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检测到您试图屏蔽广告,请移除广告屏蔽后刷新页面或升级到高级会员,谢谢
第一:浮生若梦
天空阴云密布,雨水沿着房檐缓缓流淌,高低不平的地面已然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
分明前几日才下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雪。雪挂枝头,迷蒙雾气将三月渲染成一幅淡漠的山水画。
导演终于用喇叭喊了收工,所有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还是要感谢这场雨来得及时,否则今晚必然又要像往常一样加班到半夜了。
江泠拢紧身上的棉袄,助理莫千鱼赶忙跑过去给她撑伞,拂去她棉袄上挂满的水珠。
“喝口水。”莫千鱼看她嘴角有些干裂了,将手里的保温杯递出去。今天是《皓月》这部戏开机以来最重的一场戏份,凌晨六点就开工了,满打满算江泠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她又是女主,一天繁重的拍摄任务下来,莫千鱼怕她支撑不住,忍不住提醒,“你还是得多注意休息。”
“知道了莫姐,还是你关心我。”江泠笑着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嘴角传来轻微的刺痛。
莫千鱼哼笑:“行了,说多少遍了也没见你听过,我这个助理可管不了你。”
雨停停歇歇,所有人都聚在屋里躲雨,屋子中间有个火盆,气温骤降,周围围了不少人取暖。天逐渐晚了,听到外面雨声渐弱,莫千鱼抬头看了一眼,拿上伞:“雨小了,我们走吧。”
江泠收起手机,回了声好。
两个人顺着房檐边走,没淋到雨。莫千鱼去开车,江泠站在门口等她。
太阳西落,近处零星几盏路灯亮了,发散出微弱的光,雨水模糊了视线,江泠的视野愈发不清晰。
她有轻度的夜盲,若是再晚,她或许连脚下的台阶都看不清了。
一束车光晃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那辆车停在她对面的超市门口,车上有人下来,进了超市。
这条胡同很窄,因为离得近,江泠依稀能辨出那辆车的轮廓,好像是一辆黑车,车主应该是个有钱人,她记得不久前莫千鱼指着手机里的照片跟她嚷嚷着这辈子一定要挣够几百万买一辆这样的车,说那是自己的远大理想。
江泠当时还笑,说她的理想永远与众不同。
思绪未完,那辆车的后车窗降下来,一双很漂亮的手搭在车窗上,骨骼分明,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刚刚点燃的香烟,丝丝缕缕的烟融进雨中,落在地上。
江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喜欢一切美好漂亮的事物,所以不由地朝对面多看了一眼,暗暗感叹,这双手的主人应该是一位气质不俗的先生。
没一会,莫千鱼把车开过来,朝她摁了摁喇叭。
江泠上了车,莫千鱼系上安全带,问她:“刚才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看到一双很漂亮的手。”江泠没有隐瞒,如实交代。
莫千鱼瞥了她一眼:“这就喜欢了?”
江泠反驳道:“那叫欣赏。”
莫千鱼耸了耸肩:“有什么不一样…”在她看来,都是喜欢的意思。
江泠喝着水,没说话。
后面的黑车很快赶超上来,超车时速度很快,渐起了不小的水花。莫千鱼气急,打开车窗就骂:“怎么开车的,急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吗?”她是个暴脾气,奉行的人生信条始终是有仇必报,等送江泠到家时还不忘吐槽,如果让她知道那个开车的人是谁,一定要当面问候他祖上。
这一晚依旧失眠,凌晨一点的时候江泠有点饿了,她看了眼时间,随便裹了件衣服准备去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份便当。店里最近新招了一个小姑娘,看着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是个追星族,结账的时候一眼认出了江泠,惊讶地捂着嘴,询问能不能和她拍张合照。
江泠点点头,同意了。
小姑娘兴致盎然地找好姿势,连拍了好几张。
夜晚的风有些刺骨,小区道路两侧的树木光秃秃的,风吹起来,树枝乱颤,摇摇欲坠。
江泠撑着伞,用手电筒给自己照路。她听见前面有人说话,怕不小心撞到人,走得很慢。
“离笙。”
浓黑的夜里,一个名字沿着风吹进她耳中。江泠抬头望去,影影绰绰地看见一道轮廓,光影交织着风声,还有那双似曾相识的手。
原来他叫离笙。
江泠借着光线看清了他的侧脸,他左眼的眼角下有一颗很小的痣,肤色偏白,有一副完美的骨相,当真是应了他的名字,像是风度翩翩的君子。
她浑然未觉地停下来:“先生。”男人抬眼,她撞进了一双凉薄的眸,后知后觉,有些窘迫地退了一步,拙劣地找着借口,“你好,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知道六单元一号楼怎么走吗,我才搬来,晚上有点迷路。”
男人没说话。夜色如水,他淡淡地望着她,无形之中,拒人千里。
江泠察觉她失礼了,正准备道歉,对面的男人率先开口,替他解围:“前面直走右拐,最里面的那栋就是。”说完他咦了一声,笑着说道,“这么巧,你跟我住一栋。”
男人天生一双狐狸眼,五官俊朗,有一副风流相,是现在很多女孩会着迷的模样。
江泠也笑:“是啊,好巧。”
雨又大了些,她穿着拖鞋,雨水很快打湿了脚踝,她朝对方礼貌倒谢,逐渐走远了。楚清越玩味地盯着江泠的背影,回过头问离笙:“我感觉我好像见过她,你有没有觉得她特别眼熟?”
离笙沉默了会:“没有。”
楚清越绞尽脑汁地在记忆里搜索半天,忽然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妹天天在家看她演的电视剧!”
“不认识。”离笙淡淡地丢下两个字,走在了他前面。
翌日依旧是暴雨,导演临时在群里通知延迟开工,江泠关掉闹钟,睡到了中午,直到莫千鱼的电话叫醒了她。
“还没起吗?”那边有轻微的喘气声,这个点,莫千鱼刚从健身房出来。
“没。”江泠精神不太好,含含糊糊回了句。
“下午开工了,你得提前化妆,半个小时以后我过去接你。”莫千鱼简单交代着。
江泠应了声好。她躺着发了会呆,才起床洗了个澡,顺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
莫千鱼来的时候,她刚好下楼倒完垃圾。莫千鱼看她眼周有些发青,让她路上补了一觉。
这部戏的导演是业界名导周海洋,能力确实出众,但也是有名的暴脾气,但凡跟他拍过戏的,或多或少都会被喷两句,江泠到的时候,他正指着男配的头饰说他两根木须刘海看着像鲶鱼,化妆师吓得一声不敢吭,赶紧把刘海重新梳上去了。
江泠换好妆造,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等开机。
那边,周海洋打开喇叭高喊:“男主呢?男主是死了吗?”
二十分钟后,男主傅荣峥姗姗来迟。
周海洋脸都青了:“没看群里通知吗?有事不知道提前说吗?你多大的派头,让整个剧组都等你一个人!”
傅荣峥吊儿郎当地摊开手:“哎呀舅舅,你通知发的太晚了,我没看见。”
他脖子上挂着一枚女人的吻痕,明眼人都清楚是出去鬼混了,周海洋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咬牙切齿地说:“你小子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别怪我把这些破事告诉你爹。”
傅荣峥有模有样地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行了吧,再也没下回了。”
周海洋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行了,快去化妆。”
“好嘞,谢谢舅。”
傅荣峥笑嘻嘻地凑上去,被周海洋一巴掌拍开了。
简直太双标了,莫千鱼啧啧好几声,跟江泠窃窃私语:“这姓傅的胆子可真大,你说要是他粉丝知道他私底下这样得什么反应?”
傅荣峥是选秀出道,这两年拍了几部网剧,小有名气,微博上也有一大波死忠粉,每天叫嚣着要誓死捍卫哥哥的尊严。
江泠耷拉着眼皮,也听见了两人刚才的对话:“他家里有背景,不会那么容易爆出来。”她跟傅荣峥是头一次合作,之前从未有过交集,她好奇心不重,对圈子里的事情鲜少打听。
莫千鱼端着下巴,眼中意味深长。
在剧组上上下下忙了半个月,杀青宴那天导演在浮华居订了桌,江泠去的早,人还没到几个。莫千鱼托服务生拿了几个糕点垫垫肚子,她咬着桂花糕,幽幽叹了口气。
江泠问她怎么了。
莫千鱼说:“我就是感慨周导不愧是业界名导,真是大手笔,一包就包了一整个厅。”
“泠泠。”
“嗯?”
莫千鱼越说越兴致勃勃:“我听说这家宴会厅的老板是江宁人,我有一个朋友见过他,据说长得气度不凡,一看就大有来头。”
江泠看着地上的灯影,没应声,不知听没听进去。
气度不凡。
她下意识就想起了那天雨夜,光束晃过他的脸,一瞬间,变幻交织,像是茫茫穿越几百世纪,再次映入她的瞳孔,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她已经第三次失神了。
后面有人在叫,江老师,你们来这边坐。
是导演的助理,小月。
江泠走过去,被一双手拦住了。她抬头,是傅荣峥。
“喂。”
江泠愣了一下:“有事吗?”
傅荣峥抱起胳膊:“没什么,就是我到现在还没加过你微信呢。”
“对不起,我不加人微信。”江泠说,“你有事可以联系我的助理。”
傅荣峥嘴角挂着很淡的笑意:“你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可以让个路吗?”江泠脾气很好,仍对他保持礼貌。
傅荣峥没动。
莫千鱼挡在江泠前面,表情不算好看:“傅荣峥,你是不是有病?”
江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傅荣峥。后者像是被气笑了,眼神锐利起来:“你算老几?”
“你说呢?”莫千鱼朝他勾了勾唇角,下一秒,拿起一杯红酒泼在他脸上,“我算你爹。”
江泠怔愣了一下。
“莫千鱼!”傅荣峥一声怒吼,脸气得扭曲。
“哎,叫你爹干啥?”莫千鱼踩着一双运动鞋,朝他小腿踹了一脚,“以后见到你爹绕道走,别上赶着挨揍。”
傅荣峥一身狼狈,脸都快丢尽了。不远处的媒体还在不停地摁响快门,他狠狠擦掉脸上的红酒,踢走脚边的玻璃杯,咔嚓一声,四分五裂:“拍什么拍,再拍信不信我让你们以后干不下去?”
一场庆功宴,闹得沸沸扬扬,第二天挂上了娱乐新闻头条,傅荣峥那边很快发表了澄清声明,说是工作人员出现失误,让黑粉混了进来。评论区一片倒戈,纷纷开始讨伐那位行为出格的“黑粉”。
莫千鱼在电话里大骂傅荣峥厚颜无耻,衣冠禽兽。
江泠问她:“你们两个以前认识吗?”
不仅认识,而且过节不浅。
莫千鱼冷哧一声:“那种大明星我怎么敢高攀。”
江泠知道她不想多说,便也不多问,安慰了她几句。莫千鱼说要出去买菜,她说好,挂了电话。
和莫千鱼的相识,其实是一场意外。那时她刚踏入演艺圈不久,遇到了潜规则,莫千鱼比她长了三岁,高中辍学,在社会摸爬滚打许久,当上了酒店经理。那天正好轮到她值班,她推着餐车上菜,“一不留神”把一盘滚烫的汤泼在了老男人的咸猪手上,老男人疼得嗷嗷乱叫,当天就进了医院,莫千鱼也因为这件事丢了工作。
江泠找到莫千鱼时,她正在台阶上啃煎饼,屁股坐着一沓厚厚的招聘广告。出于感激,江泠让她做了自己的助理,可后来在漫长的相处中,两个人走得越近,更像是亲人一般彼此照顾。
但对于过去,莫千鱼向来三缄其口。她像野草一样,身上总有股生生不息的劲,江泠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皓月》拍完以后,江泠给自己放了半个月的长假,她素来是个佛系性格,在喧哗浮躁的娱乐圈里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周五,她听莫千鱼提起一家叫朝生阁的字画店,打算过去转转,买两幅回家当作装饰。
莫千鱼说要送她,怕她回来晚开车不安全。江泠说中午过去,不会回去太晚,莫千鱼这才作罢,仔细叮嘱几句。
02 浮生若梦
江泠说记住了,让她不用担心。
雨后天晴,空气中还泛着潮意,一条小巷,树影交迭,街上有车鸣喇叭,房后的枝头惊起一阵鸟叫。正午有风,云挡住了阳光,几缕光束穿过云层打在街尾一扇古朴的门楣上,悬挂着的红木牌匾篆刻着一行鎏金色的楷书,雅致非凡。店门半敞,门外的台阶零星散落着被风吹落的枝叶,这会店里没人,格外安静,前台是一个年岁不大的男生,懒散地靠着椅子,昏昏欲睡。
听见门口的风铃声,他睡意散了一半,手伸到柜子里摸眼镜。来的客人带着口罩,上身一件杏色的毛衫,配一条宽松的同色系长裤,毛衫外搭了件白色的毛绒大衣,男生只能看见对方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男生有点不会说话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
客人瞧着他,眉眼温婉,眸中一抹笑意:“你好,请问店主在吗?”
男生叫周保保,刚大学毕业,闲暇之余在店里干兼职,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三天:“店长没在,刚才出去了。”他问是要买东西吗。
江泠点点头:“我想买一副画挂在客厅里。”她不经意地打量一圈室内,这是个二层小楼,陈设雅致,一楼用屏风将空间分割,里屋摆了一张檀木桌,屏风外是大堂,有几排高矮不一的橱柜,角落里,还摆着几个盆景和瓷器,盆景上方悬挂着一副字,颜体楷书,墨还未干。
周保保拿了一次性纸杯,去给她接了杯水:“小姐,您贵姓?”
江泠接过纸杯:“我姓江。”
周保保搬了凳子:“江小姐,您坐一会,店长应该快回来了。”
杯子里的水温正好,江泠手有些凉,她握着纸杯,暖意从指尖一点点往身体渗透:“谢谢。”
周保保站着,招待周全:“江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画?”
江泠垂眸:“其实还没有想好,只是想看一看。”
看看也没关系,周保保跟她介绍了墙上几幅山水画,他了解不多,说得不算全面,但对外行来说已经足够了。
江泠的目光落在那副字上。
周保保看过去:“那是我们店长写的。”
“你们店长一定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那是当然了。
周保保挠挠头,正要开口,叮铃,有人进来了。
江泠看见走进来的人,眼神晃了晃。
原来他是这家店的老板。
男人应该喜欢穿西装,她几次见他衣服都熨得平整,一丝不苟,端方雅正,明明是最好接近的模样,可偏偏,眼里像藏了浩瀚深沉的海,那样清冷,令人捉摸不透。
“店长。”
周保保站得端正,他指了指江泠,说来了客人。
离笙看了一眼江泠,和他说:“楼上的花快开了,你去浇点水。”
周保保拎上壶,察觉气氛有些微妙,他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迈台阶。
那不会是店长的追求者吧?
他捂着嘴,暗暗感叹魅力有时也是一件好事。
江泠起身,拢了拢衣服,朝他笑:“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离笙看着她,眸光很淡,他似乎永远是这样,不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佛子,而是任何事物都很难入他的眼,掀动他的情绪:“你想买什么?”
他话里没直接否认,也许那一晚见面,他还记得。江泠认定这一点,心情有些愉悦:“买画。”
离笙走去一旁的橱柜,弯腰开了锁。
她跟过去,踌躇两秒,语气有点耻然:“我想买你的画。”说完,耳尖开始发烫,她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太唐突了,他会不会觉得她过于孟浪。
离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我不擅丹青。”
“那墙上的呢?”
“不是我画的。”
“这样啊。”她小声说,“其实字也可以。”
她声音很轻很轻,离笙还是听到了。他直起身,比她高了小半个头,垂眸就能看见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耳畔的碎发散落下来,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
离笙说:“你跟我来吧。”
江泠跟在他身后,步子迈得很小。
这时,楼下有人喊:“你好,叫的外卖。”
周保保一边提着水壶一边跑下楼:“来了来了!”
离笙带江泠去了屏风后,里屋更像是一间单独的书房,空间并不算大,东西却摆得井井有条,墙上挂了几幅字,字体端正,笔锋犀利。
“离先生,你的字很好看。”她由衷感叹。
“谢谢。”
她又问:“你是在练字吗?”
他回了是。
她发现他平时的话很少,只捡重点,从不多言,和寻常的生意人并不相像。江泠悄悄地看他:“我觉得外面那幅就很好看。”
他说:“那幅不打算卖。”
江泠哦了声,指着他身前那张:“这个可以吗?”
他说可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把字卷起来,用丝绳系好,工整地放进去。江泠一直盯着他的手看,他系丝绳时手指会蜷起,骨骼凸出来,清晰分明,真的很欲。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每一处都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江小姐。”
江泠这才恍然回神,下意识滚了滚喉咙:“抱歉。”
“没关系。”离笙把盒子递给她,“在前台结账。”
她接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听朋友说过。”
“朋友?”
他解释:“江小姐是演员。”
所以他知道她的名字,并不意外。
“离笙。”江泠轻笑,漆黑的瞳溢出光彩,“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这样好像离他近了一点,四舍五入,也算认识了。
他怔忡片刻,回道:“江小姐怎么称呼都可以。”
屏风外,周保保在喊:“店长,有电话找你。”
江泠说:“那就不打扰了。”
她出去结账,听见离笙在旁边接电话,应该是之前的顾客打来的,问画被孩子不小心弄坏了,会不会破坏风水,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声线偏低,认真说话时会中和掉几分面部的冷峻,奇怪地令人心安。对方很快倒了谢,他挂掉电话,周保保递给他一张字条。
“店长,这是刚才那位江小姐留下的。”
离笙看着那张字条,上面用黑色碳素笔写了一串号码,结尾备注了自己的名字。
周保保继续说:“她托我转告一声,您如果想卖那幅画,可以随时给她打电话。”
03 偷得浮生
晚上九点,浮华居的地下一层,灯火通明。鲜少有人知道,在白天看上去风韵雅致的会所下方,是一家娱乐城,占地面积很大,分成好几片休闲区域,往来皆政商名流。
楚清越从电梯里下来,直接去了台球室,包厢里有一个男人,年纪不大,头发染成了吸人眼球的奶奶灰,脸却长得很乖,和楚清越那种浪荡公子完全不属于一个类型。
这时,有人敲响了门,是娱乐城的大堂经理沉丛山:“楚老板,需要酒吗?”
楚清越脱了外套,搭在沙发上:“不用了。”
沉丛山看了一眼包厢里的男人,冲对方颔首示意,关上了门。男人叫傅潮声,是南城傅家的二公子。
楚清越随手挑了根球杆,在用巧克粉擦皮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潮声斜歪歪地靠着沙发,回他母亲郑女士的消息:“比你早来了两分钟。”
楚清越弯下腰,右手往前送球杆,瞄了下准头:“别看手机了,过来玩两把。”
傅潮声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摁灭手机:“你先开吧,我去趟厕所。”
没一会,楚清越电话响了,电话那头是沉丛山,说娱乐城里出事了。
傅潮声刚推门进来,就见他要出去,脸上很是不耐。
“怎么了?”
“有人闹事,见血了,我过去看看。”
楚清越是这家娱乐城名义上的老板,平时不常在,都交给下手沉丛山处理,偶尔手痒了,过来玩两把台球,不过看来今天球是打不成了。
傅潮声脚下一顿:“我跟你一起过去。”
“不用,你先回去吧。”
看他表情,就知道事情有些棘手,这时候人去得太多,闹大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傅潮声点点头:“行,有事给我打电话。”
闹事的是个公子哥,姓郑,之前跟楚清越在一块玩过,但交集不多,据说脾气很爆,玩得也花,兴致来了,男女都不挑。楚清越到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角落里的女人穿着清凉,哭得梨花带雨,身下有血往外淌。
沉丛山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她是郑少带进来的女伴,好像怀孕了。”
楚清越看了一眼还在哭的女人,问他:“叫救护车了吗?”
沉丛山面露为难:“郑少不让叫,他刚打完电话,说让家里人过来处理。”
妈的,真是畜生啊。等他家里人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楚清越抬了抬眼,走廊那头的男人慢悠悠地举高手机,吊儿郎当地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楚老板,这点小事,怎么还劳烦你过来了?”
楚清越直接无视他,跟沉丛山交代:“给她盖件衣服,看着点,别让人在这出事。”
“知道了。”
楚清越摊手:“把你手机拿过来。”
沉丛山一愣,立马掏出手机,解开了密码:“郑少那——”
“让他有问题找我。”楚清越输了一串号码,拨过去,“长巷路九十七号,有人蓄意伤人,我要报警。”
做完笔录,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了。楚清越找了个不通风的拐角,对着墙,点了根烟。沉丛山给他发消息,说女人小产了,但没有生病危险,只是要在医院住些日子。
他弹了弹烟灰,从拐角绕出来,拦了辆车。
司机师傅在驾驶座打表:“上哪啊?”
他报了个地名:“南汀古镇,朝生阁。”
今夜无星,夜色静谧,明月当空,幽静的石板路上倒映出月光的轮廓。朝生阁外,很早就点上了灯笼,摇曳在夜风中,惶惶惑惑,偷得浮生。
室内昏暗,屏风后,一缕轻烟从雕花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盘旋在灯火上方,久久未散。
“你来了。”
烛光中,映出了楚清越的脸。他四处打量一圈,问道:“怎么停电了?”
“附近在施工,不小心碰了电线,应该等下就来电了。”离笙把笔放在砚台上,换了一根新蜡烛,火光重新燃起,点亮了他的瞳孔,没有半点浮世的喧嚣,不沉不躁,“要喝茶吗,最近得了一壶龙井。”
楚清越抱着胳膊,背往椅子上一靠:“你倒是清闲,天天当甩手掌柜,麻烦事都让我落下了。”
“什么麻烦事?”离笙换了壶茶叶,往里面添水,大致猜到了,“既然我把浮华居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言外之意,他置身事外,若真出事,也是作壁上观。
楚清越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你们离家人都一个样。”不仅心机重,而且最喜欢隔岸观火,坐等渔翁之利。
离笙没接话,用热水烫杯子,给他斟了杯茶:“尝尝。”
楚清越一口闷下去,冷冷评价:“不怎么样。”
“是吗,看来我要给卖茶的老板打电话了。”离笙轻笑,语速不急不缓,询问,“还再添茶吗?”
“不喝了。”楚清越合了会眼睛,蜡烛轻轻晃动的光影晃得他意乱心烦,心尖有点痒,他又想抽烟了。
离笙看出了他的心思,提醒道:“这里不能吸烟。”
楚清越刚要摸兜的手顿住:“抱歉,我忘了。”
“没关系。”
江宁离家,是堂堂正正的高门世家,书香门第,可惜子嗣单薄,传到离笙这代,仅剩两子,他还有个弟弟,唤作苏瑾瑜,外界皆传,二人分别随了父母的姓氏。
按理来讲,楚清越觉得他不该认识离笙,因为他们的脾气秉性可谓天差地别,但不得不说也有好处,尤其他心烦的时候,也算有个能静心的去处。他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家里那老头子又逼我相亲了,天天打电话催我。”
“你早点结婚也是好事。”
“什么意思?”楚清越还以为他能安慰自己两句。
离笙一边磨墨一边解释:“你心思太散,该有个妻子管束你。”
“说得好听。”楚清越瞧着他的手,“我看你一天也没正事,比我更适合找个女朋友。”
离笙停住了,不紧不慢道:“我比你心静。”
“……”行,又怪他心不静了。
头顶的灯这时候亮了。
楚清越下意识眯了眯眼。
离笙吹灭了蜡烛,清理滴在桌上的泪蜡:“我要关店了,你有空可以明天再来。”
“那我明天过来。”
楚清越起身,目光一转,看到了他挂在墙上的字,少了一幅。
“离笙。”
对方应了一声,问他何事。
楚清越目光玩味,锁在他身后的墙上:“我之前跟你要这几幅字要了半个多月,你都没松口。”
离笙执笔,蘸了蘸墨,眸中平静:“最近缺钱,卖了一幅。”顿了顿,他继续说,“你如果想买的话,也可以。”
楚清越双手撑着桌子,稍稍俯下身:“我和你的交情,还用买?”
离笙瞥了一眼他的脸,开口道:“可以给你打折。”
04 偷得浮生
“不买也无事。”离笙神态自若,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你的终身大事。”
他语气平淡,看似真心实意,却绵里藏针,处处戳人心口。
楚清越突然不想跟他继续交流了,不然早晚有一天会被气死。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回头,冲着离笙怒吼:“从今以后,我要跟你割袍断义!”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离笙安之若素地看了眼他,然后目光轻飘飘的,放在了屏风后:“离开的时候记得关门。”
“……”楚清越顿时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发誓,如果再跟离笙说一句话,他就是狗!
快要开工的前一天,莫千鱼给江泠致电,告知她临时接到通知,晚上要参加年度艺人颁奖晚会,莫千鱼知道她不喜出席这类活动,代她婉拒,但对方再三表示,江泠是观众票选出来的最佳女演员,早就提前在各大平台放出了小道消息,到时候需要上台领奖。
莫千鱼找不到借口,只好应下。不过也好,她看江泠事业心实在太轻了些,这样下去就算她明天宣布退圈莫千鱼也不会意外,权当提前适应一下工作节奏。
江泠登上电脑,点开她发过来的文档。
莫千鱼解释:“我把晚会流程给你发过去了,给你争取了个前排的位置,视野好,而且都是一线大咖。”
“好。”她大致浏览一遍,目光定在了一个名字上,“沉拂衣也来吗?”
莫千鱼嗯了一声:“她去年年末拍了部电影,入围了最佳影片,她又是女主,肯定不放过这次出风头的机会。”
要说沉拂衣这个人,网红出身,出道就是女主,网上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不少,听说背后有金主,吸烟、酗酒一样不落,上过好几次热搜,但每一次都被很快压下来了。她跟江泠打过两回照面,不知怎的,敌意一直很深,甚至曾经纵容过粉丝网暴江泠,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在热搜上挂了两天。
一提起沉拂衣,莫千鱼顿时没什么好感:“你跟她中间隔了好几排,应该不会有交集,放心吧,要是沉拂衣真敢大庭广众之下玩阴的,我肯定第一个不放过她。”
江泠没多说什么:“千鱼,你等会过来帮我带一方砚台。”想了想,又补充道,“要贵一点的,越贵越好。”
莫千鱼在那头默了两秒:“你最近很不对劲。”
“有吗?”江泠反问道。
“有。”莫千鱼确定以及肯定,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恋爱了?”
这回轮到江泠沉默了:“没。”
若直白地讲,只能算她一个人单相思。也许真是缘分使然,明明她才见过那人寥寥几面,心却屡屡不受控制,宛若中蛊一般。
听她否定,莫千鱼缓缓松了口气,忍不住多唠叨两句:“你现在处于事业上升期,谈恋爱对你来说没有好处,要是被发现了,没准还会有人买通稿黑你。”然后,话音一转,口吻严肃,“但你要是真谈了的话,记得藏好,别被拍到,还有,做好措施。”
江泠被她最后一句说得脸颊微微发烫:“好,我知道了。”
会场外嘈杂喧闹,堵了很多媒体记者。江泠没从正门进去,让莫千鱼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他们从车库直接坐电梯。
离入场还有二十分钟,休息室人多了起来,有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流量小花跟江泠礼貌打过招呼,她笑得温婉,一一回应。莫千鱼给她稍微整理了下头发,打趣道:“泠泠,你可比那些小花好看多了。”
江泠今天穿了一件淡雅的米白色旗袍,领口和袖口都袖着淡淡的花纹,气质恬淡,她身上总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莫千鱼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你也不怕被人听到。”江泠抬头看了一眼,休息室里争奇斗艳,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互相攀谈,耳朵却竖起,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种看似和谐的名利场,实则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多长点心眼不是坏事。
莫千鱼显然没有这种觉悟,反而心大得很:“那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
一墙之隔。
叩、叩,屋内,响起了敲门声。
沉拂衣披好毛毯,走过去开门,敲门的是一个男人。
“沉小姐。”对方的态度很恭敬。
沉拂衣淡淡地瞥了男人一眼,抬手,拂去衣服的褶皱:“有事吗?”
男人跟着她进屋,顺便把门关好:“先生明天要去趟国外,所以——”
“所以他让你过来告诉我,不用去找他了。”沉拂衣端起桌上的果汁,漫不经心地看向他。
男人立马低头:“对不起,沉小姐。”
沉拂衣轻笑,唇上口红饱满,正红色衬得她妩媚动人:“这声对不起,是他的原话吗?”
男人没吭声,头还低着,却已经告诉她答案了。
沉拂衣眸色微敛,温度散去大半:“那你凭什么代他道歉,你配吗?”
室内死一般的沉寂。
沉拂衣发现自己失态了,她深吸口气,抬手,摸了摸鬓发,重新扬起一抹微笑:“你告诉他,我会好好拍戏,等他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好的,沉小姐。”
“麻烦你了。”
男人走后不久,经纪人钟敏端了热水进来:“拂衣,你——”
沉拂衣抓起杯子扔出去,脸色阴沉得厉害:“滚!全都给我滚!”
05 偷得浮生
尖利的辱骂声持续半天。
走廊往来的人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噤声,路过门口的时候步子都放轻了不少。谁都听出了这是沉拂衣的声音,但无人敢言,生怕一不小心给自己揽祸,得不偿失。
没过几分钟,开始陆陆续续进场了,莫千鱼给江泠带了褂子,告诉她等下冷记得披上。
“好。”
莫千鱼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无聊就含一块,草莓味的,我尝了,还挺好吃的。”
江泠只拿了两块,笑着说道:“拿太多我没地方放,剩下的你留着吧。”
台上的镁光灯闪动,莫千鱼往后看了一眼:“我在外面等你,结束记得发消息。”
颁奖典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轮江泠上台领奖,会场出现了一阵骚动。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突然闯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桶冷水,泼在了江泠身上。
突如其来的寒冷让江泠脊背发凉,打了个哆嗦。
主持人也愣住了,话筒拿在手上,忘记了控场。
保镖眼疾手快地上前,把女人摁住。
三月的天,女人只穿了一件单衣,头发没梳,散在两边乱糟糟的,挡住了小半张脸,她还在挣扎,眼睛愤怒地盯着江泠:“你这个贱人,恬不知耻勾引我老公,真是不要脸!”
江泠压下眸中的怒意:“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老公。”
女人哪里听得进去,她发了疯似的辱骂,声嘶力竭:“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天天不回家,你不承认也没用,我手里有你们开房的记录,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你到底是的嘴脸,贱人,你不得好死!”
她骂完这句,场面再也控制不住,媒体记者蜂拥而上,对着江泠狂拍,把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江老师,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为什么刚才那人说你跟她老公有联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真的插足别人婚姻了吗?”
“江老师,请你给公众和粉丝一个解释。”
……
问题接踵而至,原来平静的颁奖晚会变成了嘈杂的发布会现场,记者的语言愈发犀利,话筒几乎快要怼到江泠脸上,闪光灯不停交替,如同锐利的剑锋,刺入眼中,她感到眼睛越来越不舒服,开始肿胀,酸疼。混乱之中,一双手抓住了她。
“有完没完?”
莫千鱼废了好大劲才挤进来,瞪着最前面问得最多的那个记者,吼道:“他妈的没看见人不舒服吗?出事了你们负责?”
对方仍不依不饶:“我们只是想要一个答复,她一直不回答,是不是默认了?”
“江老师,你说话啊?”
“默认你爹!”莫千鱼怒了,退开他的摄像机,那记者没站稳,往后一个趔趄,“说什么说?这件事现在为止就是一家之言,你不要口口声声说得像是做过一样,那叫诽谤,我们工作室会切实追究,一个一个奉上律师函。”
但这些记者显然没打算放过这次爆款新闻的机会,还在蠢蠢欲动,莫千鱼把江泠拦在身后,低声说道:“你先走,这边我来处理。”
江泠说:“我不放心你。”
莫千鱼言简意赅:“你是公众人物,主办方都在,他们不敢太放肆。”
江泠犹豫片刻,点点头:“好,那你当心。”
保镖很快开出了一条道,护着江泠离开。她走的是贵宾通道,那群记者没有追上来,刚到地下车库,风一吹,她肩膀头发都湿了,冷得瑟缩。
四周昏暗,她视线受阻,灰蒙蒙的,又看不清东西了。
这时候,电梯开了,有人走出来。
她本能地回头,电梯中的灯光亮了一瞬,又很快合上,归于沉寂,但她还是看清了对方的脸。
有匪君子,温凉如玉。
“离笙。”
他停下了,转过身看她:“江小姐。”
江泠走了过去,视线模模糊糊,全是他的轮廓:“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离笙的目光从她空荡的眼中划过:“什么忙?”
她抬起了一点手,像不经意间,碰了碰他的袖口:“我有些夜盲,晚上看不清路,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家?”说完,似是怕他误会,又急急补充道,“我会有报酬的,麻烦你了。”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就在江泠以为要被拒绝时,听他回了句:“好。”
江泠灿然一笑:“多谢。”
她跟在离笙身后,步子放得很小,生怕撞到他,一路走得小心翼翼。
余光中,离笙能清晰看见她的小动作:“江小姐的夜盲是天生的吗?”
江泠道不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发生过一场火灾,我的眼睛就是那时候一到晚上才看不见的。”
离笙并未多问,然后一路沉默。
他给她开了后车门,从另一边绕过去,坐的是副驾驶。
后面只有江泠一个人,她有些局促,莫名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倒车镜里,司机神情略显诧异:“离先生。”
离笙调整了下座椅,系上安全带:“开车吧。”
司机很快收回思绪,缓缓驶出了车库。
车上,昆曲的声音很小,绵绵入耳,是一曲《长生殿》,江泠恰巧听过。
正唱到:花繁,秾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在想,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暖黄与黑暗变幻莫测,斑驳的光影在离笙脸上轮回交织,他看着车窗的景色,声音却是跟她说的:“江小姐,后面有毯子,你可以盖上。”
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倚阑干…
她恍然回神,磕磕绊绊道:“不用,我不冷的。”
他似一眼望穿她的心事:“你穿得太单薄,明天会生病。”
江泠轻声回道:“谢谢。”
离笙从反光镜中瞥见她略显尴尬的神情,还有无处安放的手,有点失笑:“江小姐不用总跟我道谢。”
她这一路,跟他客气了多少次,他已经数不清了。
江泠把毛毯披在身上,慢吞吞地说:“我去盛庭华府。”
他回:“我知道。”
后面默了一会,又说:“你如果不顺路的话,把我放在能打车的地方就好”
他说:“我回店里,恰巧路过。”
她低着头,默默地盯着膝盖上的手,像要盯出一个窟窿。
车很快驶进了盛庭华府。
江泠住的一号楼在最里面,夜里寂静,还能听见几声鸟鸣,路灯耀眼,倒影斜长,他清晰的样貌落入眼中,像古画中走出来的人,细笔描摹,雅人至深。
副驾驶的窗开着,她停在窗外,再一次与他道谢:“我明天把毛毯洗好,给你送过去。”
他道:“一条毛毯而已,江小姐不用客气。”
江泠噙了浅浅笑意:“你也不用总唤我江小姐,我的名字叫江泠。”
离笙眸光微顿,没回她这句话:“店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江小姐早些回去休息。”
她刚刚还在庆幸,以为他们的关系会比以前近了一点。
指尖动了动,江泠垂眸,将眼底的失落掩盖:“好,那你注意安全。”
06 偷得浮生
去古镇的路上,路灯少了,道路两排杨树光秃秃的,给本就漆黑的夜添了几分森然。
司机路方远往旁边瞥了一眼,手握方向盘打了左转向,还是没忍住说:“离先生,你不该让她上车。”
他看离笙的反应,怕不只是帮忙那么简单,若是被家里那位知道了,保不准会出事。
离笙抬起眼皮,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方远。”他提醒道,“你多言了。”
路方远盯紧前面的路:“抱歉。”
很快车停下来,离笙下了车,走了两步,返回来敲了敲车玻璃:“带烟了吗?”
路方远愣了一下,很快回道:“没,您说不喜欢车上有烟味。”
他说:“那算了。”
翌日,莫千鱼很早就摁响了江泠家的门铃。
一分钟后,江泠开了门,身上的睡衣还没换:“怎么来这么早?”
莫千鱼进门换拖鞋,把手里拎着的早餐扔桌子上:“被昨天那帮人气的,一晚上没睡着。”
江泠解开袋子,从里面拿了个包子吃:“那个女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莫千鱼去客厅躺了会:“查到一点,她是家庭主妇,她老公是开早餐店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家楼下这家。”
江泠吃包子的动作停住了:“那这些是…”
莫千鱼说:“刚在下面买的,还热乎着。”
江泠突然就不想吃了。
“那女的不认识我,但我跟四周邻居打听了,她丈夫好堵,听说在外面欠了不少钱。”莫千鱼分析得头头是道,“所以我估计,十有八九跟这件事有关,说不定她就是看定你有钱,想来碰碰瓷,顺道捞一笔封口费,好给她家里还债。”
江泠沉吟片刻:“她一个人没那么大本事。”会场到处都是保安,不可能纵容她闯进来胡作非为,除非有人顺水推舟,故意为之。
莫千鱼点了点头,认为她说得也有道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肯定得继续查下去,有人买了水军,微博上现在到处都是黑你的帖子,这段日子你就好好进组拍戏,别的事先不用管。”说到这,她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从包里翻出几个剧本,递给江泠,“最近有好几个导演联系我,我挑了两个题材还不错的,你看看。”
江泠接过来,低头翻看了一会:“都可以。”
莫千鱼拄着脸,一脸无奈:“你就会说这句话。”
她笑:“但我不拍爱情戏。”
莫千鱼知道她思想有些守旧,不太习惯和人做亲密的肢体接触,所以她有时候也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把她拉进万丈红尘:“你上次托我买的砚台,是要送给谁啊?”
江泠回答:“要送给一位帮过我的先生。”
呀,居然是先生。
莫千鱼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和我说说呗,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她耳尖有点红了,若不仔细看,很难察觉:“千鱼。”
“行了行了,不说了。”莫千鱼知道她害羞,不逗她了,“你好好挑挑剧本,看好了联系我。”
下午,是阴天,起风了,吹得树枝哗啦作响。
周保保这两天没事,往店里跑得勤些,今天客人不多,一整天才来了两位,他乐得清闲,点了常吃的那家冷面,边吃边追剧。
“周同学。”
周同学回头,是离老板,他赶紧立正,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
离笙走过来,用前台的座机拨了通电话,挂断之后和他交代:“等会有人过来送花,你记得把它搬到楼上,摆在向阳的位置。”
周保保说记住了。
然后,他听离老板又说:“屋里早晚都要清扫,不要落了灰尘。”
周保保点点头,赶忙跑过去拿扫帚,扫地去了。扫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缓缓的脚步声,顺着那双栗色的靴子往上看,他眸子亮了亮,一眼就认出了是上回来的那位江小姐。
他不追星,也不爱看电视剧,所以并不认识江泠的脸,但那双眼睛他还记得,柳叶细眉,眼角微微上翘,好似氤氲着江南朦胧缠绵的雨,温柔至极。
对方笑得温婉:“请问离先生在吗?”
他愣愣的,脸不争气的红了:“在,在的。”说着,指了指身后,“这个点,老板应该在看书。”
“多谢。”
他挠挠头,还有一句没说完:老板看书的时候,不喜人打扰。一抬头,看见人已经走了进去,随即转念又想,这位江小姐,好像和老板的关系有些不同,大概是不打紧的。
店里静悄悄的,透过屏风,江泠只能看见男人并不清晰的身影,还有一块衣服的边角。她站在原地踌躇再三,迈开了步子。
“离笙。”
他书还没放下,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江小姐还打算买字吗?”
江泠往前走了一步,隔着与他不远的距离:“我是来还毛毯的,还有…昨天的谢礼。”
那方砚台她本想以后找个借口再送出去,但没想到这么快机会就送上来了。毛毯被她迭得工工整整,放在了一个手提袋里,她从大袋里拿出一个包装很漂亮的小礼品袋,慢慢推过去:“我不太会买,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离笙这回合上了书,声线温和,并不亲近,也算不上太疏远:“昨夜送江小姐回家本就是顺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江泠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有些气馁,但又冒出一点想和他唱反调的念头,一点点而已:“你不喜欢话可以送别人,谢礼送出去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话音刚落,连她自己都怔了一秒,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好像强买强卖的奸商。
离笙的袖子往上挽了一截,手间腕骨微凸,骨骼若隐若现,错落有致,添了份力量感。他正要开口,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周保保举着座机:“老板,楚先生找你。”
男人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辨不出喜怒。
江泠笑了笑,对离笙说:“没关系,你先忙,我就先回去了。”
“江小姐慢走。”
“好。”
等江泠走远,离笙还在看桌上被她故意遗落的谢礼,礼品袋设计得很精美,翠绿的竹林,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白色花纹,以金边勾勒,美轮美奂。他紧抿着唇,侧脸有些紧绷,浓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遮挡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电话响了第二遍的时候,他才走过去接听。
“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楚清越明显噎了一下:“你怎么了?”他听他语气不是太好。
他惜墨如金:“说正事。”
楚清越清了清嗓子:“我就是问问你,昨天怎么突然走了,我本来还叫潮声让他过来一块玩会,消息都发出去了,结果您老人家倒好,说走就走。”
半晌没得到回应,楚清越有点纳闷,刚要抱怨,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他低头一看,挂了。
“……”
他居然被挂了?卧槽?
他调出第一排通话记录,重新拨了回去,这回接通的是一个声音听上去很年轻的男人:“喂,楚先生。”
楚清越相当不淡定:“离笙呢,他死哪去了,你让他接电话!”
那边斟酌半天措辞,回道:“老板说他还在忙。”
其实原话是,如果这个号码再打过来,不用接。
07 偷得浮生
太阳渐渐落山,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火。晚上八点,江泠还在看剧本,莫千鱼给她发来了消息,问她看没看微博。
江泠把剧本放在一边,点开微信回复:“没有。”她不常登陆,一般都是交给莫千鱼经营。
莫千鱼刚和黑粉大战八百回合,结果骂着骂着,发现对面的号突然封了,她陆续点开好几个类似的黑粉账号,都显示运行异常,她这才觉出怪异:“我跟你说一件怪事,网上那些跟风的帖子都没了,热搜也被压下去了。”
江泠指尖微顿,问道:“是你花钱压下去的吗?”
“我倒是想压,但有人比我快了一步。”莫千鱼回得很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说很奇怪,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帮你?”
江泠说:“我认识的圈内人不多。”
莫千鱼想了想,试探着问:“会不会是他?”在莫千鱼的印象中,也就只有那个人肯花心思费大手笔,为江泠做到如此地步。
江泠有点想喝牛奶了,起身去了厨房,边走边打字:“应该不是,我与他交情不深,并不熟。”
莫千鱼挑挑眉,她可不这么觉得,虽然只见过那个男人寥寥几面,不知晓他背景究竟多深,但她有一双慧眼,能看出来他对江泠的感情很特殊,是男人对女人之间的感情。
“千鱼,你误会了。”
莫千鱼适时闭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有一部年代戏,人物性格设计得很有冲突感,台词也很好。”江泠说,“我以前没拍过这类题材,想试一试。”
“好。”一提起工作,莫千鱼神色严肃些许,“那我明天跟导演联系,安排一下后面的工作流程。”
四月初,江泠就进组了,她在前一天去过一趟朝生阁,但没见到离笙,看店的周保保说他这些日子都没在。
莫千鱼开着车,慢悠悠地走在乡间小路上,黑色风衣,戴着墨镜,一幅要去野炊的架势,她导航一路,但分岔口太多,拐错好几回。
这边是山区,但并不封闭,附近坐落着一处卧佛寺,香火很旺,每天都有来来往往的旅客焚香膜拜,虔心祈祷,含烟拍戏的时候,经常能闻到淡淡的檀香,还有寺里一声声悠扬钟鸣。
有一日暴雨如注,不得已停工。她靠在躺椅上,火炉生得正旺,一个打扮灰扑扑的小姑娘凑过来,眼巴巴望着她,神色期冀:“泠泠,我是你骨灰粉,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好。”江泠很客气,很礼貌地询问,“签在哪里?”
“签我衣服上,我要回家把它裱起来。”小姑娘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娃娃脸,还有点婴儿肥,笑起来很可爱。
江泠从她手里接过记号笔,签在衣摆的位置。
小姑娘看着那行字,美滋滋地乐。
“楚肖肖你傻乐什么呢?”
场务在那边喊她:“待会就下一场了,赶紧过来换衣服!”
楚肖肖是今天戏份最多的群演,不仅如此,她还和男主有一段对手戏。雨没下一会,很快就小了,第一场戏就是她和男主的对话,她扮演的是救死扶伤的医生,男主受伤了,她要表现得很悲哀,很绝望。
楚肖肖酝酿半天情绪,放声哀嚎:“你不要死啊,我们都等着你,你不要死啊!”
“咔!”导演盯着显示屏,表情龟裂,“你怎么演的?我让你演伤心,不是让你在那搞笑!”
“哦。”楚肖肖真的觉得自己很伤心了,但就是哭不出来了。
导演喊:“再来一遍!”
楚肖肖盯着男主受伤的脸,努力把他想象成断她零花钱的老爹,好气啊,她哽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能死!你个大傻子,不可以死!”说完,她入戏太深,挥手给了男主一个巴掌。
“……”
导演受不了了,把场务喊过来一通咆哮:“你他妈从哪找的群演?小脑短缺了吧,你自己看看她适合演医生吗,我看她适合演智障!”
最后楚肖肖换了衣服,从戏份最多的群演变成了只有一个镜头的智障。收工的时候,好几个嫉妒她的群演走的时候故意撞她,楚肖肖捂着被撞疼的胳膊,踢翻凳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怎么,你还没被导演骂够,又来这找骂了?”
男生叫薛晚,楚肖肖最讨厌的就是他,整日闲得无聊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死娘炮,也不知道谁天天半夜穿着四角裤敲导演房门!”
这可是大新闻啊!
薛晚脸刷一下白了:“你骂谁娘炮呢?”
楚肖肖掏了掏耳朵,冲他翻了个白眼:“谁问就骂谁咯,这还用问?”
对方被回怼,竟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憋出来一句:“神经病!”话音刚落,感觉小腿一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楚肖肖板起脸,像一朵唬人的霸王花:“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把它缝起来,你要是再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就把你揍到亲娘都不认识!”不行,越说越气,她抬腿,又一脚过去。
薛晚这回疼得呲牙咧嘴,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给我等着!”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屋里的动静。
“干什么呢?”
楚肖肖脸变得很快,笑嘻嘻的:“我跟薛群演切磋演技呢,取长补短,互帮互助嘛!”
对方催促:“要锁门了,你们快点收拾,别切磋了。”
“好嘞,这就走。”楚肖肖抱上一堆东西,走到门口,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薛晚。
零点,乌云散开,露出半个月牙,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
“喵。”
“喵。”
草丛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出来,是附近流浪的野猫,它听见脚步声,匆匆缩回脑袋。
地上两道身影纠缠,吻得难舍难分。女人的裙子褪到肩膀,香肩微露,被吻得喘不过气:“瑾瑜…”
男人从他脖子里抬起了头,耳后还有胭脂,他生了一张很有书生气的脸,眼型略微狭长,鼻梁两块塌陷,是被眼镜压出的印子,他周身的气质,很像一个人。离家有二子,苏瑾瑜这个名字不常闻,但偶尔能在娱乐场所听见,他手下有一家影视公司,只签约了一个人,便是沉拂衣。
08 一生所爱
女人眼色如波,眸光痴缠:“你怎么才回来,这些日子你不在,我很想你。”
苏瑾瑜吻了吻她的额头,手还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轻揉捏:“有多想?”
“不想说。”沉拂衣贴在他胸前,还能感受到他心跳的幅度,“但是瑾瑜,你走该告诉我一声的,我很担心你。”
苏瑾瑜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眯了眯眼:“是吗?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做别的?”
沉拂衣嘴角的口红花了,寒风凛冽衬得她柔弱动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瑾瑜哂笑:“拂衣,你不要以为这些日子你做的事我一无所知。”
沉拂衣抬起眼,直接对上了他的目光:“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男人冰冷的指腹点了点她的唇,顺着唇周,擦掉她晕开的口红,温声说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但是有的事,有的人,不是你该碰的。”
沉拂衣挽起唇,看着他的脸,笑得悲凉:“我跟了你这么久,这些年的感情,难道在你心里就无足轻重吗?”
“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动感情。”苏瑾瑜语气淡了许多,似乎不满她的越界,“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我无关。这个男人,对她,永远都这样冷心冷情,但那又怎么样呢,她还是选择毫无保留地爱他。抬手,沉拂衣环住他的脖子,轻声开口:“瑾瑜,你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不会再做了。”
就算要做,她也不会用自己的手。
白天的温度骤然升高,拂过脸颊的风都是暖的,江泠没再披棉衣,换上了带着薄绒的毛衫,中午的时候,莫千鱼开车去不远的镇上,给她买了奶茶和一袋子糖。
因为经常拍夜戏,江泠的饮食一直不太规律,落下了胃病,有时还会低血糖,所以莫千鱼的包里长期备着药,以防不时之需。
江泠喝了口奶茶,听见房车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窗子开了一小半,莫千鱼头探出去,转过头跟她说:“好像有人在吵架。”
她半个身子侧着,江泠微微歪头,就能看见外面的场景,有人被推搡摔在地上,几个人围着她指指点点。
莫千鱼咦了一声:“泠泠,她是不是昨天跟你要签名的姑娘?”这场争吵还没有结束,她看见江泠起身,要往外走,“你去哪?”
“她好像受伤了。”江泠说着,想起了那双灵动的眼睛,“才开机不久,最好不要出事。”
本来今天结束之后,宋肖肖蹲在角落里吃盒饭,吃到一半,一个矿泉水瓶滚过来,她抬头一看,就看见了那张让她吃不下饭的脸。
薛晚抱着胳膊,后面还带了帮手:“宋肖肖,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很得意?”
宋肖肖扔下盒饭,刚要起身,薛晚使了个眼色,几只手掣肘住她,把她摁在地上。
薛晚手里有一只打火机,他慢慢蹲下,和宋肖肖平视:“你头发太碍眼了,你说我帮你把它烧了行不行?”
“你敢!”宋肖肖还在挣扎,“薛娘炮你以为你带了两个帮手我就怕你?”
薛晚脸都气红了:“你闭嘴!”
宋肖肖是知道怎么杀人诛心的,他讨厌,她偏要喊,越喊越起劲:“各位快来看看啊,薛娘炮杀人啦!”
薛晚让人捂住她的嘴,摁着了打火机,一缕火光幽幽靠近,宋肖肖睁大眸子,右半边脸滚烫,甚至能闻到烧焦的气味。
“唔……”
这时候,一只手横过来,打落了薛晚的手。
莫千鱼踩着打火机往后一划,踢到一边。
江泠走过去,蹲下来察看宋肖肖的伤势。她右手被划了一道口子,一直在往外流血。
“没事吧?”
宋肖肖都快感动死了,她何德何能啊:“没事的,我生命力可顽强了。”
“以多欺少,这剧组怎么什么人都敢招进来?”莫千鱼瞥了一眼薛晚,和小白脸似的,妆化得太妖了,简直没眼看。就这样的人,还敢带头霸凌,胆子是真大,不知道该说他蠢还是没脑子。
薛晚最近刚和某位制片人打好关系,有点得意忘形了:“我干什么用得着你管?你谁啊你?”
莫千鱼头一回见到这么狗仗人势的,关键还不知道他仗谁的势,就敢这么狐假虎威:“我——”
“千鱼。”江泠起身,喊住了她,“不必同他多费口舌,直接交给导演处理,这样的人,没有留在剧组的必要。”
房车里,宋肖肖笑眯眯地看着那只被包扎起来的右手,心中无限感慨,她真是命好,因祸得福还能跟偶像待在同一屋檐下,这么想着,感觉薛娘炮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江泠给她拿了两张创可贴:“这几天伤口注意不要碰水。”
宋肖肖一个劲的点头:“好,我知道了。”想了想,她从兜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块玉,塞给了江泠,“泠泠,谢谢你,你人真好,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身上就这个还值点钱,你不要嫌弃。”
说完,她怕江泠推拒,赶紧说自己还有盒饭没吃完,摆摆手,道了再见,一溜烟跑没影了。
莫千鱼低下头,盯着江泠手里的玉看,突然失笑:“这姑娘真是…”她琢磨一会,琢磨出一个形容词,“有些财大气粗。”
瓦尔达的帝王玉,哪里是这么好买的。
天快黑了,几个小孩在巷子里玩捉迷藏,嬉戏打闹。
“周保保。”是离笙在听戏,嫌声音太杂,“把窗户关上。”
周保保跑去把窗户关紧,路过里屋时,想起了一件事:“离老板,江小姐前几天来找过你。”隔了将近一分钟,他只能听见晦涩难懂的戏文,然后,声音消失了。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里面沉默少许:“那盆兰花照看得怎么样了?”
兰花…周保保反应相当慢:“我每周都浇三次水,已经快要开花了。”
离笙说:“不用太频繁。”
周保保:“哦。”他还是想不明白,这和兰花有什么关系,“离老板…”
电话铃响了,是离笙的私人号码,只响了一声,他后面的话没问出来,咽回肚子里,默默地走远了。
电话接通,那头率先开口,态度恭敬:“离先生。”
声音沉着稳重,是方路远。
离笙的目光落在桌上装砚台的木盒上,包装还没拆,这些日子一直原封不动地放着:“什么事?”
方路远沉下声线:“家里那位要过寿了,让你回去一趟。”
“知道了。”离笙一只手放在桌边,手背紧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让你帮我办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办妥了。”方路远犹豫再三,开口说道,“离先生,恕我直言,有些事您何必——”
离笙打断了他的话:“把那个女人抓起来,既然她喜欢胡言乱语,我不介意让她说一辈子。”
09 一生所爱
提起江宁,很多想都会不约而同地想起两样东西,一样是地势险峻的山川河流,一样是坐落在西南山间的离氏庄园,中式的建筑设计,穿插于山河湖泊之中,远远望去,古朴典雅。
曲径深处,传来声声犬吠,隔了一整座花园,连廊下,站着一个穿唐装的男人,看上去年岁很大,头发花白,气质儒雅。
“老先生。”说话的是院子里的管家,姓吴,“外面风大,您还是进屋等吧。”
离钟也在往远处张望:“阿笙还没回来吗?”
吴管家怕他着凉,去寻了披风:“刚才少爷打了电话,说店里还在忙,让我们不用等。”
离钟也拄着拐杖往回走:“他总把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事上,也老大不小了,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吴管家笑道:“少爷事事想得周全,也许有自己的打算。”
离钟也咳嗽了两声,进了屋。今日寿宴,正厅很早就放了蟠桃和寿字,离老爷子秉持着老一辈的做派,正午之前办寿,十点左右,宾客陆陆续续到场,吴管家在前面待客,瞥见花园那头,一抹熟悉的身影。
白色西装,金丝眼镜,是苏瑾瑜。
苏瑾瑜进了院,环视一圈,神色散漫:“我哥呢,他还没来?”
“少爷应该快到了。”
“倒是稀奇,我记得他一向最守时。”苏瑾瑜笑道,“说不准是佳人在怀,不舍得走了。”
吴管家出言提醒:“小少爷,您慎言。”
苏瑾瑜看着他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和老头子如出一辙,令人生厌:“咱们离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古板了,我上回带女伴回来老爷子不也没反应吗?”
“老先生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旁人不敢置喙。”吴管家抬眼,面色变了变,“少爷,您过来了。”
顺着他的目光,苏瑾瑜回头,扬起一抹笑意:“大哥回来了,真是好久不见。”
离笙穿了素日的常服,胸前别了在场宾客如出一辙的牡丹,偏偏,一袭黑衣,满身清贵。只是走进宴会厅的时候,苏瑾瑜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离笙身上,有血的味道,即便他熏了很重的香,也只能掩盖住七八分。这一点,错不了。
想到这,苏瑾瑜慢悠悠地抬起一只胳膊,挡住了前路:“哥,老头子要是知道你这么敷衍他,该怎么想?”
离笙终于在他身边停下。
苏瑾瑜好整以暇地说道:“你能瞒得过老头子,可瞒不过我。”
离笙看向他,眸色锐利,暗藏刀锋:“管好你的嘴。”
终于不装了。
离家人,说白了都是从同一滩烂泥里爬出来的,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呢?苏瑾瑜笑望过去,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放心,从小到大,我这张嘴,都管得严严实实。”
离钟也信佛,餐桌上的菜大多以清淡为主,他坐在主桌,手上盘着佛珠,不少人围着他敬酒道喜,他以茶代酒,一一回敬,直到放下茶杯,才再没人凑上来。
“阿笙。”正厅很安静,只能听见离钟也洪亮的嗓音,“你今天来晚了,该自罚一杯。”
离笙闻言,从善如流地回:“爷爷,我不饮酒。”
离钟也抬抬手,吴管家会意,弯腰倒了杯茶,给离笙送过去:“这一杯的面子总是要给我的吧。”
离笙端起茶杯,笑道:“这是自然。”
离钟也神色缓和稍许,望向满堂宾客,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今天是我七十岁寿诞,阿笙,你若是能尽快娶妻生子,也算锦上添花,全了我这些年的心愿。”
他不温不火:“目前不曾打算。”
“慢慢看也好,毕竟是你们小辈的事,重要的是脾性合不合得来。”离钟也声音豁达,似乎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宴会结束,众人散去,离钟也站起来,叫住了方要离开的离笙。
离钟也往佛堂的方向走,从吴管家手里接过香,跪在了蒲团上,缓缓阂眼:“阿笙,你也来上柱香吧。”
供台上除了佛像,还立着一副牌位,被搁置在角落,盆栽的叶子挡住了上面的字。
离笙跪在了离钟也的旁边,云烟飘荡,笼罩着他的侧脸,亦真亦幻。
离钟也双手合十,两鬓斑白,老态的脸上似乎浸染了一丝佛性:“我上个月以你的名义在卧佛寺请了香,如今到了该还愿的日子,你代我去一趟,给庙里捐赠香火。”
离笙应声道:“好。”
离钟也上完香,回过头看他:“阿笙,你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知道。”十年前,他十六岁,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在这座佛堂里自杀,佛悲悯世人,亦可成为刀光血影的工具。
离钟也眸光悲切,叹了一声:“这些年,我总惦记着你,你不愿意回来,是不是还恨着我?”
离笙目色清冷,眼中缭绕着淡淡的烟雾:“您多虑了。”
“那就好,那就好。”离钟也松了口气,“我年纪大了,半个身子都快踏进棺材,这离家,最后还是要交到你手里。”
“您糊涂了,除了我,还有苏瑾瑜。”离笙站起身,说道,“他若听见您跟我说这些,怕是不会消停。”
“瑾瑜年纪还小。”
“他只比我小了一岁。”
离钟也目光沉了下来,几番风云变幻:“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离笙看着那盆枝叶繁茂的盆栽,口吻平淡,“有些事,恐怕您比我更清楚。”
等他走远了,离钟也捂着胸口,脸上流露出几分阴霾:“我这个孙儿,心思太重,我如今管教不了他了。”
吴管家站在离钟也身后,熟练地给他顺了顺后背:“老先生的良苦用心,少爷以后会懂的。”
离钟也冷笑:“他如果懂,刚才就不会说那番话。怪我,这些年老了,太放纵他们了。”
10 一生所爱
凌晨五点,楚清越还在睡,接到了离笙的电话。
他闭着眼,起床气作祟,烦得很:“干嘛,还让不让人睡了?”
“帮我个忙。”
“什么忙?”
离笙说:“借车。”
楚清越打了个哈欠,找回一点意识:“你车呢?”
对方回道:“车灯坏了,送去维修了。”
“那你自己过来开吧。”楚清越懒懒地靠着床边,顺手摸了根烟。
“你过来接我。”离笙语气淡淡,“路方远不在,你正好开车。”
感情是把他当司机了。
楚清越叼着烟,淡定地吐出几个烟圈:“报酬。”
“明天把钱打你卡里。”
“等我半个小时。”楚清越丢下一句话,拿上车钥匙,披着外套就出门了。凌晨车少,他一路没遇到红灯,踩油门开到一百五十迈,到胡同调了头,看见离笙才不紧不慢地出来,一个个熄灭门口的灯笼。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舔了舔后槽牙,“要不是看在那点微不足道的交情上,说什么我都不出来。”
离笙上了车,瞥见楚清越一张黑沉沉的脸:“如果报酬不够,可以翻倍。”
天刚蒙蒙亮,有卖早点的摊贩推车出来,楚清越侧头看了看后视镜,放慢了车速:“不稀罕,过两天你给我整块鸽子血,我妹稀罕那玩意,正好她下个月过生日了。”
离笙笑道:“你还真会提条件。”
一块纯的鸽子血,够在南城换一幢别墅了。
楚清越把车窗开了一小条缝,有风徐徐吹进来,吹散了不少困意,他惬意地眯了眯眼:“切记,姓楚的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六点,莫千鱼起了床,敲响隔壁的房门,她敲了两声,但没人回应,正准备回去拿手机,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惨叫。她步子一顿,咽了咽口水,回屋摸了个扫帚,沿着墙边慢慢地往过走。
走廊的灯坏了两盏,越走光线越昏暗,传出声音的地方是安全通道,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犹豫两秒,一脚踹开了。
“谁?”
这时,一只手抓上了她的裤脚,莫千鱼打了个哆嗦,抓着扫帚就要动手,那只手的主人颤巍巍地举手,有气无力地说:“别打,是我!”
莫千鱼愣了一下,低头辨认半天,才看出他是昨天仗势欺人的男人,好像叫什么,薛晚。
薛晚浑身粘着血,肉眼可见的地方,多了几处擦伤,他抱着双腿,哆哆嗦嗦地把自己缩在墙角:“别打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莫千鱼拧起了眉:“你说谁打了你?”
薛晚鼻涕眼泪一块往下流,被吓坏了:“我,我——”
这时,楼梯拐角,传来脚步声。
晨光曦微,从窗子打进来,女人在黯淡的光里,身上穿着黑色外衣,帽子扣在头上,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巴。
莫千鱼手里的扫帚咚得掉在了地上。
对方看着她,摘下了帽子,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明眸善睐,青黛朱唇,唯独眼底如寒冰般刺骨,仿佛能刺穿人的灵魂。
莫千鱼呼吸一滞,后背不听使唤地发凉:“泠泠,是你吗?”
女人没说话,走到她身边,闭上眼,身子往后倒了下去。
江泠睁开眼的时候,是在镇上的医院。
莫千鱼见她醒了,赶紧把医生叫过来。
坐诊医生照例检查,询问了几个问题,嘱咐江泠:“应该就是低血糖,回去以后记得按时吃饭,如果总是出现昏迷状况的话,最好去市医院挂个专家,仔细再查一遍。”
莫千鱼不太放心:“没别的问题吗?”
医生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这是怀疑他的医术?
莫千鱼张了张嘴,又摇摇头:“没有,我想多了。”
等医生走了,江泠才问莫千鱼:“我怎么会在医院?”
莫千鱼凑近,盯着她眼睛看:“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江泠方要回想,头便疼得厉害,她面色惨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我只记得我睡觉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莫千鱼握住她的胳膊:“既然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等杀青以后,我陪你回南城做个全身检查,也许是这段日子太累了。”
江泠点了点头:“好。”
莫千鱼给她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你等我一会,我出去给你买饭。”
出了病房,过道里患者和家属来来往往,莫千鱼站在人群中,调转方向,去了最里面的病房。薛晚脸上擦破了好几处,护士这会正在给他上药,他看见莫千鱼进来,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身子:“你来干什么?”
莫千鱼瞥了眼他脸上的伤:“医药费不用你掏,我直接给你报销。”
薛晚语气不阴不阳:“我要是报警,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莫千鱼笑了一声:“你说警察是信你夜半三更私闯人室,跟有妇之夫私相授受,还是信我家艺人手无缚鸡之力,伤了你?”
薛晚瞪着她,反驳道:“你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诽谤!”
“确定是胡说吗?”莫千鱼似笑非笑,“你那点事,整个剧组都传遍了,你还得感谢我家艺人,让你赶快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要是真被抓到了,可不是擦破点皮那么简单了。”
薛晚听说这部戏的导演私下里喜欢男人,所以才动了歪心思,以为脱光了跟人睡一觉就能捞到好处,哪想到好处没捞着,最后还被卸磨杀驴,丑事被堂而皇之地戳穿,他眼神飘忽,这才有点慌了:“你威胁我?”
“错了。”莫千鱼撇撇嘴,对他说道,“是奉劝你,你是聪明人,有些话,出了这个门,最好烂进肚子里。”
下午出院的时候,乌云密布,莫千鱼看了眼天气预报,从后备箱翻出一件厚衣服,让江泠套上。
雨水很快打湿了路面,出了镇子,乡间小路泥泞,不太好走。路过一处陡坡,轮胎打滑,下坡的时候没稳住,差点陷进旁边的菜地。莫千鱼心有余悸,深呼一口气,等她再启火时,车打不着了。
今天真不适合出门,一点好事都没碰着。
“是不是车胎扎了?”
“我下去看看。”莫千鱼开了车门,下车检查一圈,回来时头发湿哒哒的,“没扎胎,应该是发动机出故障了。”
江泠给她递了纸巾:“擦擦。”
“真倒霉。”莫千鱼扯了两张纸,胡乱擦了一通,翻出手机叫了拖车公司。
11 一生所爱
过去两个小时,雨势没有要停的趋势,莫千鱼目色焦急,又在电话里催了两遍,工作人员略带歉意地解释,说路上堵了车。
幸运的是,车里备着把雨伞,眼见天快暗了,江泠跟莫千鱼说:“你等我一会,我记得附近有人家,看看能不能找人帮忙。”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乡间道路泥泞,车辆通行不畅,被困一晚上也有可能。
莫千鱼不放心她一个人:“我跟你一块吧。”
江泠摇摇头:“你身上都湿了,再出去淋雨受寒明天肯定会感冒。”
“我没事,淋点雨怕什么的。”说完,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尴尬地摸摸鼻子。
江泠知道她担忧什么,让她放宽心:“我带着手电筒,能看见路。”
“我怕你摔着。”
江泠笑道:“哪有那么不小心。”
莫千鱼这回没再坚持,松了口:“记得把衣服裹紧点,外面冷。”
江泠应了声好。
这条路还没铺,是土道,荒草杂乱地堆砌,混进泥土里,勾到鞋面上,弄脏了鞋子,江泠走得有些费力,风从一侧刮过来,裹着冷硬的雨丝,吹得脸颊生疼。她眯起眼,打着了手电,照清脚下的路。
还好,没走太远,看见了人家。是一幢二层小楼,白墙灰瓦,院内杨树高大,树枝探了出来,摇摇曳曳。她驻足在房檐下,敲了敲门。
这时,有个女人打伞走过来:“请问你是?”是个莫约四十岁的妇人,眼角长了很深的皱纹,身上衣服已经旧了,边角洗得发白。
江泠礼貌回道:“你好,我恰巧路过这边,车抛锚了,能否借您的屋子避避雨。”
女人打量着她,目光并不过分,也许只是想看清来客的样貌:“进来吧。”
她带江泠直接上了楼,二楼有一条露天长廊,正中间是堂屋,摆着一张桌子和四个板凳,墙边堆放一些不用的杂物,女人搬了火盆过来,让江泠烤一烤火。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女人姓杜,家中排行第四,小名凤云,街坊邻居都叫她杜四娘,她跟江泠说,如果喊不习惯,喊她凤云婶就行。
“凤云婶。”江泠的礼数很周到,“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要叨扰您。”
“这才几点,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不用跟我客气。”杜凤云寻了些炭,往火盆里添,“你刚才说什么,车抛锚了?”
江泠回道:“是,我朋友还在车上,叫了人来拖车。”
“你们从镇上回来的吧。”她大致猜了个七八分。
“嗯。”
杜凤云抬头看了一眼外面:“这边路窄还不好走,这种天气大车能不能开进来都是问题,你不用着急,待会我儿子回来,他会修车,我让他过去看看。”
江泠颔首道谢。
杜凤云笑着说:“认识就是缘分,你这个姑娘,别总谢来谢去的,显得生分了。”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一阵动静,是杜凤云的儿子回来了。她走过去,音量放得很大:“小州,有个姑娘车坏半道上了,你过去瞧瞧,看能不能修上。”
“行,我这就过去。”被叫小州的男人穿着雨披,脑袋挂了一个很亮很亮的手电,抬头时光照亮了二楼的地板,他把亮度调小,跟杜凤云说,“我饿一天了,你晚饭把排骨炖上,我回来吃。”
杜凤云跟他招手:“注意安全啊。”见人出了门,她才进屋,跟江泠说,“我先去做饭,你冷的话就多添点炭,把门关上。”
“好。”
杜凤云走两步,又折回来:“忘了告诉你,那边的屋子还有两个客人,跟你一样,都是来避雨的,我看你们年纪差不多大,你要是待着无聊,就去跟他们说会话。”
江泠顺着杜凤云的指的地方望去,一扇半敞的门,似是将方才所有的交谈尽收耳底,她抿着嘴唇,刚要收回视线,那扇却敞开了。
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江泠不善与人攀谈,不论同龄还是长辈,她话少,有时候面对面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她本想回避,步子比思维快一步停住了。
恰好,与另一双眼不偏不倚地撞上。四目相对,雨水串连成线坠入心口,溅起一片涟漪。
离笙,这个夜夜缠绵入梦的名字。很奇怪,她自小夜盲,唯独能看清楚他,眉梢的弧度,偏淡的唇,还有那颗动人心魄的眼下痣。
她眸光错愕,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到了他。
“江小姐。”倒是离笙先开了口,他看着她的神情,似是不解,“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江泠马上拼凑回自己七零八落的意识:“不是,是我有些意外,居然能在这和你碰见。”店中一别,已经有许多日子不曾见他,她不知该不该感谢此时糟糕的境遇,竟给了她意料之外的惊喜。
离笙浅笑:“江小姐在这边拍戏吗?”
“嗯。”她问,“你呢?”
他道:“今日来给寺里捐香火。”
“你信佛?”
“不信。”
江泠以为他会是信佛之人:“你要出门吗?”
离笙解释:“去车上拿东西。”
过道狭长,他走过来时和她的衣角不免碰到,江泠往旁边错开一步,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和她往日闻到的是同一种味道,想必他在庙里待了很久。
“离笙。”
他身形一顿,回了头。
江泠跑回堂屋拿了伞,撑开,向他那边倾斜,挡住了房檐掉下来的雨珠:“外面雨大,你把伞带上。”她跑得急,没注意和他之间的距离,甚至再迈一步,就能撞进男人的怀里。
离笙稍稍怔然:“谢谢。”
江泠笑了笑,眼底是亮的,像缀了满天的繁星:“不用谢。”
他接过伞,走下台阶,攥着伞柄的手慢慢握紧。
12 情难自控
江泠驻足望着他渐渐走远,她没多停留,回屋关好了门。风把门窗吹得吱嘎作响,可见短时间内,这场雨是不会停了,她学着杜凤云的手法,有模有样地添了几块炭,火苗渐旺,她伸出手,静静地坐着。
叩、叩。
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思绪。她拧开门把手,看到了离笙,右手执伞,左手拿着一个墨绿色的盒子,上面印着一串英文字母,江泠看清了,是一个烟盒。她把门彻底打开,不知哪来的勇气,和他说:“进来取会暖吧。”
离笙微怔,定定看了她片刻。
江泠顿时感觉脸有点发烫,低着头,小声辩解:“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他轻轻一笑,缓缓启唇:“好。”
她还在兀自纠结,乍然听到他的回应,眸色些许诧异。
像是一切出乎意料。
离笙进了屋,把伞放在门口的地板上:“江小姐不进来吗?”
她有些不敢瞧他,悄悄地合上了门:“我看你袖口有点湿了。”
他道不打紧。
江泠走过去,用火钳拨了拨炭:“这里暖和,这来这块坐。”她把自己位置让给离笙,坐了旁边的凳子,思索半天,思索出一句,“店里最近生意忙吗?”
“还好。”
她努力找话题:“我看你似乎喜欢养花。”
他道:“闲来无事,偶尔买过几盆。”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风雅的人。”
“江小姐天资绝伦,旁人也无法企及。”
江泠前些年在一部翻拍的经典电影中获了白玉奖提名,当时媒体就是这样评价她的,天资绝伦,无法企及,她从前只在视频和莫千鱼的口中听到过,还是第一次有其他人拿这两个词形容她:“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离笙默了须臾:“听朋友提过。”
“哪位朋友?”
他说:“你应该有印象。”
江泠恍然:“是他呀。”她记起了,是之前那个替她解围的男人。其实她更想问,既然只是提过,你为何记得这样清楚,话到嘴边,她还是没问出口,“今天要回南城吗?”
离笙垂眸,看着袖口那块洇湿的印记:“本来打算今天,不过现在看,似乎走不了了。”
江泠鬼使神差地开口:“不留些日子吗,我看这边风景不错,很多人过来野炊。”
他温声解释:“店里走不开。”
“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从心头蔓延,人啊,果然不能太贪心,见了一面,就想见下一面,说上一句话,就渴望千千万万句。
一股冷风灌进来,散去了她纷纷扰扰的思绪。楚清越刚刚睡醒,想出来找点水,眼睛还是半睁不闭的状态,等他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才发现周围场景有些不对。
“你怎么在这?”他看了看离笙,又去看旁边的江泠,困顿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的反应要比往常慢了半拍。
离笙没回答,跟江泠颔首道:“那就不打扰了。”
江泠说好,起身,送他们离开。
楚清越迷迷糊糊地回了房,坐着缓了一会:“离笙,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风吹不进房门,灯是昏黄色的,把空气衬得格外黏稠,他看见离笙站在门后,身后的墙折迭出他的身影,竟成了诡异的轮廓,楚清越不知心底那丝忐忑是何时飘上来的,等他再定睛寻找,已然踪迹全无。
“一个朋友。”
楚清越思忖道:“哪个,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女性朋友?”说完,他倒是有点好奇了,方才脑子不清醒,没来得及关注对方的样貌,离笙这个人,哪来的朋友,遑论异性,他觉得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离笙目光落在沾满灰尘的窗柩上:“现在几点了?”
楚清越愣了愣,知晓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既然有意回避,他也没有打探隐私的爱好,低头撸起袖子看了眼腕表,说道:“快八点半了。”
九点,小州载着莫千鱼回来,莫千鱼和江泠说,车被小州修好了,但是路滑,等雨停了看看能不能开,不然太危险。她又联系了拖车公司,告知对方一声,说会正常付钱,不让人家白跑一趟。
没多久,杜凤云做好晚饭,问要不要一块吃,江泠不是很饿,婉拒了,莫千鱼倒是食欲大发,要了双碗筷,趟吞虎咽吃了好几块排骨。
江泠没看见离笙和他的朋友,小州去隔壁敲了房门,回来跟杜凤云摇摇头,一张餐桌,只有三个人。
一直到十一点,天黑得彻底,今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雾气萦绕在房顶树梢,把一切挡得严严实实,杜凤云给她和莫千鱼找了张折迭床,告诉他们不用急着走,等天亮了再去开车,不然晚上两个小姑娘实在不安全。
莫千鱼靠在折迭床上,累了一天,没一会就睡着了。
江泠看手机的时候,是十一点十分。她记得洗手间是出门右拐,开着手电,她披了件衣服就下床了,怕吵醒熟睡的莫千鱼,关门时动作放得很轻。
从洗手间出来,江泠站定了身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能看见一截燃烧到一半的香烟,还有属于男人黑色的西装,她认出了那是离笙的背影,所以走了过去,那缕香烟的味道就这么钻入她的鼻腔,有淡淡的清香,有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这是离笙身上的味道还是烟味。
恍惚地,她记起了第一次遇见他,他指尖夹着同样的一根烟,浅绿色的烟嘴,不是国内的牌子,过滤后的烟味也很淡,并不呛人。她因为一双手着迷,于是千方百计地靠近这双手的主人,有时候她也怀疑,怎么会这样,就喜欢上了一个人。
偏偏是他,还好是他。
13 情难自控
离笙察觉到脚步声,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几缕头发无意间拂过他的脸颊,那抹细细痒痒的触感让人忽视不掉,他比江泠高了很多,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发顶:“怎么还不睡?”
雨不断地往下坠,像是要把坚硬的石砖穿出一个窟窿,一滴恰好落在江泠的耳后,她抬手,把雨水擦干净:“我经常夜里失眠,今天没吃褪黑素,睡不着。”
她略显疑问的眼神在问他,你呢,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褪黑素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离笙没解开她的疑惑,烟灰簌簌飘落,他换了另一只手拿烟,那股若即若离的香味瞬时离她远了许多,“失眠很久了吗?”
“很多年了,看过医生,但一直没有好转。”江泠并不太想多谈这个问题,时间太漫长,对很多人来说也许是一种折磨,譬如病痛,日子越久,貌似这一辈子都失去存活的动力,她没那么悲观,但的的确确讨厌这种漫长的感觉。
离笙没再询问,就像他听闻自己有夜盲症,也是点到为止,不会让人不舒服,但也不会让她感觉,他是在关心她,起码江泠是这样认为的。
一束光晃过,她才发现自己忘记关掉手电,那束光照亮了四周的阴霾,也照亮了他的垂在身侧的手,喉咙慢慢发紧,这一刻无端的情绪驱使她的思想,她开口道:“离笙。”
烟这时燃到了尽头,他掐灭烟蒂,扔进身旁的垃圾桶,这才转过身,江泠望向他的眼睛,能望见里面另一个自己,“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手很好看。”
离笙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瞳孔漆黑,似乎和今晚的夜色融为一体:“江小姐是第一个。”
听到他这句话,江泠笑了笑:“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离笙低笑了声,低沉沙哑,缠缠绕绕在耳边,化作一把诱人的钩子,蛊惑了她的心神,把她一直隐藏起来的目的暴露无遗,事情已经超出她原本的预设,江泠想,她可能要彻底完了:“我…”
骤然间瞳孔紧缩,在她的视线里,离笙抬起一只手,拇指虚虚抵住她的嘴唇。唇间传来冰冷的触感,她脊背一僵,无数的血液飞涌进脑海,这一刹,周遭宛若被摁了静止。
寂静幽深的夜里,只有他无声的叹息:“江泠,你还是不要说了。”
第二天莫千鱼起的很早,她揉揉眼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江泠也恰好醒了,莫千鱼拉抻了下身子,看她眉眼间还有疲惫,担忧地问:“眼袋怎么这么重?”
江泠揉了揉眼框,那股酸涩感随着动作有所缓解:“可能换了个环境,不是特别适应。”
“房车里有眼霜,回去以后你敷上点。”
剧组那头已经连续耽误两天了,导演早晨打电话催了好几次,杜凤云本来还想留他们吃早饭,只好作罢,恋恋不舍地站在大门口,告诉他们空闲了一定过来玩。
江泠进了车里,冲杜凤云摆摆手,笑道:“以后有机会肯定来看你,凤云婶,外面风大,你回去吧。”眼神一晃,她看到了连廊上那抹黑色的身影,正对着她的方向,不轻不重地打量,眼神碰撞的瞬间,江泠闪躲地低下了头。
一个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他的目光,也许并不纯粹。
杜凤云回屋的时候,看见小州还在呆愣愣地望着远处,她走过去,拍拍小州的肩膀:“想什么呢?”
小州惊了似的回过神,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杜凤云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小州的心思:“那个姑娘不是普通人,喜欢她的必然不在少数,咱们这种平常人家是留不住的。”况且,她抬起头,看着从楼梯走下来的男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应该有喜欢的人,你收收心思,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回剧组的路上江泠一直在补觉,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火光冲天,灼伤了她的眼,她疯了似的地往里面冲,像是要挽留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踏进火里的那一刻,周围坍塌幻灭,所有事物不复存在。
江泠惊恐地睁眼,心跳得很快,仿佛刚才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额头贴在车玻璃上,喉咙干涩的疼痛唤回几分意识,她声音虚浮:“千鱼,我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莫千鱼分出余光,瞥见她脸色很不好看。
“一场大火。”
莫千鱼眉头紧锁:“是不是和你小时候有关。”
江泠眼底透着困惑:“我也说不清,但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
那场火灾以后,她不仅仅患了夜盲,对于在那之前发生的事,她同样没了记忆,提起小时候,更多的还是茫然,就像把一张纸摆在她面前,让她去猜后面的字,亦真亦假,看不真切。
莫千鱼递给她一瓶水:“别多想了,只是一场噩梦,都是假的。”
但愿吧。
她心中怅然,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