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死讯（下）
　　七月浓夏，樟木翠叶，蠕动的热气被尽数阻绝在明媚的窗外，帝国医院恰到好处的温度设置，却让游曦如坠冰渊。
　　游泽风的言辞若陨星般炸开，游曦瞠目结舌猛然看向了自己怒不可遏的母亲，尚未完全消化这个重磅的消息，下意识开口否定。
　　“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游泽风在听闻游曦再次苏醒的消息后，便火急火燎地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情，将能推迟的事务全推了，快马加鞭赶来，推门便看见了游曦自残的骇人场面。
　　幸是她反应迅速，开枪打掉了游曦手中的枪支，若是方才的交通再拥堵几分，她都不敢想打开病房门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心有余悸更带怒火冲霄，在游曦昏迷这段时间，她们整日惶惶吊胆，寝不成寐，不知道祈祷了多少次愿游曦好转康复，头发都要愁光了，结果这鬼丫头一睁眼竟然就开始伤害自己？！
　　“一个险些将你谋害致死的狠毒女人，你觉得还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游泽风盯着游曦愈发苍白的脸，单手持枪步步靠近，口中忿忿的话语径直冲向游曦，将游曦砸得节节败退，最后当游泽风将错乱的游曦逼到墙角时，游曦仍兀自喃喃着不可能。
　　“嘭！”
　　游泽风持枪的手一挥，热气未散的枪口恶狠狠砸向了游曦身侧的墙壁，按响了医院的呼叫铃，横受无妄之灾的呼叫铃也就此罹难夭折，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
　　“她倒是运气好，逃跑途中被她背后的人直接灭口了，死得倒是痛快，她要是落到我手里，剥皮抽骨都算是便宜她了。”
　　方才手枪炸裂时，碎片四飞，有一片铁片贴着游曦俊美的脸庞斜擦而过，在脸侧划出了不浅的血口，此刻醒目的红血贴着游曦的脸颊滴落，更衬游曦病容憔悴。
　　游曦恍惚垂头盯着游泽风军领前的空气，游泽风却死死盯着游曦灰白的脸，不断深呼吸压制胸口的怒意，单薄的唇瓣持续开合。
　　“之前将那个女人安排到你的身边确实是我的失误……能给你下一次药的女人，自然也能给你下无数次药，死了都还要往你身上泼一盆脏水，那帮人真是好手段啊……”
　　游泽风回忆起这段时间的事情便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游曦所在的病房是最高档的vip病房，游泽风没说几句话便看见匆匆而来的医生推门而入，皱眉又将话都塞回了肚子里。
　　医生进门，看见病房内鲜血四溅，碎片满地的凌乱场景，着实吓了一跳，走近发现游曦的手臂仍在汩汩淌着鲜血，更是惊猝寻来外科医生，立马为游曦处理伤口与包扎，连带游曦身上被碎片炸出的不少划口都一并消毒处理了。
　　游泽风借口枪支走火，将医生简单糊弄了一下，得到了医生喋喋不休的安全嘱咐，游泽风整理心情一一应下，承诺会赔偿医院相关的设备损失，并顺便安抚了一下她受惊的下属，拍拍士兵的肩膀让她回去休整几日。记住网站不丢失：quyus huwu.x y z 医生忙前忙后为游曦处理完伤口，又简单检查了一下游曦的身体状况，确定再没有其他异常，才陆续与清洁人员离去，耗费了不少时间，游曦也从起初的喃喃惊惶，变成了现在沉默呆坐的模样。
　　游泽风看见游曦一副失神丧气的样子，长叹一口，知道游曦必然是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看样子也不相信林晓寒会害她。
　　林晓寒姿色上佳，前段时间的乖顺演技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且与游曦的契合度还高得吓人，契合度高的人本就容易相互吸引，游曦会被林晓寒骗心也不算很难理解。
　　“我本来是担心你的身体，打算等你出院后再给你说这件事……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好了。”
　　经过方才的调整，游泽风的怒气已经压制了大半，看见病床上自己这蔫巴发愣的女儿，浑身上下都是包扎的纱布，瘦得跟骷髅架子似的，再如何也只得心疼叹息，掏出了外套内袋中的照片，将全部事情和盘托出。
　　“近四个月前，三月二十七号的晚上，我收到了你光脑发来的危急警报，提示你生命垂危，佣人强行破门之后，发现你口吐白沫独自倒在客厅，于是就迅速把你送往医院抢救。
　　你的腺体被严重破坏，医生还在抢救你时，我收到了帝都西部爆炸的速报，一辆承载着五十余人的黑大巴爆炸，但是那几日我都忙于处理你的伤势，没时间细查这事，后来你情况好转，我才开始抽手调查。”
　　说罢，游泽风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游曦面前，照片是从游曦家的客厅监控中截下的图片，照片的正中赫然躺着昏睡晕倒的游曦，而林晓寒背对摄像头侧坐在游曦的身旁，正将一个注射器样式的仪器插入游曦的后颈。
　　“林晓寒将你下药迷倒，随后用这个不知名的仪器毁坏了你的腺体，谋害成功后便提着行李扬长而去，我们调查了一路上的监控，发现林晓寒打车前往了城边的黑客运站。
　　黑客运站就大厅有一个老旧监控，监控确实显示林晓寒向乘车处方向走去了，随后这个人……”
　　一边思绪清楚地陈述着，游泽风拿出了两张人密如织的照片，照片上各有一个红圈，其中一张红圈内赫然便是仓皇出逃的林晓寒，而另一张图片上圈着一位遮挡密实的黑包客，游泽风伸手点了点此人。
　　“这个人，在黑客运站的大厅徘徊了接近有半日，在看见林晓寒出现后迅速拨通了光脑，随后不久就拿着这个黑包跟踪林晓寒走了，她应该就是负责在任务完成后解决林晓寒的人，都城西部的大巴爆炸案就是她们搞出来的。”
　　游泽风又拿出了几张大巴爆炸现场的照片，以及一些死者遗物，一个米色手提包的旁边放有几件令游曦眼熟不已的衣物。
　　“这个爆炸案主要是由警方负责，炸弹藏在客座中，大部分旅客当场灰飞烟灭，骨头都没找到半根，大巴顶部的部分行李在爆炸途中被炸飞了，落到了周遭的荒地中。
　　在警方发布的遗物认领中，我们确实发现了林晓寒带走的行李，我让你屋子里的佣人也确认了一下，里边确实都是林晓寒的衣物，但林晓寒的尸骨没有找到，估计已经成灰了。”
　　言至此处，游曦仍是沉默盯着身前的照片，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游泽风隐晦地看了游曦一眼，又拿出了两张照片，分别显示着一块光脑与一张行动轨迹示意图，其中示意图上的一处居民楼处被红笔标记了出来。
　　“这是你给林晓寒的光脑，她在逃跑时将光脑遗弃在了客厅，我们调查发现，她在那日的中午有明显的行径反常，她在这处老旧居民楼处停留过久，且还有一笔十万帝国币的异常支出，我们推测她的作案工具与药物应该都是在这里得到的。
　　但是此处环境复杂，定位只能显示个大概范围，我们搜寻了两三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人士与场所。”
　　接着，游泽风从照片堆的底部抽出了几张照片，照片上为一间破老的公寓，不大的公寓中安置了不少残疾老弱的猫狗，但居所凌乱，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只缩在角落的截肢黑狗，正对着镜头掉着眼泪。
　　“同期，这个居民楼有人反应隔壁邻居的猫狗疯了，整日扰民，民警上门调查，发现满屋猫狗皆是受饿多日，无人照顾的状态，公寓的主人是位五十九岁的单身独居女士，似乎已经失踪多日。
　　我们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走访后得知这位女士开了一家黑诊所，我们在知情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这位失踪女士开的黑诊所，破门而入后发现内部一片混乱，有明显打斗痕迹，从其中仓库的灰尘情况可以知道这个黑诊所之前一定堆放了不少奇怪的大箱子，但都被提前转移了。
　　我们推测她就是林晓寒的接头人，是她将谋害器械与药物给了林晓寒，林晓寒的转账记录确实也指向了她，但这位女士至今依旧下落不明，估计也是在任务完成后就被灭口了。”
　　收好猫狗的照片，游泽风都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这一大堆的突发事件，她光是捋顺都觉得糟心，况且她都还没有说完呢，只得吞咽一口干涩的唾沫，继续开口。
　　“后来警方那边对爆炸案的调查结果有进展了，说这是你手下军部的特级炸弹，所有监控记录都在把罪责往你身上推，但是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干这种事，有人在冒充你，后来你的副将出来担责，说这都是她没有好好保管好你的纹章造成的。
　　我不清楚你当初到底安排她干了些什么秘密调查，也不好贸然对她发落，所以只是将她暂时关在了狱中，打算等你醒了之后再做深究。
　　……至于你的职位，这是帝后的公开指令，我也没法公然违逆，等你康复后我会将你安排到突击分队……”
　　之后的话，游泽风只是点到为止，未完全明说，但游曦也自然知晓自己母亲的意图。
　　将她安排到最易立功的突击分队，从头开始向上爬，尽快挣够功勋，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当前白家对游家窥视已久，为了整垮游家，在诸多方面都有所准备，游家只靠一个游泽风是断然不够的，游家手里还需要有其他更多的高位军职。
　　在游泽风讲述完所有的信息后，便始终皱眉关切着游曦的举动，见病床上的人只是一味垂眸盯着游泽风手上的照片，空洞而木然，仿若只是在单纯的发呆。
　　但游泽风知道，游曦必然已经将全部信息都听进去了，但这般安静的游曦更令她担忧，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不值一顾的小事，她宁可游曦生气，置疑，也不愿看到游曦这样一副状似无恙的样子。
　　“母亲，你可以先暂时留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吗。”
　　病患轻声开口，浅淡的词句险些被呼气声吹走。
　　游泽风垂眸，眼下的青黑夹杂着几分细纹，指尖在一旁的柜子上焦躁地敲了敲，最后还是转身离去了，离开前好像说了些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没说，游曦不知道，她暂时也不想理会了。
　　有种飘然真空的感觉，所以林晓寒真的死了吗？
　　简单的语句拆解成一个个单字流入的神经海，徜徉一番之后又原封不动地跑了出来，明明每个字都理解，组合在一起却成了世间最棘手的难题，读不懂半点。
　　缓缓拿起身前的那一迭照片，一张张翻看起来，最后停在了她家客厅的监控截图上，林晓寒将未知仪器刺入她的腺体，发丝遮盖住了林晓寒的全部脸庞。
　　你这时在想什么呢。
　　游曦用带有薄茧的手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身影，像是在抚摸一片柔嫩的花瓣，细致而专注。
　　所以，所有的情爱与时光都只是一场骗局吗。
　　所有精致用心的饭食，归家后欣喜悦然的笑眼，被褥中的悄悄靠近，拥抱时的垂首面红——都只是技巧上佳的戏子精心编织的一场甜蜜陷阱。
　　左胸有些沉闷，缓缓而上的苦涩悄无声息将她缠绕，若湿气浸入每一条骨缝，不是猛然炸开的无边恢弘，而是丝丝缕缕的抽离吸吮，让你恬然死于这场良夜。
　　好想吐。
　　酸液倒灌，游曦撑住床沿，翻江倒海般将肚中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方才摄入的一点可怜食物搅和着青黄胃液一起喷涌而出，直到肠胃都空落了也难以停下，誓死要将肝脾胃肠全部呕出，鼻腔中的酸液似乎还冲到了眼眶，连带着世界一起模糊。
　　游曦趴在床沿，对着满地的呕吐物剧烈咳嗽喘息，眼中有豆大的液滴落入食糜，稀释消失殆尽。
　　这都算什么啊。
　　游曦对着视野中模糊的食糜愣神。
　　这是什么心情？像是连续通宵三日的眩晕与不适，但其实谈不上悲伤，游曦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也许只是房间有些闷热，她久病初愈的身体还有点不适应。
　　喜欢吗？也谈不上喜欢，大概只是习惯，那么一星半点的留意，就算是与一只麻雀同居这么久也会有些许留意，所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她也从未对那个人正式说过喜欢。
　　只是在暗坑里摔了一跟头，没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永远都不会犯错，对吧。
　　况且母亲已经处理得很好了，她只需照着母亲规划的路途前进即可，接下来她需要更多的关注暗处的敌人，亟待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她面前的工作还有很多，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只是一个路边随便的女人，还是一个阴毒的暗敌，称不上优秀珍贵，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悲伤。
　　对，谈不上喜欢。
　　谈不上悲伤。
　　一旁的床头柜上备满了基本的生活物资，游曦抽出几张纸，慢慢擦去脸上的狼狈，用水漱走口中的酸意，深深阖目，而后睁眼，泛红的眼眶中盛着的是一双冷峻威压的浅瞳。
　　深吸几口气，心情又回归了往日静无波澜的时刻，这是最适合工作与战争的状态，对，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游曦。
　　房间的呼叫器坏了，叫不来工作人员处理卫生，正巧她目前也没心思应付医务人员，就任凭地上的食糜混合物随意去吧。
　　从枕下掏出了一块手表样的物品，赫然便是游泽风的光脑。
　　游曦知道她母亲必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每次母亲在她面前心虚时，都会很快地侧目瞟她一眼，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下去，从小到大无一例外，方才母亲在谈到林晓寒的事情的时候瞟了她好几眼，估计还有一些消息母亲尚未明言。
　　游泽风对游曦从不设防，且近日思虑过重，长夜不寐，连游曦何时顺走了她的工作光脑都不知道，但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游泽风便会察觉到自己的光脑失踪，而后返回寻找。
　　方才游泽风说了这么多，但唯独没有聊到关于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照游曦对自己母亲的理解，那就只能说明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母亲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重要线索……但游曦还是想亲自看看相关文件。
　　不多浪费时间，游曦打开光脑便直冲其中的机密文件，密码是妈妈的生日加上母亲的生日再偏移加工一下，这么多年竟从未改变，而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所有的近期文件。
　　母亲的文件取名极其随心，通常都是文件自带的一串代码，或是母亲随手输入的胡乱字符，连文件类型都看不出来，游曦只得一个个快速打开浏览，寻找母亲隐瞒的消息。
　　其中的很多消息母亲在方才都已经告诉她了，游曦目动如飞，浏览过大片文件，不一会竟翻到了一份舆论压制工作报告。
　　估计是母亲的下属汇总上来的报告，里边对近期游家负面舆论的压制工作进行了一系列总结汇报，还附有几张讨论度较高的帖子图片，游曦定睛一看，便是当场愣住了。
　　【给我爆！！第34次重发！！你删一次我发两次！！疑点重重的游大上将妻子林小姐之死！游家草芥人命早该实锤！！】
　　【?时间线梳理 →三月二十七号下午：诸多民众亲眼目击游大上将的妻子林小姐，在超市痛哭买菜，一位瘦弱的omega要独自购买三大包食材归家，无佣人陪伴帮助。（附照片）
　　→三月二十七号晚：大巴爆炸案发生。
　　→四月二号上午：警方公布死者大致名单（其中便有林小姐）。
　　→四月三号晚上：游家才正式发布林小姐讣告（附照片），称林小姐是“一时兴起出门旅游，不幸遇见恐怖袭击”。
　　→四月四号上午：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游大上将被帝后撤去军职。
　　→四月七号下午：警方在全国舆论压力下才被迫透露案件调查结果，称炸弹乃“军部失窃的特级炸弹”。】
　　【?疑点整理（迭甲，如果有没素质的地方那就是单纯博主嘴臭，今天就骂死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　　1.帝国第一世家长女之妻，却还要亲自购买食材，三大包食物无人帮助，甚至在公共场合委屈痛哭，请问：嫁去你们游家的妻子，是不是都活该当牛马？！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外姓人就活该受欺压？
　　（我在此处都懒得提游大上将和林小姐的妻子的婚礼了，感兴趣的人可以去直接看当日录像，林小姐对镜头有明显的“恐惧情绪”，身体被吓得颤抖，还是要陪笑走完全套流程！
　　且有人蹲到当晚游大上将根本没回家！！！一连好几日都住在军部，就算大上将是出门嫖的时候不小心失误败露了，弄个假结婚糊弄我们，也好歹认真一点ok？真当国民都是傻子吗？？）　　2.林小姐下午还在哭着给大上将做饭，晚上就“一时兴起出门旅游”？？？还是坐的黑客运站的黑大巴？？找借口也不找点可信的，十有八九就是家里虐待，活不下去了，逃命跑出去的，怕被游家抓回去所以不敢做正规交通工具，只能坐黑大巴。
　　3.大巴爆炸，人失踪这么多天，你们游家硬是一声不吭啊？要警方喊话你们才发声明，没人问的话你们是不是还打算瞒一辈子啊？你们游家真的有一星半点关心过林小姐吗？？
　　4.已知军部特级炸弹只有军部高层才能接触，噢？到底是谁刚好是军部高层，家里有威胁警方不公布案件调查结果的能力，爆炸大巴上恰好有辱她游家名声的“赔钱货”？哇塞，原来是我们大上将呀（惊讶）！又是谁在事发后暗戳戳被“帝后”亲自下场撤职了？哇塞，原来还是我们大上将呀（惊讶）！大巴爆炸案的真凶欲盖弥彰哈。
　　噢不，现在大上将已经被撤职了，应该叫游·杀生害命·罪恶滔天·做作恶心·曦 （＊＾－＾＊）以及直到现在，游某人都还在装死不出来道歉哈】
　　【?气昏头了我先骂！！
　　笑嘻了，只能说你们游家是真的只手遮天，连帝后的指令都能压下去，看不惯的人想杀就杀，军部武器想用就用，林小姐都这么逃命了都还是被你们炸死了，顺便还拉了一车的人陪葬，我请问呢，咱们国姓是不是其实姓游？？
　　以及早就料到你们不会好好对待林小姐了，毕竟林小姐平民出生，哪有你们姓游的高贵？自然不会被你们当人看待，况且你们游家虐待外姓人也早不是第一次了！！！！
　　不会真以为国民都是没记忆的吧？之前游大帅可是连【世族贵家的沉大小姐】都敢随意虐待，八月怀胎被赶出家门撞死呢（到底是意外撞死还是游家故意安排的肇事车辆，依旧存疑呢嘻嘻o（︿▽︿）o），不会真以为把全线消息都删完了就没人记得了吧？
　　最恶心的是游大帅还立什么深情人设，，，，游家还吹嘘什么家规森严，，，这种烂到骨子里的世家到底什么时候能倒台！！帝国又不是却你们游家就活不了了！！】
　　光是这第一张帖子图片便看得游曦触目惊心，而这工工整整的舆论压制工作报告更是足足有几百页，游曦都不敢想这段时间外边的舆论乱成了什么样子。
　　自己重伤昏厥，母亲不可能在自己生死未明的时候就将真实消息放出去，那样只会给内忧满满的游家再徒增外界压力，同时也只能将林晓寒的所作所为一并隐瞒，平常国民不了解真相，很容易就会被带偏，被有心人当枪使。
　　但是……林晓寒三月二十七号被人看见在超市哭？她在难过些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佣人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去？
　　心头疑惑翻飞，游曦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但为节约时间，依旧飞速浏览着光脑中的文件，没划几下，便看见了自己家客厅当日的录像。
　　录像前半部分都和游曦知晓的差不多，自己在沙发上等待林晓寒，而后晕倒，随后林晓寒用奇怪仪器损坏自己的腺体，但令游曦愣神的是，林晓寒在对她下手之后，却哭得悲泗淋漓，痛不欲生，甚至在离开之前，都还是给了她一个告别吻。
　　为什么？
　　为什么在决然的伤害后会露出痛苦的神情？为什么在不归的别离前会留下缠绵的深吻？一些在前一刻才仓促建立起来的脆弱决然与坚定又开始摇摇欲坠，心底有不能被承认的情绪在悄然流淌。
　　游曦不敢细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向其他文件看去，余下的一串文件似乎都是警方那边发来的，有关爆炸案的各种调查进度与结果，一些残骸现场与遗物收集的图片，其中就有方才母亲给她观看的几张衣物图片，然而继续向下翻阅，一张检查报告却蓦然撞入了眼帘。
　　这是一张影像学的检查报告，上方宽大的图像区可依稀看出一个初见人形的胎儿，在黑白的图像中蜷缩安睡。
　　检查时间是三月二十七号的下午，检查项目是腹部超声，检查结果是确证有孕，孕周约为8周。
　　这是什么。
　　握着光脑的手不停颤抖，游曦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是一张没有检查者姓名的影像报告，但出现在此处，被检者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慌乱的记忆走马灯般涌现，孕周八周，回溯时间恰好便是林晓寒发情期的那段时间，那时她们无休无止的拥抱，热吻，将所有寒凉的空气都滚得火热，将所有零碎的呜咽都馋食下腹……
　　所有与林晓寒有关的片段都开始凌杂环绕，悉数播放，无数声音涌进脑子，密密麻麻塞满了世界，游曦却在其中清晰地辨认出了自己漠然的声音。
　　“……总之若是怀上了，那就直接打掉，伤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她明白了。
　　在一系列的仓惶否定，摇摇欲坠的自我欺骗之后，她终于补齐了最重要的一片碎片。
　　因为林晓寒怀上了她的宝宝。
　　为什么林晓寒会突然一反常态，急于完成自己的任务，甚至愿意将此前半年的全部遮掩与铺垫都尽付东流，在此刻似乎都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林晓寒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出于保护孩子的天性，她兴许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她去找她的上级交涉求情，最后得到的结果是要求她立马完成谋杀任务，她确实也立即行动了，只是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的组织其实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昔日仅仅只是一张照片，就能将林晓寒骗去独赴虎穴，这样简单的人，她背后的组织想要操控她，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这个人真的简单吗？可能游曦所知晓的关于林晓寒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所有爱意，陪伴，隔着半个屋子的遥遥相望，都是虚假的，当林晓寒拥抱游曦时，几分是赤裸真心，几分是任务逼迫，游曦都不知道，游曦此刻甚至连“林晓寒”的真名都不敢肯定。
　　这个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平白无故地走进自己的生活，看似懦弱畏缩，实则胆大包天，堂而皇之撬开自己的门房恣肆直入，留下一地绚烂的七彩泡泡之后便急遽离去，并且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是啊，回不来了。
　　就此所有关乎真情假意的说辩也都失去了意义。
　　母亲与警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撒谎，就算是在那起爆炸案中留有生机，这都四个月过去了，活着的人也该被找到了，找不回来的，也就回不来了。
　　视野逐渐昏花扭曲，盘绕成为光怪陆离的巨大漩涡，一切都不再可辨，熟悉的混沌再次降临，将她拉回了最窒息的兽鸣圆场。
　　所以是她往昔刻薄的一段话，彻底逼走了林晓寒吗？
　　如果她当时没有说要打掉孩子，而是说会好好留下胎儿，那林晓寒是不是就不会惶恐联系幕后之人？也就不会匆忙行动而后出逃遇害？
　　如果她再多注意一下林晓寒的情况，如果她早一些发现林晓寒怀孕的真相，那结果会不会……有所转机？
　　有四方铁寒的牢笼再次从天而降，将游曦困于囹圄之中，她头眼昏花，拼命挣扎，若凶兽一般咆哮厮杀，精疲力竭之际，痛苦低头，却发现自己面前躺着一只翻肠破肚的死兔子。
　　大家都觉得她必定蔑视着林晓寒，全帝国的民众用言辞汇成利刃，刺破她的胸膛，钩出她的脉管与心肺，控诉着虚伪与欺凌，大家都说，她对林晓寒只有通篇的假意。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所有细水长流的爱意，早已决堤的江河，所有人都认为虚假虚伪的一场婚姻，揭开表面的朦胧乌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真相其实是真。
　　在将所有的猜疑放下之后，她对林晓寒的所有关心，所有在意，所有包容，以及所有爱意，都是真的。
　　但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承认得太晚了，她总是习惯沉默，习惯谨慎，习惯准备万全才敢于行动，习惯用违心的话语来铸就盾牌。
　　太晚了，太晚了。
　　晚到人都走了，晚到宝宝也死了。
　　晚到除了悔恨再也说不其他话，她才终于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了。
　　“你很喜欢它吗？”
　　有怪异的问询抚上耳廓，游曦在赤黑混沌中愣住，被恐惧包裹着缓缓回头，所见却不再是往昔梦魇中怀抱兔子尸体的自己，而是被开肠破肚，皮开肉绽的林晓寒。
　　胃肠肝脾被尽数翻出，就连生殖腔也不得幸免，血肉淋漓的生殖腔被横开一刀，剖个精光，而满面血迹的林晓寒正抱着一个隐见人形的胎儿，冲她咧嘴轻笑。
　　心脏倏地被一只无名的手狠狠掐住，喉头腥味汹涌而上，游曦霍然喷涌呕出大片骇目鲜血，尽数染红了身上洁白的床单。
　　霹雳作响的电光直劈脑首，她其实早该知道—— 那只被困在笼子里的怪物一直都是她自己。
　　一只沉默的，违心的，漠然的……罪孽满身的怪物。
　　用利爪将兔子的身躯刺透撕碎，将其鲜活的生命吮吸殆尽的，也一直都是她自己而已。
　　是她杀死了兔子。
　　是她杀死了林晓寒。

27.无名冢
　　阳光不会眷顾帝国监狱，这里是恶怨哀嚎的最佳观所。
　　来路不明的水滴声潮湿散布每一片空气，长久未得清洗的馊味缠绵着墙角阴魂不散的尿骚味，黑灰的耗子宣威耀武巡视着领地，为平凡昏黑的一天打响第一声礼炮。
　　但事实证明今日的帝国监狱并不会若往日般平淡，晨露刚散，监狱的青寒铁门便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她在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三间牢房。”
　　有狱卒的声音传来，紧跟着的是一阵清晰的脚步声，鞋底与砖瓦碰撞出的有力噔噔声在寂静的狱中回旋盘绕，引来不少暗笼中眸子的注目。
　　但是目标牢房中的待访者却始终没有反应，宽大骨架下的皮肉瘦削不少，狱衣穿在身上有些许空偌，房中人此刻正盯着牢房中唯一的小窗发呆，连来者在她房门前站定都不知道。
　　“她来了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对着墙发呆。”
　　这位嫌疑人迟滞的样子似乎令狱卒有些许紧张，天可怜见，她们可完全没有对这位嫌疑人动用过任何刑罚。
　　来人对狱卒点点头，道了声感谢便将战战兢兢的狱卒支走了，此人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军装，胸前一枚军徽都没有，却能得狱卒如此矜慎对待，不禁引得相邻房间中犯人的疑惑好奇。
　　又是一阵老旧牢门的吱嘎声，来人走入昏黑的牢房并带上了房门。
　　“洛伊。”
　　来者说话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奈何这昏黑囚牢中实在是太过寂静，平常的音量也如陨石般坠落。
　　只见房间中原本背对牢门，盘腿呆坐的身影突然愣住，缓缓回头，许久未得修剪的刘海紧贴着额头，黝黑的发丝间隐约透出一双赤红的眸子，脸颊瘦削见骨，一身落魄潦倒的鬼气。
　　“上将……？”
　　来者垂眸盯着凄凉窄床上的嫌疑犯，抬手取下了头顶硬挺的军帽，帽檐之下赫然便是昔日战功赫赫的帝国上将，游曦。
　　“目前已经不是上将了，叫我游曦。”
　　游曦试图扯了一下嘴角，但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做出来。
　　“上将……上将！！”
　　洛伊猛然撑起身来，迈开脚步想要走向游曦，却因为盘坐太久而腿脚麻木，最后幸是游曦扶住了踉跄的洛伊，洛伊才没有跌倒在地。
　　“对不起……上将……对不起，这都怪我……”
　　游曦扶着洛伊的胳膊，好好观察了一下洛伊，见面前人在狱中似乎只是瘦了些许，并未有什么皮外伤，此刻垂头站在自己面前，自责的声量也铿然有力，不像是吃了大苦头的样子，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已经不是上将了，你这样叫我有违军规，叫我游曦就好了。”
　　“可是！……”
　　游曦话音刚落，原本一直垂着头的狼狈士兵便突然抬头，就这短短的两分钟，脸上便已是泪雨滂沱，潦草刘海下发红的眼睛隐隐闪着亮光，眉头紧皱，腮帮子颤抖着咬了咬。
　　“曦姐……对不起，这件事都怨我，怪我轻信了何清……她！呜呜她根本就是个骗子……”
　　断续的话语破碎流出，当提到“何清”二字的时候，洛伊的情绪骤然又激动了几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
　　情绪崩溃的洛伊看得游曦皱眉不已，洛伊是她从少校时便一手提拔上来的士兵，家世平凡却贵在赤子热诚，她见过洛伊路遇强敌时的冷静专注，解救不公时的愤懑不平，军勋颁奖时的悦然憨笑，却从未见过洛伊这般难过潸然的模样。
　　在口袋中寻索半晌，游曦仅仅摸出了一条军用绷带，递给洛伊勉强擦拭眼泪，无声安抚陪伴着洛伊，待洛伊情绪逐渐回缓，才慢慢开口。
　　“你先给我说明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何清她到底怎么了？”
　　勉强忍住面上的泪水，洛伊的眼眶已是一片肿红，哭腔未尽地开口。
　　“何清……何清她恐怕是敌特，或者是服务于其他的秘密恐怖组织，她靠近我是别有用心，目的就是找机会引发暴乱！想要抹黑曦姐你……
　　前段时间的爆炸案十有八九就是她做的！曦姐你把你的上将纹章交给我调查泰金公司，都怪我蠢，不该有意提携她，让她带领第二分队，她必是在暂时接手纹章的间期伪装偷走了武器库的炸弹！！”
　　“你为何如此确定？”
　　“因为那段时间，我只将纹章交给过她，只有她有作案的嫌疑……而且在爆炸案件之后她就消失了，我找遍了一切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游曦盯着言之戚戚的洛伊，双眉紧蹙。
　　所有军部入职人员都需要提供相关的个人信息，而何清的资料她早就调出来查看过，双亲尽丧的孤儿，是在社会福利的补助下才得以艰难生存与长大，后来成年后就直接考核入职了军部，进了军部之后也一直表现良好，干净漂亮的履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
　　洛伊此前都埋头于事业，从未分神于情感之事，这次遇见何清，谈妥之后便迅速开始乐乐陶陶地置办婚礼所需的事物，因为何清没有双亲，洛伊不愿其在婚事上让她有半分落寞的地方，更是近乎将全部身家拿出来，势必让何清体会到一个完美无缺的婚礼。
　　更别提洛伊平日对何清更是体贴入微，游曦常在清晨看见领着两包早餐的洛伊风驰电骋赶来军部，说是她觉得军部食堂不好吃，想给何清换换口味，其他生活上的照料更是不必多言。
　　洛伊对何清一片拳拳真心，现下知道何清其实一直都在隐瞒身份欺骗她，心中必然不好受。
　　游曦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偏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样的孤儿身份，一样找不出问题的历史信息，一样在任务完成后人间蒸发。
　　密林的黝黯深处，有盘蛇窥视，细针般的竖瞳将她们的一举一动全部收入眼帘，但她们却连敌人的大致方位都茫无所知。
　　游曦觉得何清现在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般无家无世的孤儿，在任务完成后被灭口的情况屡见不鲜，身如浮萍的孤身客，就算死了都很难会有人替其收尸。
　　所以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眼底划过一丝狠厉，游曦的双拳不自觉地紧握，牢房中的空气沉寂半晌，才又听见游曦开口。
　　“我会向上级证明你的清白，过两天你就能出去，但你存留纹章不当，估计还是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那曦姐你呢？大巴爆炸一事根本就与你无关，是有人栽赃陷害，你是无辜的！”
　　“逝去死者的家属一直都在讨要说法，我们会公开部分信息，告诉她们这确实是恐怖组织引发的暴乱，但帝后之命不可收，我管理武器库不当是不争的事实，若不是我思虑不全，这次爆炸案也不会发生，更何况还搭上了这么多人命，撤职……我也无话可说。”
　　“曦姐！”闻言，洛伊眼中的泪水又有夺眶之势，“那我也主动申请降职！！曦姐你去哪我就去哪！”
　　“洛伊，你没必要……”
　　“曦姐，我求你了，让我跟着你吧……我一定会放聪明一点，跟着你好好干……呜呜我在军部不能没有你啊……”
　　邋遢狼狈的囚犯再次语无伦次地低头，胡乱擦拭着面上的眼泪与清涕，发丝沾染泪水黏成一缕，杂乱贴在脸颊，毫无昔日身为副将时的骄傲风采，看得游曦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安慰洛伊，任凭她去了。
　　＊＊＊ 从监狱回来后不久，洛伊便被军部释放了，洛伊也确实若之前所言，主动降职来到了游曦所在的突击分队。
　　而游曦则是继续进行着相关的康复治疗，此前她前脚刚能自主行走，后脚便勉强前往监狱去捞洛伊，其实身体并未恢复到作战所需身体素质，现在仍处于病假状态。
　　警方已经将林晓寒的遗物尽数送回游家，游曦对着一堆灰尘满布的衣物呆滞良久，随后便开始一件件地翻看。
　　游曦记得林晓寒最喜欢穿的便是其中的一件白色毛呢大衣，林晓寒肤白，穿这件衣服更是称得人灵如雪，气质上佳，但此刻这件白衣上沾满了脏污，像被丢弃泥坑的委屈弃犬。
　　衣物已被放置四月有余，此刻遍是爆炸焦土气息，该有的清茶芳香早已荡然无存。
　　游曦在大衣口袋中发现了一张歪歪扭扭的手写购菜清单，与一只青涩折迭的千纸鹤，原来出事前一日的晚上，林晓寒神神叨叨地在书房折腾这么久，就是在迭这个。
　　明明仿若一周前都还在身旁依偎的人儿，怎么会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呢？爆炸后灰飞烟灭，寻不到尸骨，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林晓寒已经逃脱了呢？
　　简洁空旷的宅邸中，游曦盯着手中的千纸鹤，身旁全是往日攒动的虚影，第一次觉得家中原来还能如这般死寂。
　　她无数次亲身前往黑大巴的爆炸现场，但可惜时隔四月，近乎所有的爆炸痕迹都已被雨水与烈日遮掩殆尽了，相关破损道路也都被修缮完毕，就连路旁被炸没了半个山头的小丘，也都抽出了绿油油的植被。
　　这般晃晃盛夏，最配这般葱绿致死的草木，蚊虫遍布的荒区，游曦将附近能行走的地方都搜寻了个遍，衣物被枝桠划破不少口子，狼狈贴满各类黏人植被，尚还虚弱的面上挂满汗滴，却也只是收获了一丛又一丛的失望。
　　似乎有人提醒她不用再去了，昔日警方早已将能排查的地方都排查过了，若是还有线索早就该被发现了，但游曦还是置之不理，在亲身搜查的同时还联络了周围各区的军部人员，将事发当日到往后几日的周围监控全都地毯式排查了一遍。
　　搜寻无果，她又将黑客运站所有车次所能抵达的地区都搜寻了个干净，康复训练应付了事，整日往外跑，似乎有人说她疯了，最后有忍无可忍的军部职工来找游泽风隐晦诉苦，希望游泽风能管管游曦，昔人已逝，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但其实此事并不是游泽风不想管，而是她根本就管不住游曦，上一秒还在医院的人下一秒就翻墙跑了，晚上又蓬头狼狈地回来，就算是她派人看着也没用，你怎么可能看得住一个铁心要跑的前帝国上将？
　　不愧是她的女儿，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女儿这么死倔，犟地像头牛，八百根绳子都拉不回来。
　　游泽风真是百思莫解，这林晓寒可是险些夺去了游曦的性命，为何游曦还能这么执着于找一个十之八九必死无疑的人呢？说是要将人寻回来复仇也不太像，谁会整日对着仇家的衣物在医院发呆？
　　甚至游泽风说想要曝光林晓寒的罪行，回缓一下游家的舆论，游曦都不让，说人都死了，没必要再折腾这些。
　　嘴上说着什么“人都死了”，但游曦这漫天遍野找林晓寒的举动可不像什么“人都死了”。
　　游泽风警告游曦之时，游曦便是一副低头垂眸沉默寡言的模样，病态苍白的脸上挂着硕大的乌青眼圈，游泽风知道这人估计什么都没听进去，但体验过一次险些失去女儿的痛楚，又不再忍心用军威来压制游曦，知晓感情的事一向难说，只得任她去了。
　　后来又过了四五个月，等到虬枝都再次凝上了冰霜，游曦才似乎终于放弃了。
　　游曦收拾着林晓寒的遗物，想要在游家陵园为林晓寒立一座碑，但游泽风实是受不了一个险些害死女儿的凶手和游家的列祖列宗排在一块，否定了此事，随后游曦与游泽风对峙了三日，最终的结果是各退一步，游曦可在游家陵园为林晓寒立一座无名碑。
　　寻一顺日，无人相伴，游曦选完石碑便在陵园的一处树荫下，立下了一座无名碑。
　　那日阴雨绵绵，寒风凌冽，游曦未告知任何人，独自手持一捧百合，在雨雾中伫立良久，为林晓寒置办了追悼会，到场的悼客有她，白花，与无尽棉雨。
　　无需工作的这段时日，游曦近乎避开了所有人，守陵人日日都能看见游曦对着一块无字的墓碑沉默怔神。
　　石碑林立的游家墓园，每日都会增添三朵洁净无瑕的百合花，两朵放于游曦妈妈墓前，一朵放于一座无名碑前，直至游曦返回军部前的最后一天。
　　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突击分队的作战场所在东部前线，她当年虽说是挑了东国的首都，但暂时撤退的东国军队仍在负隅顽抗，时不时便会在边境制造一些恐袭，危害国民安危。
　　而明日游曦就要前往迢迢千里的远方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帝都。
　　帝国的冻雨依旧料峭如昔，这是游曦从小凝望了二十余年的冬日，只是刮脸的寒风不再会带来刺痛，有些东西也彻底被埋葬在了去年的深冬。
　　“我要走了。”
　　游曦垂眸，平淡无波的神情与语气，对着墓前的空气陈述着事实。
　　无人回应。
　　游曦放下了花束，转身迈步离去，却在陵园门口听见了呼唤，但可惜并不是那个期待已久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是要回家吗？”
　　一位年迈的婆婆杵着拐杖缓慢步来，手中携着一本相册，这是她们游家陵园的守陵人，已经在此工作五十余年了。
　　“你把这个相册给你母亲带回去一下吧，她又把相册忘在你妈妈墓前了。”
　　游曦接过相册，没有作声，点头示意守陵人她知晓了，最后又抬眼观望了片刻陵园树下的隐秘一角，便匆匆迈步不见了身影。
　　抵达游氏主宅，游泽风尚未归家，游曦将相册放在茶几上，本是想要直接离去，但却阴差阳错之间翻开了相册。
　　这不是游泽风的相册，这是游曦妈妈的相册，蕙质兰心的沉家独女，亭亭卓然还拥有不少兴趣爱好，摄影便是其中之一。
　　游曦妈妈拥有许多厚厚的相册，游泽风的书房中整齐排列着一整列的相册，而游曦手中的这本，似乎格外年代久远，泛黄起胶的封皮满是细密的磕痕，概是被人翻过无数次，游曦似乎在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次，但基本没什么记忆了。
　　相册的首页贴着一张硕大的照片，但令游曦惊讶的是，这张照片并不是妈妈与母亲的合照，而是一张五人合照。
　　似乎还是她们当年学生时期的照片，穿着帝国贵校百年未改的精致校服，极其年轻的母亲站在合照的正中，脸上沾染不少奶油，搭着身旁的两人，正对着摄像头假意生气。
　　而母亲的左边，便是捧着半块蛋糕的妈妈，脸上也糊着不少奶油，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在母亲的右边，站着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游曦定睛一看，发现这竟是年轻时的玫瑰伯爵，伯爵漂亮的脸上也是被奶油糊了半脸，正气鼓鼓地扭头盯着游泽风，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至于照片上另外的两人，游曦凝眸看了半晌，才敢确定，这竟然是年轻时的帝后与帝母。
　　继续向后翻阅，发现近乎百分之七八十的照片都是母亲、妈妈与玫瑰伯爵的合照与生活记录，例如母亲翻墙结果被挂在墙上的照片，妈妈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如果游曦没记错的话，那面墙应该是帝国学校的东墙，所以母亲此刻在翻墙逃学的可能性极大。
　　还有母亲与玫瑰伯爵一起在班级门口扎马步的照片，老师在一旁叉腰训斥，母亲却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看样子应该是上课迟到的常客。
　　以及文艺汇演结束时的三人合照，睡美人与白雪皇后与人形青蛙的组合极其别出心裁，三排大牙晃目，就是游曦险些没认出这个绿油油装酷的东西是自己的母亲。
　　这样类似的照片还有许多，沉甸甸的一本相册似乎满载着三人的整个童年与青春，其中也有少量与帝后帝母的五人合照，可以看出在当时，这五人的关系应该都是不赖的。
　　尤其是母亲、妈妈与玫瑰伯爵三人，似乎从小便一起打闹长大，像是整日形影不离的令老师头疼三人组。
　　恍惚合上相册，游曦仍有些愣神。
　　这本相册中一半的内容都可以说是帝国元帅的黑历史，谁能想到现今叱咤威严的帝国元帅，能拥有一个如此顽皮的青春时期？
　　但令游曦些许在意的是，既然这五位长辈昔日关系这么好，那为什么现在……却少见这几位有什么交谈呢？尤其是帝后帝母与母亲，除开公开场合的必要寒暄，私下更是毫无交集。
　　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游曦思忖半晌，捎上相册回到了自己家，拿上了此前拍卖会上买到的玲珑金扇，便踏着淡暮悄然出门了。
　　月轮挪移，渐近午夜，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道身影却翻跃入了游氏陵园，死寂的陵园只有冷风过枝的呼啸声，这位不速之客脚步轻移，鬼魅一般游入，最终却只停在了一座无名冢前。
　　漆黑中不见来者面目，但见此人俯身，在碑面上落下了虔心的一吻，口中似有话语流出，却不幸被寒风吞噬。
　　又是久久的默然伫立，冬夜都已昏昏欲睡，未曾留心此人的离去，恍惚半白之时，才知早已是墓在人别。
　　崭新的一天依旧来到，无人注目，无人悲喜。
　　彩蛋：出差
　　（时间线为林晓寒绑架被救，发情期后不久，俩人还算甜蜜的婚后）
　　林晓寒已经7天没见到游曦了。
　　手上的黑笔无意识在白纸上涂画着，最后得出了几个看起来格外骇人的数字。　　168小时，10080分钟，604,800秒。
　　游曦已经出差整整7天了。
　　那晚她正缩在游曦的怀里半寐，结果游曦的光脑几声铃响，便将本处于下班时间的帝国上将给抢走了。
　　似乎是什么地方突然收到了恐怖威胁，游曦捏捏她的脸蛋，让她早点休息，待事情解决之后就立马回来，随后便顶着略显凌乱的头发一挥外套出门了。
　　说好的马上回来，但这都守着冷冰冰的床铺枯等了七天，林晓寒也没见到半点游曦快要回来的迹象。
　　房子也空空荡荡，心也是空空荡荡，没了翘首以盼的好食客，林晓寒甚至连饭的心情都淡了，这几日都是随意糊弄糊弄便过去了。
　　撇着嘴拿起桌上的草稿纸，慢慢撕成粉碎，随意把玩着，细碎不规则的小纸块洋洋而落，像是白色翅膀的天使坠落凡地。
　　好想游曦。
　　好想好想。
　　这几日的军事频道大多都是在说什么东境摩擦，半点没提恐怖威胁的事情，林晓寒守着军事频道从头等到了尾，也没见着半点游曦的影子。
　　游曦现在会在干嘛呢？
　　闲得发慌地打开了光脑，手指熟门熟路地扭进了游曦的社交媒体个人主页，这个账号似乎是游曦的私人账号，昵称为“xi”，头像是客厅的一盆白蝴蝶兰。
　　主页中统共就只有五条动态，一条是新开账号时发的“大家好”，一条是军部的互动活动分享，剩下叁条是不知从何处拍到的日落。
　　像老年人的社交帐号，就连最后一条动态的发布时间也都是叁年前了。
　　所以游曦真的还在使用这个账号吗？
　　但确实是游曦亲手在她的光脑上添加了这个联系方式。
　　鬼使神差之间，林晓寒点击了光脑右上角的“通话”按钮，随后便响起了一阵系统自带的呼叫铃声，高亮的铃声骤然在安静的书房中响起，把林晓寒吓一激灵，险些一挥手将光脑整个丢出去。
　　妈呀！怎么不小心点到通话按钮了？赶紧取消！
　　手忙脚乱地朝光脑上的取消按钮点去，但手指尚未碰到光脑屏，呼叫铃声就停了下来，随后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容便被投影在了光脑上空。
　　“怎么了？”
　　俊美立体的面庞与剔透宝石似的浅眸，投影中的面容微启口唇，便有清润若山泉般的声音缓缓流出，扑进听者心间，挠得人心痒痒。
　　光脑呼叫居然立即就被接通了。
　　“嗯……我有一道题不会做……”
　　顶着帝国上将认真的视线，林晓寒脸红支吾半天，最后丢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大相信的借口。
　　“好的，我回家就帮你看看。”
　　全息投影在色彩呈现上会与肉眼所见有所出入，给人一种失真感，少了许多在面对游曦真人时的紧张与拘谨，林晓寒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中的游曦，不愿错过游曦的每一个表情。
　　“还有什么事情吗？”
　　“啊……烘干机好像也出了点问题，噪声很大……”
　　“好，等我回来再处理这件事，你先别叫人来维修，还有吗？”
　　“嗯，那个……客厅的花最近也长得不是很好……”
　　“好的，我记下了，还有吗？”
　　“呃……厨房感觉还缺了一个平底锅……”
　　“……”
　　“嗯……其他应该没有了，就是我一个人似乎有点无聊……”
　　林晓寒舍不得挂断通话，疙疙瘩瘩说出了一大堆本该由佣人来处理的鸡毛小事，但游曦都耐心应下了，最后林晓寒实在想不出来东西了，才垂头丧气地给游曦说了再见。
　　全息投影结束，宽大的房舍又回归了它本有的静谧，静得人心底空荡荡。
　　明明都已经和游曦通话一次了，但喉头苦涩的滋味却没有丝毫减退，反而越发叫人心酸，林晓寒又对着游曦的个人主页呆坐良久，直到墙上的时钟报出了整点的滴滴声，才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前往浴室沐浴，打算做点什么来分散当下的注意力。
　　花洒中细密的热水扑面而下，荡起满室的氤氲雾气，热腾腾的水流淋在四肢躯干上，舒适又放松，林晓寒的心情好了许多，但却始终有一缕空洞卡在心间，左右不得消散。
　　沐浴完毕，林晓寒在打算拿起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滴时，却一眼看见了自己白色浴巾旁的另一个浅灰浴巾——这是游曦的浴巾。
　　游曦走了七日，屋子里春梨花香的信息素气息都淡了不少，不知这张浴巾上还留有多少游曦的信息素。
　　这是贴身擦拭的浴巾，估计信息素味道应该蛮浓郁的吧？
　　这般想着踌躇了半晌，林晓寒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那条浅灰色的浴巾，心中颇有些做贼的胆颤心虚，随后缓缓便将浴巾凑到了自己的鼻子跟前。
　　果然！浴巾上的四月梨香还是非常馥郁的！
　　林晓寒简直都想搂着浴巾转叁个欢腾的圈了，熟悉的信息素蜿蜒入鼻，若羽毛般一路下行，挠得小腹发痒。
　　一周未与游曦亲近，此刻骤然闻到如此浓郁的信息素味道，林晓寒果不其然的有点想念了。
　　浴室暖气很足，未着寸缕也还是感觉温暖如春，林晓寒盯着浴巾缓缓舔了舔嘴唇。
　　要不就先在这里解决一下？省的过会儿又要回来洗澡。
　　打定主意，林晓寒也就不再过多矜持，屈膝坐在浴缸的缸沿上，一手拿着浴巾盖住口鼻，若猫咪吸猫薄荷般仔细品味着这股沁鼻的梨花香，另一手则伸向了自己双腿间的隐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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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欲登时，余光却突然从镜子中发现了什么模糊的异样，凝神一看，却发现门口竟站着那个令林晓寒朝思暮想的身影，奏凯而归的帝国上将此刻正瞠目而视，咋舌盯着镜中的林晓寒。
　　*** 与狡猾的敌对恐怖集团周旋一周，游曦的耐心都险些被这群老奸巨滑的罪犯给磨尽，派人各处蹲守良久，才终于在一个下水道中将最后的这名罪犯绳之以法。
　　更为令人失语的是，身处这般昏暗的下水道中，这名罪犯都还不忘稍上一盏台灯，在下水道中阅读一些令人不齿的色情读物。
　　进行现场物品勘察时，游曦不得已拿起了那几本色情读物进行记录，封面上皆是一堆勾人想入非非的淫句，像是什么：
　　“烘干机故障，我叫来了上门器械维修工，不料她竟强行脱下了我的单薄的衣物……”
　　“老婆出差，美艳少妇寂寞难耐，竟悄悄做出这种事情……”
　　“出差七日归家，却发现本该只有妻子一人的房间内，传出了异样的喘息……”
　　真真是有辱风化。
　　将这个案子完美结尾，游曦便匆匆赶上军车，急速向家中驶去，约莫四五个小时的路程，游曦还在归家途中意外地接到了林晓寒的通话申请。
　　光脑投影中林晓寒的面容令人心情愉悦不少，游曦微乎其微地勾起嘴角，却在听见林晓寒说家中烘干机坏掉时僵住了。
　　家里的烘干机还真坏了？
　　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方才在色情读物封面上看见的东西，游曦给林晓寒吩咐说别叫维修工，待她回去后再进行维修。
　　接着林晓寒又絮絮叨叨了一堆有的没的，半天找不到重点的话语落于耳廓，竟有些别样的可爱，游曦一一应下，最后便听见林晓寒说她有些无聊。
　　所以林晓寒还真有些寂寞了？
　　挥之不去的色情文字在脑中环绕，游曦对着黑屏的光脑皱眉半晌，随后便立即让司机加快码率，她要赶紧归家。
　　军部的职业司机将油门踩死，多次在超速的边缘徘徊，最后才一个漂移，抵达了游曦的房舍。
　　后备箱的行李都来不及提，游曦抓起自己的外套便匆匆进屋，打开房门后并没有见到那双期待多日的明眸，厨房与客厅中都不见人影，疑惑上楼，最后路过半掩的浴室门时，竟然听见里边传出了异样的喘息。
　　记忆不断回溯，最终定格在了今早的色情读物上，封面上昭着的几排大字，不断在脑内盘旋。
　　“出差七日归家，却发现本该只有妻子一人的房间内，传出了异样的喘息……”
　　游曦的额头不禁冒出了几分薄汗，心跳也逐渐震耳欲聋，稍带颤抖的手指握住门把手，深呼吸几口气之后，最终在用力吞咽唾沫的瞬间推开了浴室门。
　　白雾环绕若仙境的浴室中，腾腾的热气与妖精似的娇吟一同扑面而来，浓郁的清茶香霍然突入鼻腔，视线穿过数以万计的水汽，游曦从对墙的硕大镜子中看见了那个挂念多日的小人。
　　肤白若雪，婀娜百媚，暖气染上面颊，熏得浴室中的美人更是桃红欲滴，这般仙姿佚貌的佳人，此刻却是拿着她的浴巾，双腿大开，娇喘吟吟。
　　好消息是，浴室中只有林晓寒一人。
　　坏消息是，她似乎不慎撞破了林晓寒独自抚慰的场景。
　　林晓寒竟在浴室里……！！！！
　　脑袋尚在消化眼前的场景，身体便先动起来了，胳膊扯着门把手迅速后拉，如同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般光速逃离，帝国上将惹人赞叹的力道，可怜的浴室门与门框碰撞发出震天巨响，随后生出了好几条裂缝。
　　帝国上将被吓得退却，浴室里的林晓寒则更是被骇到心脏骤停，当场痿掉。
　　啊啊啊啊啊游曦怎么回来了啊啊啊啊啊！！！！！
　　林晓寒此刻的内心全是一片惊天的神嚎鬼哭，怎么能让游曦撞到她干这么不知羞的事情啊！！
　　并且还吓跑了自己的心上人……林晓寒顿觉一阵头脑昏花，四肢发软，可能下一秒就要长辞人世了。
　　崩溃中思索了一下现况，林晓寒觉得自己还是先穿上衣服比较好，然而站起身来时，脚下松浮迭加瓷砖湿润，尚未走到自己衣物跟前便蓦地脚下一滑，身体倾倒，与浴室的地面亲密接触出了“嘭！”的一声巨响。
　　“啊！”
　　幸是手上抱着游曦的浴巾，在跌倒时垫了一下，所以林晓寒并未有什么严重的伤势，但轻微的淤青估计还是有的，林晓寒此时浑身赤裸地跌落地面，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哪哪都疼，倒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
　　这般巨大的动静与尖叫，自然惊动了门口的游曦，游曦面上红意未散，又是忧急推门，一眼便看见了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林晓寒，吓得瞳孔一缩，抛下手上的外套，赶紧走近将林晓寒给抱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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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俩人的手指都被泡得有些发皱了，游曦赶紧收拾好彼此，将换好睡衣的林晓寒抱到了床上。
　　林晓寒依偎在游曦怀中，过度的体力劳动让她困倦不已，恍惚入梦间似乎听见耳边人轻声说了一句：
　　“你下次再做这事，记得把门给关紧……”
　　但困顿的小人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回应了，温暖的床铺与令人心安的怀抱，恍惚送她飘入梨香馥郁的甜梦一场。
　　又是一夜好眠。

28.饭馆
　　春秋六载，流云而逝。
　　不浓不淡的时长，没有短到眨眼消散，没有长到湮灭记忆，熠熠闪耀的流沙连绵落下，最终被吞没于深不见底的沙漏正中。
　　帝国的近年很不太平，先是东国残敌以卖国为筹码，搏得了邻国的帮助，大举向帝国宣战，烽鼓不息，连绵十月，帝国元帅游泽风亲自率兵坐镇东线，与狡猾无比的敌军相周旋。
　　近几年在前线一以当千，战功赫赫的游氏长女游曦，也早于叁年前恢复了帝国上将的军职，但上将一心圆满帝国疆域，希望尽早收回百年前帝国失去的领土，不愿返回中央军部就职，故而其后仍在帝国东部前线被甲执锐。　　“军事速报，今日凌晨2：33分，敌军向罗城发动空袭，轰炸我军诸多临时驻扎地，我军前线部队迅速反应并转移至地下遮蔽所，叁分钟内开启防空系统，但仍有叁十余人受伤，五人死亡……”
　　新闻记者标准的播音腔响起，从帝国东线一路穿透光脑屏幕，迢迢飘至帝国各处。
　　帝都西境的疆界旁，烈日炙烤黄沙，热浪翻腾远景，来往的走商队正轰鸣着沙地摩托车与越野车，扬起土砾一片。
　　沙路主道的不远处，零星树立着几座灰土的房舍，概为走商队中途休息补给的场所，本该是杳无人迹的草漠土道旁，却有一家生意火爆非常的饭馆。
　　装修简单的狭窄饭馆塞满了满满当当的食客，前厅的桌椅都已排到了门外，食客们你一言我一语似雀喧鸠聚，远远看去如一锅热腾开花的沸水。
　　饥肠辘辘的食客还在前堂燥候，烟雾半漫的后厨中，厨艺精湛的厨子围着稍有褪色的围裙，手握巨大的锅铲，却正对着光脑屏幕愣怔发呆。
　　“妈妈，锅里的水沸了……”
　　晃神间有一道稚嫩的嗓音传来，厨子浑身一抖，低头看见了脚边的一道小巧身影。
　　厨子脚边的小女孩穿着简约整洁的衣物，约莫有五六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向后分为两簇，扎成两缕略低的羊角辫搭在肩后，浅棕色的靓丽明眸缀在肉嘟嫩滑的脸蛋上，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向上翘起，此刻正微抿桃粉小嘴，直直盯着心不在焉的厨子。
　　“啊！宝贝……噢！！我的混沌！！”
　　回神的厨子顺着小女孩的提醒看向了锅中，只见诸多混沌在泛白的滚水中翻腾挣扎，一副命不久矣的凄惨样子，便赶紧拿上勺子将混沌一个个抢救上岸，熟练分放于数个碗中。
　　“谢谢宝贝的提醒，你可以帮忙把着几碗混沌抬去给客人吗？辛苦宝贝了。”
　　厨子低头亲了小女孩一下，便又去制作其他菜品了，小女孩乖顺应下厨子的话，瞟了一眼餐台上的光脑，小心翼翼地抬起足足有她整张脸大的瓷碗，慢慢朝外厅的客人们走去。
　　妈妈又在看军事频道了。
　　小女孩嘀咕着，准确无误地将食物送到了客人的餐桌上，并露出了一个清甜的微笑，祝客人用餐愉快。
　　这一年来，东部战事严重，许多走商队都转向西部进行发展了，运上帝国内部先进精致的器械物品，前去较为滞后贫穷的西部进行售卖，来谋取日常生计。
　　而坐落于行商主道旁的“明明小饭馆”，也就成了诸多疲累走商人半途休息进食、交换信息的绝佳场所，近年来，明明小饭馆以其亲民的价格，可口的餐食声誉鹊起，慕名前来就餐的客人也是越来越多。
　　但这也太多了吧……
　　小女孩举着满溢的餐碗，艰难地在狭窄的过道中穿行，往返数次，当抬着最后一碗混沌前行时，却突兀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前路，小女孩向左，面前人也向左，小女孩朝右，面前人也朝右，最后疑惑的小女孩只得皱眉抬头看向此人。
　　只见坏心眼堵住小女孩前路的是一位小麦肤色的年轻女士，高直的马尾搭配着酷帅实用的工装服，硕大背包上的风尘黄土味还尚未散去，此刻正盯着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
　　“乐乐阿姨！！”
　　“诶——姨的明明宝贝～”
　　只见这位被称为乐乐阿姨的女士，似是被小女孩甜甜的嗓音叫得心花怒放，伸手抬过小女孩手中的瓷碗，放在了一旁客人的餐桌上，一把抱起娇小的小女孩便向后厨走去，沿途还顺手掏出了背包侧边的小零食。
　　“猜猜这是什么？”
　　“是糖葫芦！！”
　　“答对咯～拿去吃吧。”
　　麦芽包裹着个个滚圆的红果，女士怀中的小女孩笑得合不拢嘴，接过糖葫芦便开始美滋滋品味，女士的背包有些碍事，必须得一路小心才能不碰着一旁就餐的客人。
　　“你妈妈呢？”
　　“马马崽后处做发呢。”（妈妈在后厨做饭呢。）
　　小女孩嘴小，却一口咬下了一整颗山楂，此刻只能含糊回答女士的问题，听得女士又是一阵笑意。
　　终于挤到了后厨门口，女士低头整理了半晌自己的服饰，对着门旁的镜子拾掇拾掇半晌，确定仪态端庄了，才终于深吸几口气，抱着小女孩推门走进了后厨。
　　“林姐姐，我回来了。”
　　后厨的采光优异，此刻日光正好，斜斜映入房内，照得餐台亮白一片，耀光中的厨子闻声扭头，鬓角有晶莹的汗珠顺流而下，对着门口的人莞然而笑，眉眼如画，顾盼生辉，简陋沾污的厨衣也未能使其蒙尘分毫，恍惚间整个世界都成了此人身后模糊光耀的点缀。
　　“乐衍，你来了。”
　　厨房内忙碌的身影，赫然便是从帝都出逃已久的林晓寒。
　　乐衍盯着林晓寒的脸一时忘却了说话，面堂发热，只是呆愣看着林晓寒步步走近，用手指敲了敲她怀中小女孩的额头，略带苦恼地说：
　　“方景明，妈妈是不是说过你现在正在换牙，不能吃太甜的东西？”
　　当妈妈叫你大名全称的时候，就说明你现在该有麻烦了，就连年仅六岁的方景明小朋友都知晓这一点。
　　不敢跟妈妈对着干，可怜的方景明小朋友只得瘪着嘴又将糖葫芦塞回了乐衍的手里，这才使面红过耳的乐衍回了神，乐衍低头看了看怀中委屈巴巴的小朋友，调笑着接话。
　　“我们明明宝贝平日也没有吃很多糖果啊，再说这糖葫芦可是水果，也没有多甜呀，小朋友当然能吃。”
　　努力为小朋友争取吃糖葫芦权益的乐衍阿姨英姿飒爽，伟岸的身姿在厨房中若魔法棒般熠熠生辉，显然获得了明明小朋友的绝顶崇拜，方景明双眸耀耀，咧嘴抱着乐衍阿姨甜笑，看得林晓寒一阵摇头无奈。
　　“你就惯着她吧——青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嘿嘿，小朋友就该吃点甜的嘛，不然以后长成了小苦瓜怎么办？哈哈，青姐她先回帮里做账务收尾了，事情有点多，估计晚上才能过来。”
　　林晓寒闻言点点头，将大锅中的菜品大火收汁，诱人的香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厨房，熟练地将锅铲左右翻动了几下，锅中的食物便都悉数入了盘子，油光菜绿的一碟肉菜，看的人食欲满满。
　　青姐便是当初带林晓寒离开帝都的人。
　　那日林晓寒悲痛欲绝，拖着不适的身子来到黑客运站，交钱登车之后都还在不止哭泣，结果因为哭得太过，胃液翻腾，最后只来得及捎上背包便直奔厕所。
　　在公共厕所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之后，林晓寒又蹲在马桶旁向隅而泣了良久，公共厕所人来人往，没过多久，便有人看不过去了，走近拍了拍林晓寒的肩膀，递出了纸巾与饮用水。
　　擦拭泪涕，漱口完毕之后，林晓寒还未来得及道声感谢，便听见面前人迟疑着唤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晓寒？”
　　林晓寒疑惑抬头，最终在模糊的视线中认出了眼前人。
　　这人竟是昔日在夜店认识的姐姐！这位姐姐当初因为家中横祸困窘被迫来夜店工作过一段时间，酷爱给林晓寒讲童话故事，只是甜甜的童话最后都会被其自由发挥成鬼故事。
　　后来这位姐姐找到其他工作，便离开了夜店，在离开夜店的前一天，还摸摸林晓寒的头，牵着林晓寒去地摊买了几本真正的童话书，当做这段时间鬼故事折磨的补偿。
　　这也是林晓寒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书籍，薄薄的几本图画书是她最珍稀的宝藏，甚至直到她离开夜店的前一刻，这几本童话书都还和她的私房钱一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板下边。
　　如果林晓寒没记错的话，这位姐姐应该是叫杨与青。
　　杨与青在认出林晓寒之后，顿感欣喜非常，她当初在夜店时就很喜欢这个小女孩，相貌漂亮又乖巧，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老是喜欢在角落偷偷看自己，小孩子藏不住喜欢，杨与青自然知道这个小朋友应该也很喜欢自己。
　　但可惜杨与青当时亦是颠连穷困，险些连自己都养不活，不然还真想把这个被双亲遗弃的可怜小姑娘给拐走自养。
　　杨与青蹲在林晓寒的身前，询问林晓寒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躲在这里哭，但过去了好一会儿，林晓寒都只是低头捏着手指，支吾半天都没说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见林晓寒又是吐又是哭，最后还捂着肚子什么都不说，杨与青就猜到了大致的缘由，毕竟当时在她们夜店里，因为被人欺骗或是强迫，最后意外怀孕的人还少吗？并且林晓寒此刻躲在这黑客运站，十有八九是惹上了什么大人物，只得逃走。
　　林晓寒一字未发，杨与青便已在脑中构想了一整部有关可怜少女被纨绔贵姐强迫，在意外怀孕后被贵姐妻子当小叁赶尽杀绝的凄惨故事，闻者见愁，这压不住的暴脾气顿时便是冲冠怒发。
　　在询问了解到林晓寒接下来毫无去处，只得随缘逐流之后，杨与青立即义愤填膺地牵起了林晓寒的手，匆匆将林晓寒带回了自己的走商车队。
　　她当初在离开了夜店之后，便加入了一个西部的走商帮，独自混迹努力这么多年，早已是今非昔比，积攒了不少的家底，常规照顾一个知根知底的小姑娘还是不成问题的。
　　林晓寒连原本大巴中的手提包都尚未来得及回去拿，便被杨与青一脚油门带走，沿路颠簸来到了杨与青在西境常住的帮派总部。
　　抵达黄沙遍岭的帮派总部，杨与青在知晓林晓寒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立即表示安抚与理解，嘱咐林晓寒安心养胎即可，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尽管林晓寒起初因为完全陌生的环境而感到害怕，但幸是杨与青在帮派中的地位不低，对帮派成员解释说林晓寒其实是她失散多年的表妹，林晓寒的妻子在前线战死了，生活无依便只能来投靠她，成员们思忖这个新来的漂亮女孩还挺可怜的，英年守寡还揣娃，平日也都对她格外关照。
　　刚入帮时，林晓寒也担忧过会不会被人给认出来，毕竟她昔日因着游家的事情上过不少新闻，但后来才发现是她多虑了。
　　西境天远地偏，近几十年来都不归游家管辖，帝都中心的各类风波都吹不到此处，西境的大多居民也都只是听说过游家的名声，比起去八卦帝国上将的现任妻子姓啥名甚，她们还是更加关注今晚沙区的风暴以及明日的菜价。
　　居民们都东奔西走各忙各事，林晓寒甚至觉得即便她主动坦白自己上将妻子的身份，大家也都只会觉得她癔症突发，这只是面容相似的巧合罢了，挥挥手又是兀自忙活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倒也降低了她遮掩身份的难度。
　　帮派内有常驻的公用投影播放器，林晓寒点开最新要闻，才知道原来当日她登上的那俩大巴竟意外发生了爆炸，但幸好她被杨与青提前牵走了，不然估计现在也是尸骨无存。
　　不过看样子游家似乎相信了她的意外死亡，连她的死亡讣告都已发出，新闻中没有半个字提到有关于游曦的情况与想法，不过倒也没看见有关游曦身体不适的新闻，想来游曦的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所以游曦真的相信她已经死了吗？
　　胸口有些莫名的空洞，所以游曦会将她所有的生活痕迹都丢出门外，甚至在不久后迎娶下一任妻子吗？
　　帝国上将从来不缺貌美富有的仰慕者，游家必然不会让游曦一辈子单身……估计在不久后自己就能在新闻上看见游曦的下一任新娘吧。
　　一个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新娘……
　　枯坐半日，乱麻般的思绪若黑云般环绕，最终被林晓寒摇头抛出了脑海——当下的情况已经比她预想中的好太多了，她还有许多其他事情亟待解决，也分不出额外的心力去纠结这些不相干的东西了。
　　污水沟里的癞蛤蟆不该去妄想天空中展翅翱翔的天鹅，她和游曦，和整个游家，都再不会有半分瓜葛。
　　通过杨与青在边境这么多年的小道与人脉，林晓寒成功再办了身份证明，获得了“林沐菡”这个新身份。
　　“林晓寒”虽然意外离世，但“林沐菡”却是悄悄秽土重生了。
　　黑诊所医生提供的稳胎方法确实有效，林晓寒在夜间用过几次提取器中游曦的信息素后，肚子中的不适感果然缓和不少，孕期的不良反应也都削减了许多，胎儿就这样在林晓寒的腹中茁壮成长直至足月。
　　最后在杨与青的帮助下，林晓寒于附近的一家诊所中顺利诞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婴儿，小宝宝的头发和脸蛋与她相似，而浅眸大眼和鼻子却是与游曦同出一辙。
　　林晓寒不敢给宝宝冠以“游”姓，毕竟在这个帝国里的姓游的人可不多，每每提到游姓都会念想到那个远在帝都的恢宏世家，所以林晓寒从“游”里挑了个组分出来，给宝宝冠“方”姓，名“景明”。
　　至于为什么会叫景明，这是因为曾经一次游曦为她讲解文学时，拿起基础课本缓声念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沉吟悦耳的嗓音从耳廓吻过，吹入林晓寒的脑中绽出一片繁华盛景。
　　真漂亮啊。
　　林晓寒在书桌旁撑着脑袋想着，桌下的双腿摇个不停，盯着游曦的侧脸悄悄走神。
　　平湖明镜，春风盈景，九乌跃金，水天一碧。
　　景明景明，似乎永远都是一幅暖意盎然，明媚朗朗的盛景。
　　好幸福，要是这是我的名字就好了。
　　事情的最后，虽然林晓寒未能如愿更名叫景明，但她将这个和煦如风的名字送给了她最爱的宝宝。
　　杨与青所处的走商帮名为“飞叶帮”，林晓寒多受成员们的帮扶，心下感激，加上反正整日也是闲暇无事，便主动申请承担起了帮派中掌厨烹饪的工作。
　　新厨子就此兢兢业业上岗，谁知在第一天便获得了帮派成员们的啧啧称赞，半米铁锅都被人舔干净了，大呼林晓寒是降临救她们于牛食草料中的仙女，她们再也不想吃帮主的黑暗料理了某某。
　　短短一个月，整个帮派成员的平均体重都齐齐上涨了八斤有余，最后杨与青低头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圈，环顾瞅了瞅自己圆成煤气罐的帮派成员们，一拍桌子，决定给林晓寒众筹投资一家小饭馆。
　　小饭馆的相关事宜很快便提上了日程，凄惨的启动资金撑不起什么华丽的装潢，于是大家便都把重点放在了一些不费钱的东西上——比如说饭店的名字。
　　帮内众筹的小饭馆，就连门口叁岁的狗子都贡献了珍贵的叁块压岁钱，自然是人人都有发言权。
　　那几日的帮派会议室，可谓是龙腾虎斗，哀鸿遍野，目光所至之处皆是一片生灵涂炭，经过连续一周脸红脖子粗的激烈缠斗，最终饭馆的名字将由帮内投票决定，胜出的店名会在积灰已久的帮内展板上光荣公示一周。
　　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最终由林晓寒女士提名的店名——“明明小饭馆”一超多强，战胜如“007干饭基地”、“舌尖上的ICU”、“饭醉团伙”、“隔壁小孩都馋哭了！”等诸多实力强劲的对手，勇夺桂冠，被确定为了饭馆的最终店名。
　　饭馆落成当日，杨与青美名其曰要给新店镇场子，拉上帮派成员各处呼朋唤友，将方圆十里能呼吸的活物全抓来了，密密匝匝的人头、鸡头、和狗头挤满了店前的空地。
　　林晓寒在一片鸡飞狗跳的迷茫中抱着小景明，被乐嘻嘻的杨与青拉扯着完成了新店剪彩仪式，贫穷的新店买不起红礼带，最后林晓寒剪的是一根长条仙人掌。
　　甚至还有不明来由的摄像师记录下了这一珍贵的时刻，林晓寒对着镜头扯出了落荒而逃前的最后一个笑容，身后几大排的人头狗头都对着镜头露出了白花齐整的板牙。
　　直到今日，尽管已经被岁月冲刷泛黄，难识人面，这张犹如蝗虫齐聚的剪彩照片依旧还被挂在店内的墙面上，供来客观赏。
　　而乐衍是几乎和林晓寒同一时间进入帮内的成员，为西境赤沙镇本地人，刚成年便来到了飞叶帮做走商赚钱，是林晓寒眼中的一位热心开朗妹妹，当年经常帮她带孩子，现在也时常会到她的店里帮忙。
　　比如现在，乐衍前脚才结束一段漫长的走商旅途，后脚便匆匆赶到了林晓寒店中来探望林晓寒。
　　“小衍，现在店里忙，你能先帮忙上一下菜吗？”
　　“收到！特工1号与特工2号——保证完成任务！”
　　乐衍抓起小景明的右手，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便带着特工小朋友便去前厅帮忙了，看得林晓寒忍俊不禁，但厅堂的客人还在饿肚子，林晓寒也是迅速调整回了烹饪状态。
　　午时渐过，店内的客人也终于渐渐散去了，继续接下来的行程，而即便是有糖葫芦垫肚子的景明小朋友，现在也是被饿得眉头紧皱，肚子咕咕了。
　　“菜来了菜来了，都饿坏了吧。”
　　将客人的餐食全部烹饪完成，林晓寒才有时间制作她们自己的食物，忙碌半日的厨子端着香气扑鼻的菜品走出了后厨，解下沾有油污的围裙，同饥肠辘辘的二人一同进餐。
　　今日的客人额外多，看起来大家确实都饿坏了，林晓寒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狼吞虎咽，极饿如仇的样子，不禁绽出几分笑意，担心俩人噎着，起身前往店门口打算给俩人倒两杯水。
　　现在店内只余下了一个落单的客人，林晓寒从这位客人身旁走过时，却猝然被此人抓住了胳膊。
　　“这位女士的厨艺实在了得，方便认识一下吗？”
　　林晓寒低头，才发现此人的饭食其实早就吃完了，但一直赖着不走，干裂的厚嘴唇勾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只余一条缝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嗯……这位客人，不好意思……不方便的……”
　　客人的表情有些骇到林晓寒，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容易引来麻烦，所以平日出门都会带面纱遮面，但此时因为仍在自己的店内，还是人不多的时候，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还是有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此人状似瘦弱，力气却不小，黑黄的手指死死扣着林晓寒的胳膊，林晓寒推囊数下都未得自由，没一会儿便引来了乐衍的注意。
　　“嘿！！那边的！你在干嘛？！”
　　一支能够远贸千里的标准走商队通常会由几十人组成，其中的内部分职包括：领队、向导、护卫、平商、账房与后勤等，杨与青通常都担任着领队的重要职责，而乐衍在其中则是负责警备与防卫。
　　林晓寒自六年前刚至西境时便被闲杂群众评为了西境四大美人之一，虽然她本人并不认同，但乐衍却是极其赞同，今天这般的骚扰在过去的时间内并不罕见，乐衍现在替林晓寒解决骚扰事件都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乐衍一声怒斥，便推开桌子疾步向林晓寒走去，掐着登徒子的手腕拉扯了几下，登徒子都仍没有放手的意思，乐衍当即心下一怒，抄起桌上的瓷碗便朝登徒子的脑门敲了下去。
　　霎时，碎璃四散，敲声震云，登徒子的脑瓜也是被彻底开了瓢，汩汩的鲜血从额头的破口处涌出，登徒子吃痛松开了林晓寒，捂着伤口嗞哇胡叫，大声辱骂着乐衍，林晓寒也赶紧回溜，将方景明往后厨带。
　　“死贱人，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是你未曾蒙面的姑奶奶！！”
　　乐衍被此人骂得窝火，继续拿起碗具，佯装还要进行殴打，吓得此人连忙逃窜，逃离间还不忘继续回头，辱骂宣战，道晚上一定会叫上她的大姐大前来复仇。
　　外厅的声响逐渐消失，林晓寒安顿好方景明，才慢慢从后厨探出了半个头，眉眼与嘴角皆是苦瓜样的向下耷拉，满面愁容。
　　“对不起……乐衍，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姐姐！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这是那个混蛋的错！！”
　　乐衍见林晓寒自责，连忙绽开笑容来安慰林晓寒，拿起扫帚，同林晓寒一起收拾店内的狼狈。
　　“可是她方才好像说什么，晚上会带人来报仇……”
　　乐衍比林晓寒高半个头，此刻铲上碎瓷从林晓寒的身旁贴过，恰好可以看见林晓寒愁目垂眸时如扇的长睫与不点自红的檀唇，抿了抿唇，不自觉挪开了眼。
　　“姐姐你不用担心，晚上我会去帮里叫几个朋友来坐一阵，保准刚才那个混蛋有来无回！！”
　　“嗯……谢谢你们了，那我晚上多给你们做准备几桌夜宵……”
　　“嘿嘿好，我最喜欢姐姐做的夜宵了，我这次走商出门，老想姐姐做的夜宵了……”
　　拾掇好店内的凌乱，乐衍进屋去将小景明抱了出来，唤来林晓寒继续方才未完成的进食大业，期间一直热腾生动地给林晓寒和小景明讲述着本次走商途中的奇闻轶事，才终于又将林晓寒的笑意给勾了出来。
　　＊＊＊ 残阳渐褪，暮夜轻啼，明明小饭馆下午的最后一波客人也都吃饱喝足离去了。
　　林晓寒抬出提前准备好的丰盛夜宵，给前厅中唯一的一桌人送去，刚一走出后厨，便听见了满屋纷起的问候声。
　　其间的乐衍站起身来，接过了林晓寒手中的菜品，拍搂着身旁人的肩膀，示意大家可以随心开吃了。
　　这一桌都是乐衍唤来的飞叶帮的友人，全都与林晓寒相熟，午后乐衍仅仅只是在光脑群里说了一句缺人撑场子，晚上便齐刷刷来了八九个人，其实这都算人数较少的情况，若不是最近出商的成员有些太多了，一句话叫来二叁十个人都不成问题。
　　林晓寒一一与成员们打完招呼，便继续回后厨烹饪了，今晚的冲突是因她而起，她最好还是躲在后厨里，免得到时候激化矛盾。
　　漠区的夜总如黑洞般沉谧，但星子则是亮得惊人，明暗不一的白星随意点缀在漆黑天幕，演绎着伟大天体间的精密运行。
　　风起沙动，土黄色的沙砾在千百年的磨砺中化为针尖般细小，有偷鸡贼般的风滚草一跃而过，最后又遥遥消失在了淡暮的远端。
　　夜幕中的明明小饭馆挂着醒目的黄光，在距离小饭馆不远处的无人沙丘上，却突兀出现了两个骑马步来的身影。
　　俩人皆是漆黑工装的装扮，颈面围着厚厚的防风面罩，战术背心与腿上都塞满了不少物资，其中行在前方的女子用一块黑色面具遮去了眉眼，齐眉的刘海被全黑的渔夫帽与护目镜罩住，与黑亮的骏马行于深夜，同暮夜完美融为一体。
　　“姐，我们去找点饭吃吧。”
　　其后的女子戴着漆黑的半肩斗篷，将恰到耳下的齐整黑发遮盖，顶着风沙艰难发言，眼中参杂不少血丝与倦意，看样子已是持续奔波了良久。
　　“可以喝营养液。”
　　面具女子一面勘察着地形，一面冰冷回答，双目望向黄沙的尽头，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
　　“其实，营养液已经被我全扔了。”
　　齐发女子出人意料的一句话，才终于引得面具女子一拉马绳，扭头直直盯着齐发女子，默然专注的凝视，似乎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齐发女子也是停下了疲倦的棕马，低头叹了一口气，破罐破摔般的大喊开口。
　　“姐！你的身体感觉不到痛觉，难道就意味着没有问题吗？！请问这半个月，你有好好吃过哪怕一顿饭吗？你一定要折腾到呕血，动都动不了了，你才知道自己该好好吃饭了吗？！”
　　颇带怒意的一段话，但字字尖锐，面具女子没有反驳，又沉默着看了齐发女子几眼，才终于一抬手臂，指了指不远处明亮的一处房舍。
　　“那家店应该是饭馆，我们现在过去应该能赶上夜宵。”说罢，马蹄踏动，便朝饭馆径直而去了。

29.挑事
　　西境的旦暮，朝为熔炉，夕为寒窟，温差最大时可达30℃。
　　此刻当下，黄风削骨，料峭渗人，这般漆黑如墨的荒夜之中，独自灿亮的“明明小饭馆”内却是闹热一片。
　　“还是咱沐菡做的这辣烧鲇鱼入味啊，吃过一次就天天惦记。”
　　“我之前不是走商路过帝都那边吗，还专门下血本带老婆去尝了一下那边的什么知名饭店，说实话，还不如让沐菡闭着眼睛在后厨转一圈来得香。”
　　“大菜有公式，小菜才是真本事！你看这盘烩酸菜，啧啧啧，酸菜都能做这么香！”
　　“……”
　　狭小的店内，两桌一拼，环桌而坐，一圈下来恰好可以坐下飞叶帮的这十个人，帮内成员们常年一起走南闯北，出一趟商便是大半月的朝夕相伴，彼此皆是熟稔无比，此刻边吃边聊，调笑吆喝，十个人更是堪堪聊出了叁十个人的气势。
　　“欸！吃鱼怎么能不配酒呢，咱弄点小酒来喝吧！”
　　坐在乐衍旁边的中年女子显然是聊上了头，拍了拍乐衍的肩膀，便起身想要拿几瓶小酒过来助助兴，但刚离开座椅，却被乐衍整个拉了回来，直愣愣坐回了椅子。
　　“哎哎哎？喝什么喝！真以为今天是来玩的啊？我可是叫你们来帮忙的，又不是叫你们来白吃白喝！就你这个酒量，要真让你喝酒，那怕是砸场子的人还没到，你就先倒了！”
　　乐衍身旁提出喝酒的女子讪笑着挠了挠头，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便又招呼着大家继续吃菜，吃饱了会更有力气，像这般的调侃根本算不上什么插曲，大家下一刻便又喧嚷闲扯了起来。
　　“叮咚”
　　光脑的消息声蓦地传来，乐衍吸溜一口热腾的茄蒸粉丝，顿时被烫得摇头晃脑，一边用舌头翻炒着嘴里的粉条，一手掏出了光脑查看消息。
　　【青姐：谁敢动我乖女？！我这就来！（愤怒）（愤怒）】
　　看样子应该是杨与青刚结束帮派那边的工作，掏出光脑便看见了乐衍的唤人消息，一瞅来龙去脉，发现竟是有人要来饭馆砸场子，当即便忙不迭地要赶过来。
　　乐衍笑吟吟回复着杨与青的消息，道杨与青若是来得早一些还能吃到点夜宵的尾巴，他们今晚人多，应付几个外地混子应该不成问题。
　　消息将才发出，一阵由远及近的哒哒脚步声便从饭馆门外逐渐传入，并随着门外人的靠近愈加清晰。
　　漠区地广人荒，晚上更是寒凉且危险，不是徘徊捡漏的歹人便是夜间觅食的蛇兽，除开部分实在着急赶路的走商人，其余百姓皆是入夜即归家，能这个点还在外边闲逛的人着实不多。
　　原本喧闹的饭桌骤然便静了下来，帮派成员们各自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十对眼目直勾勾地盯着饭馆门外的空地黄沙，专注得像潜伏狩猎的巨狮。
　　“人不多，顶多叁四个人。”
　　桌间有人做出了推论，乐衍点点头，下垂的右手悄悄握紧了脚边的铁棒，安静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两声高处而下的落地扑通声接上绳索衣料的摩擦声，一位通体漆黑的面具人终于走入了乐衍眼帘。
　　高挑挺拔的身姿，身上的漆黑衣物间掺杂着不少风沙，帽檐上的沙尘抖一抖都可以推沙画，两手空空而来，没发现什么携带巨大刀棒的迹象，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的过路人。
　　面具女子与屋内人对视了几秒，便扯下了自己嘴上的防风面罩，露出了瘦削的脸颊与略显苍白的嘴唇，左侧下颌处还有一道陈旧向上的疤痕。
　　“我和朋友是远地来的旅人，请问贵店现在能否就餐？”
　　面具女子对着屋内凝视的餐客沉着开口，言语和着风啸声流入店内，乐衍扭头和朋友们对视交流了几个眼神，便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现在还有一些夜宵能吃，你们随便坐。”
　　面具女子点点头，待一位齐发女子靠近后便与其一同迈步走入了店内，挑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安静脱下满是风沙的外衣帽子便入座了。
　　“这是菜单，最后两页的菜应该都还有，你俩自己挑吧。”
　　见两人入座后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帮派成员们又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手下握紧的武器，继续拿筷吃饭。
　　乐衍从邻桌取来了一本菜单，挥手便向面具女子抛去，抛掷的力度不小，菜单犹如暗器般飞驰，中途却被齐发女子一个旋手截了胡。
　　“谢了！”
　　齐发女子取下面罩，冲乐衍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明媚的面庞赫然便是帝国上将的得力副将——洛伊。
　　洛伊接过菜单，展开后摆在了桌侧面具女子的面前，随后还起身去饮水处接了一杯热水，小心地放在了面具女子的桌上。
　　能整日与洛伊形影不离，还得洛伊这般恭敬对待的人可不多，这位神秘莫测的面具女子的身份便是本该在东线奋战的帝国上将，游曦。
　　百姓都只知东线战急，战火绵延，却少有人知近段时间的帝国西线也是暗潮汹涌，风谲云诡。
　　帝国主要的叁大军区，中部与东南军区都是由游家全权掌控，如近段时间的东线战争便主要由游家出力陷阵，但位属西北的西北军区却主要受第二军事世家——白家所操控。
　　白家主事人白羽中将红颜白发，年近六十仍不愿退居二线，独揽西北军事大权，游泽风早年担心白家独自在西北作威作福，所以悄然在背地里安排了几个西北暗线。
　　但近段时间，这几个暗线不是莫名失联便是汇报呆滞，似被人监控牵制，游泽风多次派遣人员暗查西北也都是石沉大海，所有调查人员皆是音信杳无。
　　游泽风一面要统帅东线的战事，一面还要愁心西线的内情，可谓是殚精竭虑，游曦皆看在眼里，东线主战区有多位游家子女压阵对付敌军，总体而言问题不大，游曦下午在元帅桌上留了一张告别纸条，晚上便拉上洛伊向西北遥遥而去了，全然不知游泽风在看见纸条后的火冒叁丈。
　　军部的车辆皆有定位与编号，游曦为了防止行踪暴露，只是牵上了两匹手养的好马作为交通工具。
　　铁人似的日夜兼程，饿了就喝营养液，累了就在马背上坐寐片刻，要不是洛伊的自我认知还是一个纯正的活体人类，需要正常进食与休息，强行拖累了游曦的进程，游曦估计还能走得更快些。
　　在这大半个月里，二人生生从帝国东线沿途小路赶到了帝国西线，饶是英勇的洛伊副将出发时再龙精虎猛，半月后也都是一副命若悬丝的模样了，此刻终于能找家正常的饭店休息一下，心下感激更是感叹。
　　不愧是游家精选的马匹，不愧是游家严选的疯子，自己这都快累死了，马和上司都还是一副安然无事的模样，难道这大半个月里，只有她才是正常的活物吗……
　　“谢谢，你看着你想吃的点吧，我都可以。”
　　“啊？噢，好的好的。”
　　洛伊尚在心底悄悄蛐蛐自己的上司，突然被游曦搭话，当即吓一激灵，连忙低头翻阅菜单来掩饰心虚，草草看好几个菜，便出声开始呼唤服务员。
　　她平日一直都是帮游曦解决一些秘密任务与幕后文件，相关信息也都是被军部机密保存，极少数出镜的情况也会遮掩面容，所以帝国人民几乎都不认识她，正因如此，她此刻可以卸去面罩，大方地说话。
　　“您好，请问你们想点些什么菜呢？”
　　洛伊唤完服务员之后便继续低头浏览其他菜品了，突兀听见一声稚嫩的回应，抬头巡视一圈不得出处，低头一看才发现桌板对面遮掩着一个灵气逼人的小女孩。
　　浅眸亮瞳，小鼻挺巧，漆黑的乌发更是衬得人唇红齿白，真真是一粉妆玉琢的俊女胚子。
　　但这凝眸一看，却是让洛伊傻眼了，只见在战场上处变不惊的副将此刻突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同时还不断偷瞟着身旁的面具女子。
　　终于，在洛伊第叁次偷偷瞟向游曦的时候，游曦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回视上了洛伊的眼神。
　　“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嗯……是有点，可能是进沙子了——小妹妹，我们点这几个菜……”
　　顶着游曦狐疑的目光，洛伊感觉浑身都在冒着奇怪的热气，连忙将菜单上的几个菜指给桌对面的小女孩看了看，将任务完成的小女孩打发回了后厨。
　　直到小女孩彻底消失在视野，洛伊都还仍在回忆小女孩的长相。
　　乖乖啊，这小女孩怎么感觉……长得这么像自己的上司呢？是自己最近这一阵被游曦折磨惨了，所以看谁都像游曦吗？……
　　要不是她这几年整日整夜的和游曦在前线工作战斗，而游曦又完全进化成了一个不要命的铁血工作狂，满脸写着“十步以内，格杀勿论！”，一个眼神就能吓跑半个连的人，她都要怀疑这小女孩是不是游曦的私生女了。
　　但看着游曦此刻依旧岿然稳坐，毫无半点疑虑波动的模样……莫非还真是自己饿昏头了？也许只是单纯的巧合吧。
　　洛伊副将的这点小小困惑很快便被美食的喷香给完全击溃了，色香味俱全的几盘宵夜很快便被小女孩抬上了桌。
　　洛伊早就被饿得有点头晕目眩，她咽了咽满溢的唾沫，眼珠子都险些掉餐盘里了，都尚未听见游曦开始进食的指令，心急如焚地抬头，却发现游曦正一双眼睛定神看着饭馆门外，右手贴腰按枪，俨然一副警惕戒备的状态。
　　洛伊的心中霎时警铃大作，扭头一看，才发现店门口的那一桌人也皆是专注盯着门外，脚下藏匿着诸多钢筋铁棍，这般异样的氛围，方才她被饿得有些低血糖，竟是完全没有注意到。
　　十几位餐客的饭馆中，此刻静得只能听见门外呼啸的风声，屏息凝神，才能隐约从哭号肆虐的风啸中捕捉到几声发动机的轰鸣声。
　　机车震响的声音愈发清晰可闻，几阵狂沙翻过，饭馆前的空地上便霍然出现了四辆高大的越野车，将饭馆的大门死死围住，伴随几阵咔嚓的开门声，数十道身影从车上接连跃下。
　　洛伊看见方才给她们递来菜单的马尾女子扭头对同桌的伙伴们比了个口型，洛伊经受过军部的特殊培训，当即便认出了此人说的是：十五人，先打领头。
　　看来这个饭馆今晚是惹上麻烦事了。
　　“现在给奶奶我跪着磕叁个响头，然后让小厨娘乖乖出来陪我老大吃顿饭，我们就留你们一条狗命！”
　　一位头面被纱布包裹着的精瘦女子突然站出来，嚣张地冲着馆内大喊，而在她的身后侧，人群的正中，正立着一位双手插兜的壮硕女子，颈部的青黪纹身蔓延至其左脸，面戴方正墨镜，还在轻松闲散地嚼着泡泡糖，应该便是她口中的“老大”了。
　　只见长桌正中的马尾女子冲那位猖狂叫嚷的女子缓缓竖起了一根中指，满脸的挑衅不屑，咧嘴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哟？你这死耗子居然还活着呢？也是，下水道的臭耗子就是会苟命，正好，你祖宗我最近手痒得紧！今天就把送你到天上，好好给你老祖磕头忏悔去！！”
　　乐衍嘴上笑眯眯丢着狠话，握着铁棒的手却已满是汗液，她没料到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竟能一下午召来这么多人，确实是她失算了，但此刻箭在弦上，气势是万万不能丢的。
　　狠话刚落地，乐衍手中的铁棒便是飞了出去，直直砸向了下午馆内的那位登徒子，登徒子没料到乐衍会这么迅速地出手，眼睛一眨，铁棒便已到了眼前。
　　惊恐中登徒子突然被人给猛踹了一脚，人仰马翻在沙地里滚了叁四圈才停下，回头一看才发现她的老大迅速移开了一个身位，而方才乐衍的铁棍已结实砸中了她们的越野车，铁板硬实的车身硬是被砸出一个饭盆大的凹陷。
　　方才乐衍是瞄着登徒子与她老大之间的缝隙砸去的，叁尺的铁棒突然横向旋去，乐衍的预想是至少也能砸中其中的一个人，没想到却被登徒子老大一脚踹开了登徒子，老大本人也借着踹人的反作用力迅速躲开了。
　　这老大似乎极为不悦地扭头端详了一下她的越野车，低头捡起乐衍的铁棒，撇着嘴冲乐衍抛出了疑问。
　　“你确定要和我们对着干？”
　　乐衍死盯着面前的墨镜老大，没有回话。
　　“我建议你们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毕竟事关你们的性命，建议你们还是慎重一些。”
　　墨镜老大继续言说着，将手中的铁棒深深插入了面前几步的泥沙中，懒散退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随即抬手打响了一个响指。
　　只闻响指刚落，不知何处而起的几声枪响便驰骋而来，伴随如雷枪声远去的是原本被插在地上的铁棍，以及乐衍彻底凉了半截的心。
　　这群人有枪。
　　洛伊骤然扭头看向游曦，面色凝重。
　　帝国为保国民安全，实行着严格的禁枪法，基本只有特警部队与军队组织才有权合法持枪，平头老百姓基本没有能接触枪支的渠道，难怪这群人能这么扬威耀武气势嚣张，原来是因为他们手里有枪，而一般的居民必然会畏忌低头。
　　涉及到枪支走私，那她俩就不得不管了。
　　“现在呢？你们的回答呢？”
　　墨镜老大状似调皮地扭头，满意地欣赏着乐衍忽青忽白的面色，好似在观赏着什么有趣的艺术品，咧出一个扭曲的大笑，挤出了满脸的骇人纹路。
　　乐衍死死抿住发凉的嘴唇，吞咽几口干涩的唾沫，尚未吐出什么成字的音调，便听见身后饭馆内传出了一道稍沉的嗓音。
　　“不好意思，我俩只是来这吃饭的普通食客，请问可以离开吗？”
　　乐衍回头，只见方才店内的那名面具女子此刻正将双手抬于耳侧，掌心向前，俨然一副乖顺投降的模样，面具女子话音刚落，她身后的齐发女子也迅速反应过来，亦是举手投降。
　　“你俩只是路过的？”
　　墨镜老大收回笑容，撇了游曦与洛伊一眼，见这俩人的穿戴确实是一副长途跋涉的风尘样，全黑斗篷与外套空偌遮掩，似乎也不像是壮硕强壮的样子。
　　“身上有钱吗？把钱交了就能走……出去胆敢多嘴一句，我让你们脑袋开花。”
　　“有的有的，这就给您！您放心，我俩嘴巴可严了！”
　　洛伊回答着墨镜老大的话，转身从椅子上的随身包里掏出了一个钱包，背对着所有人，与游曦交换了一个眼神。
　　洛伊与游曦一前一后地向店外走去，洛伊手里拿着钱包，馆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洛伊身上，而当游曦走到门口的最后一张方桌旁时，却是猝然身躯一动，众人尚未看清游曦的影子，便骤闻一声飞踢巨响，方桌猛然朝墨镜老大飞去。
　　始料未及的攻击，待墨镜老大回神时，方桌已抵达了身前半米，闪躲早已来不及，墨镜老大只得握拳蓄力，狠狠拳击方桌的桌心，饭店的桌子本就质量一般，并且还有了一定的年头，墨镜老大的这全力一击，自然是令木桌陡然从拳击处崩裂，碎为了无数大小不一的木块。
　　木桌的碎片不断由拳心向四周散开，碎裂崩解的块木伴随着木制断裂声与拳头碰撞声飞溅，逐渐散开的木桌碎裂中心，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飞云掣电的身影。
　　面具女子竟然趁她被方桌遮蔽视线时突然靠近偷袭！！
　　视线虽然已经捕捉到了面具女子，但仍在出拳中的躯体却完全反应不过来，墨镜老大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具女子的拳头向自己冲来，随后便是耳鸣目眩的一击重拳，天旋地转间，墨镜老大的颈项便已被面具女子捁在了肘间，太阳穴处还被陌生冰凉的金属物件给用力抵住了。
　　面具女子与墨镜老大的动作与反应都十分迅速，墨镜老大的手下人只是恍惚看见了几道残影，几声巨响碎裂而开，回过神来时，自己的老大便已经被面具女子束缚了，老大的太阳穴处正抵着一把白光流转的银色手枪。
　　墨镜老大呛咳好几声，吐出了几口鲜血与两颗碎牙，深呼吸数十下才慢慢缓了过来。
　　“你竟敢！！！……你怎么会有枪！？这不可能！！”
　　墨镜老大看起来比游曦壮硕许多，但此刻被游曦禁锢喉颈，竟是不能挣脱分毫。
　　“那你要不要试试这是真枪还是假枪？”
　　游曦的语气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平淡，冲着墨镜老大的耳根说出，听得墨镜老大头皮发麻，自己脆弱的喉颈与太阳穴现今都在这人手里，她并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这个真伪。
　　周遭的人皆是不敢轻举妄动，就连饭馆内的乐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吓呆了眼，墨镜老大咽了一口唾沫，只能大脑飞速运转，尽力寻找破局的法子。
　　“嗯……这位女士，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我们无意打扰你们用餐，只是这个饭馆里有人在上午时把我们的人给欺负了，我们也不能白白被人欺负了是吧，所以才会再来和她们交谈一下……”
　　乐衍听闻这墨镜老大此刻的满嘴胡言，顿时便是火了，张口便怒怼回去：
　　“还我们欺负你们？？开什么玩笑，你的手下是狗屁登徒子，色胆包天敢骚扰我们的飞叶帮的人，难道我还不能教训一下了？”
　　游曦闻言，眸中寒光一闪，挪枪便朝着墨镜老大的右脚一扣扳机。
　　“啊啊啊啊啊啊！！！！——”
　　真枪实弹的震响与伤口，墨镜老大的脚顿时便旋裂绽开，彻底穿透，这下没人敢质疑游曦枪支的真伪了，墨镜老大还被游曦死死束缚住，动弹不得，只得抬着伤脚仰天惨叫，剧烈的痛意撕扯着神经，折磨着理智的弦。
　　“你真的敢开枪？？我给你说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你开枪打死我，我妹也开枪了结你！我们一命换一……啊！！”
　　墨镜老大断续嘶吼着，但话未说完，便听见了一声物体砸落的声音，面上旋即又被狠狠揍了一拳头，连续挨了两拳，墨镜老大的脸上早已是鼻青脸肿，此刻留着鼻血狼狈睁眼，恍惚看清了被砸到地上的人影。
　　“谁要跟你同归于尽？这个小丫头就是你妹吗？你打架是不是从来不教导一下你妹啊？连两拳都扛不住。”
　　洛伊拿着一把黑灰步枪，戳了戳地上被她反捆双手的瘦弱身影，她方才趁着游曦正面吸引众人视线，溜到车后去将持枪手给截获了，此刻趴在地上的女孩扭头，露出一张约莫十六十七岁的脸，脸颊上全是在地上沾染的黄沙，盯着墨镜老大艰难开口。
　　“姐……是雪狼K95……投降吧……”
　　听见地上的小姑娘仅凭一眼便精准说出了自己手上的枪型，游曦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头，多看了此人一眼。
　　“啊啊啊好姐姐们！！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呜……饶我们一条小命吧啊啊啊……”
　　墨镜老大在听清她妹妹的话后，瞬时态度大变，开始哭娘喊母地大哭和道歉，听得洛伊脑瓜疼，反手塞了把沙子堵住了此人的嘴，游曦也从口袋中抽出了一根麻绳，反手捆住了墨镜老大。
　　“你们老大，狙击手，和那个最先挑事的人留下，其余的人马上离开。”
　　面具女子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令人拒绝的威势，词句刚陷入沙土，周遭的其他混混便都立即扬尘跑马，屁滚尿流地爬上越野车，一轰油门逃离了，留下自己的老大徒然对着空气咬牙。
　　为防止余下的叁人逃跑，洛伊分别将其捆绑固定在店外的柱子上，事尽之后的洛伊已是被饿得头冒金光了，想同检查完小姑娘手中步枪的游曦一起返店吃饭，转身便看见店门口站着十个纠结且踌躇的人头。
　　私自持枪的事情可不小，方才的一番举动，游曦与洛伊两人可比对面的混混还要骇人数倍，毕竟谁会一声不吭地就朝着活人开枪啊？
　　虽说这两人帮她们解决了上门挑事的混混，但若是这俩人也有什么歪心思，乐衍等人也知晓自己必然毫无胜算。
　　所以这两人是敌还是友？
　　看着面前马尾女子犹豫的眼神，洛伊知道，一场胡编乱造是避免不了的了。
　　饥饿的帝国副将侧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上司，帝国上将却缓缓扭头，仔细观赏起了远处的风景，尽管这般黑夜，她的凝视注定只能一无所获，但在有些时候，黑暗本身便是一种独到的艺术。
　　饥饿的帝国副将默默收回了无望的视线，知道自己的上司又将此等重任无言托付给了自己，可怜的大脑同咕咕叫的肠胃一般空空如也。
　　尘兮辽辽，又一渺小黄沙粉碎于天际的瞬息，洛伊突然释然了，这世间的一切，有关银河，有关风月，有关出生那年倾盆的雨，夹杂潮湿泥土气息的桂香与长久凝望的雪。
　　人生啊，无非便是一场又一场的瞎编罢了。
　　洛伊深情握住了面前马尾女子的手，在对方抽搐的嘴角中落下了一滴清泪，情至意切地缓缓开口。
　　“其实我们之前一直在为一家雇佣兵公司上班，但是……黑心老板吃喝嫖赌，欠下巨款，最后竟然带着她的小姨子逃之夭夭了！欠了我俩五年工钱没发……我俩身无长物，只得偷了公司几把枪悄悄出走，打算另寻出路。
　　我俩听说西境这边做生意可以好歹养活一下自己，于是打算来试试运气，不然……我们真的连吃饭都吃不起了……”
　　说罢，洛伊还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奔腾的热泪。
　　她抽噎，她落泪，无色的液滴落入尘寰随即尽数裂散，并不是因为她有多感动于自己的瞎掰，而是她终于被饿哭了，她其实真的不抗饿。
　　这般说辞，游曦抿唇，洛伊扶额，就连门口被绑着的小姑娘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但乐衍相信了。
　　“天哪！！你们的老板怎么这么过分？！这可是五年的工资啊！好多好多钱的啊！”
　　乐衍反手捏住洛伊的手，一边哀叹一边将游洛二人往店内请，其余的帮内成员虽说觉得有些离奇，但毕竟这两人方才帮了她们大忙，也还是勉强相信着与二人一同入店了。
　　“你们刚刚帮忙赶走了那群该死的混混登徒子，帮了我们的大忙！我叫乐衍，你们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说，我能帮的一定都会帮！”
　　“天哪！乐衍女士。”洛伊深情地握住了乐衍的手，“我叫洛尔，能得你这番话，我真是死而无憾了——所以这家店是你们帮里的店吗？请问你可以多给我们上两盘菜吗？非常感谢。”
　　乐衍闻言，立马应下来，大跨步入后厨又拿了几盘热菜出来，看得洛伊泪眼汪汪，怒举筷子，一群人就这样看着洛伊奋力地埋头苦吃，眼眸中似有慈母般的关怀闪动，随后又将仁爱的目光投向了游曦，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游曦受不了这些一言难尽的奇妙视线，木僵了霎那，也缓缓开口了。
　　“你们好，我叫方北……”
　　似是村里的孤僻小孩终于迈出了交友的第一步，乐衍欣欣慰点点头，也看出了“洛尔”的性情较为直接外向，而“方北”则是更为内敛沉默，但都是被黑心资本家压榨的可怜人，乐衍亦是热心地给游曦递来了筷子。
　　游曦接过筷子，垂首夹了一筷子菜品放入口中，原本平淡的面容却是突然惊住了，又是不可置信地夹起了另一盘菜中的些许食物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双眼圆睁之下，手中的筷子也是顿时滑落。
　　“我想见一下你们的厨子。”

30.收留
　　“什么？”
　　洛伊嘴里还含着半个鱼头，从满当的瓷碗中抬起头，方才她吃得专注，没有听清游曦的话语。
　　“我想见一下你们的厨子。”
　　游曦扭头对上乐衍，再次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请求，乐衍原本还在乐呵看着洛伊狼吞虎噬，这下猝然听见面具女子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蓦地没有反应过来。
　　游曦见乐衍目瞪神呆，没有回话，也不再与乐衍赘言，刷一声站起，震得桌上的菜盘都抖了几抖，汲汲便朝着后厨阔步奔去。
　　饭馆的店面不大，游曦四五步便抵达了后厨门口，前堂与后厨之间隔着一道白色的门帘，游曦拽住门帘的一侧，迅疾掀开，单薄的门帘布料顺着来人巨大的力度在空中扬起约莫两米的高度，白布翻飞之间，帘后人的面容也尽数映入游曦眼目。
　　不是她。
　　帘后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容，约莫四十岁的金发中年女人，张扬性感的穿搭，翻卷的金发随意后披，妆容精致的脸颊只能看出几分浅浅的细纹，鲜艳红唇之上是一双挑尾的丹凤眼，配上一颗小巧的黑色泪痣，格外性感且夺人眼目。
　　金发女人概是正打算走出后厨，但还没来得及掀开门帘，便迎面撞上了匆匆而来的游曦。
　　见金发女人眉头紧皱，一脸不悦的模样，游曦的解释尚未吐出口半个字，便被金发女子的质问堵了个满怀。
　　“你是谁？！干嘛的？来后厨是要干什么？！！”
　　“我是想见一面你们的厨……”
　　“见谁？厨子？！见什么厨子？我就是厨子！这下你见到了吗？……”
　　金发女子的身材不高，但嗓门却颇为洪亮，叱喝若利剑一般齐齐向游曦飞去，将游曦未尽的话语尽数刺破，随后金发女子又用拳头猛敲几下贴在后厨门旁的一张纸，拉高了嗓门继续咄咄道：
　　“还有你是不识字吗？没看见门口这么大的几个字写着‘后厨重地，禁止入内’吗？在屋内还捂得严严实实，你是寡妇吗？我看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青姐！青姐！哎哟你听我解释！！”
　　眼看着金发女子举起拳头就要往游曦脸上招呼，跟在游曦后面的乐衍顿时被吓一激灵，忙慌冲上去止住了金发女子的拳头，回头冲游曦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随后便一把将金发女子拽进了后厨。
　　这位被乐衍拽走的金发女子便是杨与青了。
　　半世坎坷，各处浮沉，杨与青大半辈子都在为生计而劳命奔波，一路光棍到了这般年纪，早是双亲亡故，亲属也都因长时间的分别而淡了关系，本以为就会如此和行商帮的三两好友悠闲过下去，谁知竟在几年前遇见了托足无门的林晓寒。
　　杨与青在林晓寒小时与其朝夕共度了约莫两年的时光，喜其乖顺，怜其苦命，想着横竖她自己都是个孤身光棍，不如干脆把林晓寒捡回家，凭空得半个大闺女，还能给生活添添热气。
　　行商人做事都讲究一个有始有终，这几年来，杨与青是真真在将林晓寒当做亲闺女来爱护，往昔淡如水的生活中还多了方景明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无根的浮萍虽说是失去了肆意漂浮的自由，但这般安然扎根的踏实与牵挂着实是令人眷恋不已。
　　杨与青有意帮扶林晓寒，林晓寒却不好意思麻烦她太多，一面拉扯小景明，一面认真学习与经营明明小饭馆，停辛伫苦之状看得杨与青心疼。
　　林晓寒不太会说话，但干活做事却是格外踏实，当真是给点阳光土壤就能奋力扎根的好苗子，在短短一年内就还清了大家为饭馆众筹的所有钱财，将孩子与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同时，还不忘定期给帮派成员准备小礼物，回馈昔日的照拂。
　　林晓寒不愿接受杨与青直接的钱财补贴，杨与青便平日里多来林晓寒店里搭把手，排解寂寞的同时还能减轻林晓寒的负担，干巴巴的生活可谓是热腾不少。
　　今日便是如此，她处理完本次行商的相关事务，便打算来小饭馆看看林晓寒和小景明，谁知一掏出光脑便看见了有人来挑事的消息，风火来去的性子当即便是火冒三丈。
　　油门拧到底，杨与青一路扬尘来到小饭馆，看见门口停着好几辆大黑车，心下一沉便直接从后门进去探明情况，幸是在后厨发现了毫发无损，正折腾宵夜的林晓寒。
　　外边动静不小，杨与青带着林晓寒和小景明走上二楼卧室锁起来，忐忑焦躁，不知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待外边的声响平息不少，才敢下来探探风头。
　　本打算从门帘后面偷瞄一眼店外的情况，谁知却被一名通体漆黑的面具女子给发现了。
　　谁会无端穿得像个黑乌鸦一样？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还张口就要见厨子，估摸这就是方才门口挑事的那些人！难道乐衍那边出事了？
　　但所谓输人输事不输阵，气势佯装到位了，杨与青本想趁对面还没反应过来，打一拳吸引火力后速速逃跑，结果拳头还没挥出去，便被“出事”的乐衍给扯进了后厨。
　　“哎呀青姐！你误会了！……”
　　待乐衍将全部的来龙去脉解释完，杨与青才知道自己险些闹乌龙了，这位面具女子手上还有枪，若是自己方才真的一拳打过去，那现在开花的就该是她自己了。
　　见杨与青半天不回来，楼下也未闻什么争斗的声音，林晓寒便带着方景明下楼了，打算有些风吹草动给便从后门走人，结果在后厨遇见了乐衍与杨与青二人，也从乐衍的口中知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有过路相助的好心人？那我得多做点菜感激她们一下。”
　　“也行，那我们先去外边给人家道个歉，方才差点无端把别人打了。”
　　晚间没什么新鲜的食材了，林晓寒打算简单做点面食给好心人送过去，杨乐二人便带着方景明一同去了饭馆前厅，这一出门才发现桌上的食物基本已被消灭殆尽了。
　　方才乐衍扯走杨与青后，游曦在门帘前伫立良久，洛伊走近时只发现她神色黯淡，怔怔望着虚空出神，明明就站在她的身旁半尺的帝国上将，却如半个光年般遥远，让人恍惚看不真切。
　　洛伊鉴貌辨色间没有多问，只是唤游曦继续回去吃饭，游曦冲她扯出一个勉强的苦笑，便跟随洛伊又回到了桌前。
　　回席抬碗，这一拿筷子，帝国上将周身的气场便骤然震出，吞并山河之势席卷排开，风卷残云般解决着桌上的食物，就连上一届突击队大胃王比拼的冠军——饿名远扬的洛伊副将，都险些没抢得过游曦。
　　洛伊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疑惑抽空瞅了游曦好几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老天奶啊，这还是前几天那个营养液当水喝的上将吗？不过游曦终于肯吃饭了也好，至少她可以少担心点游曦的身体了，这家店的菜品味道确实不错。
　　原本的帮派成员还想着和这两位在吃喝途中唠个嗑，结果这俩人筷如风火，快出残影，小小饭桌被搞出了一副硝云弹雨的势头，直接把帮派成员都看呆了，待杨乐二人出来时，游曦已在用纸巾擦拭嘴角，洛伊仍意犹未尽地嗦着鱼骨头。
　　“欸这位朋友你好，不好意思啊，我是杨与青，也是飞叶帮的成员，刚才我误会你是来挑事的，冲你说话声音可能大了些，要不我……”
　　“没事，是我擅闯后厨，本就是我错在先，你不必道歉。”
　　游曦侧身将废纸巾掷入垃圾桶中，打断了杨与青的自责，扭头不留痕迹地端量了杨与青一眼。
　　“以及贵店的食物味道很好，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会常来。”
　　听见游曦还隐晦表达出了要好好吃饭的想法，洛伊顿时从鱼骨头中把自己的头给拔了出来，赶紧应和游曦的话：
　　“是的！味道非常不错，后边我俩天天来吃！”
　　“哈哈，你们喜欢就好！”
　　杨乐二人在桌间坐下，又拿出了几瓶小酒，俨然一副想要闲唠深聊的架势，洛伊意味不明地看了游曦一眼，只见自己的上司又开始沉默凝望远处的风景，装起了哑巴，便知晓游曦又将这社交的任务交给自己了。
　　众人也是看出了游曦没有交谈的想法，皆是对看起来脾气不错的洛伊发起各类疑问，例如当雇佣兵的缘由，雇佣兵公司的训练方式，伙食中肉菜比例等等，问得洛伊昏头转向。
　　无可奈何，洛伊只好又扣空脑子开始瞎编她们的奇异身世，应付着大家的好奇心，最后连“我家祖母的第二条狗叫二花，出门咬耗子摔掉两颗门牙，所以我原名洛二，后来为了好听改成了洛尔”这种鬼东西都编出来了。
　　至黑的静夜笼罩着喧闹的饭馆，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游曦对着远沙静坐，犹自放空，一耳听人群喧哗，一耳闻黄风长啸，在欢声满堂中独落一角萧然。
　　“阿姨你好……”
　　嚣杂中有一声稚嫩的嗓音流入耳道，游曦稍稍扭头，在自己的身侧看见了方才那位为她们点菜的小女孩。
　　后脑勺的两个小羊角辫欢快摇曳着，白皙嘟嘟的脸蛋上映着自然的红晕，衬得本就丽质的小女孩血气满满，小女孩冲游曦露出了一个紧张腼腆的笑容，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看起来格外讨喜。
　　“你好。”
　　见游曦回应了自己，小女孩似乎更雀跃了，明眸闪闪，有些憋不住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曦。
　　“阿姨，我刚刚听见乐乐阿姨在谈论你，请问你之前是当过军人吗？”
　　“是的。”
　　“哇塞！好厉害！！”
　　小女孩兴奋地攥紧了拳头，眼中全是崇拜。
　　“阿姨你太厉害了，我以后也想当军人！”
　　听闻小女孩这句话，游曦低头更为仔细地审视了小女孩一眼，耐心开口。
　　“你为什么想当军人？”
　　“嗯……虽然她们都瞒着我，但是我知道！我的母亲是一名在战场上战死的军人，我经常陪妈妈看军事频道，知道军人都很厉害，我也想要变成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母亲战死？但近二十余年内帝国西线都没有什么战争，难道这个小朋友是从其他地区过来的？
　　小女孩说到这件事情之时眼神坚定，这样小的小朋友居然能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游曦神差鬼使之间想要伸手捏捏小女孩红润的脸颊，但在行动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不妥的举动，又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
　　“你为什么想要变成很厉害的人？”
　　“因为这样就可以像乐乐阿姨那样赶走坏人，保护妈妈了！”
　　“……”
　　游曦在听见小女孩的回答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垂眸暗淡了少顷，没有回话，待面前的小女孩好奇地歪了歪头，才终于回神，扯出一个轻如细羽的浅笑。
　　成为军人也不见得就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那你要去好好珍惜你的妈妈……”
　　不然等到后边，可能就来不及了。
　　游曦开口回应间，还是抬手摸了摸小女孩松软的头发。
　　“好——”
　　小女孩甜甜应下游曦的话，端来了一把小椅子，乖乖坐在了游曦的身边，漂亮的浅瞳目不转睛盯着游曦，显然脑子里还有许多的好奇雀跃在翻腾。
　　在一旁应付帮派成员的洛伊已经向游曦投来了第三个求救信号，左右眼交替单眨三次后接上两声咳嗽，极其标准的军部AAA级求助信号，可见洛伊那处的战况之惨烈，若是再不理她，游曦估计她都能直接掀翻桌子把脸贴过来，再次展示一下帝国副将标准的AAA级求助信号。
　　游曦不喜与陌生人交谈，平日在外出任务都是由洛伊负责社交工作，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会费心在闲聊这种事情上，但今日缘由未明的，她竟有些不舍与这个小女孩分别。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别离的钟声敲响，小女孩顿时紧张了起来，皱着眉头思忖半晌，最后问出了一个令游曦惊讶的问题。
　　“嗯……我叫方景明，请问我可以知道阿姨你的名字吗？”
　　景星庆云，明程似锦。
　　好名字。
　　游曦盯着小女孩澄澈通透的眸子，明澈的瞳底流动着浓浓的期待，“方北”二字已经滑到了齿间，却还是被她吞了回去，稍稍抿唇，游曦最后只是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对不起，现在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言毕，游曦没有再看小女孩的面色，抓起行囊起身，示意洛伊离开，如坐针毡的洛伊立马便是收到信号，眼底似有感动的荧光闪耀，忙不迭跟周围的人告别。
　　“哈哈，那门口的三个人你们帮里就质问处理一下吧，天色已晚，我和我朋友还要去寻找旅馆，就不久陪了，我付一下方才的饭钱……”
　　嘴上若快板般说出酝酿已久的告别词，洛伊一手伸进了自己的斗篷内袋，猴子捞月般捏住了自己钱包，在拿出钱包时，钱包一角钩住了内袋的边缘，竟一下脱手掉在了桌面上，钱包内的钱币也尽数倾倒而出。
　　但幸好，钱包里统共也只有两枚帝国币而已。
　　捡起钱币并不用耗费太多时间，洛伊欣慰一笑。
　　银色的帝国币在桌面的诸多残羹剩饭中勇敢游走，翻滚来去，势如破竹，最后却还是不堪强敌，战败在了鱼骨头大山之下，滚圆的银币在桌面上回旋出清亮的响声，最后若死鱼翻肚一般躺在了桌面。
　　欸？不对啊……我们怎么只有两枚帝国币了？！
　　记忆碎片光速回溯，电光霹雳之间，洛伊想起了她前几日在路上被饿的头昏脑胀，于是乎趴在马背上用睡意抵抗饿意，最后的结果便是错过了最后的一个现金兑换所，但当时的想法是反正光脑里有钱，没有现金应该也问题不大。
　　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两个刚从黑心公司逃出来的穷雇佣兵，适合拥有她们兜里的最新款顶级光脑吗？
　　如果掏出光脑付款，那么洛伊方才所有含辛茹苦的瞎编事业都将彻底功亏一篑，两个五年未得工资的贫穷牛马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高端的光脑？这必将引起在场众人的怀疑与顾虑。
　　从方才的交谈中洛伊得知，行商帮在西境的势力颇大，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俩地生疏来到西境调查西北军区，最好还是不要引起行商帮的过多疑虑。
　　但如果不掏出光脑付款……
　　那她俩该不会要被扣在这里当洗碗苦力吧？洛伊悲痛一哭。
　　洛伊都不敢扭头看游曦的眼神了，她俩本次出行的所有现金都在洛伊的这个小钱包里，游曦身上那是四个口袋一样重——穷得响叮当！
　　曾经有一家专业的现金兑换所摆在她的面前，她却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怒冲进现金兑换所！对前台的服务员说：换现金！！！
　　苍天为证，她下次再也不瞎编穷鬼人设了。
　　钱币静默，沿桌盯着这两枚帝国币的各位也皆是沉默如鸡，几轮凑热闹的风滚草从小饭馆门前悠悠滚过，就在洛伊即将羞惭到把头埋在沙子里的瞬息，桌间终于有人开口了。
　　“天哪！洛尔姐！！”
　　乐衍于胸前一把握住了洛伊的两只手，皱眉压眼，面目间尽是深深的不忍与沉痛，眸底的怜爱近乎溢出，手上的力度之大险些将洛伊手骨揉碎。
　　“不必解释了……洛尔姐，我懂的，我都懂……”
　　不是！你懂什么了？！
　　洛伊一脸惘然地憋屈回握，冲洛伊露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苦笑。
　　“这样，要不你们今晚就住在我们帮里吧！！我们帮大！给你们腾出两间房间完全没问题！！！若是你们找不到活路，来我们帮里工作也行，你们格斗实力这么强，咱帮主一定不会拒绝你们的！！”
　　说罢，乐衍抓住洛伊的手臂，将洛伊磕磕绊绊地拽向自己放在店后的沙地摩托，其他帮派成员皆是扭头看向了在一旁扶额的杨与青，最后得了杨与青几个挥手，才陆续跟着乐衍走出饭馆，途中还没忘带上方才捕获的三个滋事者。
　　“唉……这丫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点啊……所以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们帮里暂住几天，再慢慢考虑之后的生计。”
　　众人都收拾东西逐渐告别离去，店内不一会儿便只余下了杨与青、游曦与一位闷闷不乐的小朋友。
　　杨与青已经从乐衍处知晓了这两人的一些信息，经过方才的短暂相处，杨与青也渐渐看出了在这两位黑衣女子中，当是这位名为“方北”的面具女子的话语权更大，且更为稳重。
　　“好的，谢了。”
　　“我的车也停在店后边，你就骑着我的车跟她们回帮吧，我今晚在这陪我闺女聊天。”
　　杨与青摸摸口袋，丢出了一把铜光闪闪的小钥匙，钥匙在空中划过丝滑的圆弧，正正落入了游曦的手中。
　　她在每次长途行商归来后都会在林晓寒店内住几晚，陪林晓寒聊聊天，顺道给小景明带来一堆稀奇古怪的故事，今晚也不例外。
　　游曦接过钥匙，猜到了这家店估计就是她们飞叶帮的地盘，而杨与青口中的“闺女”，应该便是这位小女孩的妈妈了。
　　没有过多耽误，游曦冲杨与青点点头，道谢后便领着行李径直离去了。
　　伴随最后一声油门轰鸣渐远于天际，端着两碗热汤圆的林晓寒才终于从后厨走出来，额头满是被热气熏蒸出来的汗滴。
　　“哎呀，这几天的客人太多了，店里的面都吃光了，我只好手搓了几个汤圆，现调了比较好吃的几种馅料，所以耽搁了一阵……欸？所以她们已经走了吗？”
　　杨与青与小景明正在收拾店内的卫生，林晓寒出门看见较为空荡的店堂，有些泄气，无意识撅了一下嘴。
　　“我都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没事没事，那两个好心帮忙的人被乐衍带回帮里了，日后肯定有机会再当场见面道谢的。”
　　见林晓寒的两碗热汤圆没赶得上趟，杨与青一面说话安抚林晓寒，一面接过瓷碗，放了一碗在小景明面前，自己也找了个座位品尝了起来。
　　“哼哼俺闺女这汤圆就是好吃，明宝也快吃，长个子！”
　　“也好，那后边有机会再道谢吧。”
　　林晓寒冲杨与青莞尔一笑，摸摸方景明滚圆的头，寻思这好端端的头发怎么又给折腾乱了，想着概是方景明玩得入神，不知在何处蹭乱的吧，反正现已近夜，索性在方景明吃汤圆的同时将羊角辫给拆了，方便过会歇息。
　　寒星低吟，远沙不眠，昏黄灯光的平凡饭馆内，却频频有悦耳欢声流出，以融融的暖意抵御住所有寒风。
　　星移斗转，一只沙蜥吞入猎物的倏瞬，明明小饭馆内的灯光也熄灭了，黄漠又回归了它最熟悉的静谧。

31.入帮
　　霞光在太阳探头前溜进天幕，沙地的初晨仍留有昨夜的湿寒，草木上的露珠是星子告别时遗失的眼泪。
　　已有早起的赶路人出门往来活动，轰鸣的油门声与粗犷的吆喝声渐渐唤醒了世界，凝固整夜的画卷再度流动。
　　明明小饭馆内通常也会提供晨间的餐食，待睡眼惺忪的林晓寒带着哈欠接过卖菜人带来的新鲜肉菜，拾掇拾掇后厨正式开始一日的生计时，店门口已经守了好一帮饥火烧肠的食客。
　　热腾的粉面水饺，喧杂的熙攘人流，及至太阳都已半起，店内的客人都更换了好几轮，两个高挺的人影才终于出现在了店外的沙地上。
　　“呀！洛尔姐！你们来了！！”
　　乐衍站在店门口，遥遥看见了游曦与洛伊的身影，便跳跃挥动双手，活力满满地打着招呼，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上挂着一排白牙，将满身的热腾传递给周围的每一个人。
　　“早上好啊，你还来得挺早的，现在店里人多吗？我们来吃碗早餐。”
　　游曦冲乐衍点了点头，洛伊则轻车熟路地挑起了社交大任，昨日游曦难得主动提出想要好好吃饭，她洛伊今天就算是刷叁百个盘子也要让游曦吃上一碗热乎面！
　　“我最近要早些到店里帮忙，现在刚好过了高峰期，你俩进去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吃上了——欸？方北女士怎么好像面色不太好的样子，是昨晚睡得不好吗？”
　　顺着乐衍的疑问，洛伊也扭头瞅了瞅游曦，虽说后者带着半块遮眼面具，但露出的面庞皆是煞白一片，嘴唇灰暗无血色，活像刚从阴间挖出来的纸扎人。
　　“噢，她昨晚肠胃不舒服，折腾了一会儿，确实没有休息好。”
　　洛伊温和带笑回应乐衍，心中却是暗自汹涌咆哮。
　　就游曦昨晚那个吃法！肠胃不出问题才怪了！！
　　大半个月没咋好好吃饭，把营养液当水喝的人，估摸胃都给饿小了，昨晚却突然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怒干了七碗饭，这肠胃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果不其然，昨晚游曦刚躺下没多久，便猝然起身，几个箭步直奔厕所，吐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惹得隔壁房的阿姨半夜来敲了叁次房门。
　　最令洛伊无言的是，当她进去给游曦递水时，却发现游曦仍直愣愣站在马桶，带着满脸的鼻涕与生理泪水对着其中的不明糊状物出神。
　　尽管游曦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死人脸，但照洛伊对游曦多年的理解，此刻游曦眼中饱含的情绪似乎是悲痛与不舍。
　　所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会对着自己的呕吐物低头怆痛默哀啊？
　　这家店的食物确实可口，但也到不了这种需要单独为饭菜呕吐物开一场追悼会的程度吧！
　　“洛阿姨！……方阿姨？早上好呀！”
　　洛伊尚在翻阅脑内的无语旧账，突然便听见了一声稚嫩清亮的声音传来，凝眸一看，这才发现昨晚的那个小女孩此刻正站在乐衍的身后，腿上挂着简易负重物，气咻咻运动着。
　　“这是沐菡姐的女儿，一直说以后想参军，抓着我给她培训锻炼，这不，我最近在训练她的体能哈哈……哦，沐菡姐就是这家饭馆的老板，是青姐的表妹，我昨天好像忘记给你们介绍了。”
　　游洛二人都细致地冲小女孩投去了几束目光，乐衍是门外汉，对体能训练的知识只是一知半解，但接受过专业培训的游洛二人一看便知，小女孩的步频与呼吸，负重物的固定与位置，都有着不小的问题。
　　小孩的运动能力不能与成人一概而论，在训练方式上也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且小孩的骨骼无机质少，若是负重物过重的话，很有可能会导致骨头变形并伴随终身。
　　但此刻担任小女孩运动教练的是乐衍，洛伊也不好直接拆乐衍的台，只是说现下太阳大起来了，再锻炼下去容易头晕中暑，不如都先进店歇歇。
　　乐衍也是应下了，叁大一小一同并肩回店，乐衍询问完游洛俩人想吃的菜品便入后厨去叫餐去了，小女孩则是乖乖坐在了游曦的身旁。
　　“阿姨你好，你也姓方吗？好巧呀！”
　　想必是方才乐衍唤她名字时，被一旁训练的小女孩给听去了，面对这个随口胡诌的假名，游曦不置可否，只是弯腰解下了女孩脚上的负重物，无声掂量了一下。
　　“早上好，下次这个负重物的重量只加到一半就可以了，记得固定牢靠，以及跑步时的步频可以更小一些，注意调整呼吸，会更有利于你锻炼。”
　　首次听闻这个凶凶的厉害阿姨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方景明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悬在椅下的小脚晃出了花，小脑袋打点计时器一般的连点答应着。
　　方景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明明这才是第二次相见，自己却莫名觉得这位连真实面貌都尚未见到的阿姨亲切异常。
　　依旧熙攘的店内，眼笑眉飞的俊秀小女孩坐在一名面具黑衣女的身旁，乐此不倦地询问着有关军队的生活，面具女子也是垂头细细看着小女孩，耐心挑拣着给小女孩讲述各种军队故事。
　　这般闲慢下来的游曦可不少见，不如说，洛伊已经五六年没见着这样带有些许人味的游曦了。
　　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游曦加入突击队奔赴前线，整个人便恍若变成了一个只知任务的战斗机器。
　　随意糊弄的饭食，不留喘息的排班，无休无尽的伤口，与愈发耀眼的功勋——这些东西组成了这六年来全部的帝国上将。
　　令人揪心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洛伊略显焦躁地用手指快速敲击着桌腿，盯着桌对面浅声交谈的二人，眼底流露出几分思索。
　　饭店的另一处，狭隘但有条有理的后厨中，乐衍正路过半桌整齐放置的食材，前去煮锅旁寻找林晓寒。
　　“林姐林姐！昨晚帮咱抗场子的人来了，她俩想吃碗酱面，你看看要不我们就给她俩免个单吧，感觉她俩跟半个月没吃饭一样，怪可怜的。”
　　林晓寒正围着方景明挑选的小兔围裙，用一硕大的汤勺拯救着锅中翻腾的抄手，皮薄馅大的抄手倒入调好酱料的瓷碗中，瞬时油红水亮，惹人食欲满满。
　　“好呀，道谢一下是应该的——对了小衍，你帮我上一下这碗抄手可以吗，六号桌。”
　　“当然没问题！欸，林姐你感冒了吗？怎么声音有些沙哑？”
　　“昨晚景明踢被子，我受了点小风寒，不用已经吃过药啦，不用担心。”
　　杨与青此刻在水槽前清洗着绿菜，腾不出手，乐衍见林晓寒精气神都不错，也不再过多担忧，抬着热腾的抄手便出门了。
　　店里的旧服务员搬家离开了，目前暂时还没招到靠谱的新人，人手不足，所以就只能麻烦杨与青和乐衍在空闲时多来帮帮忙，看着杨乐二人在店里忙得团团转，林晓寒感激之中带着几分忧虑。
　　来到西境能碰见着这么多各形各色的人，还结交了飞叶帮的不少亲近好友，这是从前的林晓寒做梦都不敢想的，正因此前从未体会过这般润人心田的友谊，故而林晓寒也格外珍重，舍不得过多消耗她们之间的情谊。
　　正巧在半月后便是西境的特色节日——聚火节了，这是西境人民在年中过得最为盛大红火的一个节日，届时会有满地篝火照应着漫天烟花一整晚，是西境人民向亲友传达感激与表明爱意的重要节日。
　　要不就在聚火节给她俩准备一些特别的小礼物？
　　打定主意，林晓寒也不再过多纠结，拿起细面回到了煮锅前，根根分明的米白细面被螺旋状卷入滚水深锅中，不一会儿便软化成了各种形状，待时机成熟后，用长筷挑出细面分盛于桌旁的两个瓷碗中，浇上棕红色的粘稠肉酱，腾腾的热气缠绵着浓郁酱香萦绕满室，这便是明明小饭馆内口碑载道的酱面了。
　　收工的厨子刚想抬着酱面出门，一扭头便见着了忙活归来的乐衍，迎面而来的强盗蛮不讲理地抢走了厨子手中的瓷碗，谈笑间一溜烟逃出了门去，看得林晓寒无奈发笑。
　　取下门背后的黑纱帷帽戴在头上，林晓寒还是打算亲自向两人道谢一番，取下围裙便推帘而出。
　　“妈妈！”
　　方景明坐在门帘的正前方，一抬眼便见着了林晓寒，弯着眸子甜喊着妈妈，大力挥动着右手，稚嫩的嗓音刹时吸引了诸多注意力，许多食客都抬头向后厨门口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素淡米裙的帷帽女子突然从后厨中出现，简约的服饰却完全掩盖不住其摇曳的身姿，黑色的薄翼帽纱无风自动，隐约露出光洁白皙的锁骨与颈项，莲步轻移，身姿卓越，自带一股周遭少有的风韵。
　　厅间有常年的老顾客认识林晓寒，高声吆喝打着招呼，笑道今儿个是哪一阵风，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本人都给吹出来了？要知道林晓寒为避麻烦，常年来都是匿于后厨中，不轻易见客。
　　林晓寒冲此人点头回应了一下，便径直朝乐衍所在的方桌走去，同桌坐着两位长途越野穿搭的挺拔女子，肩背皆是结实，想来便是昨晚的好心人了。
　　其中头发稍短的那名女子脸上还带着半脸面具，与通体的黑色衣物一同呈现出一股神秘莫测的感觉，就算此刻挤在狭隘的店角，也完全遮盖不住其身上不凡的气质。
　　“二位便是昨晚帮忙赶走地痞流氓的女士吧？非常感谢二位的出手相助，若是二位喜欢我们店里的饭菜味道，可以随时到我们店里来免费就餐。”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我俩也不是想借着恩情来白蹭你们饭食，只是这几日确实囊中羞涩，后边等我俩找着工作了，会尽早来还饭钱的。”
　　洛伊嘴里塞着半口酱面，大方回应着林晓寒，游曦则始终认真低头就餐，没有多看这位老板一眼。
　　其实在方才林晓寒刚迈出后厨半步时，游曦便注意到了此人。
　　西境风沙大，会用面罩纱布遮盖面部的人不少，且还常有想要隐瞒身份的各界人士路过，所以带面具与帷帽的人并不罕见——但少见的是戴黑色帷帽的人。
　　帝国西境受临近西门国文化的影响，也都或多或少认为黑色是不详之色，易招来祸患，所以昨晚初见时，杨与青才会对游曦的漆黑穿搭颇有微词。
　　这两日游曦在路途中见到的也大多是浅色或艳色的帷帽，如果长居此地穿戴黑纱帷帽的话，那基本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是个寡妇。
　　且从方景明的言辞中，可知方景明的母亲已过世良久，但她的妈妈却还仍在坚持佩戴黑帽，这多半是对逝者念念不忘，不愿续弦的表现。
　　丧妻寡妇，非礼勿视。
　　游曦在想清其中的缘由后，便低头不再看这位帷帽女士，又闻这位女士的嗓音发哑，是未曾听过的陌生嗓音，更是聚精会神吃起了面前的酱面，心无旁骛之状仿佛身处另一个隔绝空间。
　　林晓寒又与洛伊交谈了几句，再次表明了心底的感谢，就找了个理由将小景明给抓回了后厨，防止小景明打扰到客人吃饭。
　　这两位好心人，一位带着面具的女子一直在低头用餐，面目看不真切，也不能了解其性格的好坏，不过另一位齐发女士倒是蛮开朗热忱的，一番交谈下来并无什么不适之感。
　　不过令林晓寒有些许在意的是，她总觉得这位齐发女子面熟非常，似乎是在哪儿见过，但在脑子里翻了个底朝天，都还是找不到一丝一缕的线索。
　　寻索无果，林晓寒索性就不纠结了，抱着小景明回厨房陪杨与青洗菜。
　　待摇曳的身姿彻底消失在门帘中，乐衍才终于收回了恋恋的目光，扭头看向了狂暴干饭的俩人，这才猛拍脑子想起来，她还有正事没办呢。
　　“欸两位姐，所以你们有没有什么具体想去的目的地，或者具体想要干的工作呀？”
　　洛伊微不可察地看了游曦一眼，但见游曦抬手夹面间用筷子轻碰了两下碗沿，发出两声清脆鸣响，便知晓游曦的含义了。
　　她俩本次跋涉前来西境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西北军区，而此地赤沙镇就离西北军区不远，摩托车十几分钟就能看见军区大门，若能在此暂住且找到本地人脉，是再好不过的。
　　“没有欸，唉，我俩这个情况你知道的，现在只盼着能赶紧找着活路，有口饭吃，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那你俩想不想加入我们飞叶帮？包吃包住靓女好，绝不牛马福利高！！”
　　听闻洛伊的话，乐衍顿是一喜，忙不迭发出邀请，双目炯炯眉眼高抬，翘首期待的炽热目光险些闪瞎洛伊。
　　这大老妹儿咋怎么像搞诈骗的呢？
　　洛伊又瞟了游曦一眼，见游曦咀嚼着酱面轻咳了一声，心下了然，便突然佯装苦恼地揉了下头发，愁闷开口。
　　“哎呀，我俩也想加入啊，但昨晚打听了一下，你们飞叶帮不是个大帮吗，我俩在这两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可能进得了你们帮派啊？所以我俩寻思着，要不就去隔壁的那个洗碗城……”
　　“没事没事，你俩是肯定能进我们帮的！你俩都已经通过我们帮主的面试了！！”
　　见洛伊纠结着就要往隔壁洗碗城去了，乐衍险些急得一拍桌子站起来，连声向洛伊保证，她俩一定能进帮。
　　帮主面试？什么时候的事情？洛伊的头上缓缓浮出了几个硕大的问号。
　　且她俩还通过了面试，那她俩自己咋不知道？
　　就昨晚到今早这么短的时间，和她俩聊过天的统共就俩人，一位是上门投诉半夜扰民的隔壁阿姨，另一位便是在帮派门口大喇叭喊着“文王神课，铁口直断！”的邪门神棍了。
　　带着小黑太子镜的瘦高女人，见着游洛二人出门便亟亟将她的算命小车车给推了过来，捧住洛伊的脸频频点头，叨叨道“站有白虎之威”，硬拽着游曦的手掌细细端详，晃脑道“坐怀金乌之辉”，随后便神神叨叨开始舞剑。
　　舞毕收鞘，又是仰天叁声大笑，看得洛伊一头雾水，但最后此人在大笑过程中被一口唾沫星子呛得半死，咳得面颊通红，平息半晌后才终于捂胸狼狈离去，不见了踪迹。
　　突然，一道闪电般的微妙链接在脑海中形成，洛伊猛然一抬眉毛。
　　等等，面试……
　　她们帮主该不会还真是这位看面相的神棍吧？？
　　“你们帮主……是不是在玄学方面，有所涉猎？”
　　洛伊带着吞了苍蝇的表情纠结开口，继而得到了乐衍坚定且赞同的点头，一时语塞之下，只得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即将光盘的游曦。
　　游曦怎么都快吃完了？天晓得，她自己的面都还没好好吃几口呢。
　　但见游曦在抽了张纸巾从容擦拭嘴角后，终于抬头看向了满眼期待的乐衍。
　　“你们帮派最近遇事了。”
　　不是问句，而是笃定的陈述句，乐衍闻言后顿时有些泄气，没弄懂这是怎么被看出来的。
　　“嗯……我们帮最近是有些事情啦，但是也不算什么大事啦……”
　　随后乐衍便稀里哗啦扯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东西，诸如什么建帮理念啊，帮派历史啊，待洛伊碗都舔干净了，乐衍都还在不停输出。
　　能听出乐衍在尽力委婉地维护自己帮派的形象，将往日的帮派辉煌全都搬了出来，但最后还是被游曦的一句总结击溃了所有心防。
　　“马上瓜分客源以及彰显帮派实力的帮间大比就要到了，但你们飞叶帮已是连续八年垫底，穷得家徒四壁，急需找几个打手上去撑撑场子。”
　　精妙的总结，听得乐衍瞬间变成垂头丧气的不乐小狗。
　　昨晚游洛二人已经仔细搜查阅读过有关西境行商帮的资料，说是行商帮，其实也算是半个本地雇佣帮，平日里大半时间在各处行商，余下时间则在本地打打零工，给钱就干活，打架护卫上房耕地，只要钱到位，没有什么是做不了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放在明面上的内容，西境地广人稀，治安一向不佳，这般帮派终归有些可疑，很有可能正在背地里干着什么敲诈勒索鱼肉百姓的勾当，若真如此，那游曦与洛伊必然不能坐视不理。
　　西境此地，大大小小的帮派零散加起来能有十几个，但其中名声最大的就只有叁个，分别是红霄帮、闻虎帮，以及乐衍所在的飞叶帮。
　　方才乐衍谈论的帮间大比，便是所有飞叶帮成员的一大心结。
　　遥想昔时，飞叶帮起家最早，一家独大，狂揽一众客源资源，但后来周遭帮派逐步崛起，竟联手想要合力瓜分飞叶帮，造谣抹黑挖墙脚等腌臜事层出不穷，但幸是飞叶帮业繁血厚，最终扛了下来，不过也是血糊淋剌掉了好几层皮，至今都未缓过来。
　　而后大帮渐定，逐成叁角之势，众帮商议，不可再用以前那些卑劣的手段来争夺资源，于是便共同协定，以帮间大比的排名，来确定下一年该帮派能够享有的客源占比，并且这个比赛在国内外的商圈都有着不小的名气，不少商家也会根据大比结果来直接确定合作对象。
　　帮间大比的内容其实包含诸多板块，像是口才，统筹能力，生存技巧等，但因为西境多纷乱，百姓普遍尚武，于是其中格斗比拼的分值占比便是格外的高。
　　往年飞叶帮的其他比试成绩其实都还不错，但加上武比却是突然拉跨了，典型的偏科帮，生生将飞叶帮拖了八年的大帮垫底，商源客源愈发稀少，众人可谓是热锅上的蚂蚁，穷麻了，连帮主都开始出门算命补贴帮用了。
　　眼看着今年的大比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开始了，有心于帮派发展的成员皆是满头阴翳，所以乐衍在见识到游洛二人的格斗功夫之后，当即便起了将二人拉拢入帮的念头。
　　“所以呢，二位好姐，你们还愿意加入我们帮派吗？”
　　乐衍瘪嘴垂头盯着桌面，皱眉闭目，不太忍心听见游曦的回答，飞叶帮现今没落是不争的事实，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要转头加入更有前途的其他两个大帮……
　　心若寒灰，但死神的告令并未落下，到达的是幸运之神难得的眷顾。
　　“可以的，记得包吃包住。”
　　游曦出乎意料的回答，骤然又点亮了乐衍的瞳子，乐衍猛地抬头，惊喜得像朵昂扬的小太阳花。
　　“好好！！包吃包住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包吃的帮派食堂难吃得如同猪食罢了。
　　当然乐衍并未言明这般残酷的真相，风驰电掣间便忙慌抓着游洛二人回帮里登记入帮，一副生怕二人反悔的匆忙样，活像什么邪恶组织的传销员，看得洛伊不禁再次怀疑，这乐衍是不是真有什么诈骗案底在身上。
　　游洛二人答应加入飞叶帮的第二天，便被乐衍抓去做所谓的“格斗培训”了，教练是一位叁十多岁的高大帮内前辈，同时接受培训的除了乐衍以外，还有其他的两叁位年轻女子。
　　说是格斗培训，每天做的其实就只有两件事：跑步，以及当各式各样的苦力。
　　在训练第一天搬了五车砖，锄了半亩地，当了十次餐食跑腿，为帮派赚到了叁百帝国币的补贴费之后，洛伊终于是悟了。
　　就飞叶帮这个培训方式，能赢得大比那才怪了。
　　所以游洛二人的抗争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翘课。
　　趁着教练打哈欠时逃跑，趁着教练与居民交谈时逃跑，趁着教练弯腰系鞋带时逃跑，趁着教练眨眼的时候逃跑。
　　二人堂而皇之的逃课行为看呆了同行的另外几位成员，直呼二人乃逃课界冉冉升起的两颗新星，多加操练，日后必能成大器。
　　但其实二人翘课的根本目的，还是因为她俩仍有任务在身。
　　驾驶着帮内的公共摩托来到西北军区外不远处，俩人用了近乎一周的时间摸完了偌大军区外侧的所有军防情况，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俩人根本没有溜进去的可能。
　　先毋论架在军区围墙上的那几十架阴森森的全自动红外感应机枪了，就连人工站岗都是紧密的叁十米一岗，全身上下装备着最新款的武器与防具，全天候还有无人机在周遭盘旋巡逻，当真是连只蚊子都溜不过去。
　　游洛二人光是隔着几百米遥遥勘察都险些被无人机发现，所以这白家到底在军区里边干啥呢？就算是帝母帝后的寝宫都不带这么戒备森严的吧？
　　一无所获地归帮后，还要迎接教练的无边盛怒，洛伊都还算有良心，好歹还会扯谎说自己生病就医去了，游曦则是直接一句“睡觉去了”把教练怼得哑言，最后被气到破音的教练罚去跑圈，但作为一个从小经受游家地狱级磨练，跑圈当饭吃的人，这些东西对游曦而言自然都是轻而易举。
　　无风无浪的几日也就这般在各处奔波中悄声流走。
　　沙区的日头漫漫，长到令你怀疑这轮烈日是不是将永恒高照，但放空晃神间，它又会在盛大的红海中隆重告别。
　　越过重重沙丘向日轮的最终归所投以目光，世界的尽头是蜿蜒连绵的地平线与燥热未散的炽焦气息，最后无形的沙吞灭有形的光，拯救了整片天幕的丛密繁星。
　　这无疑是一日中最美的时刻，你只需寻一小椅，房前静坐，静候微凉的晚风将你亲吻，就此天地辽辽，世间纷杂都再与你无关。
　　过于恬然的静谧会让人想要彻底长眠于此。
　　洛伊害怕看见游曦凝望落日时的眼神，与游曦在恶战颓垣上凝望死寂的尸堆残骸时的眼神一模一样，虚空且惘然，像是尘寰的枷锁都只能从她无形的躯体中穿过，再也没有什么能将她留于世间。
　　“快去吃饭吧，明天就是大比了，今天吃饱一点，明天会更有力气。”
　　红蓝渐变的天幕下，长风扬起游曦的黑色披风，翻腾于迟暮中，若一幅安静凝然的漆画，逆着光辉犹自伫立的游曦终于扭头望向洛伊，久久无言。
　　“……走吧，姐……我们走吧……”
　　心下战栗，连声音都不觉颤抖，洛伊才终于得了游曦的一个点头，一同回到了明明小饭馆。
　　此刻仍是晚餐的高峰期，狭隘的店内人头攒动，不少客人都已经开始拼桌。
　　游洛二人因着有乐衍占位，得了一张独桌，正埋头对着菜单思索餐食，却突兀听见了一声请求。
　　“你们好？请问你们对面有人吗，没桌子了，也许我们可以拼……”
　　莫名熟悉的声音，游洛二人一个抬头，对上了桌前的两个人影，见对方也是蓦地愣住了。
　　苏扶月和游芜叶怎会在这？

32.偶遇
　　吵嚷喧天，骈肩累踵。
　　但见两位西境装扮的仆仆女子站在蜗舍般的小饭馆中，方才发话的女子身着一袭兜帽长衫，浓密的卷发向后梳起一个利落的高马尾，小麦肤色的脸上透出健康的光泽，此人半遮口鼻，露出的杏眼明媚如春，赫然便是帝国公主苏扶月。
　　而苏扶月身旁站着一位较高的鲻鱼头女士，穿着一袭款式类似的兜帽长衫，平肩的乌发衬得面色略显苍白，有几分耷拉含胸，这便是苏扶月的妻子游芜叶了。
　　俩人皆是一副奔波良久的样子，游芜叶身上扛着一个大号的越野包，包边还挂着很多透明的小瓶子，定睛一看，才发现瓶子里尽是一些奇异的昆虫动物。
　　苏扶月的身上行李则更是离谱，特大号的越野包上同样林林总总挂着一堆小动物瓶，肩上硕大的几个大行囊袋衬得苏扶月格外纤瘦，再配上这一身沾满沙尘的简单服饰，乍一看像是出逃的难民。
　　苏游二人对上席间端坐的游曦与洛伊，显然也认出了二人的身份，瞠目结舌间一语未发，四人就这般在喧闹的饭馆中沉默对视。
　　“上菜喽！洛姐这是你们的菜是吧——咦？还有两位新客，店里没啥座位了，大家伙拼个桌将就坐一下吧！”
　　端着两盘热腾菜食的乐衍大步走近了四人，在游曦的面前放上一盘江米酿鸭子，便赶紧招呼新客就坐。
　　游曦也是迅速反应过来，接下了这略显凝固的场子。
　　“你们好，我是方北。”
　　“啊！我是洛尔，二位请坐请坐。”
　　听闻游曦开口，洛伊亦是赶紧自我介绍，将苏游二人未脱口的“游曦”与“洛伊”堵在了嗓子眼，避免了一场身份暴露的腥风血雨。
　　不过这倒是听愣了不明就里的苏扶月。
　　什么洛伊洛尔，我还洛叁洛四呢！
　　还有方北是个什么东西？“游”里取个“方”出来，游曦游北，方西方北，是在争取集齐东西南北四大方位吗？
　　离谱之中带着几分合理，苏扶月尚还一字未发，便听见身边人从容加入了这场诨名大会。
　　“你们好，我叫方有业。”
　　无业游民总算是找到了工作，可喜可贺。
　　几乎是在洛伊说出“请坐”二字的瞬间，游芜叶便丝滑闪向了游曦对桌的空椅，半秒卸下背包而后将头正正放在了桌板上，一副力尽神竭、命不久矣的模样。
　　“你也姓方？欸，难道方是什么很常见的姓吗？”
　　乐衍疑惑了一下，便向苏扶月看去，但见后者咬舌数秒，支支吾吾吐出了“我叫舒月……”四个字。
　　“舒女士你好啊，我是乐衍，你也赶紧放下行李坐一下吧，现在店里人太多了有些顾不过来了，菜单和小料饮水什么的你们可以问方北姐和洛尔姐，她俩都是我们帮的自己人。”
　　手上还有另一盘热菜，乐衍交代间顺势从苏扶月身后挤过，想要去为下一桌饥饿的食客上菜。
　　然而第二盘菜尚未放在食客的桌子上，便见后厨中一道穿戴围裙帷帽的窈窕身影追了出来，手中抬着另一盘热菜，急切喊道：
　　“小衍！上错菜了！这盘才是叁号桌点的菜，你手上拿的是一号桌的菜！”
　　晚饭高峰期，顾客实在是有些太多了，林晓寒手持一把大锅勺，在火热炒锅前忙得团团转，烈焰升腾间一扭头，这才发现乐衍拿错菜了。
　　担心顾客收到错误的菜品之后会不满意，林晓寒赶忙带上帷帽追了出来，探着头远远见着乐衍还没完全上完菜，这才放下了心，端着正确的菜品朝乐衍走去。
　　店中的大部分顾客都找着了就餐的座位，显得六号桌面前站立的女士格外醒目，走近的林晓寒不禁朝这位女士投去了一个视线，却是霎时愣住了。
　　这位女士的眉眼，怎么会这么像苏扶月公主？
　　林晓寒一向在意游曦，昔日连带着将也看了不少苏扶月的视频，更别提后面还当面见过好几次苏扶月，对这双眉眼更是难忘非常。
　　是巧合吗？
　　怔忡之下还有几分疑虑，林晓寒又看向了这位女士身边坐着的其他人，六号桌上的食客有之前的两位好心人，还有一位之前没有见过的兜帽女子，将头正正地放于桌面上，颓唐中带有几分滑稽，再凝神一看……
　　这人不是游芜叶吗！！？
　　为什么游芜叶会在这里？！
　　既然游芜叶都在这里，那这位掩面女子十有八九就是苏扶月本人了，林晓寒惊愕之下感到些许目眩。
　　不过自己此刻带着黑纱帷帽，只要不露出什么大的马脚，应该就不会暴露身份……
　　脑海中那段短暂但铭心的记忆又开始如纸页般漫天飞舞，林晓寒站在之前那位“方北”的身旁，不敢过多凝视苏游二人，将视线心虚地扫过“洛尔”，往昔翻腾，这张莫名熟悉的面孔终于在脑海中寻到了其该有的归所。
　　这不是那日游曦醉酒时，将游曦送至家中的那名下属吗！！
　　昏头了，这位下属当时自我介绍时，似乎是说她叫洛伊，这么多年来，林晓寒都只见过洛伊那一面，所以前几日她才会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现在结合苏扶月的身份向帝都那块的人回忆了一下，才总算想起洛伊这个人。
　　知晓游曦的住宅地址，能将游曦扛回家，必然是游曦极其信任的亲信，那为何现在洛伊不与游曦一起在东部前线并肩作战，而是千里迢迢跑到了西境？难道……
　　心中有不敢置信的猜想蹦出，仅仅只是一个胡乱的猜想，便惊得林晓寒倏然手抖，手中端着的菜食脱手而落。
　　预料中餐盘落地的瓷碎声并未如约来到，林晓寒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掉落的餐盘竟是被“方北”给迅疾伸手救下了，而“方北”似乎是有几分疑惑，仰头看向了林晓寒。
　　柔软透棕的耳下短发，斜分的轻碎刘海盖在哑光色泽的遮脸面具上，苍白瘦削的面中露出挺翘的鼻尖与稍薄的嘴唇，顺着日光望向其面具眼睛处，恰好能看见其中隐隐剔透的浅眸。
　　心悸如雷—— 是游曦。
　　游曦真的来西境了。
　　平和多年的心城霎时又是兵荒马乱，狼烟纷起。
　　经年的惦念滴聚成苦涩的湖泊，在望向那人明澈浅眸的瞬息骤然扬起轩然大波，翻腾出埋藏深处的无数次犹自痴坐与难眠幕夜。
　　魂牵梦萦数年，每次都只能在光脑与记忆碎片中才得以一窥的面庞，今朝终于再次相见。
　　也是直到此刻才会顿觉，原来思念早已沉重到扼人窒息。
　　汹涌的情绪涌上，林晓寒鼻头一酸，脑中淆乱，一时不知晓该如何面对游曦，脚下几步后退，却被那道深深念想的声音给叫住了。
　　“女士小心，以及我们这桌的菜也上错了。”
　　清润如风的嗓音拂过耳廓，林晓寒反应半晌才听懂游曦话中的意思，抬头看向了游曦面前的那盘江米酿鸭子——这是四号桌的客人点的菜品。
　　但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折返的乐衍给抢先了。
　　“哎呀方姐你们这边也上错了？不好意思我的我的，你们还没点菜呢是吧哈哈哈，欸舒月女士你也先坐下看看菜单呀，傻站着干嘛？”
　　乐衍的话语吸引走了席间大多人的注意，洛伊这才终于意识到，这帝国公主都还站着呢！她自个坐什么坐！
　　洛伊平日与公主没有多少交际，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都是公主来询问游曦相关的事，但也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她对公主仍是最为生疏与尊敬的那一档态度，当即便是站了起来，让出位置。
　　“啊！对，这位女士，要不您……坐上座吧？”
　　这恭敬的言辞顿是听得乐衍一乐，开口调笑道：
　　“咱这黄土满天的穷乡僻壤，哪还分什么上座下座，得个座位就不错了！再说了又不是什么皇室贵族公主，哪还废得着专门腾个好座啊？随便坐随便坐，哈哈哈哈……”
　　乐衍开朗的笑声在六号桌上空回荡，却无一人接她的话头，皆是一阵诡异的沉默，乐衍在干笑几声之后也是渐渐停了下来。
　　为什么大家都不笑啊，难道她刚才的轻快发言不搞笑吗？
　　“对对，大家都随便坐。”
　　苏扶月从心虚中回过神来，开口缓和场上的气氛，就着游芜叶身旁的空椅便坐了下去，卸下身上的行李后发现那位帷帽女子仍在她们桌前呆站，扭头寻思了一下。
　　“噢对，这位是厨师吗？你是不是怕虫子啊？不好意思我们包上的虫子可能吓着你了，但我们瓶子的质量还是不错的，保证不会跑出来。”
　　苏扶月将林晓寒的惊讶手抖与呆站归结为“害怕她们背包上挂着的虫子”，而林晓寒现在仍还处于见着游曦的震惊之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苏扶月，便顺势点了点头。
　　乐衍走近，想起来林晓寒确实是有些怕丑虫子，处理好上错的菜品，协助好四人点菜之后便安慰僵立的林晓寒回后厨了。
　　游曦若有所思的视线直至林晓寒完全离开后才缓缓收回，看向了席间大眼瞪小眼的各位，平静开口。
　　“所以二位为何会来西境？”
　　“听说最近西境这边有人发现了本该灭绝五十多年的一种沙蛛，恰巧我俩在国外进行常规的动植物研究，回国路过西境，顺道就来瞅瞅了。”
　　苏扶月一瞟早已不省人事的游芜叶，有些逗笑无奈地回应游曦的问题。
　　自从她和游芜叶在一起后，便一同从事动植物方面的研究，原本乏味的宫闱生活顿时便是豁然开朗了。
　　去探索广袤的世界，去探求世界的未知，去看深谷的暗花，去看冰原的羽鸟，去为罕见瑰丽的植物欢呼雀跃，去为崭新生命的诞生欣慰落泪。
　　她牵着游芜叶的手，所谈皆是整个宇宙的奥妙，无数醉人心魄的至景将她们相拥，她再也不是那个路遇耗子都会被一群侍卫冲上来团团围住，被过度保护的小公主。
　　她现在是漫步于浩然天地间，逍遥自得的苏扶月。
　　本次她与游芜叶来西境寻找沙蛛，谁知行至途中车辆坏了，折腾半天修不好，周遭难寻路人，她俩只好顶着日头徒步寻找休息的地方。
　　遥遥走了好些时辰，游芜叶都险些走中暑了，二人这才见着房屋与车道，枯肠渴肺之下走进这家饭馆，谁知竟偶遇了游曦与洛伊二人。
　　“你们二位又是为何来西境呢？”
　　苏扶月盯着游曦与洛伊，将方才的问题又抛了回去，她俩现在难道不应该在东界元帅的麾下坚守前线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境。
　　游曦轻抿自己面前的苦茶，道：“有些小事需要处理。”
　　此时馆内人密，不太方便说得过于细致，苏扶月便已了然，游曦和洛伊到此处估计是有什么军事任务在身，也不再过多细问，只是接着聊些与生活相关的日常话题。
　　桌上的菜品逐渐丰盛，直至六号桌的最后一盘热菜完成，店里的大多顾客也都埋头进食，乐衍才终于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顺势坐在洛伊的身旁陪大家闲聊。
　　见乐衍来了，苏扶月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方才这位店员说游曦和洛伊是什么“帮内自己人”，这又是在干嘛？游洛二人这是加入了什么神奇的帮派？
　　见苏扶月好奇，乐衍便大方绘色给苏扶月介绍宣传了一番飞叶帮，还顺便提了一嘴明日就是帮间大比了，“方北”与“洛尔”也都会参加。
　　噢？没想到游曦和洛伊这几日在这边过得这么精彩，这就要参与帮间大比了。
　　她此前早就听说过西境这边每年都会有什么帮间大比，但是一直都没时间来看看，今年竟是这么碰巧的让她俩给撞上了，并且游曦与洛伊还要上场比赛，那必然要多给她俩呐喊助威，提提士气。
　　兴致上来，苏扶月一面与乐衍闲聊，一面给游芜叶暗递信号。
　　苏扶月：（眨动左眼）（翻译：天哪帮间大比欸！！好好玩，我俩也去凑个热闹？）
　　游芜叶：（点点头）（翻译：是吧，我也觉得走路很累，什么时候我家能成为珍稀自然保护区，我就能足不出户玩弄花草了。）
　　苏扶月：（眨动右眼）（翻译：我就知道你也感兴趣！要不我俩也去凑个热闹，兴许还能蹭上半个帮内人员，站内场观战！）
　　游芜叶：（点点头）（翻译：对对，真的好困，你说如果我现在倒椅子上睡觉，是会先被饿醒还是先掉下椅子被摔醒。）
　　苏扶月：（明媚一笑）（翻译：嘿嘿好耶，最爱你了~）
　　一通无障碍暗号沟通下来，苏扶月心满意足地又看向了乐衍。
　　“听起来很有趣欸！那你们帮这两日还缺人吗？我俩可以去给你们帮帮忙！”
　　帝国小公主甜美一言，惊得游芜叶筷子上的肉都掉了，莫名被支配了命运的游芜叶无声抬头，冲笑意融融的小公主投去几个幽幽的眼神，最后还是窝囊地将桌子上的肉给夹起放回碗中，所谓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了解到这两位似乎是什么高级研究员，且还对飞叶帮有兴趣，乐衍不存在的尾巴摇得欢快，连忙说晚些时候可以带二人回帮内见见帮主江鸣凤，若是她俩没有住所的话，这几日还可以在帮里挤挤。
　　满桌的饭菜就在这般热闹的交谈中逐渐消弭，到了快收碗的时候，洛伊才突然想起来她和游曦现在没有现金，光脑上的钱也不能正大光明使用，正好可以找公主借点现金垫垫，缓解一下燃眉之急。
　　“这位女士，不知道你们身上有多少现钱呢？”
　　洛伊突然发问，听得苏扶月一愣。
　　“是这样的，我和方北姐其实最近都有些囊中羞涩，属实是有些太穷了……”
　　见对桌的洛伊表情沉重地开始卖惨，苏扶月颅脑内的大片脑细胞都飞速运转了起来，思索着洛伊的用意。
　　游曦与洛伊是绝不可能缺钱的，那为什么会在此时特地强调她俩现在是穷人呢？
　　难道……洛伊是在暗示，穷人可以更容易加入飞叶帮？
　　一道光芒闪过苏扶月的脑内事件分析器，越发复盘，她也越发坚信自己的这个猜想，随即也清清嗓子，开始了深情演出。
　　“事不相瞒……前几日我和我妻子路过一所城镇求水时，竟路遇劫匪！将我俩的钱和光脑都夺了去，现在，我俩全身上下甚至连回家的钱都凑不齐了……”
　　帝国公主略显夸张的演技，眼红抽涕间还用袖子擦了擦眼下，桌下顺带悄无声息地给了游芜叶一脚，随后一头雾水的游芜叶也只好面无表情地擦拭了一下压根没有的眼泪。
　　然而这个回答似乎并没有使洛伊副将满意，但见原本满脸期待的洛伊在听闻苏扶月的回答后，缓缓抚额抱头，露出皱眉痛苦的神色，一通揉搓秀发，最终对着桌上的剩菜思索起了人生。
　　“天哪……大家都是苦命人啊！放心，留在我们帮里，保证饿不死你俩！”
　　乐衍闻言亦是痛心回应，再次隐瞒了帮内食堂不堪入口的事实。
　　不知为何，总觉得最近遇见的穷苦过客格外的多，但也正好方便了她给自己的帮派拉人，兴许这二人对飞叶帮感兴趣了，还可以保持长期联系，走商人多条人脉，某些时候或许还能救条命呢！
　　苏扶月见着乐衍的爱怜反应，思忖这卖惨果然有用，洛伊不愧是游曦是副将，办事还真是细致靠谱！
　　且事成之后也未见洛伊有丝毫的得意之色，不愧是被游曦一手提拔上副将的人，确实是位锋芒不露的低调人才啊。
　　饭菜的余香缭绕中，苏扶月与乐衍相视畅聊，都从彼此的眼底望见了餍足狡黠的笑意。
　　* 待天色渐晚，食客渐散，店内的事务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乐衍与杨与青才终于带着六号桌的四个人回帮。
　　头戴帷帽的饭馆老板罕见地行至饭馆门口，伫立目送众人离去，越野车的马达轰鸣，待林晓寒的身影都已化为黑点看不清了，乐衍都仍在回头凝望饭馆的方向，最终得了杨与青的一击手锤。
　　“出息。”
　　危险驾驶的杨与青收回右手，又恨铁不成钢地刮了乐衍一眼。
　　“你还不如直接把你那眼珠子抠出来塞你沐菡姐兜里得了，我今儿个倒是要问问你，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你沐菡姐表白？难不成你还打算就这么暗恋一辈子？”
　　“哎呀……我这不是担心沐菡姐丧妻还没走出来吗……”
　　乐衍有些心虚地弱弱回话，听得杨与青一阵头疼，她当年扯谎说林晓寒的妻子战场战死，戴黑帷帽是为了守寡，本意是防那些外边的色鬼登徒子，结果现在却是将这帮里的好丫头生生吓怂了这么些年。
　　乐衍对林晓寒的上心，杨与青一直都看在眼里，近年来帝都那边的世家似乎一直在推进标记清洗的研究工作，取得了不少进展，大大提高了手术的安全性，让标记清洗一事不再如以前那般闻者色变。
　　横竖俩人也都还年轻，乐衍对林晓寒有心思，方景明也都还蛮喜欢乐衍的，若是俩人能看对眼，撮合撮合相互扶持，那也算是一桩佳事。
　　“那我可给你说啊，听说帮里最近已经有人在谋划着给你沐菡姐表白了，到时候若是成了，你记得多包点份子钱就行了。”
　　“什么！？”
　　杨与青一转方向盘，严肃开口，听得乐衍顿是急了，正襟危坐直盯杨与青。
　　自打林晓寒来到帮内，仅是凭一手绝佳的厨艺就收获了一水的赞赏，更别提林晓寒还有着能入选西境四大美人之一的容貌，温柔能干会挣钱，膝下的小景明也是如此伶俐讨喜，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故而林晓寒刚来帮里不久，便已有人芳心暗许，可是奈何林晓寒始终带着黑帷帽，一副专心纪念亡妻的模样，劝退了不少人，即便仍有不少勇士迎难而上，但皆是被林晓寒以“孩子尚小，暂没心思”给回绝了过去。
　　现今瞅着小景明渐渐长大懂事，林晓寒亦是轻松了不少，乐衍不禁有些愁苦，这万一沐菡姐真起了续弦的心思，有人告白便答应先相处了解一阵，那可该咋整啊？
　　“是帮内的谁啊？和沐菡姐关系好吗？她打算什么时候表白？怎么表白？”
　　焦灼的人儿抛出了一连串问题，却只得到了杨与青深不可测地几个摇头，言“此乃机密，天机不可泄露”，看得乐衍牙痒痒。
　　心下一横，为了防止心上人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乐衍急切道：
　　“那我半月后的聚火节就去寻沐菡姐表白！！”
　　杨与青勾起一个得逞的微笑，不再言语，留乐衍一人忸怩忐忑，与后座吃瓜成功的苏洛二人惊讶八卦地捂嘴。
　　夜幕匆匆而来，驱尽昼日火热，事务办尽，众人也都各自回房，伴着沙砾悉索的夜风声酣然入梦，为明日的大比养好精神。
　　星河沉静，世界也随众人一同沉眠。

33.开场
　　次日，夜寒未散，天还未晓，便已经有相关的筹备人员带着手电出门，进行与大比相关的最后筹备工作了。
　　大比的项目众多，赛事紧凑，安排有许多不同的比赛场所，或是一片沙地，或是工厂大间，但其中置办筹备得最为隆重的，便是万众瞩目的格斗赛事了。
　　一个废弃多年的足球场，生生被改造成了适合格斗与观赛的样子，四周一圈的看台上可以坐下上万观客，足球场中间临时搭建了许多规格相同的格斗擂台，一旁的大屏还可实时播放精彩的格斗实况，就西境的民间比赛而言，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比赛场所了。
　　沸反盈天，万人空巷，临近的民众都早早前往各个比赛场地，盼着能占到一个视野优良的位置，仔细看看热闹。
　　“欸？沐菡姐，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喜欢来围观大比的啊？”
　　比赛临近开场，各位比赛选手也都提前开始了准备工作，拉伸压腿，活动筋骨。
　　乐衍今日也要出战，但嫌弃馆内人多狭隘，寻思着去馆外热身，刚出馆不久，竟就遇见了牵着小景明四处晃悠的林晓寒。
　　面对乐衍的询问，林晓寒显然有几分心虚，握着小景明的手心微微发汗。
　　“嗯……明明对格斗比赛有些感兴趣，我就带她来看看……”
　　此乃谎言。
　　事情的主因还是因为林晓寒想看游曦的比赛，顺便把乐于凑热闹的小景明给抓了过来。
　　自昨日认出游曦后，林晓寒辗转半宿睡不着，月色入户，猛然翘起，遂发消息联系江帮主，询问能否要个内场名额。
　　夜半叁点，帮主亦未寝，言曰仍在做法，相与聊至后夜，林晓寒平日甚少寻帮主求助，帮主也是欣然给出内场名额。
　　于是今日刚晓，林晓寒就将被窝里迷迷糊糊的小景明给挖了出来，迅速穿戴完毕再带上垫肚子的食物，盖上帷帽便牵着小景明出门了。
　　林晓寒此前从未来过这个场馆，有些摸不清路，索性跟着乐衍聊天同行，场外摆放着一些贩卖食物的小摊，其中有一处被几十人突兀围住的热门摊位。
　　方景明有些好奇，便牵着林晓寒与乐衍挤入人群，发现这是一处类似于赛前下注的摊位，叁人还在人群内圈发现了好几位面熟非常的人。
　　但见飞叶帮帮主江鸣凤此刻身着道袍站于摊位正中，左手蓍草，右手铜币，缓缓闭目深吸，而后突然赤目圆睁，手中铜币一挥，广袖一拂，数颗铜币清脆跌落桌面，或正或反，玄之又玄。
　　江鸣凤帮主对着桌间铜币沉思半晌，最后大手一指，点出了自己的心动选手，飞叶帮叁号选手——方北。
　　“哈哈江帮主又来给咱们送钱了吗？”
　　“我没记错的话，去年江帮主也是选的她们飞叶帮的人吧哈哈，最后血本无归。”
　　“帮主反买，别墅靠海！”
　　……
　　江帮主的结果一出，围观众人皆是唏嘘揶揄，但江帮主依旧处变不惊，淡定将自己的整个钱包递了出去。
　　江帮主下注完毕之后，下一位便是睡眼惺忪的游芜叶，只见游芜叶将自己的全部钱财拿出来放在了“方北”的名字上，随即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平静解释道：
　　“我昨晚夜观天象，见客星忽明，七星成线，知晓今日恐有坏事发生……所以我压方北。”
　　下一位赌客是苏扶月，帝国小公主对着满桌的姓名沉吟半晌，掏出钱包散尽钱财，严肃道：
　　“我昨晚夜入玄梦，见周公乘蝶，翩然而舞，寻思今日该有好事发生……所以我压方北。”
　　苏扶月下注完毕后便侧身让开摊前主位，露出了身后的林晓寒。
　　接连叁人都全压这位叫“方北”的无名女子，围观的众人都有些纳闷不解，顿时数双眼睛都朝着林晓寒望去，缄口好奇这位帷帽女子的选择，看得林晓寒面上一热。
　　“嗯……我昨晚夜煮面条，见面条粘连，久煮不散，觉得今日应有大事发生……所以我压方北。”
　　迅速掏出荷包，林晓寒将包内的钱币统统倒在了赌桌上，记下钱数与名字便抓着小景明匆匆逃离人群中心了，独留乐衍一人在原地僵滞。
　　不是，这群人咋回事啊？
　　你们的理由和你们的结果有一星半点的关联吗？？
　　乐衍与围观群众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果这是什么飞叶帮的奇怪团建，那乐衍怎么不知道？
　　且自己的心上人难得来看一次格斗比赛，下注压的还不是自己，荒诞之中透着几分凄凉，最后乐衍长叹一口气，亦是跟风全压了方北。
　　林晓寒走出人堆，在赌摊的不远处见着了方才连压方北的几人，苏扶月兴致上佳，拍了拍江鸣凤的肩膀，笑道：
　　“这位高人，看起来你的道行不错的样子，不如你瞅瞅我俩，给我俩也算算呗。”
　　难得被赞为高人，江鸣凤也不推却，点了点游芜叶的额头，笑道“书留灵鹤之智”，对着苏扶月的手相审视良久，斟酌道“盘显天龙之尊”，随即上下端详打量了苏扶月一番，又迈着玄妙莫测的步伐离开了。
　　江鸣凤神棍似的叨叨，倒是听得林晓寒咋舌，怎么感觉……她们帮主还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呢？
　　苏扶月是这一代最得声望的小公主，若是不出意外，她接手掌管帝国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游芜叶作为游家唯一的研究学者，智商学识肯定也是低不了，所以她们帮主难道还真是个隐藏的高人？
　　寻索刚到西境的那年，江鸣凤也给林晓寒算了一卦，最后皱着眉头说：孤雁西飞，星来冲宫，整个命格隐有强扭之势，且似有两套宫位。
　　江鸣凤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命格，看了半晌都还是满头雾水，最后只是总结一句“寻你所想，顺其自然”便结束了交流。
　　此时乐衍也走近了，瞅着时辰将至，便招呼各位先进场馆内歇着，途中还幽怨地劝大家别随便相信她们帮主的话，似乎是因为江鸣凤帮乐衍连算了叁年的姻缘，结果全是错的，她至今仍旧是孤身寡人一位。
　　踩着落锁的尾巴走入内场，正好撞见赛事主持人朗读开场词，观台上尽是密如蚂蚁的人头，鼎沸喧哗，热闹非凡，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嗓音混杂观众的阵阵呼声，恍惚间大地都在震动，一眼扫去委实有些惊心壮观。
　　“……看来大家对我们本次格斗比赛的热情颇高啊，为添彩头，本届赛事的最终胜出者，除了能获得冠军的常规奖项，还可以向我们本次比赛的主办方——红宵帮帮主唐红姐，任意提一个能力范围之内的请求！！”
　　主持人一语刚落，整个场馆都应声沸腾了起来，场馆大屏上也出现了一位窈窕靓丽的女子。
　　一袭赤红的紧身低胸长裙应和烈火红唇，乌黑慵懒的大卷长发随意披在质感上佳的皮衣外套上，惊世明艳且富有攻击力的长相，此刻斜靠在vip席位上翘起一个气势十足的二郎腿，仅是撑头侧目对着镜头轻勾嘴角，便引发馆内震天尖叫——此人显然便是红宵帮的帮主，唐红女士。
　　身旁的尖叫声过于震耳，苏扶月一瞬觉得自己耳膜都要被刺破了，拍了拍身旁一位尤为激动的女士，低声询问。
　　“诶这位姐，我新来的，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这是谁啊？”
　　“唐红你都不知道！？你这辈子是活在水井里吗！！西境四大美人之首，沙区铁玫瑰，红宵帮大帮主，幽夜红蝎，同时还是西境首富，还需要我再过多解释什么吗？姐姐家里缺小狗吗啊啊啊！我可以啊啊啊啊！！！……”
　　只见这位激动的女士吐葡萄似的吐出了一长串奇异称号，随后又开始呐喊尖叫，苏扶月默默关上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耳朵，牵着游芜叶去内场人较少的区域，打算休息一下耳朵。
　　总之听了一阵下来，这个唐红应该是位集钱权名貌于一体的完美女人吧。
　　主持人又活跃了一番气氛，比赛才终于正式开场了。
　　本届格斗比赛的参赛选手共30人，叁大帮每帮选出五人参赛，其余的15个名额由其余的诸多小帮瓜分，各位参赛选手在候场室进行俩俩抽签配对，随后便会被直接带进场内的进行厮斗。
　　格斗比赛的规则也极其简单粗暴，总结而言就是——没有规则。
　　场内有主办方提供的一些武器与防具，可自行挑选使用，除开不能外带武器，其余阴招损招，皆无禁忌。
　　在你彻底站不起来或主动投降之前，没有人能为这场杀戮叫停，整个赛场都交由参赛选手自己主导，胜者可以进入下一轮，败者则就此退场。
　　此般肆无忌惮的赛事，自然是出现过将参赛选手打进医院，半月下不了床的情况，所以在赛前培训的最后一日，飞叶帮教练交代各位的最后一句话是：量力而行，及时投降。
　　并且本格斗比赛的赛程安排也是闻所未闻的极限，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一共需要完成五轮比赛，胜者在完成一轮比拼后，得到的中场休息时间仅有可怜的一小时。
　　也就是说，比赛越到后边，对选手们的体力与自我保护能力的要求就更高，往届能坚持比拼到最后一轮的，基本都是智武双全的格斗能人。
　　第一轮共有十五组比赛选手，但场内仅有八个格斗台，故而第一轮需要分为两个批次进行。
　　大屏上会不定时显示所有比赛选手的编号及其比赛场次，洛伊与乐衍的编号分别为2号和24号，都在第一轮的上半批次出场，而游曦的编号为9号，在第一轮的下半批次出场。
　　内场围栏与各个格斗台之间相隔了约莫叁米，苏扶月抓着游芜叶在第一轮上半场的赛区观望一圈，大致看出了些门道。
　　在上半批次的所有选手中，来自闻虎帮的4号选手、8号选手与来自红霄帮的16号选手，是观众呼声最高的，据说都曾在以前的赛事中挺进过决赛。
　　在实际比拼中，这几位选手的格斗速度果真也是极其惊人的，苏扶月在内场内连一圈都尚未逛完，便听闻二号格斗台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望向大屏，只见单穿一格斗背心与运动中裤，健硕如牛，赤裸膀臂的4号选手在空中有节奏地挥舞着自己有力的臂膀，表情得意地调动着在场观众的情绪，关于“死神金刚”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是4号选手离场休息，呼声才逐渐停息。
　　这般呼声自然给了其余格斗台上的选手很大的心理压力，苏游二人寻到洛伊的格斗台，见洛伊匹配到的对象是一位高大精悍的寸头女子，短款格斗背心下露出块块分明的腹肌，臂膀肌肉线条漂亮，似乎是某小帮派来的种子选手。
　　寸头女子选择的武器是一把砍刀，而洛伊选择的是一根长铁棍，女子攻势凶狠，一刀一式似乎都用上了大半身的力气，朝洛伊挥刀而去，刀势破竹，甚至有些收不住力。
　　洛伊起初打得非常谨慎，脚下灵动，若地鼠般躲避着寸头女子的攻击，慢慢消磨对手的体力，并逐步寻找破绽。
　　寸头女子见攻击半晌都碰不到洛伊的衣角，不禁有些烦躁，越发奋力地朝洛伊攻去，刀影愈发密集，这般只攻不守的战术自然是存在诸多漏洞。
　　洛伊在下一次蹲身躲刀的同时，持棍向上骤然挥去，猛击对手腰侧，挥刀中的对手防守不及，只得实实吃下洛伊的一铁棍，顿时疼得龇牙赤目，连忙退后拉开距离。
　　通过之前的观察，洛伊也大概掌握了对手的攻击习惯与漏洞，趁着对手吃痛，单手携棍蹬地而起，若离弦之箭一般朝对手急遽奔去。
　　棍势如影，不可端倪，洛伊突然的攻势让对手有些乱了阵脚，只得忙慌舞动大刀尽力去抵抗洛伊的攻势，但常常是护了左腰，忘了右腿，防了扫棍，挨了斜棍。
　　直至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疼痛，手中的铁刀终于被洛伊一棍挑飞，哐当巨响落于远地，寸头女子狠狠盯着持棍放于她颈间的洛伊，才终于忿忿说出了“投降”二字。
　　洛伊经受过军部专业的格斗训练，对付这种小帮出生的业余格斗手根本不在话下，十分钟不到就结束了战斗，近乎同期结束的还有方才呼声很大的闻虎帮8号选手与红霄帮的16号选手。
　　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苏扶月递来的擦汗毛巾，洛伊与苏游二人一同前往乐衍的格斗台，竟见乐衍只是在手上掺了几圈绷带，便赤手空拳地与对方的大锤抗衡。
　　异常优秀的掌势拳法，交杂使用着各式巧妙的泄力手段，大锤每每若巨山般倾倒，最终都如同砸进棉花般轻飘落下，乐衍灵敏闪躲间还会趁机攻击对手的关节穴位，使得对手施力不畅。
　　一个闪避间，乐衍趁着对手起锤的间隙霍然冲向敌方的右侧，随后一个斜推锤柄，别得对手反手吃疼，松开了锤子，对手武器丧失，乐衍也就乘胜追击，拳掌若落雨般砸下，一招一式快到难以用肉眼捕捉，看得观者心弦绷紧，热血澎湃。
　　最后乐衍一个扫腿，将对手踢倒在地，用肘部抵死对手的颈项，对手耳面涨红折腾了半晌，也不能挣脱乐衍的禁锢，只得恹恹叫了投降。
　　谁能想到这个精瘦不扬的年轻女子，竟还是个拳脚练家子！
　　见对手终于投降了，乐衍连脑门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拭，便亟亟看向台下内场的观客区，但见其间头戴帷帽的林晓寒对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乐衍才终于略带羞涩地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下台去接林晓寒手上的毛巾与水瓶。
　　在林晓寒脚边的方景明小朋友亦是看得斗志昂扬，眼中对她乐乐阿姨的崇拜挡都挡不住。
　　方才苏扶月一心观看乐衍的比赛，现在乐衍下台走近，与林晓寒和小景明对话，苏扶月才注意到原来林晓寒的脚边还有一个小朋友。
　　这下晃眼一看，却是被这位小朋友的相貌给看愣了。
　　这位小姑娘……为何有几分神似小时候的游曦姐姐？
　　苏扶月从小和游曦一起长大，俩人幼时的合照自是不少，苏扶月不可置信地盯着小女孩的脸端详半晌，真真幻视了小时候的游曦，随后戳了戳游芜叶，让游芜叶也瞅瞅。
　　但游芜叶在看完小女孩的长相之后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哦了一声，便又掏出兜里的小零食战斗了起来。
　　苏扶月这才发现游芜叶在悄无声息间竟要把小零食都吃光了，便也愤愤加入了这场零食争夺战，只是在脑后分出了一缕心神，来悄悄注意这位小女孩。
　　第一轮的赛事总体而言比较轻松，大家都有意保存自己的体力，上半场的最后一声宣判落下，下半场的游曦也该上场了。
　　游曦分到的场地是足球场角落的一个格斗台，两位比赛选手都还未登台，台边的啦啦队便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备好纯净水与润喉片，苏扶月甚至还借来了乐衍的光脑，打算进行帝国上将的格斗直拍。
　　与游曦进行比拼的对手是一位来自红霄帮的矮壮女士，虽说不是红霄帮的种子选手，但能从实力强悍的红霄帮内拿到上场名额，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对手见游曦没太多肌肉的木然样，上场戴着一副麻烦的面具，只当是飞叶帮派上来凑数的人，开场前连正眼都没给游曦一下，径直走向武器区，单手拿起了一把重斧，随后转身向游曦比了一个极具挑衅意味的手势。
　　这般赛前挑衅并不罕见，这种有一定群众基础的老选手，在冲对手挑衅时通常还能带起自己身后观众的一同嘘声，霎时周围一圈的观众都在冲着游曦倒喝彩，看得游曦的后援团牙根直痒痒。
　　但显然这般的氛围并没有影响到游曦，她现在正聚精会神地站在武器架前边挑选着武器。
　　她自打进军部以来，便经常被上级当优秀士兵抓出去坐格斗展示，棍棒肉搏什么的早已是被媒体拍了无数遍，且一招一式尽是游家军的影子，若是此刻在赛场上使出，极易被有心人怀疑身份。
　　所以该选什么武器呢……
　　缓缓扫过架上的一排武器，最终在扫到铁架边缘的一个武器时，游曦一抬眉尾，伸出了手。
　　这边的苏扶月刚狠狠瞪完对面倒喝彩的领头女子，回头一看，便见游曦竟拿了一对双节棍走上了格斗台。
　　彩蛋：酒疯（上）
　　（时间线接上一彩蛋，比较欢脱无厘头的一篇彩蛋，作者写文困倦饥饿后的抽象巨作，与正文无关，请带着看乐子的心态来观看此彩蛋）
　　大火收汁，鸣金收兵，卸下厨子的战袍围裙，抬上最后一盘喷香热菜，平凡的一天在晚餐时段被推向高潮。
　　军部离家较远，午休的短暂时间不足以让帝国上将往返一个来回，不出意外的话，游曦一般在晚餐时分才能归家，与林晓寒共度余下的清浅时光——这也是林晓寒一日中最为期冀的时刻。
　　守在满桌的热腾菜品旁，看着钟表秒针晃过一个又一个大圈，时针逐渐逼近“6”这个数字，林晓寒的眼珠子也险些被钉在这无情的表盘上。
　　显然，今天就属于意外情况，帝国上将迟到了半小时都尚未归家。
　　不明缘由间，林晓寒拿起了自己终于开机的光脑，方才她做饭收工时才发现光脑在不知何时竟没电关机了，现下插上了电源等待了一会儿，才终于挽回了光脑的性命。
　　打开光脑便是颇为惊心骇瞩的一条消息：
　　?我今晚不回家吃饭，晚上估计也不回家，你自己吃完饭后好好休息。? 消息的发送者顶着一盆平平无奇的白蝴蝶兰作为头像，昭然便是某位令厨子牵心挂肚的好食客，冰冰凉的消息内容显然是让兢兢业业厨子心寒不已。
　　不回家吃饭就算了，怎么连晚上都不回家了？
　　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往昔除开游曦出差行远，其余时候可都是会归家歇息的呀。
　　究竟是怎么回事？
　　肚子开始咕咕抗议，林晓寒眉头轻皱，瘪着嘴怏怏不悦地夹上了几味半凉的菜，便抬上饭碗来到了客厅，打开了今日的军事频道。
　　枯燥无味的军事速报，晦涩难懂的武器讲解，自从游曦不再负责这几个栏目后，这些东西看起来尽是索然无味。
　　略带烦闷地嚼了嚼没滋没味的米饭，林晓寒伸手打开了进度条的高能模式，蓦地发现今日“军事外交”这一栏目的收视率格外的高，收视曲线若高山耸入云端。
　　怎么回事？这个栏目平日都没人看的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隐隐带着几分猜测，林晓寒迅速将进度条拖到了军事外交这一栏目上，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俊美非常的脸。
　　笔挺的墨绿西装，端正的反光军帽，胸前甸甸的熠熠军徽照应着那人流光耀耀的剔透浅眸，罕见的抿唇浅笑，赫然便是声名籍甚的帝国上将。
　　游曦今天怎么上军事外交栏目了？
　　还有游曦这是在笑什么呢？
　　嘴里的米饭都忘了咀嚼，林晓寒眯眼定睛一看，才发现新闻概述上赫然写着：
　　【游曦上将与北国公主会晤，共商要事】
　　【今日午时，帝国上将游曦于帝国中央军部会见北国公主，就重要事务展开商讨并达成多项共识。会谈后，双方围绕近身格斗术进行友好交流，当晚，上将为北国公主举办欢迎晚会，后续将继续推进友好洽谈……】
　　不是，北国公主今天怎么来了？？
　　心头一惊，手上的筷子也跟着抖颤脱手，带着几粒叛逆的米粒在空中回旋出几个优美的圈，最后落到了洁净的桌面上，然而林晓寒现在已经完全没心思去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每一位对游曦芳心暗许的人应该都对这位公主印象深刻。
　　英挺颀长，眉眼深邃，这位生于暖室的北国公主一举弓便是穿杨贯虱的功底，一挥剑便是横扫八方的气魄，北地的风雪极寒，却遮不住这位公主红铁般的炽热之心。
　　北国民风粗犷尚武，奔放自由，对待情感也讲究一个敢爱敢恨，开放式或多妻制的婚姻关系属实是司空见惯，这位北国公主虽说已有叁位爱妻，但还是朝着游曦抛来了爱的橄榄枝。
　　同为游曦的爱慕者，北国公主凭借105次单挑落败，59次送礼被否，38次示好被拒，12次表白无果，4次求婚失败的记录一骑绝尘，胜过诸多实力强劲的竞争对手，一举拿下了帝国上将第一倾慕者的头衔。
　　众人本还猜测在游曦大婚之后，这位北国公主就会因为心灰意冷而失落放弃，但今日看来，终究是她们低估北国公主了，区区已婚，怎能阻止北国公主追爱的步伐？这不，北国公主又千里迢迢地来找游曦了。
　　林晓寒将手中没吃几口的饭碗往桌上狠狠一放，鞋都来不及好好穿上，便起身奔向了投影板的正前方，凝神屏息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每一句新闻稿。
　　“北国公主就两国贸易问题，来访我国……”
　　不是，贸易问题为什么会要求帝国上将接见呀？帝国外交部的人呢？睡着了吗？
　　“贸易合约签署后，公主提出希望与游曦上将深化格斗交流，上将为博红颜一笑，细致陪伴，馆内气氛融融和乐……”
　　请问贸易合约与格斗交流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以及什么叫“为博红颜一笑”呀？游曦像是能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吗！
　　“晚宴过后，公主与游曦上将兴致未尽，随至帝国歌舞厅的欢迎会上再续前事……”
　　请问今天的新闻词到底是谁写的啊？合理怀疑夹带私货！什么叫“兴致未尽，再续前事”啊？说得这么暧昧，建议严查今日军部新闻部的属性！
　　栏目的结尾是一身昂贵西服的帝国上将抬起一杯白葡萄酒，在帝国歌舞厅的奢靡灯光中对着北国公主莞尔一笑，帝国公主亦是满眸笑意，双颊飘红，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随着最后一段音乐的终了，今日的军事外交栏目到此结束，投影器也在“滴”的一声后彻底关闭，独留林晓寒一人透过漆黑的投影屏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当真是两个门当户对的夺目佳人。
　　心下有些泄气，林晓寒颓坐在冰凉的瓷地上，恍惚又是打开了光脑，再次确认着游曦发来的消息。
　　方才林晓寒并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光，此刻投影器也关闭了，半黑晦暗的庭室中，只有光脑的亮光映照在林晓寒的脸上，偌大的幽暗空间中仅有一个单薄的身影独坐在地上，好不落寞。
　　光脑中短短的一行字，却能被林晓寒反反复复阅读将近百来次。
　　为什么今晚不回家，是要和这个公主在一起吗。
　　在一起做什么呢。
　　为什么要对她笑得这么开心。
　　悉悉索索的酸泡泡又开始在耳边炸裂，寒气由冷瓷一路向上攀爬，冻得人心底透骨的凉。
　　但她似乎连悄悄腹诽游曦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世界上最没资格责备游曦的人就是她了。
　　她甚至连“过分”二字都说不出口，兜兜转转都只能是她自己该的。
　　游曦还没把她赶出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人不能太贪心……所以知足吧，林晓寒。
　　郁结呆坐半晌，直至餐桌上的热菜都已凉透，林晓寒才终于拖着冰冷麻木的双腿起身，前去餐桌处收拾近乎未动过的菜品。
　　满满当当的七八盘好菜，就此丢掉怪可惜的，林晓寒盘算着明儿个热热兴许还能吃，就将它们放入了冷藏橱柜中。
　　“嘭！”
　　然而心下不定，放入最后一盘菜时，毛绒睡衣上的兔子挂件竟意外蹭到了一旁的酒瓶，浅棕色的玻璃酒瓶顺势倒下，剔透的瓶身也裂开了一条狭长的缝，此刻正汩汩向外流淌着醇香的酒液。
　　不好！怎么把游曦的藏酒给弄倒了！
　　林晓寒慌乱中一把拿起酒瓶，将其放入一个较大的煮盆中，任由瓶内清酒不断外流。
　　能被游曦放在家里的，应该是比较名贵的一款酒吧？
　　林晓寒环视了一下瓶身，她之前从未见过这个牌子的酒，其上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字符，也没看见什么代表酒品浓度的数字，好奇怪的一款酒。
　　坏了游曦的藏酒，按理说林晓寒现在应该忐忑不安才对，但眼下林晓寒的脑海中却尽是方才军事频道中，游曦拿着高脚杯冲北国公主浅笑的场景。
　　家中藏酒还蛮多的，少了这一瓶应该也没什么吧？
　　况且游曦今晚不归家，在外也已经喝过了，只要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瓶酒处理了，游曦也不会知道吧？
　　打定主意，林晓寒也不再纠结，在橱柜的最下层寻来开酒器，熟练地一拧一拔，但闻“啵”的一声，瓶塞下的剔透藏酒就得见了天日，带着梨花清香气的醇香瞬时绽满了整个厨房。
　　好香的酒。
　　以前还未闻见过如此醇韵扑鼻的酒，林晓寒拿起瓶子轻抿一口清酒，再舔舐回味了一下口腔中不绝的甜香，愁苦多时的眸子总算是蓦地一亮。
　　这酒味道也太好了吧！细品时还能尝出几分游曦信息素的清香，未免有些太对胃口了。
　　掂量掂量自己还不错的酒量，反正游曦今晚也不归家，自己多喝点也没什么吧？
　　这般想着，林晓寒已是抄起酒瓶，对嘴咕咕爽喝了起来，稍凉的液体沿着喉颈一路向下，落入胃海中，却逐渐在腹中生出一片暖意，带着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好不舒坦。
　　这也太舒服了吧……
　　身体逐渐轻飘飘，恍惚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软绵绵的棉花，林晓寒抱着酒瓶倒在棉花堆中，任由梨花香甜的清酒淌过自己的每一个指缝，渐渐将自己若轻舟般承起。
　　酒海的正中有波涛阵阵，飞鱼越过林晓寒的头顶，再矫捷落回酒海中，荡起的浪花变成了一只只奔腾的兔子，兔子抽出翅膀飞到天上，在云层里玩起了捉迷藏。
　　林晓寒也轻悠悠地被一阵甜风吹到了天上，开始在云层中仰泳潜游，寻觅着兔子。
　　一只兔子，两只兔子，叁只兔子，四只兔子……
　　……欸？好俊的一只兔子，嘿嘿……
　　这兔子怎么好像长着游曦的脸？
　　……
　　不管了，先亲一口再说……
　　嘿嘿……怪甜的……
　　嘿嘿……嗝。
　　……
　　*** 踏着群星浅月归家，工作了一整日的神经有些疲惫，游曦将手放在家门的把手上，恍惚间却闻到了一股馥郁非常的清茶香，倏地愣住了。
　　——这是林晓寒的信息素。
　　大半夜的，林晓寒的信息素怎么会这么浓郁？难道是自己工作太累出现幻嗅了？
　　今日北国公主毫无预兆地便突然飞来帝都，说是要商议什么贸易要事。
　　北国与帝国产业互补，一直以来都是非常重要的贸易伙伴，故而对待贸易一事绝不可轻率大意，外交部那边思忖游曦与北国公主关系不错，可对谈判结果起到助力作用，就上门请求游曦接待一下北国公主。
　　正巧游曦也想要彻底解决一下北国公主这边的事情，便也就答应了。
　　安抚好北国公主的心情，完成贸易合约，在其提出格斗邀请时不留痕迹地输给她，了其一大心结，最后再在晚会上将其灌醉，随后连夜将其送上返程的飞机。
　　好在事情总体而言还是比较顺利的，待游曦做完这一切时，都已是邻近午夜，搓着有些胀痛的脑门归家，这才站在家门口，便疑似嗅到了林晓寒信息素的味道。
　　帝国上将眉头轻蹙，缓缓打开了家门，家门一开便是汹涌澎湃的清茶香弥天而来，冲得游曦呼吸都屏住了，下腹更是豁然燥热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林晓寒的发情期提前了？
　　游曦神色凝重，企图打开客厅的灯，这才发现灯光开关竟突然坏了，似乎是被某种液体给泼了个实在，此刻正发出滋滋的短路声响。
　　触碰开关的手一阵湿润，放于鼻下细闻，似乎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
　　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微抿口唇，游曦只好就着窗外透入的昏暗灯光，开始勘察屋内的情况。
　　越发深入，心下越是胆战惊愕。
　　只见原本摆放齐整的椅垫配饰现在被丢得满地都是，与瓜果瓷盘一起被胡乱堆在地上，餐桌旁的座椅被掀翻好几把，餐桌上则是用玻璃杯搭出来的金字塔，摇摇欲坠的模样让游曦丝毫不敢靠近餐桌半步。
　　艰难缓慢步入厨房，但见厨房内的全部锅碗瓢盆都被拿了出来，若地雷般个个紧贴着被铺在了地面上，活像街市门口铺陈卖物的地摊，这下游曦连落脚之处都找不到了。
　　家里是进贼了吗？什么贼会干些这么无聊离谱的事情？
　　还有林晓寒呢？
　　心下忧虑，游曦转身直冲二楼卧室，只见二楼的大部分房间与过道皆是一样的惨不忍睹，卧室更是所有被褥衣物都被掀翻丢到了地上，堆成了一座凌乱的小山，山中还有几颗滚圆的鸡蛋，看样子这位盗贼是想要做窝孵蛋。
　　游曦被房间内的场景惊得后退半步，脚下却传来了冰凉流动的触感，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已经快淹进卧室了，顺着水流溯源而去，这才发现浴室的半数水龙头都被敲坏了，此刻正汪汪向外淌着清水。
　　过脚的凉水顺着地势肆意游荡，逐渐沿着楼梯蔓延到了一楼，水漫金山之状看得游曦一阵无声崩溃，更令人心急的是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林晓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晓寒呢？
　　二楼寻索叁圈都没找到林晓寒的身影，游曦只好又回到了客厅，跨过杂物水海来到了唯一的净土沙发，收拾心情坐下，冷静打开了光脑。
　　林晓寒的光脑定位还在家中，且屋内的清茶信息素依旧馥郁浓厚，不像是林晓寒已远去的样子，那自己怎么会找不着林晓寒？
　　游曦顶着越发燥热的身子，打开了今日家中的录像。
　　深夜静谧，万物沉眠，只有楼梯处的水流在不断向下流淌，奏出落水叮咚，窗外的路灯打入屋内，映出粼粼波光与满屋溺水的杂物。
　　帝国上将在厅中危坐，眉头紧绷，不断拖拽调试着今日的监控录像，目注心凝间，余光却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从沙发夹缝中嘶溜一下爬了过去。
　　？什么东西爬过去了，水鬼吗？
　　但从小经受的科学教育告诉游曦，这世间并没有所谓鬼怪。
　　所以这是什么玩意？
　　游曦起身，朝方才的沙发夹缝走去，没走两步，便又撇见那一抹黑影从自己的脚侧窜了过去。
　　心中警铃大作，游曦踩着满厅的浅水，一路摸黑追赶那个鬼魅的黑影，那物却若水蛇般灵巧，在遍地杂物中穿梭不定，神出鬼没，似游似爬，多次在游曦的手下若泥鳅般脱逃。
　　最后似乎是那物没有看路，撞上桌脚发出“咚”的巨响，原地呆愣了几下，才终于让游曦给追上，将那物给揪了起来。
　　这不揪不知道，一揪吓一跳。
　　此物原来是正在游泳的林晓寒。
　　彩蛋：酒疯（下）
　　“……”
　　“你在干嘛？……”
　　不可置信地开口，游曦拎起如落汤鸡般凌乱的水鬼，不少水滴从后者的身上流淌滑落，淋入浅水发出清澈鸣响，最终水溶于水，再不见了踪影。
　　可惊可愕地对着手中狼狈的小人瞅了半晌，游曦一手将其揽入怀中，一手替其拂去湿黏在脸颊的纷杂发丝，这才终于见着了这位黑发水鬼的面庞。
　　就着微弱的灯光，隐约能见着这位女鬼滑嫩桃红的双颊，双眸紧闭，长睫轻颤，此刻在游曦怀中没骨头似的恬静安然，像是早已酣眠已久，哪还有半点方才满地乱窜的泼皮劲？
　　“林晓寒？听得见我说话吗？”
　　游曦抽手拍了拍林晓寒的脸蛋，放声呼喊着林晓寒，不确定此人目前的状况，林晓寒难道是突然生病了吗？但什么病能让人反常成这般模样？
　　概是听见了呼唤，林晓寒总算是有了几分动静，眼都不睁地对着面前人嘿嘿一笑，迟慢开口：
　　“嘿嘿……你……哈哈……你是谁呀……？”
　　某位水鬼一开口吐气，游曦便知晓了，这是一只醉的不轻的水鬼。
　　甜酒混杂清茶芬芳直冲鼻腔，游曦吞咽了一口略显炽热的唾沫，继续与这只意识不清的水鬼进行交谈。
　　“我是游曦——你喝了多少酒？”
　　“游曦？嗯？！……你是游曦？……”
　　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怀中的水鬼突然亢奋扭动了起来，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起身抬手捧住了游曦的面庞，皱眉撅嘴，仔细凑近端量了一番面前人的长相。
　　这位无骨水鬼虽说是支棱了一下，但身躯却依旧是一副软绵绵的泥鳅样，游曦不得不将其紧捁于怀中，才能防止其跌倒。
　　怀中的小人将脸凑得极近，鼻中的酒气能直接扑到游曦的脸上来，越发观察，游曦也越发确信，林晓寒就是喝多了。
　　所以这屋子里的灾难现场……全是这酒鬼发酒疯造成的？
　　“哇塞！……真的是游曦的脸欸！……嘿嘿……我给你说呀……”
　　这位湿漉漉的水鬼捧着游曦的脸审视半晌，不知其醉酒混沌的脑瓜子里面寻思了些什么东西，最后总算是得出了结论。
　　游曦本还在垂眸等待怀中人的下一句话，面前的脸庞便突然放大，瞠目之中，颈项已被此人死死环住，嘴上也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炽热而急切的拥吻，唇下的软肉若醇香甜果般魅人，原本略显干渴的口唇忽遇甘露，游曦一时竟舍不得推开这位嚣张的女鬼。
　　满屋狼藉的杂物缭乱之中，一位通体西服的雅正女子却紧拥着一位浑身湿透的婀娜佳人，在水声滴答的黝暗角落吻个火热，交织流出荒诞而热烈的奏曲。
　　口唇间偶有吸吮声漏出，醉酒的某人也越发嚣张，原本环住游曦颈项的双手开始肆意游走，逐渐打起了游曦衣裳的主意。
　　衬衫的纽扣被一颗颗解开，待游曦从窒息的拥吻中回过神来时，趁虚而入的小手已经滑进了她的里衣，稍凉的指尖抚过发热的肌肤，冻得游曦一颤哆嗦，这才想起某位醉鬼现在仍是浑身湿透的状态，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感冒。
　　一把掌起怀中人的屁股，游曦面对面将林晓寒的双腿分开搂于身侧，顺势将其抱起，寻着记忆向方才干净的沙发走去，途中腾不出手治理林晓寒，倒是方便了某个醉鬼更加深入的热吻与放肆。
　　待帝国上将终于坐上沙发时，衣衫早已半褪，内衣也都滑到了肘窝……
　　【^^走简介】
　　——林晓寒现在也想她想得厉害。
　　但总不能在这个地方做这事吧？
　　游曦迅速环顾了一下垃圾海般的客厅，发现方才的果盘已经从厨房门口飘到了她的脚边，抿唇阖眼，在林晓寒的喘息啃咬与楼梯处的落水叮咚中再次整理了一番情绪，最后一声叹息，才终于又将林晓寒搂腿抱起，朝浴室走去。
　　事已至此，先洗澡吧。
　　某只醉鬼现在未免有点太脏了。
　　游曦不敢让喝醉的人独自站在淋浴区清洗，只得放了半缸的热水，拿上毛巾为其擦拭身子。
　　但某位醉鬼却并不领情，死死攀住游曦的大腿不说，还硬是吵着让游曦陪她唱山歌。
　　无奈，游曦只好陪着醉鬼一起洗，在心中默念了十遍不能跟喝醉的人过多计较，游曦顺着某人的要求，扯着嗓子唱了叁首不堪入耳的乡土情歌，才终于令林晓寒心满意足的大笑。
　　虽说某人笑到一半便趴在缸沿大肆呕吐去了，又多耗费了游曦一阵心神来收拾残局，但一番折腾下来，这项艰难且伟大的清洗工作总算是圆满竣工了。
　　整个二楼，只有半间客房还没被林晓寒糟蹋，留有几分可怜的体面，游曦猜测可能是这位醉鬼还未来得及大展宏图，自己便突然归家了，打断了某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业。
　　水汽环绕的帝国上将踩着浅水，将某位醉得分不清南北的人儿轻柔放入被褥中，此人也就顺势一滚，抱着柔软舒适的被褥卷入床内，将自己卷成了一个结实的兔肉卷，再不见了动静。
　　这就睡着了？
　　游曦擦干手脚，悄声爬入床内，只能看见某人探出被外的半张小脸，脸蛋被被褥挤得有点肉乎，手感颇佳的圆润模样，此刻均匀而缓慢呼吸着，似乎确实是睡着了。
　　闯祸完，撩拨完，仰头一倒便是睡了。
　　好个没良心的。
　　茶香未绝，热气未散，身子仍燥得人难受，游曦俯身轻咬了一口身下的脸蛋，细嫩的口感缠绵着恰到好处的酒香，用餐体验甚是不错。
　　这一口下去，倒是咬得某醉鬼眉头一皱，哼哼着想躲开，但奈何此人现下仍是一副兔肉卷的模样，原地挣扎了半天都未见挪动分毫，看得游曦心下发笑。
　　担心这人裹太紧了不舒服，游曦没忍住，又低头想要啄几下这口感上佳的脸蛋，顺带抽手替人松解一下被子。
　　但待被褥松解，手掌不经意触到此人丝绸般柔滑的肌肤后，身子却又有些擅自行动了……
　　【^^走简介】
　　还是去冲个凉吧。
　　游曦抽身将去，然而连床沿都还未碰到，手腕却突然被什么给抓住了。
　　霍然回头，发现竟是被中人伸手抓住了自己，游曦朝林晓寒看去，隐隐绰绰看见此人睁开了眼睛，瞳中似有暗光，但恍惚之中看不真切。
　　游曦纹风不动，静待这人的下一步动作，但等待半晌都未见下文，疑惑间又靠近细瞅此人的面庞，脸颊处若有异样流光，游曦抽手轻抚，竟是一片湿意。
　　这人怎是在盯着自己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怎么哭了？”
　　手上的泪水微凉，顺着指骨一路蔓延到了左心，冻得心脏抽痛不适，游曦伸手抹去此人面上的泪水，皱眉发问，却始终不得答复，被中人仍是在静默落泪。
　　“怎么哭了？”
　　手下泪水越擦越多，游曦只觉整个胸腔都被一双无形之手给捏住了，沉闷喘不过气，只得再次发问，这次总算是得到了某个泪人的回复。
　　“你是不是……要去找她？……”
　　“谁？”
　　似是在面对什么宇宙奥秘难题，帝国上将的眉头皱成了小山，都还是未得半分头绪。
　　“都做到这一步了……你都还是要去找她……”
　　“找谁？”
　　“就是！……就是，北国公主呜呜呜呜……”
　　在最后“北国公主”四个字终于脱口而出时，林晓寒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似是要将半生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余下游曦一人独自光速思考，最后终是想起了老有媒体爱编排她与北国公主的八卦，也许是被林晓寒听着了什么不好的谣言。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北国公主见面？”
　　游曦伸手从床头抽来一张纸巾，轻柔替泪人擦拭眼泪，盯着身下人的眸子发问，醉鬼被问得一愣，抽涕几下之后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我之后不见她了。”
　　平淡如水的回答，和游曦称述“今日天气不错”时的语气相去无几。
　　“……真，真的吗？”
　　醉鬼瞪大眼睛发问。
　　“真的。”
　　上将轻垂眼帘回答。
　　醉鬼似是满意了，抽噎渐小，搓着游曦的手渐渐玩起了手指。
　　这就哄好了？
　　游曦俯身，将醉人最后的苦咸泪水尽数吞入了腹中，而后起身，道：
　　“所以你喝酒也是因为这个？”
　　醉鬼捏着游曦的手指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喝了多少？”
　　“唔……不多啦，就是……九瓶？”
　　我那酒柜里一共也只有九瓶酒。
　　游曦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爱喝酒，家里唯一的那几瓶酒是当初酿酒老师教学时，教她们用自己的信息素酿的特制酒，不好送人，所以游曦也就放在家里了，本都近乎忘了那几瓶酒的存在，谁知今日竟是被林晓寒翻出来喝了个干净。
　　那几瓶酒的浓度都不低，难怪林晓寒今晚能醉成这副模样。
　　“心里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吗？”
　　游曦大多数时间都在军部工作，担心林晓寒心里还憋了其他事情。
　　“嗯……还有点想你……”
　　醉鬼腆着脸出声，昏暗中看不清色彩，但游曦猜想，林晓寒此刻的脸颊一定红得颇为醉人。
　　说话间，窝里的兔子便突然出洞，朝游曦的怀里冲了过去，一条不老实的纤腿也伸入了游曦的腿间，徐缓磨蹭着。
　　原来是这么个想我。
　　坐起抱紧怀中人，鼻中尽是醇酒清茶交织着沐浴露的味道，细软的发丝拂于面中带来一片痒意，挠得心底也痒痒的。
　　好吧。
　　我也很想你。
　　【^^走简介】
　　而她，竟还能在这个环境中和林晓寒做得如此火热忘情，某位帝国上将顿时感到了深深的荒谬与惭愧。
　　在原地对自己的不知节制做了数次检讨与自省后，游曦才终于迈步进入了浴室，当起了辛勤的清洁工。
　　吃饱喝足的林晓寒就此甜甜睡去，留热去神归的帝国上将独自对着屋内的大江大河凝目深思，至于其后安排临时住所，寻找房屋清洁工、修理工，重新购置日常用具等等繁琐的工作，自然也是叨扰不到早已疲惫入睡的肇事者。
　　*** 次日，晨光初映，鸣鸟浅啼，林晓寒在暖乎的被窝中一伸懒腰，缓缓睁开了稍有浮肿的眼，对着陌生的天花板睁目发呆。
　　昨晚睡得真好啊……
　　就是怎么身子有点软，头还有点疼？……
　　还有这是哪呀……几点了啊……
　　欸不对！早餐！我还要起床做早餐！！
　　原本还混沌迷糊的林晓寒突然被“早餐”二字吓醒，猛然从被窝中翘起，环顾周遭，却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不禁有几分纳闷。
　　这般巨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身侧熟睡的同床人，游曦眉头紧皱，黏糊搂上了林晓寒的腰肢，软声道：
　　“还早……我今天请假了，再睡会……”
　　昨晚她折腾太晚，根本没睡多少时辰，此刻脑子胀痛得厉害，急需继续补充睡眠。
　　林晓寒低头，见身旁躺着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所有的不安也都消散了，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但只要游曦在自己身旁，就都不重要了。
　　林晓寒面上一热，又缓缓缩回被褥中，窝在游曦的怀抱里偷偷看游曦的睡颜，这般炽热的目光，险些将游曦的脸烧出一个洞，游曦也是逐渐没了睡意，睁眼看了看怀中眼睛亮亮的小人。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吗？”
　　游曦突然的发问，问得林晓寒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
　　“不知道……”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嗯……似乎有点模糊，昨晚我好像收拾好饭菜就去睡觉了……”
　　“……那你之前酒量如何？”
　　不太清楚为什么游曦突然问到了自己的酒量，但寻索了一下自己昔日在夜店工作的经历，喝过这么多酒，倒也没有关于自己喝醉的记忆，就是不知为何，店长后期将她的酒换成了白水……
　　“应该还可以吧？……”
　　林晓寒的这个回答，让游曦彻底沉默了，林晓寒一头雾水地盯着游曦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太清楚游曦为何会问这些问题。
　　好啊，还是个喝酒断片的酒疯子。
　　但比游曦先开口的是林晓寒的肚子。
　　“咕咕咕……”
　　林晓寒摸摸肚子，冲游曦尴尬一笑。
　　肚子咕咕，有些饿了。
　　这般巨大的声响自然也是落入了游曦的耳中，林晓寒觉得游曦又极其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浅叹一声，唤来了酒店的上门餐食。
　　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思考。
　　愉快的用餐时间过去，期间游曦说她俩需要暂时在酒店里住一段时间，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只要能和游曦待在一起便都无所谓了^^。

34.格斗
　　格斗圆场，四方擂台，群情激昂，声浪震天。
　　此刻游曦与对手都带上了各自的武器，站上了格斗台的两侧，静候最后的休整时间过去。
　　对面的矮胖女子低压眉眼，眼神狠戾，凶兽一般死盯着游曦，缓慢活动着四肢脊柱，仰头扭颈间，还能听闻颈椎发出的咔咔声响，配合上女子敦实的体型，颇具威慑力。
　　然而纵使对手在观众欢呼中表演了半晌，都还是未入游曦半分眼帘，此刻的帝国上将仍在低头摸索手上冒着寒光的双节棍，神色凝然。
　　方才游曦一直在思考隐瞒真实身份的事情，想着最好使用一个从未在媒体面前用过的小众武器，于是抬眼看见双节棍便直接拿上了台。
　　但此刻在台上思忖双节棍的相关使用要领，才发现有些傻眼。
　　她似乎……有些忘记该如何使用双节棍了。
　　游家通常会为家中的每一个孩子定制一套系统严苛的格斗课程，其中确实包含了对各类武器的实战指导，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游曦上一次拿起双节棍时，甚至连军部都还没进。
　　在斑驳漏风的记忆中穿梭，只能依稀找到一两个双节棍的基础用法，其余全是格斗老师在课上的唠嗑闲聊，比如老师家的大姨配了副可以全自动飞行的假牙，在闲散时刻可以放出假牙来消磨时间。
　　该记的知识没留多少，倒是对这种东西记忆犹新。
　　游曦对着手上的双节棍微微抿嘴，有些无言。
　　事已至此，也更换不了武器了，游曦拿起双节棍挥动起来，企图在实际演练中寻找一下手感。
　　有力地紧握，快速地挥动，帝国上将稍一抬手便是不同凡响，果不其然在自己的脑门上敲出了“嘭”的巨响，将自己的对手都看愣了。
　　矮胖女子在看见游曦惊为天人的一敲后，原本狠辣的表情管理都破功了，皱眉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哂笑。
　　“？不是，这位高手，你是来搞笑的吗？？你们飞叶帮是真要完蛋了吗，怎么连你都给派上来了哈哈哈哈……”
　　对手及其支持者都不禁哄堂大笑，洛伊与苏扶月等人更是目怔口呆，有生之年竟能看见游曦如此浅显的失误，也算是开眼了。
　　但周遭的喧笑并未影响到游曦，寒铁敲击额头的痛感也丝毫没有抵达大脑的感觉皮层，顶着红肿的额头又挥动了几下双节棍，昔日数千次挥动双节棍的肌肉记忆才终于复归。
　　果然，与其思考每次挥棍间的武器运动轨迹及打击技巧，还不如把一切都交给身体的肌肉记忆。
　　铁棍在空中飞舞没几下，便听见了比赛开场的声音。
　　“哔——第一轮第二批次，比赛正式开始——”
　　格斗场旁的教练高举右手，将铜哨吹得震天锐响，游曦才终于从手上的双节棍中抬眼，望向了身前拿着巨斧的对手。
　　矮胖女子本还对这位穿戴黑衣面具的神秘女子留有浅浅半分的谨慎，但在见识到游曦生疏的双节棍技巧后，这半分的谨慎也是消散无形了。
　　还当真是飞叶帮那群过时黄花送上来凑数的人，残喘烂帮的菜鸡就赶紧滚下台吧！不过第一轮遇见了个软柿子，省省力气留给后边的战斗，也还不错。
　　矮胖女子越发盘算，心情便越轻松，眯起眼睛瞅了瞅面前的面具女，毫无征兆便拿起斧子霍然发难。
　　壮硕的身躯若矮山一般向游曦袭来，跑动间恍若大地都在震动，健硕有形的双臂向上蓄力，重达千钧的陨斧便是破空而来，直直朝游曦的头颈冲去。
　　旁观的众人只觉眼睛一个晃神，斧头便已抵达了面具女的身前，巨斧速劈，矮胖女子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势必拿下这一轮的速胜传说。
　　但可惜她的这个愿望注定只能落空了。
　　——比斧风更快的是游曦鬼魅的步伐。
　　巨斧劈落的前一秒都还直立于斧前的面具女，在巨斧劈下的瞬息便突然消散无影。
　　矮胖女子眼神一凝，连斧子都尚未收回，后颈处便突然遭到了铁棍的狠辣一击，疼得她眼前黑蒙，但咬牙间还是迅速挪步转向，拉开了距离。
　　回身一看，但见那位面具女子正笔挺站在她方才所在的位置，自若而立，轩昂如松，面具下的眼眸若寒潭般深沉无波，一手夹臂持棍，将其余的半截棍链夹于腋下，另一手向前平伸屈指，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太嚣张了。
　　矮胖女子深吸一口气，回缓片刻颈后的痛意，抄起巨斧便又是向面具女怒吼冲去，努嘴屏气间大力挥斧，同时目光一刻不离地观察着面具女的举动。
　　隐约看见了面具女微屈双腿，似乎是要用蹲下来躲过此次攻击，矮胖女子迅速反应，扭动斧柄，将斧锋向下斜去，却还是扑空一场。
　　仅见游曦脚下猛蹬，向后弹去，同时右臂屈肘，原本被夹在腋下的半棍在铁链的牵引下陡然向前上挑去，正正击中了矮胖女子握住斧子的手。
　　矮胖女子吃痛，颤抖间半松斧柄，游曦乘胜追击，在后仰间扭身抬腿，襟袖生风，雷霆骤起，笔直有力的右腿在空中划过一个炫目的圆弧，径直踢中了矮胖女子巨斧的斧侧。
　　“哐！！！”
　　寒光铁斧就这般被猛踢脱手，在空中几个回转，霍然飞向了红霄帮的观众席，砍向内场栏杆发出如雷巨响，斧锋甚至嵌入钢杆足足八公分。
　　而凌厉斧刃的正前方，站着的正是方才领头给游曦喝倒彩的那名观众，霎时被吓得脚下一软，幸是其身后人群较多，及时扶住了她，才没让她狼狈跌倒。
　　游曦的一套动作爽快利落，矮胖女子只觉手上一疼，霎时便失去了手中的武器，掉出场外的武器不可再捡回，现在矮胖女子只得赤手空拳接着格斗了。
　　心下怒意却更带几分惊愕，面前这不起眼的面具女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赛前的失误都是为了故意降低自己的戒备，其实这人还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
　　念及此处，矮胖女子也是沉下眸子，凝神屏息举起拳头，仔细观察起身前的游曦来。
　　但见飞踢完毕后的面具女在拉开距离后又是劲拔而立，眼瞳幽暗，单手拎起棍间铁链处便挥棍转动起来。
　　双棍绕着游曦的手指舞出个个浑圆的轨迹，残影成屏，棍风咻咻入耳，棍圈忽而在游曦身后盘徊，忽而在游曦身前扭转，轨迹变幻无常。
　　这般神妙莫测的棍势，自然晃花了场上不少观众的眼，矮胖女子眼不回睛地盯着游曦手中的棍子，一个眨眼间，面具女便已拿着双棍朝她急遽奔来。
　　不好！
　　矮胖女子根本看不清面具女的棍势，只得在退后的同时耸肩举拳做防守态，但还是挨了此人好几记结实的斜劈，顿时只觉双侧肩臂无不剧痛。
　　没有武器的格斗实在是过于被动，这样下去只会被棍势凌厉凶猛的面具女打得体无完肤，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念及此处，矮胖女子脚下站定，霍然一记猛拳便朝着面具女全力击去。
　　但令矮胖女子始料未及的是，这般近的距离，这般短的间隙，面具女竟都还能迅速反应，偏头后仰躲过了拳击，同时握棍的手蓦地迸发挥棍，一招白蛇吐信，寒棍爆冲面门，猛击矮胖女子的鼻梁发出巨大闷响，骇得围观的不少人都肉疼地捂住了口鼻。
　　面上剧痛，矮胖女子一擦鼻下，不出所料的半手鲜血，耳后还传来了不少围观群众的惊呼议论，深知自己此番丢脸丢大发了，矮胖女子愈发气急，更是破罐破摔朝面具女嘶吼怒冲而去。
　　“狗崽子！！你竟敢——嘭！！！”
　　矮胖女子小山般的身躯朝游曦冲拳袭来，游曦岿然不动至对手冲到身前，待时机成熟时便朝对手疾速挥棍，双节棍若游蛇一般死死缠上了对手冲拳的手腕。
　　游曦持棍之手一个下扯，扯偏了对手的拳道，另一只手攥紧握拳，升龙而上，猛击对手下颏，但闻一声清脆的牙齿碰撞声，矮胖女子的辱骂也都被尽数吞回了肚中。
　　矮胖女子被这一击猛拳揍得眼冒金星，仰头抽拳间几个后退，恍惚感觉颈间被一根冰冷的东西给缠住了，后背也撞上了一道结实的身躯。
　　“还不投降？”
　　阴沉的声音压入耳中，缠绕凉风拂过耳尖，震得人胆颤发麻，矮胖女子的手迅速抚上颈项，手下尽是铁链冰冷的触感。
　　面具女用双节棍捁住了她的脖子。
　　矮胖女子牙根死咬，怅恨不甘间用手扭扯铁链，企图挣脱面具女的禁锢，但几番挣扎下来，却只是得到了颈项的愈发紧捁与呼吸的愈发困难。
　　大局已定。
　　周围的观者亦都跟随矮胖女子摒住了呼吸，静默等待最后的宣判。
　　矮胖女子被捁得呼吸不畅，面目紫红，通红的双眼死死上翻，才终于用最后一口余气吐出了一声“投降”。
　　在矮胖女子道出“投降”的一瞬间，游曦便立即松开双棍，侧身扶住紧捂颈项、大口呼吸的矮胖女子，一双淡目平静看向了格斗场旁的黑衣裁判。
　　裁判这才从瞬息万变的战况中猛然回神，手下打滑叁次，才终于抓住了胸前的铜哨，彻声高吹，宣判了本场格斗的最终结果。
　　“哔——第五格斗台，飞叶帮方北胜——！！！”
　　裁判的宣判落下，飘远的心神才终于回归了苏扶月的躯体，方才她一心观赛，脚趾手指全都抓紧了，也完全忘记了还要给游曦加油这回事。
　　不过问题也不大。
　　“啊啊啊啊啊太棒了！！——”
　　苏扶月拽起游芜叶的手腕，手舞足蹈着开始振臂欢呼，扯得游芜叶只能跟着她同频率蹦跳，这般热气也迅速若水波般散开，第五格斗台周围的观客区也都瞬时喧嚷了起来。
　　“我去，这也太离谱了吧……”
　　“五分钟没到就打完了，这人打破了第一轮的最速传说？？”
　　“不是？我随便路过的，这人谁啊？她对打的可是红霄帮的山姐。”
　　“这人好像是飞叶帮的新人……”
　　纷杂不绝的议论声四起，在一大圈错愕的观客中，只有飞叶帮所在的区域在雀跃兴奋，不少帮派成员都击掌握拳，庆祝着游曦的首战告捷，乐衍亦是双颊红彤展露笑意，扭头想与身旁的林晓寒分享喜悦，却见林晓寒仍怔怔望着场中。
　　周遭纷嚷皆未入耳，世界恍若空山薄雾般安静，人头攒动的恬谧正中，林晓寒的眼中只有圆台中心那抹身影。
　　发鬓几分薄汗，短发紧贴脸侧，那人礼貌地扶住对手的腰侧，指节修长分明，手背经络突起，一袭通黑的修身常服向下延伸入皮质光泽的腰带内，勾勒出精瘦的腰肢，紧身黑裤包裹笔直长腿，满身低调却又卓尔不凡。
　　有人仅仅只需往那儿一站，便能吸去有心人的全部心神。
　　咚，咚，咚。
　　眼眸描摹那人轮廓，须臾之间草木齐发，万物争鸣，心中沉眠已久的小人久违地伸展四肢，闹腾着想要蹦出胸膛。
　　咚，咚，咚。
　　透过帷帽的薄薄黑纱，朦胧而耀眼的——太阳。
　　咚，咚，咚。
　　心悸得像是要死了。
　　真是疯了。

35.剑舞
　　喧嚷之中迷神，世界骤然远离，将人携至簇簇盛放的梨白之下，暖流从足底上渗心窝，满溢缠绵眷意。
　　最后是手下传来了牵拉的触感，才终于将林晓寒唤回人世，林晓寒扭头对上了乐衍担忧的神情，才恍惚意识到方才乐衍似乎是与她说了些什么，但她什么都没听清。
　　“不好意思啊，小衍，比赛太精彩了，一下没回过神来。”
　　林晓寒冲乐衍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浅笑，便又将目光转向了场中，此刻的矮胖女子似乎已经舒缓了不少，面色也不若方才那般赤红了。
　　场外皆是有关“方北”这位新面孔的议论，矮胖女子呼吸渐缓，氧气与五感一同回流，经脉再次活络，耳旁传来密友同伴们惊奇的讨论声，心中不免有些下不来台。
　　她始终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输给这个面具女的。
　　她其实并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今日的身体状况也都还不错，难道是因为武器原因吗？斧子较为笨重，不如双节棍灵活，所以才给了面具女钻空子的机会。
　　或者还是因为轻敌了吗？轻信了面具女刻意露出的破绽。
　　她本是打算在本次大比上一雪去年的耻辱，和闻虎帮的狡诈小人们战个痛快，结果此刻刚上台就要退场了，真真是一点体验感都没有。
　　胸口发闷，矮胖女子瞅见面具女扶在她腰侧的手，烦躁之间就是伸手推开游曦的手腕，不经意间捋起了游曦的袖子，露出了她黑衣之下的手臂。
　　晃眼一瞟好似是有些奇怪的手臂，矮胖女子定神细看，才发现这人的手臂上尽是各类骇目的可怖疤痕，刀枪棍棒的痕迹皆有，一看就是历经沙场的老手。
　　疤痕，女人的荣耀。
　　肃然起敬。
　　难道还真让飞叶帮招到了个有真本事的人？矮胖女子回忆了一下方才与面具女的格斗过程，对手步伐迅捷，出手精准狠辣，确实不像是什么新手的样子。
　　走商帮派向来崇敬强者，若此人的这些作战痕迹并非作假，那自己败给此人也不算过于难堪。
　　游曦只觉这位矮胖女子在推搡了自己一下之后，便突然变换了眼神，原本还是一副忿然不悦的神情，现下却突然双眼放光，眉目高抬，诧异好奇地盯着自己，甚至还主动替自己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双节棍。
　　不明就里，游曦也就任她去了，走下格斗台，顷刻之间便被飞叶帮的成员们团围喝彩，得幸是人群之中有洛伊守着，游曦拿起毛巾往洛伊身后一躲，脚下生风就溜去选手休息室了。
　　林晓寒尚在人群外围踮脚探头，甚至连游曦的半边面具都没见着，便已彻底不见了游曦的身影，失落间无可奈何，只得又怅怅收回了视线。
　　第一轮的比赛很快就全部结束，共有15人进入第二轮，其中就包括飞叶帮的叁位成员，比前些年全军覆没或是独苗单进的情况好太多了。
　　第二轮共有七场格斗，余下的一人抽签轮空，可直接进入第叁轮，当乐衍抽中那根代表轮空的金色竹签时，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狗屎运还真能让她给撞着了？要知道往年她最多也就走到第二轮。
　　短暂的休憩时段过去，游曦与洛伊又是分别拎着双节棍与长棍入场了，在本轮次的格斗中，她俩抽到的都是小帮派的选手。
　　有了第一轮的经验，洛伊在本次对决中明显舒展多了，架棍而起，势同破竹，格斗台上彼来我往十几个回合，便叫那对手瘫倒在地，再起不能。
　　但即便是洛伊如此酣畅淋漓的格斗，也还是比不上游曦那边的赛场热度。
　　因着游曦第一轮出人意表的精彩发挥，第二轮尚未开场时，便有不少凑热闹的观众前去游曦的格斗台边，好奇这位怪物新人在这一轮会有着怎样的发挥。
　　事实证明，游曦也确实没有让这些好奇的观客失望。
　　漆黑发亮的双棍在游曦的手中若黑龙一般游窜，神鬼难测的棍势更是顷刻便晃花了对手的眼，所有人的眼目都只能捕捉到双棍留下的残影。
　　但闻几声兵器相接的铮铮碰撞声，石火电光间，对手的武器便已脱手坠地，再接几下徒劳的抵抗，游曦第二轮的对手也是黯然选择了投降。
　　台上之人屹然而立，台下之人抚掌叫绝，许多初次见着游曦的人都在赞叹呐喊。
　　乐衍在人群里心不在焉地鼓着掌，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她沐菡姐在观看方北比赛时有点太认真了，连小景明抱怨前人太高看不着战况都没听见，最后是乐衍把皱巴巴的小景明抱起，才终于让这位小朋友转忧为喜。
　　怀抱着乐滋滋的小景明，乐衍瞧了瞧场中的战况，又瞅了瞅身旁心无旁骛、紧张搓手的沐菡姐，不禁产生了几分诡异的危机感。
　　难道沐菡姐喜欢这种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类型？
　　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每次在遇见沐菡姐后，都是一副把不住嘴门的喋喋样……该不会沐菡姐其实早就把她排除在了恋爱候选名单之外吧？
　　人丛沸热，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位名为乐衍的年轻女士悄悄自闭了。
　　半个时辰未到，第二轮的比赛便已全部结束，飞叶帮的方北与洛尔二人全部晋级，再次让围观的众人愣眼巴睁，飞叶帮参赛这么多年，这还是首次有这么多成员进入到第叁轮。
　　此外还有一件令众人讶异的事，闻虎帮的8号选手在本轮选择的武器是一把长剑，该选手似乎有为本次的比赛额外练习过，在交锋间期还舞出了不少漂亮的剑花，剑影眩目，引得观客连声赞叹。
　　直至第二轮结束的间隙，游洛二人在飞叶帮的休息区散热回复体力时，赛场的大屏幕上都还在不断回放着这位选手漂亮的几招剑舞，洛伊此前未使用过长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人剑舞得不错，我还没怎么用过剑呢。”
　　洛伊抿了一口手上的糖水，有些眼馋的朝武器架上的长剑投去了几个眼神。
　　“不用特地去学舞剑，现代战争多为热兵器为主，长剑这类武器有些华而不……”
　　听闻洛伊的话语，游曦亦抬头观览了一下大屏幕上的精彩回放，然而口中的话语尚未说完，便听见邻近处传来了一声稚嫩的询问。
　　“乐乐阿姨，那个人拿的是什么呀？”
　　“那个人拿的是剑。”
　　“哇塞……用剑好帅哦，我也想学！”
　　“好啊，后边我帮你留心一下使剑师傅……”
　　游曦微微偏头，看见那位名为方景明的小朋友也跟着乐衍来到了休息区，此刻尚有些婴儿肥的鹅蛋脸上嵌着熠烁流光的浅棕明眸，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样。
　　游曦话之未尽便突然停下，洛伊没听清游曦最后的话语，追问道：
　　“姐，你刚才最后说啥来着？”
　　“……没什么。”
　　游曦回答完洛伊，便低头喝水不再说话，留得洛伊独自纳闷儿。
　　可是游曦刚刚确实是说了点什么啊？似乎是想说……华而不实？
　　不过洛伊的这般疑惑很快就在主持人的开赛呐喊中被迫中断了。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让你们久等了！想必前两轮的开胃小菜还没有满足你们吧！大家记得提前带好水瓶，排空膀胱！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呢——请看我们本轮次的对战表！”
　　第叁轮次，为了提升格斗的激烈性，点燃观众的肾上腺素，赛事做出了一些调整，比如场内的武器改为了无限制供应，武器架上的武器皆可随意挑选，以及赛事安排的机密性，需要等到上场的前一刻，选手们才会知道自己本轮的对手究竟是谁。
　　主持人话音刚落，游曦便扭头看向了赛场大屏，只见乐衍本轮对上了红霄帮的16号选手，洛伊对上了闻虎帮的一位选手，而自己本轮的对手，正是在第二轮舞剑的那位闻虎帮8号选手。
　　时间紧迫，比赛安排刚揭晓，便有裁判指挥选手前往各自的格斗台，游曦冲裁判点点头，跟随裁判的引导走向自己的格斗台，余光中却见有不少飞叶帮的成员将乐衍围了个密不透风，皆是皱眉苦脸的担忧样。
　　倾耳一听，才知晓原来乐衍本轮的对手是去年大比的冠军，红霄帮的种子选手，双刀在握即可所向披靡，战无不克，是位颇为阴鸷难缠的对手。
　　看来上一轮才一发入魂抽中轮空签的乐衍选手，在这一轮碰到了一位极其强劲的对手。
　　大概了解清楚状况，游曦也没时间再过多关注有关乐衍对手的事情，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格斗台，见本轮次自己的格斗台旁空落了不少，看来大部分飞叶帮成员都去忧心乐衍那边的赛况了。
　　迅速一瞟，自己的格斗台旁的观众有苏扶月以及其他几位慕名来看热闹的生面孔，倒是没见着游芜叶的身影，估计是被苏扶月叫去关注洛伊那边的赛事了。
　　不过令游曦惊讶的是，那位头戴黑纱帷帽的饭馆老板竟也带着孩子在她的台旁观赛，这位老板不是与乐衍关系甚好吗？怎会不去观望乐衍的赛事，反而来关注她这个萍水相交的人？
　　心下思忖，游曦不禁又扫了一眼那名帷帽女子，眼神轻移，在兴高采烈的小景明面上停留了几秒，才总算收回视线，走向了赛场武器架。
　　本是照旧去取双节棍，在指尖将要触到棍柄的霎那，游曦却突兀顿住了，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最后竟一转胳膊，拿起了双节棍旁的长剑来。
　　手持叁尺长剑，游曦踩着震耳哨声步入赛场，站定抬头，对上了同样手持长剑的8号选手。
　　这位对手体态适中，约莫比游曦矮了半个头，颇为俊俏的长相，一侧耳旁有炫丽的挑染，衣衫潮流，鲜艳醒目，工装裤上还垂着许多用途不明的布条子。
　　即便此刻已经开赛，这位潮流女子却仍在扭头对着自己身后的观众席抛着飞吻，得到了席间的不少捂嘴尖叫或是抱臂白眼。
　　耐心待此人嬉皮笑脸对着观众席打完招呼，回身收敛笑意，端正剑位，正视游曦时，原本喧闹的观众席才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一阵啸鸣强风不知源起，含沙盖地而来，扬起台上二人剑上的赤红剑穗，但闻世界凝滞须臾，游曦倏尔一扭剑柄，仅见耀目剑光一闪，格斗台上的面具女便身形一动，提剑朝着敌手风驰奔去。
　　潮流女子从未见过面具女的剑技，只是知晓此人在前几轮的表现不错，此刻见其有所举动，当即持剑于胸前进行谨慎防守，额头渐有密汗渗出。
　　周围观客亦是倾耳注目，生怕错过场间的一招半式，本以为面具女会像前两轮那般出手刁钻狠辣，力求速战速决，但却见其在冲至对手身前时手腕一翻，顺势舞起了剑花。
　　剑峰立圆骤起，随即翻腕至身后来了段眩目的外腕花，期间周身风动，带起8号选手身上的布条随剑而舞，寒剑撕破空气震起咻咻风声，最后才一压剑身，碰撞敌手剑侧，仅闻铮铮彻响入耳，面具女便已沿着剑势的方向移步远去。
　　潮流女子只觉眼前一花，面具女便已闪至身前，寒光铁剑翻飞无影，潮流女子被其凌厉的气势压得都忘却了呼吸，脚下战战更是有先走之意，慌乱之下来不及闪躲，只能正面强接面具女的电光一剑。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般骇人眼目的剑势，千钧般袭来，最终却是轻巧落下，潮流女子手上的长剑似是被什么东西轻飘飘碰了一下，再定睛时，面具女已是拉开了距离，寒锋向上，含于后手，依旧如开场时那般蕴藉而立。
　　令人百思不解的一次交锋，潮流女自自己都想不透自己是如何顺利接下这一剑的。
　　她今年其实是作为临时替补来参加帮间大比，深知敌不过那几位实力强劲的种子选手，但与其匆忙草率白来一趟，她决定开辟一条新的赛道——那就是在赛场耍帅。
　　冠军是一时的，但老婆是一世的。
　　她本次参赛的目的，主要还是想要通过自己的赛场英姿招来一段好情缘，所以与其累死累活苦练实战技巧，还不如多琢磨些漂亮酷帅花架子来得实在。
　　果然在赛前烧香做法是有用的，今日一早便是狗屎运之神大驾光临，让她匹配到了两位小帮派的小白，而她的耍帅计划亦是大获成功，截止到第叁轮赛前，已有16位俊女冲她暗送了秋波。
　　但看来她本次的耍帅之旅就要止于第叁轮了。
　　仅是见面具女抬手挽了一剑，潮流女子心中便已有定数，她必然敌不过这个面具女。
　　此人剑风凌厉，剑舞翻花皆是收放自如，浑然天成，跟她软绵绵的花架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更遑论此人阴沉寒窟般的眼神，方才仅是一个对视便骇得潮流女子犯怵，仿若在盯着什么断气死物，活像地狱爬上来的讨命鬼。
　　踌躇间，面前的面具女又是乘风而动，寒光交织红穗，平剑速挥后立马接上了一个腾空前翻，衣衽翻飞间利爽利落地，翻花回转便朝敌手持剑奔去。
　　身姿成影，黑衣与剑光红穗，叁色交杂，流畅缠绵，绘制出一副动人心魄的瑰丽画卷，恍惚若是仙人再世，引得观客惊叹不已，皆是屏息赞叹。
　　惊霆一闪间，面具女已奔至敌手身前，灵巧擦过敌手格挡的横剑，抬腕挑剑，削去了潮流女子衣服上的一块金属装饰，金属扬天坠地时，面具女也是功成身退。
　　面具女此番的长剑又是沉雷而至，落雪而去，没有时间心疼自己的衣服，潮流女子猛然抬头，对上不远处垂剑挺立的面具女，脑中电光一闪。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当下根本就不想打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同行耍帅着实愁！怎么还让她在赛场上遇见耍帅同行啊？？
　　但和她这个囫囵速成的半吊子不同，此人必然专修过剑术，人家这是真才实学地在耍帅。
　　这人甚至还担心自己的对手下台太快，来不及展示自己帅气的剑术，放水放出了汪洋大海。
　　可恶，这么帅。
　　但同为天涯耍帅人，又怎能让你轻易如愿。
　　扬尘平息之后，面具女一震剑柄，震得剑身嗡鸣，又开始了下一剑式。
　　单手持剑于胸前，另一只手的二指放于剑根，骤然沿剑身横向抹去，目随指动，指离剑开，瞬接抡剑腕花，又是一阵风行水上的剑舞，剑影难用眼目捕捉，在下一剑花成圆的最高处，面具女竟蓦地松开了手。
　　高速旋转的银剑继续翻转而上，敌手与观众皆是瞠目看着这高高飞起的银剑，越发密集的场周竟无一声响动，一时只能听见剑劈风屏的咻声。
　　剑起剑落，在距离地面尚有两米时，面具女突然腾空而起，侧身飞踢，精准踢中长剑的剑柄底部，但闻“嘭”的一声巨响，飞落的长剑便一转方向，朝看呆了的对手径直冲去。
　　飞剑沿着潮流女子的耳侧刺去，穿过耳廓的发丝，割去了此处挑染的大半发丝，发丝随风飘散，瞬息吓得潮流女子心脏骤颤，持剑的手一抖，手中的长剑也是脱手落地。
　　银剑在落地时在弹动了几下，发出几声金属脆响，潮流女子胆颤间盯着地上的长剑，心中灰暗。
　　横竖她本次比赛的目的都已达到，还不如早点投降，少吃点苦头！
　　“……你们飞叶帮往年也怪可怜的，今日我早餐吃多了不舒服，就放你一马吧！日后我状态好时必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语罢，潮流女子脚下生风向场外跑去，在走下格斗台时还因为腿软险些跌了一跤，直至其身影消失在斗场大门处，满场观众才终于纳闷回神，裁判也吹哨宣判了结果。
　　游曦也没想到这一轮的敌手会投降得如此迅速，她的计划其实是在第六式时才将敌手击败。
　　走下格斗台，道谢后接过苏扶月抵来的水瓶，游曦仰头喝水间微微侧头，假意无心地瞟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果然撞见了某位小朋友闪闪崇拜的双眸。
　　眉头逐渐松解，身旁的人群却迅速汇集，片刻便遮住了某位小朋友的身影，游曦只得速速告辞离去，前去洛伊的格斗台查看战况。
　　寻了个人不多的方位，游曦迈步走近格斗台，恰遇格斗场上战意最酣之际。
　　洛伊的对手是闻虎帮的一位高壮女子，罕见的长衣长裤，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上的武器为一柄长矛，可以看出武艺还是不错的，能接下洛伊的不少攻击。
　　撸起袖子的洛伊副将依旧手持长棍，棍棍狠辣生风，孔武有力，寒铁坠地时，恍惚地面都裂开了几条缝隙。
　　对手被洛伊打得节节败退，近乎都被逼到了擂台边缘，勿论击矛反攻，光是抵御洛伊狂风骤雨般的棍式便已是分身乏术。
　　洛伊战到此刻也已是渐入佳境，双目炯炯，汗液流淌，一呵一斥竟有震天彻云，万夫莫当之势。
　　站于场旁观战还不到叁分钟，游曦便已看出了对手在左下腿部存在防守漏洞，想必洛伊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战斗前期都刻意绕过了此处，想必是要把这个薄弱处留到最后的必杀时刻。
　　但越发战斗，游曦便愈发觉得蹊跷，这位对手是个实诚的左撇子，左下腿部明明应该是最易防守的部位，怎会存在这么明显的防守漏洞……难道是对手刻意卖出的破绽？
　　思忖间，敌手已半只脚悬在了擂台边缘，洛伊挥棍侧身间也是抬起了右腿，后伸蓄力，打算给予对手最后一击。
　　然而此刻，形势危急的敌手却突然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好！有诈！
　　“小心！！”
　　游曦急切脱口提醒，但还是为时已晚，洛伊的腿已猛踢上了对手的腿侧。
　　一根粗大的铁针，也完全穿透了洛伊的腿骨，赤红的鲜血喷涌流淌，红白交杂暴露在了日光之下。

36.梦魇
　　腿起风动，待洛伊听清游曦的提醒时，腿上已传来剧痛，低头一看，对手竟在腿上藏了尖针护具！！
　　一切的疑点在此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对手的宽松长裤是为了遮盖腿上的护具，而刻意露出的破绽是引诱洛伊上钩的陷阱。
　　前几轮都打得过于顺风顺水，让游洛二人都忘记了，这其实是一场百无禁忌的比赛。
　　长针穿透肌肤骨质的疼痛极为剧烈，沿途的所有神经都在嚎叫颤抖，霎那的痛意险些将洛伊击溃。
　　小腿骨仍死死卡在对手的护具上，洛伊以棍撑地才能勉强站立，此刻大口呼吸尽力舒缓着痛意，浑身的冷汗更是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冒了出来。
　　对手见洛伊中计，当即便是乐不可支，趁着洛伊疼痛难耐，抄起手中的尖矛便朝洛伊狠狠刺去。
　　即便整个右腿如同撕裂般疼痛，但洛伊毕竟是经历过军部的专业训练，余光见着对手的尖矛冲来，当即便是挥棍格挡，棍矛铿锵相交，洛伊咬牙间抬腿翻身，将自己的伤腿从粗针上拔了出来，架棍远离。
　　拔出铁针的过程又是对腿骨的再一次伤害，洛伊暗红温热的血液浸透了对手与自己的大半衣物，此刻拉开距离，所过之途尽是滚圆滴落的血迹。
　　洛伊低头看了看血涌如注的伤口，迅速一撕衣襟，用最快的速度草草裹紧了伤口。
　　这般风云变幻的战况自是令不少观客错愕，游曦的眼神都不禁冷冽了三分，苏扶月更是被对手的阴招气得嗔目切齿，当即便冲到裁判身前去讨要个公道。
　　但裁判只是恬不为意地瞟了苏扶月一眼，道规矩里只是说不允许自带武器，又没说不许自带防具，算不得违规，噎得苏扶月脸都气红了，围观的飞叶帮的成员也都义愤填膺，张口与裁判进行对峙。
　　台下纷争不断，台上亦是战况升级，对手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这边的洛伊才刚绑好伤口，那边的对手便已提矛猛冲而来。
　　锋芒逼人的银矛乘着速风袭来，洛伊的右脚受伤，来不及躲闪，只得迅速后仰，压低身位，寒矛自洛伊鼻尖上一寸擦过，矛风拂过淌汗的面部带来些许凉意。
　　危如累卵之际，洛伊顺势往地上一倒，康健的左腿朝对手的脚踝奋力踢去，对手仍处跑动阶段，被洛伊踢得下盘不稳，顿时栽倒在地，摔得个头冒金光。
　　强忍脚上剧痛，洛伊一脚踢开了对手的武器，翻身用双腿夹住对手的颈部，将对手绞压在地，同时手上持棍按住对手的躯干，防其挣扎逃脱。
　　帝国副将常年训练的腿部肌肉健壮有力，此刻夹得对手呼吸困难，徒劳用手扒拉挣扎片时，最终还是紫红着脸选择了投降。
　　洛伊前脚放开怏怏不服的对手，后脚游曦便翻身上台，小心扶起了地上的洛伊，匆匆向医疗室走去，苏扶月亦是神色担忧，牵着游芜叶速速跟上。
　　医务室的医生简单查看了洛伊的伤势，道是腿骨有损伤，不知有没有碎骨及异物掉入髓腔，但幸是铁针造成的伤口并不大，骨骼整体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整一两月应该就会好。
　　说罢，医生还询问了一下洛伊的对手，在得知这是和闻虎帮对打留下的伤势后，忿然叹了口气，道闻虎帮打斗经常手脚不干净，再加上今年的裁判是闻虎帮出人，这群人只会更加卑鄙嚣张。
　　游曦不放心洛伊的伤势，催促洛伊赶紧去附近稍好的医院拍片处理一下，但洛伊在伤口处理完全，伸腿蹬脚活动一番后，却道还能够再继续进行格斗。
　　方才退场时，洛伊看见闻虎帮的4号选手与其他几位裁判聚在一起，暗中端量着她，口中还不知在讨论一些什么东西，洛伊猜测，这群闻虎帮的人估计是有内部消息的，这位4号选手下一轮的对手想必就是自己。
　　前几轮的格斗，洛伊与这位4号种子选手的擂台接近，洛伊在格斗途中分神细瞅了好几眼对方的武艺，发现此人确实是个有点真本事的好手。
　　拳拳到肉、刀刀入骨的狠辣痛快，再加上这边半场尽是观众对4号选手的呐喊应援声，不禁听得洛伊心痒难耐。
　　在军部和同事们切磋了这么多年，早已熟稔到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彼此的下一招式，当真是索然寡味，这下难得有机会能与民选的武艺高手来一场对决，洛伊确实是不想轻易放弃。
　　狭小昏暗的赛场临时医务室，泛黄的灯光氤氲半室，照映着屋内愈发压抑的气氛。
　　游曦阴沉凝视着死活不去医院的洛伊，而后者局促藏在医务人员的身后，畏缩装着哑巴，二人无声对峙半晌，最终是苏扶月被这屋内的气氛冻得一哆嗦，才扶额做了和事佬。
　　最终商议得出的解决方案为，洛伊可以上场与4号选手切磋几招，但是只要形势稍有不对，自身有受伤的风险，就得立刻停赛投降。
　　医务人员顶着满屋黑沉的气压，颤颤巍巍给洛伊打完临时止痛剂与消炎抗菌针，才终于将这几尊大神送走，感叹幸是没在她的医务室内翻起战争。
　　走出医务室，洛伊心虚之中刻意磨蹭，走在了人群的后边，对着游曦的背影悄悄瘪了瘪嘴。
　　真不知道这个全军部最不在乎自己身体的人，是怎么有资格来责问别人不好好就医的。
　　要是游曦这几年能多留心自己的身体一星半点儿，她洛伊头上的白头发少说也能减一半。
　　回归观赛区，几人这才发现乐衍与4号选手的比赛早已结束。
　　4号选手壮硕非常，胳膊能有乐衍大腿粗，乐衍的拳脚落于此人身上，竟如鸡蛋碰石头一般无力，乐衍仗着身姿灵敏闪躲了半晌，实在寻不着取胜的法子，这才主动叫了投降。
　　游洛一行人走进后，正巧撞见帷帽女子与小景明在安慰蔫头耷脑的乐衍，才到乐衍腰侧的小豆丁此刻奋力拽着乐衍的手，严肃皱眉振振道：“黑夜中的伤痛折翼，是为了在黎明后振翅向更高！！”
　　稚嫩的嗓音突然带出了一串坚定的鸡汤文学，听得惆怅中的乐衍与周围人不禁发笑，不知道这小朋友是从哪听来的这些成功学语录。
　　帷帽女子本也是在人群中与大伙一起轻笑，无意扭头瞧见了医务室归来的几人，原本放于乐衍肩上安抚的手像是骤然被烫了一下，极速缩回，随即提肩背手，一手捏住另一手的肘窝，似是有些紧张。
　　游曦疑惑一瞥帷帽女子，不知此人是在紧张些什么，自己此刻带着遮脸面具，按理说应该没有在军部时吓人……难道是怕生？
　　疑惑未解，便有不少半生不熟的面孔围聚过来，为游曦与洛伊接下来的比赛加油打气。
　　比赛进行至第四轮，比赛名单上已是仅余四名选手，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飞叶帮首次有成员进入第四轮比赛，还是足足两位成员！
　　这般比赛成果，对飞叶帮而言已经算是扬眉吐气了，接下来的比赛只会更加激烈危险，众人也都嘱咐游洛二人小心行事。
　　待洛伊无言久坐，将某人花哨的舞剑场景看了十一遍，中场的休息时间才终于过去，赛场大屏也切换成了本轮次的比赛名单。
　　洛伊的对手果不其然便是闻虎帮的4号选手，而游曦的对手则是去年的冠军——红霄帮的16号选手。
　　因着比赛已渐近尾声，为了更方便观众仔细欣赏精彩的赛事，第四轮的比赛并不同时进行，需待洛伊的比赛完成后，游曦再与对手进行格斗，格斗场馆内也只余下了正中心的一个硕大圆形擂台。
　　洛伊在最后一次跟游曦保证一定注意自己的安全后，扛着铁棍走上了格斗台，伫立抬眼，竟发现对手也拎了一根长棍上场，看样子是要想要和洛伊硬刚棍法。
　　银哨锐鸣响遏行云，比赛一开场，洛伊便持棍朝4号选手风驰而去，知晓自己腿脚受伤，不宜久战，帝国副将在开场便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棍法。
　　弱手在前，枪棍起势，速戳而去，再回身翻转接压棍，继而迅速轮棍挑棍，朝对手的左下攻去，洛伊的一套棍法娴熟无比，似是早已施展过无数次，风声交杂棍棒相接的嘭嘭声，将空气都打的火热。
　　但越发进攻，洛伊便越发心惊，这4号选手竟像是知晓她的所有棍术一般，将她的所有攻击完美格挡，一套下来，洛伊甚至未伤及此人分毫。
　　但与其说是对手武艺高强，更像是此人早就研究透了洛伊的招式。
　　洛伊的攻击波次过去，对手也就由防守转为了进攻的姿态，骤然抡臂，向洛伊的头部甩棍而去，洛伊下蹲间躲过棍势，同时全力腿起，想要猛踢对手的下颚，但却被对手一个回棍挑偏了腿脚。
　　危机之中，洛伊顺势一压对手的长棍，借力翻身，飞腿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圆弧，随即重重落地，落地之时，伤腿不由传来一阵刺痛，疼得洛伊眉头一紧，但还是凝神定气注视着对手，压低重心静候其的下一举动。
　　洛伊反抗的举动似乎是极大地取悦了对方，但见对手朗笑三声，缓步朝洛伊走来，途中单手持棍，前后翻转，展示了一式漂亮的行步棍花。
　　但这一式棍花下来，洛伊便是彻底冷静不了了，霍然扭头望向观众席，果然也从游曦的眼中看见了诧异。
　　4号选手使出的乃是白家军的内部棍法。
　　游白两家近几十年矛盾频出，颇有剑拔弩张之势，相关的军事交流近乎全部取消，仅余下了一些年代久远的交流视频，而4号选手所展示的这式棍花，正是白家在一场古早军部内部交流会上，开场时所展示的棍法。
　　为提防白家，这些有关白家作战喜好与招式的文件皆是被游家收集留档，内部传阅学习，游曦与洛伊自然都是认得白家的这式棍法的。
　　但这一位东游西荡的走商帮成员，是如何学得这白家军的内部棍法的？
　　洛伊心下疑惑，分神之间未密切注意对手，待回神之时，对手已是闪至身前，洛伊匆忙挥棍防守，被对手猛烈的攻势压得步步后退，最后悬于擂台边上，只得强硬与对手棍棒相持。
　　对手压棍于洛伊身前，二人死死相抵，近乎耳鬓厮磨的距离，4号选手突兀压低音量开口，低哑的嗓音落于洛伊耳尖，炸得洛伊半身寒毛竖立。
　　“游家的狗？怎么到这边来了？”
　　一石惊起千重浪。
　　洛伊蹲身一蹬，从4号选手的脚边迅速翻滚而出，躲开了对手的蛮力压棍，扶地起身，凝眸谨慎地盯着对方，额旁已有豆大汗滴滚落。
　　对手也是一个踉跄，险些因为重心不稳而跌落擂台，不过长棍一撑便又恢复了状态，缓缓回身冲洛伊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还真让我说中了？不过我可不管你是哪家的狗，今日到了我手下……便都是死狗！！”
　　4号选手话至一半便蓦地发难，猛冲压棍而来，洛伊举棍格挡，被这一棍震得虎口发麻，对手足下一个横扫，洛伊本意跳过此击，然而蹬地时却猝然伤腿剧痛，半只脚没跳起来，便被对手狠狠撂翻在地。
　　背部猛击地面，疼得洛伊心脏都停滞了一瞬，然而尽力挣扎爬起之时，便有一只宽脚重重踩上了洛伊受伤的腿骨，4号女子狂笑间左右碾磨洛伊的伤脚，疼得洛伊喘息低吟，轻薄的衣物都已被汗液湿透。
　　其实现在拧腿翻身是有几率挣脱对手的禁锢的，但此举必然会加重腿上的伤势，严重可能还会导致全骨断裂。
　　洛伊于剧痛间想起了方才与游曦的约定，断断不可再往身上增添新伤，愤懑握拳，尖甲直入皮肉，心中满是不甘，但还是遵守诺言，颤抖道出了“投降”二字。
　　沙哑的嗓音落地四溢，不少近场的观众都听见了洛伊的声音，但裁判与对手却如同聋聩了一般，置若罔闻，裁判一动不动凝视着场内，4号选手更是抬起健硕的大腿，狠毒踹向了洛伊的腹部。
　　满是脏腑的腹部可经不起如此重踹，洛伊当即蜷缩身子抱住肚子，周身颤抖不已，但这对手却仍未有放过洛伊的意思，抬起自己的寒光铁棍，高高蓄力，猛然便朝洛伊的面门直戳而去。
　　这般实在的力道，还是攻击脆弱的头部，少不了便是个骨碎浆溢，若是戳中眼部，更是眼珠子都要当场迸裂，不少观众都已是不敢看了，紧捂口鼻，惊恐万状。
　　但洛伊血溅擂台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嗙！！！”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裂石穿云，险些刺破内场观众的耳膜，观众们闻声望去，竟见4号选手高举的寒棍已是不翼而飞，抬目望去，这失踪的寒棍居然出现在了十多米远的空旷场外。
　　“她已经投降了。”
　　内场席间有人沉抑声音开口，透过寂静愕然的空气传入所有人的耳帘，众人朝开口者看去，发现那位面具女子正森冷死盯着场内的4号选手，而她面前的粗铁栏杆，此刻竟突兀缺了一个大洞。
　　这位面具女居然硬生徒手折断了面前的钢铁围栏，拧出一根铁棍精准砸飞了4号选手紧握的铁棍，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临难的选手。
　　4号选手怫然不悦地瞪了面具女一眼，但此刻眼目众多，也不太好继续强硬违规，只得不情不愿收回了脚，裁判也终于扬臂吹哨，宣判了比赛结果。
　　“第四轮第一场——闻虎帮万烁威胜！！！”
　　比赛结果一宣判，外场的欢呼呐喊便是席卷而来，弥天亘地皆是有关“死神金刚”的喝彩，而内场因为知晓4号选手在对手投降后仍打算继续施暴，除开闻虎帮的人在雀跃，其他多是沉默，只有稀落零星的几声鼓掌。
　　游曦面色铁青，匆匆将洛伊背去医务室，从洛伊口中知晓了更多的赛场细节，这位叫万烁威选手认出了她们是游家的人，并且还能熟练施展白家的棍法，想必跟白家是脱不了干系的。
　　正巧她俩近日对西北军区的调查毫无进展，兴许可以从这人身上寻到什么线索。
　　本是抱着切磋武艺的简单思绪来参加这次比赛，但现在看来，这场比赛注定不会简单。
　　短暂的轻松心情，确实也该结束了。
　　顶着全场观众的注目，游曦返回了赛场，不知是不是大家的错觉，总觉得这位面具女周身的气压更为沉重冷冽了。
　　径直走过大半武器架区，面具女在短刀区挑选了两把手感不错的黑刃匕首，一把挂于腰间，一把持于手中，转身站于16号选手的正前方，得了对手诧然的一个挑眉。
　　一对一的格斗赛事，选手们多会选择攻击范围较大的长刀长剑或是较为灵活的链式武器，像面具女这样使用短刀的可不多。
　　不过作为对手，16号选手可管不着这位面具女会选择什么武器，紧握自己最为熟悉与骄傲的两把大砍刀，她今日的目的是继续卫冕冠军。
　　方才她已经抽空将面具女的战斗录像仔细看了几遍，大致知悉了面具女的一些战斗喜好，这人动作敏捷，在格斗中喜欢占据先手，用气势压人，动摇对手的心理防线，所以在本轮，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哨音刚落，16号选手便是手持双刀向面具女蛮冲而去，她对自己的速度与爆发力很有自信，但当身前的面具女动起来时，她才蓦地意识到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面具女在出刃防守的同时，还能迅捷侧身，鬼魅飓风般的身姿让人捉摸不透，抬腿便给了双刀女实在果决的一脚，在双刀女呆愣回缓的霎那又是转守为攻，挥刀直上。
　　一招一式之间尽是掩盖不住的腾腾杀气，像是已然挥动匕首成千上万次，与前几轮的格斗风格截然不同，镗镗几声刀刃相接间，双刀女已吃了面具女好几记毒辣的猛踢与肘击。
　　半边躯体都在疼痛，双刀女瞠目错愕，为何此人的战斗水准与前几轮截然不同？难不成此前都是在隐藏实力？
　　但更为令人毛发悚立的还当是这位面具女的眼神。
　　漆黑面具之后深邃、漠然、毫无波动的一双眸子。
　　像是冰冷机械的提线傀儡，只知挥刀战斗的无情机器。
　　再几交锋间，双刀女已被面具女踹翻在了地上，天旋地转间隐约看见了面具女通黑的身影靠近，立即咬牙翻滚数周，在一声巨响后回头，发现面具女正持刀插在她方才所在的地面。
　　厚实的黑面匕首，霎时入地三分，坚实的水泥地面被刺出了一条深缝，可怜的匕首顷刻间便是断成两半。
　　双刀女惊愕抬头，再次对上了面具女冷淡的双瞳。
　　持刀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双刀女没来由地相信，即便方才匕首刺透的是她的心脏，这个面具女也不会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这个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手上的武器断裂，面具女一刻未停便拿起了腰间的另一把匕首，蹬脚朝双刀女冲去，双刀女惊叫间冲来者全力抛出自己右手的砍刀，但来者却毫不闪躲。
　　微微侧头，砍刀锐利的刀锋从面具女的面具边缘砍过，留下笔直的划痕，继而带着几缕断发飞掷远去，面具女也一闪来到双刀女的身前，高高扬起了匕首。
　　“投降！我投降啊啊！！！”
　　双刀女捂头大喊，但面具女的匕首却并未停下，在双刀女的耳边震出骇人巨响，双刀女惊恐扭头，正正对上了匕首发亮的刀锋，落于她头侧五厘米不到的位置，依旧是刺出了一条深深的地缝。
　　游曦见对手投降，便起身朝裁判看去，独留双刀女原地哆嗦回缓，面色惨白，似乎腿间尿意都被吓出来了。
　　直到游曦走到裁判身前时，围观的众人都尚未回过神来，过于密集迅猛的一次格斗，甚至连好好呼吸的时机都没有留给观众。
　　“这就结束了？”
　　此间有人以一句询问刺破静谧的空气，议论声若涟漪般四散，16号选手可是去年的格斗冠军，这场比赛本该是短兵相接、激昂无比，但此刻却是碾压般轻飘结束。
　　待裁判宣判完比赛结果，众人本以为又要苦等一小时的中场休息时间，却见面具女突然抬手指向了不远的一个壮硕身影——那人正是休息期间前来观赛的万烁威。
　　“我申请立即进行下一次比赛。”
　　面具女子孑然立于高台之上，口中的话语通过场边的扩音器在整个场馆上空萦回，万烁威闻言一怔，口中的白水都忘了吞。
　　“嗯……以前从来没有选手有过这样的请求，不过提前进行比赛需要得到双方选手的同意……”
　　裁判似乎是有些为难，但话说到一半便被万烁威洪亮的嗓门给打断了。
　　“好啊！求之不得！！我从第一轮就看你不爽了，装货一个，过会儿必然打得你叫奶奶！！”
　　万烁威的胜负欲立马被挑起，推开裁判便与游曦瞪眼对峙，裁判见双方选手已经提前杠上了，劝阻无果，便也缄口开始进行赛场准备。
　　最后一轮的比赛通常是最为盛大激烈的，为了体现西境的独特地貌以及增添沉浸感，举办方还向比赛擂台上倾倒了不少细沙，来模拟荒漠黄土的感觉。
　　待一切准备就绪，游曦依旧从武器架上挑选了两把短刀，转身欲登台时，却突然被人叫住了，转身一看，竟是游曦第一轮的对手，红霄帮的山姐。
　　“欸，是叫方北是吧？你可能觉得我有点多话……但是她们闻虎帮打架手段巨脏！我去年就是被她们阴下去的，你可要小心啊！！”
　　没有料想能得到之前对手的善意提醒，游曦冲神情凝重的山姐点点头，道谢完便挥袖走上了擂台，站于硕大圆台的左半场，而她对面的右半场，正叉腰大立着张扬狂气的闻虎帮4号选手。
　　“闻虎帮，万烁威。”
　　万烁威提上一把金柄战刀，嗤笑仰头，自报家门。
　　“飞叶帮，方北。”
　　游曦持匕垂手，面具下的浅眸闪耀着细碎的亮光，蝙蝠收翅般含蓄而立，沉稳开口。
　　浅风卷起两人脚边的细沙，似浮纹飘荡，烈阳晃目，薄汗粘腻，躁热空气中的默然对峙，恍惚真若黄沙金戈上的殊死一战。
　　裁判见比赛双方都已准备就绪，也不再耽搁，展臂吹哨，比赛登时开始。
　　哨音刚落，原本还遥遥立于圆台对侧的两位选手，骤然便是脚下生风，但见扬尘飞土，兵器铮铮相接，二人扫腿甩刀之中又是黄沙漫天纷扬，盖住选手身影，迷蒙中只能隐约看见俩人交锋的身影与刀器擦出的火光。
　　全场观众皆是聚精细看，站于内场前排的林晓寒更是将脖子都伸长了，攥紧拳头想要看清场内的情况，恨不得将这遮眼的黑纱帷帽丢掉，但奈何害怕暴露身份，只得尽力瞪大眼睛，敛声静看。
　　再次包扎归来的洛伊亦是肃然皱眉，游曦本是嘱咐她立马去医院好好看看伤势，但前脚刚被医生绑好绷带，后脚便听见了游曦要提前比赛的消息，这让洛伊如何安心就医？当即便是单脚蹦进观赛区，撑着栏杆也要观看赛况。
　　场中的战况愈发激烈，寒刀相争间还能听见不少肉搏的拳脚争斗声，断续有受击的闷哼声传出，紧张得林晓寒双手交握于胸前做祈祷状，努力分辨着游曦的声音。
　　刀剑无眼，对手还这般狠戾，稍有不慎便能伤及性命……苍天保佑，一定不要让游曦受伤！游曦身上若是受到半点伤，她都会心疼到难以自已……
　　又一阵拳脚嚯嚯之后，场内突然传出了一声痛呼，万目凝神，竟见一把金亮的武器从黄沙中飞了出来，哐当落于接近台缘的沙土上，弯刀长柄，赫然便是万烁威的武器。
　　众人尚未从长刀上挪开视线，突闻一声闷哼，余光中又是瞟见什么东西从迷蒙沙雾中被踹了出来，扭头一瞅，这次被踢出黄雾的东西壮硕巨大，在地上翻滚几周而后停下，居然是狼狈呻吟的万烁威选手！
　　武器被除，周身还有不少匕首划过的刀痕，万烁威此刻半面皆是腌臜浮尘，伤口糊满了泥沙，哪还有半点开场时的嚣张气焰。
　　扬土渐沉，黄雾中的那道高挑身影也逐渐明晰，背对日光璀璨而出，脸颊似有汗滴闪耀，踏着黑靴响亮的脚步声，泰然走向她的胜利，光彩溢目，引得万众折服。
　　内场前排的林晓寒屏息呆看那道身影，担心自己的呼吸声太过，会惊扰到这一刻的纯净神圣。
　　炽烈的，尊贵的，万流景仰的太阳。
　　万烁威身上的伤似是不轻，此刻仍扭动环抱着伤口，挣扎后退，想要远离面具女，但却是徒劳，在游曦提靴狠狠给了她几脚，继而踏上她的腿骨后，万烁威陡然发出了悲戚凄惶的惨叫。
　　“啊啊啊啊！！！姐！姐！错了错了……！”
　　游曦所踩的腿骨，正是方才洛伊受伤后被万烁威磋磨的地方，如此魁伟的女人被用力研磨胫骨骨侧，竟也是被疼得痛苦求饶。
　　至始至终，圆台之上的面具女都是一字未发，但周遭的每一个人却都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压抑的怒气，似迸发前夕、暗浆翻腾的深池火山。
　　“啊啊！姐你们是从东边来的是不？！我知道！啊啊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白家！白家！留我一命！！！”
　　满头大汗之间，眼看着面具女又是拿起了匕首，万烁威情急中继续大叫了起来，游曦听闻万烁威提到“白家”二字，缓缓停住了匕首，静待万烁威继续说下去。
　　万烁威见面具女停住，知晓有戏，口中继续念叨着情报，藏于身后的右手却是悄然伸向了裤后的口袋。
　　“我之前一直在旁边军部上班！知道的消息不少！最近这边不太平，前一阵……看招！！！”
　　话至半途，躺在地上的万烁威竟突然抬身出手，攥起一把不知名的粉末，遽然便朝游曦的眼睛挥去。
　　游曦站得离万烁威极近，且正侧耳细听着此人口中的情报，并未有太多防备，此刻被万烁威突然偷袭，即便第一时间闭目远离，也还是让不少粉末进入了眼睛。
　　异物入眼的不适感充斥双目，但因仍处擂台之上，形势凶险，游曦还是强行睁开了双眼，但这一睁眼却是讶然愣住了——她的眼前竟是一片混沌模糊。
　　左右环顾，漆黑瞢暗之中只能隐约透入一点微光，但完全不能辨物，甚至连依稀的影子都看不出，游曦心下一沉，知是中了此人的阴招损计。
　　万烁威猝不及防的偷袭，将场前的不少观众吓得一愣，小景明更是埋头缩到了乐衍身后，察觉到问题不对，乐衍立马盖住了身旁小景明的眼睛，嘱托帮内信得过的人先将她带去别处休息一下。
　　再回头观战时，却见万烁威轻手轻脚站起，跨越半场去拾自己的刀具，而方北在左右观望一圈后便静站于原地，抿嘴垂头，像是被点了定身术。
　　方北选手为何不动了？
　　周遭的观众皆是一头雾水，明明方北选手战势大好，再补上个一招半式即可胜利，此刻却由着万烁威重张旗鼓，即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众人不解，纷纷扭头议论。
　　双眼通黑的游曦静立于圆场正中，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尽力从观众繁密的话语声中寻找着对手的踪迹，片时，便突然听闻左侧沙地中传来了稍重的一声脚步声。
　　没有过多迟疑，游曦抬起右脚便朝声响处狠踢而去，却是扑了个空，长腿徒劳划过空气后落地，腹部还吃到了一记重拳。
　　“哈哈哈哈！！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继续啊！！”
　　万烁威在游曦身前观察半晌后，才试探性地发起攻击，见这面具女无头苍蝇似的胡打，知晓自己的盲眼药粉必然是起了作用，亢奋大笑之中又是挥出了几记拳脚。
　　这药粉除开能使人短暂失明，待粉末融入黏膜流至大脑后，还有致人晕眩涣散的效果，可以说，只要游曦中了这药粉，那就是必输无疑。
　　失去视力对一个习惯用视觉作战的人影响巨大，即便耳朵听见了万烁威的拳风，但身体却根本不能精准防守，捉襟见肘之中，游曦身上又挨了不少拳脚，近乎只能单方面地受击。
　　几个来回下来，即便是最迟钝的观众也都看出来了，方北选手这是被万烁威的药粉抹去了视力？闻虎帮的人怎么还能想出这样阴险的招式？！
　　拳脚落于皮肉的嘭嘭闷响传入耳道，一招一式直直锤上了林晓寒的心房，林晓寒颤抖间一把抓住身旁的乐衍，哽咽请求乐衍去寻裁判说理，红着眼再次看向擂台，竟见万烁威还挥上了长刀！
　　锋利无比的刀刃穿透衣物直击皮肉，黑色的布料破口，涌出其下的赤红血液，大半浸入衣物，少量滴落黄土，沦为沙尘甜美的吃食。
　　林晓寒的热泪当即便是倾盆而下，但泪水模糊之中又看不清游曦的身影，只能狼狈用手不断擦拭着愈发汹涌的眼泪，人多眼杂间也不敢哽咽出声，只得噤声流涕。
　　擂台上的游曦此刻已经挨上了不少刀锋，咬牙间决定先与对手拉开距离，然而半步后退撞上了一个小沙丘，踉跄晃身的间隙，万烁威的铁拳又是迎面而来，实打实的力道直击右脸，将游曦飞击倒地，但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游曦的面具也被击飞了。
　　不好，面具！！
　　在意识到面具脱离的一瞬间，游曦便迅速伸手，用手盖住了大片面部，没有防护的头侧重重着地，即便感觉不到疼痛，但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却一点没少。
　　万烁威扬扬得意地凝视对手狼狈倒下，见此人扎实落地，双手不去保护重要的颅脑，反而将脸护得死死的，不禁纳闷。
　　“你是长得很见不得人吗？遮什么遮？”
　　阔步靠近地上的身影，万烁威伸脚踹了踹地上的游曦，后者却始终用一手护住脸部，耳鸣目眩之中无力反抗与逃离，被万烁威狠狠几脚踢到脑侧，本就晕眩的大脑更是眼目昏花。
　　头部渐有液体流动的触感，淌入眼目黏稠刺痛，游曦紧闭双目，另一只手尽力向方才面具飞离的方向摸索而去，手下的砂砾微微发烫，然而伸出的手还未前展半米，便被什么重物给踩住了。
　　“你找面具是不？面具就在你前面，有本事你就自己伸手拿啊？”
　　万烁威见了游曦的举动，一面伸刀挑来了游曦掉落的面具，放在游曦身前，另一面却抬起自己的脚狠狠碾在了游曦的手上，左右磨蹭。
　　“哼哼，狗叫三声然后叫一声好奶奶，我就让你拿面具。”
　　万烁威邪笑说道，百来磅的重量压于游曦的手背，片刻便是沙石嵌入掌心，然而游曦的大脑却越发眩晕迟钝，似暗海浮沉，思绪亦是恍惚捋不清楚。
　　强振意志，游曦埋头面对沙地，捂脸的手骤然抽出了腰间的另一把匕首，全力朝万烁威的腿脚刺去，万烁威迅速抽身后退，躲开了突击，游曦也顺势伸手，拿到了自己的面具。
　　血肉淋漓的手掌抖下一片红沙，游曦迅速蹲地佩戴面具，然而心脏陡然狂跳，在带上面具的一刻，耳后传来了刀破风屏的咻声。
　　“不要！！！——”
　　悲凄欲绝的呼嚎，是于红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熟悉嗓音，霍然震入大脑深处，于危海浪底寻到了封存的禁忌，厚重的锁链根根爆裂，露出层层粗铁之下的牢笼，锈蚀封存的铁笼开启，泥沙混沌中的凶兽抬目，霎那地坼天崩，四宇动荡。
　　是她。
　　游曦遽然回身扭头，向声音来源处望去，眼前却依旧是冥蒙无物，扭头间有刀风从耳边掠过，游曦却无心在意，只是徒然对着眼前的混沌屏气观望。
　　而林晓寒，站在游曦赤红双目的正前方，站于游曦视线的终点，涕泗交颐、泣数行下，已是哭到不能自已。
　　压抑良久的啼哭，还是在看见刀锋朝游曦飞去时冲出口唇，失误脱口的呼喊，竟引得游曦回头，巧合间躲过了万烁威的刀锋。
　　隔着半方擂台的对视，半身伤口的战士默然望向泣不成声的观客，本该剔透若灿阳的双眸，此刻却被血药染得空洞猩红。
　　过于汹涌的情绪纠缠记忆碎片，扬起翻天龙卷，飓风夹杂崩裂的大地回环天际，郁纡已久的躯体终于气血攻心，两行血泪自游曦的赤红双目流出，腥味冲喉，一口乌血瞬时从口中喷涌，惊人的血量将身前的沙土也染为暗红。
　　“我……我没有打到你啊？你吐什么血？难道是碰……”
　　万烁威站于游曦后侧，见游曦猛然吐出一口血，心下愕然，自己此刻还没下死手，这人怎么能伤成这样？然而话未说完，便见游曦缓缓回头，在看向这人眼目时，一切言辞也都噤于口唇了。
　　一双红水奔流，涣散无神的赤色血眸。
　　黏稠红血爬过漆黑面具与苍白脸颊，自此人赤色淋漓的口唇旁滴落，似刚从幽冥地狱中爬出的厉鬼，身后带着无数鬼邪的啸鸣。
　　“她在哪。”
　　面具女开口，嘶哑低沉的声音更像是索命鬼物，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询，问得所有人毛发悚然。
　　“什么谁在哪？……你在找谁？”
　　万烁威迟疑开口，满背冷汗的身躯几步后退，却见面前人突然持刀袭来，速度快到不像人类，万烁威惊骇之下持刀砍去，刀锋激烈对撞，二人也都被强大的力道弹开。
　　虎口被震得发麻，万烁威抬起手中的刀，见寒铁刀刃上竟被这人生生砍出了一个豁口，拼刀远去的面具女也再次用那双血眸看了回来，低沉开口。
　　“她在哪。”
　　“什么她在哪？？你在问什么？！”
　　万烁威冲游曦怒吼回去，满脸错愕，总感觉面前这的人精神状态不太正常，该不会是方才跌倒时把脑子给摔着了吧？
　　热汗渐下，一滴汗滴流入右眼，刺痛而不适，万烁威几个眨眼后抬头，面具女便又冲了上来。
　　依旧是全力一击的刀锋相抵，只是这一次，万烁威的金刀终于沦殁断裂，而游曦手中的匕首也被彻底弹飞，刀片崩裂之中，游曦却毫无退让，抡起拳头便向冲万烁威闪去。
　　“她在哪。”
　　嘭！！！
　　“我靠你个畜牲疯了吧？！！”
　　万烁威见游曦袭来，立马挥动断刀防守，断裂的碎端自上而下割破游曦的大片衣物，刺入皮肉留下长长的划痕，游曦的拳头也重重落在了林烁威的脸上，将林烁威宽硕的身躯揍出两米开外，痛苦捂脸大骂。
　　场中的面具女对万烁威的大骂置若罔闻，又朝万烁威走进了几步，身上的破裂黑布凌乱飘曳，面具女似是觉得衣物有些碍手，一把拽住衣角，将自己千疮百孔的上衣撕下，仅余一件格斗裹胸在身上。
　　衣物破碎，场旁观众的视线落于选手肌肤，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更有甚者惊恐捂嘴，有转身欲离之势。
　　此前面具女都是穿着长袖长裤的衣物，众人只是觉得此人保守耐热，并未多想什么，此刻见面具女脱衣，才知道她遮盖的皮肉上竟全是密密麻麻的深浅疤痕！
　　刀枪棍棒的痕迹刻在此人的躯体上，融合扭曲，若长虫盘桓，再添上方才与万烁威战斗得来的几处刀痕，更是淋漓骇目。
　　这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观众惊疑，万烁威更是瞠目结舌，颤抖开口：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话音刚落，身前的面具女便又霍然抬头，猛冲而来，似厉鬼袭面。
　　“她在哪。”
　　令人窒息的问讯再次落下，万烁威颤栗间双手握住金柄，抬起断刀对向来者，然而扑来的厉鬼却毫不在意，断刀深深插入此人的左肩，万烁威极度惶急之间松开了刀柄，不可置信地口中喃喃。
　　“你是没有痛觉吗……”
　　言语间，万烁威已被来者的重拳击倒在地，面具女死攥着她的衣领，骑在她的身上，不管不顾地一把拔出左肩的断刀，霎时血流成渠，滚烫的血液扑满了万烁威的头面，将她也染成了血人。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斗。
　　“她在哪。”
　　这就是一个疯子。
　　“疯子啊啊我不知道你在问……嘭！！”
　　重拳落于万烁威的脸颊，将此人的话语全部击溃，万烁威惊叫，游曦缄默，沉闷给出一拳又一拳。
　　天地混沌，其实游曦也不知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
　　红血流入眼眶，原本漆黑混沌的世界逐渐缠上红意，最终化为了满目的通红。
　　耳畔尽是林晓寒的呼号痛哭，悲戚悱恻，六年不知痛意的躯体，竟再次感受到了疼痛。
　　摧胸破肺，凌迟心腑的痛，恍惚像是要死了。
　　“?^amp;*■……^??%$#?……”
　　霎时有突兀的电磁杂乱声传来，游曦抬头，透过满目赤红，望见了一个晃动的黑影。
　　黑影扭摆变形，无骨蠕动间汇成了一个人形的剪影，周遭迷蒙的红雾也逐渐清晰，慢慢变为了熟悉的赤红圆场。
　　兔子尸体腐败一地，活蛆如海潮般骤缩涌动，冲天的糜烂恶臭淹没天际，四方的铁笼在头顶高悬，摇摇欲坠。
　　这是见过了数千次的场景，每每入梦或是闭眼时便会缠上游曦的躯体，游曦甚至连每一具尸骸的位置都能闭眼说出。
　　然而这一次的猩红梦魇却似乎有所变化，与往日的死寂不同，今日的梦魇尽是怆然的啼哭，游曦在其间仓皇环顾，寻觅着哭声的来源，最后将目光投至了面前的黑影上。
　　她在哪。
　　游曦听见自己问。
　　但黑影却咧嘴露出了赤色的狞笑，口中再次流出嘈杂凌乱的声音，萦绕天际的怪笑回旋，黑影的身躯也逐渐变化，露出了针线铁钉拼接的痕迹。
　　或青或紫的肢体被拼接在同一躯体上，肚腹外翻，肚中脏器散落一地，巨大的半透明胞宫嵌于腹中，隐约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胎影蜷缩其中。
　　又见那个黑影的面部若泥团般蜗旋蠕动，竟缓慢生出了面目五官，眼翻嘴咧，化为了游曦自己的模样，狰狞邪笑间伸手，朝她肚子里的胞宫探去。
　　游曦的瞳孔骤缩，心悸如雷，然而却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眼睁睁看着黑影的尖甲撕破胞宫，拿出脐带未断的胎儿，随即将其若气球般捏爆。
　　霎时天地摇晃，更为刺耳的哭啸声传来，刺痛游曦的髓骨，她不顾一切地朝黑影冲去，将其击倒在地，于混沌晕眩中企图寻出林晓寒的踪迹。
　　然而黑影却始终带着张狂的笑意，用着那张同她别无二致的面容，狞笑扭曲地盯着她，任由游曦拳头落下，都不愿透露半点信息。
　　帮间大比的赛场，千百人的场馆，此刻却如坟场墓山般死寂，连半声咳嗽轻哼都没有，皆是沉默看向擂台正中，硕大密集的馆内，只能听见游曦的拳头落下的声音。
　　嘭。
　　抬手，蓄力，落下。
　　嘭。
　　抬手，蓄力，落下。
　　嘭。
　　眼中不断有液体流出，游曦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眼目的红意似乎在随着液体逐渐外流。
　　嘭。
　　赤色圆场逐渐模糊，眼前的扭曲身影也不再晃动狞笑，耳旁的所有嚎哭亦渐渐停止。
　　嘭。
　　白光再次进入眼帘，事物逐渐可见，躯体五感都缓步回归。
　　嘭。
　　她想起来了。
　　她现在正在格斗擂台上战斗。
　　身下的对手不知何时已是昏迷瘫倒，面目血糊，游曦停下拳头，耸肩弯腰，不可置信地低头凝视自己面目全非的双手，眼中的液体仍在涌出，滴落掌心不见了原色。
　　四肢与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沙风肆意吹拂，用凉意提醒着躯体的赤露。
　　游曦对着空无的双手凝望半晌，最终颤抖着用手捂住了面庞，胸廓剧烈起伏，似是要将身旁的空气全部吸入肺腑，含胸低头，将自己无声收成一团。
　　如此高挑宏伟的一个女人原来还可以蜷缩得如此藐小，宽大的骨架上只余下这些难以包骨的微薄皮肉，纤细突起的脊柱与清晰分明的肋骨，好似营养不良的重病患者。
　　擂台上的身影依旧捂脸颤抖着，恍惚所有的红肉都开始沸腾蒸发，冒出无数赤红半透的血泡，露出森森带肉的根根白骨。
　　帝国上将淋漓外翻的脊骨于灿烂日轮下暴露无遗，长久的遮掩，漫长的隐秘也被彻底揭开，袒露在了不被允许的空气之中。
　　耳畔传来金属的轰隆巨响，悬于天际的铁笼也再次落下，将她死死囚困，沉重的锁链再度出现，捁住战栗的手脚，骤然大地沉降，海河倒灌，迎送凶兽回到原本的归所。
　　人群密集的正中，绝对安全的台下，林晓寒悲恸长哭良久，现在已是手脸麻木，泣不成声，颜面皆是粘腻的凉意，红肿不堪的眼睛却仍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台上颤抖单薄的身影明明一字未发，但为何整个耳畔都是鬼怪的凄烈尖啸？
　　无形的嚎哭震响天际，硕大的赤红圆场上，林晓寒透过无数锐鸣嘶吼与腐败尸骸，终于听见了深笼困兽的微弱心声。
　　“好害怕。”
　　恍惚听见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林晓寒看向场中颤抖不已，血肉翻飞的身影，至极熟悉而又如此陌生。
　　苍白的，痛苦的，摇摇欲坠的太阳。
　　天旋地转，其后的世界好似都有些飘逸朦胧了，只是隐约记得哨响伴随惊叫，洛伊持衣翻入场内盖住游曦赤裸的脊背，游芜叶将游曦扶下擂台，苏扶月挂着眼泪替游曦收拾狼狈。
　　而立于观众席间的她自己，似乎是坠坠倒下了，稀薄的空气也将她抛弃，吓坏了周遭一圈的帮派成员。
　　成员们将她扶起，密密麻麻的安慰声挤入她的大脑，她却只是扶住旁人的手臂，透过人群的夹缝，沉默凝望那道惦念了千万次的身影，苦咸的泪滴奔流不止。
　　凝望那人抚发，凝望那人仰头，凝望那人在道出“没事”二字后沉稳离去，镇定沉静得令所有人熟悉又安心。
　　这十米的距离却如天堑般遥不可及。
　　天渊悬隔的两侧，你的世界将你环绕，我的世界将我包围，你我之间的沟壑深不见底。
　　每一缕空气都融合铸成了一面无形之墙，告诫着所有不配，卑劣，与天壤云别。
　　短暂的落凡后，太阳又再次高悬回了天上。
　　……
　　但是好想拥抱你。

37.命令
　　手足疲软，头沉目胀，四海漂浮之中，若经文般的细语从天而降，坠入蓝海再不见了踪迹。
　　又有没眼力见的人搅扰清梦，游曦紧皱眉头，挣扎着睁开沉重酸痛的眼，待初醒氤氲的世界逐渐清晰，被灌满浆糊的脑子才终于转动起来。
　　从陌生素白的天花板到蓝白条纹的单人床，从充斥鼻腔的消毒液味到耳旁监测仪器的滴滴声，游曦微微扭头，在自己的床旁看见了一位熟悉的身影——游芜叶。
　　依旧是捧书细读的姿态，依旧是念经催眠般的朗读，面前的场景过于熟悉，游曦伸出插满管子的手，抬身推起游芜叶手上厚实的书，看清了典雅书封上的书名。
　　《西门桉柏纲植物志》。
　　不是之前的《古昆虫进化史》，看来自己并没有被困在过去的梦境里。
　　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游曦收回手臂，顺应躯体的疲软，又重重跌回了柔软的被褥中。
　　“曦姐！你醒了啊。”
　　游曦的举动自然召回了某位读书人的心神，游芜叶惊异开口，瞪大的浅棕明眸与游曦的瞳子相差无几，只是游芜叶的眼尾略微下耷，少了几分游曦的锋利与威势。
　　游曦冲游芜叶点点头，在侧目环顾四周的同时翻找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红黑交杂的零碎片段在她走出场馆的刹那便戛然而止，估计自己就是在那一刻昏倒的。
　　四肢零零散散绑有不少绷带，左肩处最甚，层迭的绷带甚至限制到了肩臂活动，游曦适当活动四肢，稍用力地握了握拳，除开感觉躯体有些暂时的疲软，其他似乎并无大碍。
　　“我睡着了多久？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病床上口唇苍白的患者看向床边人，皱眉抿嘴发问，眼目间尽是不安，实在是医院给游曦留下的印象太差了，似乎每次在医院醒来时，都会迎来一堆噩耗。
　　“姐你大概睡了两天左右，至于发生的大事，应该是有的……”
　　游芜叶低头摆弄了几下光脑，继而才慢慢抬头，对上了游曦忧虑的目光。
　　“曦姐，你当前的工作被强制叫停了，然后这边西境的任务已经全权转交到了您的副将手上，接下来将由洛伊代您继续进行工作。”
　　“……这个工作危险程度挺高的，不能只由洛伊一个人完成，是谁叫停的我的工作？是我母亲吗？”
　　果然每次从医院醒来都不会有好事，游曦勉强撑起上半身，继续急切发问。
　　“嗯……不是元帅下达的命令，是……”
　　“这是我下的命令！！”
　　游芜叶言至中途，便突然被一声熟悉清脆的声音给打断了，房内二人看向被蓦地打开的房门，一眼便瞅见了气喘吁吁的苏扶月与神情凝然的洛伊。
　　“我已经联系了元帅，告诉她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执行任务了，亟需休息一段时间，元帅也很赞同我的想法，所以接下来你就安心养伤吧。”
　　毫不客气地吐出一大段话，苏扶月将手上的盒饭放在了游曦床头的柜子上，瘪嘴不满地盯着床上憔悴的身影。
　　她与洛伊本是照常拎些食物来与游芜叶换班，谁知竟在楼梯口收到了游曦醒来的消息，二人脚下生风便是怒爬五楼，迫切推门，果然见着了清醒的游曦。
　　“扶月……我们这个任务极其重要，不能这么草率……”
　　“我草率？！你拖着这么糟糕的身体强行去和那个万烁威格斗，你就不草率了？！！”
　　苏扶月听见游曦反驳的话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秀美的眉头皱起，就差指着游曦的鼻子骂了。
　　“对对对！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洛伊早已是苦游曦糟蹋身体久矣，这下听闻苏扶月大声斥责游曦，立马逞着公主的威严开口应和。
　　游曦被苏扶月说得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道：“我的身体我了解，还能继续战斗……”
　　“你还了解你的身体？？！”苏扶月只觉听见了世间最搞笑的笑话，“一看身上满是暗伤，一查血象全是异常！激素紊乱低血糖，胃肠更是一堆病，这么糟糕的身体，你还这样不管不顾地四处战斗，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对对对！不要命了吗？！！”洛伊在苏扶月身后热泪盈眶，挥拳激烈应和。
　　游曦的眉头压得更低了，舔舔嘴唇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被苏扶月发声打断了。
　　“而且我居然才知道你在军部的那些离谱操作，叁天睡八个小时？！你今天还能睁眼动弹真是世界的奇迹！！”
　　“对对对！！！”
　　“还有在零下二十度的草坡上蹲守敌军一整晚？？你是什么时候瞒着我们偷偷进化的？！！”
　　“是是是！！！”
　　“我都不想再提你当年住院的那些事情了，身上还挂着几根管子都还是要翻墙逃出去，你的主治医师满世界找你，都快急哭了，你真的有在乎过你自己的身体吗？！！”
　　“嗯嗯嗯！！！”
　　“你还好意思嗯嗯嗯？”洛伊正应和到兴头上，苏扶月便骤然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让你别上场别上场，你硬是要上场！现在每天都要绑着支架出门，你开心了吗？”
　　你们这群军部上班的女的，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洛伊本还在兴高采烈地跟着苏扶月讨伐着游曦的桩桩恶行，谁料被突然点名批评，当场焉了气势。
　　帝国小公主金枝动怒，凤目含威，沉着眸子扫过屋内缄默低头的两个病号，一时没人敢轻易搭腔，苏扶月又一扭头，瞅见了缩在一旁抱书轻笑的游芜叶。
　　“还有你，乐什么乐？你以为你就很省心了吗？身上衣服多久没换过了心里没点数吗？”
　　“可是我是微笑唇……”
　　这般蚊虫样细小的反驳声也很快在帝国小公主的怒视之中溃散了，游芜叶默默提了提衣领，遮住自己的大半面庞，耸肩缩头当起了鸵鸟。
　　帝国公主龙颜大怒，当真是一条狗路过都要被扇一巴掌。
　　苏扶月又没好气地扫了几眼屋内蔫头耷脑的叁人，才终于深吸气缓和了一下情绪，扭头继续给游曦交代事务。
　　“曦姐，你的这次决赛闹得有点吓人，红霄帮主唐红说，因为对方运用了违规药粉，所以你的医药费由她出。
　　她找来了这边最好的医生给你看了看，说你身体的底子本就亏得厉害，这次还透支身体战斗，受伤失血不少，必须要好好休息养一养，不然肯定会落下病根的。”
　　小公主言辞恳切，游曦却依旧是一副低头默然的模样，苏扶月与游曦相处已久，知晓游曦这是想把她糊弄过去，实则根本没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刚压下去的火又是噌噌冒了出来。
　　“姐你的身体需要吃点好的补补，我已经和飞叶帮的那位饭馆老板说过了，请她帮忙照料你一段时间，同时她也会监督你，不许你再偷偷进行什么危险的行动！
　　这段时间你就住她家饭馆，正巧她的饭馆最近缺人手，你想活动手脚的话就去帮她端端盘子什么的，不许到处乱跑！如果要出门的话需要提前给我发消息，这是本公主的命令！”
　　这还是苏扶月第一次在游曦面前摆公主架子，但实在是事出无奈的举措。
　　自从游曦去东部前线之后，她俩便甚少相见了，她都是这两天才从洛伊口中得知游曦的性情变化，变得愈加沉默与固执。
　　结合这几日的相处来看，游曦身上的人味确实是淡了不少，许多时候都沉静得像是一湖死水，战斗起来完全不顾自身安危，顶着剑锋便迎面直上，当真是见者心惊。
　　那日决赛时，游曦在药粉昏头间都还在念叨着“她在哪”，寻觅的对象究竟是谁，自然不必多说，毕竟在六年前，游曦不就已经疯子般满帝国寻找过一番了吗？
　　只是苏扶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游曦竟然都还没有放下那个人。
　　在她看来，那个人在大巴上出事基本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生还几率近乎为零，游曦的四处寻觅，不过是难忘故人的枉费工夫，自我欺骗罢了。
　　况且那个人真的值得游曦做到这般地步吗？苏扶月隐秘垂眸，不愿再看游曦。
　　在世时万般珍重，十指相扣带去一众知名的晚宴，让所有假婚谣言不攻自破；逝世后悲痛欲绝，连游氏的家族名誉都可以扭头不顾，最终将自己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只是为了一个身怀任务，满是心机，最后还险些害死自己的女人？
　　苏扶月不理解。
　　即便当初确实是有些许喜爱，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渐渐放下，抬头继续接下来的人生了吧？
　　这个人倒是不管不顾地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兀自寻觅去了。
　　那她呢？她从前的那个有血有肉，会悄悄珍藏烂漫日落的游曦姐姐，又该去何处寻觅？
　　说到底，她也只是在为自己重要的姐姐鸣不值罢了。
　　心下几分伤感，苏扶月咬了咬腮帮子，转身出门唤来了医生。
　　医生对游曦的身体进行了一番检查，道游曦本次的伤势已经处理完毕，只需要定期过来换药即可，但关键的一些体虚与肠胃疾病还是需要回家慢慢调养，随后开出一些药物，便将一行人打发出院了。
　　苏扶月和游芜叶都还有自己的科研任务需要完成，在将游曦与洛伊送上直达饭馆的班车之后，便告辞向自己的旅馆走去了。
　　而某位副将因为刚刚才把上司的老底透了个光，还躲在公主身后狐藉虎威了良久，总归是心下发虚，寻个借口便提前下车，逃之夭夭了。
　　拎着几袋子慰问品与药物，游曦没辙，只好乖乖坐达了饭馆，帝国公主今日气得不轻，还是别公然抗令的好。
　　这前脚刚走下班车，后脚便垂眼见着了一位热气腾腾的小朋友，标致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似乎已经等待良久了。
　　再一抬头，只见不远处的扬尘土道旁，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帷帽女子正恬然立于简约饭馆前，白裙翻飞，青丝飘荡，在见着游曦后似是一征，随后抬手冲朝这边缓缓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