。
癞老二没想到他一个少年人居然有如此功力,心中暗暗警惕,嘴上张狂地叫嚣:“好哇!既然你自己上赶着跑来送死,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再度袭身上前,挥斧斜劈,攻击曲寒星下三路。
曲寒星单手撑着窗框跳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后,借力踹向癞老二腰腹。
癞老二躲闪不及,腰腹吃痛,还来不及反击,曲寒星手中的那柄水手刀已经砍来,他连忙举斧去挡。
二人你来我往地打起来,刀斧相交之声如霹雷阵阵,震耳欲聋。
杜秋霖看得眼花缭乱,心中起了一丝异样,阿星的功夫如此了得,那前几日为何不与他交底?他也好另外筹谋一番,助众人逃出生天。
来不及细想,忽然,外头传来海贼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三哥!不好了!官兵来了!”
杜秋霖透过窗户往外张望,江面上,万千利箭如星雨,“唰唰”朝余家号飞来,他连忙侧身躲到安全的角落。
* 不多时,几艘官船已经从四面八方逼近,将余家号包围起来。
张老三无心再与杜家人为难,连忙投了江,逃命去了。
其他海贼喽啰见状,纷纷效仿。
官兵搭了梯子,迅速从官船跑到了余家号上,与海贼对敌,救出其余的杜家人。
“点火把!”李舜臣高声喝令。
手下人动作迅速,不一会,耀眼火光就将漆黑江面点亮,水面上倒映出一簇簇橙黄火焰,李舜臣眯眼观察着江水下的动静,待捕捉到张老三的身影,他指给身边一亲信看。
亲信见状,当机立断转身朝江面外围方向,挥动手中小旗,迅速打了旗语。
而后,江面上其余几艘官船逐渐调转方向,将张老三围困起来。
* 癞老二心知中了计,心里呕得要命,眼下却没时间再与眼前二人纠缠,只好耐着性子与曲寒星打了几招后,借机脱身,逃出船舱。
他正要跳江,岂料,一眼尖的小兵瞧见他,高声喊:“禀将军,癞老二在此!”
他更气,挥斧砍落小兵脑袋,再抬眼之际,一圈官兵已经将他团团围住,李舜臣站在船头,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冷笑着与他打招呼:“癞老二,真是好久不见呐。”
癞老二理都不想理他,举起斧头就砍,想要突出重围。
李舜臣弯弓搭箭,寻着空隙,一箭射出,正中癞老二咽喉。
临死前,癞老二将斧头插|进甲板,支撑住自己身体不倒下,昂着头颅,慢慢绝了生息。
他纵使是死,也绝不愿跪倒在李舜臣这个死敌面前。
李舜臣命亲信留下来料理余家号上的残局,随即赶着去收拾张老三了。
这几个海贼头子,他非得亲自除了不可。
* 心知安全了,杜秋霖松了口气,靠坐在一侧角落,颇有几分失力。
他身上伤口不断流血,捂也捂不住,只好求助曲寒星:“阿星,你去拿点金疮药和纱布过来给我包扎。”
船舱一片黑暗,曲寒星穿着一袭黑衣,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许久,他出声:“姐夫,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杜秋霖不明所以:“什么事?”
他很纳闷,为何曲寒星非得在此刻说不可?
“若是你喜欢上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已经是别人的了,你会如何是好?”
杜秋霖认真思索片刻,答:“‘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若是对方已经与其他人在一起,我自是不会勉强,只衷心希望对方能够一生顺遂、平安幸福。”
“如果,那个人是清秀姐姐呢?”
杜秋霖沉默了。
曲寒星呵呵一笑,“果然,像姐夫这等清高的读书人,在讲道理的时候总是冠冕堂皇,可一旦遇上事,心中的准则就变了。”
“若是你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君子风度,”曲寒星讽刺道:“你就不会硬拖着,不肯与姐姐和离了。”
杜秋霖没有回应他的蓄意挑衅。
船舱内静默一会,曲寒星率先开口:“你执意不肯和离,为难的还是姐姐……”
他话说一半,杜秋霖打断他:“阿星,秀秀的心一直在我身上,未与我彻底了断之前,她更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她若是有朝一日移情别恋喜欢上了你,那也是我自己没本事,怨不得谁。”
“只不过……”他爽朗一笑,“很遗憾,阿星,这一日永远也不会到来。”
他以一种自信的姿态劝道:“你还是换个女人喜欢吧。方才的胡话,我权当没听见,你日后也莫要再讲了,免得有损秀秀清誉。”
曲寒星听得牙根痒痒,长久以来,苦苦压抑的嫉妒情绪如潮水一般翻涌上来,他握着水手刀的手渐渐收紧。
杜秋霖扶着窗框站起身,作势要出去。
蓦然,刀锋破空声传来,杜秋霖心中早有防备,机警一躲,“阿星,你莫要糊涂!”
曲寒星冷笑:“原来,你也会怕死的吗?”
他意味不明地“夸赞”道:“前几日,我见你侃侃而谈地与那些贼人周旋,还以为姐夫你一身傲骨不驯,怎么,你现在若是肯改口向我求饶,答应回去后与姐姐和离,我不介意高抬贵手放了你。”
这当然是假话,曲寒星不过就是在耍杜秋霖,他纯粹就是想看看杜秋霖能有多爱施清秀,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就算是假意跪地求饶,也能出了他心中一口恶气。
杜秋霖当然不屑于跟曲寒星求饶,更加不会答应与施清秀和离,即使是假的也不行!
他躲着曲寒星屡屡刺过来的刀,心知对方眼下故意在羞辱他,才会叫他每次都险险逃脱。
杜秋霖只想着多折腾出一些动静,好引起外头官兵的注意力,可是,曲寒星却料中他心思,他每每想要制造的响声,都会在中途被他拦截。
待曲寒星像猫逗玩老鼠那般捉弄够了人,杜秋霖也早已力竭,狼狈地靠在一侧船板上,吁吁喘气,他失血过多,现在,连眼睛都是花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真的很喜欢姐姐。”
曲寒星剖白道:“她是我第一个心仪的女人。”
“我坚信,也会是唯一一个。”
杜秋霖听罢,反倒笑了起来,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几口凉气后,才逐渐缓过来。
继而,他语调悠悠地谈起往事。
“以前,我和秀秀尚未成亲的时候,书院中,有很多同窗的姐妹心悦我,托他们来告知于我,每每被我拒绝后,都会恼羞成怒,言语刻薄地羞辱秀秀。”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何他们都看不到秀秀的好?只揪着秀秀平平无奇的外貌不放?”
他感慨:“其实,秀秀就像是西湖里的一汪水,看似稀松平常,实则清亮透彻,无声无息地涤荡着你的心,叫你往后余生都再也离不得她。”
他面露惋惜之色:“可惜,那些人全都不懂,我心中常常遗憾此事,现在,倒是找到同道中人了。”
说着,他还亲切地抬手,想要拍一拍曲寒星肩膀。
曲寒星侧身避开,杜秋霖拍了个空。
半响,曲寒星郑重地承诺道:“你不必遗憾,从今以后,我会代替你照顾她、珍惜她、爱护她。”
说完,他不再犹豫,手腕翻转,刀锋狠狠刺进杜秋霖心口,力道之大,一举穿透整颗心脏。
鲜活跳动的心脏传来剧痛,节拍渐缓,杜秋霖痛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声音嘶哑,艰难地说:“……可是,你现在就已经是在伤害她了。”
曲寒星眉心一跳,猛一下抽回刀柄,抬脚踹向杜秋霖胸口。
杜秋霖只觉胸口吃痛,身子猛然往后飞去,砸破窗户,扯断竹帘,直直地往下坠落。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杜秋霖只觉自己被万千水珠包围住,这种感觉,像是落进了爱人的怀抱一样温暖。
他蜷缩着手,想要握住,可是,水还是从他指缝间溜走了。
秀秀啊……
惟愿你永远不会发现真相。
030|第30章 玲玲难产
多方围剿,李舜臣配合一干属下,终于将张老三斩杀于水下,这才命人将江中所有人的尸体都打捞上来。
方才,杜家人被海贼所逼,不乏有跳水求生的,海贼们与官兵对上,不时还有被打落于水中的。
忙活了一夜,一行人才整装列队回了聊城。
天蒙蒙亮,手下来报,海兵分队于聊城水域关卡擒获三名海贼,以及余家号上逃生的一干船客。
李舜臣一挥手,叫人全部押到海军公所去,他要亲自盘问清楚来龙去脉,届时也好向朝廷汇报。
原本负责护送杜秋霖一行人的官爷们等了半天,终于寻着个李舜臣闲暇的空隙,进去问候他。
“李将军,不知这渡口何时会开?”
前几日,他们一行人原本是要坐船出发的,可李舜臣以剿匪为由,将码头关闭了,不允许船只通行,他们只好又在驿站逗留数日,眼下,却是不能再拖了。
官爷曹聪面露难色:“我等须尽快赶去杭州与杜老板等人会和,若是耽误了时间,恐怕要被圣人治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李舜臣一挑眉,“哦?你还不知道杜老板这一次也被卷入昨夜的剿匪之战了吗?”
曹聪一听,脸色登时不好,心知不妙。
“那杜老板无恙吧?”
李舜臣面色也不好,这一次行动虽然将贼匪全部制服,可是,杜家人的伤亡情况却是尚未明了,尤其是杜秋霖还是刚从宫里制灯坊出来的,所制的宫灯曾为宫中贵人所夸赞,还被赏赐了一套今年外番进贡来的玛瑙头面。
此时,尹爱文也过来打听情况了:“李将军,杜兄何在?安否?”
“昨夜,那些海贼拿了钱,却临了反悔,想要将所有人斩杀殆尽……”
他话说一半,一海兵小头领来报:“禀将军,师爷已将此次伤亡情况尽数统计于策,一众海贼伏诛八十七人,为海贼所杀船客共计三十二人,其中,杜家人为海贼所杀六人,伤残四人。”
尹爱文急急追问:“我杜兄呢?”
曹聪一颗心也高高提起。
“这……”
海兵小头领面露迟疑,觑了李舜臣一眼,见他点头,才道:“杜老板为贼匪所伤,一刀正中心口,又落入水中多时,等我军将其救上岸的时候,他已然毙命多时。”
曹聪脸上血色登时退了个干净,完了,他回去可得吃挂落了!
尹爱文脸色也不好,无力地后退两步,自嘲一笑:“如此,尹某此次可算是负了杜夫人所托,惭愧啊。”
李舜臣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节哀。”
* 聊城,义庄 阿泉一直守在杜秋霖的尸体旁,不停抹眼泪,曲寒星一言不发,自发包揽起购置棺材、照顾伤患的事情。
云溶溶从海军公所出来后,也听说了杜秋霖的死讯,她犹自不敢相信,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就跑到了义庄。
等她瞧见那具被江水泡得浮肿发白的尸体,嗓子眼就跟被堵住一样,半天,她只喊出一句:“大哥哥。”
听见她声音,阿泉泪眼模糊地望去,见她一身白,头上还包着白色布条,心知她在为亡父母戴孝,心中更是悲从中来。
“溶溶,你来了。”
云溶溶点头,走近阿泉,捏着袖子给他擦眼泪:“大哥哥怎么会……”
“我不知道,”阿泉声音都哭哑了:“等海军官兵将姑爷打捞上来的时候,姑爷就已经成这副模样了。”
她心中也很悲伤,眼泪一个劲地流,却还是强撑着安慰阿泉:“别难过了,我听说,那些海贼都被李将军杀了。”
阿泉哭声呜咽,完全止不住,没多时,他与云溶溶就抱着哭成了一团。
曲寒星回来的时候,恰好瞧见这一幕,他停住脚步,侧身躲在外头,静静听着他们的啜泣。
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影响,天空还是湛蓝色的,天清气朗,麻雀停驻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曲寒星仰头瞧着蔚蓝天空,心想,也不知待施清秀见到杜秋霖的尸体,她会哭成什么样子?会比上次误以为他死去哭得更加伤心吗?
* 尹爱文知晓杜家一行人此次伤亡惨重,余下的人年纪都太小,当不起事,他只好与李舜臣一道写完此时剿匪述职的奏报后,主动跑来料理杜秋霖等人的身后事。
没想到,等他开始张罗的时候,却发现曲寒星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备好了,眼下,只差出发回杭州了。
尹爱文与曹聪一道来了义庄。
他温声劝:“阿星,阿泉,眼下不宜再耽搁下去,未免尸体发烂,我们必须尽快送杜兄等人回乡安葬才是。”
阿泉一瞧见他,双眼登时一红,隐隐埋怨地瞪着他,抿着嘴一言不发。
尹爱文心知阿泉这直脾气的小子怕是恨上自己了,回想起他那夜只顾自己逃生的事情,尹爱文心中泛起愧疚之情,只好权当没注意到阿泉对他的仇视。
曲寒星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撞了阿泉一下,示意对方收敛,阿泉抽了抽鼻子,气哼哼地扭过头去了。
曹聪也跟着附和,他态度十分客气,隐隐有点谄媚:“尹知府所言不错,曲公子,陈公子,被江水浸泡过的尸体本就不易保存,若是不尽早送回乡里,怕是只能随余家号其他客人的尸身一道葬在聊城郊外了。”
曲寒星拱手朝二人行了一礼:“多谢曹公公和尹大人相劝,我们也正有启程回乡的打算。”
尹爱文负手道:“我护送你们回去吧。”
“咱家也一道同行。”曹聪一指身后用红布盖着的牌匾:“正好将圣上御赐的灯铺牌匾送去杜家。”
曲寒星态度恭敬:“有劳曹公公了。”
“不敢当,曲公子太客气了。”
曹聪受之有愧,隐隐心虚,若不是他们一行人一路上拖拖拉拉,总想着多玩几日,杜秋霖也不至于自个儿跑去搭客船。
眼下,虽然杜秋霖已经没了,可是,曲寒星在制灯坊中,也是深受坊主喜爱的,万一哪一天也就入了贵人的眼呢?
他还是莫要得罪这俊俏小子才好。
云溶溶见状,道:“阿泉,你们要走了,那我也该告辞了。”
阿泉不放心,追问:“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总会有我一处容身之地的。" 云溶溶年纪小,但十分坚强:“我爹妈都被葬在了聊城郊外,我不若以后也留在聊城好了。”
“可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阿泉担心不已。
尹爱文陪李舜臣一道审问过余家号存活下来的船客情况,知晓云溶溶父母双亡,举目无亲,李舜臣虽做主给她发了一点抚恤金,但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漂泊还是十分危险的。
“云姑娘,不如,你陪我们一道回杭州吧?”尹爱文提议。
云溶溶不敢攀附,当即拒绝:“我还是自个儿留在聊城吧。”
说完,她打算要走。
阿泉拉住她手,劝:“溶溶,我家小姐是个十分和善可亲的性子,肯定会很欢迎你的,你不要害怕。”
尹爱文又温声劝了好一会,加上阿泉不肯松开她手,云溶溶终于心生动摇,怯怯地点头答应下来。
* 一行人踏上回杭州的路途,没有人敢写信告知施清秀实情,曲寒星也只是将行程告知施清秀而已。
施清秀一日日焦急地等,终于到了他们回乡这一天。
她带着杜府众人候在门口,准备迎接杜秋霖等人洗尘。
她紧攥着手,心中稍定,能够回来就好,证明一切平安。
可是,当那显眼的白色丧幡映入眼帘之时,她脸上所有表情都僵住了,杜府所有人脸色也都变得苍白起来。
队伍渐渐走近,打头人是曹聪与尹爱文,两人翻身下马。
施清秀不得不迎了上去,白着脸与他们见礼。
曹聪摸了摸鼻子,脸上实在扯不出笑意,只好拱手问候道:“想必阁下就是杜家夫人了?”
施清秀声音都是抖的:“正是。”
曹聪手一挥,手下人抬着一方牌匾上来,曹聪亲自揭开红布,一方楠香木的真金字匾赫然现于人前,上头龙飞凤舞地提着几个大字——“清秋灯铺”,围观者尽皆哗然。
“杜夫人,此乃圣上亲笔提字赐下的牌匾,从今以后,你杜氏灯铺就正式编入皇家制灯坊中了。”
施清秀跪下,杜府众人也慌忙跟着一块跪下,施清秀磕头,扬声道:“民女杜施氏叩谢圣上隆恩,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围观百姓也跟着一块跪下磕头,众人齐声高呼:“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聪面露满意之色,“杜夫人快快请起。”
施清秀起身,曹聪道:“杜夫人,咱家知晓你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就不耽误你功夫了,这块牌匾,我亲自带人送去你家灯铺,给你们挂上去。”
“有劳曹公公了。”
施清秀眼下确实没心情管牌匾的事情,只好吩咐陈伯:“陈伯,你送曹公公去一趟灯铺,务必将此事办妥了再回府。”
陈伯方才已经瞧见阿泉安然无恙地待在后头,一颗心定了定,听施清秀吩咐,当即应下:“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尽心竭力。”
他朝曹聪伸出手,点头哈腰:“曹公公这边请。”
曹聪点头,带着人走了。
官爷们浩浩荡荡地走后,余下的队伍便显得格外凄凉,丧幡、棺椁、伤残……
施清秀脚步迟疑着,竟不敢上前去。
尹爱文面露愧色:“杜夫人,杜兄他……”
“你不要说。”施清秀打断他,“让我亲自去看。”
尹爱文呐呐止住话语。
“小姐……”玲玲担忧地上前来搀扶她。
施清秀拂开她手,自个儿走到板车前,手颤抖着伸出去,玲玲跟在她后头,不忍去看那具棺材。
棺材十分沉重,根本不是施清秀一个弱女子可以打开的,曲寒星见状,上前来,帮她将棺材板推开。
赫然,杜秋霖惨白浮肿的面容暴露在日光之下,眼下明明是八月时节,施清秀却觉得遍体凉透,颤抖着唇,不敢置信地唤:“秋霖……”
一刹,泪水充盈眼眶,顷刻砸下。 玲玲也被杜秋霖的死状吓了一跳,只看一眼后,不敢再直视,连忙避开眼,余光却捕捉到一节熟悉的黑色束袖手臂,她记得那只手,可以说是印象深刻。
那只手明明那么好看,骨节脉络分明,剔透的肌肤在日光照耀下,泛着白皙的暖色调。
可是,那只手的主人是那么残忍,竟活生生将小丘陵给打死了。
光是想起那个人,她身子都怕得颤抖起来,现在,却只能强撑着抬头望去。
隔着板车,对面人穿着一袭黑衣,长身玉立,容貌俊俏,两只漆黑的眼瞳正沉沉地盯着她,跟她对上视线后,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浑身乖张阴戾之气,眉梢朝她微微一挑,带着轻蔑的挑衅。
玲玲呼吸急促,不敢置信:“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
曲寒星却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面露自责之色,担忧地望着施清秀,伸手给施清秀擦眼泪,语气温柔地劝慰:“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姐夫,姐姐莫要哭了,还是打我出气吧。”
施清秀哭得泪眼斑驳,闻言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玲玲浑身发冷,手攥住施清秀衣袖,颤巍巍地喊:“小姐……”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她敢肯定,杜秋霖的死一定和曲寒星脱不了干系。
施清秀没心思理会她,只顾盯着杜秋霖哭。
曲寒星手捻着一粒小石头,在指腹间摩挲着,见玲玲快要吓傻的奔溃模样,心中哂笑,手一弹,小石头顿时飞出,砸在玲玲圆滚的肚皮上。
玲玲只觉肚子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个洞一样,猛的痛了起来,她松开施清秀衣袖,双手捧着肚子,再也站不住,腿软地往下栽:“啊,我的孩子。”
周围人连忙去搀扶玲玲,施清秀见状,理智勉强回笼,担心地问:“玲玲,你这是怎么了?”
陈妈抱着阿泉哭了许久,见状,急声道:“遭了!玲玲莫不是要早产了!?”
天可怜见,玲玲这一胎才八个月大而已!
施清秀一听,连忙叫小厮:“快将玲玲抬进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到了哀嚎不已的玲玲身上,就连施清秀也不敢松开她的手,陪着她一块进府了。
杜府今日当真是一团乱了。
尹爱文只好越矩帮忙,张罗着下人,将杜秋霖等人的棺材一并抬进去,放到了灵堂。
待所有一切收拾停当,时间也将近傍晚了,可施清秀还在忙着玲玲生产的事情。
尹爱文不好离开,索性待在灵堂陪杜秋霖,絮絮地与他说话,同他赔罪道歉。
曲寒星候在外头等着,听着玲玲每一声痛苦的嚎叫、施清秀着急的鼓励话语、还有陈妈教玲玲如何吸气呼气的叮咛声,许久,久到天边霞光都黯淡下去,漆黑夜幕将整座杜府笼罩,下人们跑前忙后地点灯。
丫鬟们从内室鱼贯而出,手里端着的木盆里满是鲜红血迹,陈妈也走了出来,瞧见他,连忙喊他:“阿星,你快去厨房熬一碗人参补汤过来。”
曲寒星点头,转身就去。
* 月上中天的时候,玲玲的哀嚎声已经渐渐变弱,与此同时,陈妈惊喜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玲玲,你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隔着门扉,里头的说话声不大清晰,像蒙了层阴翳,一片灰蒙蒙的。
“小姐……我有话要对你说……曲……”玲玲声音断断续续。
曲寒星脚步顿住,叫一旁的丫鬟将补汤送进去。
丫鬟打开门进屋,施清秀见状,连忙端过参汤喂玲玲喝:“你乖,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玲玲咽下参汤,眼前视线都是花的,她激动地摇头:“我怕,小姐,这一切肯定都是那小子……”
她无缘无故就肚子疼,要早产,肯定也是曲寒星害的!
可是,话说一半,她肚子骤然剧痛起来,疼得她只能惨叫:“啊!啊……”
施清秀更加着急,丢开勺子,直接端着瓷碗,灌她喝参汤:“好了,没事的,你喝了补汤,就有力气生孩子了,玲玲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 曲寒星在外头站了一夜,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内室的门终于打开。
陈妈抱着哭闹的孩子,满脸疲惫之色。
施清秀伏在玲玲身上,失声痛哭。
而玲玲,再也没有醒过来。
* 尹爱文没想到杜府的祸事与喜事总是接踵而来。
这厢,清秋灯铺荣升为皇家灯铺,杜秋霖就惨遭毒手、英年早逝。
那边,玲玲生下杜家香火,自个儿却难产血崩,死在了产床上。
一时间,杜府上下挂满白幡,连灯笼也都连夜换成了白色的。
可是,他只能不轻不重地道一句:“杜夫人,节哀。”
短短两日,施清秀就连续经历了丧夫丧妹之痛,她眼泪都已经流干了,眼眶红肿着,涩涩发痛。
闻言,她只是淡淡道:“辛苦尹大人这阵子为我亡夫奔走了。”
尹爱文实在有愧,摇头,不敢再答。
夜深了,他不好再逗留在灵堂,只好出去了。
杜府上下如今乱成一锅粥,实在没心思招待他,尹爱文这两日忙着布置灵堂,也没顾得上吃饭。
眼下,他腹中饥饿,只好踱步到了厨房。
他也实在没心情进食,想着随便拿个馒头对付一下就行了,岂料遇上正在收拾厨房的小厮,旁边的木桶盛放着满满一桶食物残渣剩汤,味道十分难闻。
尹爱文掩鼻,视线一扫而过,却被上头黑漆漆的药渣吸引了注意力。
他走近过去,端详片刻,心中大骇,那不是会引起产妇血崩的牛膝草吗?何故会出现在此地?
他询问小厮:“这些药渣是……”
小厮恭敬答:“回大人的话,这是昨夜小姐吩咐人熬煮的补汤,给玲玲姑娘喝的。”
尹爱文只觉自己好似受到了巨大冲击,自从他娶了穆弄玉,她总是体弱多病,为了更好地照顾她,他渐渐也就对药材有了基本的辨认能力,没想到今日会无意中窥破施清秀的秘计。
往日,在他心目中,施清秀是个和善仁慈的性子,今日,他倒是刷新了对她的见识。
竟是善妒至此,连孩子生母都容不下。
但他身为外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权当没看见,拿了馒头就离开了厨房。
* 夜深人静,施清秀一个人陪在玲玲与杜秋霖身边。
火盆烧得正旺,她拿着冥币扔进去,默默望着橙色火苗将冥币吞噬殆尽。
夜风渐起,透过窗吹进来,她身子寒凉,一颗心也就此沉寂了下去。
忽然,一件披风将她拢住,曲寒星声音在背后响起:“姐姐。”
施清秀低着眉眼,没有回应。
曲寒星也不在意,他细心地将披风带子帮她系好,转而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我来守夜,姐姐去休息吧。”
“不用了。”施清秀淡声拒绝。
“你一路舟车劳顿地赶回杭州,实在是太辛苦了,还是先回去睡吧。”
曲寒星不答反问:“这阵子,姐姐又要忙着安抚那些伤残的灯师、给去世的灯师亲属补偿,还要主持丧礼事宜,成天忙得脚不沾地。”
“姐姐难道就不辛苦吗?”
施清秀苦笑:“我现在累一点也好,省得我伤心难过。”
“姐姐……”
曲寒星怜惜地望着她,眸底漾着醉人的情波,见她身子单薄了许多,声音放得更轻了,像是怕吓到她一样温柔。
“你若是想哭,可以靠在我肩膀上哭,我不会笑话你的。”
施清秀双目怔怔地盯着堂中停放的两具棺材,好似没听见一般,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曲寒星静静等了她半响,许久,他无奈地轻叹口气,主动伸出手,轻轻揽过施清秀肩膀,将她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声音柔的像是沁了蜜:“姐姐。”
他一只手放在施清秀后脑勺,缓缓摸着她秀发,鼻腔深深吸了一口,满是睡莲花的芬芳气息,他满足地吁出来,哑声唤:“清秀。”
终于,再没有任何碍事的人存在,会阻拦他们在一起了。
这一刻,曲寒星心中是久违的开怀。
人是不能有倚靠的,施清秀明明觉得自己应该坚强一点,可是,靠在曲寒星肩膀上的时候,她只觉心中愁苦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
她紧紧揪着曲寒星衣襟,眼泪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一开始,她还只是矜持地流眼泪,可是,曲寒星实在太过温柔,一直不厌其烦地低声哄她,她情绪决堤,反倒呜咽出声,在一个少年怀中,哭得声嘶力竭、状若孩童。
曲寒星心满意足地抱紧她,不知不觉间,将她整个人抱坐在腿上,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后背:“姐姐乖,不哭,你还有我。”
“我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谁也不能叫我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031|第31章 借酒浇愁
七七四十九天后,杜府的白布终于撤下。
生者已矣,活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杜府经历这一番浩劫,依旧是往昔宁静模样。
陈妈做主给孩子找了个奶娘,杜氏族老也遣人来告知施清秀,是时候给孩子登记族谱一事。
“小姐,我们给小少爷取什么名字好呢?”陈妈抱着孩子,笑呵呵地问。
施清秀微拧眉:“陈妈,你们以后还是改口叫我‘夫人’吧,不然与孩子的称呼都乱套了。”
陈妈点头应下,当即改口:“夫人。”
施清秀思索着,半响,提笔在帖子上写了一个名。
正好,曲寒星端着乌鸡汤进屋,见她在写字,好奇凑过去看:“杜、思、秋?”
他眸中闪过一丝晦涩,面上却是笑着问:“姐姐,这是你给孩子起的名字吗?”
施清秀搁下湖笔,命陈伯将帖子送去给族老。
“不错,”施清秀走过去将孩子从陈妈怀里抱过来,含笑逗着娃娃:“思秋,小思秋,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孩子咯咯笑,手舞足蹈的,像是在回应施清秀的话。
陈妈见她情绪终于逐渐缓过来,想起阿泉拜托自己的事情,趁势提起:“夫人,阿泉那小子自作主张带回了一个小女孩,你看,要不要见见她?”
施清秀抱着孩子轻轻晃,哄他玩:“好啊,你叫阿泉带她过来吧。”
陈妈笑呵呵地去喊人了。
曲寒星端着乌鸡汤,一手拿勺子舀汤,吹凉后,凑到施清秀嘴边:“姐姐,这鸡汤要趁热喝才好。”
施清秀避开,“别,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这有什么?”曲寒星不以为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若是要讲闲话,那就由着他们去。”
“那可不成,”施清秀嗔他一眼,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姐姐我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自是无所谓,可寒星你不同,你将来可是要娶妻的。”
曲寒星一听,当即鼓起嘴,不满地反驳:“姐姐才不是半老徐娘!年轻着呢!”
“再说了,娶妻什么的……”他声音渐低,桃花眸小心翼翼地觑施清秀眼色,悻悻道:“我今年才十七岁,不着急成家。”
施清秀颇为感慨:“可当年秋霖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与我成婚了。”
提起杜秋霖,她眸中光亮一暗,到底是伤心。
曲寒星见状,又握着勺子凑她嘴边,哄她:“啊,姐姐,你张嘴。”
又催促:“快点,不然鸡汤就要凉了。”
施清秀觉得不妥,但架不住曲寒星实在磨人,只好张嘴吃了。
曲寒星见她肯吃,两只桃花眸笑得都眯起来了,泛着潋滟水意:“这乌鸡可是我今日一大早出门去市集买的,还有红枣,在熬煮之前,我都先将里头的枣核剥出来了。”
说着,又舀了一勺子喂她:“姐姐,你尝尝这红枣熬得软不软糯?”
施清秀张嘴吃了,红枣果然熬得很香,她满足地莞尔一笑,嘴上还是关心道:“寒星,你早上还是多睡会吧,免得操劳过度,对身体不好,灯铺那边还要你多加照看呢。”
曲寒星笑笑,不说话,对于心上人的事情,当然要亲力亲为才放心啊,只是,现在还不能同她剖白心意。
此时,陈妈领着人进来了。
阿泉跟在人家小姑娘后头,一副保镖的架势,施清秀看了,不由摇头失笑。
云溶溶第一次与施清秀正式会面,心底有点紧张,但还是按照陈妈的叮嘱,朝施清秀行了见面礼,糯糯地喊:“见过夫人。”
施清秀见她生得玉雪可爱,只是骨架瘦小,身子单薄,心中生起怜惜之情,见她眉眼间怯怯的,似乎是有点害怕,她朝她友好一笑,轻声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云溶溶乖巧答:“单姓云,名溶溶。”
施清秀瞧着眼前的小女孩,不由想起玲玲来,当初她收留玲玲的时候,玲玲也是瘦骨嶙峋,后来才一点点被她喂胖了,可是,玲玲最后却眼睁睁死在她眼前,她完全无能为力。
思及故人,心中难免伤心,但她一向不在人前失态,只好静静站在那儿,默默缓着情绪。
可是,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过长,云溶溶一颗心不由七上八下,担心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阿泉,怕自己不能留在杜府。
阿泉见状,刚想张嘴说话,陈妈拉住他,示意她来开口,阿泉悄悄拍了拍云溶溶手背,以示安慰。
这段时间,陈妈私底下与云溶溶相处过,得知她曾经的遭遇,因此心中对她生出了几分怜爱之情。
故而,替她说起好话来:“夫人,溶溶这丫头性子懂事,干活又伶俐,你看,能不能留她在杜府?”
施清秀当然不会不同意,闻言点头:“自然可以。”
云溶溶松了口气。
小宝宝半睁着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十分干净,正好奇地打量着云溶溶。
云溶溶被他盯得有点窘迫,呐呐低下了头。
施清秀见状,不由发笑,“看来,思秋很喜欢溶溶。”
“思秋?”阿泉好奇:“夫人,这是小少爷的名字吗?”
施清秀笑着点头。
“真好听。”阿泉双手拍着巴掌,俯身同孩子打招呼,“小少爷,我是阿泉。”
又一本正经地捋着根本不存在的胡须:“你要快点长大,阿泉叔叔才好教你武功。”
曲寒星无语,白了阿泉一眼,埋汰道:“阿泉,你还是不要祸害思秋了吧,省得把他教成一个半吊子。”
阿泉委屈,不服气地反驳:“阿星,我可是很勤奋的,每天鸡叫了,我都有爬起来练功!”
“等小少爷长大了,我陈泉肯定也已经名扬江湖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要拜我为师呢!”
曲寒星刚想怼他一番,施清秀赞同地帮腔道:“阿泉说得很有道理,勤能补拙,寒星,你可莫要打击到阿泉的自信心才好。”
听她这么一说,曲寒星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好摸着鼻子,弯腰朝阿泉抱拳赔罪:“在下一时失言,还望阿泉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我计较。”
阿泉腰板挺得更直了:“好说好说。”
施清秀与陈妈被他们二人一来一回逗得发笑,小宝宝也开心地攥着小拳头摇晃,云溶溶微微一笑,心中生出期盼,看来,在杜府的生活会很快乐呢。
* 到了晚上,杜思秋被陈妈抱走,由奶娘照顾着睡觉了。
施清秀一人回了院子,月光将她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孤孤单单的,分外可怜。
然而,等她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打开门,迎接她的,不是满地的萧索,而是廊檐下一整排黄橙橙的温暖灯火,是曲寒星做的五角星灯笼。
她不由勾起笑意,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唤:“寒星?你在哪里?”
叫了一遍,没有人应她,施清秀疑惑,抬头环顾四周,还是没瞧见人。
“奇怪,寒星不在这里吗?”
她拧眉思索着,半响,气恼地拍了拍自己脑壳,小声嘀咕:“施清秀,这都什么时辰了,寒星怎么可能会在你院子里!真是魔怔了!”
忽然,“咔啦”一声响起,施清秀心一跳,循声望去,曲寒星从屋脊上探出头,遥遥与她对视。
片刻,他无辜地喊:“姐姐。”
施清秀沉着气:“……你大半夜不睡觉,去我屋顶上干什么?”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十分冒犯的行为。
曲寒星转了转手中酒壶,皱了皱鼻子,佯装害怕:“姐姐好凶。”
“寒星!”施清秀当真有点动怒了:“你此举和梁上君子有什么分别?!”
见她发威,曲寒星立马老实认错:“我错了,姐姐不要生气。”
施清秀当即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气得别过脸去,不肯看曲寒星了。
曲寒星可不是来惹施清秀生气的,当即乖乖从屋脊上飞下来,站定在施清秀身前,他扯了扯施清秀衣袖:“姐姐,别生气了。”
施清秀不理,他又拉着她袖子晃呀晃,“你要是真这么生气,那就打我骂我掐我吧!总好过不理人。”
施清秀往外拽走袖子,依旧不吭声。
曲寒星袖子也没得捏了,一脸委屈巴巴:“好吧,我犯了弥天大错,姐姐不肯原谅我了,那我自罚长跪不起。”
说着,作势要跪下。
施清秀连忙阻止,搀扶住他双臂,曲寒星半曲着腿,伏低身子,顺势将脑袋搁在了施清秀肩膀上。
施清秀一惊,低头瞧他,少年人笑得甜蜜,跟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那般狡黠,“姐姐果然舍不得。”
“你!”施清秀气得拧他耳朵:“今晚莫不是存心气我?!”
曲寒星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哎哟”直叫,头脸却一个劲地往施清秀脖颈处钻,跟蹭毛毛的小狗一样粘人。
掐了他耳朵好一会,施清秀也出了气,松开手,双手捧住曲寒星脸庞,叫他扬起脸面对自己,“今后,不许再没经过我同意,私自爬我屋顶,知道吗?”
她方才险些还以为他是故意在偷窥自己呢。
他眨巴眨巴眼,期待地问:“那……问过姐姐,我就可以爬姐姐屋顶了吗?”
“……那也不行!”施清秀不同意。
曲寒星顿时垮下脸,语气失落:“为什么不可以?”
施清秀分外无奈,“因为这是不对的,寒星,你可以爬自己屋顶,但不能爬一个女子的屋顶!”
尤其是她现在身份敏感,是个刚丧夫的寡妇,到时候要是被人瞧见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呢!
曲寒星看起来很是难过:“姐姐的屋顶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施清秀震惊:“难道你不当我是女子吗!?”
“姐姐对我来说就是姐姐啊,”曲寒星满脸天真无邪:“为什么姐姐要用女子的身份推开我?”
施清秀扶额,有点头疼了,曲寒星也许是从小缺人教导的缘故,对男女大防似乎不太看重的样子,总是会对她做出一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叫她为难,又不忍心苛责他。
“傻瓜,我不是推开你。”
施清秀怜爱地摸了摸曲寒星脑袋,“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曲寒星脑袋蹭了蹭施清秀手心,笑眯眯地说:“我喜欢姐姐这样亲近我。”
施清秀忽觉心累,怎么好似与寒星怎么都说不通呢?
“姐姐,你不让我到你的屋顶上,”他兴致勃勃地说:“那我们一块上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说着,不等对方同意,他直接揽住施清秀腰肢,带人飞上了屋顶。
待站定在瓦片上,施清秀还是懵的,身子微微发抖,不敢往下看。
曲寒星见她害怕,扶着她坐下,与她紧紧挨靠在一起,叫她半边身子都依偎着他。
“有我在,定不会让姐姐摔下去的。”
他说得认真,施清秀心渐渐安定,总算没有那么害怕了。
曲寒星从一旁拿起一瓶酒,打开后,酒香四溢,梅子气息随风扑鼻。
施清秀笑问:“这是青梅酒?”
曲寒星将酒递给她:“对啊,这是我今早买乌鸡的时候顺道买的,你尝尝,听老板说,这酒是甜的呢。”
施清秀接过酒瓶子,略有几分追忆之色:“青梅酒入口清爽,回味甘甜,我以前未出嫁前,替我爹打酒的时候,也会顺带着替自己买一瓶青梅酒,没想到,这一晃,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姐姐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爹啊,”施清秀喝了一口青梅酒,仰头瞧着天边的月亮:“他是个很古板的教书先生,最常教我的就是,女子要贤惠、识大体,在我出嫁前一个月,他担心我嫁到杜家后,会做不好为人妇的责任,竟还勒令我待在家里,抄写完一百遍《女诫》才肯放我出嫁。”
说完,她又一连喝了好几口,没一会,酒瓶空了一大半。
曲寒星姿态闲适地背靠在屋脊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手肘抵着大腿,手掌撑着下颌,侧头望着她,目光专注又温柔,笑着问:“那姐姐的手岂不是都要抄断了?”
“嗐!”
施清秀摆手,不甚在意地说:“断不了!我这不是还有秋霖呢嘛!他会模仿我的字迹,帮我一块抄写!”
提起杜秋霖,她神色又消沉下去:“可惜,现在秋霖也不在了。”
“玲玲也离我而去。”
她痛苦地拿手捂住眼睛,喃喃:“如今,我只有思秋了。”
“姐姐说错了,”他拿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揉|捏着,“你还有我。之前,我在灵堂与你说的话,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施清秀双眼迷离地盯着他,呆呆摇头:“说的什么呀?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她那日哭得那么凄惨,当然分不出心神听曲寒星讲话。
曲寒星有点生气,可真是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捉弄她,伸手去拨弄她睫毛:“你不记得,那我就再说一遍。”
“对着皎皎明月,我曲寒星发誓,此生此世,我会一心一意地照顾你、珍惜你、爱护你,永远也不会让人伤害你、欺负你。”
施清秀呆怔片刻,眨巴眼,一把挥开他的手,一脸烦不胜烦的娇气表情,“不要玩我睫毛,很痒。”
曲寒星无奈,所以,她刚才到底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又喝醉了吗?”
曲寒星捡起她怀里的酒瓶子,颠了颠:“区区半瓶青梅酒。”
“姐姐酒量好差劲。”
早知如此,上次他就不给她下迷|药了。
曲寒星翻身躺在瓦片上,顺带拉着施清秀一块躺,喝醉酒的施清秀很乖,不会拉着他讲什么男女有别的大道理,只会乖巧地趴在他胸口,同他一起看月亮星星。
“姐姐,你说,今夜我们会看见太白金星吗?那可是颗吉祥的星星。”
“唔……”施清秀枕在他身上,拧眉思索着:“不知道。”
曲寒星一只手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散在背后的秀发,一只手拎着酒瓶子,听见她糯声糯气的回答,那副小孩子语气逗得他发笑,忍不住想要做点坏事。
他手一点点往上,放在她后脑勺处,哑声喊她:“姐姐。”
施清秀犹然不知危险将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咕哝着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我喂你喝酒。”
话音刚落,反手罩住施清秀眼睛,自个儿饮了一口青梅酒后,翻身凑过去,吻住她的唇,将所有酒液尽数渡了过去。
施清秀脑袋昏蒙蒙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浑身上下只剩下嘴巴里的那些缠绵感受,搅动、吮|吸、舔|吻……
动作由青涩到熟悉,姿态从索取到取悦,彼此气息交汇在一起。
青梅酒好甜,甜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身体逐渐发|软,软成一滩水,只能任由少年压在瓦片上,肆意欺负了个遍。
许久,曲寒星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喜欢吗?”
“什么?”她依旧很茫然。
少年喑哑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他说:“青梅酒……”
施清秀回忆起被吻得飘飘然的美妙滋味,傻傻地笑了两声,道:“喜欢。”
曲寒星心满意足地笑了:“巧了,我也喜欢。”
032|第32章 杜府欢乐日常
施清秀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昏昏的,那是宿醉的后遗症。
她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缓了好一会。
忽然,“扣扣——”敲门声响起。
“谁呀?”
曲寒星声音在外头响起:“姐姐。是我。”
施清秀坐起身看了自己一眼,昨夜她喝醉了,许是曲寒星将她抱回屋子里的,除了脱掉鞋子,其他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她摸了摸脑袋,连发髻都还挽着。
“进来吧。”
曲寒星推开门,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汤。
“姐姐,这是醒酒汤,你喝一点吧,免得待会头疼。”
施清秀从榻上下来,将鞋子穿好,“我还没洗漱呢。”
曲寒星将醒酒汤放在桌上,又出屋,将早已备好的洗脸水等物端进来,“哝。那我们就先洗脸。”
“丫鬟呢?”施清秀有点难为情:“怎么叫你来伺候我?”
曲寒星闻言,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有点羞涩地解释:“昨夜姐姐喝了酒,我担心她们看出来,索性就叫她们去采露水,自己过来照顾姐姐了。”
施清秀笑着夸了一句:“你倒是体贴。”
曲寒星将洗脸巾浸水绞|干后,递给施清秀,施清秀接过,慢慢地擦脸。
待擦完,曲寒星又自发拿过她手里的洗脸巾,转而另外拿条干布给施清秀擦拭手上水珠。
待洗漱完,施清秀闻见自己身上一身酒气,想要换件衣服,只好先支开曲寒星:“寒星,你去柜子里拿线香出来点上。”
曲寒星应“好”,转身就去找线香和火折子。
施清秀从衣箱子里头拿了新裙子,绕到屏风后去换上。
线香袅袅飘出白烟,屋内不多时就散着一股睡莲花的香气。
曲寒星闻了闻,笑道:“姐姐,难怪你身上总是一股子睡莲香气,原来是因为你屋里燃的都是睡莲气味的线香。”
施清秀换好了衣服出来,走到香炉前:“这些香都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制作的,睡莲也是从家中那方小池塘采来的。”
“是吗?那姐姐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制线香?”
“今年的睡莲都开败了,待明年吧。”
施清秀走到斗柜前,打开抽屉找东西:“你若是喜欢这股香气的话,”她从中拿出一小盒子香丸,递给曲寒星:“这些香丸子你用香囊装了,佩戴在身上,也是很好闻的。”
曲寒星接过盒子打开,里头有序地装着七八颗香丸,睡莲香气更为清幽,他深深嗅了一口,又将盒子盖上,撒娇:“姐姐,可是,我没有香囊。”
“这……”施清秀想了想,眼睛扫到床榻金钩上挂着的鱼戏莲叶香囊,走过去取下:“你若不嫌弃的话,这个香囊拿去用吧。”
曲寒星不肯接,“我不喜欢这个图案的。”
施清秀好奇:“那你喜欢什么图案的?”
曲寒星笑而不语,抬手指了指檐廊上挂着的五角星灯笼,一脸期待地瞧着她。
本来施清秀觉得不妥,毕竟香囊都是绣给情郎的,可见曲寒星这副小儿郎姿态,她不由莞尔一笑:“好吧,依你,我这几日就给你绣一个五角星的香囊。”
曲寒星这下子高兴了,拉着施清秀的手晃呀晃:“姐姐真好。”
施清秀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吃早膳了,等吃完了饭,寒星,你也该去灯铺了。”
曲寒星乖巧应“好”,二人一道往膳堂而去。
* 临去灯铺前,丫鬟们将采来的露水交给曲寒星,曲寒星用露水煎茉莉花茶,期间,他还教丫鬟们要怎么掌握火候,才不会糟蹋露水。
施清秀抱着思秋坐在一边瞧着,少年人讲得细致又认真,丫鬟们一个劲地点头,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曲寒星那张俊俏的脸。
临了,曲寒星还问她们:“刚才我讲的地方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吗?”
丫鬟们齐刷刷点头后,又齐刷刷摇头。
曲寒星纳闷:“这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一丫鬟不答反问:“曲公子,你喜欢喝用露水煮的茉莉花茶吗?”
曲寒星还没回答,另一丫鬟急急举手道:“曲公子,你喜欢喝的话,那我以后每天清晨都爬起来给你采露水去!”
又一丫鬟不满了:“说什么呢!你笨手笨脚的,采露水这种细致活还是交给我去办吧!”
“你才笨手笨脚!干活总是慢吞吞的,今天早上要不是我,你指不定采到天黑都攒不到半瓶露水!”
“嘿!你怎么可以在曲公子面前污蔑我!”
眼瞧着,两丫鬟要掐架起来了。
施清秀看得不由发笑,曲寒星分外无奈,头疼地扶额:“两位姑娘,我是问你们学会煎茶水没有?”
他一发问,丫鬟们都安分下来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曲寒星,异口同声地答:“学会了!学会了!”
曲寒星更觉心累,自个儿倒了一杯茉莉花茶,递给看好戏的施清秀:“姐姐,喝茶。”
施清秀接过,浅啄了一口,清香淡雅,滋味鲜醇,满意地点头:“寒星煮茶的手艺真是无人能及。”
丫鬟一听,登时附和:“夫人说得没错!曲公子确实很厉害呢!”
又一丫鬟艳羡道:“曲公子亲自给夫人倒茶喝,呜呜呜,我好羡慕。”
这话说的,可以说是暗示意味十分明显了。
另一丫鬟也夸张地道:“若能得曲公子奉一杯茶,我死也心甘了!”
曲寒星都没脸瞧她们了,施清秀笑得更加乐不可支,曲寒星噘着嘴,冲她讨饶:“丫鬟们这么没规矩,姐姐也不管一管她们!?任由她们捉弄我!?”
施清秀摆出无可奈何的姿态:“这我又有什么办法?都怪寒星自己长得太招小姑娘喜欢了呗!”
曲寒星苦着脸,不满道:“姐姐尽埋汰我!”
她赶人:“好了,你该去灯铺,再耽搁下去,都可以吃午膳了。”
一丫鬟十分上道:“曲公子,待会我给你送午膳过去!”
“我!我也要去送!”又一丫鬟自我举荐。
曲寒星无福消受她们的热情,“不用了,我自己回来吃就好。”
施清秀不大赞同:“你还是叫丫鬟们送吧,免得来回跑。”
曲寒星坚持:“这可不成,我要回来陪姐姐吃饭的,姐姐,你午间可得等我回来再吃!”
施清秀拿他没辙:“好吧。”
* 婴儿多眠,即使是白天也是睡个不停,思秋睡着后,施清秀就空了下来,琢磨着给曲寒星绣香囊的事情。
她绣工一向极好,是以,每回她只要一拿起针线,那些丫鬟都会围坐在她身边,跟她学习。
这一次,云溶溶也被陈妈叫过来,嘱咐她多跟着施清秀学点针线活。
云溶溶乖巧应下,坐在施清秀身侧位置,瞧她裁布。
施清秀将裁好的布框在绣绷上,然后取线穿过针眼,先绣出五角星的大致模样。
云溶溶也依葫芦画瓢,施清秀怎么下针的,她也照做。
可是,有些针法实在太过复杂,她看得眼花缭乱,根本追不上,只好无措地停在那儿。
施清秀见状,轻声问:“哪里不懂?”
云溶溶有点害羞,小声问:“夫人,你刚才那根针是怎么挑过那条线,穿到那儿的?”
施清秀放下手中的绣绷,转而拿起云溶溶手里的绣绷,看了一会后,她指出一块地方:“这里绣错了。”
云溶溶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一脸求知若渴地望着施清秀。
施清秀笑笑,拿剪子挑掉那块瑕疵,温声同她解释起来,云溶溶很认真地听着。
末了,她拿过绣绷,按照施清秀所教导的,在布上练习着针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施清秀见她如此刻苦,心中对她的好感不由多了几分,“你倒不似玲玲那般惫懒。”
云溶溶知道玲玲就是那个生下小少爷后血崩死去的女人,不敢接这话,只好道:“夫人过奖了。”
施清秀也无意多提玲玲,免得自己伤心,转而关心起云溶溶:“你在杜府可还习惯?”
云溶溶终于有了笑意:“回夫人的话,杜府很好,我很喜欢这里,陈妈教我学做菜,陈伯教我算账本,阿泉教我练武功,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哦?”施清秀讶异:“阿泉教得如何?”
“这……”云溶溶面露迟疑,“阿泉教得很用心。” 施清秀失笑:“他是不是讲课讲得颠三倒四、毫无章法?”
“夫人怎么知道的?”
“阿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何能不了解他?”
云溶溶呐呐:“叫夫人见笑了。”
“无妨。”
“若你要学武功的话,不若叫寒星教你,他以前可是从龙门镖局里出来的,受过名家指点。”
“你若是跟着他练,日后必定学有所成。”
云溶溶面露憧憬,可转瞬又黯淡下来:“还是不劳烦曲公子了。”
“这是为何?”施清秀不解。
“曲公子每天都要去灯铺,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应当没时间教我。”
她不敢说的是,曲寒星每次一回来都会围着施清秀转悠,连个眼风也不曾匀给她半点。
她自然不敢上去讨人嫌。
“没事,我替你说说情,寒星不会拒绝的。”
丫鬟们一听,登时高高兴兴地附和:“是啊,曲公子人那么好,肯定不会不答应你的。”
一丫鬟拍拍胸脯:“溶溶,你就放一百颗心吧。”
又有一机灵的丫鬟问施清秀:“夫人,那我们能不能也跟着曲公子学武功啊?!”
施清秀清楚她们哪里是要学武功,分明就是贪图曲寒星美色,无奈一笑:“当然可以,只不过,你们到时候可得好好学才行。”
丫鬟们集体欢呼起来。
* 到了午间,曲寒星回来吃饭,见饭桌上多了一个溶溶,也没有理会,依旧顾着给施清秀布菜、剥虾。
“姐姐,陈妈妈做的这道龙井虾仁很好吃,你尝尝。”
施清秀很给他面子,但凡他夹过来的菜,也都吃了。
见状,曲寒星倒觉诧异,想了想,故意给施清秀夹了一块茭白,“姐姐太瘦了,得多补补。”
施清秀看着碗里那块白花花的茭白,陷入沉默,抬头看了曲寒星一眼,曲寒星无辜地朝她笑。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不爱吃茭白。”
说完,她扫了云溶溶一眼,见她低着脑袋,只顾着夹面前的豆腐吃,心知她是怕生,不敢夹菜,便主动替她夹菜吃,“溶溶,你多吃点。”
云溶溶受宠若惊,感激地瞧着施清秀,“谢谢夫人。”
“不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
云溶溶捧着碗,点头应下。
施清秀吃完饭,碗底还留着那块茭白,曲寒星见状,索性夹过来自己吃了。
施清秀不敢置信,碍于溶溶在场,不敢声张,小声呵斥:“那是我吃剩下的!你怎么……”
“姐姐,我只知道,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曲寒星还冲她笑:“姐姐的秀才父亲难道没有教过你这句诗吗?”
“你!我!”
施清秀被气到,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好偷偷拧了他手臂一把。
曲寒星不敢呼痛,只是皱着眉头,一副疼极的模样,讨饶地拽着施清秀袖子扯。
施清秀这才放过他。
云溶溶低着眉眼,权当没注意到二人动静。
* 一顿饭吃完,曲寒星还赖在施清秀身边,跟她说话聊天。
其实只是胡天海地的聊,每当结束一个话题,曲寒星总会立马开启下一个新的话题,引施清秀与他说话。
半响,见施清秀说累了,口干舌燥的样子,他还体贴地跑去倒了杯茉莉花茶给她喝,等她喝完了,他又顺势将那杯剩下的花茶给自己喝了。
施清秀见状,气得瞪他。
曲寒星分外无辜地来了一句:“粒粒皆辛苦嘛,姐姐。”
还训她:“姐姐不能总想着浪费粮食才行啊。”
施清秀拧他耳朵,“你这小子!总是没大没小。”
此时,云溶溶帮着丫鬟将碗筷洗好了,回来找施清秀。
见到曲寒星还在,她刚想退出去,施清秀喊住她:“溶溶,你过来。”
云溶溶只好进屋。
施清秀对曲寒星道:“寒星,溶溶想要学武功,可阿泉又是半路出家的,他教溶溶习武,我担心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对溶溶也不好,倒不如由你来教导溶溶武功,如何?”
曲寒星噘着嘴,有点不高兴地盯着施清秀:“我就说嘛,姐姐方才在饭桌上,那么给我面子,原来是有后招在等着我呢。”
施清秀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确实没有经过曲寒星同意,私自替他应下了此事,有点理亏。
一众丫鬟也跑进来:“曲公子,还有我们!我们也想跟着你学武功!”
“你看,盛情难却啊,寒星。”她讨好地拉了拉曲寒星手腕,哄他。
曲寒星知晓那些丫鬟的心思,却不知云溶溶是为了什么,他转而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带着审视意味。
云溶溶有点紧张,这还是曲寒星第一次用正眼看她。
“你为什么要学武功?”曲寒星脸上收了笑意,沉声问云溶溶。
云溶溶莫名有点怕他,但还是诚恳道:“我想有自保之力,将来若是遇到歹徒,不会再陷入被人凌辱的局面。”
说到后头,她神色更加坚定。
“跟着我习武,会很苦,我不是阿泉,不会怜香惜玉,”曲寒星负着手:“你若是没有做好吃苦的准备,那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云溶溶决心已定:“曲公子,你若是肯教我习武,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她甚至还朝他跪下,抱拳拱手道:“求曲公子收我为徒,我一定好好跟着你习武。”
一众丫鬟你看我、我看你,推来推去,都不肯跟着云溶溶下跪,她们心里明镜一样,习武为假,靠近曲寒星才是真的,当然不能套上师徒名分,不然日后还怎么结为夫妻?
思及此,她们都红着脸颊,目光来回扫着云溶溶与曲寒星,脸上笑嘻嘻的,一派少女纯真模样。
施清秀看得瞠目结舌:“这……”
怎么还认上师徒了?不就是学几招拳脚功夫吗?
“我听阿泉说,你这阵子跟他学习了一阵子,进步飞快,我从来不喜欢与笨人为伍,收徒弟更是挑剔。”
曲寒星目光扫过云溶溶挺直的脊背,淡声道:“你若是能在我手下过三招后还站着,我就收你做徒弟。”
施清秀紧张了:“寒星,溶溶毕竟是女孩子,你怎么可以与她打架?”
“姐姐。”曲寒星望她,解释:“习武之人,不分男女,在江湖中,敌人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对她忍让几分。”
“夫人,没关系的。”云溶溶开慰施清秀:“曲公子定然不会伤着我的。”
曲寒星勾唇冷笑一声:“这可不一定。”
说完,他抬掌朝她攻去,速度如风,眨眼就到云溶溶眼前,云溶溶瞳孔一缩,猛地往后倒退好几步。
丫鬟们吓得四散,躲到施清秀身后去了,施清秀张臂护住她们。
“第一招,穿花拂云手。”
曲寒星双手呈掌,来回出击,攻向云溶溶。
云溶溶左右闪躲,身形颇有几分狼狈。
曲寒星缓了攻势,提醒:“你可以回击我。”
说完,他抬脚横扫云溶溶头脸:“第二招,金雁横空。”
云溶溶矮身躲避,看了看周围环境,她连忙跑到圆柱子那,手偷偷解开珠帘绳扣,待曲寒星追过来的时候,猛地抽开绳扣,珠帘顿时飞洒而下,砸向曲寒星。
曲寒星担心弄坏了珠帘,连忙后退飞出好一段距离。
丫鬟们拍手叫好:“曲公子好帅!”
施清秀无奈一笑。
曲寒星转头朝她望来,回以一笑。
此时,云溶溶从圆柱子后头跑出来,举着拳头,欲要挥向曲寒星,却在中途被曲寒星拦下,他握住她拳头,微一用力,“咔嚓”一声,登时扭折了她的手腕。
云溶溶疼得大叫,额头直冒冷汗。
施清秀吓得跑过来,曲寒星松开云溶溶,施清秀气得打了他一下:“溶溶是个女孩子,你怎么不知道让让她?”
曲寒星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他已经很让着云溶溶了,只是嘴上还是冲施清秀道歉:“好好好,我知道错了,姐姐不要生气。”
丫鬟们搀扶着云溶溶,施清秀担心地问:“溶溶,你怎么样?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云溶溶摇头,对曲寒星道:“曲公子,第三招了,我还站着。”
曲寒星笑道:“云姑娘,你该改口了。”他歪头:“还叫我‘曲公子’?”
云溶溶大喜,连忙给他跪下磕头:“徒儿拜见师傅!”
曲寒星摆手:“起来吧,我给你接骨。”
施清秀扶着云溶溶起身,曲寒星握住她虎口,轻巧一掰,错位的骨头登时归位,云溶溶乖巧道:“谢谢师傅。”
丫鬟们也跟着起哄:“曲公子师傅!”
曲寒星面露恐色:“别,我可当不起你们这群丫头的师傅!”
丫鬟们哈哈大笑。
033|第33章 训徒
施清秀本来还担心阿泉得知溶溶拜曲寒星为师的事情后,他会不开心,特地将他叫过来,想要好生开解他一番。
结果,阿泉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兴:“夫人,真是太好了!阿星收了溶溶做徒弟,从今以后,他就必须得用心教溶溶武功!不能敷衍了事!”
“这可比我自己瞎琢磨胡乱教溶溶好太多了!”
施清秀哭笑不得:“难为你心胸如此宽广。”
阿泉跟倒豆子一样,巴拉巴拉说起来:“夫人,你可不知道,我之前求了阿星好多次,叫他有空指点一下溶溶武功,阿星都懒得理我!”
“可是,夫人一开口,他就立马答应了!还肯收溶溶为徒弟!”
阿泉愤愤不平:“那小子,他也实在太偏心了!”
施清秀嘴角笑意微顿,嘴上却是劝:“阿泉,寒星不是那样的人,许是他之前太忙的缘故。”
杜秋霖去世了,灯铺中的很多事情也都交给了曲寒星去办,曲寒星自然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才不是呢,”阿泉可没有轻易被说服,一副信誓旦旦的口吻:“阿星就是偏心夫人!”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曲寒星提着一包用荷叶裹着的糕点进屋,自然而然地略过阿泉,笑着对施清秀道:“姐姐,成记点心铺刚出炉的芸豆糕。”
他打开荷叶包,拿出一块递给施清秀,“你尝尝,还热乎着呢。”
阿泉见他从进屋后,瞧也不瞧自己,气得牙痒痒,伸手想要去拿点心吃:“芸豆糕?我也尝一块。”
曲寒星拦住他手,“想吃自己去买,这可是我特地买给姐姐一个人吃的。”
阿泉收回手,瞪着眼,不服气地道:“夫人,你瞧!我就说阿星这小子偏心于你吧!这下子,芸豆糕就是最好的证据!”
施清秀有点尴尬,推开曲寒星递来的芸豆糕,“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又劝和:“区区一块芸豆糕,阿泉想吃,你就给他吧,反正我也是吃不了那么多的。”
曲寒星一听,只好退让一步:“好吧,”又绷着脸将施清秀不要的那块芸豆糕丢给阿泉:“哝,给你。”
阿泉手忙脚乱地接过,张开嘴,一把丢进嘴里咀嚼,满足地眯起眼:“好香好甜。”
又从荷叶包里拿出一块:“我拿去给溶溶吃。”
说完,他转身要走,曲寒星喊住他:“等等,溶溶正在扎马步,中途不能吃东西。”
阿泉回过身,苦着脸,不满地问:“你这会又要折腾她蹲多久的马步?”
“不久。”曲寒星微微一笑,“也就两个时辰。”
施清秀与阿泉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阿泉惊呼:“两个时辰?你也太残忍了吧!”
施清秀也跟着劝:“现在都十月份了,天气寒凉,你叫溶溶动也不动地蹲两个时辰,万一把她身子冻坏了该如何是好?”
“姐姐,我这可都是为了锻炼她的耐力,”他解释:“绝不是为了故意折腾他。”
他分外委屈地看着施清秀:“你可不能因为阿泉几句话就误会我。”
施清秀悻悻,“可溶溶毕竟是女孩子……”
曲寒星正色道:“习武一途,没有捷径可走。她身为女子,更要刻苦,才能学有所成。”
阿泉一看他神色,就清楚他不会放水,只好放下芸豆糕,“我去陪溶溶一块扎马步。”
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屋内只剩下施清秀与曲寒星二人,也许是因为阿泉刚才说了那些话的缘故,施清秀此时觉得有点不自在,只好一边说话,一边与曲寒星往廊道走去。
曲寒星权当看不出她今日的异样,照样缠在她身边,与她说话。
到了思秋的房间,丫鬟们正围坐成一团,逗着小宝宝,与他一道玩耍。
杜思秋一见到施清秀,兴奋地朝她直挥手。
施清秀忙走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
奶娘笑着说:“夫人,小少爷今日会翻身了!可有力道了!”
丫鬟们七嘴八舌地附和:“对呀!对呀!我刚才可是亲眼瞧见了!”
“小少爷真厉害!这么快就会翻身了!没过多久,说不定就会自个儿坐起来了!”
施清秀手指点着孩子肥嘟嘟的脸颊,笑着夸:“不愧是我家思秋,真是好样的。”
小宝宝朝她咯咯笑。
曲寒星站在一侧,温柔望着她,并不言语。
如此,众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孩子哭闹起来,奶娘说他是饿了,便要喂|奶。
施清秀、曲寒星与一干丫鬟只好出来。
奇怪的是,丫鬟们这一次不像以前那般缠着曲寒星,而是面带虑色。
曲寒星笑着问:“溶溶今早可是绕着池塘跑了二十圈,你们呢?今天的十圈跑圈跑完了吗?”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曲寒星一挑眉:“我没空盯着你们,你们不会就偷懒了吧?”
一丫鬟呵呵尬笑:“曲公子师傅说笑了。”
又一丫鬟苦着脸,小声嘀咕:“天寒地冻的,别说十圈,就是一圈我也坚持不下来。”
曲寒星耳尖,听见这话,“这么说来,你们是没有跑圈了?”
他一脸失望:“亏你们之前还说得信誓旦旦,什么‘只要能跟着我习武,再苦再累也不怕。’结果,到头来,全都是诓我!”
丫鬟们呐呐,有一人撑不住了:“曲公子师傅,我忽然想起来,我还要回去缝棉袄,那就先走了!”
说完,急忙开溜。
其他丫鬟见状,也七嘴八舌地找起借口来:“我也想起来,我还要去帮陈妈买菜!”
“我急着如厕。”
“我赶着回去睡个回笼觉!”
没一会,人跑了个干净。
施清秀见状,不由发笑:“现在好了。在她们眼中,你成了活阎罗了,以后见着你,指不定得怎么开溜呢。”
“那样才好。”
曲寒星反倒松了口气,“我可不喜欢她们缠着我。”
施清秀好奇:“男孩子不都喜欢受人追捧吗?你怎么是个异类?”
曲寒星瞧着她,认真道:“我不是异类。只不过,我只喜欢心仪的女孩子围着我转悠。”
施清秀心一突,只觉他似乎意有所指,不好接话,只好将袖子里的香囊拿出来。
“这是我前些天绣好的香囊,给你。”
曲寒星接过来,一只可爱的五角星香囊躺在他掌心里头,他打开,里头装了一粒香丸,他将袋口重新系紧,拿近一嗅,盈香扑鼻,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很喜欢这个香囊。”
“谢谢姐姐。”
施清秀微微一笑,摆手道:“客气什么?”
曲寒星知道此刻不能缠她太过,当以退为进,方为上策,他主动找了个离开的借口:“不知道阿泉会不会怂恿溶溶偷懒,我不放心,得亲自去盯着他们才行,姐姐,我先去了。”
施清秀松了口气,道:“好。”
* 傍晚,云溶溶扎完马步,辞别阿泉后,跑去厨房帮忙,听陈妈说曲寒星还没有吃晚饭,她自告奋勇要拿饭菜去给曲寒星吃。
陈妈笑呵呵地帮她盛好饭菜,云溶溶端着木托到了映波阁。
她站定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一会,里头响起曲寒星的声音:“谁?”
云溶溶恭敬道:“师傅,是我。”
里头静了一瞬,曲寒星才再度开口:“门没上拴,自己进来吧。”
云溶溶推开门,走了进去,前院没人,曲寒星的声音在里头响起:“我在后院。”
云溶溶将饭菜放在石桌上,绕去后院。
曲寒星正在酿青梅酒,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将青梅晾干,眼下,正将青梅、黄冰糖装进酒瓶中。
云溶溶站在一边看着他,有点手足无措,踌躇片刻后,她试探问:“师傅,要徒儿帮忙吗?”
曲寒星没回答。
云溶溶更加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想要上前去帮他。
曲寒星终于舍得抬头望她一眼,淡漠地道:“我没开口要你帮忙,你就不用做多余的事情。”
云溶溶停住脚步,尴尬地杵在那儿:“是,师傅,徒儿知晓了。”
待摆放好了青梅与黄冰糖,曲寒星起身,进了角屋。
出来的时候,他将一把铁锹丢到云溶溶脚边,指向后院中的那颗榆树:“你去树下挖个洞。”
云溶溶蹲下去捡起铁锹,欣喜于终于找到一点话题,问:“师傅要将酒埋在树下吗?”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要问出来。”
云溶溶有点懵:“啊?”
曲寒星态度很冷淡:“不然会显得你很蠢。”
“我记得我说过,不喜欢与蠢人为伍。”
“你既是我的徒弟,当引以为戒。”
云溶溶:“……”不敢乱开口说话了,她总觉得,曲寒星在施清秀面前是一个性格,但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副性子了,好难捉摸。
她低头应下来:“是,师傅,徒儿记住了。”
随即,埋头“哼哧哼哧”挖洞。
曲寒星将米酒倒进青梅与黄冰糖铺底的酒瓶中,用红布封顶后,云溶溶也挖得差不多了,“师傅,这样可以吗?”
曲寒星扫一眼土洞,见深度差不多了,点头:“可以了,你让开吧。”
云溶溶起身走开,候在一旁。
曲寒星捧着酒瓶放进土洞中,自个儿握着铁锹填土,淡声道:“你我虽无门无派,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不可少的。”
云溶溶绷紧了皮:“但请师傅赐教。”
“你既是我的徒弟,那就该忠于我,而不是说一套、做一套,阳奉阴违地忤逆我。”
云溶溶反驳:“徒儿没有!”
曲寒星填平了土,站起身,侧头扫了她一眼:“今早,那些丫鬟当真跑足了十圈?”
云溶溶立时呐呐,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曲寒星讽笑:“你瞧,这不就是欺师?”
云溶溶红了眼,跪下认错:“师傅,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些姐姐们一个劲地央求我,我实在没办法才应下的。”
曲寒星负手,气定神闲地望着她,脸上无甚表情,周身气度冷淡。
过了一会,他见云溶溶越哭越厉害,泪水越掉越多,有点烦了,开口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云溶溶抽了抽鼻子:“我听陈妈说,师傅还没吃饭,所以带了吃食来给师傅。”
他缓和了语气:“……难为你有心了,起来吧。”
云溶溶起身:“师傅,我将吃食放在前院的石桌上了。”
“知道了。”曲寒星走到井口边洗手,又顺便将木桶提满水,拎在手里,“你随我一道去前院。”
云溶溶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
到了前院,曲寒星将木桶递给她:“你就在此地扎马步,双手伸直朝前,提着这个木桶,可以锻炼臂力。”
云溶溶一顿,接过木桶,结果重的要命,当即洒了大半桶。
曲寒星动作飞快,早已往后倒退两大步,是以,半滴水都没沾到身上。
云溶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不安道:“师傅,徒儿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
她若是敢跟他玩心眼,他可不会容她放肆。
曲寒星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见到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动作一顿,“我不喜欢与人一道进食,你日后吃过了再来。”
云溶溶摆着马步,双手提着半桶水,咬着牙关,艰难回答,“是,师傅。”
曲寒星于是自己一个人吃起来,偶尔抬头看一眼云溶溶,提醒她:“脚不要打颤,站稳点。”
云溶溶呼出一口气,气沉丹田,尽量稳住身体。
曲寒星见状,一挑眉尾,暗自点头,这丫头还算有点悟性,比阿泉好教许多。
等他吃完了饭,才大发慈悲地道:“好了,今日就训练到这里,你收拾一番回去吧。”
云溶溶累极,手缓缓放下,将木桶搁在地上后,吁出一口长长的气,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她起身将木桶放回后院,又到石桌边收拾残局。
天色将暗,云溶溶端着木托刚要出去,曲寒星蓦然出声:“日后,再遇到早上那等事,知晓该如何做了没有?”
云溶溶脚步一顿,想了片刻,道:“回师傅的话,徒儿会先应承姐姐们的请求,但也会对师傅如实禀告。”
曲寒星满意地点头:“嗯,去吧。”
云溶溶默默松了口气,提步出了映波阁,又贴心地帮曲寒星将门扉带上。
034|第34章 鱼水之欢
时间悠悠而过,很快,又是新的一年。
年夜饭桌上,没有了杜秋霖与玲玲,可是多了曲寒星、云溶溶与杜思秋。
施清秀颇为感慨,悄悄红了眼眶,又急急垂下眼眸,不叫他人瞧见她的失态。
陈妈抱着思秋逗乐,陈伯围着他们摇拨浪鼓,云溶溶与阿泉也在玩游戏,所有人都是开心的,她不愿意扫兴。
饭桌下,曲寒星握住她手,凑近她,担忧地喊:“姐姐?”
施清秀稳住情绪,冲他柔柔一笑:“我没事。”
曲寒星握紧她手,“没事就好。”
施清秀将手抽出来,“还是吃饭吧。”
曲寒星手心一空,滞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朝施清秀笑:“好,我们吃年夜饭。”
* 吃完了饭,众人穿戴暖和,到院中看烟花。
曲寒星、阿泉与云溶溶正在堆雪人。
思秋看得咯咯直笑,施清秀抱着他颠了颠,“思秋今天开不开心?过了年,你就一岁了哦。”
思秋咧着嘴笑,施清秀笑着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曲寒星双手背在身后,凑近施清秀,“姐姐,我有新年礼要送给你。”
“是什么?”
曲寒星故意吊她胃口:“姐姐猜一猜?”
施清秀想了想,歪头道:“小雪人?”
曲寒星摇头:"不是哦。" 阿泉在他背后,朝施清秀打手势,食指指了指曲寒星,双手又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
云溶溶见状一笑,并不阻止,只是伸手将阿泉肩上的雪花拂落。
施清秀知道答案了:“是小星星?”
曲寒星睁大眼:“姐姐怎么会猜到的?”
施清秀摇头晃脑,打趣道:“当然是靠我聪明的脑袋。”
曲寒星双手捧着一颗用雪花堆成的五角星,“我把小星星送给你。”也把我自己送给你。
施清秀一手抱着杜思秋,伸出一只手接过小星星,“谢谢,我很喜欢这份新年礼。”
* 过完了年,曲寒星一行人又得进宫去制灯坊参与元宵宫灯的制作。
这一回,施清秀不是很放心,临行前各种叮咛他们,生怕他们又不小心坐了贼船。
“夫人,你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出事的。”阿泉实在不耐烦听她讲一大堆有的没的,只好打断她。
曲寒星不满地打了阿泉脑袋一下:“不要打断姐姐说话。”
“诶,我……”阿泉摸着脑袋,委屈巴巴。
施清秀无奈一笑:“好了,你们这一次一定要平安归来,知道吗?”
曲寒星回以安抚的一笑:“姐姐放心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登上船,店家抛锚,很快,船只慢慢远走,只留下江面上浅浅水纹。
施清秀驻足望着他们远走,许久,待完全见不到船只身影才同溶溶回府。
* 杜思秋也在一天天长大,他面容肖极了杜秋霖,唯独那双葡萄一般圆滚滚的眼睛,像极了玲玲。
施清秀望着他,时常觉得自己好似看见那两位故人一般,心中总会生出无限怅惘。
“小思秋,你要快快长大,继承你爹爹的衣钵才行啊。”
她摸着杜思秋的脑袋,温声叮咛。
杜秋霖听不懂,只是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同自己玩乐。
施清秀见状,不由又叹了口气,她其实真的很想秋霖。
* 不像去年,杜秋霖在京城待了大半年才回来,这一次,曲寒星不过待了两个月就急着赶回杭州了。
施清秀颇为意外:“坊主没有留你们吗?”
曲寒星还没说话,阿泉道:“留了,可是阿星想要回来,我们只好先出宫了。”
她劝:“多留在宫中长见识,对你们将来的前程来说,或许会更好。”
曲寒星并不在意所谓前程,转移话题:“姐姐,这段时间你想不想我?”
阿泉还在一旁,施清秀有点不好意思,斥他:“胡说些什么?”
曲寒星委屈至极:“姐姐难道没有想我吗?我可是很想姐姐才急着赶回来的。”
“既然姐姐不想我,那我重新回京城算了,等姐姐想我了,我再回来。”
说完,他作势要走。
施清秀拉住他,无可奈何:“好了,别耍贫嘴了,我想你还不成吗?”
曲寒星得逞一笑,转过身,猛地抱住施清秀,附耳道:“姐姐肯想我,我很高兴。”
这还是在码头呢,施清秀简直被他吓坏,更别提一旁还有看好戏的阿泉,她连忙想要推开他,曲寒星却抱很紧,甚至柔声哄她:“别闹,让我再抱一会。”
施清秀顿觉羞耻,没脸去看阿泉此刻的表情,只能将脸藏在曲寒星胸膛。
* 因着这事,施清秀躲了曲寒星一阵子,曲寒星好似也不在意,识趣地不往施清秀面前凑。
直到连着半个月没见到曲寒星,施清秀这才纳闷起来,想着主动去寻他。
一问云溶溶,曲寒星人居然待在厨房,她只好带思秋一块去厨房找人。
夏日的午后总是闷热的很,厨房里也没有什么人,只有曲寒星和陈妈一块待在里头,也不知是在捣鼓些什么,里头冒着一阵阵白烟,闷热的很。
施清秀站定在门口,往里头张望。
陈妈摸了摸锅边,道:“阿星,油温差不多了,该把虾仁倒进来滑油了,这样能够更好地保持虾仁的脆嫩。”
曲寒星手里拿着一碟子已经剥壳剔线的虾仁,倒进咕咚冒泡的热油中。
过了一会,陈妈拿了漏勺将虾仁舀出来,曲寒星连忙拿碟子递过去,陈妈将虾仁倒在碟子中,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显然就是老搭档了。
陈妈又将一小盆茶叶拿给曲寒星:“你去洗干净明前龙井。”
曲寒星拿过盆子,转过身,刚要去洗,瞧见站在门外的施清秀,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过去水缸里舀水。
施清秀本来想与他打招呼的话堵在喉咙口,又咽下去了。
待洗干净茶叶,陈妈又教曲寒星如何炒那道龙井虾仁,曲寒星认真地看着、听着。
等菜出锅,陈妈才发觉施清秀的到来,她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笑呵呵地道:“夫人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这里可闷热的很。”
她走过来,见到施清秀怀中的小宝宝,忍不住逗他:“小少爷,小少爷。”
杜思秋只要一有人理他,登时可高兴了,伸手要陈妈抱抱。
陈妈心痒到不行,又碍于满身油污,只能拒绝:“小少爷乖,等老奴先下去换衣服再过来抱你。”
又招呼曲寒星:“阿星,夫人在这呢,你把那道菜拿过来给夫人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因为曲寒星刚才刻意忽视她,施清秀心情不大好,没胃口吃:“不用了,我现在不饿。”
曲寒星本欲走过来的脚步一顿。
陈妈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一眼,劝:“夫人,阿星可是专门跑来找我学做这道菜的,就是因为你喜欢吃龙井虾仁。”
她意有所指:“你可不能辜负阿星的一番好意。”
施清秀有点不自在,咳了两声,“既如此,那阿星,你将龙井虾仁端到膳堂吧,我刚好沏了一壶太平猴魁,可以配着喝。”
曲寒星这才高兴地笑起来:“好。”
* 膳堂 施清秀夹了一块虾仁入口,曲寒星在一边帮她抱孩子。
一会,曲寒星紧张地问:“姐姐,怎么样?味道如何?”
施清秀皱着眉头,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
“不好吃吗?”曲寒星不敢置信:“怎会如此?明明陈妈手把手教我了。”
施清秀噗嗤一笑,“傻瓜,我逗你玩呢。”
曲寒星皱了皱鼻子,有点不满:“姐姐可吓着我了。”
施清秀嘴角笑意一顿:“……你也吓着我了。”
曲寒星不明所以地瞧着她。
施清秀提醒:“那天,在码头上,你不该抱我,于理不合。”
曲寒星不以为然地捏了捏孩子的脸颊,语调漫不经心,俨然就是不在意:“哪里不合礼数?”
“你我虽为姐弟,可终究是男女有别。”
“寒星,你也长大了,总该注意点分寸才是。”
曲寒星没有回答,帮施清秀倒了一杯茶水后,才道:“我以为姐姐明白我的心思。”
施清秀登时被茶水呛着了,曲寒星连忙帮她拍后背,“喝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好不容易待施清秀缓过来了,两人的姿态又变得很亲密了,施清秀无奈,与他退开些距离。
她努力摆出一副长姐的姿态,淡声道:“什么心思不心思的?莫要胡说。”
曲寒星垂下眸,语气落寞:“我没有胡说。”
施清秀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曲寒星主动开口:“刚才,我以为姐姐来找我,是因为改变了心意,才会愿意见我的。”
施清秀解释:“你是我弟弟,我们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
她有心想要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爱恋氛围:“你年纪小,总是与我待在一起,才会误以为自己欢喜我,其实……”
曲寒星打断她:“没关系,天长地久的,姐姐总会明白我并非一时兴起。”
“我不需要姐姐回应我什么,我们继续以之前姐弟的状态相处下去也很好。”
他拉着施清秀的手,可怜兮兮地恳求:“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施清秀想要抽回手,曲寒星握紧,她抽不动,半响,她只好妥协:“罢了,随你吧。”
* 两人就以这种暧昧的状态相处着,曲寒星一直对她很好,但从来不会对她要求什么,最多的越矩举动也就是牵手拥抱,施清秀拿他没辙,也就由着他去了。
时间如白云过隙,一转眼又是八月时节,玲玲与秋霖的忌日到了。
施清秀将自己关在灵堂,为他们抄写了一个月的佛经,祈求佛祖能够给他们找个好人家投胎。
等她抄写完最后一遍佛经,打开灵堂的门,外头已经正是黑夜,晚风瑟|瑟,吹得树叶婆娑作响,她一颗心也跟着凉透了,难过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将她淹没。
时隔一年,她还是很想秋霖,很想玲玲。
“姐姐终于肯出来了,我还以为这扇门永远都不会打开呢。”
忽然,少年人故作抱怨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施清秀循声望去,葱葱树影间,一袭黑衣迎风猎猎,曲寒星坐在树枝上,面朝着灵堂门口,正笑着望向她。
月色之下,似鬼似魅,俊俏到不像凡尘俗子。
施清秀昂首望着他,“你等了多久?”
“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月。”
施清秀暗暗思量,一月之期,正好是她待在灵堂的时间,寒星居然从第一天等到现在,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她并不能给他什么回应。
“下来吧,树上有很多虫子的。”
曲寒星轻巧飞下来,站定在她身侧,“去年十月,我正好在院中榆树下埋了一坛子青梅酒,想来现在正酿得正香。”
“姐姐可愿赏脸尝一尝?”
施清秀微微一笑,“好啊。”
随他一道前往映波阁。
* 她今夜似乎格外伤心,一坛子青梅酒都叫她一个人独吞了,然后,醉得发起酒疯来,抱着曲寒星说胡话。
喝醉酒的施清秀很生猛,直接骑在曲寒星腰腹上,双手抱住他脖子,撒娇:“秋霖,我很想你,你在地府想不想我?”
曲寒星抱住她腰肢,以防她摔下屋顶,嘴上不满地回应:“我不是杜秋霖,姐姐,你喝醉了。”
施清秀一听,登时不高兴了,噘着嘴:“你肯定是埋怨我当初要与你和离的事情,才会不肯认我了!”
曲寒星无奈:“我真的不是杜秋霖。”
“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寒星啊。”
施清秀转而捧着他脸,睁着迷离的眼看了好半天,傻傻地道:“夫君,我怎么觉得你变年轻了许多?还变得更好看了?”
曲寒星被逗笑了:“真是稀奇。原来姐姐觉得我好看的吗?”
施清秀对他半点心思都没有,他都险些觉得自己没有魅力了。
“你!”施清秀捏着他脸颊肉肉:“很好看!特别特别好看的那一种!站在人群里,我一眼就能看见。”
曲寒星任由她蹂躏他脸颊,笑道:“那,这么好看的我,能不能得美人一个香吻?”
“唔……”施清秀拧眉思索,片刻,豪气地一挥手:“当然可以!”
说完,她俯下身,吧唧一口亲在了曲寒星嘴唇上,还舔了两口。
末了,她还砸吧嘴,嫌弃道:“没有味道,不好吃。”
“那姐姐的嘴巴就有味道吗?”
曲寒星手放在施清秀后脖颈,略一用力,将人往下压:“我来尝尝。”
尾音消失在二人相贴的嘴唇里,曲寒星抱着她,不容她躲闪,与她细细密密地接吻。
直到施清秀软倒在他怀中,他才结束这个绵长的热|吻:“姐姐的嘴巴很甜,有青梅酒的香味。”
皎洁月亮挂在天空,曲寒星望着明月,忽而问:“姐姐要跟我行鱼水之欢吗?”
等半天,施清秀没有回答,曲寒星低头,抬起她脸,见她意识朦胧,半眯着眼,又啄吻她一口,哄道:“我从来没有和女人亲近过,但我想,我会让姐姐很快活的。”
“所以,姐姐愿意与我燕好吗?”
施清秀被他吵烦了,仰头去堵住他嘴唇,曲寒星立时张开嘴含住她唇瓣,又与她接起吻来。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他们以女|上|位的姿势在屋顶上做了一次,曲寒星怕她被晚风吹病,只好抱着她飞下去,情不自禁地将人压在石桌上又缠绵许久,最后才抱着人进了屋。
035|第35章 偷情
第二日,施清秀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身体仿佛被碾过一样酸软无力。
忽然,一道少年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语气还带着咕哝睡意:“姐姐醒了吗?再睡一会吧。”
施清秀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是少年人滚动的喉结。
她微微一动,曲寒星又将她抱得更紧,施清秀不敢置信,可是,贴在她肌肤上的是少年人遒劲结实的手臂、肌理分明的健美身体,她脚控制不住抽搐一下,蓦然,两只脚夹着她小腿,撒娇一般地蹭了蹭。
施清秀毛骨悚然,想要尖叫,可是,张开嘴,喉咙里却是一阵嘶哑,她抖着唇:“寒、寒星……”
曲寒星睁开桃花眸,低头去瞧她,见她脸色苍白,担心地问:“姐姐不舒服吗?莫不是我昨夜弄疼你了?”
“你、你先放开我。”
曲寒星只好先松开她,施清秀一得自由,立马卷着被子,蜷缩到床里头去,背抵着墙壁,神色仓皇地呆在那儿,待余光觑见曲寒星赤|裸的身体,她被刺得收回目光,“昨夜,你……我……”
曲寒星乖巧地跪坐在床头,“昨晚,姐姐喝醉了。”
她几乎带着一股怒气,质问:“那你难道也喝醉了吗?”
曲寒星沉默一瞬,“没有,我昨晚没有饮酒。”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辱我清白!毁我名节!”
“对不起,”虽然是在道歉,可是,曲寒星脸上并没有多少愧疚之色:“昨夜,姐姐将我当成了姐夫,主动对我投怀送抱,我没办法拒绝。”
施清秀流下泪水,又悔又恨,真是荒唐,亡夫忌日,她居然和其他男人有了苟且。
而且,那个男人还是寒星,她名义上的弟弟。
施清秀抬起手,想要扇自己一耳光,手腕却被曲寒星抓住,少年焦急地劝:“姐姐莫要打自己,若是姐姐气不过的话,那就打我吧。”
说完,他抓着施清秀手,一个劲地扇自己巴掌。
“啪|啪”打了好几个耳光之后,施清秀再也克制不住对他的怒气,双手成拳,扑过去,胡乱捶打他。
“你怎么可以趁人之危!亏我那么信任你!”
曲寒星跪在她身前,任打任骂。
声嘶力竭地闹了许久,施清秀再没有力气打骂他,委顿在床脚,曲寒星怜惜地摸了摸她脑袋,发觉她乌发都被汗水浸湿,柔声道:“我去烧点热水给姐姐沐浴。”
施清秀侧过头,不肯理他。
曲寒星假装没看出她对自己的抗拒,起身下榻穿衣。
* 等曲寒星将洗澡水备好,施清秀想要下榻,身子却没有半点力气,险些摔倒在地,曲寒星眼明手快地跑过去抱住她,随即将她打横抱起。
走到屏风后,他将施清秀放在浴桶里,随即挽起袖子,一副要帮施清秀沐浴的架势。
施清秀一惊:“你做什么?”
“姐姐没有力气,我来帮姐姐洗澡。”
“不用了!你先出去!”
曲寒星站在那儿,脚步半点不肯往外挪,态度十分固执,劝人的姿态却是分外体贴温柔的:“姐姐,昨晚,我弄得太深了,你手指头那般短,怕是掏不出来。”
施清秀瞪大眼盯着曲寒星,气到不行:“你胡说些什么?!”
“没有胡说。”
曲寒星双目灼灼,漆黑眸底隐约翻涌着浓浓的欲|色,“昨夜的情形,姐姐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施清秀一向喝酒断片,虽不记得昨夜之事,可是满身斑驳痕迹,体内还隐隐有热流涌出的迹象,都叫她十分难堪。
“你不要说了!简直荒谬!”
“滚出去!”
她气到砸水面,水珠顿时飞溅而出,沾湿曲寒星脸颊、黑袍,他躲也不躲,任由她发泄怒气。
许久,等施清秀累到没有力气再闹了,他才上前去,用水瓢舀起热水往施清秀肩膀上浇,一点点洗涤她身上的暧昧痕迹,手摩挲过她圆润的肩,从玉峰上游移而过,再顺着雪白肚皮缓缓往下而去。
施清秀背靠着浴桶壁,双眸紧闭着,不愿再看,泪水流出,顺着脸颊滑落,砸进水里。
曲寒星站在她身后,伏低身子,手渐渐摸到那朵睡莲,他食指与中指微微一掰,睡莲瞬间绽放,他小心翼翼地将两指伸进花径,寻找着昨夜情动难忍时|射|进去的花蜜。
他动作很轻柔,半点不舍得弄疼施清秀。
异物入体,施清秀又难堪又情热,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嘤咛,似哭似吟。
曲寒星脸颊贴着她脸颊轻轻蹭,听见她啜泣,他侧头吻去她眼角泪珠,柔声哄:“不要哭,我爱你。”
施清秀咬住唇,侧过脸,躲开他的吻。
曲寒星也不在意,只是低着脑袋,蹭了蹭施清秀颈窝。
他乌黑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胸前,发尾落在水中,凝成一络一络的,随着他的动作,不时蹭过施清秀胸前的肌肤,带来微微酥麻的痒。
施清秀无法忍受,想要躲开他的亲近,可却被困在浴桶里,根本无处可逃。
察觉她的躁动,曲寒星抬头去瞧她,施清秀呼吸凌乱急促,双眸水雾迷离,有点惘然地与他对视。
曲寒星喉结上下一滚,眸色渐暗,他余光一扫,水面之中,雪色玉峰贴着他的发,其上,粉色蓓蕾徐徐挺|立,犹如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正待行路人前去采撷。
施清秀顺着他目光看去,苍白脸颊登时充血,惊慌地“呀”了一声,双臂急急环抱住自己胸口,挡住春光。
他意有所指地问:“姐姐,是不是想要了?”
她无力地辩驳:“……我没有。”
曲寒星不信:“姐姐说谎。”
说完,曲寒星埋下脑袋,伸舌头去舔她的胸口肌肤,连带着啃|咬她的手臂,那只埋在花径里的手慢慢动作起来,施清秀逐渐溃不成军,双手不自觉松开,于是,曲寒星终于得逞地将红梅含进嘴里,尽情咂|吸、疼爱。
施清秀无助地抱着他脑袋,明明是想要将他推开,可是,却情不自禁地将他拥得更紧,五指插|进他乌发中,嘴上啜泣声连连,似痛苦,似欢愉。
她求他:“呜……寒、寒星,这是不对的,你快停下。”
曲寒星动作却更急更快,施清秀终于被他挑|逗到奔溃,哭着流了他一手的花蜜。
她脸上淌满泪水,整个人也变成了水做成的人儿一般,滑得不成样子。
曲寒星抱不住她,索性脱了黑袍,自个儿跨进了浴桶。
施清秀吓得想跑,却被他从背后抱住,附耳问:“姐姐要去哪里?”
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严丝合缝,施清秀身子微微发颤,声音更抖:“不要这样。”
“姐姐权当可怜可怜我吧。”曲寒星舔着她耳朵,磨她:“我难受的紧。”
“别……”她的拒绝逐渐微弱。
“姐姐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洒点甘霖给我喝吧。”
施清秀几乎是半推半就着与他结合在一起,两人在浴桶里缠绵不休,战况似乎比昨夜还要激烈,洗澡水洒得满屋子地板都湿透了。
情事结束后,曲寒星替她擦洗干净身体,施清秀声音嘶哑,自责不已:“百年以后,我哪还有脸去见秋霖?”
曲寒星心满意足地亲着她眼睛、脸颊、耳朵,开导她:“姐姐还那么年轻,姐夫哪里忍心叫姐姐为他苦守空闺寂寞?”
“再说了,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逼迫姐姐的,姐夫怪不到姐姐头上。”
施清秀还是觉得羞耻又惭愧:“可是,秋霖才去世一年,我就与你……”
她苦恼地道:“外人若是知晓了,又该如何看待我?”
曲寒星善解人意:“那就不要叫外人知晓好了。”
施清秀不解:“何意?”
曲寒星吻了施清秀嘴唇一口,笑着说:“只要能与姐姐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施清秀心中生出感动之情:“这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只要姐姐心中有我一席之地,我就心满意足了。”
施清秀摸着曲寒星脑袋,感慨:“寒星,你真是个好孩子。”
曲寒星不满:“姐姐难道现在还只把我当成孩子吗?”
他故意使坏地撞了撞施清秀腿间,施清秀登时回想起方才激烈的情事,脸颊一红,又羞又恼地打了曲寒星一下,不说话了。
曲寒星坏笑着,搂着施清秀亲个没完,嘴里不停地唤:“好姐姐、蜜姐姐。”
又调戏她:“姐姐赐下的甘霖真好喝。”
施清秀听不下去他的浑话,伸手捂住他嘴巴,结果,他又逮着她手心亲个不停。
* 两人于是维持着这种偷|情的状态好几年,一开始只是碍于施清秀亡夫不久,曲寒星怕她遭受流言蜚语,懂事地不奢求名分。
后来,时间长了,施清秀脸皮薄,更加不知道该如何与外人挑破这段关系,曲寒星也浑然不在意此事,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只有施清秀,只要施清秀愿意跟他好,他怎么样都可以。
渐渐的,杜思秋也长到六岁了,该是开蒙的年纪了。
施清秀送他去南山书院读书。
阿泉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陈妈跑来问她,能不能将溶溶指给阿泉做媳妇。
施清秀不好一口应承此事,只好对陈妈道:“此事,我会替你与溶溶说起,若是她肯同意的话,我自当会为阿泉与溶溶操办婚事。”
陈妈乐不可支:“那感情好,老奴真是多谢夫人了。” 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希望阿泉与溶溶成亲后,能够尽快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老奴死也瞑目了。”
施清秀微微一笑,恍若看到了杜老夫人,那时,她也是殷切期盼自己能够给杜家生下个继承人,现在,再回忆起这些往事,心中当真是无限感慨。
* 这日,天蒙蒙亮,施清秀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脸颊被人吧唧亲了一口,曲寒星笑着哄她:“姐姐,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吧。”
施清秀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作势要起身,曲寒星搀扶着她坐起来。
他替她揉着酸软的腰肢,贴在她耳边问:“姐姐昨夜难道不累吗?”
施清秀没好气地打了他手臂一下,“你还敢说!”
昨晚把她翻来覆去地折腾,差点没把她弄散架了。
他好脾气地赔罪:“好好好,是我的错,姐姐不要生气了,气大伤身。”
“快帮我洗漱换衣服吧,省得迟了,溶溶又跑没影了。”
她理所当然地吩咐他,实在是这几年来,曲寒星太过宠溺她的缘故。
“小的遵命!”
曲寒星熟练地伺候着她,期间又腻歪着她,偷了好几个香吻。
等到了膳堂,云溶溶已经布好了菜,正坐在饭桌上等他们,施清秀刻意与曲寒星一前一后地进去。
一见到他们,云溶溶站起身,恭敬地喊:“夫人,师傅。”
施清秀朝她一笑:“坐吧。我们一道吃早膳。”
三人于是一块落座,施清秀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笑着说:“这些都是溶溶你做的吗?”
云溶溶笑着回应:“我听说夫人要和我一道吃早饭,所以,一大早就起来做早膳了。”
她夹了一块油饼给施清秀,“夫人,你尝尝看,这是我前阵子在扬州一位老婆婆那里学来的。”
“夫人若是喜欢的话,我就教教其他厨娘姐姐这道油饼的做法,这样子,夫人就能时时吃到了。”
施清秀夹起油饼,尝了一口,外表酥脆,里头又软糯香甜,眼睛一亮,果真合她胃口,她又就着油饼喝了一口豆汁。
曲寒星见状,当即问起云溶溶这道油饼的做法。
云溶溶正色道:“回师傅的话,饼胚跟油条的做法是一样的,然后把面抻成元饼状,要在上边弄几个洞,再涂上酥油,就可以放入锅中炸了。”
曲寒星点头,也夹了一块油饼给施清秀,“姐姐喜欢吃的话,明天我起来做给你吃。”
施清秀笑着应:“好啊。”
等吃完了饭,施清秀打发曲寒星去灯铺,留云溶溶一人,陪她去散步。
云溶溶搀扶着她,二人一道在池塘边走着,施清秀看着池塘中的睡莲,莞尔笑道:“你瞧,今年的睡莲开得格外好。”
池塘中,莲叶田田,粉白睡莲浮在其间,姿态婉妍,很是漂亮。
云溶溶跟着一笑:“师傅精心照料着,这一池塘的睡莲自然长得好看。”
施清秀并不回应这句话,而是暗暗打量一番云溶溶,心中感慨,溶溶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妙女子,不仅生得冰雪漂亮,而且做得一手好菜,更要紧的是,她跟着曲寒星,练得一身好武艺,每每听说哪里有恶人,她都会跑出去行侠仗义。
这不,前些天,她就跑扬州去惩恶扬善了,前天夜里才回的杜府。
如此,时日一久,外头人都知道了,杭州杜府中,有一位厨娘女侠,美若仙子,古道热肠,是以,爱慕者日渐众多。
“溶溶,你来杜府也好几年了,我也算是一日日看着你长大的,这两年来府上与你提亲的媒人那么多,你跟我说句心里话,可有中意的?”
云溶溶一急:“夫人这是想着要把我嫁出去吗?”
“我很喜欢杜府,我不想离开,求夫人不要把我许配出去!”
她甚至急得要跪下,施清秀连忙拦住她,她伸手点了点云溶溶鼻尖,嗔道:“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纪到了,我才来问你的。”
“可是,我从来没有去想过成亲嫁人的事情。”
施清秀试探:“那,若是提亲的这个人是阿泉,你也不愿意考虑吗?”
云溶溶面色迟疑,先是一惊,而后又是忧虑之色,最后,她神色黯然地道:“阿泉很好,可惜,我配不上他。”
“胡说!”施清秀捏了捏她脸颊,“你这么好,只有阿泉那小子配不上你的份。”
云溶溶还是一脸愁色。
施清秀想了想,问:“若是因为当年在余家号上的事情,那你尽管放心,我替你问过陈妈和阿泉,他们都不在意此事。”
“再说了,错的人也不是你,你只是受害人,更无需自责。”
云溶溶忍不住哭了起来,扑到施清秀怀中,哽咽:“夫人,我那时年纪太小,那个张老三又是个行事粗暴的,我被他伤了身体,看了许多大夫也没办法医好,今后,根本无法生育。”
施清秀一惊,“你是说……”
云溶溶绝望地点头:“夫人,我这辈子都无法为阿泉生儿育女。”
“阿泉不会因此嫌弃你的。”施清秀劝:“我了解阿泉,他是个耿直的性子,认定了一个人,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你不要担心。”
“可是,陈妈呢?”
云溶溶抽了抽鼻子,“阿泉是陈妈与陈伯膝下的独苗苗,他们不会容许陈家香火断送在我身上。”
“与其以后跟阿泉做一对怨侣,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只做好朋友。”
施清秀叹了口气,只能摸着云溶溶脑袋,以示安慰。
* 阿泉没想到溶溶居然会拒绝他的提亲,难过又不敢置信,想要跑去找溶溶问清楚,结果溶溶为了躲他,直接跑出去行侠仗义了,压根不在杜府,他只好跑去找施清秀。
他失落地问:“夫人,溶溶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她不愿意嫁给我?”
施清秀只好将实情告知阿泉,并且劝:“阿泉,你母亲有多渴望能够含饴弄孙,你是清楚的,这桩婚事,怕是你与溶溶有缘无分了。”
“凭什么有缘无分?”
阿泉不服气:“我与溶溶也算是青梅竹马,合该在一起一生一世,如今,溶溶却因为不能生育一事想要避开我,那我们这些年来的情谊算什么?”
施清秀见状,道:“你若是认定了溶溶,那我可以帮你劝劝你母亲。”
阿泉态度十分坚定:“多谢夫人!我会先与我娘表明我的心意。”
随即,他急着跑回去找陈妈。
一旁看好戏的曲寒星打趣:“阿泉,你要娶溶溶,怎么不来问问我这个做师傅的意见?万一我不同意把溶溶嫁给你呢?”
阿泉心里急得要命,一听这话,顿觉曲寒星简直就是在说风凉话,当即怒怼:“你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问过姑爷的意见啊!”
房间气氛顿时凝滞。
阿泉心知一时情急,说错话了,一张脸憋得铁青,又笨嘴拙舌到不知该说些什么挽回才好。
施清秀脸色苍白,掩盖了五年的隐秘情事就这样猝不及防被阿泉揭开,她觉得羞耻又难堪,还有些震惊,阿泉是如何得知的?
继而是惶恐,若是阿泉得知的话,那陈妈、溶溶、思秋等人呢?他们会不会也知道……
曲寒星见状,担忧地将她揽进怀中,又黑着脸瞪阿泉:“还不滚出去!”
阿泉只好悻悻出去了。
施清秀身子微微发颤,曲寒星心疼地抚着她背脊,安抚她:“姐姐,没事的,你别怕,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阿泉他怎么会知道你我之事?”
曲寒星摸了摸鼻子,他该说施清秀迟钝吗?明明他们平日里眉来眼去的那么明显,阿泉知道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阿泉知道也就知道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溶溶知道此事吗?”
曲寒星咳了两声,眼神游移,“兴许,应当知道吧。”
那丫头是个机敏的,连阿泉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她没道理看不出来。
“那,该不会陈妈、陈伯也知道吧!?”
施清秀大惊失色,手无意识掐紧曲寒星手臂。
曲寒星知道她害怕,但没想到她会害怕成这样,当即哄骗她:“没这回事,陈妈妈、陈伯伯怎么会知道?”
“你是不是骗我?”施清秀红着眼,无助地问。
“没有,我怎么会舍得骗你?”
曲寒星吻了吻她眼睛,声音放得更轻了:“你不要自己把自己吓坏了,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再说了,这五年我们都过来了,不是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吗?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若是思秋也知道了,他会不会讨厌我这个母亲?”
“思秋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怎么会讨厌你这个一心照顾他长大的母亲?”
曲寒星又一连叠好话苦劝她许久,施清秀还是惴惴不安,最后满怀心事地睡着了。
曲寒星坐在床边守着她,静静地望着她,手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最后,俯身落下轻柔的一吻。
须臾,他起身出去,几个提气纵横间,飞出了杜府,身形隐没于沉沉黑夜。
036|第36章 清秀怀孕
当曲寒星在森林中找到云溶溶的时候,她正手持擀面杖,与一众盗贼打斗。
擀面杖在她手中,被她使得虎虎生威,所过之处,盗贼一片痛呼声响起。
曲寒星落定在暗处的树枝上,抱臂看戏。
没多时,一众盗贼都被她打趴下,躺在地上翻滚着求饶。
云溶溶不欲伤他们性命,擀面杖在手中转了几个圈后,她反手将其插|回背后腰带间,转而拿出麻绳,忽而,有一贼人想要趁机偷袭,飞掷出流星镖想要袭向云溶溶。
云溶溶听闻破空声,还没反应过来,曲寒星两指摘了一片树叶,内气蕴在树叶上,随即,他将树叶迅速扔了过去。
刹那,树叶与流星镖滋滋擦过,瞬间,流星镖偏移方向,往来时的方向飞旋过去。
盗匪还没反应过来,“噗嗤”一声,流星镖正中眉心,他“啊”的一声惨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死去。
云溶溶见到盗贼死状,心中一惊,又警惕起来:“谁?出来!”
曲寒星展臂从暗处飞出来,落在云溶溶跟前不远处,云溶溶一喜,恭敬地抱拳喊:“师傅!”
“你出来抓贼,全身上下就带了一根擀面杖?”
曲寒星冷笑:“你究竟是对自己的武功太自信?还是太看不起这些为非作歹的贼人?”
云溶溶赧颜,解释:“我只是不想无意中伤到他们性命。”
曲寒星睨她一眼,讽刺:“你心慈手软,不愿伤他们,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就对你手下留情。”
云溶溶一顿,正色道:“徒儿谢师傅教诲,徒儿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你得付诸行动才行。”
云溶溶沉默,没有回答,少息,她拿麻绳将那些贼人绑成一长串,问:“师傅深夜来找徒儿,可是有何事要吩咐徒儿去做?”
“阿泉不在意你不能生育的事情,你回去与他成婚。”
曲寒星语气轻飘飘的,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云溶溶先是一喜,而后又是犹豫,“师傅,就算阿泉不在意,可是陈妈……”
“陈妈妈那边自有清秀姐姐为你周旋,你无需顾虑太多,只管回府就是,省得阿泉找不到你,冲姐姐出言不逊。”
云溶溶大惊:“师傅是说,阿泉言语冒犯夫人了?”
她急忙冲曲寒星拱手致歉:“我替阿泉向夫人赔罪,阿泉他肯定是无心之失,请师傅莫要与他计较。”
曲寒星轻轻一哂笑:“你是阿泉什么人?用你来替他道歉?”
云溶溶一张脸登时憋得通红,呐呐说不出话。
曲寒星见状开解她:“你若是担心阿泉将来为了孩子会纳妾,因此不敢嫁给他,那也太可笑了。”
“且不说阿泉会不会这么做,再者,他如今也打不过你,若是他一朝负了你,你尽管与他和离就是,他又不能拿你如何。”
“况且,生活不是一眼望到底的,谁也不晓得明日会发生什么,兴许再过几年,你与阿泉也就相看两厌了,届时,阿泉若是娶别人,你也不会有感觉。”
“既如此,你现在又何必委屈自己,压抑自己的本心,去远离阿泉?”
他颇为嫌弃:“都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懂吗?”
其实,云溶溶刚才一听说阿泉不在意她不能生育一事,她心思就隐隐动摇了,如今被曲寒星一劝,更是豁然开朗,朗笑道:“谢师傅,徒儿明白了。”
她抓了抓手中麻绳,微微抽紧收口,贼人们被麻绳勒得抽气声一片。
“师傅,等我将这些贼人送去衙门,我就启程回杜府。”
曲寒星得了满意的答复,微微点头,觑了眼天色,快要破晓了,“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云溶溶拱手道:“徒儿恭送师傅。”
曲寒星转身离开,几个起伏就飞出了森林,他还要赶回去给施清秀做油饼。
* 第二日,陈妈来找施清秀,施清秀虽然心神不宁,做贼心虚,但还是见了陈妈。
“夫人,溶溶是个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被那个张老三糟蹋了清白,还败坏了身体。”
她满脸愤恨之色,啐骂:“呸!那个张老三真是个天煞的!老奴诅咒他下辈子投胎做畜生!”
施清秀脸色不大好,陈妈见状,以为她听不得她这些难听的话,只好收敛神色。
半响,她吞吞吐吐地道:“想必夫人也知道了,虽然溶溶不能生育,可是阿泉是个死心眼的小子,还是执意要娶溶溶。”
“我怎么打骂他,他都不肯改变心意。”
“夫人,阿泉毕竟是我陈家一根独苗苗,若是因此断了香火,我……”
施清秀打断她:“这么说,陈妈,你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了?”
陈妈面露愧色:“说实话,我对溶溶是一百个满意,可是,她不能生育,我又不愿意做个恶婆婆,逼阿泉纳妾,就怕将来害得他们夫妻成了怨侣。”
她抹着泪水:“夫人,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啊。”
施清秀温声劝:“陈妈,阿泉与溶溶算是一块扶持长大的,二人情谊非比寻常。”
“若是因着子嗣一事,你就要拆散他们,只怕阿泉因此会怨上你,更别提娶其他女人,那陈家香火不也照样后继无人吗?”
陈妈满脸愁色,捶着胸口:“这可如何是好?挨千刀的张老三!”
“阿泉与溶溶若是不生个小孩,将来等他们老了,又该怎么办?谁给他们抬棺材出殡?”
施清秀开解她:“若陈妈不嫌弃的话,将来,等阿泉与溶溶老了,由思秋服侍他们终老,陈妈以为如何?”
“这怎么使得?”
陈妈受宠若惊:“少爷毕竟是我们的主子,哪有主子给奴才养老的?”
“陈妈说笑了,思秋也算是阿泉和溶溶看着带大的,他们是思秋的长辈,思秋孝敬他们也是应该的。”
“这……”陈妈犹豫起来。
施清秀又好言劝了她许久,终于,陈妈也只得松口答应了。
* 于是,时隔好几年,杜府又终于迎来了大喜事。
施清秀亲自为云溶溶和阿泉操办婚事。
她疼爱这两个小辈,是以,所有婚礼用品都是捡好的用,半点不舍得委屈他们。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清闲惯了,这一朝忙碌起来,她身子居然不适起来,连饭也不怎么吃得下,今日还头昏昏的。
陈妈见状着急,扶着施清秀坐在交椅上,给她倒了杯水:“都是老奴不好,溶溶与阿泉的婚事,叫夫人劳累了。”
施清秀接过水饮下,有气无力地道:“陈妈,你不要自责,我没事,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没睡好的缘故。”
“夜里没睡好?”陈妈心直口快:“阿星也真是的,怎么没有照顾好夫人,还累着夫人了?”
施清秀苍白的脸色顿时涌上一抹红,一口水呛进喉咙里,顿时咳嗽起来。
陈妈急急为她拍后背,心知自己说错话,捅破了窗户纸,面色讪讪,待施清秀缓过气,她连忙找借口开溜:“夫人,我去给你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施清秀原想说不用,可陈妈已经跑没影了,她只好坐在交椅上,敛眸沉思,心中愤愤,寒星真是个坏小子,之前居然骗她!陈妈分明就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的!
“唉。”她叹了口气,只觉自己清名不保,羞愧地将脸埋在双掌中。
不一会,老大夫请来了,为施清秀搭脉。
曲寒星听闻施清秀不舒服,急忙从灯铺赶回来,眼下正站在一边,紧张地瞧着,“大夫,我姐姐没事吧?要不要紧?”
施清秀心中正对曲寒星生气,见状,故意怼他:“大夫正在搭脉,寒星,你莫要扰他。”
曲寒星不知她为何对自己发怒,又担心她身体,只好乖巧地闭上嘴,静候在一旁。
老大夫抚着山羊胡,老神在在地数着手下脉搏心跳次数,忽而,眉心一跳,试探问:“杜夫人,近日你可是食欲不振、精神不济?”
施清秀点头:“确实如此。”她疑惑:“可是害了暑?”
老大夫撩起眼皮子睨她一眼:“……非也。”
施清秀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莫非,她是患了不治之症?思及此,一颗心不由暗暗提起。
随着老大夫沉默的时间越长,屋内气氛就越压抑,曲寒星紧张到双手成拳,一脸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
老大夫又不着痕迹地扫了曲寒星一眼,见他如此作态,心中一突,有了猜测。
“大夫,我家夫人到底是生了什么病?”陈妈也急了。
老大夫收回搭脉的手,淡定地丢下一枚炸弹:“杜夫人,这是喜脉。”
施清秀只觉得“轰”的一声,脑子都被这个消息给炸懵了,这、这简直比不治之症还要可怕!
老大夫收起桌上的腕枕,又从药箱子里头拿出纸笔,唰唰几下,写出一张调养的方子放到桌上。
“只不过,夫人是第一次怀孕,年纪又大了些,这一胎更要小心珍重才是,房事莫要如前几日那么勤,免得伤了胎儿,也祸及母体。”
施清秀一张脸涨得通红,简直没脸见人了,只好逃避地站起身,想要躲回内屋不见人才好。
偏偏曲寒星还要过来搀扶她,一副十分关切的情态:“姐姐,我扶你进去,免得摔着了我们的孩子。”
施清秀气得要死,一把推开他,“你!你!都怪你!”
她气到连骂人都不利索,末了,只好拂袖离去。
曲寒星见她如此抗拒,倒没有追上去,接过那张方子:“大夫,我送你出去。”
老大夫背起药箱,“有劳。”
二人一道出去。
临走前,曲寒星嘱咐陈妈:“陈妈妈,你且在此地多照看一下姐姐,免得她胡思乱想。”
陈妈连声应“好”,眉梢间带着喜色,对她这种老一辈的人来说,府邸内能够添新生儿,总归是件喜事。
她双手合十,小声祈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曲寒星与老大夫一块绕过抄手游廊。
曲寒星悄悄将一块金元宝递给老大夫,“大夫也知道,姐姐现在名义上还是杜家夫人,若是被人知晓她怀孕的事情,恐怕于她声名不利,大夫是个悬壶济世的慈悲心肠,想必不会到处传谣生事吧?”
老大夫也觉糟心,若是早些年,他来杜府给施清秀诊出喜脉,那可真是一件喜事,但如今嘛,施清秀亡夫多年,却冷不丁怀上孩子,当然是偷|情所致,而现在,这个唇红齿白的俏奸夫还在给他塞封口费,以求心安。
他不收也不行了,只好接过金元宝,拱手道:“曲公子客气了,杜夫人只是害了暑气,好生休息就是了。”
曲寒星见他上道,心中稍霁,“大夫慢走。”
说完,他径直转身,回去找施清秀了。
* 施清秀躲在榻上,将纱幔都放下来,以此避开陈妈的视线。
一会,曲寒星进来了,陈妈也就退了出去。
施清秀不想理他,索性躺下,扯过锦被罩住自己。
曲寒星在塌边坐下,撩起纱幔,见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担心地劝:“姐姐,天气这么闷热,你莫要闷坏了自己。”
施清秀不理他,兀自埋得更深了。
曲寒星见状,伸手去揭她被角,谁知,被角也早被施清秀压得死死的,她现在就是不肯搭理他了。
曲寒星不好强来,怕弄疼施清秀,二人僵持半响,他只好起身出去:“姐姐,你现在不想见我,那我先回灯铺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说完,他故意加重脚步,走出了内室。
施清秀听见他远去的脚步声,又等了半响,见没有动静,心知曲寒星确实走了,这才揭开被子,坐起身来。
岂料,她一出来,曲寒星就进来了。
施清秀一惊,立马又想躲回被子里,曲寒星动作更快,三两步飞奔到榻边,连人带被抱住施清秀,又将被子剥开,甩到床尾去,这才将施清秀整个人抱坐在大腿上。
他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递到施清秀跟前:“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姐姐骂我打我吧,只是不要不理我。”
施清秀“哼”了一声,伸手拍了他掌心一下,“都怪你总爱没完没了地缠着我!现在好了,把我肚子都搞大了!”
“我简直没脸见人了!”
她将脑袋埋在曲寒星怀中,羞燥到连耳朵都是通红的。
曲寒星抱着她,凑过去亲了她耳朵一口,莞尔一笑,又忍不住轻轻啃了她耳朵一口。
施清秀又气又恼,抬起脑袋,瞪他:“你现在还有脸笑?还咬我!你知不知道你害惨我了!”
曲寒星腿故意往上一晃,施清秀身子不由颠了颠,吓得双手环住他脖颈,曲寒星笑得更开心了,施清秀更加生气。
“你!故意欺负人!”她拧住他耳朵,左右旋了旋,把他耳朵也捏得一片通红。
曲寒星却不恼,又低头啃了她气鼓鼓的脸颊一口,“姐姐知道吗?大夫说你有身孕的时候,我简直要高兴坏了!”
他掌心摸上她肚皮,细细感受:“这里,孕育了我们的孩儿。”
“这个孩子,就是你我爱情的见证。”
施清秀顺着他掌心看去,心中也是觉得十分奇妙。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怀孕,是以,每每情浓时,都会放纵曲寒星|射|进去,曲寒星一开始还担心会害她怀上孩子,每多顾忌,她便与他说了实情。
二人可以说是默认今生不会有孩子了,结果,老天爷居然送给他们好大一个惊喜。
她覆上他手背,也跟着笑起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曲寒星不假思索,“当然是女孩,我希望姐姐能够为我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施清秀面露遗憾之色:“像我?可是我长得并不好看,女儿若是像我,那岂不是……”
她看向曲寒星那张俊俏非凡的脸,“无论生男生女,他们还是长得像你才好。”
曲寒星却不赞同,十分认真地说:“在我心中,姐姐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子。”
施清秀无奈一笑,但还是被他哄高兴了:“傻瓜!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二人又说笑好一会,施清秀才想起正事,不由叹口气:“可是,思秋那儿该怎么办呢?”
既然他们要生下这个孩子,那总该给孩子一个身份才行,看来,也是时候该考虑让曲寒星转正的事情了。
曲寒星宽慰地拍了拍她后背:“无妨,我去与思秋说。”
“别,还是我自个儿去与思秋说吧。”
她面露犹豫之色:“只是……”
曲寒星不解:“怎么了?”
“我毕竟是思秋名义上的母亲,思秋是秋霖的孩子,我总不能带着思秋嫁给你,亦无法为你舍弃思秋。”
“这有何难?”曲寒星轻巧一笑:“姐姐不方便嫁给我,那就由我嫁给姐姐好了。”
“反正,我这几年在杜府的情况,跟入赘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差了一个名分而已。”
施清秀怜爱地摸了摸曲寒星脑袋:“委屈你了,寒星。”
她知道,倒插门女婿的名号总归是很难听的,曲寒星又要为了灯铺与各界人士来往,免不了应酬,他无形中定是要受很多白眼奚落。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曲寒星习惯性用脑袋蹭了蹭施清秀手心,舒服地微眯眼睛,脸上笑容灿烂:“不委屈,我说过,只要能跟姐姐在一起,我怎么样都可以。”
* 傍晚,杜思秋放学归家后,听下人说施清秀今日请大夫了,心中一急,连忙跑去找施清秀。
彼时,施清秀与曲寒星正坐在小亭子里,一道赏池塘里的睡莲,曲寒星拿着团扇替她扇风。
他絮絮地与母亲说话:“等天气转凉一点,我替你将这些睡莲制成线香,这样子,你夜间也可以点上助眠。”
母亲笑道:“你顺道再制成些香丸子,出门也可以佩戴在腰间。”
“诶,好,都听你的。”
杜思秋对这等情形见怪不怪,从他有意识以来,曲寒星与施清秀就十分亲密,总是形影不离地待在一处。
幼年时,他基本是把曲寒星当成父亲来看待的,虽然,等他知事明理后,所有人都告诉他,曲寒星并不是他生父,施清秀亦不是他生母。
他的亲生父母只是祠堂里那两个冰冷的木质牌位。
但是,即使如此,在他心目中,他依旧把曲寒星与施清秀当成可亲可敬的父母。
云溶溶此时端着木托,从岔路小径那边走过来,瞧见他,笑着喊:“少爷,你下学了?”
杜思秋朝她一点头,喊:“云姐姐。”
听见二人动静,施清秀转过头,瞧见杜思秋,面上一喜,可她捧着肚子,眉宇间不由露出愁色,广袖下,曲寒星悄悄握紧她手,无声安慰。
施清秀心中稍定,笑着迎上去:“思秋回来了?”
杜思秋站定在施清秀跟前不远处,抬起双手朝她行了一礼:“儿子见过母亲。”又面朝曲寒星:“见过曲叔叔。”
施清秀无奈一笑,思秋这孩子,真是太过知礼数了,她上前拉起他,“思秋今日在学堂过得怎么样?夫子教的文章难不难?”
云溶溶将木托上的点心摆放在圆桌上,施清秀与杜思秋于是一道在圆桌旁落座。
杜思秋答话:“母亲,夫子今天教的是《论语》的礼则篇,不难,儿子都听得懂。”
他羞涩一笑,到底是露了几分想要大人夸奖的孩子气:“而且,夫子今天还夸我字写得好。”
施清秀摸了摸他脑袋,一副十分为他自豪的模样:“不愧是我家思秋,就是厉害!”
杜思秋嘴角笑意更深,连两只葡萄似的圆眼睛也漫上喜色。
“母亲过誉了,儿子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不足之处。”
施清秀怜爱地望着他,心中思绪万千,思秋越长大,容貌与秋霖也就越发相似,那双眼睛则像极了玲玲,她瞧着他,恍惚总会以为秋霖与玲玲还陪伴在她身边。
云溶溶心知施清秀怀孕一事,有心想要为她与杜思秋腾出个二人空间,主动开口笑道:“夫人,少爷,这是我刚做的桂花糯米藕,你们尝尝看。”
施清秀朝她一笑:“辛苦溶溶了。”
云溶溶面露羞赧之色:“夫人,少爷,我还要陪陈妈去挑选嫁衣的料子,先下去了。”
施清秀点头:“去吧。”
云溶溶端着木托离开了小亭子。
曲寒星也跟着找借口离开:“我去给你们沏壶茶来配点心。”
说完,他径直走了。
杜思秋心中奇怪,往日,只要施清秀在,曲寒星可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今日怎么?
施清秀看出他们二人心思,心中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之色,掩饰地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给杜思秋:“你吃吃看喜不喜欢?”
杜思秋拿起筷子,夹起那块桂花糯米藕吃,他细嚼慢咽,姿态文雅,末了,一本正经地点评:“微甜软糯、米带藕香,云姐姐手艺一向很不错。”
施清秀不由失笑,忍不住捏了捏他脸颊:“思秋还真像个小老头子。”
杜思秋确实性格有点小古板,但对着施清秀的时候,他是软糯的、没有脾气的,任由施清秀将他脸颊当面团一样揉了好一会,才一板一眼地反驳:“母亲,我今年才六岁,不是小老头子。”
施清秀更加开怀,可是,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又忧愁起来。
杜思秋见她皱起眉头,担心起来:“我回家的时候,听下人说母亲生病了,刚才没顾得上问,母亲可是哪里不适?”
“我、我没事。”
施清秀吞吞吐吐,半响,鼓起勇气,试探问:“你说,若是母亲重新与人结良缘,思秋以为如何?”
杜思秋当即板下脸,难过地问:“母亲这是要抛下思秋去嫁人吗?”
施清秀急得摆手,有些羞耻地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入赘到我们杜府上。”
“那,曲叔叔怎么办?”杜思秋当即反问。
施清秀不明所以。
杜思秋一脸谴责地看着施清秀,“母亲,曲叔叔对你痴心一片,你怎么可以舍他而娶别人?”
施清秀张大嘴,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此时,正好曲寒星端着茶壶走过来,杜思秋站起来,“除了曲叔叔,其他男人,我都不会同意的,母亲若是顾念我的意见,那就舍弃那个野男人,娶曲叔叔过门吧。”
“什么野男人?”
曲寒星走进亭子,不解地问。
施清秀与他四目对望,颇有点哭笑不得。
曲寒星心一提,担忧地问施清秀:“思秋难道不同意你我婚事?”
“不、不是。”施清秀呐呐。
杜思秋一喜,“母亲刚才所说的那个人,原来就是曲叔叔?”
施清秀愣愣点头。
杜思秋当即笑开花,拍手欢呼:“太好了!”
曲寒星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将茶壶放下,转而拥住施清秀肩膀,杜思秋兴奋地问:“母亲,那我从今以后能够改口喊曲叔叔父亲吗?”
曲寒星一笑,刚想应承,施清秀有点激烈地阻止:“不行!”
“为什么?”杜思秋好失望。
施清秀缓和语气:“思秋,你的爹爹是秋霖,娘亲是玲玲,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你可不能忘记你真正的生身父母。”
在这一点上,施清秀总是格外固执的,毕竟,她从不让他叫她“娘亲”,思及此,杜思秋只好退让:“……母亲教诲,儿子记住了。”
曲寒星脸色也有点不好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施清秀还是对杜秋霖念念不忘,他心中嫉妒,但也知道自己争不过死人,也无需与一个死人争,只好深呼出一口气,压下心思,嘴上帮腔。
“你母亲说得不错,姐夫才是你的生父,思秋,你还是喊我叔叔为妙。”
杜思秋悻悻点头。
037|第37章 新婚夜
因着是二婚,施清秀也不好意思大操大办,索性与云泉二人的婚事一块办了,她犹豫几番,还是给尹爱文发了请帖,不过,如她所料,尹爱文没有来,只是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对此,施清秀倒没有什么感觉,杜思秋却觉得失望,他本来还以为可以见到许久不见的尹伯伯,顺道与他分享他的喜悦之情呢。
深夜,施清秀坐在映波阁的婚房中等候曲寒星,虽然,名义上是他入赘,但施清秀还是愿意给他一份体面,偷摸着给自己绣了一个红盖头,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偷偷戴上。
月上中天,曲寒星应酬完客人回来了,一进屋,他见到盖着红盖头的施清秀,心下一喜,走过去,待看清红盖头上头的绣样,他又愣住。
在龙凤喜烛的辉映下,红盖头上的五角星泛着橙色的暖光调,看着很是可爱喜人。
只一眼,曲寒星就认出那是施清秀亲自做的。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清楚施清秀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贤淑端方、恪守规矩,这辈子唯一做的一件出格事,那就是被他半哄半迫地骗上床,并维持这段不耻关系五年之久。
在今日,他是入赘的,施清秀又是二婚,按理来说,她不该给自己盖红盖头,也不该亲自绣红盖头,这是不合礼教的,可是,施清秀却为了他……
单单只要一想到,施清秀愿意为了他破例,他就又感动又欢喜,整个人简直快要乐傻了。
施清秀觉得奇怪,曲寒星站在她面前,却半天不动弹,等久了,她只好出声:“你莫不是被人灌醉酒了?”
曲寒星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揭开她红盖头。
蓦然,施清秀视线清明,抬头与他对视,曲寒星眼神灼热滚烫,眸底漾满盛人的情愫,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施清秀不由害羞,伸手扯了扯他袖子,“往日里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今日作甚这般看我?”
曲寒星坐在她身边,赞叹道:“姐姐今日好美。”
“不过上了一点妆罢了。”施清秀抬手捧脸,低头不与他对视。
曲寒星好似看她怎么看都不够,明明往日里百般亲近她,今夜却是只知道傻瞧着她,却不敢冒犯于她。
兴许,是她穿了这身粉嫁衣的缘故,叫他清楚意识到,从今以后,他们真的就是夫妻了。
他视线往下瞧,盯着施清秀微微凸起的肚子。
他们之间还有孩子了。
于这一点,他已胜过杜秋霖太多太多,更别提,他和施清秀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施清秀又羞又恼地抬手去捂住他两只眼睛,嗔道:“不许再瞧了!”
曲寒星开怀一笑,“姐姐是我的新娘子,难道我也瞧不得吗?”
他握住她手腕,往下拉,继而与她十指紧扣,又含情脉脉地盯着她。
他与她之间,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不过是细水流长地过日子,安宁又平静,可这恰好是他这种漂泊多年、孤苦无依的江湖人最希望的,换句话说,她给了他一个家。
许久,施清秀实在招架不住他的眼神,提醒:“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曲寒星这才起身,牵着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递给她,道:“这是我酿的青梅酒,时日不多,不会太烈,姐姐刚好可以饮一杯,不必担心会伤着腹中孩子。”
施清秀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与他交臂而过,仰头饮尽杯中酒。
一杯热酒下肚,她腹腔生出一股暖融融的热意,舒服极了。
喝完酒,曲寒星伺候她洗漱,继而扶她在床上躺下。
虽然是新婚夜,但因为施清秀怀着孩子,曲寒星是万万不敢碰她的,生怕施清秀有个什么闪失。
因此,他也只是脱了婚服,只着寝衣,坐在榻边,轻轻抚摸着施清秀的肚子。
眼下正是七月份,施清秀腹中孩子也已经四个月了,她微显孕相,穿着粉嫁衣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只穿寝衣,肚|兜又被曲寒星脱掉的情况下,肚子凸起的样子就暴露无遗。
摸着摸着,曲寒星伸手拉开她寝衣带子,微微掀开一点她的衣摆,露出肚脐眼后,他俯身凑过去,落下轻轻一吻。
“你说,宝宝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他发了傻,竟问出这等问题。
施清秀被他逗乐,噗嗤一笑,弯指刮了一下他鼻梁:“傻瓜,宝宝这个时候都没成长完全,能做些什么?”
曲寒星又道:“我听陈妈妈说,等宝宝在姐姐肚子里长大了,他还会踢姐姐的肚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面露忧色:“万一这个不孝女是个混世魔王,不小心踢破姐姐的肚皮,那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是女儿?”
她双手捧住他脸颊,亲昵地斥他:“还有,不许说我们的女儿是不孝女!”
曲寒星手摸了摸她肚子,还是一脸忧心忡忡,“我还是很担心。”
施清秀咳了两声,有点不自然地说:“新婚之夜,与其叫你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还不如我们来办点正事。”
曲寒星反倒不解风情起来:“什么正事?”
“姐姐困了吗?”他还善解人意,体贴地道:“那我将纱幔放下,挡住烛光,姐姐安寝吧。”
施清秀又气又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涨红了脸,曲寒星却还是一脸天真无邪,施清秀实在无奈,结结巴巴地道:“自从我确诊喜脉后,我们都将近三个月没有亲、亲热过了,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曲寒星顿悟,见施清秀羞燥难安,不由吃吃笑起来,惹得施清秀气恼起来,坐起身后,将曲寒星推倒在榻上,抬手打他屁股,骂:“叫你笑话我!你这坏小子!”
屁股挨第一下的时候,曲寒星都懵住了,然后,施清秀又接连打了他屁股好几下。
他反应过来后,“哎呀”惊叫一声,两只耳朵变得通红,又羞耻又不敢置信,扯了锦被罩住自己,他翻身滚到床脚,将自己变成了一条蚕宝宝,只一张红彤彤的俊俏脸庞露在外头,气恼不已:“施清秀!你!你!”
半响,他才说出完整话来:“你怎么可以打我屁股?!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以说是十分委屈了。
施清秀笑得前仰后合,曲寒星见状,担心她出事,又扭着身子,自个儿滚回施清秀跟前,急切地劝:“诶!你别笑得这么厉害,当心孩子!”
须臾,施清秀才笑够了,停下来看曲寒星,见他一脸着急地盯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肚皮,心中稍软,抬手捏了捏他脸颊,“谁叫你刚才要先笑话我,我气不过才打你的。”
曲寒星委屈巴巴:“姐姐要打我,我二话不说就给姐姐打,可姐姐为何要打我那里?叫我好没面子。”
施清秀摸了摸他脑袋,给他顺毛:“往日里,我打你哪里,你都不痛不痒的,所以,我才故意打你屁股的。”
她一顿,声音变小,有些羞赧:“再说了,你不也经常打我屁股吗?”
曲寒星不由回想起,二人欢|好时,他将施清秀摆成跪趴的姿势,自己从后面一边入她,一边打她屁股的场景,只这么一想,浑身都热了,下面也抬头了,真要命。
他恹恹躺在塌上,讨饶:“姐姐还是不要撩拨我了,万一我失控伤着你,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施清秀期期艾艾,抬脚踹了踹脚边的这只蚕宝宝,声音似水,“寒星。”
只这么一声,他就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曲寒星蓦然抬头,桃花眸湛然如星,“姐姐想要了?”
“……没有。”施清秀不敢承认。
曲寒星哪里能不清楚她别扭的个性,当即拿脑袋去蹭她脚,“真的没有吗?”
他乌发挠得施清秀脚痒,施清秀不由笑起来,只好认输:“好吧,我有。”
又伸出小拇指强调,“但是,只有一点点。”
曲寒星心满意足:“只有一点也足够了,我来让姐姐快活。”
他脑袋色|情地往施清秀两条腿儿中间钻,嘴上哄她:“姐姐把腿张开,让我进去。”
施清秀觉得他分外下流,又想他想的紧,只好顺着他,将两条腿儿打开,呈M字型,曲寒星将手臂从锦被中抽出来,握住她两只大腿。
在做这种事情的同时,他还有心情一本正经地叮咛:“姐姐自己捧着肚子,待会若是不舒服,叫我弄疼了,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施清秀咬着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曲寒星俯身下去伺候她。
他动作轻柔舒缓,舌头却十分灵活,不多时就叫她喷了他一嘴花蜜。
结束的时候,施清秀还在微微喘气,曲寒星从她腿间抬头,一张俊脸上都是水痕。
施清秀拿了帕子给他擦脸,意有所指地问:“你难不难受?”
曲寒星手往下一摸,无可奈何地苦笑:“涨得快要撑破裤子了。”
施清秀羞涩一笑,“我用手帮你?”
曲寒星桃花眸潋滟生辉,情波荡漾,忍不住隔着帕子亲了亲施清秀的手掌心:“姐姐真好,谢姐姐怜我。”
施清秀抽开曲寒星裤子的系带:“夫君不必客气。”
曲寒星抽过脸上那张沾染水痕的帕子,罩在下面,再抬头去瞧施清秀的时候,桃花眸多了几许暗色,贴耳道:“那就,有劳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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