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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原来姐姐早有丈夫啊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大半个月,施清秀一行人终于回了杭州地界。
天清气朗,施清秀与玲玲同坐一辆马车,玲玲大病初愈,脑袋还是有点昏昏的,马车坐久了,她难免就有点不舒服,将脑袋枕在施清秀腿上,施清秀正为她轻轻按摩太阳穴。
马车慢悠悠地踱过几条热闹的街,玲玲精神稍霁,起身坐直了身体,兴奋地掀开车厢侧边的帘子,一个劲地往外张望。
尤其是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吃的,嘴边就差没流哈喇子了。
施清秀见玲玲终于恢复了往日贪吃本性,心中欢喜,也默默松了口气。
这丫头能够缓过劲来就好。
“小姐,我想吃……”
施清秀故作严肃地打断她:“你现在想吃零食是绝对不行的,等病情彻底好全了再说。”
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响亮的很。
“桂花糕勒,好吃的桂花糕~”
“梨膏糖哟,甜而不腻的梨膏糖~”
“锅贴、梅干菜锅贴~”
玲玲听得嘴馋,伸手捏住施清秀衣袖,来回摇晃,撒娇:“小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我好饿。”
“你饿啊?”
施清秀摸摸玲玲脑袋,满脸慈爱宠溺:“那等回府后,我叫陈妈给你煮一堆食疗药膳吃,好好补一补身体。”
玲玲一听,脸登时垮了,苦着一张脸,又恹恹地倒回施清秀腿上继续躺着装死。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阿泉带笑的清澈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玲玲,我们到家了!”
施清秀这才扶着玲玲起来,玲玲也没再闹小孩子脾气,乖乖跟着施清秀下车。
门口,杜秋霖和陈伯一块站着等候。
施清秀一见到他,脸上顿时挂上柔婉笑容,提着裙子,加快脚步走近他。
分别好几个月,她其实攒了许多话要跟他讲,可是,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她又觉得万千言语都是枉然,他只是拿那双含情眼望着她,她心中就已经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杜秋霖笑得宠溺,自然地朝施清秀张开双臂,“秀秀,这几个月,我很想你,你快过来让我抱抱。”
玲玲站在一旁扮鬼脸,“姑爷,羞羞脸!”
施清秀羞得两颊飞上一团红霞,抬手轻轻打了杜秋霖心口一下,嗔骂:“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
杜秋霖捂着心口,“哎哟”叫疼:“娘子,你好狠的心肠呐!为夫对你日思夜想的,你一来就打为夫,为夫都要被你打坏了。”
他装的夸张,施清秀却真的以为他被打疼了,登时着急起来,“我看看。”
说着,身子凑过去。
杜秋霖表情一变,双臂立时揽住施清秀,“娘子抱抱就不疼了。”
“秀秀可是我的灵丹妙药。”
他还拉外援,问一边的陈伯:“陈伯,你说对不对?”
看好戏的陈伯呵呵笑着点头。
施清秀佯装被他惹恼,刚板起脸要发脾气训人,杜秋霖见状就故意作势要亲施清秀一口。
施清秀被他吓得连忙埋首在他怀里,不敢出来了。
杜秋霖就得逞地抱着她,笑得一脸甜蜜。
哎呀,他的秀秀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可爱。
两人闹了一会儿,杜秋霖看向车队的第二辆马车,颇觉奇怪,“秀秀,你可是带了朋友来家里做客?”
说起这事,施清秀才想起曲寒星来,暗暗朝杜秋霖使眼色,示意他先别说话。
杜秋霖便不再追问。
施清秀从他怀里出来,看向阿泉:“阿泉,你先送玲玲回后院休息,再叫你娘给玲玲煮点食补的药膳,前段时间,她可病狠了。”
陈伯跟着附和道:“泉儿,你叫你娘先煮玲玲的药膳,其他的,叫其他厨娘去干。”
本来今日施清秀回家来了,陈妈是想要大显身手一番,亲手烧菜给杜秋霖夫妇二人吃的,眼下,玲玲的药膳显然更要紧,因此,陈伯如此吩咐阿泉。
阿泉的父母就是陈伯夫妇二人,他点头应“好”。
杜秋霖听说玲玲生病一事,转头去瞧玲玲,见这胖丫头脸蛋好似瘦了不少,面有憔悴之色,便关怀道:“阿泉,我这次从京城回来带了不少好补物,你叫陈妈多挑一些出来,这段时间煮给玲玲补身体吃。”
阿泉点头应下。
被所有人包围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玲玲现在都生不出反抗药膳的心思了,笑得傻呵呵的,被阿泉搀扶着,往后院去了。
待玲玲走远后,施清秀才收回视线,看向杜秋霖,“我之前在信上与你说过,我救助了一个少年郎……”
施清秀娓娓将曲寒星家破人亡的遭遇说给杜秋霖听,并表达出想要收留曲寒星的意愿。
杜秋霖自然不会不同意,当即点头:“好,你叫他下来见我吧。”
……
这段时日,曲寒星可以说是把委曲求全演绎到了极致,因为施清秀担忧玲玲乍然见到他会加重病情,他就主动在玲玲清醒的时候,老老实实地龟缩在车厢里头,决计不出来。
待到玲玲睡着了,他才下马车松快松快。
为此,他甚至和总是给他偷偷送吃食水袋的阿泉都混熟了。
阿泉知晓了关于小丘陵的事情,也是万分同情他,无缘无故就背了黑锅,叫玲玲恨上了。
他只好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再憨憨地劝他。
“男人要大度,不要和玲玲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曲寒星都装模作样地答应了。
施清秀因着他的懂事,对他也就越发怜爱了。
他心中自然乐见其成。
可是,今日叫他看见了什么?!
不啻于晴天霹雳啊!
施清秀居然有丈夫!
玲玲还给他的身份盖章了,叫“姑爷”!
有没有搞错,他一开始以为施清秀是未出阁的小姐,独自经营着小生意,后来到了绍兴,知府下人叫她“杜夫人”,他就以为施清秀是个寡妇,毕竟,从他认识施清秀开始,她丈夫就没出现过!
倒是叫他搞了好大一个乌龙!
曲寒星气得脸发黑,几乎恨不得当场杀下马车,砍死杜秋霖算了。
可是,等施清秀过来叫他的时候,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疯狂的念头。
不行,他绝不肯叫施清秀恨上自己半分。
否则,他演这么多戏做什么?
不就是为了讨得美人欢心?
他只得按捺下来,告诫自己,无妨,来日方长,他须得徐徐图之。
“寒星,你下来吧,玲玲已经进去了。”
施清秀柔声细语地叫他,语气带着一丝歉意。
曲寒星深呼吸调整面部表情,须臾,才掀开车帘子,一边笑着唤:“清秀姐姐。”一边轻巧跳下马车,他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施清秀引着他去见杜秋霖。
两个男人都在暗暗打量彼此,却又都不动声色。
曲寒星对杜秋霖的评价就八个字:气质温雅,文人墨客。
末了,他心底不屑嗤笑:“弱骨书生。”
杜秋霖心中却也是暗自惊叹,原因无他,全是因为曲寒星实在是长得太过出色,丰神俊朗、身姿挺拔,夸一句“烨然若神人”也不为过。
这小子,杜秋霖心底摇头笑叹,面皮倒是长得讨巧,尤其讨女人喜欢,又俊又美,还没有半点攻击性,哪个女人看了不迷糊。
他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危机感。
待施清秀走近,他就宣誓主权一般搂上她腰肢,面上笑得和煦。
“秀秀好本事,打哪儿捡来的神仙小郎君?这么漂亮。”
听见“漂亮”二字,曲寒星心中戾气横生,面上却是抿嘴浅笑,端的一副乖巧模样,“姐姐。”
又看向杜秋霖,很有礼貌的样子问候道:“哥哥好。”
杜秋霖:“……”他本来觉得挺好的,被这小子这么不阴不阳地叫这一声“哥哥”,他瞬间不好了。
施清秀见他没反应,胳膊肘暗自怼了怼他,小声提醒:“发什么愣?寒星在叫你呢。”
杜秋霖一阵牙酸,他着实没法回应这一声“哥哥”,怪恶心人的,男人之间干嘛那么腻歪?
得亏生意做多了,知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杜秋霖还是笑着回应。
“叫什么哥哥?”
“你既然叫秀秀姐姐,那就叫我一声姐夫吧。”
“……”曲寒星想杀人,俊脸上却笑得更加讨怜:“……姐夫。”
杜秋霖这下子舒坦了,点点头:“进府吧,都别在外头杵着了。”
又一副男主人的做派,吩咐管家:“陈伯,你安排人打扫出西厢房给这位曲公子住下。”
施清秀阻止:“还是叫寒星住映波阁吧,他估计都住习惯了,之前也是住那的。”
杜秋霖听罢,凉凉地拿眼角余光瞥施清秀一眼,呵呵笑道:“好啊,那就听秀秀的吧,谁叫我们家夫人最大呢?我只是个入赘的姑爷啊。”
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搂着施清秀的腰却故意捏了捏她软肉,一副要找她秋后算账的样子。
毕竟,西厢房才是给客人住的地方,映波阁则是他们夫妻当初商量好将来要留给孩子的住所,现在无端端给了曲寒星住,想必他心中正不高兴呢。
施清秀知道他估计有点小生气,便讨好地拍了拍杜秋霖手背,以示道歉,杜秋霖就趁机握住了她小手,牵住不放了。
曲寒星冷眼瞧着他们夫妻打情骂俏,胸腔那把怒火烧得炽热,双侧拳头攥得死紧,却还是乖乖跟着陈伯去映波阁了。
夜间,施清秀坐在梳妆台前梳发,不多时,沐浴完毕的杜秋霖从背后抱住她,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贴耳问:“我家秀秀小娘子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啊?”
“不如说出来给为夫听,也好让为夫给你排忧解难。”
施清秀心中百感交集,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压得她心里难受。
玲玲那般排斥曲寒星,日后也不知该如何调和他们二人关系才好。
还有就是,施清秀低下头,手抚摸着平坦的肚子,一双黛眉微微蹙起,眉眼间更添几许忧愁之色。
杜秋霖一见她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又在烦恼什么了,秀秀又在想孩子的事情了,他们二人子嗣缘薄,成亲数年,秀秀的肚子还是没有消息。
随着年纪增长,秀秀难免就着急起来,这不,前不久还不是和玲玲去石泉寺拜佛求子了吗?
“不着急,好不好?”
他手贴上她手背,柔声哄她。
“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秀秀无须介怀。”
施清秀叹了口气:“可是……”
她想起小丘陵来,那时候,她是将小丘陵当成她和杜秋霖的孩子看待的,可是,小丘陵却无端惨死了。
这是不是暗示了,冥冥之中,她终究无法得偿所愿?
杜秋霖知晓秀秀脾性,她呀,就是太在乎给他生个孩子传宗接代了,生怕断了他们杜家的香火。
不过,这也不能怪秀秀,当年,他母亲病逝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抱上孙子,最终却还是遗憾而终。
为此,秀秀心中常常十分自责。
积年累月下来,可不就成了心病?
他无法,只好耐着性子,温声哄了她许久,却还是不见佳人开怀。
那可不行,他就见不得秀秀难过的样子。
杜秋霖当即直起身,一只手抄进施清秀腿弯,一只手托着她后背,一下子就将施清秀打横抱了起来,往榻上走去。
直到被杜秋霖放到榻上的时候,施清秀还有点懵懵的,无辜地握着一簇秀发,颇有点呆滞地问:“你做什么?”
杜秋霖凝视施清秀的眼神暗了下去,手也附上去,跟着握住那簇秀发,顺带着包住了施清秀的小手,笑得颇有暗示性:“秀秀,你明知故问啊。”
施清秀眼睫微颤,垂下眼皮,不敢再与他对视,只因杜秋霖那双桃花眸中盛满了醉人的清波,晃晃悠悠,荡荡漾漾,她映在他的漆黑瞳孔里,恍惚就要溺毙在那汪春水里。
杜秋霖俯身虚虚压在施清秀身体上方,凑过去亲了她红红的脸颊一口,声音放得更轻更温柔了。
“秀秀,这几个月想不想我?”
在当下情景里,他口中的“想”,容不得施清秀不想歪。
她声若蚊蝇:“想,是想的。”
“想?”杜秋霖追问:“是哪种想?”
施清秀被他逗恼了,恨恨抬眸瞪他一眼,气急骂:“杜秋霖,你明知故问!”
倒是用他方才的话反将他一军了,杜秋霖摸了摸鼻子,暗暗失笑,赶忙做揖赔罪:“是我愚钝了,还请秀秀小娘子莫要生气。”
施清秀又不说话了,在这种事情上,她向来放不开,静默片刻,手扯了扯杜秋霖散落在她胸前的墨发,撒娇:“夫君,想喝水。”
“好。”
杜秋霖向来宠溺她,当即起身去给她倒水,走到榻边,又扶她起来,亲手喂她喝下。
喝完后,他坐在榻边,大手抚摸着她温婉的眉眼,指腹轻轻拨弄她的鸦色睫毛,“今日舟车劳顿,累不累?”
“还好。”
她这一路赶得并不急,为了迁就玲玲的病情,甚至可以说是慢悠悠地闲庭信步了,所以,并没有怎么累到她。
见今晚有戏,杜秋霖就一脸平静地说着流氓话:“我去京城的这几个月,想得要疯了,忍得要坏了。”
施清秀恼得一把拍开摸她眉眼的大手,杜秋霖就趁势抓住她小手,握在掌心里揉了揉、捏了捏。
“秀秀,你受不受得住?”
他很认真地问她,一双眼灼灼地盯着她,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
施清秀其实也想他想的厉害,又怕真的叫他憋坏,毕竟,自家相公是个忠贞不二的性子,从不在外沾花惹草,便轻轻点头。
杜秋霖心喜,牵起她的手,拿到嘴边啃了一口,在指节上咬下一圈浅浅牙印。
“受不住就告诉我,我会停下。”
当曲寒星听见屋里头传来的暧昧动静,他是恨自己巴巴跑过来自找罪受的。
这不纯属犯贱吗?
一对多日不见的夫妻,当夜会做些什么,难道他不清楚吗?!
非得跑过来看现场才甘心!
但是,施清秀实在叫得太好听了,弄得他心痒难耐,忍不住揭开一片瓦,低头朝里头看去。
床头纱帐还挂在碧玉金钩里,榻上的情形便都一览无余。
曲寒星呼吸不由微微发紧,在他心目中,施清秀一直是婉约可人的秀丽模样,是端庄得体、贤贞淑慧的,唯独不是……
不是现在这般妩媚动人、勾魂夺魄的。
此刻的她,像池塘徐徐盛放的睡莲,在月色的温柔照拂下,在晚风的撩拨捉弄下,含羞又逢迎地绽放出极致的娇妍。
说实话,曲寒星看过很多场活春宫,男的女的都有,但他在那些人身上只看到了直白到叫他作呕的欲,但在施清秀和杜秋霖身上,他感受到的更多是脉脉如水的情。
杜秋霖应当是爱极了姐姐的,不然,他不会处处体贴温存,动作上舍不得多用点力气,像是怕撞坏姐姐一样,克制又隐忍。
不过,姐姐好娇气,这点力道都受不住,脸颊边不停滚落泪珠,哭得如梨花带水,叫人心生怜惜。
杜秋霖满头都是汗水,艰难停下鞭挞的征途,哑声问:“秀秀,还受不受得住?”
施清秀两只手捧着他一只宽厚手掌,檀口微张,牙齿轻轻含咬着他食指指腹,眸中盛着一汪秋水,慢慢点头,吐出他食指,声音也娇媚的很,与平日里截然相反。
“还要,秋霖哥哥,亲亲我。”
杜秋霖哑然失笑,凑过去含住她嘴唇厮磨,温柔地吻,感慨,“秀秀,你真是我的好娘子。”
曲寒星满肚子火气,不想再看下去,轻轻将瓦片盖好,旋身飞走了。
第15章 清秋往事
没过多久,曲寒星就和杜府的一众下人都混熟了,尤其是阿泉,简直都要崇拜死他了,每天缠着他,叫他教自己练武,曲寒星心下虽不耐,但还是笑着应下了。
两人在外人眼中,俨然就是一对相见恨晚的好哥们了,整天勾肩搭背的。
施清秀见曲寒星在府内待得还算自在,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只不过,曲寒星还是有意无意地避开玲玲。
过了一个月,玲玲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施清秀颇觉惊奇:“寒星,你是怎么做到的?”
曲寒星正在院外帮陈妈剥豆子,闻言,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姐姐莫不是忘了?我以前待在镖局的时候,张夫人是最不想瞧见我的,所以,我都会远远避开她,免得她看见我,心情就变得糟糕起来。”
施清秀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居然戳到了曲寒星的伤疤,心中有点过意不去,抬手摸了摸曲寒星的脑袋,安慰道:“对不起,姐姐随口一问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又承诺:“等再过一阵子,我就和玲玲说清楚,叫她接纳你的存在,你也不用老是委屈自己避开她了,毕竟,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曲寒星摇头,懂事又乖巧:“姐姐,还是不要了,我不想叫玲玲姑娘因为我不开心,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勉强自己来接纳我。”
他微微垂眸,神色有几分黯然:“再者,我也已经习惯了,只要杜府能够有我一处容身之所,我就心满意足了。”
施清秀越发心疼他,不过嘴上倒没有再劝了。
此时,陈妈提着一个食盒从厨房走出来,走近二人,将食盒递给施清秀,笑呵呵地说:“小姐,哝,这是今日厨房给姑爷准备的午膳。”
施清秀接过,笑着说,“那我先去灯铺给秋霖送饭了,你们忙。”
陈妈见曲寒星豆子也剥得差不多了,就提议:“小姐,你让阿星陪你一起去灯铺吧,这半大小子总是闷在厨房里,算怎么一回事。”
这一个月来,曲寒星总是自个儿主动跑来厨房帮忙,他长得俊美乖巧,嘴巴又甜,没过多久,陈妈就待他如自个儿亲儿子看待了,对他十分好。
曲寒星一听这话,却是推脱:“这如何使得?陈妈妈,我还没替你剁好肉馅呢。”
陈妈乐呵呵拍了拍曲寒星后背,笑着跟施清秀夸赞他:“阿星这小子就是孝顺,总惦记着要帮我的忙,叫小姐见笑了。”
施清秀笑笑:“寒星向来懂事。”
又看向曲寒星:“既如此,你就陪我一块去灯铺吧,可会驾马车?”
曲寒星还没说话,陈妈就拿过他手里的豆子,催他起来:“阿星,快去洗洗手,然后陪小姐去一趟灯铺。”
“驾马车一事叫阿泉一块去就是了,让那小子多教教你,你下次就会驾马车了。”
曲寒星知晓再推脱不得了,就眼巴巴地瞧着施清秀,期盼她能够解围,岂料,施清秀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来了一句。
“玲玲近日被我打发在房中绣花呢,想来是不会到前院转悠的。”
听罢,曲寒星才松了口气,起身去洗手了,陈妈就坐在他刚才坐的小凳子上,开始剥完剩下的豆子。
……
曲寒星其实会驾马车,但阿泉难得抓住一个自以为赢过他的地方,当即好为人师起来,一路上拉着辕座上的曲寒星啰嗦个没完。
“阿星,我和你说哦,这驾马车啊,最要紧的就是得学会控缰绳,这样子马儿才会听你的。”
曲寒星礼貌浅笑,摆出洗耳恭听状,捧场道:“嗯。阿泉说得不错,在下受教了。”
阿泉见状,登时更加来劲了,又吧啦吧啦起来,听得曲寒星额角青筋直跳,救命,到底还要多久才到灯铺!
车厢内的施清秀听得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掀开帘子,招手叫曲寒星:“寒星,你进来陪我说话解解闷。”
阿泉不敢和施清秀抢人,只好眼巴巴地瞧着曲寒星,希望他能够拒绝施清秀。
但曲寒星当然不会舍得拒绝施清秀,当即点头:“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车厢里了,连余光都没舍得分给阿泉一下。
阿泉:“……”盯着他无情的背影,眼眶泪珠转悠悠。
阿星!你无情无义!嘤嘤嘤~ 对此,曲寒星的回应是:“唰”的一下拉下车帘子,呵呵,就是这么无情无义。
车厢内,曲寒星自进来后,恭敬地叫了一声“姐姐”后,就端坐在一旁角落,乖巧,但是又十分疏离。
和以前那种粘人状态完全不一样。
施清秀不由叹了口气,“寒星,你现在心里已经不拿我当姐姐看待了吗?”
曲寒星闻言,脸色大惊,“姐姐,我绝没有这样想。”
又面露难色:“我、我只是怕……”
声音渐渐低下去:“怕粘着你,姐夫会将我扫地出门。”
“你姐夫不是这等小气之人。”
曲寒星还是低着头,显然就是不相信。
施清秀心里不由对他生出怜爱之情,是了,寒星自幼多艰,自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刚来的时候,他与杜秋霖对上,相处中,隐隐察觉杜秋霖会因为他与自己的亲近而吃醋,他就有意无意地逐渐远离她。
在杜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叫杜秋霖心气顺。
不然,一个好好的少年郎,之前干的还是押镖活计,现在却整天将自己困在厨房的一亩三寸地,俨然要往厨夫的方向奔去。
这不,就连陈妈也看不下去了,今天才会逮着机会叫她带曲寒星出门来透透气。
索性,施清秀就另起话题。
“当年,我和你姐夫也不过是普通人家,后来,你姐夫做了灯师,声名鹊起,我们便经营起了清秋灯铺,日子才逐渐富裕起来。”
“玲玲是我尚在闺中的时候捡回来的丫头,她便唤我‘小姐’。”
“后来,我和秋霖去牙行买仆人回来,秋霖便主动叫他们跟着玲玲叫我‘小姐’,唤他‘姑爷’,导致现在整个杜府的人都以为他是入赘而来的,可是,秋霖也浑不在意这些,有时自己还会开玩笑,说自己是倒插门女婿。”
曲寒星被她勾起好奇心,怯怯问:“姐姐,那你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
施清秀陷入回忆中,满脸怀念之色,笑得温柔可亲。
“我爹是杭州一名颇有名气的秀才,碍于无钱疏通官路,考进士屡次未第,就到南山书院做起了夫子,秋霖是我爹的学生,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
她颇为感慨:“嗐,其实也没什么传奇之处,不过就是从小青梅竹马,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又对彼此心有好感,在双方父母的认同下,我们就成亲了。”
“唯一的波澜之处,大概就是秋霖明明才华横溢,却无心仕途,一门心思想着要做生意,为此,当初,他可没少遭婆婆说教。”
士农工商,诚然,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难怪杜老夫人要气得够呛。
曲寒星心想道,怪不得杜秋霖明明是个商人,全身上下却无半点铜臭气,反倒瞧着像个文人雅客。
“那姐夫为什么不去当官,要做生意呢?”
他本是随口一问,岂料,施清秀脸上却露出颇为尴尬的惭愧表情。
“这……”
“姐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曲寒星十分体贴:“既如此,姐姐就当我没问过吧。”
施清秀摇头:“倒没有什么难言之处,只是我不好罢了。”
曲寒星更加讶异:“姐姐还会有不好的地方吗?”
在他看来,施清秀哪里都好,怎么可能会有不好之处?
听他这么一说,施清秀更加自愧,唉,寒星怎么和玲玲一样,凡事都向着她?
她到底坦白:“我爹虽然是夫子,但一年到头,其实也没挣多少钱,是以,我自幼也可以称得上是家贫,手头上总是没有几个银钱,遇上喜欢的衣裳首饰,也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压根买不起。”
是了,再是姿色平平的女孩子,也会贪花爱俏,即使是施清秀,也不例外。
但她做惯了施老夫子的懂事女儿,自幼学的就是为人明理之道,哪里会在明知父亲没钱的情况下,还去撒泼打滚地求父亲给她买昂贵的漂亮裙子?
是以,她只能长年累月地压抑着自己真实的渴求。
若不是当初叫杜秋霖发觉了,恐怕今时今日又会是另一番境地。
说着,她脸上逐渐露出甜蜜之色:“说起来,我衣箱里的第一条珍珠石榴裙,还是秋霖攒钱买给我的生辰礼呢,现在虽然穿不上了,但我还是压箱底地保存着,舍不得扔掉。”
“姐姐喜欢华美衣裳、碧玉首饰,是吗?”
曲寒星不错眼地盯着施清秀,日光透过车帘子缝隙照进来,施清秀发髻上的翡翠兰花簪子更显剔透晶莹,之前从未见她戴过这根簪子,想来,应当是前阵子杜秋霖从京城带回来给她的。
他瞧着,杜秋霖虽然穿得也不错,但料子什么的,比起施清秀身上的可就差多了。
看来,他还真是爱重施清秀,恨不得把世间所有好物都送给施清秀。
施清秀点头承认:“不错,我确实喜欢这些东西。”
“那姐夫是为了赚钱给姐姐买这些东西,才选择不做官的吗?”
曲寒星心中滋味复杂,说起来,明明做官“赚”得更多呢。
“是啊,”施清秀颇为感慨:“秋霖说过,为官者,须得清廉奉公,若是一心谋财,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从政,免得将来害人害己。”
第16章 暗流汹涌
马车悠悠停下,阿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阿星,灯铺到了。”
二人便停下谈话,曲寒星先下了马车,又接过施清秀手里的食盒递给阿泉,转而递手给施清秀,施清秀就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三人一道往灯铺走去。
时值正午,灯铺里客人较少,伙计们见到施清秀都恭敬喊“小姐”,施清秀点头,随口问一个伙计:“姑爷在何处?”
伙计答:“姑爷在灯房。”
施清秀听罢,摆手叫他先去后堂吃饭,随即又问曲寒星二人:“阿泉,寒星,你们可吃午饭了?”
二人皆摇头,施清秀还没说话,阿泉就哥俩好地揽住曲寒星肩膀,笑容灿烂:“小姐,我带寒星一块去后堂吃饭就行,你自个儿去找姑爷吧,待要走了,再叫伙计来喊我们。”
施清秀望向曲寒星,曲寒星朝她微微点头,施清秀便对阿泉道:“好。”
阿泉一听,登时高兴坏了,揽着曲寒星往后堂去,嘴里一个劲地追问:“阿星,你上一次使的那招‘直板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说着,他松开曲寒星,一边走,两只手臂还在半空中左右摆动,上半身扭来扭去:“还有那招‘左右穿花手’,哎呀!那可太帅了!待会吃完饭,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曲寒星无不点头应下:“行。”
施清秀见他们相处融洽,也就放心地提着食盒往灯房而去。
……
灯房内,杜秋霖正在穿竹条,施清秀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扉,笑着打趣:“杜老板,该下工吃饭了。”
杜秋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施清秀来了,脸上不自觉就带上笑意,“好嘞,请老板娘稍等一会,待我将这段竹条编进去就好了。”
说着,他加快动作,左手绕着细绳将竹篾接口处系牢固,这才放下编织一半的鹤羽翅膀,朝施清秀走去。
他本想接过施清秀手里的食盒,施清秀却避开了,嗔他:“一手竹灰,脏的要命。”
杜秋霖无奈一笑。
二人朝院中走去,停驻在一方水井边,杜秋霖自个儿提了井水,舀到盆中洗净手。
施清秀递给他一方帕子,他将帕子浸水,绞干后,将脸也擦拭一番才算完事。
灯铺中有一间专门供杜秋霖休息的套间,二人携手往那里去。
夫妻二人食不言,慢悠悠地吃完饭。
施清秀收拾碗筷进食盒,杜秋霖沏了一壶茶,坐在书桌前喝茶看书,偶尔还提笔写写画画。
“你在画什么?”
施清秀不明所以,好奇凑过去看。
竹纸上,有杜秋霖画的各种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憨态可掬,旁边还备注着所需的材料以及数目。
杜秋霖放下书,抽了另一张空白竹纸,画了一盏紫檀六方亭台式宫灯,上面是一座小亭子,底部空白,只写了三个字“众生相”。
“什么意思?”施清秀不解。
杜秋霖解释:“底部用秀秀手中的那张竹纸上的花鸟鱼虫做点缀,便是‘众生相’。”
说着,他照例在旁列出所需材料。
只不过,紫檀木乃是皇室中人才配享用的东西,民间并不流通。
因此,杜秋霖拧着眉将材料紫檀木改成了酸枝木,这也是很合适的宫灯材料。
施清秀又随手将竹纸放下,拿起那本书来看,哦,原来是一本介绍宫灯造型与制作流程的书,也不知是哪位贵人所赠,毕竟,书坊可买不到这种书籍。
自古以来,宫灯乃是皇家御用之物,坊间百姓从未见过,灯师更是不可擅自制作,因此,杜秋霖也从未做过宫灯。
眼下这般,看来,清秋灯铺入选皇家灯铺一事,有望了。
毕竟,杜秋霖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
“看来夫君做的五福捧寿灯笼,很得尚书老夫人的欢心了?”她笑着揶揄。
杜秋霖放下狼毫,食指弯曲,刮了施清秀鼻梁一下,“你尽埋汰我,不过得了尚书老夫人几句赞赏罢了,当不得什么。”
“那你怎么突然研究起宫灯来了?”
“半年后,宫里的制灯坊会挑选一些民间灯师进宫合力设计以及制作宫灯,以供圣人跟娘娘们明年元宵摆宴所用。”
“尚书大人与制灯坊的坊主推举了我,我这才有幸制上一盏宫灯,送进宫参加竞选。”
“若是有幸被选中……”
杜秋霖抬手揽住施清秀腰肢,笑得宠溺:“秀秀,我就又可以给你买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开不开心?”
施清秀嗔他一眼,笑道:“我已经有穿不完的衣裙、戴不完的首饰了,你不要总惦记着给我买。”
“那可不行,”杜秋霖正色道:“我从娶你的那天起,就在心中发过誓,这一辈子,一定要让你过上锦衣玉食、华服美饰的优渥生活。”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施清秀,见她面容年轻如往昔,手心柔软,半点茧子也没有,感慨:“所幸,我这个丈夫做得还算称职。”
施清秀想,要是他都不算称职的话,那天底下大概就全都是负心汉了。
下午,施清秀就待在灯铺里头陪着杜秋霖,杜秋霖待在灯房继续完成上午才做一半的瑞鹤灯。
这是扬州吴老爷定制的款式,因定金给的多,吴老爷又点名道姓要杜秋霖亲手制作,他就耐着性子,打算先将瑞鹤灯做完,再去忙宫灯的事情。
灯房里空气不好,都是漂浮的竹灰,施清秀就待在套间里头核算灯铺上个月的进账。
等杜秋霖将那对瑞鹤灯做好了,也将近傍晚时分了,杜秋霖自个儿跑到水井边收拾干净自己,这才去套间找施清秀。
结果,施清秀并不在套间里头,他颇为奇怪,出来寻了一圈,才发觉施清秀就坐在院中看曲寒星和阿泉练功。
他摇头,不禁失笑,刚才他一心想要赶回套间找施清秀,路过院子的时候,也是目不转睛,没想到施清秀就正好待在院中。
曲寒星不愧是镖局出身,武功当真不赖,一招一式间,侠客风姿就出来了。
可怜阿泉那小子,大概是个武道蠢材,任凭曲寒星怎么教他,他都学得七扭八歪的,英雄气度见不着,倒像是狗熊。
施清秀看得又急又乐,“阿泉,不是那样,寒星刚才是叫你往左边比划,你怎么蹦上台阶了?”
阿泉苦着脸,“唉,我知道,小姐,可是,身体它不听我使唤啊!”
他气得半死,自个儿抬手就狠狠拍了自己胸膛一下,骂:“破身体,今晚洗冷水澡冻死你。”
暮秋时分,洗冷水澡一事可不是曲寒星忽悠阿泉的,是他自个儿有一天见曲寒星居然洗冷水澡,当即觉得他强健的体魄肯定有冷水澡的一份功劳。
因此,他有样学样,即使冻得牙齿打战,陈妈拧着耳朵教训他,他也坚持要洗冷水澡。
得,傻小子无疑了,曲寒星不怕冷,那是因为有内力护体,阿泉从小就没学过武功,体内哪有什么内力。
下午的时候,施清秀算完账本后,踱步到灯房,见杜秋霖正做得认真,不好去打扰他,只好回了套间看杂书,看到一半,起身出来透气,便见院中阿泉二人正在习武。
施清秀颇觉有趣,就从前院叫了个伙计搬了张交椅放在这里,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了,然后,她就被阿泉逗得哈哈直笑,真是往日的淑女派头都端不住了,还有点跃跃欲试。
“我觉得,那个招式,我也可以学会。”
曲寒星笑着望她,“姐姐那么聪明,肯定比阿泉学得好。”
又伸手递给她:“姐姐要不要起来练练?”
施清秀当真有几分好奇自己能不能学会,犹豫一会,还是将手放进曲寒星手里。
曲寒星拇指轻轻握住她手背,就将她从交椅上拉起来了。
待施清秀站定,他就松开她的手,开始教她怎么起架势,施清秀走到宽敞处,有模有样地跟着曲寒星比划起来。
施清秀分明就是有其形、无其骨,画虎不成反类犬,偏偏曲寒星却还十分捧场:“姐姐做得很好,就是那样。”
“原来我还有练武的天赋。”施清秀居然还当真了。
站在角门的杜秋霖见状,摇头笑得更欢了,秀秀真是可爱极了,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倒了,这个小傻瓜。
他看足了好戏,刚要走出来,岂料施清秀一个鹞子翻身把自己给转迷糊了,头昏眼花往下栽。
杜秋霖见状不妙,连忙跑过去想要接住她,曲寒星距离施清秀更近,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拦腰抱住了她,关切问:“姐姐可有摔到哪里?”
“秀秀!”杜秋霖也跑到施清秀身边,担忧地瞧着她。
施清秀恍惚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丢了多大的脸,登时不好意思起来,又见自己几乎整个人躺倒在曲寒星怀里,自家夫君还满脸担心地蹲在一边瞧着他们,当即觉得不妥,连忙起身从曲寒星怀里出来。
“我没事。”
说完,脸颊耳朵都是红的,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燥的。
杜秋霖生怕她一个站不稳又摔倒,伸手抱住她腰肢,将她整个人往怀里揽,施清秀脑袋被杜秋霖按在他胸膛上,他还帮她揉着太阳穴。
“头还晕不晕?”
他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关心所致,可在外人看来,那就是杜秋霖吃醋了,介怀曲寒星与自家夫人动作过于亲密了。
曲寒星就是这样想的。
他垂下眸,掩住眸底的不甘,往后倒退两步,主动离二人远了些距离。
杜秋霖见状,有些欲言又止,但他瞥到不明所以的阿泉,知晓此刻越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而已,索性就权当没注意到曲寒星的刻意疏离了。
脑门被杜秋霖按揉了好一会,施清秀逐渐缓了过来,这才发觉二人竟在两个未婚小子面前如此亲密,有些不好意思,作势退出杜秋霖的怀抱,杜秋霖也由着她。
“秋霖,你灯笼做完了吗?”
杜秋霖点点头,抬头瞧一眼天边粉红晚霞,“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府吧。”
没有人再提刚才她做的那件糗事,施清秀当然求之不得:“好。”
四人一道出了后院,往前堂而去。
【待续】
017|第17章 欢乐日常
马车“咕噜噜”回到杜府,这一回,杜秋霖先下了马车,递手给施清秀扶她下来,曲寒星从辕座跳下来后,只是静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瞧着,眼底一片晦暗阴戾情绪。
待施清秀站定在地上,他又收敛外露的情绪,嘴角抿着一丝浅浅笑意,两只手在身前握着,整个人看起来乖巧至极。
施清秀看向曲寒星,有点为难地提醒:“寒星,都到吃饭的时辰了,不知道玲玲会不会到前院或者厨房去,你看……”
曲寒星当即表示:“没事的,姐姐,我这就绕路从后门进去,等天黑了再从映波阁出来吃饭。”
施清秀一听,当即拧眉,并不想曲寒星饿肚子,但还没等她说话,阿泉就嚷嚷起来。
“这怎么可以?玲玲那丫头也太霸道可恶了!让你平日里躲着她也就算了,怎么可以连饭都不吃!”
曲寒星不以为然地解释:“不是不吃,是晚点再吃。”
“再说了,晚一点吃饭也不会饿死,阿泉,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叫姐姐和姐夫看笑话。”
这话说的,实在是善解人意,连做壁上观的杜秋霖都有点“虐待”人的心虚了,他与施清秀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不赞同之色。
施清秀见杜秋霖这一次没有之前对曲寒星的那种忌惮之色,心中颇觉欣慰,暗自拍了拍他手背,以示奖励,又以眼神示意他说话。
被夫人用赞赏的目光夸了,杜秋霖嘴角忍不住翘起,又强自压着,咳了咳嗓子,朗声道:“阿泉,既如此,你待会就从厨房拿点吃的,送去映波阁给曲公子吃。”
阿泉忙不迭点头,连声应好,似乎怕态度不积极,待会曲寒星连晚饭都吃不上一样。
他扬臂招呼曲寒星:“阿星,你快上马车,我将马车赶到后巷,咱俩一道从后门进去。”
他满脸正气,一副好兄弟有难同当的豪气派头,看得施清秀二人不由低头偷笑。
曲寒星点头,手撑着车厢门,借力轻松跳上辕座,待坐稳了,他笑着对施清秀二人说:“姐姐,姐夫,那我和阿泉先去后巷了,你们进府吧。”
施清秀二人点头应下,相携着进去了,马车又悠悠走起来。
* 膳厅 施清秀、杜秋霖正与玲玲一桌吃饭,期间,杜秋霖偶尔夹菜给施清秀,偶尔放下筷子帮她敲螃蟹,施清秀则时不时抬眸偷看玲玲。
据她观察,玲玲已经干掉三个蜜汁大鸡腿、两个肉夹馍、一碗玉米排骨汤,外加杂七杂八的炒菜。
看来,胃口不错,吃得油光满面的,两只圆眼睛都满足地眯起来了,一副享受模样。
施清秀暗自点头,杜秋霖神情惊讶:“秀秀,你当真要吃那道花生炖猪蹄?”
“啊?什么?”
施清秀回神,不明所以,不晓得杜秋霖在讲什么鬼话,开玩笑,她最讨厌肥腻腻的猪蹄了好吗!
见她面露排斥,杜秋霖呐呐解释:“可我刚才问你要不要吃猪蹄,你一个劲地点头。”
施清秀刚想反驳,玲玲就补刀:“嗯嗯,小姐,我也看到你点头了!”
“我……”施清秀垂死挣扎想要解释。
两个人顿时异口同声:“你不要狡辩!”
说着,两个人都夹了一只猪蹄给她。
施清秀只好埋怨地瞪了杜秋霖一眼,不语,含泪啃猪蹄,啃到一半,还贴心地给杜秋霖舀了碗他最讨厌吃的苦瓜炖黄豆汤、给玲玲夹了她最厌恶的炒青椒。
玲玲&杜秋霖:“……”看着碗里的东西,默契沉默下来。
杜秋霖:就一个字,悔!他干嘛要捉弄秀秀,问她吃不吃最讨厌的猪蹄,现在好了吧,报应来得这么快。
玲玲:救命!她就不该跟着姑爷起哄的!筷子颤巍巍夹起青椒,视死如归地塞进嘴巴里,同时端起青花瓷碗,猛地扒拉一大口香米进嘴,打算埋死青椒。
* 吃完饭后,三个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施清秀手摸着圆溜溜的肚皮,感觉喉咙一阵阵恶心,犯油腻味,只好喝了两杯玫瑰花茶去油。
玲玲也吃得白眼直翻,实在是小姐的爱太过浓烈,不嫌手酸地为她夹了整整一碟子的炒青椒,现在,她感觉肚子里每个角落仿佛都塞满了青椒,咦,好难受,要死了。
杜秋霖则是觉得嘴巴一阵阵发苦,要命,刚才那锅苦瓜炖黄豆汤,压根就是他一个人解决的!
只能说秀秀对他实在是太“照顾”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再没遗憾啦。
坐了一会,肚子还是难受,三人只好手拉手一道去小花园散步。
施清秀一手牵着一个人,左边的杜秋霖还算安分,两人的手就乖乖垂在半空中,玲玲这丫头就过分活跃了,拉着施清秀的手不停荡秋千。
走了好一段路,施清秀想与玲玲说体己话,就打发杜秋霖走人。
“夫君,你不是还有制宫灯的书要看吗?”
施清秀体贴道:“趁现在天色尚好,不如,你回书房读书去吧?”
“……”杜秋霖表情一顿,其实,他正散步散得十分惬意的说,而且,制宫灯的书,他放在灯铺里头,压根没拿回家,秀秀又不是不知道。
他手指悄咪咪在施清秀手心里头挠了挠,强烈暗示自己想要留下。
施清秀铁面无私地握紧他手,叫他手指不能作怪,脸上笑容更加温柔:“秋霖,你怎么还不走?不想早点看完书,晚间咱也好早些休息吗?我可不想你熬夜挑灯看书,伤眼睛。”
杜秋霖无语望天,夕阳沉沉,隐约窥得几丝白色天光,这景象,实在称不上天色尚好,要看书的话,照样得燃灯。
但秀秀都这样说了,他只好听话,不然,秀秀有一百种方法叫他“主动”挑灯夜读。
那可不行,晚上是造娃娃的好时间,他不想浪费掉。
玲玲这丫头听不出施清秀话里的威胁,也不清楚杜秋霖自个儿脑补出来的“造娃活动”,只是单纯知道施清秀身体柔弱,红袖添香地陪着姑爷熬夜会伤身体,因此也忙附和起来劝他。
“姑爷,你要看书的话,那就赶紧去吧,我和小姐两个人散步也很快乐的,你快走吧。”
说着,她还动起手来,不经同意,直接撸下杜秋霖的手,叫二人相牵的手分开,然后,自个儿牵住了施清秀的手。
杜秋霖无语地瞧着玲玲,只觉得这丫头简直就是他前世的仇人,这辈子才会来跟他抢媳妇,以前他与秀秀未成婚就这样,总爱粘着秀秀,现在还是一个样,看来,得赶紧找个人家把她嫁掉才行。
杜秋霖一脸怨妇样地离开了,施清秀暗自偷笑,玲玲开心地牵着她双手,小声欢呼,“好耶,可以和小姐单独相处了!”
二人手牵手地散着步,一边赏花,一边说话,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
到了玲玲房间,施清秀坐在桌边,喝过玲玲递来的茶水后,开口问:“这几日叫你绣的帕子绣得怎么样了?拿来给我瞧瞧。”
不察她突击检查,玲玲面露惊色,迟疑着不肯动作。
施清秀不怒自威地用余光扫她一眼,她登时怂了,不敢再拖拖拉拉,连忙跑到柜子边,将笸箩拿出来放在桌上。
笸箩里头一堆残次品,各色针线纠结成一团团麻球。
施清秀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扒拉出一条绣得完整的帕子,抬头却见玲玲一脸不自信,深怕她生气骂她的模样,刚想昧着良心夸两句,却见帕子上绣着的不知是两只什么东西。
有头,有尾巴,还有翅膀。
约莫是鸡仔?
还是水鸭?
蝙蝠?
老鹰?
施清秀脑子里轮番转过十几只不同动物,最后盖棺拍板:“玲玲此番绣的肥鹅不错,看着就很好吃,肉质紧实,尤其是两条后腿,看着十分健壮有力……”
她刚吹一半,玲玲就一脸便秘地打断她:“……小姐,我绣的是鸳鸯。”
施清秀:“……”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过了一会,施清秀麻木看着帕子上的两只丑陋鸳鸯,诚心地发出疑问:“玲玲不是从来最爱吃肥鹅的吗?这次怎么改喜好了?”
玲玲艰难回道:“小姐,我也不是满脑子只有吃的。”
又解释:“这是我绣来送给小姐的,祝愿小姐与姑爷能够如同这对鸳鸯一样,永远相伴在一起,白头偕老。”
施清秀嘴角抽搐地收下这条帕子,尬笑:“呵呵,玲玲有心了。”
碍于这条鸳鸯帕子的威力,施清秀不敢再与玲玲聊绣工的事情,生怕她明日又心血来潮想着给她绣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碍于玲玲幼小的自尊心,只好强笑着收下去,干脆另起话题。
索性,今日玲玲状态好,那么,她也是时候与她说说曲寒星的事情了。
她先旁敲侧击:“玲玲,你还记得寒星吗?”
玲玲登时脸色大变,豁然站起,怒而拍桌:“那个坏小子!”
又气势汹汹地瞪向施清秀,质问:“小姐为何无缘无故要提他?!”
那个可怕又讨人厌的家伙,玲玲脑海中不由又回想起那一夜的事情,小丘陵可怜的死状至今还犹记于心,她顿觉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叫她怕得牙齿“格格”打战。
施清秀没想到玲玲反应会这么大,反倒叫她吓一跳,连忙跟着起身,抬手拍她背脊,安抚她情绪。
“我只是随口一提,你莫要大动肝火,大夫说过你大病初愈,平日里要保持情绪稳定才行的。”
又迟疑着解释:“我忽然提起寒星是因为……”
玲玲反应还是十分激烈,她抓住施清秀手臂,紧张询问:“可是他的冤魂找上门来了?小姐,他是不是入你梦了?”
说着,两只荔枝眼漫上水雾,顷刻就砸了下来。
施清秀颇有点手足无措,只好拿那条鸳鸯帕子给她擦眼泪,“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玲玲怎么会做这样的猜测?你莫不是梦见他了?”
玲玲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小姐,我一直忘不掉,我总是在反复地做噩梦,我听见小丘陵的每一声哀嚎,它在我耳边哭叫,它死得好惨呐,它真的死得好冤枉。”
她清楚那根本就是梦境,小丘陵当初明明被曲寒星捂住了嘴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明明知道,可是她还是陷了进去,根本跑不出来。
每一次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无法醒来。
这种不啻于鬼压床的梦魇叫她奔溃,曲寒星在她眼中,自然也是索魂恶鬼。
她畏惧他,畏惧到仅仅只是听见他名字都会痛哭流涕,战栗不止。
不过,幸得上天垂怜,曲寒星随着龙门镖局的覆灭一块死掉了,她才逐渐宽心起来。
“小姐,那坏小子被张大镖头的仇人给一起杀死了,我们以后都不要提他了,好不好?”
她抽了抽鼻子,止住哭意,从施清秀怀里退出来,可怜巴巴地恳求着。
施清秀心软又心疼,当然说“好”,又搂着她安慰了许久,甚至因为放心不下玲玲,还遣人告知杜秋霖,她今夜要陪玲玲,没空回去睡觉,叫他不必等他,早些休息。
得知此消息的杜秋霖脸顿时黑了,在丫鬟面前又不好与玲玲一个小丫头片子争宠,只好强装大度,温文尔雅地摆摆手叫丫鬟下去,憋得都要出内伤了。
躺在榻上,杜秋霖一个人孤枕难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阴暗”情绪不停翻涌,终于痛定思痛。
等他忙完了竞选宫灯的事情,头一件要做的,就是替玲玲物色好人家,把她嫁得远远的,省得秀秀总是舍玲玲而弃他。
018|第18章 他对她,着迷沉沦
因着玲玲说自己曾经被梦魇的事情,施清秀放心不下,第二天早上又叫了大夫来杜府一趟,为玲玲把脉。
大夫施诊完后,留下一副安眠宁神的药方子,施清秀叫阿泉拿着药方子去药店抓药,回来后拿给陈妈熬煮,阿泉接过药方子就麻溜去了。
玲玲觉得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毕竟这些噩梦都已经成为过去。
“小姐,我没事的,你多虑了,再说了,我身体一向好着呢,一拳打倒一个阿泉简直不在话下。”
说着,她还在被窝里头握拳头比划起来。
“好了,你安分点吧,”施清秀阻止她,承诺道:“我知道你不爱吃苦药,我答应你,等喝完这几帖汤药,我就不再逼你了。”
玲玲一听,这才安分下来,两人说了一会子话,玲玲慢慢睡着了。
施清秀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
回到房中,施清秀正打算换身衣服,却见杜秋霖居然好整以暇地躺在矮榻上,一手垫在后脑勺,一手拿着书,正认真地阅览着。
“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会在家里?”施清秀觉得奇怪,一般他不都去灯铺勤恳做工了吗?
“某个狠心绝情的坏女人昨夜丢下可怜等待她的丈夫,陪外头的莺莺燕燕寻欢作乐,现在一回来还要赶我出门。”
他目光不离书籍,脸上无甚表情,说话语调却是装腔作势:“唉,我还真是可怜,也不知道这些年辛苦奔波究竟是为了谁?”
他感慨地连连摇头:“我实在是太惨了,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惨的男人啦。”
说完,手一松,书顿时掉下,正好罩住整张脸。
下一刻,他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这下子,我死不瞑目,某个坏女人想必称心如意了吧?”
他这一番戏精表演叫施清秀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走近他,揭开他脸上的书籍,“胡说些什么?玲玲哪里是什么莺莺燕燕?她是我妹妹。”
杜秋霖不满地“哼”一声,语气酸溜溜:“我看,她比外头的莺莺燕燕还要厉害,只要她一撒娇,秀秀什么都肯给她。”
双手缠上施清秀腰肢,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抱怨:“怎么我就没有这等好命?”
“我看你啊,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施清秀捏了捏他鼻子,亲昵地埋汰他,“连玲玲的醋都要吃!我看你是还没吃够教训?”
“什么教训?”杜秋霖被嫌弃了,不满反问。
“你忘了?”
施清秀语气稀罕:“就是上一次寒星跪你的事情!”
光是回忆起来都要皱眉头,真是好丢人的说,施清秀拧眉:“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和一个半大小子吃飞醋,真是叫人耻笑。”
说起这件事,杜秋霖也觉得理亏,确实很丢脸没错。
之前,曲寒星很是亲近施清秀,总是笑得一脸甜腻,像只蜜蜂一样围着施清秀转悠,整天“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偶尔还会抱着施清秀的手臂,一副很是依偎的粘人姿态。
碍于曲寒星长得实在太过俊美,杜秋霖见了,危机感丛生,心中不知喝了多少壶陈醋,脸上温雅笑意再也端不住,沉着脸,冷声道:“秀秀毕竟是杜某人的妻子,曲公子还是要讲究些分寸才是,莫要叫外人见了心生误会。”
岂料,他这话一出,那小子居然软骨头地给他跪下了,跪得麻溜,半点犹豫都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简直丢尽男人的脸。
当然,他也被陈伯一家子用鄙夷目光洗礼了一遍,姑爷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欺负阿星一个小少年,这简直太没有君子风度了!
那鄙视目光中,还夹杂着很浓重的谴责意味。
杜秋霖还没来得及说出挽救的话,曲寒星那小子就哭了,啊,没错,哭了,而且哭得楚楚可爱,叫人心生怜悯。
杜秋霖彻底麻了,一个男子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好看,还毫无心理压力?
他难道不知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显然,曲寒星不知道啊,他不仅哭,还惊慌失措地求饶起来了。
“姐夫,我不是故意要缠着姐姐的,只是我在杜府,与姐姐最是熟稔,才会……”他哽咽难言。
“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叫姐夫不高兴了,姐夫可以骂我打我,只求姐夫千万不要赶我走,不然我就真的无处可去,只能到处流浪了。”
“求姐夫……”
说着,他还磕起头来了,众人当然跑去拦他,他也被衬托成了个欺负弱小的恶霸,杜秋霖冤呐,但在场众人不听他喊冤,就连秀秀都为此冷了他好几天。
后来相安无事,还是他们二人有意避开彼此的缘故。
天地良心,他可不想再来一遍了。
思及此,他只好低头讨饶:“好了,我认输,秀秀,你可别揭我伤疤了。”
施清秀这才揭过这茬,索性提起曲寒星了,施清秀就将昨晚思量了半宿的事情与他说。
“秋霖,我看寒星一直待在厨房也不是一回事,要不,你安排他到灯铺帮忙吧?”
反正,现在杜秋霖对曲寒星的态度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忌惮,那她就放心叫他去秋霖手底下做事了,也好避开玲玲,生活得更自在一点,毕竟,现在要玲玲接纳他做家人,实在是件难事。
杜秋霖略一沉吟:“你想要他做些什么活计?”
施清秀俨然就是甩手掌柜的态度:“都行,你来安排就好,根据他能力来定,无需顾忌我,少年人总该多些磨炼才是。”
杜秋霖思索片刻,“行,我看他面善嘴甜,当个跑堂的应该很受客人欢迎,也好叫他带阿泉多接触些人,省得那小子总是愣头傻脑的。”
二人说完正事,杜秋霖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施清秀见他面有倦色,担忧问:“怎么了?难道你昨夜当真没睡好?”
杜秋霖哀怨地看了施清秀一眼:“昨晚上,我一直在想,为夫到底是哪里不如玲玲,才会叫夫人夜不归宿。”
“……”行,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施清秀无奈扶额,头疼,只好给这吃了一整晚干醋的家伙顺毛:“好了,夫君,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们现在去睡个回笼觉吧,刚才我也有点累。”
杜秋霖反应奇怪,竟有点兴奋地一挑眉毛,幽幽问:“你昨夜在玲玲那里没睡好?”
施清秀满脸问号,杜秋霖颠了颠她,有点雀跃:“看来,玲玲陪床的功力还是比不上为夫的,娘子在她的床上,想的人还是我,看来我没输。”
“……”
施清秀额头滑下三道黑线,其实,她昨夜只是在发愁寒星与玲玲以后该如何和解的事情,半丁点都没想起自家夫君。
但看杜秋霖这么高兴,算了,有时候不解释也是一种另类的体贴呢。
* 午后时分,施清秀睡醒吃饱,出来散步,顺便去厨房找曲寒星,果然,曲寒星正待在厨房里头煎药呢。
少年郎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蒲扇,正在给药炉子扇风。
他面无表情,只是不错眼地盯着药罐子,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习惯了他总是逢人就笑的性子,现在,他脸上神情淡淡,嘴角眼睛一丝笑意都没有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就会显得有些锋利,像是一柄隐在鞘中的宝剑。
外表无害,内里却是冷寒彻骨,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曲寒星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到来,他当即换上笑模样,惊喜地唤:“姐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待瞥见药炉子上空飘散着的袅袅白烟,又挥手催她走:“姐姐,这里都是难闻的药味,你先出去,有什么事,我们待会再说。”
“没关系。”
施清秀浅浅一笑,并不在意,自顾自搬了张小凳子也落座在他身旁,迟疑问:“寒星,你这是在煎玲玲的药吗?”
曲寒星犹豫一瞬,点头“嗯”了一声,又急忙解释:“姐姐不要误会,我是因为陈妈妈累了,想要休息,才会提议要帮忙的,姐姐若是信不过我的话,我这就去叫陈妈妈回来,重新替玲玲姑娘煎一副药。”
说完,他脸上神色还是惴惴不安的。
施清秀何尝看不出他这番解释是推托之词,“你是不是心中对玲玲十分愧疚?才会想着替她煎药?”
之前在回杭州的一路上,阿泉就将玲玲生病的事情和缘由都告诉曲寒星了,都是因为那一夜小丘陵的死,玲玲才会发高烧的,为此,曲寒星就对玲玲怀抱十二分惭愧之心,总想着要弥补她。
路过山林的时候,他会在玲玲睡着的时候,不顾肩膀伤势,漫山遍野地跑,只为了找几个解渴的甜果子给玲玲伴药丸吃。
听她说玲玲吃了他摘来的甜果子,他满脸松了口气的模样,只悄悄与阿泉耳语,道心中罪孽感总算是减轻了一些,唯愿玲玲身体能够尽快好起来。
阿泉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当即全部告诉了施清秀。
是以,此番曲寒星所为,她自然知晓是为何缘故,但这少年是个坚韧隐忍的个性,心中的苦楚也只会往肚子里咽,哪里会吐露半分,叫她为难?
她心中十分心疼他,又回想起玲玲对他的态度,顿时更加头疼了。
曲寒星声音低低的,“我之前在尹府的时候,的确与小丘陵有些合不来,可我不会恶毒到想要杀死小丘陵。可是,玲玲姑娘觉得我是故意的,我心中悔恨交加,后悔不该陪着小丘陵玩荡秋千……可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他拉着施清秀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问:“姐姐,你真的愿意相信我吗?”
施清秀握住他的手,坚定道:“我当然信你。”
曲寒星听罢,苦笑着,眼睛盯着药炉子,手持着蒲扇扇火,掌控着煎药火候:“可惜,玲玲姑娘不肯信我,不过没关系,只好她身体不要再生病,我就心满意足了。”
坐在火炉前,曲寒星漆黑双瞳染上橙色火焰,幽幽地在他眸底燃烧着。
这双漂亮的眼,毫无情绪,一丝波澜都没有,如一口幽深古井,将人困在里头,焚毁殆尽。
可惜,施清秀没注意到,“好了,我知道你有心了。”
又转移话题:“对了,寒星,你要不要和阿泉一块去灯铺帮忙干活?”
她尽量以轻松的口吻笑道,“你要是肯去的话,每个月都有月俸可以领哦。”
曲寒星没有犹豫:“好。”
又与她打商量:“姐姐。我能不能过几天再过去?”
“为何?”
“我想,帮玲玲姑娘这几天的药汤都煎好再去。”
“自然可以。”
二人说完了话,曲寒星原以为施清秀会起身离去,但是她没有,只是一直静坐在他身边,与他一道看着火炉子。
曲寒星忽然心生庆幸,得亏,他方才是一开始就将石菖蒲给放进去煎煮了,否则,岂不是等药煮好了,都寻不到下药的时机?
石菖蒲也不是什么剧毒之物,不过就是大夫用来调理病人严重的失眠之症所用,这药好坏参半,失眠之人服之,从此与常人无异,只是夜间睡得沉一点而已。
但无失眠之症的人误服了,就会变得嗜睡贪眠,每天夜里就像睡死过去一般,怎么弄都叫不醒,除非他自个睡足了醒过来。
借着这次机会,他分几次给玲玲下石菖蒲,也好循序渐进改变她的休眠系统,免得叫她察出端倪。
两刻钟后,药汤被武火煎沸起来,曲寒星揭开药盖子,倾斜一些角度重新放置回药罐子上头,好叫药汁不至于溢出药罐子,又蹲下身去,抽出几根柴禾,减缓火势,转为文火慢煎。
施清秀手里拿着刚才手忙脚乱从灶台上取来的抹布,看曲寒星一系列动作,看得都呆住了。
等曲寒星忙完,重新坐回凳子上,见她傻站在那,不解:“姐姐,你做什么?”
施清秀有点尴尬地“呵呵”一笑,将抹布放回原位,也坐回凳子上,惊奇地盯着曲寒星的右手瞧。
曲寒星不明所以,“怎么了?我的手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有点搞不懂施清秀。
“没有不妥之处,”施清秀抬手摸了摸他指腹,布着一层薄薄茧子,也不算厚,嘀咕:“怎么就不怕烫呢?刚才可吓了我一跳。”
见他手完好无损,没有破皮受伤,也就放心了。
曲寒星这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姐姐,我可是习武之人,这点温度算什么?”
施清秀见他混不在乎,难得有点少年心性,抬眸去瞧他,见他满头都是汗水,显然就是刚才靠近火炉子被热出来的。
她笑,揶揄:“确实不算什么,只是暮秋时节还叫寒星流了满头汗水而已。”
说着,从腰间抽出那条鸳鸯帕子给他擦汗,动作十分轻柔。
曲寒星不由怔住,愣愣盯着近在咫尺的施清秀,忽而生出感慨:“干嘛对我这么好?我其实……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用不着她花这么多时间来陪他坐在这么闷热的厨房里,也用不着她对他如此温柔对待,反正,他早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施清秀闻言,有点不高兴地敲了他脑门一下,"寒星,你不要总是看轻自己,因为你也很重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家人,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弟弟。" 这句话,她是很认真的,绝不是信口开河。
因此,彼时,她也是十分专注地瞧着曲寒星,眼眸一片湛然水色,瞳孔中,倒映的全是他。
曲寒星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着迷于施清秀。
因为她与自己是不同的。
他也会对旁人好,但那都是有企图的,别有用心伪装出来的,只要一达到目的,那点好就会立马收回,顷刻现出爪牙来,叫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施清秀却不是这样,她对你没有任何索求,只是单纯地对你好,不求你回报,甚至真心实意将你放在心上呵护着。
这种无差别的善意叫他沉溺,如杭州西湖里的那捧秋水,柔弱无骨,却浮荡悠悠,令人心生向往之情。
他清楚,现在这种不受控的感情很危险,但他还是想要放纵一回,不论结局如何,他都绝不后悔。
019|第19章 窥视
令施清秀没想到的是,距离曲寒星去灯铺帮工仅仅过了一个月,杜秋霖对他的看法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肉眼可见的赞赏,连称呼都从疏离的“曲公子”变成了亲切的“阿星”。
夜间,施清秀一边帮杜秋霖按摩肩膀、舒缓疲劳,一边笑着发问:“所以,寒星到底是做了什么?叫你对他如此赞不绝口?”
杜秋霖坐在玫瑰椅上泡脚,闻言笑着说:“阿星当真是个冰雪聪明的性子,什么事情啊,一点就通,在店里做帮工的时候,嘴巴就很甜,性子又懂得灵活变通,常常是哄得主客尽欢,还帮我拉了两单大订单,真是太有做生意的天赋了。”
“而且,他对制灯一道还颇有悟性。”
“哦?”施清秀讶异挑眉:“愿闻其详。”
“阿星虽然没有正式学过制灯,但他仅和店铺伙计取过经后,又颇为耐心地一盏盏仔细瞧遍货架上摆着的灯笼,而后跟客人介绍的时候,竟也说得头头是道,像是半个行家了。”
杜秋霖肩膀被她按得舒服,身子松快下来,后背靠上玫瑰椅的椅背,摆手笑道:“有他在,其他伙计都被客人嫌弃死了,一个个排着队要和阿星买灯笼。”
施清秀想想那个画面,也觉得挺搞笑的,想来,应该还有他那张俊俏面皮的功劳。
“那,仅凭这些,你就觉得寒星有天分做灯师吗?”
“当然不止,下午的时候,一帮老灯师来店里教小子们做灯笼,阿星破蔑破得最好,力道掌握得当,多一分则多余,少一寸则不足,兼之他沉稳心细,又曾经做过镖师走南闯北过,想来见识不差,若是将来学会了制灯,于此道上,绝不会输我半分。”
见状,施清秀不由想要埋汰他一下:“那你现在不把他当莫须有的情敌看待了?”
杜秋霖一哽,两只手颇有几分无奈地往后抓住施清秀小手,拉到身前来,作势像捏着香火那般拜了拜空气:“哎呀,夫人,你可饶我一回罢,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莫提莫提。”
太丢脸了,他都不想再回忆起来,当初自己到底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居然会觉得一个失孤伶仃的可怜少年会抢走秀秀!
明明曲寒星一门心思只是想融进杜府这个大家庭而已!
没瞧他和阿泉更亲近吗!
几乎整日腻在一起,比他和秀秀都黏糊。
想想真是糟心,杜秋霖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嗐,悔不当初啊。
施清秀见他果真不再误会她与曲寒星,这才放过他,转而问:“那阿泉呢?他做得怎么样?”
杜秋霖登时面露难色:“阿泉那小子啊……唉,他脾气憨直,不得罪客人就不错了,哪里能做跑堂的活计?还是趁早叫他做别的比较好。”
“那你不如让他随寒星在灯铺学做灯笼?”
杜秋霖点头应下:“好。”
今日他的注意力都在曲寒星身上了,倒没刻意关注阿泉刨皮破蔑做得如何,看来,接下来的时间要好好教导一下他才是。
* 这一日,施清秀在杜府内指导完玲玲绣工,给她布置完绣品作业后,见午后天气还算不错,阳光正好,既不冷,也不热,她就撑了一把油纸伞,慢悠悠踱步去清秋灯铺。
路过热闹的商业街,她顺道买了三碗红豆沙莲子糖水。
到了灯铺,见里头生意不错,客人来来往往,她就低调地收了伞,从角门进去。
走到了灯房外头,隐隐听见里头传来的絮絮说话声,偶尔还有其他窸窣响动声。
灯房门扉半掩着,施清秀放轻脚步走近,透过缝隙偷偷往里头张望。
里头只有三个人,正是杜秋霖与星泉二人。
杜秋霖看样子是在教导他们如何绑竹篾和糊纸,阿泉瞪大眼睛认真听着,还频频点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相比之下,曲寒星的反应就显得平淡许多,他只是侧耳恭听着杜秋霖说话,手上拿着细绳在竹篾上实践着,不一会儿,他手上就出现了一只漂亮的蝴蝶。
他倒是手巧的很,施清秀看得不由暗暗感慨。
曲寒星盯着蝴蝶看了一会,施清秀见他发呆,心中正奇怪,也透过缝隙瞧他神情,揣测他心中想法。
忽然,曲寒星侧头望门扉看来。
猝不及防,两人的目光就在半空中直直撞上了。
曲寒星微微一愣,但脸上表情没有太大波澜,只是怔了一下后,手微微举高那只蝴蝶,另一只手轻轻一拨蝴蝶翅膀,蝴蝶顿时在他手中颤巍巍扇动起双翼来,仿若活了一般,就连两个触角都活灵活现地抖动着。
施清秀没曾想他竟会有此动作,偷看被抓包的尴尬感退去,见他如此这般在杜秋霖眼皮子底下偷偷献宝给她,心中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不由莞尔绽开笑颜。
曲寒星见她笑了,嘴角也跟着微微勾起弯曲弧度,浅浅一笑,若不细看,几乎不可发现。
施清秀暗暗为他美色惊叹,他这般清浅一笑,倒比平日里朝阳般的粲笑来得更加动人心弦,她微微摇头,心道:日后也不知这小子会祸害多少女孩子为他日思夜想。
曲寒星见她摇头,以为她是觉得自己不够认真听讲,只好将蝴蝶放回桌上,又专心听起杜秋霖说话,手上开始糊纸。
施清秀站在外头听了片刻,见杜秋霖讲得差不多了,抬手敲门。
杜秋霖讲得口干,曲寒星体贴喊道:“请进。”
施清秀听出他声音,见他镇定的很,明知是自己还装蒜,嘴角笑意加深,推开门后,装模作样地环视屋内一圈。
“我听前厅伙计说你们三都在灯房,果然都在,那就先出来吃糖水吧。”
说着,她提高食盒晃了晃。
杜秋霖一见到是她,顿觉自己满血复活,连忙起身迎过去,接过施清秀手里的食盒,又招呼曲寒星二人:“走,我们到院外石桌那边吃。”
二人闻言,放下手中东西就跟着一块出去了。
杜秋霖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走到水井边,曲寒星早给他盛好一盆水,杜秋霖朝曲寒星笑笑,就自然地洗起手脸来。
施清秀将食盒里的三碗糖水摆出来,抬眸恰好见到这个场景,心中宽慰,看来,二人确实相处融洽,那她就放心了。
三人收拾干净自己,这才围坐在石桌边喝糖水。
见桌上只有三碗,曲寒星将自己面前那碗端给施清秀:“姐姐,这碗给你吃,我一向不喜欢吃甜的。”
施清秀摇头拒绝:“我不饿,才没有买自己那份的,你吃就好。”
说完,又放到曲寒星跟前,补充道:“秋霖也不喜欢吃甜的,索性,我就三份都叫老板下半糖了,想来应该不会太甜。”
阿泉刚吞下一颗莲子,听见他们对话,笑着搭腔,他亲昵地撞了撞曲寒星肩膀。
“阿星,太巧了,我也不喜欢吃甜的,你和我还真是合拍!看来我们天生注定要做一对好兄弟。”
曲寒星淡淡睨他一眼,舀起一勺子红豆沙进嘴里,勉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以示回应。
阿泉笑得乐呵呵,三两口就喝完了糖水,他横臂一抹嘴,一边说话,一边急冲冲往灯房跑去。
“姑爷,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今天还要将那盏做一半的灯笼糊好呢,你们先聊,我进去忙了。”
见他如此风风火火的小子做派,清秋二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无奈笑意。
杜秋霖和曲寒星的吃相都是斯文秀气的,但曲寒星吃的速度快于杜秋霖,杜秋霖还剩一大半,他就吃完了。
曲寒星放下碗,从衣襟里头取出一张纯白色帕子,擦干净嘴角,刚打算起身,施清秀就眼尖瞥见他那方帕子上绣着的黄色五角星星,胖嘟嘟的,憨态可掬。
“寒星,等等,你那张帕子可能给我瞧瞧?”
曲寒星一愣,下意识瞧了一眼杜秋霖,见他无甚表示,但还是主动拒绝。
他面露难色:“姐姐,这张帕子我用过了,你若是喜欢的话,等今晚回去后,我再央陈妈妈给我绣一张,等她绣好后,我再转赠姐姐。”
“哎呀,你以为我是要横刀夺爱啊?”
施清秀哭笑不得,好奇指着那个黄色五角星,“那也是陈妈绣的吗?”
曲寒星低眸瞧着那个五角星,点头。
“那是什么东西?”杜秋霖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陈妈妈说,这是天上的星星。”曲寒星解释。
“陈妈妈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夜晚观星赏月的时候,总觉得它们有棱有角,因着我名字里有个‘星’字,她就特地绣了这张帕子送我。”
他微微握紧手中帕子,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别人真心且主动给他的东西。
陈妈妈待他很好,所以,他也愿意对阿泉和颜悦色几分。
“原来是这样子啊,”施清秀解释:“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从未没有见过这个绣样,一时觉得好奇,这才问你。”
又不放心地嘱托:“你可千万不能叫陈妈给我绣帕子啊,那可太伤她眼睛了。知道吗?”
曲寒星点头:“姐姐放心吧,我知道的。”
他将帕子沾了糖水的地方叠一叠,折向内层,这才将帕子放回衣襟里头。
“姐姐,姐夫,我先进去了。”
杜秋霖道:“好。”
施清秀则是随意点点头,视线并不在他身上,全在杜秋霖一人身上,她轻轻地将杜秋霖脖颈间粘着的碎发撩到耳后,又捏帕子替他擦拭额头、脖颈汗水,轻声细语地问:“你今日怎么流了这么多汗?真是奇怪,明明是暮秋时节。”
待曲寒星走到台阶处,停下脚步,施清秀依旧没注意到他,竟是连余光都舍不得分他半点,好讨厌,他磨了磨后槽牙,到底什么时候她才会将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
就像刚才那样。
杜秋霖小声抱怨:“秀秀,阿泉那小子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怎么讲都听不懂,唉,今日绑竹篾和糊纸的方法我都教三回了,那小子还是一知半解,气煞我也!”
施清秀连忙拍他后背给他顺气,哄道:“好了,阿泉只是脑子愚笨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多教几次,他勤奋好学,保准也能学会,你要对他有信心,千万不能打击到他,叫他生出退缩之心,那可就是误人子弟了。”
听到此处,曲寒星心口微微一涩,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他抬手按上跳动的心口,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难过的滋味。
是了,她对所有人都照顾,对所有人都包容,他也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甘心吗?
是了,确实不甘心。
可又能如何?
他不能如何,只能按捺住心思,抬步走回灯房。
* 杜秋霖吃完糖水,被施清秀又哄又鼓励了许久,终于有勇气踏进灯房,面对他的糟糕学生——阿泉。
见他进来,本来凑在曲寒星身边说话的阿泉顿时抬头朝他看来,然后笑得灿烂,“姑爷!你快来帮我看看这浆糊调的对不对?”
杜秋霖深呼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过去,这一次,他一定耐下性子教阿泉。
杜秋霖路过曲寒星的时候,风拂过,曲寒星闻见他身上散发出的睡莲香气,手上糊纸动作不由一顿,他抬眸,瞥见杜秋霖耳根子后头映着一小片红色印记,连墨发上也染了一点。
他冷冷勾唇讽笑,今日灯房里头并没有这种胭脂色的颜料,杜秋霖在喝糖水之前,耳后那处也干净的很。
只有施清秀,她方才嘴唇上涂的是胭脂色的唇膏,水灵灵的,看起来很诱人。
曲寒星眸色渐暗,她涂了唇膏,那品尝起来,滋味应该比上次马车里更加美妙,他手指不由摩挲锦鲤鱼灯张开的下唇,动作有几分暧昧,甚至带着几分说不清的下流。
蓦然,他将食指与中指插|进锦鲤嘴中,只进小半截就停住,不知想到什么,他鸦睫垂下,遮住眼底情绪,嘴角却勾起一丝邪逸的病态浅笑,快了,他不急。
020|第20章 清秀醉酒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秋去冬来,年关将近。
施清秀为迎接年关忙得不可开交,她掌管府内中馈,为亲戚好友准备年礼,还得准备杜府过年所需的一切吃食杂物,玲玲每日跟在她后头帮忙。
清秋灯铺这阵子的订单量更是暴涨,杜秋霖也忙得热火朝天。
是夜,他回到家,与施清秀一块泡热水洗脚,二人同用一个木盆子。
施清秀倚靠在床头,热水熏着脚底,弄得她整个人昏昏欲睡,她合着双眼休息。
杜秋霖搬了把交椅坐在床榻边,浴盆里,两只脚不老实地轻轻踩着施清秀的小脚,偶尔,两只脚还夹着她脚踝来回磨蹭,颇有点暗示性地喊:“秀秀。”
施清秀咕哝着应了一声:“嗯,我在。”
忽而,她感觉小腿爬上了一股热意,还有点痒,来回点着她肌肤,像是在挑|逗她。
她睁开眼,往下一看,原来是杜秋霖的脚伸向她小腿,大脚指一直蹭着她。
她懵了一瞬,抬眸往上看去,杜秋霖朝她笑得一脸暧昧,声音低哑:“夫人,你饿不饿?要不要为夫喂你喝牛乳?”
施清秀脸瞬间红透,啐骂一声:“下流。”
挨了骂,杜秋霖神色委屈巴巴,嘴上却义正严词地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秀秀,你可真是冤枉为夫了。”
说着,脚钻进她裤管里,想要往大腿摸去。
施清秀上半身往床内一滚,脚从浴盆里拿出来,踩上他不老实的大脚,可怜兮兮地求饶:“夫君,我累,下次吧。”
说完,她忍不住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杜秋霖见她满脸倦色,回想起这些日子她都忙于准备年礼的事情,登时心疼不已,只好深呼吸几次,按捺住心思,“好。这次先放过你。”
他伸手抓住她小脚,拿了一旁木架上的擦脚布,将她脚上水珠擦拭干净,低头凑过去亲她脚背两口才放到榻上,柔声哄她:“你先休息,我一会就来陪你。”
施清秀点头,拿过一旁的被子盖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杜秋霖将自己双脚也擦拭干净,穿了鞋后,亲自将木盆端出去,交给外头的一个丫鬟,这才回屋。
榻上,施清秀已经睡得很沉了,杜秋霖吹灭烛火,摸着黑轻手轻脚地爬上榻,钻进她被褥里,将人搂抱进怀中,借着月光,目光脉脉地瞧她许久,嘴角始终含着一丝温柔笑意。
半响,他低头凑过去亲她额心一口,又替她将一头秀发拿到枕头的一边,免得她半夜压到自己头发,会睡得不舒服。
做完这一切,他才拂下床幔,闭上眼睛也睡着了。
* 到了年节前几日,杜秋霖将清秋灯铺关了门,给所有工人都放了假,发了红包,杜府上下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春节当天,众人起早,杜秋霖陪着施清秀,一起祭灶、洗福禄、贴春联、挂年画,杜府众人也是跟着一块忙上忙下的,只有曲寒星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映波阁。
外头喧哗声一片,只有映波阁里头安静得不像话,完全没有一点过年的氛围感。
曲寒星本来正在盘腿运功打坐,奈何今日心静不下来,只好勉强运转完一个小周天后,起身去外头看热闹。
虽然他从来没有过过年,但是,他清楚过年有一项习俗,那就是要穿新衣,他想,施清秀今日可能会穿红衣也说不准,他想去瞧瞧她。
他找了一圈,终于在大门口找到施清秀,只不过,她身周围了一群人,半点没有他立足之地,而且,那个胖丫头也在那里,那他更不能出现了。
曲寒星只好藏在暗处瞧着她,施清秀今天果然穿了一袭红衣,绣着团团大红牡丹,开得灿烂。
她平日里多数穿的都是素色衣裙,很衬她,这身大红牡丹裙,她压不住它的艳色,反被它夺了颜色。
可是,在心悦她的男人眼中,她不论如何,那都是极好的。
曲寒星也不例外。
他目光贪婪地巡视着她,她今日妆容也艳丽许多,衬得她气色很好,头上戴着的红色绒花球圆滚滚的,也很可爱。
施清秀颇有几分害怕地握着竹竿,竹竿的尾巴吊着一条红鞭炮,杜秋霖拿过下人递来的线香,跑下台阶,将鞭炮点燃,随即丢下线香,又快速奔回施清秀身边,覆上她的手,帮她一起拿稳竹竿。
噼里啪啦的,鞭炮在空气中炸开来,玲玲笑嘻嘻地抬手帮施清秀捂住双耳。
曲寒星瞧着这一幕,无声勾起一抹讽笑,对啊,她什么都好,唯独不好的一点,那就是此时陪伴她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杜秋霖。
不过,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如他所愿的。
他目光阴冷扫过杜秋霖与玲玲,嘴角笑意更显阴鸷。
* 吃完了年夜饭,杜秋霖本来该像以往那般在家里陪着施清秀的,可是,这一次,他却一脸为难地跟施清秀说自己要外出。
“秀秀,尹兄千里迢迢地从绍兴跑来杭州找我,我不能不去赴约。”
“再说了,他还带来了一件好东西,叫为夫实在坐不住,只想跑过去瞧一瞧究竟才好。”
“什么好东西?”施清秀并不生气,揶揄道:“叫一向沉稳的杜老板急成这般模样?”
“哎哟,秀秀,你可别打趣我了。”
“还能是什么东西?当然是跟宫灯有关的物件。尹兄听闻我竞选宫灯的事情,就派人找了这盏宫灯来给我,这等心意,为夫可不能不识好歹。”
杜秋霖揽着施清秀腰肢,同她解释:“那盏鎏金宫灯,叫做‘长信宫灯’。”
施清秀问:“这盏宫灯可是有什么典故?”
“听说,这盏灯制于西汉,因为曾摆放在窦太后的长信宫里而得名。”
杜秋霖温声解释:“尹兄说,那盏灯外观像一位双手执灯、优雅跽坐的宫女,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内含玄机。”
“什么玄机?”
杜秋霖摸了摸鼻子:“这个嘛,秀秀,你说尹兄坏不坏,他不肯说,非要我亲自去瞧一瞧,真是吊人胃口。”
施清秀听得好笑,抬手点了点他鼻尖,打趣:“可不是嘛,他吊的就是你这头呆鹅。”
杜秋霖握住她手,拿到嘴边亲了亲,笑得无奈:“秀秀,我是呆鹅,你又是什么?”
他眼眸一转,瞧见她腰上系着的那条鸳鸯帕子,“水鸭吗?”
施清秀跟着他视线看去,“不是水鸭,是鸳鸯啊,笨蛋!”
她抽出帕子展开给杜秋霖看,“这可是玲玲专门绣给我们的帕子,祝贺我们百年好合呢。”
“难为那丫头有心了。”
杜秋霖一脸难言地瞧着那两只鸳鸯:“就是这两只鸳鸯,绣得实在不像话,日后,她可怎么给自己绣红盖头?”
“没事,她若实在绣不好,我就帮她绣。”
“这话可不能叫玲玲听见,免得那丫头有恃无恐,越发不肯在绣技上下功夫了。”
“这个你不要担心,我会好生调|教她的。”
“那为夫就负责替她找门好亲事的事情了。”
施清秀一听,退出他怀抱,作势给他行了一礼,佯装正色道:“有劳夫君了。”
“娘子客气,”杜秋霖搀扶起她,凑在她耳边:“只要晚上身体力行地谢我就行了。”
施清秀恼地暗暗掐他腰间肉一把,杜秋霖连忙“哎呦”求饶,两人闹了好一会,杜秋霖这才出门去酒楼找尹爱文。
* 送走了杜秋霖,又哄得玲玲睡着了,施清秀这才提着早就吩咐下人备好的食盒,孤身一人前去映波阁。
站定在门口,施清秀颇有几分感慨,回想起第一次来此地敲门的情形,那一次是午后时分,此地就安静的很。
没想到到了现在,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一点热闹的氛围感都没有。
思及此,她心中不禁有几分愧疚感,明明说好当曲寒星是一家人的,可是,吃年夜饭的时候,她却忽略了他。
也不知在所有人都欢聚一堂的时候,寒星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孤独与难过?
“扣扣——”
她抬手敲门。
过了好一会,门扉才被人从里头打开。
曲寒星穿着施清秀前几日特意叫人送来给他的锦衣红衫,衣裳的衣摆处绣着一圈黄色的小星星,绣样精致,乃是施清秀亲手绣的。
他一瞧见来人是施清秀,惊喜不已,笑得灿烂:“姐姐!”
又往施清秀背后张望,“姐夫呢?”
施清秀摇头解释:“你姐夫没来,他出门会友去了。”
曲寒星侧开身子,让开一条道。
施清秀进去,见屋内一片冷清,连烛火也只点了檐廊下两盏灯笼而已,心内顿时更加心疼曲寒星。
她走到石桌边,将食盒放下,回身却见曲寒星还待在原地,傻愣愣地盯着她瞧。
她抬袖朝他招手,笑得温柔:“寒星,到我身边来。”
曲寒星不知为何,笑得有几分羞涩,踌躇一会,抬步朝施清秀走去。
他站定在她身前,明明是个身长玉立的翩翩少年,却乖顺得不成样子,手小心翼翼地捏着施清秀衣袖,像在说悄悄话一般,小声问:“姐姐叫我做什么?”
施清秀含笑打量着他,也学着他小声说话:“寒星穿这身红衣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被她这样一夸,曲寒星看起来更害羞了,无措地低下头,与施清秀错开视线:“原来,姐姐给我做衣服的时候,想象过我穿起来的模样?”
本来施清秀没有这个意思,被他这样一说,无端端变得好像自己胡思乱想一样,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施清秀也有点耳热了,不好意思地抽回衣袖,咳了咳两声,转而打开食盒盖子,第一层木盒里头只装了几个红纸福字,还有一小罐子浆糊和一根小木棍。
“我们来贴福字吧,怎么样?”
曲寒星笑了笑,说:“好。”
两个人分工合作起来,曲寒星左手拿着小罐子,右手拿小木棍挑出少许浆糊,施清秀将福字背面向上放在石桌上,曲寒星就将浆糊均匀糊在福字上。
等涂好后,施清秀拿起福字,走到门口倒着贴上,曲寒星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贴好后,两人又回到石桌边,曲寒星负责涂浆糊,施清秀静静等他弄好,再将福字贴到门边。
外头的门贴好后,施清秀本来想要进屋去贴内室的门,曲寒星阻止她:“姐姐,你别进去。”
施清秀不解,曲寒星面露为难之色:“我刚才正在沐浴,听到姐姐来了就急忙跑去开门,里头东西还没收拾好呢。”
听罢,施清秀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寒星这是怕她瞧见不该看的东西啊,她红着脸,垂下视线,调转方向走去院中。
曲寒星转眸望了一眼内室桌上捣鼓的瓶瓶罐罐和杵臼,神色一敛,见施清秀走远,这才走进去,将装着迷药和春情醉的两个小瓶子拢入袖中,继而若无其事地去院中找施清秀。
施清秀打开食盒第二层,将里头的菜肴和酒壶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桌上。
曲寒星不解地瞧着桌边的两只碗,“姐姐不是吃过了吗?”
施清秀笑着解释:“我方才只吃了一点,特意留着肚子陪你吃饭呢,寒星可莫要生我的气才是。”
“我永远不会生姐姐的气。”曲寒星很认真地说。
他总是这般懂事,叫施清秀心疼又怜惜,她承诺道:“姐姐答应你,明年绝不会再叫你受这等委屈。”
曲寒星微微一笑,点头应下,虽然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绝不是随口敷衍,可他习惯了凡事主动争取。
施清秀刚想拉他入座,曲寒星笑着说:“姐姐送了我衣服当过年礼,我也有年礼要送给姐姐。”
“哦?是什么东西?”施清秀好奇瞧他。
曲寒星摇了摇施清秀手臂,“姐姐且在此地等我一会。”
说完,他跑向后院去了。
过了一会,他才回来前院,施清秀见他两手空空,“礼物呢?”
“姐姐随我来。”
曲寒星绕到她身后,双手捂住她眼睛,“我带你去后院。”
施清秀只好随他,由他带着走动起来,等二人站定脚步,曲寒星附耳私语:“姐姐,新年快乐。”
说完,他松开手。
施清秀眼前视线这才摆脱黑暗,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眼前的一树花灯给迷住了眼,冬岁天寒,后院种着的这颗榆树的树叶已经落光了,只余下光秃秃的枝丫。
可现在,每一根枝丫上头都坠着造型可爱精巧的花灯,有月亮灯,兔子灯,锦鲤鱼灯,五角星灯笼……
施清秀一盏盏看过去,欢喜不已,她提着裙摆跑到榆树下,回身望去:“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曲寒星负手而立,含笑点头,“这些都是我这段时间做的,姐姐喜欢吗?”
他走近施清秀。
“当然喜欢。”
施清秀抬手揉了揉他脑袋,“我家寒星就是厉害,短短时间内,灯笼就能做得这么好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曲寒星将她手从脑袋上拉下来,握在手中,“姐姐喜欢就好。”也不枉费他花了诸多心思。
“走,你肯定饿坏了吧?我们去吃年夜饭。”
施清秀拉着曲寒星往前院走去,曲寒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 “哝,过年嘛,就是要喝屠苏酒,才能驱寒除祟,身体康泰。”
施清秀俨然就是有几分醉了,端着酒杯,脸颊上布着两团红晕,眼睛一片水雾迷离,动作迟缓地仰头饮尽杯中酒。
曲寒星由着她喝,酒壶中早已被他下了迷药,任由她再好的酒量,眼下只怕也是醉得不轻了。
“咦?你怎么不喝?”
施清秀瞧着眼前两个曲寒星,疑惑发问。
“姐姐,你醉了。”
曲寒星拿下她手中酒杯,低声劝:“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
醉鬼最听不得别人说她醉了,连施清秀也不例外。
她夺过酒杯,又晃悠悠地从桌上提起酒壶,倒酒到杯中后,将酒杯递到曲寒星嘴边,语气不好地呵道:“给我喝!”
曲寒星没想到她酒品如此恶劣,与平日里温柔做派全然不同,无奈叹了口气,就着她的手将酒喝了。
岂料她动作不稳,一个不慎,酒液就顺着他嘴角倒到了他下巴,又顺着喉咙流进衣襟里头。
曲寒星深呼吸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决不能生气,眼前人是自己心上人,他不能发脾气吓到她。
等他稳好情绪,抬眸望去,偏偏施清秀此时还一副无辜模样,食指指着他,嫌弃道:“你脏脏!”
说着,她扑到他怀中来,双手去扒他衣襟,“我帮你脱掉脏衣服。”
曲寒星慌忙阻止她,将她整个人按在怀中,声音低哑,语气急乱:“你别乱来。”
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过了一会,许是闹累了,施清秀终于安分下来,曲寒星松开摁住她后脑勺的手,低头去瞧她,施清秀也恰好抬头来看他,她双眸纯净如水,漆黑双瞳倒映的都是他。
二人无声对视一会,施清秀歪头,糯糯地唤:“夫君?”
曲寒星眼睫一颤,以手掌捂住她双眼,低头,张嘴咬住她粉红脸颊,只轻轻一啃,待松嘴的时候,连个印记都没留下。
等他拿开手掌的时候,施清秀已经乖乖睡着了。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蓦然笑了,转瞬将她打横抱起,出了映波阁,往主院而去。
021|第21章 春情醉
待安置好施清秀,曲寒星就出了杜府,去酒楼找杜秋霖。
酒楼,天字号房间。
杜秋霖正啧啧称奇地瞧着那盏长信宫灯。
原来,宫女和她手里的灯,都是可拆卸的,脑袋可以拧下、手臂可以掰开、灯盘和灯罩都能转动,他将其拆成一块一块的,摆放在桌上,爱不释手地把玩研究了许久。
一会儿后,杜秋霖将组件又拼在一起,宫女左手托着宫灯底座、右手提灯罩,他拿一段蜡烛装入其间,点燃后,袅袅黑烟从蜡烛上方飘出,经过灯罩,飘进宫女体内。
他拧眉想了想,又从桌边倒了杯清水,掰开宫女脑袋,将清水倒进去宫女身体后,将脑袋重新拧紧,又观察许久。
“尹兄,你瞧,这盏宫灯实在是太妙了!”
尹爱文懒懒地掀眸望去,杜秋霖满脸兴奋之色:“这盏灯的烟道设计的极好,在宫女体内储存少量清水,还能过滤烟尘、防止空气污染。”
他抚掌赞叹:“妙!妙极!”
“杜兄,你要是对那盏宫灯还算满意,那就赏脸过来陪小弟喝一杯,不要只顾着看灯,等你明日回家后,再看也是不迟的。”
尹爱文晃了晃手中酒壶,声音带着几许嘲弄,嘴角勾起的笑意亦是苦涩。
新年佳节,他本该待在家中陪家人过年,可是,他刚刚丧妻,实在不想待在知府看那满地萧索,索性借着送宫灯给杜秋霖当新年礼的借口,狼狈地逃来了杭州。
幸好,杜秋霖这厮没有不讲义气地丢下他不管,自个儿在家陪妻子,还肯抽空来陪一下他,当然,他大概是看在长信宫灯的面子上。
杜秋霖被他埋汰一句,有点不好意思,哈哈一笑掩饰尴尬:“尹兄说笑了,我杜某人可不是什么见灯忘友的混蛋。”
又拿过尹爱文手中的酒壶,想要替他倒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他视线在四周环视一圈,这才发觉桌脚边已经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酒壶,杜秋霖抬头再看尹爱文面色,见他双眸涣散、两颊红透,显然就是喝多了的样子。
“尹兄,你这是……”他迟疑:“借酒浇愁?”
尹爱文摆摆手,大着舌头:“嗐,杜兄说笑了,今天可是新年佳节,我是高兴才多、多喝了几杯,不是因为弄玉。”
他都没有提穆弄玉,尹爱文却下意识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可见心中到底是思念早逝的亡妻,他不由生出怜悯之情,拍掌又唤人拿酒进来,罢了,他今日便陪尹爱文一醉方休。
不消一会,门扉被人从外头打开,来人托着盘子,将几壶屠苏酒搁在桌上。
杜秋霖去拿酒,余光瞥见来人逶迤在地的衣摆上绣着的黄色五角星,他疑惑,抬头望去,“阿星?你怎在此处?”
来人正是曲寒星,他方才找店小二问清楚了杜秋霖所在的房间号,刚从一楼来到二楼,就见到伙计拿着酒要进去,索性交接过他的活计,听了一会墙角后,悄悄将春情醉下在了屠苏酒中。
春情醉不同于一般的春|药,它有春|药的作用,却不只是一昧春|药,它可以让饮用者见到最心爱的人,如置身幻境,若是心上人在眼前,他自然会情动生出欲|念。
他打趣:“姐姐叫我来找一找你,免得姐夫喝醉酒,找不到回家的路。”
尹爱文听了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要出来了:“杜兄,尊夫人可真是紧张你啊,出来喝个酒都怕你走丢了去!”
杜秋霖两耳发热,在好友面前,有点难为情,咳了咳两声,“阿星,你且等会,待喝过了这厢,我就跟你一块回去,你且去楼下找点吃食打发时间。”
“别啊!”
尹爱文摆手阻止,“这位小兄弟既唤你‘姐夫’,杜兄,你这个做‘姐夫’的,怎么不知道带他喝酒,也好练一练酒量,免得将来谈生意应酬之时,被人灌醉了去。”
“这如何可行?”
杜秋霖不同意:“这事要是叫秀秀知道了,只怕她要恼我带坏了阿星。”
“杜兄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妻管严。”
尹爱文见他如此小气做派,埋汰一句后,索性转向曲寒星,打量一会后,含糊着问:“小兄弟,你今年几岁了?可有十五?”
曲寒星礼貌浅笑:“回大人的话,过了年,我就十七了。”
“十七……十七……”
尹爱文没有回应他,而是兀自咕哝起这个数字,过了半响,他才颠三倒四地说:“我十七岁那年,刚好考中进士,回乡娶亲,那时候,弄玉的身体还没有那么差劲,她那么漂亮年轻……”
他双手捂住脸面,痛苦地说:“可为什么短短几年,她就离我而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找到了救她的办法,那株天山雪莲……为什么偏偏要被盗走!”
杜秋霖担忧地望着他,曲寒星面无表情,眼底深处一片冷漠。
过了一会,尹爱文自个儿放下双手,抹了把脸,又冲二人赔罪:“对不住,我喝多了,有点失态,叫你们见笑了。”
“无妨,尹兄多虑了。”
杜秋霖笑着摆手,又替尹爱文倒满酒杯,“来,我们喝酒。”
尹爱文端起酒杯与杜秋霖碰了一杯,又看向曲寒星,曲寒星也端起酒杯跟他们各自碰了一下。
酒水入喉,他暗暗运转内力,将酒力排出体外。
三人喝了许久,待酒壶空了,除了曲寒星,其余二人都醉得意识朦胧。
尹爱文嘴里一直喊着:“弄玉。”
杜秋霖伏倒在桌上,乖乖睡着了。
曲寒星心中暗自感慨,他酒品倒是意外的好,和施清秀截然相反。
他走到杜秋霖身侧,将人架在肩膀上,杜秋霖也由着他搀扶自己,出了酒楼,他脚下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都不用曲寒星怎么提醒,自个儿就麻溜地往杜府的方向走,看来是春情醉的药力逐渐上来了,杜秋霖此时此刻很想见到施清秀呢。
曲寒星尾随在杜秋霖身后,冷眼瞧着他。
可惜,回了杜府后,杜秋霖朦胧的意识更加涣散起来,根本连方向都分不清楚了。
曲寒星就“好心”地送他去玲玲屋里头了。
待里头响起窸窣动静,曲寒星才折身回了映波阁。
* 第二日,施清秀头昏脑涨醒来的时候,一个丫鬟闯进了屋里,惊慌失措地嚷嚷:“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怎么了?”
施清秀心一紧。
丫鬟吞吞吐吐:“玲玲她……出事了……”
她声音渐低:“还有姑爷……”
可惜,施清秀一听见“玲玲”名字,就急得赶紧穿好鞋子跑出去了,压根没有听见后句话,直到跑到玲玲房门口,只见一群人围在门口,她更加着急,拨开人群,跑进去一看,瞬间愣住。
凌乱的床榻上,玲玲浑身赤|裸地抱着锦被痛哭流涕,杜秋霖衣衫不整地呆坐在床脚边,脸色煞白,两只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周围一地都是散乱的衣服。
听见她脚步声,杜秋霖怔怔地转头朝她看来,神情十分无措,呐呐喊:“秀秀……”
又不安地解释:“我昨夜喝醉了。”
施清秀只觉晴天霹雳,心头一阵酸涨,眼眶涨满泪水,她几乎没办法忍住情绪,眼泪就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见她哭了,杜秋霖更加手足无措,他起身走到她身前,抬手想要给她擦泪:“秀秀别哭,我……”
“你什么?”
施清秀抬手扇了他一耳光,怒目瞪他,质问道:“杜秋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
“我、我知道……”
杜秋霖好似也要被这事情搞疯了,语气竟有几分哽咽:“我昨晚喝醉了,不小心把玲玲当成了你,才会冒犯了她,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他恳求:“秀秀,你别生我气。”
施清秀不想再瞧他,转头去看缩在床榻内的玲玲,那丫头明显也是吓坏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怯怯地喊她:“小姐,我害怕。呜呜呜。”
那一瞬,施清秀只觉得心如刀割,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他们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妹妹,她不知此时该去怪谁、怨谁。
过了一会,她才稳下心神,叫一个丫鬟帮玲玲沐浴更衣,嘱咐其余人都不许将此事宣扬出去,违者,她必要重重罚之。
杜府下人是第一次见和善的施清秀露出这等严厉之态,当即被唬住,纷纷低头,称不敢胡言乱语。
至此,施清秀才转身回了房间,杜秋霖一直跟在她后头,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到了内室,施清秀一进屋就将房门关上,杜秋霖着急跑上前拍门,声音焦急:“秀秀,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秀秀,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从今以后,我都戒酒!”
他声音嘶哑,隐约含着几声泣音:“秀秀,求求你……我真的错了……”
可是,施清秀也在哭,无声地哭,她张嘴狠狠咬住手肘,压抑住哭声,过了许久,等她手肘都麻木了,她才松开,声音悲痛:“杜秋霖,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秀秀……”
她猛然提高音量,喝道:“你滚啊!!”
杜秋霖不敢再出声,在门口站了好半天,这才去洗漱。
022|第22章 希望姐姐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这阵子,杜府的气氛低到冰点,完全没有一点之前的热闹模样。
杜秋霖一直待在清秋灯铺不回家,施清秀则将自己关起来,轻易不肯出来,只有管家陈伯来报备采购事宜以及亲戚回礼的时候,她才会见人。
玲玲躲在房间里头哭,陈妈劝她去跟施清秀认错,她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扑到陈妈怀里,“陈妈,我不是不肯,我是……不敢。”
小姐对她那么好,她却做出了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姐。
陈妈搂着玲玲,无奈摇头,这都叫什么事啊,姑爷真是造孽。
* 曲寒星从街上买了一堆吃的,跑来找施清秀。
施清秀彼时正哭得头脑发昏,躺倒在矮榻上,整个人了无生气。
曲寒星从墙外翻起来之后,找了一圈,见她歪倒在矮榻上,脸色苍白,心下担忧:“姐姐,你病了么?”
听闻声响,施清秀睁开红肿的双眼,瞧见来人是曲寒星,她强撑着笑了一下,声音沙哑:“我没事,你别担心。”
没等对方回应,她就想赶人:“寒星,我近日身体不适,没办法招待你,你先回去吧。”
曲寒星摇头:“我不用姐姐招待。”
又试探性地提起那件敏感事情:“我是因为听说姐夫做了些不好的事情,担心姐姐会为此难过,特意跑过来陪伴姐姐的。”
“姐姐,你可不能赶我走。”
施清秀嘴角笑意苦涩。
“你姐夫此事错得太离谱,寒星,你往后可千万不能学他。”
曲寒星点头:“姐姐,我知道的,我从不会放任自己喝醉酒。”
他拉着施清秀起来,可施清秀浑身绵软无力,曲寒星见状,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施清秀虽觉不妥,眼下却也没有心情再去阻止他。
曲寒星将人放在桌边的椅子上,又倒了杯水凑到施清秀嘴边,“姐姐,你嘴唇都起皮了,喝点水润润。”
施清秀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张开嘴,顺从地喝下。
曲寒星从怀里一个接着一个地拿出油纸包,拆开后,献宝一样地跟施清秀卖乖:“这是豌豆黄,我从张记糕点铺买来的,还有荷花酥和桔红糕,都是刚出炉做好的。”
“你瞧,还有梅子糖。”
施清秀没有反应,眼神都是呆滞的。
曲寒星停住话语,定定瞧了施清秀半响,这才左右环视了一圈,走到衣柜那边,从里头拿出一件玫瑰紫的镶金绣花斗篷,给施清秀披上后,又贴心地将帽子给她戴上,然后单手将人抱起就要走了。
施清秀这才回过神来,双手颇有点惊慌失措地抵着曲寒星胸膛,“寒星,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成天把自己关在府里,都把自己闷傻了,我带姐姐出去透透气。”
"我、我不去。" 曲寒星笑眯眯地道:“反驳无效。”
说完,他径直将人抱出了屋,一提内力,脚下一点,轻易从高墙翻了出去。
施清秀吓得连忙双手环住他脖颈,半点不敢松开。
“寒星,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姐姐到了就知道了。”
曲寒星提气纵横在屋脊的空隙,低头望向怀中人,见她面色仓皇,吓得不轻,一只手覆上她眼睛,凑在她耳边,轻声哄劝:“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施清秀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她心狂跳,什么难过伤心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害怕,但她信任曲寒星,他不会伤着她的。
曲寒星只觉得手心一阵痒感挠过,松开手之后,施清秀果真闭上了眼,将自己全然交托于他。
他勾唇一笑,刻意放缓了脚下步伐。
* 待脚踩着实地的时候,施清秀才觉得自个儿灵魂跟着回来了,曲寒星还搀扶着她腰肢,生怕她跌倒,“姐姐还好吗?”
施清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若不强行带我出来,我自然很好。”
曲寒星摸了摸鼻子,笑了:“原来姐姐也会瞪人。”
施清秀瘪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笑得更欢了:“姐姐瞪人的时候好凶,我好怕。”
“你!”
施清秀气得抬手去掐他手臂肉肉。
“你净会打趣我!”
曲寒星站着任由她打,也不躲。
施清秀掐了他一会,反倒把自己掐累了。
曲寒星见状,刚想握住她手给她揉揉,施清秀就被他手的温度给冰着了,“寒星,你手怎么这么冷?”
她抬眸打量他,这才发觉他穿得很是单薄,登时着急起来,想要将斗篷脱下给他。
曲寒星阻止她,“我是习武之人,没什么要紧的,手冰只是因为刚才被冷风吹久了。”
“那怎么可以?!”施清秀不同意。
曲寒星歪着脑袋,笑着瞧她好一会,试探性地提议:“那……这样取暖,可以吗?”
说完,他掀开斗篷,自个儿猫着腰钻了进去。
施清秀吓得“呀”了一声,等回过神,自己已经被他抱了个满怀。
“这、这……成何体统?”
曲寒星双手搂住她腰肢,脑袋枕在她肩膀上,仰头瞧着她,可怜兮兮地道:“不可以吗?那我还是冷死吧。”
说着,作势要退出去,手也松开她腰肢。
施清秀一急,双手抬起,抱住他身体,将他往回搂,妥协:“好吧,且容你放肆一回。”
曲寒星笑得跟只偷了腥的狐狸一样,双手收紧,紧紧抱住施清秀,喟叹:“姐姐真好。”
施清秀摸了摸他背后披散的头发,无奈一笑,“孩子气。”
“对了,你带我这里做什么?”
施清秀环视左右,二人此时正处于一处高高的山坡上,雪夜之下,树木都覆盖了白白一层银霜,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反射性的白光,除此之外,只有零星几堆小山石。
曲寒星转过施清秀身体,叫她看向山坡天空,笑着说:“带你来看星星。”
他态度极为认真:“今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瞧见南极仙翁老人星。”
施清秀听了,不由捂嘴吃吃笑起来,曲寒星有些恼了,“你笑什么?”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带女孩子看星星,是为了看老人星的。”
施清秀下意识道:“以前,秋霖都是带我看牛郎织女星的。”
这话一出,她脸上笑意也收了起来,心情又低到谷底。
曲寒星见她又不开心了,不由劝慰:“姐姐知晓我为何会带你出来吗?”
“……为何?”施清秀失落地问。
曲寒星双手食指怼向她两颊,手动帮她按出一个笑容,“因为我想要你开心,不想要你整天半死不活地躲在房间里,特意带你来看南极仙翁老人星,是希望你能够长寿百岁,不要把自己身体给折腾坏了。”
“寒星,”施清秀难过地道:“你说,我该如何呢?”
她呵的一声苦笑:“又或者说,我又能如何呢?”
“秋霖是我丈夫,私心里,我不愿意与任何女人分享他,可是,玲玲已经是他的女人,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能不去为她做主。”
曲寒星听罢,想了一会,问:“姐姐难道非要这个丈夫不可吗?”
施清秀讶异抬眸望他,“何意?”
“姐姐从没想过和离吗?”
“……可我与秋霖成婚多年,除了这一次,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我不想待他太过无情。”
“可若是你们之间插|进了一个玲玲,姐姐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这正是我为难之处。”
曲寒星还想再劝,施清秀道:“罢了,容我自个儿再想想吧。”
“那,姐姐若是愿意和离的话,我带姐姐走。”
“走?”施清秀不解:“去哪里?”
曲寒星双眸灼灼盯着她:“天涯海角、四处为家。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
"可我不喜欢这种到处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我喜欢的是安稳平淡的简单日子。" “好,那我就努力赚钱,给姐姐买最好的庭院楼台住。”
“傻瓜。”
施清秀被他这副急于承诺的模样逗笑了,“即使我与秋霖和离,我分到的田铺地契也足够我下半生吃用了,哪里用得着你来养我?”
曲寒星听她这样说,不免有点失望:“好吧,姐姐不用我养,那姐姐和离了,变成了富婆,可愿收留我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施清秀嗔他一眼,“那是自然,总不能眼睁睁看你被玲玲扫地出门吧?”
冬日天寒,星空黯淡无光,星星也没有几颗,当一颗极为闪亮的星星从云层后现身之时,光芒显得格外璀璨,还有扫帚星一划而过。
曲寒星抬头去看,惊喜地喊:“姐姐,你运气真好,老人星真的出现了。快点许愿!”
他松开施清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希望清秀姐姐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施清秀没想到他居然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点发怔,听见他的愿望,不禁摇头失笑。
可她不知道的是,一个从小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乞儿,就连运气也比别人差上许多,他独自一人看了很多次星星,但从来没有遇见过流星,也没有碰见过老人星。
江湖血腥,今日侥幸活,明日兴许死,曲寒星这等江湖人最缺的就是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可当老人星出现的时候,他第一反应还是为施清秀许愿。
即使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生活在最简单的烟火气里,寿终正寝本就是她一眼望到头的结局。
023|第23章 玲玲怀孕
日子就这样在施清秀与杜秋霖两人之间的拉锯中度过,施清秀在等杜秋霖回家,杜秋霖则是在痛苦与焦虑中煎熬着。
一个多月后的某一日,陈妈突然跑来找施清秀,说玲玲怀孕了。
当这个消息砸下来的时候,施清秀整个人都懵了,只能任由陈妈拽她去找玲玲。
老大夫刚好提着药箱出来,见到施清秀,停下脚步,拱手行礼:“贺喜杜夫人,贵府终于要添麟儿声了。”
施清秀暗自掐了掐手心,这才绷住欲要泣哭的悲痛情绪,勉强一笑,“有劳大夫跑一趟了。”
又吩咐陈妈送老大夫出去。
老大夫见她面色苍白,知晓她心中苦楚,暗暗一叹,面上却是不表,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杜家夫人是副子嗣缘薄的身体,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为杜秋霖诞下一儿半女,这不,还是着急了吧?才叫贴身丫鬟承宠。
老大夫与陈妈一块走了。
施清秀终于忍不住决堤的情绪,颤着手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
她盼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可最后却是这般结果,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吗?
上天注定了,她与秋霖终究是有缘无分。
哭了好一会,她才止住泪水,走到池塘边,将帕子浸水后,小心翼翼地忍着冰凉擦拭干净脸庞。
待整理好仪容,她才起身往玲玲房间走去。
* 房内,玲玲呆坐在床边,双手拥着锦被,也不知是想些什么,只是双眼一直盯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望去,见到来人是施清秀。
她面上表情先是慌乱,后又是悲伤,最后沉淀为小心翼翼的惶恐。
“小姐……”
她掀开被子,想要起身下床给她行礼。
二人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生疏时刻。
施清秀还是第一时间跑去阻止她,“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要下榻来,免得冻着了。”
玲玲顷刻僵住动作,不敢再动弹。
施清秀站在她榻边。
两人沉默了许久,视线也都没有看对方。
房间内安静至极,半响,只有水珠“啪嗒”落在锦被上的声音,几不可闻。
施清秀瞧见她落泪,心中也不好受,强撑着劝:“玲玲,你莫要多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玲玲抽了抽鼻子,“小姐,我不知道的,我这几天一直吐,我以为自己只是生病了吃坏了东西,我没想到我会怀孕,要是早知道的话……”
“要是早知道的话,你能如何呢?”
玲玲愣住,是啊,她能如何呢?就算再不想要这个孩子,难道她就那么狠心,能够残害自己的骨肉?
末了,她只能哭着道歉:“小姐,对不起。”
“我不敢奢求小姐原谅,只希望小姐能够不要因此厌恶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的,我都想好了,等生下这个孩子,我就去郊外的白云观出家为尼,日日为小姐诵经祈福,求菩萨保佑杜府举家和睦、生意兴隆。”
施清秀叹了口气,“傻孩子。像你这样为了逃避尘世才躲到道观里的尼姑,心不诚,菩萨才不会理会你的诉求。”
“那我……那我……”玲玲迷茫且无助:“那我该去何处容身?”
“杜府就是你的家,你说,你还想去哪里容身?”
“杜府……”玲玲泪水流得更加汹涌,“可是我做了对不起小姐的事情,我没脸再待在杜府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施清秀怜惜地擦拭她泪水,温声劝:“你也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不要过分自责,我从未怪过你。”
玲玲怔怔望着施清秀。
“前些日子躲着你,也只是因为我心中难过罢了。”
“是我不好,惹小姐伤心了。”
“我说了,我没有生你的气。”
施清秀摸了摸玲玲肚子,“安心养胎吧,一切事情都交给我,我会办妥的。”
她态度十分温柔和蔼,玲玲本就是个孕妇,多日来,心中愁苦,夜间自然睡不好,眼下,被她轻声细语地哄了许久,困意逐渐涌上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施清秀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叫了两个丫鬟候着玲玲,嘱托她们要照顾好玲玲,这才出去了。
* 杜秋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他一直待在灯铺里头,白天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夜间,便陪着尹爱文借酒浇愁。
只不过,他是看着尹爱文喝酒,自己却半点不沾杯。
今夜,他与尹爱文对坐在廊道的栏杆上,一块赏月。
“说真的,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尹爱文也有点抱歉,若不是他新年那次叫杜秋霖出来喝酒,杜秋霖也不会喝醉犯下错事。
杜秋霖沉默许久,道:“我会为玲玲择一门好亲事。”
“可是……”尹爱文觉得不妥:“你家夫人怕是不会同意吧,听说,她可是将那位玲玲姑娘当做姐妹来看的。”
杜秋霖长叹口气:“这已经是我能够给出的最好补偿了。”
尹爱文见他面色愁苦,心中不忍,替他倒了杯酒,“杜兄,你就喝一杯,左右是在灯铺中,你夫人不会知道的。”
杜秋霖摇头,推开他递来的酒杯:“不是她知不知道的问题,而是我承诺过她,此生,我绝不会再碰酒。我既然说得出,那就要做得到。”
“我不愿意再辜负她对我的信任。”
尹爱文见他态度坚决,也收回手,自个儿仰头喝了。
天气寒冷,现下又飘起了零星雪花,杜秋霖见他那喝酒如饮水的姿态,不由苦口婆心地劝道:“有道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尹兄还是多加爱惜自个儿身体才是。”
尹爱文摇头失笑:“知道了,杜兄,你可别再念叨我了,我家弄玉都没你一个大老爷们啰嗦。”
许是终于从丧妻之痛中缓过来了,这一次,尹爱文提起穆弄玉,心尖没有再传来往日那般绞痛,只是怅惘,只是追念。
杜秋霖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忽而,阿泉从外间跑来,见他二人对坐在栏杆那里,脚步不由更快了,焦急地唤:“姑爷!姑爷!”
好不容易站定在二人跟前,他喘得不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杜秋霖苦笑,“阿泉,你这么急躁做什么?”总不会是秀秀终于肯见他了吧?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美事?
阿泉摆摆手,待喘匀了气,潦草地面向尹爱文,唤了声“大人”后,转而神色复杂地看着杜秋霖,“姑爷,小姐派我来叫你回家。”
“真的?”
杜秋霖当即坐不住了,“唰”的一下从栏杆上起身,面露喜色,忐忑地问:“你莫不是哄我?”
阿泉无奈:“姑爷,我哪里敢骗你哟。”
杜秋霖这才彻底放心地高兴起来,激动地走近两步,抬手拍了拍阿泉肩膀,“好阿泉!”
说完,越过阿泉,他径直朝外头跑去,这模样,像是急着赶回家了。
阿泉站在原地,神色懊恼:“姑爷!我话还没说完呢!”
尹爱文见状,追问:“阿泉,你家夫人叫杜兄回去,可有说明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阿泉有点迟疑,“小姐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原因。”
他声音刻意压低:“玲玲怀孕了。”
尹爱文怔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看来,杜兄是白高兴一场了。”
他手中酒壶点了点阿泉,“你小子,待回府后,可得躲着你家姑爷一点,免得他朝你发脾气。”
阿泉傻愣愣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会吗?姑爷可从来不会苛责下人,更别提迁怒了。”
“还不快追上去,驾马车送你家姑爷回去?!”
他抬脚轻踹阿泉一脚,余光睨了天空越飘越多的雪花,“难不成叫他淋着大雪跑回家去?”
阿泉这才急了起来,慌忙跑走了。
尹爱文无奈一笑,轻叹:“好事多磨啊,杜兄。”
今朝得了孩子,夫人可就没那么好哄了,尤其是多年怀不上孩子的妇人。
* 杜秋霖只觉得脑袋发蒙,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秀秀想要见他了,他要尽快回家去见她。
他急得连把伞都顾不上打,双足发力,急急奔回家去。
瓢泼大雪淋了满身,身上的衣服很快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他被冻得浑身哆嗦,脚下却越跑越快,一路上,钻小道,翻矮墙,抄近路,连驾马车的阿泉都追不上他。
可到了杜府,等他站定在主院门口的时候,他却呆住了。
内室门扉紧闭着,屋内估计只燃了一盏烛火,看起来才会那么昏暗,秀秀的影子映在雕花窗上,许久,她都没有动作。
杜秋霖放轻脚步,走近雕花窗,手抬起,慢慢放在那道影子上,他贪婪地捧着她脸颊,神色如痴如醉,无声地唤:“秀秀。”
他贴上去,脸颊与她的依偎在一起,杜秋霖合上眸子,低声倾诉衷肠:“我很想你。”
这段时间以来,入骨的思念几乎快要将他逼疯了,可他不敢回家,因为他害怕看见秀秀对他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他担心她会排斥他,所以懦弱地做了逃兵,一直躲着她。
屋子门口的檐廊上吊着灯笼,此时,施清秀往门口瞧去,隐约可见一道高大影子投照在雕花窗上,她知道,是杜秋霖。
该来的,迟早还是要面对。
她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开了门。
“吱呀”一声响起,杜秋霖张开眼睛,往声响处看来,施清秀站定在门扉处,与他对视着。
这一眼,她沉静如水,而他,溃不成军。
杜秋霖狼狈地移开视线,低声唤:“秀秀。”
“进来吧,”施清秀尽量让自己装的冷漠一点,“我有话要对你讲。”
杜秋霖抬起沉重的步伐随她进屋,他眼神一直暗暗打量着施清秀,一个月不见,她消瘦了许多,眼睛也有点红肿。
她定然是十分伤心。
一想到这里,他登时心疼不已,又悔恨起那夜喝醉酒的自己,古人云,喝酒误事,诚不欺他。
施清秀也在偷偷瞧他,一个月不见,她自然也是思念他的,可又隐约有几分恨他,现在,他就站定在自己面前,面容憔悴,衣衫湿透,可她连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口。
终归来说,她不是个咄咄逼人的性子,也不会歇斯底里地与他争吵,那一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扇他耳光,已经是极大的失态。
“对玲玲,你怎么想?”
提起这件事,杜秋霖终归是难堪的,甚至觉得无地自容:“……我只当她是小妹妹。”
“可她的清白已经被你毁了。”
施清秀冷着脸:“你总该对她负责。”
“我知道。”
杜秋霖有点慌地解释:“秀秀,我发誓,我一定会尽我全力,替玲玲找一门好归宿,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施清秀不敢置信地望着杜秋霖,打断他:“杜秋霖,你可知晓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玲玲已经与你有了肌肤之亲,你居然还存着将她嫁出去的心思?”
“那一夜只是一个意外,一个错误!”
杜秋霖激动难忍:“既然这是错误,那它就应该被终止!秀秀,我给不了玲玲身为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我不想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才会……”
施清秀怒声质问:“可是,天底下哪一个男子会不介意玲玲不是清白之身?”
“总、总会有的。”
杜秋霖底气不足:“只要是真心爱慕玲玲的男子,当然不会介怀此事。”
“够了,杜秋霖,你真是太无耻了!居然敢做不敢当!”
施清秀气到怒不可遏,抬手指着他:“我爹以前难道就是这样教你为人处世的吗?”
“岳父自然不是这样教我的,他曾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秀秀,我明白自己的心,所以做出了选择,而我相信,这将会是对我、对你、还有对玲玲来说,最好的选择。”
他上前两步,握住施清秀的手,恳求:“你相信我,好吗?”
施清秀不由后退,想要避开他的手,杜秋霖又追了上去,直到施清秀退不可退,跌坐在榻上,他顺势跪在她身前,苦苦哀求。
“秀秀,我知道我这次做了天大的错事,叫你伤心了,我可以跟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今生今世,我只和你一人白头偕老。”
“可是……”施清秀心一抽一抽的疼,落下泪来,“玲玲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杜秋霖彻底被这个惊天消息给震住了,不可置信地仰头瞧着施清秀,摇头喃喃:“秀秀,你莫不是在诓骗我?怎么会一夜就有了?”
“是啊,怎么就偏偏有了呢。”
施清秀低头望他,绝望地问:“秋霖,你说,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玲玲,你是非娶不可了。”
她语气悲凉:“我求神拜佛那么多年,菩萨都不愿意赐我个孩子,可是,玲玲居然这么轻易就怀上了你杜家的子嗣,可见,她注定要成为你杜家的媳妇。”
听她说话的口吻,什么叫“你杜家”?难道她就不是杜家人了吗?
杜秋霖只觉慌乱无措起来,“秀秀,你别胡思乱想。等玲玲把孩子生下来,将孩子记在你名下就是了,也是一样的,那也算是我们的孩子。”
施清秀面无表情地冷眼盯着他,杜秋霖见状,说话越发语无伦次起来:“说不定,玲玲这一次怀孕,就是菩萨为了成全你的心愿,才会这般……”
说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只好打住。
房间内瞬间陷入一种沉默的僵持氛围。
许久,杜秋霖声音含恨地道:“若是这个孩子逼得你离开了我,那我情愿不要这个孩子。”
施清秀震惊地瞧着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虎毒不食子,杜秋霖,那可是你杜家的血脉,也是你娘心心念念的孙子。”
“你若当真做出那等残害子嗣的坏事,你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
“可是,我没有办法。”
杜秋霖痛苦又无助,他双手紧紧抱住施清秀腰肢,脑袋埋在她肚子里,含糊地道:“秀秀,我绝不能失去你。”
施清秀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半响,脑袋才转动起来,她双手捧着杜秋霖双颊:“你这是拿孩子在威胁我吗?”
“我没有威胁你,”他脸颊蹭了蹭施清秀手心,“本来,我都做好一辈子没有孩子的打算了。”
施清秀不解:“为何?”
杜秋霖眼神有点躲闪:“大夫曾经与我说过,以你的体质,终身难以怀上孩子。”
施清秀更为震撼,“这件事,我为何从来都不知晓?”
又猜测:“可是,你曾嘱咐过大夫,不能与我说实情?”
杜秋霖急声解释:“秀秀,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之后,会难过,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你不要生我气。”
“所以,对我来说,玲玲怀上孩子,根本不是喜事,而是一件极为糟糕可怕的事情。”
施清秀一言难尽地瞧着他:“你这样子,叫我如何放心将玲玲交付给你?”
“我不是玲玲的良人。”
杜秋霖双手覆上她手背,剖白:“秀秀,我不是对每个女人,都会像对待你那般爱重珍惜。即使玲玲嫁给我,我也不会拿她当妻子看待,于她而言,我只会是个讨人厌的坏丈夫罢了。”
“可是,你总该给玲玲一个名分,免得她没名没分地生下孩子,叫人诟病。”
杜秋霖想了想,道:“那我将她纳为妾室,等她生下孩子,我再将她休……”
施清秀捂住他嘴巴,皱着眉头,不高兴地道:“玲玲是我疼爱的好妹妹,我从未想过委屈她做妾,即使那个男人是你,我也绝不答应。”
“那……”杜秋霖面露苦色。
“过一阵子,我会安排好一切事宜,你娶玲玲为平妻,将她名字记在杜家族谱上吧。”
“……没得商量了吗?”
杜秋霖还想讨价还价。
在他心里,能够做他妻子的女人,永远只有施清秀一人,其他女人,他不想与她拜天地,也不想与她做夫妻,即使只是名义上。
“你说呢!?”施清秀不满地瞪他一眼。
杜秋霖只好可怜巴巴地应下了,“好吧,为夫都听娘子的。”
许久未曾亲近施清秀,眼下终于与她和好,杜秋霖急于想要证明什么,颇有点暗示性地拉她衣带,“秀秀,夜已深,我们该安寝了。”
施清秀推开他手,“莫要这样,我今夜不想。”
“秀秀,你总是不想,可曾考虑过为夫会不会憋坏?”
他不依不饶:“你权当可怜可怜为夫罢。”
杜秋霖跪直身体,双手握住施清秀肩膀,几乎是半哄半迫,欺身而上,想要亲吻施清秀。
此时,阿泉冒失地闯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姑爷他走丢了!”
施清秀吓得手脚并用地推开身上的杜秋霖。
杜秋霖气得牙痒痒,黑着脸,恨声怒骂:“阿泉!你莫不是眼瞎不成!你姑爷我就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阿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闯了什么祸事,呐呐解释:“我方才驾马车寻了一路,都未曾找到姑爷,心下以为姑爷出了事,这才急忙跑进屋来向小姐禀报,我绝不是有心的!”
“你无心都这样了,若是有心那还得了!”
杜秋霖还是十分生气,呵斥道,“滚出去跪一个时辰。”
施清秀见状不妙,拉了拉杜秋霖衣袖,“你做什么这么凶?没见到阿泉都吓坏了吗?”
又温声对阿泉道:“阿泉,你先回去休息吧,莫要听你家姑爷说胡话,咱们杜府何时有体罚下人的规矩了?快下去吧。”
阿泉闻言,小心翼翼地觑杜秋霖神色,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这才向小姐谢恩后出去了,这一次,他还难得贴心地帮二人关上门。
杜秋霖坐在塌边,哑声唤:“秀秀,我们继续。”
说着,他凑过去想要亲吻施清秀。
施清秀侧开脸避开他的吻,手抵着他胸膛,隐隐抗拒:“秋霖,你且容我再想想。”
她皱着眉:“我的心很乱。”
杜秋霖面露不安之色,手揪着她衣袖,巴巴地喊:“秀秀,你别不要我。”
施清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见他衣衫都还是湿润的,催促他去换身干净的。
杜秋霖不肯去,施清秀板下脸来,他才不依不舍地去屏风后换衣服。
这一夜,任由他如何撒娇耍赖,施清秀依旧赶走了他,杜秋霖睡的是书房。
024|第24章 成亲
这阵子,杜府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和谐,杜秋霖每日从灯铺下工后都会回家,只不过,他每晚睡的都是书房,玲玲则安心养胎,施清秀忙着筹备婚礼的事情,还要偷空将红盖头绣好。
她之前说过,玲玲出嫁,若是绣工不佳,她会替她绣制红盖头,此话自然是作数的,即使她现在嫁的这个男人是秋霖,她也不会变卦。
等婚礼的请帖都送出去后,她也将红盖头绣好了,亲自拿去给玲玲看。
“玲玲,你瞧瞧,可喜欢?”
她笑着问。
玲玲看着手中精致的红盖头,说不出话,半响,问:“小姐,你何必待我如此好?”
“傻瓜,你在说些什么傻话?”施清秀刮了刮她鼻梁,“你是我妹妹,我当然要待你好。”
“可是……”玲玲低着头,有几分哽咽。
“好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施清秀摸了摸她脑袋,安抚道。
“对了,你今日顺便试一试嫁衣吧,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的话,也好叫绣娘尽快改工赶制。”
玲玲点头说好,施清秀就帮着她换上嫁裙。
* 到了婚礼当日,杜秋霖满心都是难受,面上却还得强自装出笑容来应付客人的祝贺。
这一日,他照样不喝酒,施清秀被他气得直拧他耳朵,骂他是头“笨呆鹅”,他也决计不滴半点酒。
客人们对于他以茶代酒的行为稍感诧异,但也不想在他大喜之日扫兴,纷纷笑着打趣两句后就不追究他了。
尹爱文笑着举杯朝他祝贺:“杜兄,双喜临门,恭喜了。”
杜秋霖暗暗瞪他一眼,有点被气着了,“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尹兄何必挖苦我?”
见他这般,尹爱文愣了一下,不明白是何意,他原以为杜秋霖娶玲玲为平妻,那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他们三个人都会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毕竟,古来也不是没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的典故。
杜秋霖左拥右抱,又喜得麟儿,他自然是真心诚意来道贺,岂料杜秋霖看起来半点喜色也没有的样子,叫他好生纳闷。
“杜兄这是……?”
杜秋霖暗暗叹口气,余光觑着施清秀,见她笑着与旁人说话,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凑近尹爱文耳边,说:“我心里只有秀秀一人,娶玲玲,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悄悄与他耳语:“等玲玲生下孩子,我总会想办法给她重新找个归宿。”
尹爱文听罢,不敢置信地看着杜秋霖,“杜兄此举是否太过残忍?你叫人家亲生母子分离,岂不是作孽?”
杜秋霖长舒了口气,叹道:“我了解秀秀,她绝不是个能与人分享丈夫的性子,若是玲玲一直待在杜府,只怕早晚有一日,她会因此下定决心与我和离。”
“我绝不愿失去她。”他拍了拍尹爱文肩膀,“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让玲玲回来看孩子,哪里称得上是作孽?”
“可是……”
“好了,我心意已决,尹兄还是莫要多劝才是,喝酒吧。”
* 夜间,热闹散去,杜秋霖不得不硬着头皮入了洞房。
说实话,这是那一日之后,他与玲玲头一次相处。
杜秋霖站定在玲玲身前不远处,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蓦然,玲玲兀自掀开盖头。
小丫头脸上难得画了艳丽的漂亮妆容,可惜,神情却是冷若冰霜。
她冷冷瞧了杜秋霖一眼,直接赶人:“我怀了身孕,不便伺候姑爷,姑爷还是去书房歇着吧。”
杜秋霖不意外她的态度,这样也最好,毕竟,他不愿与她节外生枝。
不过,道歉总该是要给她的:“玲玲,对不起。”
玲玲冷笑两声,恨声道:“你的确对不起我,杜秋霖,你毁了我!”
若不是杜秋霖毁了她名节,她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被迫一夜长大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面对她的怒火指责,他无从辩白,只好再次认错:“……实在抱歉。”
玲玲现在一见到他就厌恶至极,见他还杵在那里,气得拿起枕头扔向他,“滚吧,不要在这吵我睡觉。”
杜秋霖将地上的枕头拿起,拍了拍灰尘,将枕头搁在桌上,转身就离开了,半点犹豫都没有。
桌上的交杯酒还好生生地摆在那里,两人从头到尾都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这场婚礼,新郎与新娘都不开心,也不知道结的有什么意思,大概也只有施清秀那个傻瓜在替他们白操心。
那么全心全意地准备着婚礼事宜,忙得连觉都没睡好。
屋脊上,曲寒星冷眼旁观完这一切,又静悄悄离开了。
* 这阵子,天气逐渐回暖,施清秀就带着玲玲一块处理府内事务,还教她怎么看账本,掌管中馈。
玲玲觉得心中不安,“小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总觉得,等她学会了所有事情,施清秀就会离她而去。
施清秀拨算盘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着道:“胡说些什么?姐姐怎么会舍得不要你?”
“还有,你现在嫁给秋霖了,叫我姐姐就好了,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玲玲摇头:“我不要,小姐永远是我的小姐,在我心中,一辈子都不会更改。”
她如此固执,施清秀实在拿她没辙,叹了口气,转而道:“你且将宣纸上的这几道算术题给算明白了。”
玲玲不改以往惫懒的性子,一见到要她算数,她就头疼,当即装死地躺倒在矮榻上,“哎呦,小姐,我觉得肚子的宝宝好像在踢我,我没办法集中心神做算术题了。”
施清秀曲指敲了她额头一个板栗:“坏丫头,小宝宝才两个月,怎么可能会踢你?净胡扯!”
玲玲捂着额头,佯装被打疼了,一个劲地撒娇:“小姐,我脑壳子给你打坏了,更不能做算术题了。”
施清秀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作势要挠她痒痒。
两人顿时闹做一团。
忽然,一道温润男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秀秀,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两人登时停下动作,抬头望去。
来人原来是杜秋霖。
杜秋霖显然是没想到玲玲此时居然待在他和施清秀的居室内,神情有点尴尬,“原来玲玲也在此处,既如此,秀秀,你先招待玲玲吧,我晚点再回来找你。”
说完,不等回应,他转身就要走了。
施清秀见状,更加无奈,她怎么也没想到,婚后,这两个人是一点夫妻样都没有,完全就是陌生人,平日里见着对方,还要礼貌回避,简直绝了。
“秋霖,你先等等!”
杜秋霖不肯停。
施清秀加重语气:“站住!”
怕她生气,杜秋霖只好停住脚步,回身望她:“秀秀,怎么了?”
“玲玲又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当着她的面,一样也是能讲的。”
“……”
空气一阵沉默。
玲玲与杜秋霖都没有说话。
半响,施清秀不耐地曲指敲了敲桌沿,睨杜秋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你说不说?不说,我以后也都不听了。”
杜秋霖心中一紧,这段时间以来,他明显能够感觉到秀秀对他越来越不耐烦了,就像是耐心告罄一样,搞得他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她下一刹就要提和离,当即受了这一句,不敢再拿乔。
他勉强勾起笑意:“秀秀,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参加竞选宫灯一事吗?”
施清秀眼睛一亮,问:“你可是选中了?”
杜秋霖见状,笑意加深,朝她肯定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秋霖,你真厉害。”施清秀夸赞道。
杜秋霖心中阴霾因这一句话晴朗不少,可想起要离开杭州去京城的事情,他又露出几分犹豫:“这一次,我又得离家许久,也不知何时可以归家。”
“嗐,这有什么,大丈夫志在四方嘛。”
施清秀朝他笑:“家中一切有我,我会操持好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听见她这样说,杜秋霖这才松了口气,还作势拱手朝施清秀行了一礼:“那就有劳娘子了。”
施清秀笑笑没说话。
* 施清秀于是帮杜秋霖打点好上京所需的一切物资,是夜,她特意去映波阁找曲寒星。
曲寒星还是穿着惯常穿着的一袭黑衣,只不过,这一回,他神情有点淡。
施清秀踮起脚,艰难地摸了摸他脑袋,笑着打趣:“我家寒星又长高了。”
曲寒星微微一笑,然后,不着痕迹地拉下施清秀的手。
施清秀不明所以,想抽回自己的手,曲寒星却加重力道握紧了。
“寒星,你这是怎么了?”
“姐姐,我不愿意见到你为了他们,委屈你自己。”
他每夜都窝在她房间的屋檐上,每一次都清楚瞧见她眼角的泪水,记得她每一夜的辗转反侧,记得她的煎熬与难过。
白日里的云淡风轻都是强撑罢了,夜里的狼狈难眠才是真实的。
施清秀嘴角笑意一僵,继而无力地收起,她满脸都是疲惫,却欣慰地瞧着曲寒星,“刚才姐姐说错了,原来我家寒星不仅仅是长高了,而且还长大了,懂得心疼姐姐了。”
他轻声劝:“姐姐若是在杜府生活得不开心,我带姐姐走,好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颇有点烦躁:“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姐姐口中的‘时候’?”
“至少,等玲玲平安生下孩子,”她声音渐低,“等秋霖同意与我和离。”
第一个条件不难,可难的是第二个,谁都看得出来,杜秋霖对施清秀的心思,他是决计不会同意和离一事的。
曲寒星摩挲着施清秀的手,心中暗衬,只怕是施清秀亦舍不得离开杜秋霖吧,真没想到,他都设计了此事,居然还是拆不散他们。
无心再与他说那等两难话题,施清秀索性道明来意:“寒星,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她请求:“秋霖就要去京城了,你功夫好,跟随队伍一块护送他,我比较放心,可以吗?”
“当然可以。”
曲寒星张开双臂,抱住施清秀,将她整个人拥进怀中,下巴搁在施清秀头上,轻轻地摩挲着她秀发。
既然姐姐做不出果决的选择,那我就让你别无选择。
025|第25章 上贼船
不日,杜秋霖一行人就要出发前往京城,浙江水运发达,他们坐船前去更为便捷。
施清秀在码头与他们道别后,目送他们远走,这才回了杜府。
此后的日子,她倒是过得颇为悠闲,日常教一教玲玲如何掌管中馈,随即就是陪着玲玲玩闹,要么看戏,要么听曲。
杜秋霖到了京城就来信给她报平安了,她亦给他回信问候。
他那边一切也颇为顺利,制作的宫灯颇得贵人喜欢,制灯坊的坊主也赏识他,属意他暂且留在宫中,学习更多宫灯的制作方法,杜秋霖无法推拒,只得应下。
施清秀回信叫他安心待在制灯坊进修,家里一切有她在,莫要担忧,末了,还劝他“努力加餐饭”。
又过了三个月,杜秋霖在来信上半真半假地吃醋,说,阿星天赋极好,性子又讨喜,坊主很是青睐他,对他可以说是倾囊相授,现在,曲寒星的技艺也许已经胜过他也说不准了,完了,他要被坊主抛弃了。
施清秀看得哭笑不得,只得在回信上好生安慰他一番,叫他专心学习制作宫灯,不要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杜秋霖回了信,口吻乖巧的不得了,凡是施清秀所说的话,他全都答应下来,还在信封中藏了几颗红豆,含蓄地表达了对她的思念之情。
施清秀手里捏着那几颗红豆,不由莞尔一笑,这头呆鹅还真是开窍了。
* 距离他们离开杭州已经过了大半年,杜秋霖终于来信说,他们一行人要回来了。
施清秀松了口气,总算等到他们归家了,免得她总是牵挂着他们。
* 聊城码头 阿泉亦步亦趋地凑在杜秋霖身旁,“姑爷,我们当真要先撇下官爷们先走吗?”
那些官爷可是专门负责护送他们荣归故里的,跟他们的官船一道走,别提有多威风了。
杜秋霖正在着人清点行李,闻言点头:“那些官爷们还要在驿馆休息一两日,我们先走一步。”
他急着回去见秀秀,一日都耽误不得,但又不好催促那些官爷,只好自个儿带人先行。
阿泉挠头不解:“再急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杜秋霖无奈白了他一眼,这傻小子哪里懂得相思之苦。
此时,曲寒星正在码头那里询问一众客船店家,他挑来捡去,最后选定了最大的一艘客船——余家号,这可是两江一带最为出名的航船之家。
“店家,这趟船可能直达杭州?中途可会绕道兜圈子?”
他抱着臂倚在柱子上,朗声笑问。
那店家是个看起来猴精的中年人,额头上还长了个癞子,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曲寒星,见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不错,一看就是绸缎,当即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回小公子的话,你可找对船了,我们这艘船啊,可是这码头最好的客船了,没几日,嗖嗖的一下子就驶到杭州了!你要是搭我们这船,那可绝对不亏!”
他拍着胸脯打包票。
曲寒星嘴角笑意更深,“那敢情好啊,我可就坐你们家这艘船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小包银钱扔过去,“我们一行人共十七个,这袋子钱就权当买十七个人的票了,余下的请你喝酒。”
“哎哟,这可多谢小公子了。”
癞老二喜出望外,双手忙不迭接住那袋子钱,颠了颠,分量不轻,当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抬手迎人,谄媚道:“小公子请。”
曲寒星懒洋洋从柱子上起身,摆手道:“不急,且容我先回去与主家说道说道。”
码头人来人往,杜秋霖点完行礼,正在清点队伍人数。
阿泉左右张望着,见一袭黑衣在人影憧憧间逐渐走近,他微眯眼,抬手振臂,欢声喜呼:“阿星,我们在这儿呢!”
曲寒星听见他喊,加快脚步走过去,待站定,杜秋霖抬手拍了拍他手臂,道:“辛苦阿星了。可找好搭乘的行船了?买票没有?”
又嘱咐:“我们这一趟行李多,你可得多给店家些银钱,好叫对方挪个小房间给我们放东西。”
曲寒星余光从板车上的几箱子行礼上扫过,面上笑道:“姐夫放心,我都办妥了。”
又招呼一行人:“走,我们收拾行礼到那家余家号上去。”
一行人齐声应“好”,两两抬着箱子跟着曲寒星脚步而去,杜秋霖不放心地跟在后头看着他们,生怕他们毛手毛脚摔坏了东西,那可都是他特地搜罗了半年买给秀秀的礼物。
癞老二见他们抬着几大箱子来的,心里都乐开花了,面上却是佯装殷勤,“各位公子辛苦了,可需要帮忙?”
杜秋霖礼貌婉拒:“多谢店家好意,不过不牢费心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癞老二点头:“那好。”
又摆手叫两个小伙计带他们去房间,顺便腾一间没人住的空屋子给他们放行礼。
曲寒星悄悄打量着船上来往的众人,那些客人倒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嘛,店家的人可就说不准了,哪有小小伙计内息阳正,筋骨强健至此的?
看来,这艘船果真有异。
* 一行人上了船,店家票也卖得差不多了,到下午时分,余家号抛锚出行,在江面上悠悠驶了起来。
傍晚,曲寒星站在甲板上吹风,粉红晚霞将天边染成瑰丽漂亮的画卷,他静静瞧着,目光深远。
阿泉在船舱内找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曲寒星,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抬手想要拍曲寒星肩膀。
还没碰到,本在沉思的曲寒星忽然出手,折身回臂,三两下就擒住了他。
阿泉疼的“哎呦”直叫,求饶:“阿星,是我!是我啊!”
曲寒星这才放开他,没好气地问:“你方才鬼鬼祟祟地躲在我身后做什么?”
阿泉见他脸色不好,挤眉弄眼地凑过去,反问:“阿星,你刚才一直盯着江面做什么?”
曲寒星瞧着天空,语调悠悠:“我在想一个人。”
“谁?”阿泉好奇追问。
曲寒星不答。
阿泉故做神秘:“你不肯说?你不肯说,我也能猜到是谁!”
曲寒星这下子被他勾起好奇心,反问:“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在想谁?”
阿泉摇头晃脑,半响沉吟道:“我猜是……”
曲寒星心微微一提。
末了,阿泉食指一点曲寒星,定定道:“坊主!”
曲寒星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了,无语地白了阿泉一眼。
阿泉又凑过去,抱住曲寒星胳膊,安慰:“阿星,你就不要难过了,等明年,我们还能进宫陪坊主老人家的。”
曲寒星呵呵一笑,懒得解释。
一旁的舵工张老三默默瞧着他们,半响,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 夜半时分 癞老二带人偷偷溜进一间小屋内,屋里头放着好几口箱子,他拿钢丝撬了锁,打开后,见里头除了布帛绸缎,就是碧玉首饰,倒也颇为满意。
舵工张老三悄声禀告道:“二哥,我今日在甲板上瞧见一位小公子似乎有些功夫傍身,你看……”
癞老二摆手,不大在意:“你说的可是那位穿着束袖黑衣,相貌极为俊俏的小少年?”
“正是。”
癞老二哼哼阴险一笑:“这有什么打紧?那小公子年纪那般轻,功夫能好到哪里去,不足为惧。”
他吩咐:“你去将迷烟吹进他屋里头,保管叫他再无还手之力。”
舵工点头应“是”,领命而去。
* 曲寒星正和衣而眠,忽然,一阵窸窣动静传来,他敏锐地睁开眸,循声望去。
窗纸蓦然被人从外头捅破了一个洞,一根空心竹竿捅了进来,不一会儿,一阵迷烟从里头冒出。
他立时屏息,以防吸入迷烟,一双眸又重新闭上,装作昏迷模样。
静待了好半天功夫,门扉响起一阵敲门声,有人试探问:“请问小公子可是歇下啦?天有不测风云,恐要下暴雨,风雨飘摇,行船危险,老板叫我们来喊醒客人,还望客人莫恼。”
他耐着性子,没有应声。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外人见他没有动静,轻轻从外头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屋查看。
他探头探脑地看床上人,半响,见他果真意识昏迷,这才走上前,从腰间掏出早已备好的麻绳,将曲寒星五花大绑,随后扛着人丢到甲板空地上,砸出一声沉沉闷响来。
曲寒星全程哼都没哼一声。
过了片刻功夫,船上其他客人也全都被绑起来了,只不过,他们没有被迷烟熏昏,意识都是清醒的。
闭着眼睛,曲寒星清楚听见有小女孩的哭声,应该是怕极了,哭得很难听,吵死了。
还有阿泉那小子焦急的呼唤声:“阿星!阿星!”
舵工张老三凶狠的声音传来:"你小子老实点!嚎什么嚎!" 阿泉啐了他一口,不忿地叫嚣:“你有本事放开我!我们一对一单挑!不然你们就是胜之不武、以多欺少!”
“嘿!”舵工哈哈大笑:“还真是个蠢头呆脑的傻小子,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又是什么人?谁跟你讲这些排场?”
说着,“啪啪”两巴掌,扇得阿泉眼冒金星,口吐血沫。
* “阿星!阿星!”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醒!”
曲寒星感觉身子被人撞了撞,对方声音更加焦急:“你快醒一醒!”
听出来人是杜秋霖,曲寒星本想再晾一晾他,谁曾想,忽而,他耳朵被人张嘴狠狠咬了一口,曲寒星猛一下激灵,“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始作俑者。
杜秋霖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道歉:“抱歉,我实非有意,只是现在手脚被绑,迫于无奈才……”
“好了,姐夫还是不要解释了!”
他难得有点装不下去,气急败坏地打断对方的话。
杜秋霖咳了一声,也有心跳过这个羞耻的话题,索性谈起正事:“我想,我们恐怕是遇上贼船了,阿星,你多年行镖,可认识这伙子人?”
曲寒星双眸微眯,心下暗暗警惕,杜秋霖这是怀疑他与船家有所勾结了?
他面上装作惊慌地环顾四周,见甲板上坐满了被五花大绑的男男女女,故作无措:“姐夫,我想,我们可能是误上贼船了。”
又自责:“都怪我。早知道就不带大家坐这艘船了。”
“阿星,你无需自责,毕竟,这艘船可是余家号,余家航船自来两岸闻名,绝不会做出这等绑人夺财的恶事,想来,是这伙子贼人杀了真正的余家人,佯装店家,故意引人上钩。”
他有条有理地分析,称得上是临危不乱。
曲寒星纳罕地多瞧他一眼,见他面色镇定,心中倒是暗暗佩服他的胆色。
“我刚才是问你,你可瞧得出这些人的来历?”
曲寒星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打量起癞老二来,那人再无白天里的故作谄媚、曲意逢迎,端的是凶神恶煞,心狠手辣,喝令手下去将众人屋里的财物扫荡出来,还纵容手下人对妇女施暴。
一时间,甲板哭声震天。
一妇人的丈夫愤而暴起,想要反抗,癞老二大手舞着一柄半人高的登船斧,像切瓜砍菜一样,一下子就将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刹那,男人身体从腰间被砍成两段,鲜血喷涌满地,肠子流了一地,尖叫声、哭声与哈哈大笑声连成一片。
妇人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喊:“娃她爹!”
骑在她身上逞凶的男人猛一扇她耳光,“喊什么喊!差点把我夹|射了!”
妇人本也是清白良家女子,眼下却无端端遭受如此羞辱,当着丈夫孩子以及一众外人的面,被身上这个恶徒扒光衣裳,当场奸|淫,丈夫还惨死在跟前,她心绪激荡,再也支撑不下去。
心一横,牙齿死命咬住舌头。
不一会,一缕血线从嘴角缓缓流出,妇人怒瞪着红血丝遍布的眼睛,头颅无力地歪倒一侧。
一个抱着半截男人尸体的小女孩见状,尖声哭喊:“娘!”
恶徒见她死了,动作依旧不停,奸了好一会,尸体都凉透了,觉得没意思才抽身而出,又满眼淫邪地看向小女孩,嘿嘿笑道:“你娘是个没用的女人,伺候不好男人,不若你来替她?”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小女孩,小女孩怕得瑟瑟发抖,奈何敌不过恶徒。
没一会,她就被恶徒抢到怀里,扒光了衣裳,被男人狠狠侵犯的那一刹,清透的童哭声更加嘹亮凄厉,甲板上一片哀寂之色。
曲寒星偷偷觑着杜秋霖反应,杜秋霖面色不忍,眉头微皱,低低叹了口气,扭过头,不再去瞧那一幕惨景。
他倒是懂得明哲保身,不轻易沾惹是非。曲寒星心中微哂。
“眼下,这艘船所在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来,他们应当对这片水域十分熟悉,才会特意停在此处行凶。”
“再瞧他们作恶的熟练姿态,腰间所配的水手刀,想来,这伙人在两江也算是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了。”
“姐夫,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杜秋霖听罢,拧眉思索着,“莫急,容我想想该如何脱身。”
* 阿泉刚才被打落了一颗牙齿,又被凶匪杀人的场景吓得心怦怦跳,可眼下见一个小女孩被成年男人侵犯,心中实在不忍,只好强忍着恐惧,呛声道:“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有本事……”
他词穷,恶徒一听,轻蔑地怼:“有本事怎么样?”
另一名匪徒帮声:“三哥,他是叫你有本事奸他呢!”
众匪徒一听,集体齐声大笑起来,淫言秽语不断。
“这小子骚的很,见女人受奸,自己的菊花洞也痒了,哈哈哈,这是在求操呢!”
“可不是嘛,白天里就见他总是黏着一个俊俏小子,没见人家都冷着脸不爱搭理他!”
“就是就是!我看,这小子八成就是喜欢雌|伏在男人胯下摇尾乞怜。”
虽然听不太懂他们说的话,但阿泉脸都吓白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来单挑!输了,你们就放我们走!更不许欺负一个小女孩。”
曲寒星冷眼瞧着这一幕,并不言语,杜秋霖无奈轻叹:“阿泉这莽撞的傻小子。”既无救人之力,何必强出头受辱?
绑匪们一边奸着女人,一边聊天,说着说着,有人问:“对了,那个俊俏小子呢?三哥,你把人丢到哪里去了?”
张老三随手扔开怀中半死不活的小女孩,摆摆手,餍足道:“你自个儿找找呗,我刚才不知道随手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想起曲寒星的样貌与身段,那人心痒难耐,搓手咂舌:“那小子漂亮的哟!一看就比女人还要好睡。”
说着,他随手抽出腰间的水手刀,将胯下女人的脑袋一刀砍断,随即,提着把带血的刀,在人群中转悠起来,一副找人的姿态,嘴里不干不净地淫笑。
“小公子,你在哪?快出来让大爷我快活快活!心肝儿~不要怕,让大爷我好好疼你。”
杜秋霖侧目去瞧曲寒星反应,曲寒星面无表情,周身气度都是冷的,杜秋霖恍惚觉得比夜间江风还要冷峭,心知他一个大好男儿受不得如此屈辱,温声安慰:“区区几句污言秽语,莫要放在心上,不会有事的。”
曲寒星并不说话,眸中杀气腾腾,妈的,他平生最讨厌别人对他起色心,尤其是男人!
那个该死的男人,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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