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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情难自抑
两个月后,江泠回了南城,那时道路两旁的花含苞待放,南城位置偏北,气温总是比其他地方冷些。
莫千鱼在健身房办了张季卡,有次她来给江泠送东西时饶有兴致地提起两件事:一件是之前那场被她定义为“敲诈”的栽赃,不到一个星期,楼下那家早餐店就倒闭了,据说是不挣钱,不打算继续干下去了,她委托的私家侦探打听到对方老家的时候,听隔壁邻居不小心提过一嘴,说是那个女人一夜之间变得疯疯癫癫,早就关进了精神病院,她的老公也在她被关进去的第二天变卖家产卷钱跑了;
第二件事倒是意外,沉拂衣前段时间在社交平台发布声明,打算暂停目前的工作,准备投入话剧表演磨练演技。
莫千鱼看到之后无限唏嘘,她觉得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不可能甘心归于平淡,所以始终怀疑,沉拂衣是和背后的金主发生了矛盾。不管怎样,她总归有比旁人可以挥霍的资本,不论运气还是外貌。
回南城之前,莫千鱼就提前给江泠在市医院挂上号,电梯里很挤,他们走的楼道,直接去了三楼的体检科,一堆项目验完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江泠坐在长椅上等结果,莫千鱼本来也想跟她一块等,但中途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她神色凝重,眉宇多了几分焦急。
“怎么了?”
“我父亲。”她欲言又止,“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莫千鱼是单亲家庭,从小被父亲拉扯大,但高三那年突逢变故,父亲患病,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也是在那一年,她辍学回家,四处打工赚钱。这么多年,她挣得钱差不多全都用在了父亲的手术费上。
江泠知道她如今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唯一的亲人:“你先过去瞧瞧,这里我一个人等就行。”
莫千鱼点点头,和她说:“结果出来告诉我。”
“好。”
莫千鱼走了以后,过道乱了起来,一个戴着黑色围巾的女人趴在地上,大声哭喊,很快吸引了不少关注,女人要的兴许就是这种效果,随着医护人员出来,她捂着脸,开始诉说自己的苦难和不公:“可怜我的孩子,他才刚十五岁,我到处借钱花了好几万给他治病,哪想到病没治好,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你们这些医生心真黑啊,挣的钱全都是拿我儿子命换来的,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话音一落,周围哗然。江泠听见身旁两个人窃窃私语,说女人的儿子患了抑郁症,就在昨晚,跳楼自杀了。和生死有关的事,都避免不了最后沦为谈资的结局,在一片喧哗声中,江泠听到冰冷的机械女音在念自己的名字,她在窗口取完检查报告,转身时女人已经被保安带走了。
江泠给莫千鱼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没有大碍。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有人匆匆从后面追上来。
“你好。”
是一个男生,脸型是很乖巧的那种长相,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唯一惹眼的是他染成银灰色的头发,配上白皙的肤色,意外地,并不难看。
江泠不是知名度很广的女演员,但粉丝数不低,所以平常出门都会带着口罩。在不知对方来意之前,她仍保持一丝戒备。
男生看出了她眼中的警惕,态度拘谨,解释道:“对不起,我刚才看你的背影,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江泠松了口气,以为他只是认错了人:“没事。”
“我叫傅潮声,潮水的潮,声音的声。”他挂上一抹笑意,同她说,“下次见面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当赔礼道歉。”
“不用了。”江泠拒绝了他的好意,低头瞥见他手背不断冒出来的血珠,出言提醒道,“你还是赶快回去处理一下,把血止住。”
傅潮声尴尬往回藏了藏手,磕磕绊绊道:“我…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抱歉。”
“没关系。”
他怔怔地看着江泠离开,身后,朋友在喊他:“潮声,你怎么跑这来了,液还没输完呢?”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她好像把我忘了。”
朋友莫名其妙:“谁把你忘了?”
他眼中装满失落,许久不说话。
翌日,江泠还是决定去一趟那家精神病院,无论是找到背后的真相还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她不是不相信善恶终有报,只是这报应过于惨烈,让人无端心悸。
莫千鱼说那个女人姓韩,叫韩艳和,她跟医护人员说了这个名字以后,对方带她去了康复中心,那日歇斯底里的女人躲在桌子后面,神色恍惚,嘴里念念有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错了…”
江泠看了医护人员一眼,后者跟她解释称:“她被送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总说有人要杀她,我们初步断定她患了被害妄想症。”
江泠蹲下,打量女人的神情。
韩艳和惊恐万分:“你不要杀我,我错了!我再也乱说了,再也不乱说,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了!”
江泠捕捉到了重点:“谁要杀你?”
韩艳和突然往前一扑,抓住了她的衣服,江泠衣袖上瞬间多了一条鲜红的印子,女人眼中赤红,目眦欲裂,像地狱里索命的冤魂:“杀了我,赶紧杀了我,我不想这样活着了,动手啊!”
随同的那名医护人员很快叫了人进来,把韩艳和控制住,给她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室内混乱不堪。
江泠知道没办法继续问下去了,看着病床上从发狂到呆滞的女人,她顿时升起一阵寒凉,因为就在刚刚,韩艳和在她耳后说了一句话,小心身边的人。
她想问,是谁。
韩艳和对着她笑,眸光荒凉,转而挥舞手臂,又恢复成惊恐的模样,不断重复着:“不要杀我,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那道声音始终在耳边萦绕,扰得江泠心神不宁,她心不在焉地出了医院,步履虚浮,刺耳的鸣笛声划过,她身子一晃,右脚传来尖锐的刺痛。
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江泠抬眼望过去,目光微敛,因为扶她的人,是离笙。
15 情难自抑
江泠心里飘过几分疑惑,但这种疑惑她说不清是来自哪里,也许是上一次夜晚他放在她唇上的手指,也许是他此时恰好伸手帮了自己一把。站好身子,她微微晃动了下脚踝,声音夹杂着感谢:“我们又见面了。”
离笙顺势卸下力道,往后退了半步,他们之间恢复成正常交流的距离。
他问她:“你来这做什么?”
她神情飘忽,扯了慌:“我来看望一位从前认识的人。”
他脸色沉下来,嗓音冷得彻骨:“谁?”
江泠有些怔住,对他突然冰冷的语气茫然不解:“离笙,你怎么了?”她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离笙是生气了,几乎让她陌生,有几秒钟,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韩艳和的影响,才会把这种不安转移到他身上。
暴戾在身体里慢慢消退,离笙神色变幻,眸光逐渐恢复了清明:“对不起。”
江泠定了定心神,轻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方才遇到一些事,影响了情绪。”离笙目光带着迟疑和不确定,“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泠摇摇头,说没有:“我也有情绪不好的时候。”
离笙盯着她袖口的痕迹,紧抿着唇,本就偏淡的唇色显得发白:“受伤了?”
江泠抬手,给他看了看手腕:“没受伤。”朝四周环顾,她问离笙,“你怎么在这?”
他说:“我刚好路过,看见了你。”
可能因为对面是离笙,他稳重、自持,与旁人不能一概而论,所以他的话,江泠不作它疑:“要回去吗?”
离笙绷紧的唇,松开些许:“嗯。”
江泠笑着,主动缓和氛围:“那可不可以再载我一程?”想了想,又解释道,“我技术不好,怕出意外,出门不怎么开车。”
她说的半真半假,但技术不好是真,所以不算骗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眸色柔和下来:“当然可以。”
于是江泠糊里糊涂坐上了他的车,驾驶座依旧是方路远,唯一不同的是离笙这次和她一起坐在了后面。
方路远嘴唇张了张,他明显是想说什么的,却在后视镜中对上了离笙暗含警告的目光,他抿紧了唇,握住方向盘的手加重了力气。
兜兜转转,到底还是变成了这样。
咿咿呀呀的戏文在车厢里响起,这次的曲子江泠没听过,她听了许久,大概猜到了意思,转念又觉得自己无趣,她素来是不爱听这些的,多听几句,不过是想多了解他一些,可人就在这里,她觉得该抓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离笙。”
他偏头看她。
江泠壮起胆子,压低嗓音,用半开玩笑的口吻:“你怎么不叫我江小姐了?”
一只胳膊搭在座椅把手上,离笙轻轻一笑,上身稍稍朝她靠近,学她的模样:“我认为我们应该算朋友了。”
他用的我们。
恍惚的,江泠想,她或许真该感谢那天雨夜的相遇,让她顺其自然离他又近了一步,只是这一步她不确定走了多远,是能进入他的生活,还是和旁人有了本质区别,不过她是个知足的人,如今能得来他一声朋友,已经很好了。
江泠低低地嗯了一声,话是她问的,倒是她先不好意思起来。
车稳稳停下来,方路远声音一贯的沉稳漠然:“离先生,到了。”
江泠把包重新挎在肩上,朝他歪歪头,眼中带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我先回家了。”
离笙说好,瞳孔里有她的影子。
江泠下了车,想到什么,弯下腰,冲车里的人说:“离笙,你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幅字卖给我?”
她哪里是想要那幅字,是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等你下次再来的时候。”他牵起唇,“我把字装好,送给你。”
车子拐了个弯,那道浅色的影子再也消失不见,离笙的视线随之收回来,脸上笑意渐渐淡去,已不见方才的半分清雅。
端庄君子是他,冷漠阴狠还是他。
始终一言不发的路方远终于开口说道:“离先生,你离她太近早晚会出事。”
“方远。”一双眼,戾气涤荡,“是不是我这几年脾气太好了,让你不懂什么是分寸了?”
路方远掌心全是冷汗:“我只是怕江小姐会有危险。”
“那几个废物不是都解决了吗?”
“是。”路方远神经紧绷,“但是他们都是老宅派过来的,我怕——”
离笙不想听他没意义的话:“再有下次,不要怪我没对你手下留情。”
莫千鱼在傍晚给江泠打了电话,说她父亲做了一场手术,但风险太大,术后感染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没有醒来。
江泠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奈与心酸,但开口,却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好像说再多的话,都于事无补。
电话那头的莫千鱼望着窗外的天空,滚烫的泪水不断涌出,模糊了视线:“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江泠叹了口气,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中间似乎就有了牵连,她的悲伤,对江泠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难过,“千鱼,我什么忙都没能帮上你。”
莫千鱼摇头苦笑:“你真是傻子。”
她哪里需要她的道歉。
莫千鱼在医院照顾她父亲的那段时间,江泠身边来了新的临时助理,是工作室招来不久的女孩,叫楠竹,一个文文静静,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姑娘。
这段日子江泠没打算再进剧组,窝在家里补了两天觉,她本来迫切想见离笙的念头也随着困顿被压下了许多,虽然他说下一次,可谁都没给下一次定出时间,可能是一个星期,也可能是一个月。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莽撞的人。
一个星期后她接了部慢节奏综艺,说是综艺,其实就是个访谈节目。这回是楠竹开车接她,他们先去了录制场地的化妆室,等到要换衣服的时候,工作人员突然说节目组准备的服装出了些问题,临时更换成另外一件。
江泠目光落到楠竹手里的衣服上,黑色修身长裙,是个很保守的款式,唯一暴露的地方是腰窝两处镂空的蕾丝。
她没拒绝,把裙子换好,没一会,其他几个嘉宾相继到场,有两个她合作过,互相打了招呼,等到快要开拍的时候,最后一个嘉宾才姗姗来迟。
16 情难自抑
最后到场的是个熟人,外套大咧咧地敞着,露出里面的花衬衫,说风流也风流,说下流倒也贴切。
“哟,各位来得真早。”傅嵘峥一进来,就靠在采访厅的沙发上,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哪有你来得早。”开口的是位前辈,最看不惯这种流量出身耍大牌的人,言语夹枪带棒,“你再晚来一个小时不也得等着?”
“我可不敢。”傅嵘峥懒懒地掀起眼皮,朝四周扫了一圈,定在江泠身上,“这不是江老师吗,几个月不见又变漂亮了。”
江泠皱了皱眉,没接腔。
傅嵘峥也不在意,挑着半边眉,口吻不咸不淡:“怎么见江老师又换了个助理,之前那个不会犯错被开了吧?”话音一转,他摸着下巴,“也是,我从见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业务能力不行,换了是好事。”
前辈又一次开口呛他:“业务能力再不好也比有些人跳舞像个旱鸭子强!”
就是看不惯,怎么样?
傅嵘峥最讨厌别人这么形容他,那是他来时路上毕生的耻辱:“你说谁呢你?”
前辈无所畏惧:“除了你还有谁?”
“你给我等着!”傅嵘峥黑沉沉的脸,咬牙切齿。
导播这时见缝插针,通知各个机位准备开拍,剑拔弩张的氛围这才缓和下来,傅嵘峥没继续发作,只不过脸色不太好看。
访谈过程很简单,主要回答一些网上粉丝关注度较多的问题,比如前些日子议论纷纷的绯闻事件,以及目前工作有什么打算。江泠趁这个机会恰好再次澄清前因后果,希望不要无节制传播谣言,在工作方面,她说想休息调整一下心态,不想太快投入到新的剧组。
节目进行到最后,一张照片悄无声息地流传出去,不到半个小时,登上了微博词条,标题为:当红流量小生恋情曝光。照片里,傅嵘峥凑到江泠身边,两个人姿态暧昧,似乎在眉目传情,窃窃私语。
哐
一只茶杯掉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周保保听到动静,探头看过去:“离老板,怎么了?”
“没事。”
离笙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几秒后,接通了,他强压着怒火,问方路远:“那张照片怎么回事?”
方路远压低声线:“我立刻撤下去。”
他侧脸轮廓紧绷着,目光凛冽:“那个男人是谁?”
“南城傅家,傅嵘峥。”
二十分钟前,录制现场。
结束之后,需要拍张合照,资历较深的几个前辈正中间,江泠坐在靠右的位置,旁边是傅嵘峥,快门快速闪动,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
傅嵘峥懒洋洋地站起来,瞥了江泠一眼:“喂。”
江泠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傅嵘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笑眯眯的,语调带了几分调侃:“裙子侧面开线了。”
江泠面色一僵,低头一看,原本完好的布料从镂空的位置往上开了一道口子,隐隐能看见内衣的白边。
傅嵘峥觉得这会他有必要做个绅士,而非流氓,所以他挪开视线,问了句:“要不然我把褂子脱下来给你?”
“不用了。”江泠快走两步回了休息室,给楠竹打了电话,显示无人接听。
她之前换下来的衣服在楠竹手里。
这时,休息室的房门响了。
江泠整理好裙子,确保不会露出太多,走过去开门。
一打开,她看清来人,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眼看房门又要被关上,傅嵘峥赶紧用胳膊挡住,女人的力气到底不如男人,最后门闪开一个缝隙,傅嵘峥站在门外,眼中含笑,给了她一个微妙的眼神:“我知道你找谁呢,你那个小助理早跑了。”
江泠眸色微沉:“什么意思?”
他笑的得意,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说你被人摆了一道,要是不被我这个好心人看见,指不定还得出别的岔子呢。”
江泠收了收思绪,真心实意地说:“多谢你告知。”
傅嵘峥把拎着的黑色外套扔给她:“你先披上。”他看她眼中有犹疑,思量一圈,又补充道,“不是我的,放心吧,我刚在节目组借了一件。”
江泠点点头,把外套接过来。
傅嵘峥背过身子,等了她换完才转过来,挑着眉:“还不错,看来我眼光还挺独到。”
江泠抬起头,语气平和:“傅嵘峥,你接近我是想知道千鱼的消息吧。”
她轻描淡写一句道破了他的心思。
傅嵘峥面色微变:“我好心帮你,你扯她身上干什么?”
江泠不徐不疾地反问:“不是吗?”
据她所知,傅嵘峥从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比起乐于助人,他更喜欢把人推进火坑。
他嗤了一声,目光冷傲:“老子的事不用你管,莫千鱼那个没心肝的东西,她就算死了我都不会多问一句。”
江泠沉吟不语。
傅嵘峥突然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凑过来:“我可不在乎她,我说我在乎你,你信吗?”
江泠一本正经地回:“不信。”
“……”对方好看的脸垮得彻底。
果然,莫千鱼认识的人,性格和她一样无趣。
傅嵘峥白眼翻得飞起,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17 .一生爱你千百回
从休息室出来,江泠放缓脚步,拨了通电话。
铃声在空旷的走廊响起,快到结尾的时候,才接通。
“你好。”说话的是周保保,她拨的,是朝生阁的座机。
她问:“店长在吗?”
周保保愣了一下:“请问你是?”
她说了名字。
原来是那位和店长关系不匪的江小姐。
周保保了然了:“稍等。”
她等了半分钟左右,那边换了熟悉的嗓音,如清风入耳,让人心静。
“江泠。”
她停在了电梯口,灯光把她影子拉得斜长:“离笙,你能来接我吗?”
空气里很安静,他没问原因,只问:“你在哪?”
江泠朝窗外望去,眼里映出万家灯火:“琼台大厦。”
他说了两个字:“等我。”
夜幕降临,楼下是商业广场,十分热闹。江泠坐在车库口外面的石墩上,晚风吹过来,拂过她的裙摆,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她拢紧外套,把自己牢牢裹住,但夜里有些凉,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颤。
莫约一分钟,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摁下接通,贴在耳边。
“江泠,回头。”
她听出了,是离笙的声音。转过身,她瞧见了他的身影。
离笙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身边。
江泠抬头看着他:“抱歉,又要麻烦你了。”
他回:“没有。”
江泠笑了笑,眸底流光溢彩:“你总这么帮我,欠你的越来越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离笙的目光在她肩膀上停留一瞬:“出什么事了?”
江泠没有隐瞒:“就是裙子不小心破了,不过还好有衣服遮着,看不见。”
在他面前,她总能短暂地卸下防备。
离笙并没有把她先送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会所,把她带到一个单独的包厢,交代方路远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身运动装,这身衣服放在江泠手上时,她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她平时常穿的尺码。
那股摇摆不定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看不透离笙,却也没办法站在任何角度询问他原因,万一是她想多了,只会陷入尴尬的境地,驱逐掉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她还是默默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离笙走时合上门,说在外面等她。莫约十分钟,里面还没有人出来,他拧起眉,悬在半空的手终于叩响房门。江泠窘迫的表情就那样暴露在他视线中,红着脸,咬紧唇瓣,欲言又止了半晌。
“离笙,我拉不开拉链。”嗓音细若蚊蝇,她问,“你可以找个女服务生帮我拉一下吗?”
离笙垂着的睫毛动了动,把情绪藏在眼底:“好。”
这里没有女服务生,但是有路过的女顾客,他委托了一位恰好从洗手间回来的女士,后者若有似无地瞟过那张惹人注目的脸,但不敢太放肆,毕竟平时这里出入的人都些有身份背景,在不清楚底细之前,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
不过仅仅一眼,却也足够定下结论:这个男人,是个极品。
可惜不是她能驯服的,一不小心,还会把整个人都搭进去。这么想着,惆怅归惆怅,她倒也没那么惋惜了。可惜命运还是捉弄她,出了包厢没走两步,她瞥见拐角站着的男人,面色变了变,第一反应是调转方向换另外一条路。
楚清越咬着烟,杵在墙边,懒洋洋开了口:“跑什么?我是鬼吗?”
女人不敢再往前走了,心想,可不就是鬼吗,楚家人都是蛮不讲理的性格,怪她运气不好,前两天想过勾引他,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扔出来了。
“过来。”楚清越招招手,“你跟我讲讲刚才那个人让你干什么了?”
女人闻言松了口气,转过身子,调整出一个标准的假笑:“有位女士裙子的拉链拉不下来,我顺手帮一把。”
楚清越微微眯着眼,朝着半空吞云吐雾:“看清楚谁了吗?”
提起样貌,女人印象倒是不浅:“好像是个演员,长得挺漂亮的,应该姓江。”
至于名字,她想不起来了。
“嗯。”这时手机响了,楚清越拿出手机回复消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跟她摆摆手,“滚吧。”
女人心里万马奔腾不敢发作,依旧扬起标准职业假笑:“好的。”
死男人,最好一辈子再也不见。
等过道里空无一人,楚清越才把电话拨过去,那副往日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变得柔和许多。
“肖肖。”
“干什么?”听筒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很明显对方正在玩游戏,嘈杂喧闹的网吧里,楚肖肖一边啃着干脆面,一边操作鼠标,“我忙着呢,没事就挂了。”
一分钟前,她刚从她老哥这骗了一千块钱,往游戏里充了两百,买了个皮肤,准备上手试试。
楚清越有些无奈:“能不能回家,别在外面鬼混了?”
“我还得挣钱呢。”楚肖肖开了局游戏,眼睛紧紧盯着显示屏,“回家多无聊,你们天天管着我,一点不自在。”
楚清越耐着性子,难得有这样好脾气的时候:“我托朋友给你带了块宝石,你之前不是说一直想要吗?”
楚肖肖思索一下,决定忍痛割爱:“我不要了。”
她不想天天再被逼着看淑女的三百六十条法则,她一点都不想当淑女,不想细嚼慢咽地吃饭,不想连穿件衣服都不能自己做主。
“我如果说我认识你偶像呢?”楚清越循循善诱,在她面前放了一个鱼饵,等着她上钩,“我跟她住在一栋楼,你不用回家,搬来我这住,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你当我那么好骗?”
“我骗你干什么?”
楚肖肖其实很想拒绝,但她的骨气就存在了一小会:“那我考虑考虑,要是被我发现你糊弄我,你就完蛋了。”
楚清越哼笑一声,把玩手里的打火机:“小祖宗,哥哥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向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糊弄你。”
18 .一生爱你千百回
晚上,江泠在梦里,睡得不安稳。
她看不清梦中人的脸,却能听见他的声音,沉重而悲戚。
他说:“泠泠,你不要怕,从今以后有我陪你。”
“能不能别离开我?”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
她隔着重重雾霭,想去碰了碰他的脸,突然云雾消散,火光的硝烟弥漫到整个梦境,她睁开眼,瞳孔涣散,呼吸急促。又是同样的梦,在过去的日子里一遍遍重复上演,有时候江泠怀疑自己是魔障了,才会被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扰乱心神。
她打开卧室的灯,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窗外天快亮了,她没了再睡的心思,用微波炉热了两片面包,裹上果酱,太阳从山间缓缓升起,染红了半边天,七点钟,收到了昨天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她知道了,这是离笙的私人号码。
通常想要联系他,只能通过店里的座机,但还是要碰运气,比如她的运气就很好,她拨过去,他恰好在。
她改了备注,置顶了这个号码。
离笙问她,什么时候来拿字。
她打了一行,又删掉,最后回他,你今天有时间吗?
他有些诧异,没想过她会这么快回复:又失眠了?
江泠说,其实刚醒,你的消息又刚好发过来。
上午来吗?
嗯,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他回了好,说不着急。
江泠放下手机,翻出化妆品,画了个淡妆,在去朝生阁之前,她先去了趟医院的住院部。
莫千鱼正好下楼买早餐,老远就招手:“泠泠。”
江泠提着从超市买的水果和营养品,跟她一块上楼:“叔叔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莫千鱼眼下有青灰,眉目倦怠,能看出来这几日睡得并不好:“和原来差不多,没恶化就是好事。”她拧开房门,病床上的人还在睡,江泠放下东西,他们去了外面说话。
“千鱼,我联系不上楠竹了。”江泠之后又陆续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一开始显示繁忙,后来便直接关机了。
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千鱼已经听说了昨晚的事,她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工作室那边,负责人说楠竹已经递交了辞职申请:“我还是想不通,她跟你无冤无仇,何必做这种事?”而且,这个姑娘是她当初亲自面试的,性格很文静,胆子也小,连话都不敢大声说,所以莫千鱼怀疑,“他会不会被人威胁了?”
江泠默而不语。
“算了,先不想这些,她当初留了家里的电话,我再让工作室的负责人联系一下她家人。”莫千鱼口吻严肃,“如果真的失联,我们就只能报警了。”
早晨,逼仄狭窄的出租屋,男人浑身酒气,双目浑浊,地上还有喝到一半的酒瓶,他一站起来,酒瓶倒了,空气都是酒水的味道。
绿色的酒瓶不知碰到了哪,发出一声脆响,最后滚到了女人的脚下,她头发都被扯烂了,身上有伤,但不知道是哪里,都被衣服盖住了。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头埋进膝盖里,露出一双沾血的眼睛。
男人姓邹,叫邹文铭,也是楠竹交往两年的男朋友。
“你个废物,和你妈一样没用,让你干什么都干不了!”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把扯住楠竹的头发,拽得她整个人不的不抬起头,“我让你给她下药,你倒好,自己先害怕急着跑了,我他妈要你有什么用?”
“跑,我让你跑!”他随手拾起一只酒瓶,托过楠竹的腿,使劲砸了下去,很快,屋内响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楠竹的腿上扎满玻璃碎片,血流得到处都是,她握住男人的胳膊,低声恳求:“求求你,别打我了,我知道错了。”
邹文铭眯起眼,抬起她的下巴,眼里闪过几分幽深的光,他突然放柔了语气,慢慢地俯下身:“既然错了,你知道你现在该干点什么吗?”
楠竹边哭边摇头,泪和血一块往下流:“我,我什么都愿意,你不要再打我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只手缓缓靠近她,砰得一声,眼前天旋地转,她的手缓缓滑落,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这时,手机响了,邹文铭骂骂咧咧踹开她,去阳台接了电话。一阵电流音传来,那边响起一道被处理后的机械女声。
邹文铭顿时换了副嘴脸,满是讨好的神情:“您放心,答应您的事我一定办到,就是——”
那边传来一声冷笑:“把事情办好,该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十点,朝生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楚清越窝在二楼沙发上,跟没骨头似的,盯着天花板:“好几天没见着你了,你干嘛去了?”
离笙正在浇花,是之前新买的兰花,已经开花了:“在店里待着。”
这两天没人跟楚清越捅台球,他待得浑身不舒服,总想干点什么,所以才想到来‘骚扰’离笙:“真的假的?”
离笙眼皮也没抬。
“我昨儿个在会所可看见你了。”楚清越勾着唇,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跟人家勾搭到一块的?”
从第一眼看见江泠,他就感觉离笙的反应不太对。他倒不是直觉有多准,但是多多少少能察觉出几分异样。
所以他猜,那天离笙口中的朋友,就是江泠。不然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他那个妹妹跋山涉水,心甘情愿进剧组跑龙套。
他倒是纳闷了,一个演员而已,何况不算太出名,除了漂亮点,哪来那么大魅力。
离笙放下水壶,皱了皱眉:“请你注意言辞。”
“行。”那他换个词,“你什么时候跟她认识的?”
离笙抬头望向他,往日平和的眸色变了,充满警惕和戒备:“这是我的私事,没权利告诉你。”
19 .一生爱你千百回
楚清越刚要说点什么,挽救一下自己的尊严,就见离笙视线挪到另一边,眉梢的弧度都温和许多。于是他偏头望过去,看见了江泠。
楚清越颇有眼色地站起身,给他们腾空间:“我先走了,改天再说。”
离笙没看他,走过去:“吃饭了吗?”
真他妈区别对待啊。
楚清越眼神不屑,轻飘飘地掠过江泠,喊了声江小姐,算作礼貌。
江泠稍稍颔首。
楚清越一手揣着兜,下楼了。
果然是塑料友谊,纯粹不了一点。
江泠把拎的餐盒举起来,回答离笙的话:“你帮我好几次忙,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我买了中午饭,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块吃。”
她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就算被拒绝了也没关系,或许他不喜欢与人一起共餐,她会找好借口,留个台阶下。
离笙神情温和,轻声询问道:“你等我一下可以吗,我刚刚在练字,手上有墨,还没洗手。”
江泠点点头,眸光亮了亮:“好。”
二楼空间不大,但配置却很齐全。靠窗的地方有张餐桌,视野很好,能看见远处竖立的高门宅院,布局开阔,文雅而不失精巧。她拄着下巴,欣赏着外面的景色,手指不轻不重地点着桌子,第四十下的时候,离笙拉开凳子,坐在了她对面。
江泠把餐盒打开,有一盒素菜,另外两盒是糖醋排骨和炒菜,她把这两盒往另一面推了推,给他拿了一次性筷子。
“谢谢。”
“你尝尝,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就都挑了一样。”江泠用筷子夹了块排骨,刚要夹给他,突然想到什么,收回了手,“抱歉,我平时一个人吃习惯了。”
他望着她,笑意浅淡:“没关系。”
后面便没再说话,江泠觉得看离笙吃饭是一种享受,动作不急不缓,举手投足皆是优雅,她在想,什么样的家风才会培育出这样的人。
出神的功夫,他已经放下筷子,那道细微的声音让她回到现实,离笙在收拾剩下的饭菜,她本要帮忙,可半天也插不上手。收拾完,他又去给她拿了纸巾,还倒了一杯温水。
江泠局促地接过来,明明要表达感谢的是她,结果不知怎的,演变了他事事周全。
扶栏旁摆放着一个很大的实木书柜,玻璃窗里放着形形色色的书籍,离笙走过去,拾起桌上的几本书,放回书架。
江泠握紧水杯,看着他的背影:“你喜欢看国外的着作?”她见那几本书上都标注着英文。
离笙解释:“不常看,偶尔看看打发时间。”
她又了解了他一点,相比于国外戏剧性文学,他更喜欢国学经典。
“老板,有人找。”周保保轻手轻脚地上楼,没敢走太近。
话音刚落,响起了哒、哒的高跟鞋声。
江泠跟离笙一块下的楼。
来人是位女士,五官标致,妆容细腻,一头卷发及腰,配上浅蓝色长裙,看上去很温婉。
这是一个知进退,懂规矩的女人。
江泠的目光仅仅停留一瞬,便拿上画,对离笙说道:“你先忙,我回去了。”
“我送你。”他唇边的笑意淡了。
“不用。”江泠想了想,“我改天再来找你,想来你这借两本书。”
离笙望着她走远,才收回视线,看向站在收银台旁边的女人。
“韩小姐。”他目光很淡,声音平铺直叙。
这位韩小姐最近常来这里,今天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她的目标很明显,是为了离笙,但这次却是她这周第一次见到他,前两次都以各种理由婉推了。
她拢了拢头发,因为他一个称呼沾沾自喜。
离笙说:“你买的画到了该付尾款的日子,请你去前台结一下账。”
当初为了有见面的理由,这位韩小姐只付了一半的定金。闻言,她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拿出银行卡,递给周保保。
正在认真工作的周保保总感觉有人在瞪他。
韩小姐重新收拾好心情,露出浅浅的微笑:“有空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不喝咖啡,也不习惯与旁人同席。”离笙话里话外,已是不耐,“韩小姐没事就请回吧,下次这种事不用找我,直接找前台就可以。”
说完,他转身离开。
接二连三受挫,韩小姐笑容维持不下去了,步履慌乱地追上去,指尖刚碰上离笙的手腕,就被他躲开了,轻薄的布料从掌心划过,她看见了对方极度厌恶的神情。
“韩小姐,请你自重。”
洗手间内,头顶的暖光灯没开,唯一的光源是墙角的一扇小窗,透着忽明忽暗的光泽。
地上扔着一件西装外套,男人打开水龙头,不停揉搓刚刚被碰过的地方,腕骨的位置,很快,红了一整片,隐隐可见血痕。
镜中,映出他阴霾的双眼。
恶心。
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往他身边凑。
20 一生爱你千百回
晚上九点,盛庭华府附近的小区发生了一起煤气泄露案件,一名女性当场死亡,经法医鉴定,死者生前身上有多处殴打痕迹,很有可能为他杀。
十点,江泠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你和徐楠竹是什么关系?”做笔录的警官姓钱,是刑侦大队的队长,他坐在办公椅上,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有着饱经风霜的干练气质,浓眉大眼,长得很有威慑力。
江泠如实说道:“她是我之前的助理,但是已经辞职了。”
“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江泠眸中诧异,摇了摇头:“我尝试过联系她,但一直没打通她的电话。”
“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你和她的母亲韩艳和之间有过过节?”钱警官转着手上的笔,思忖一下,还是决定换个措辞,“是韩艳和单方面诬陷过你,想从你这敲诈一笔钱。”
江泠调整好思绪,很快回道:“我并不知道她和韩艳和的关系,楠竹也从未提过。”
“那你总该知道韩艳和已经疯了,就在上周,你还去过那家精神病院。”钱警官阅人无数,仅凭第一感官,他认为江泠的嫌疑很低,但毕竟涉及人命案,还是要公事公办,不能放过半点蛛丝马迹,“我有理由怀疑是你怀恨在心,所以对她女儿下手。”
“我的确去过,但我晚上没有出门,我相信你们已经调取了监控。”
“若是你用其他办法呢?”钱警官举个例子,“比如,买凶杀人。”
“我是演员,是公众人物,没必要自毁前程。”江泠抬起眸,条理清晰地阐述。
钱警官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给身边的同事递了个眼色,很快,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询问室,穿着邋遢,浓浊的酒气扑面而来。
钱警官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有证据吗?”
邹文铭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江泠,情绪很激动:“就是这个女人,小竹跟我说她经常一不顺心就打她,她实在干不下去了,没办法才辞了职,没想到,”说着,他掩面而泣,声泪俱下,“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心狠,我才刚出门小竹就出事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行了。”钱警官清了清嗓子,嫌他太聒噪,扭头看向江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泠的视线落在邹文铭那张充满愤恨的脸上:“你的证据在哪?”
邹文铭眼珠转了转:“我有楠竹给我发的聊天记录,你每次心情不顺就拿她当出气筒,你还是不是人了?”
江泠不徐不疾地反问:“她当我的助理不过一个星期,我有什么理由杀她?”
“我怎么会知道?”邹文铭佯装镇定,心却开始慌了,“杀人还需要理由吗,我女朋友就是个普通人,哪受得起你这样虐待她!”
江泠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对钱警官轻声说道:“我希望你们可以秉公执法。”
邹文铭的说辞可谓漏洞百出,钱警官自然也看出了端倪,再次望过去的目光带了几分欣赏,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女人,举止温婉却不失沉稳,言语轻柔而不失犀利,当演员倒是可惜了,比起抛头露面的工作,她更适合在大学当一位才华横溢的女教授。
做完笔录,警务人员把江泠带到一个单独的拘留室,由于邹文铭一口咬定江泠是始作俑者,警方迫于压力,没办法立刻放人。
夜半,钱警官打着哈欠,昏昏欲睡。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他惊醒似的睁开眼,看见值班室的小刘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语速很快:“上面来命令了,让我们把人给放了。”
“谁的命令?”钱警官声音提了提。
小刘警官用口型说了个名字。
是省公安厅的大领导。
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就能如此大动干戈,他倒真是小瞧这个女人的背景了。站起身,他来到隔壁的房间,推门进去:“你可以走了。”
江泠还没睡,抬了抬眼:“不是没到时间吗?”
“我以为这句话该是我问你。”钱警官带着她出了拘留所,停下脚,不冷不热地说,“江小姐背后真是有一尊大佛,我想无论这件事结果如何,我都动不了你了。”
江泠从警局出来,正准备给莫千鱼打电话,余光瞥见路灯下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保时捷,她调转方向,走到马路对面,看见了离笙。
“我来接你回家。”不等江泠开口,他便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江泠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她的思想这一刻已经被他突然出格的举动带走,直到坐进车里,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千百句话涌到嘴边,她指尖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离笙。”
他眉眼低垂,静静地望着她,眼底是一望无际的漆色:“江泠,有些事还是不问的好。”
他知道她满腔疑惑,想要个答案,但他没办法给她答案。
一夜未进水,她喉咙发干,嗓音也有些嘶哑:“是你吗?”
离笙点头,承认了:“是。”
“我想问的只有这个。”江泠说,“谢谢你能来接我,不然我今晚或许要回不了家了。”
他次次相助,她看在眼里,又有什么理由怀疑他的动机呢。
她才是最没资格的那个人。
路过一家便利店,离笙让方路远停车,他买完东西回来,把袋子放下,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过去:“你不用害怕,把事情交给我,别的你都不用管。”
江泠问他:“会对你有影响吗?”
“不会。”离笙眸中带笑,看出她的顾虑,“帮朋友一个忙,我还是很乐意的。”
对他的身份,江泠一无所知,但她不想质问,也不想在乎太多,他可以是一个普通书画店的老板,也可以是深不可测的世家子弟,她想要的,想接近的,始终是他这个人。
她啊,固执得很,一旦喜欢了,即便千难万阻,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再回头了。
凌晨叁点,郊区一座废弃仓库里,原本上锁的铁门慢慢打开了。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邹文铭冷得直打哆嗦,他整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双手被粗粝的绳子缚在身后。
空旷昏暗的环境里,一道银白色的光晃过邹文铭的眼睛,他看清了,是一支狭小的注射剂。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针尖抵在他的脖子上,一点点往里刺进,顿时传来火辣辣的阵痛。
邹文铭怕得不行,强装镇定,提高了嗓音:“我告诉你,你这是犯法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等我出去了,一定会报警抓你!”
“抓我?”男人低低地笑了,不知是笑他的愚蠢还是不自量力,“你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别想吓唬我!”
“既然你这么想死,我不介意帮你。”针头已经全部刺进了的皮肤,男人拇指压住活塞,往前推了推,声音沉而缓,“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蝴蝶,你的精神也像蝴蝶一样,慢慢飞走,不过你会死得很痛苦,先是产生幻觉,然后会在自我折磨和恐惧之中慢慢死去。”
邹文铭浑身发麻,刺骨的冷意从脚底逐渐蔓延到全身:“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做的错事,当然要自己承担。”他动作慢下来,针却依旧停在血管里,“还有,告诉我,谁在背后指使了你。”
21 雾中月,月中花
“我说,我说!”邹文铭平日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全身止不住发抖,大叫道,“那个人只联系过我两次,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有她的号码,你放了我,我——”
被针管扎入的地方传来强烈的不适,他双目陡然涣散,瞪大双眼,昏死过去。
离笙把最后一点液体推了进去,不徐不疾地松开手,目光憎恶,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把他扔警局外面。”
方路远扫过邹文铭的脸,下意识开口:“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我不过是帮他们一个小忙。”离笙说,“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
方路远立刻低头,不敢多言。
离笙从他手里接过一方帕子,擦了擦手:“还有,查查他手机,有结果了告诉我。”
“是。”
江泠是周末那天在新闻头条上看见的报道,邹文铭跟警方主动自首,声称自己醉酒后鬼迷心窍,酿成大错,视频里的男人眼神呆滞,肢体僵硬,宛若提线木偶一般讲述自己的犯罪经过。
邹文铭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视频的最后,他抬起头,眼如死水,看不到半点生的痕迹。
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舆论风波,有人说,他是喝酒喝坏了脑子;还有人说,他这种社会毒瘤就活该枪毙。
江泠只是惋惜楠竹那个姑娘,青春正好的年纪,遇人不淑,无辜失去了性命。
没多久,离笙给她打来了电话。
“我今天不忙。”他问,“不是说要来借书吗?”
江泠坐在椅子上,看墙上挂着的钟表,忍俊不禁道:“现在才刚八点。”
离笙愣了一下,解释道:“抱歉,我起的太早,忘记看时间了。”中间停了有两秒,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
“没有,我醒得很早。”看来他们之间的作息差不多,并无谁打扰谁一说,默了片刻,江泠说,“我今天可能要晚点过去,白天有一场发布会,我是主演,不能缺席。”
《皓月》这部电视剧已经定档了,周海洋前天在群里通知了好几遍,要求务必按时到达。
离笙站在窗前,天有些阴沉,潮湿的冷风徐徐吹进来,他把窗户关紧:“那我让方路远接你,正好晚上还能送你回去。”
江泠没推辞,笑着说了好。
发布会开场在即,粉丝在场外聚集,拉着横幅,等保姆车一到,便拉开嗓子喊:“哥哥,千言万语说爱你,你是我们永恒的真理!”
“哥哥勇敢飞,古筝永相随!”
别说,还挺押韵。
江泠一下车,如浪般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到半分钟,另一辆车的车门开了,傅嵘峥从里面走下来,紫头发亮眼,衣服特地搭配发型,亮片西装,扣子系了两颗,裸露出一小片胸膛,就很符合他张扬的性格。
他的粉丝名就叫古筝,还是他自己起的。
“没见过这么浪的。”莫千鱼瞥了傅嵘峥一眼,嫌弃地皱紧眉头,“也不知道那些粉丝喜欢他什么,要性格没性格,要长相没长相。”
这话要是被某位资深铁粉听到了,估计得扒掉她一层皮。平心而论,傅嵘峥虽然不是顶级神颜,但他长得很高级,单眼皮,不笑的时候,总有股痞帅的感觉,用粉丝夸张一点的话说,能把人电成舔狗。
莫千鱼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此起彼伏地呐喊。
傅嵘峥有所察觉地回了头,嘴边带着浪荡的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眼神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镁光灯在疯狂闪烁,粉丝被电晕了,直呼哥哥神颜。
直到入场之后,那阵嘈杂的喊叫声才渐渐消散。江泠和傅嵘峥最先上了台,女主持人念完开场白,掌声结束,她把话筒递给两位主演。
“这部戏里傅老师印象最深刻的是哪场戏,还记得吗?”
傅嵘峥啧了一声,蛮苦恼的样子:“可能是我念台词的时候突然闹肚子,找厕所找了半个小时,差点…”
点到为止。
本来主持人是想借着他的回答往下问,这回没法接茬了,保持良好的专业素养,她打了圆场,继续:“那请问你们平时都怎么称呼对方呢?”
“江泠。”
“呃…江老师呢?”
“傅嵘峥。”
“……”
天就这么尴尬地聊死了,女主持人第一次对自己职业生涯感到迷茫。
观众席里,有人在交头接耳。
“你说江泠凭什么能拿到好几部戏的女主,她也没那么火啊?”
“谁知道。”
“她是不是跟导演睡过啊。”语气,不乏酸意,“假清高什么,娱乐圈里,有几个人清清白白的。”
“你好。”这时,一道清润的嗓音横插进来。
窃窃私语的两人不满地看过去,刚要发作,看清对方的长相之后,结结巴巴半天,气焰消下去了。
眼前这个男人,生了一双清浅的眼眸,这是初次见他的人,往往拥有的第一印象。
他坐在正中间的席位,眉目疏淡,白色衬衫衬出那张清疏柔和的面孔,如水中冷月:“不会说话,就请你们出去。”
两个人闭紧嘴,不敢再出声了。因为前排有嘉宾听见声音,回了头,熟稔地跟男人交谈几句。
他们听见了一个很温柔的名字,唤作荆雪尘。
22 雾中月,月中花
两个小时以后,江泠回化妆室卸妆,这间屋子是公用的,除了她,傅嵘峥也在。
他往后仰着,姿态放松,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淡粉色收腰短裙的女人,在剧中客串了一个配角,她尾随傅嵘峥一路进来,眸中饱含委屈,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
“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做足娇媚柔弱之态,这是一朵路边的解语花。
“放开。”傅嵘峥最烦这种纠缠不休的,“钱我都打你卡里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不要钱。”女人眉头微皱,像是觉得这个字眼侮辱了她,“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反应平平,直截了当:“我不想。”
“可是你当时都说了,最喜欢我。”女人轻声细语,哪怕心中不满也不敢发作,由于她在剧里戏份不重,江泠和她的对手戏寥寥无几,所以想不起她叫什么,但不会到脸生的地步。那些天,傅嵘峥脖子的吻痕,想必便出自这朵解语花。
傅嵘峥冷冰冰收回手,对她恳求的言语无动于衷:“你要是再来缠着我,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男人不爱你时,连一句话都成了纠缠。
女人明显是动了心的,但这份动心不足以支撑她压上自己的演绎生涯,眼波欲拒还休,她还是起身,几番回头,神情依依不舍,可惜直到她出了房门,对方都没有开口挽留她。
电话铃声响,是莫千鱼打来的,江泠的目光便收回来,拿起手机。
那边嘱咐:“回家别太晚。”
“好。”
“有事联系我。”她说,“不要让人把你骗了。”
江泠笑了,告诉她放心。
莫千鱼便没再多说什么。
等卸完妆,江泠背上包,准备离开。
她刚进了电梯,门被摁开,迎面走进来一个男人。白衣黑裤,五官无可挑剔,他眼角有些狭长,是淡颜系长相,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荆老板。”江泠认得他,男人是一家着名珠宝店的创始人,他们之间有长期合作,江泠是他钦点的品牌代言人。
但也只是认识,仅此而已。
荆雪尘与她对视,开口说道:“入场的时候本来要跟你打声招呼,突然有事耽误了。”
“现在也不晚。”
荆雪尘轻轻地笑:“不问我为什么来吗?”
她说:“你是广告投资方,能来,并不意外。”
荆雪尘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是为了你。”
从江泠与他第一次见面,他便直白阐明了自己的目的,那时,他也说了同样的话:我是为了你。
莫千鱼总说她不会看错,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可江泠有一种直觉,真正的原因,也许并非如此,他时常望向她的目光,总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
这时,到了一层,电梯门开了,她和荆雪尘说:“我先走了,改日回见。”
“我送你吧。”
江泠歉意地笑笑:“有朋友来接。”
他说好,没坚持:“那你注意安全。”
地下车库。
莫千鱼刚打开车门,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她回过头,用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把男人推开,后背紧紧贴着车身。
“有病?”气不打一处来。
傅嵘峥被推得踉跄,稳住脚步,他朝莫千鱼走过去,压榨掉两人最后一丝空间:“就是有病,疯狗病。”
他的表情像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有病就去治。”莫千鱼懒得和他拉扯。
傅嵘峥看到这张脸,就恨得咬牙切齿:“怎么,老子好歹和你谈过两年,老情人见面,还不能叙叙旧?”
“那会年纪小不懂事。”
“放你妈的屁!”凭什么她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把过去一笔揭过,“我告诉你,莫千鱼,你当初怎么对我的,我都要在你身上一点一点讨回来。”
他真搞不懂那会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对这种薄情寡义的女人掏心掏肺。连狗都知道知恩图报,但她不会,她只会反咬你一口,提醒自己到底有多么下贱。
莫千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随你,大不了我让你甩一次,我们扯平了。”
傅嵘峥怒极反笑:“行啊,反正我不缺女伴。”抬起手,他死死掐住莫千鱼的下巴,“你如果想当的话,我当然愿意给你留一个位置。”
六点多,江泠到了朝生阁,屋里静悄悄的,周保保正要下班,告诉她离笙在听戏。
她往里走,那道戏文的声音越来越小,离笙从里室出来,他今日穿了一件很素净的长袍,像极了古时话本里的书生。
“今日累不累?”
江泠说:“不累,但站久了,腿有点酸。”
到了二楼,离笙给她找了一个能倚着的凳子,后背垫着厚厚的软垫,很舒服:“这样好些吗?”
“我感觉我不像借书的。”江泠把脑袋靠在软垫上,仰头看他的脸,“倒像是来放松心情的。”
“如果累就休息一会,不用强撑。”
“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离笙打开书柜,在挑书,“你喜欢什么题材?”
她说:“爱情。”
他动作停了,笑道:“没有爱情怎么办?”
她很苦恼:“你给我挑一本你喜欢的。”
他回过头,看她瘦弱的身体,还有交迭的双手:“好。”
还是不敌困倦,睡着了。
离笙失笑,放下书,走到她身旁,稍稍伏下身,盯着她的睡颜。
“江泠。”
她闭着眼,睡得不安稳,睫毛颤了颤。
“泠泠。”手指碰了碰她的睫毛,他离她越来越近,轻声说,“你太相信我了,对我没有一点防备心。”
他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却还要恪守那微不足道的君子礼仪。
其实也可以不守的,但他怕太快了,会吓到她。
低头,他的唇碰上了她的头发,窗外原本阴沉沉的天,忽然飘起了小雨。
23 雾中月,月中花
低头,他的唇碰上了她的头发,窗外原本阴沉沉的天,忽然飘起了小雨。
他并没有刻意地亲她,像是不经意碰到了,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只不过此时的姿势,过于暧昧。
江泠睁开眼,大脑一片空白,从属于他那股凝香气息靠近的一瞬间,她就醒了。
“你…”
离笙笑了,没有被发现的窘迫,反而抬起一只手,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碎发,嗓音像在诱哄:“原谅我好不好?”原谅他未经允许,擅自冒犯。
他字字如蛊,随意一个动作,都能让她满盘皆输。
江泠骤然心乱如麻,起身的时候,离笙拉住了她。
“书还没带,就要走吗?”
她回头,接过他递来的几本书,她知道离笙在注视着她,所以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我过些天还给你。”
他还没松手,掌心有些潮湿,她心里也像阴云密布的大雾天,潮漉漉的。
“泠泠,我说了送你。”他不再喊她江泠了。
“我让千鱼来接我。”
“你要躲着我吗?”他目光很深,看着她时,暗影沉浮,昏昏昧昧,是他以前不曾外露的情愫。
江泠是认真地说:“没有。”
她就是有点乱。感情里的痴缠风月,她没接触过,之前想得过于简单,真到了这个时候,却怯懦了。
她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听到她的回答,那道紧绷的弦松开些许,离笙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下雨了,外面冷。”看她没什么反应,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她系上扣子,手指微屈,时不时能碰到里面单薄的衣料,“别让助理接你了,我给方路远发了消息,让他在门口等着你。”
江泠有些紧张,说话都是轻声细语,随着他的思维走:“嗯。”
回到家的那一刻,江泠悬起的心才平静下来,她呼出一口气,端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冷水。
原来那时她在车上没有看错,离笙对她有情,但她不知情从何起,还以为要小火慢熬,才能走进他的生活,殊不知她算错一步,他早已放任她的肆意。
江泠想,这个时候,她该欢喜的,因为他们是彼此喜欢,两情相悦。也许是因为这几分欢喜,她睡得很早,只是没一会,出了满头冷汗。
昏昏沉沉地醒来,她打开了床头灯,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发烧了,许是本就体质差,路上再淋了些雨,没及时吹干。
这时,电话响了,她贴着耳边接听。
是离笙。
他说:“我看你没回消息,怕你出事。”
江泠这才看见,一个小时前,他告诉她到家记得报个平安。
窝在被子里,她反扣住手机,声音无力沙哑:“离笙。”
“怎么了?”离笙听出她的反常,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脑子不清醒,全是他的影子,重迭交替:“头疼,还冷。”
“是发烧了吗?”
“嗯。”
“你再坚持一下。”电话那边有声响,像是脚步声,离笙在往外走,“等我十分钟,我这就过来。”
电话没断,离笙不断安抚她的情绪,江泠把整个人蒙进被子里,侧躺,半弓着腰,偶尔回两句,和猫挠一样。
其实还不到十分钟,房门就响了。她半梦半醒,起床到客厅开门。
离笙身上有冷气,并不敢靠她太近,先去烧了热水。
江泠靠在沙发上,身子往后仰,眼睛都睁不开。没过多久,有人扶住她的肩膀,江泠睁了眼,吊灯散出柔和的光,映着离笙的身影,像是梦里的人。
“泠泠,先把药吃了。”
她接过药,听话地吃下去,喝了好几口水。
吃完药,她又要睡,离笙用手背贴了贴她额头,还烧着:“泠泠,不能在这睡。”
“我躺一会。”她嗓子很涩,说话都是疼的。
离笙俯下身,顾不上太多规矩束缚,把她抱回了卧室,一直守在床头。
烧退下去,已经是后半夜了。
“离笙。”她喊了他一声,坐起来。
他还没睡,眼底因为熬夜长了血丝,见她醒了,把枕头放在腰后,让她靠着。
“好点没?”
晃了晃脑袋,好像没那么疼了,意识也比原来清醒不少,她说:“好多了,我以为你都走了。”
他松了口气:“我走了你怎么办?”
江泠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麻烦你了。”
离笙看着她淡淡地笑:“不用和我客气。”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江泠羞窘地垂下头,红了耳朵。
姑娘家,面薄如纸。
离笙表情却很自然,问她:“想吃什么?”
江泠摇摇头,他已经照顾她一整晚了,哪还能再得寸进尺。
他看出她的顾虑,语气温和:“你不用考虑太多,有想吃的告诉我,我让方路远去买。”
她迟疑片刻:“喝粥就可以。”
离笙把晾好的白开水递过去,又给她拿了片感冒药:“你嗓子哑了,多喝点水。”
她接过来,和他说了谢谢。
离笙起身,到客厅拨了通电话,并没有等太久,他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保温盒,坐在床边,他打开盖子,一共有两层,第一层是小笼包,第二层盛了一碗小米粥,冒着热气。
他说:“我怕凉了就不好喝了。”
“你不吃吗?”
“我不饿。”
江泠接过勺子,放到嘴边尝了一口:“好像是甜的。”
离笙温声解释道:“我怕药苦,就加了点糖。”
她小口小口地喝完,胃口不是特别好,没吃包子。
天快蒙蒙亮了,离笙收拾完餐盒,不准备多留:“记得按时吃药。”
“知道了。”江泠抬起头,借着晨曦,能看见他侧脸柔和的轮廓,矜贵而雅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让她每一眼,都能失神失智,“你要走了吗?”
“嗯。”他目光如清凉月色,带着几分缱绻,看床上的她,“你多睡会,不用送我,醒了记得发个消息。”
清晨的雨像稠到化不开的墨,朦胧烟云挡住半边天,夹杂一丝未散去的暑热。寂静的楼道,她步子乱了,跌跌撞撞追了出来。
离笙在雨中回眸,看见她急促喘息,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身后,踮起脚,伞面往一边倾斜。
她说:“你怎么总忘了带伞?”
她出来时穿了件卫衣,帽子有点淋湿了,痕迹一深一浅。离笙蹙起眉,把人拉到房檐下,她站在台阶上,正好能与他平视,伞柄在手中摇摇晃晃。
离笙把伞拿过来:“病还没好,别总出来乱跑。”
江泠觉得他的话更像是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子,许是跑得急,她脸颊微微坨红:“我是要给你送伞。”
还有一件事,在心中百转千回,愁肠寸断,她必须要告诉他。
像是知道了她要说什么,离笙抓紧了她的手,往日清风明月般的人,难得在他脸上看到踌躇不安的神情。
“泠泠。”
她说:“离笙,我喜欢你。”不是见色起意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她始终要的,都是完完整整的这个人。
怎么办,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贪心。
男人眸色变了,沾染了人世间的滚滚红尘,欲念作祟,失了心,动了情。直到她吃痛,说手疼,他才慌忙松开,乱了分寸:“对不起。”
她开口询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嘴唇动了动,他深深望着她,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泠泠,你决定好了吗?”
如果和他在一起,就没有再后悔的权利。她以后会成为他的伴侣,妻子,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分开。
哪怕心里发了疯的渴求她,他还是想她做好选择,一旦她点头,他此生不会放手。
江泠笑了笑,身子靠近他,双手慢慢环住他的腰身,提出了自己的请求:“离笙,我想亲你,可以吗?”
24 情痴
他身子僵硬,差点没握稳伞,开口时嗓音微哑:“确定吗?”
江泠又靠近他一些,距离被拉得很近:“嗯。”
从来没有这样确定过。
离笙单只手抱紧她,低头吻过去。
嘴唇轻触,雨季漫漫,成了这一刻唯一的温度。这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他没有停留太久,在理智失控之前,离开了她的唇。
“不能再亲了。”
江泠茫然地望着他,似乎在问原因。
离笙神色如常,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和她讲:“有一句话,叫发乎情止于礼。”
不知是在催眠她还是催眠自己。
他怕做出失去掌控的事。
若是细看,他的眼角除了红血丝,还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潮红。
江泠有些羞赧地低头,脖子脸颊都发烫:“嗯。”
他说的,好像是她欲求不满。
离笙又把她往里面带了带,确保不会被雨淋到,然后把伞放在地上,抱了她一会。
好闻的香气钻进嗅觉,变成了情动的催化剂。江泠想,若把妖分等级,离笙一定是最祸乱人心的妖,她修为低浅,受不住诱惑,整颗心都被偷走了。
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但钟表的秒针还是会转的,拥抱也会结束。
江泠从男人怀里出来,目不转睛看他的脸,怎么都看不够:“你回去要好好休息。”
离笙拾起伞,和她说:“明天我来接你,带你去一个地方。”
江泠很好奇:“去哪?”
“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走下了台阶,撑着一柄黑伞,长身玉立:“我看着你上楼,不然不放心。”
江泠其实想送他,犹豫了一下:“…好。”
她走得很快,跑到客厅阳台,打开窗户,冲他摆摆手:“那明天见。”
他仰起头看她,在笑:“明天见。”
八点,离笙刚回朝生阁,楚清越的信息就发来了。
他嚷嚷:以后谈情说爱能不能找个隐秘的地方。
他就是想去个洗手间,没想到一探头,莫名其妙吃了一堆狗粮。
他接着发,不乏调侃:怎么,有名分了?
几秒后,收到一条回复。
四个字,多管闲事。
楚清越趴在床上,叼着烟,不屑地嗤一声:吵到我了,不行?
他他妈就是不爽罢了。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立马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他被拉黑了。
操。
他磨了磨牙,每次一跟离笙说话,他就想杀人。
卧室门被推开了,楚肖肖顶着爆炸头进来,还没睡醒:“忘了告诉你,我今天要跟朋友逛街,中午不回来吃了。”
“和谁逛街?”
楚肖肖重复一遍:“朋友。”
楚清越扔下手机,走过去:“我认识吗?”
楚肖肖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管得也太宽了吧。
“行,和我没关系。”楚清越退一步,盯着她的鸡窝头,“几点回来?”
“再说吧。”楚肖肖打了个哈欠,转身往浴室走,“我洗个澡,你帮我把床上的衣服拿过来。”
楚清越进了她卧室,床上很乱,放着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服,提高嗓音,他问:“哪件?”
“黑色裙子。”
楚清越在最下面找到了她口中那件黑色裙子,哪里是裙子,两根这么细的带,一扯就断了,她真是长大了,胆子也大得不行,穿成这样见朋友,要给谁看?
遑论男女,他一概不知。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浴室传来水流声,她调适完水温,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能不能快点?”
楚清越拿了另一套保守的半袖和长裤,扔给她。
楚肖肖不可思议:“我说黑色,不是红色配绿色。”
楚清越面无表情:“我色盲。”
那裙子和裤子总不能认错啊。
楚肖肖甩甩脚上的水,拉开门:“算了,我还是自己拿吧。”
楚清越单只手握住她肩膀,一用力,楚肖肖整个人调转方向,和他面对面:“那件太丑了。”
楚肖肖打掉他的手,有点生气了:“你说丑就丑,那是你没审美。”
“乖。”楚清越无奈地哄她,“你听点话,哥哥是为了你好。”
就他会说鬼话,楚肖肖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楚清越说:“我给你换件别的,别生气了。”顿了顿,他又特地强调,“但黑色的不能穿。”
楚肖肖扭头进了浴室,砰得关上门。
25 情痴
拗不过楚清越,楚肖肖最后还是穿了一件碎花长裙,很显老的款式,她黑着脸,白白浪费了精心打扮的妆容。
出门后,心中默默骂他八百遍。
中午,楚清越给傅潮声致电,约他打球。
傅潮声是个很守时的人,每次都比他早到两分钟,这次也不例外。他前两天又做了头发,烫了很小的卷,但是没打理好,看着软趴趴的。
“这些天没见你出来。”
“感冒了,不想出门。”傅潮声在他来之前开了把游戏,没什么精神,操作一直失误,被队友狂喷。
他在和队友对骂。
楚清越先练了会球,觉得没意思:“你别玩了,跟我打两把。”
队友不停摁投降,他这回同意了,把手机扔沙发上,挑了根顺手的球杆:“你先开吧。”
“行。”楚清越一边开球一边跟他闲聊,“你实习怎么样了?”
傅潮声今年大四,学的是殡葬专业。
他说:“找了家殡仪馆做遗体修复。”
他有点木,不爱笑,也可能是笑点太高了,反正常常都维持一个表情,要死不活的,楚清越觉得这个专业和他的适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真挺适合他的。
就算他去演尸体,肯定也演得活灵活现。
“以后就在那上班了?”
傅潮声垂着眼皮,看球的角度都很随意,但打得很准:“再说,说不准做什么。”
楚清越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打听个人吗,我有线索了。”
傅潮声是傅家的养子,十三岁之前都呆在孤儿院,后来孤儿院发生了一场火灾,死了很多人,他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也是在那一年,他被傅家收养,改名字入了族谱,这一辈他排行第二。
“什么线索?”他动作停下来,转过头去。
傅潮声让他打听的人叫阿菁,是当初孤儿院里的一个孩子。
楚清越说:“我问了,有人说那个叫阿菁的小姑娘早死了。”
他想也没想地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见过她。”
楚清越不明白了:“你既然见过干嘛还让我打听?”
何必绕来绕去,来回兜圈子。
傅潮声沉默一会,神色怏怏:“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想弄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
楚清越问:“是不是认错了?”
毕竟是小时候的事,过了这么多年,样貌肯定和以前不一样,认错也有可能。
他扔了球杆,不想打了:“我不知道。”
就算真的认错了,他也不想接受阿菁死掉的事实。
楚清越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旁边是一个清吧,今天晚上人少,所以很安静,音乐声都不如往日喧闹,楚清越刚洗完手,手机响了,他在楼道里接电话。
对面是他爹楚洪尧,声如洪钟:“你什么时候回家?”
楚清越说:“过两天吧。”
“过两天?”楚洪尧明显是不乐意了,嗓门又放大了好多,“你妈都想你了,你回家住两天能死啊?”
楚洪尧是暴发户,走狗屎运买彩票中几千万那种,没上过两年学,所以说话很粗俗,张口闭口就是死啊活啊的。
“我看看吧。”他应付着,随口一说,挂了电话。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女人,浅灰色外套,戴着帽子,头发披散在两边,虽然穿着简单,依旧能看出气质很好。
他目光定在她身上,一路追随到清吧。
女人走到吧台:“你好。”
这声音听着耳熟。
她点了一杯酒,是这里最烈的那种,连大多数男人都喝不下去。
点完单,她被服务生带去了里面的卡座。
楚清越盯着她的背影,走到她站过的位置:“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吧台小哥正在调酒,闻言停下动作:“你说的是江小姐?”
看来十有八九没错了。
“她常来?”
“没有。”小哥想了想,回道,“偶尔过来。”
江泠,他舌尖默念这两个字。
看来这个女人藏得东西真够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