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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阻 / 2025/03/01 15:04 / 1835 / 24
【小说】浮光弄色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3/18 01:54:29

第十四章:晨光微暖,四人相戏
  雨后初晴,庭院里青草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的清新,空气湿润,带着令人怀念的暖意。
  陆青提着酒壶,懒洋洋地迈步走进院落。他回家了。
  久违的陆家府邸仍旧熟悉,朱漆大门微微开着,门前的石狮子被小孩子们当成了玩乐的据点,几个孩童正趴在上头嬉闹,奶声奶气地比划着武功。
  “大哥回来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庭院里跑出,直扑向陆青,扑进他怀里。
  “阿青!”
  是他的小妹陆霜,年仅八岁,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双眸清亮,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惊喜。
  陆青笑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才几个月不见,怎么长这么高了?”
  “因为哥哥不在,我每天都练功,师父说我要变强,才能保护娘亲!”陆霜脆生生地说道,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
  院内,母亲闻声而出,她仍是一袭素衣,面容温婉,微笑着看着他,眼中透着放心。
  “阿青,回来了?”
  陆青点点头,笑道:“娘,我回来了。”
  家族里的人陆续出现,父亲在屋前负手而立,脸上仍是严厉的神色,但眉眼间已藏不住对儿子的骄傲。
  兄长陆玄哈哈大笑,走上前来,给了他一拳:“臭小子,还知道回来?这回不会又是两三年不见影了吧?”
  陆青笑着闪开,挑眉道:“大哥,别说两三年,以后我天天陪你喝酒,如何?”
  陆玄佯装沉思了一会儿,眯眼笑道:“这话听着倒还顺耳。”
  远处的长廊上,家族的长辈们也在看着他,管家、护院、族人们都在忙碌着,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与温暖。
  一切安宁,繁华依旧。
  陆青端着酒壶,环视四周,心中浮起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他走到庭院中央,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举起酒壶,对着月色畅饮。
  “这才是家啊……”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一阵冷风从院外吹来,卷起地上的枯叶,似乎将空气中温暖的气息抽离。
  陆青眉头微皱,抬起头。
  小妹陆霜仍然依偎在他怀里,可她的笑容……不知何时凝固了。
  她仍旧仰望着他,乌黑的眼眸里满是天真的光泽,然而嘴角却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哥……”
  她轻轻喊了一声,嘴唇微微张开。
  “小心……”
  陆青的心骤然一紧。
  下一瞬——  “噗——!”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陆霜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瞳孔微缩,一柄漆黑的剑刃从她的胸口缓缓透出,带着森然的寒意。
  陆青的瞳孔猛地收缩,血液瞬间凝固!
  “霜儿——!”
  他大吼着,双手抱住小妹的身体,可她的身子却软软地倒下,像是散落的纸片,带着未尽的呼吸,倒在他的怀里。
  四周的光亮在这一刻骤然暗淡,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裂。
  “呃啊——!”
  庭院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陆青猛然回头,看到自己的族人们一个个倒下,剑刃刺穿喉咙,刀锋划破皮肉,血溅满地。
  长廊上的长辈们,脸上的笑容仍未褪去,便被黑衣人从背后斩断喉管,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护院们抽刀迎敌,但黑影如同幽灵一般,转瞬之间便洞穿了他们的胸膛,倒下的身体砸碎了庭院里的灯笼,烛火四溅,将满地血色映照得更加诡异。
  陆青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惊恐地喊着他的名字。
  “阿青——!”
  然而,她才刚踏出一步,一抹寒光闪过,她的身体僵在原地。
  鲜血,从她的脖颈缓缓流下。
  她的眼神里,仍旧带着对陆青的担忧。
  “……娘。”
  陆青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他想冲过去,想拔剑,想拦住这一切,可是——  他动不了!
  杀戮还在继续,黑衣人如同幽冥中的恶鬼,一步步踏入陆家,脚下的血迹汇成小溪,流向庭院中央。
  陆青站在其中,手中握着染血的小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崩塌。
  父亲的尸体倒在台阶上,兄长的剑折断在庭院中央,族人们的血流进池塘,染红了水面上的莲花。
  而陆家府邸本该坚固的围墙,此刻却在缓缓地崩裂,裂缝如同毒蛇一般蔓延,瓦片一块块坠落,天空开始塌陷。
  天地在倾覆,一道黑洞出现在院落中央,漩涡般吞噬着一切,将尸体、房屋、鲜血尽数吞没。
  陆青的身子猛然被吸引,脚下的地面在塌陷,他拼命挣扎,可双脚已经离地,被那黑暗的漩涡拉扯着,向深渊坠去!
  “啊——!”
  他猛然睁开双眼,浑身冷汗透湿,双手死死地攥住床单,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死亡的边缘挣脱出来。
  窗外,月色清冷,东都的夜晚仍旧灯火不灭,遥远的秦淮河上,依旧是丝竹声声。
  可陆青的房间里,只有他剧烈的喘息声。
  他坐在床上,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心跳急促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真实的屠杀。
  他缓缓低下头,手掌仍在微微颤抖。
  那个梦境……不是梦。
  陆青闭上眼,指尖缓缓收紧,最终握成拳,骨节泛白。
  寒渊,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东都的夜色依旧繁华,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东都的万家灯火尚未熄尽,偶有低语笑谈随夜风飘散,融入静谧的街巷之中,若隐若现,似梦非梦。
  然而,这一方小小的房间,却与世间喧嚣隔绝,只余灯影摇曳,映照着寂静无声的夜色。
  猛然间,我睁开双目,呼吸急促,掌心沁出一层薄汗,仿佛刚从无尽黑暗中挣脱而出。
  耳畔的厮杀声尚未完全散去,梦境的余温仍在脑海翻腾。
  冥夜的剑光、寒渊的杀局、密函的阴影交错纵横,犹如挥之不去的魔障,在眼前一一闪现。可当我回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却并非刀光剑影,而是她——  婉儿。
  她静静地坐在床沿,手中握着一方微湿的帕子,显然是方才替我拭去额间冷汗。烛火映照下,她的眉眼透着几分温婉的疲惫,显然已守了我许久。
  她察觉到我的异动,手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放下帕子,嗓音低柔,似夜风拂过湖面,带着浅浅的涟漪。
  “君郎,你又梦到了什么?”
  她语气平稳,不似询问,反倒像是一声心疼的轻叹。
  她的手缓缓抚上我的额角,指尖微凉,却透着极轻的安抚。那一瞬,我怔怔地望着她,原本翻涌的梦魇,竟在这抹温暖之下,渐渐归于平静。
  而在她身旁,小枝早已累得趴在桌沿沉沉睡去。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脸颊枕在手臂上,嘴唇微微撅起,似乎在梦中嘟囔些什么,神色间仍带着一丝不满,宛若梦境与现实仍存有一丝不甘。
  这一幕,让我的心微微一震。
  ——似曾相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彼时,我亦在东都的一间客栈之中,身负重伤,数度游离生死之间,每每勉强睁眼,便能瞧见两道身影。
  柳夭夭倚靠门边,手中握着匕首,眼神凌厉,如蓄势待发的猎豹,警惕着房外的风吹草动。
  而小枝则趴在床沿,一手仍攥着半块桂花糕,似是想等我醒来后递给我,却终究撑不住困意,自己先睡去了。
  当时,我昏昏沉沉地看着她们,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习惯被人照顾。
  习惯了独行江湖,习惯了在刀光剑影间求生,习惯了将所有痛苦深埋心底,不让任何人窥见。
  可那一夜,我终于明白,无论江湖如何风雨,我终究不是一个人。
  而今,命运的轮回再次浮现。
  在东都守在我身旁的是柳夭夭和小枝;而今夜,守着我的,却是婉儿与小枝。
  即便东都风云再起,即便寒渊仍在暗处窥伺,即便密函的阴影未曾散去……
  可此刻,她们仍在这里。
  这,已足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君郎。”
  林婉轻轻握住我的手,眼底映着烛火微光,声音温柔,恰似一缕细细的丝线,缠绕在我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之中。
  “无论你梦到了什么,我都在。”
  她的手掌微凉,语气却比世间任何温暖之物都令人安定。她从未逼问,也从未强求,只是安静地守着,等待着。
  她明白,有些事,不是问了便能得到答案,而是要等我自己愿意开口。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只是旧事。”
  她微微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轻轻为我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天还没亮,君郎再歇一会儿吧。”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小枝那熟睡的模样,心中浮起一丝柔软,伸手轻轻握住了婉儿的手。
  她微微一怔,却未抽回,只是静静地让我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指尖。
  这一刻,房中烛火微暖,夜色静谧,似是连这片天地,都沉浸在这抹短暂的安稳之中。
  哪怕东都的风暴正在酝酿,哪怕我们仍在未知的路途上挣扎……
  可此刻,她们仍在,我仍能感受到这份温度。
  梦境,或许仍会来袭。
  但这一次,它不会再将我吞噬。
  我尚未完全从梦境的余韵中抽离,窗棂微敞,夜风带着一丝微凉吹入,烛光微微摇曳,在婉儿的眉眼间映出几分流转的光影。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哟,景公子。”
  一道熟悉的娇俏嗓音响起,门帘被随意掀开,柳夭夭款款而入,腰间依旧系着流苏玉佩,手执折扇,风姿闲雅,却带着掩不住的狡黠。
  她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笑,眼神里满是揶揄:“这才刚入东都,就被美人温柔相伴,连个喘息的时间都不给旁人,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桌前,看了眼趴在桌上熟睡的小枝,忍不住啧啧两声,摇头道:“这丫头,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模样。”
  旋即,她目光转向我,眉梢微挑,笑意加深:“景公子啊景公子,当年你那孤傲如雪的模样,如今看看,竟也被红颜知己们围得水泄不通,真是世事无常。”
  我失笑,淡淡道:“你再不收收这张嘴,迟早要被人堵上。”
  柳夭夭眨了眨眼,笑得狡黠:“哦?那倒要看看,景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目光灵动,似笑非笑,眼底却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我看着她,微微一叹——  林婉在一旁看着,唇角微微弯起,轻轻地笑了笑:“夭夭姑娘说得不错,君郎如今可比当年多了几分烟火气。”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促狭意味。
  柳夭夭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道:“呦,连婉儿也站我这边了?”
  林婉轻轻一笑,端庄地坐直身体,语气仍是温婉娴静:“事实如此。”
  柳夭夭顿时“哈哈”一笑,一甩骨扇,昂首道:“那看来,景公子今后怕是要被咱们这群红颜知己拿捏得死死的了。”
  我看着这两个女人一个柔和静雅,一个狡黠灵动,不禁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你们啊,非要联手起来欺负我?”
  柳夭夭眨了眨眼,笑道:“没办法,谁让你这一路行来,总是惹麻烦,我们不合力欺负你,还能怎么办?”
  她说完,终于收起了几分玩笑之意,随意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敛去调侃之色,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开口道:“好了,不逗你了,我这次来是正事。”
  她的神色微微一变,虽然依旧带着几分轻松的姿态,但目光却已不再漫不经心。
  “这几天,我在东都也没闲着。”柳夭夭抬眸看着我,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用在归雁镇积累的财富,在东都准备开一间浮影斋,算是站稳了脚跟。”
  我微微一愣:“浮影斋?”
  柳夭夭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不错,名字还是用的老字号,归雁镇的兄弟们也都搬了过来。”
  我心头微微一震,目光中不禁带上几分感慨。
  浮影斋。
  这个名字,由柳夭夭一手经营,她从不插手江湖纷争,却能将消息卖给最高价的买家,明面是小小饭庄,实则是情报中心。
  而如今,她竟然将这间浮影斋带到了东都——  她的野心,已不再是归雁镇那么小的地方,而是整个东都!
  柳夭夭看着我的神色,嘴角微微一扬,继续道:“这次,你们的车队进东都时,我的人已经盯上了,才知道是你们被寒渊一路追杀,我便提前安排了人手接应,这才让你们能安稳入城。”
  我微微眯起眼睛,低声道:“所以说……要不是你,我们可能进不了东都?”
  柳夭夭笑意不减,轻轻摇着扇子,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不敢不敢,景公子英明神武,怎么会连进东都都要靠我呢?”
  我深深地看着她,语气复杂:“柳夭夭,有时候我真怀疑,没有你,我到底能不能活到今天。”
  柳夭夭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斜睨着我,戏谑地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难不成你这是要当众向我表白?”
  林婉在一旁微微掩唇轻笑,温婉地补了一句:“君郎若是没有夭夭姑娘,确实会少许多帮衬。”
  柳夭夭挑眉,转头看着林婉,打趣道:“婉儿,你不会是故意在帮我压制他吧?”
  林婉笑而不语,只是端坐着,一派从容优雅。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行了,别再拿我取笑了。”
  柳夭夭终于忍住了笑意,目光一转,认真地道:“总之,你们既然到了东都,就不用再担心藏身的地方,我已经在浮影斋附近安排了最稳妥的住所,不会被寒渊的人盯上。”
  我微微点头,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激。
  这一次,我们能安然无恙地进东都,确实少不了柳夭夭的安排。
  她虽言语玩笑不断,但在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她从未让我失望过。
  我看着她,眼神郑重,缓缓道:“柳夭夭……谢谢你。”
  柳夭夭一怔,旋即轻轻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突然这么正经,我还有点不习惯。”
  她轻轻甩了甩骨扇,站起身来,笑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呢。”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却在跨出门槛时停顿了一下,微微侧头,语气随意地道——  “景公子,这次你欠我一个大人情,记得好好还。”
  她没有等我回答,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之中。
  我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笑了笑。
  ——这个人情,我又怎么可能还得清呢?
  屋内的烛光微弱,映出木窗上一抹幽长的影子,夜风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棂,带来一丝淡淡的夜凉。
  我刚送走柳夭夭,正想着如何整理思绪,林婉却轻轻开口,语气温柔:“君郎,你要不要去看看沈姑娘?”
  我微微一怔,侧眸看向她。
  她坐在桌边,手中正缓缓折好一方手帕,眉眼仍是温婉如水,可言语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担忧:“她这一路经历了许多事,方才我去给她送了些汤水,她心神不定,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我沉默片刻,脑海中浮现出沈云霁沉静冷淡的模样。
  自离开归雁镇以来,寒渊的杀局步步紧逼,瑶香阁被袭,沈云霁身份暴露,被迫跟随我们远走东都——她的世界,从此彻底改变了。
  她虽一向清冷自持,可此刻的她,终究只是个被家族风暴裹挟着走的人。
  我低声道:“她……应该不愿别人看到她的脆弱。”
  林婉微微一笑,眼底藏着一丝促狭:“所以,这种时候,你更该去看看她。”
  我无奈地看着她,微微挑眉:“婉儿,你就不吃醋?”
  林婉轻轻一笑,温和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地伸手抚平我衣襟上的褶皱,语气温婉却带着一丝狡黠:“君郎,你若真的在意,就不会问出这句话。”
  她抬眸看着我,眼中透着淡淡的笑意,下一瞬,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将我——轻轻推了出去。
  “快去吧。”她柔声道。
  我无奈失笑,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夜风轻轻拂过东都,带着秦淮河畔隐约的丝竹声,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动烛火,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沈云霁仍旧斜倚在床榻之上,手指缓缓拨弄着袖上的流苏,眼眸微敛,仿佛在沉思,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她没有问我为何而来,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
  可我知道,她并非真的不在意。
  这一路,她背井离乡,家族的命运被推上风口浪尖,之后的种种磨难……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只是时代洪流中的一枚棋子,而不是执棋之人。
  “你可以不用这么说。”我缓缓道,“你本不该习惯这些。”
  沈云霁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她抬起眼,望向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情绪。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轻声说道。
  “什么?”
  她微微别开视线,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似有若无:“总是莫名地想管别人的闲事。”
  我无奈地失笑:“你若真的觉得是闲事,就不会理会。”
  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摇曳的烛火,沉默不语。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流苏,动作极慢,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
  我知道,她终究还是沈云霁。
  即便内心千般波澜,表面依旧平静无波,不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脆弱。
  但今晚,她真的没事吗?
  我缓缓站起身,走向门口,推开门,夜风迎面而来,带着丝丝夜凉——  “景曜。”
  一道轻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脚步微顿。
  她终于开口,终于……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着她。
  沈云霁仍旧靠在枕上,可眼中那一贯的冷静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轻的疲惫,还有些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隐隐的不安。
  她低着头,像是在权衡着什么,片刻后,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近乎自嘲的意味:“……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怔住,皱眉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抬起眼,眼神沉沉,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带着些许讽刺:“我曾以为,我能掌控一切,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棋子。”
  “沈家,让我守住密函。”
  “寒渊,要我付出代价。”
  “而我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路了。”
  她的声音极低,像是夜风吹拂过湖面,涟漪微微荡漾,却终究没有激起太多波澜。
  可我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
  她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自己的迷茫与痛苦。
  哪怕被寒渊追杀,她仍旧挺直脊背,毫无怨言。
  哪怕失去了一切,她仍旧冷静自持,不曾在人前露出哪怕一丝不堪。
  可今晚,她却终于卸下了一角防备,露出了她最脆弱的一面。
  这不是她真正需要回答的问题。
  她只是……需要安慰。
  她的世界正在崩塌,而她在这个夜晚,只是想要有人告诉她,她并不孤单。
  我走回到床边,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云霁。”
  她微微抬眸,看着我。
  “你仍然可以选择。”我轻声道。
  她微微皱眉,似乎不解。
  我看着她,眼神坚定:“你并非棋子。你是沈云霁。”
  “无论是密函,还是寒渊,亦或是沈家,你都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这条路……你不用一个人走。”
  她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波动。
  我继续道:“你一直在守护着沈家的秘密,可有谁真正守护过你?”
  她的手微微收紧,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未发一言。
  我目光沉静,声音低柔却坚定:“你并不需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沈云霁的目光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她的喉咙微微颤动了一下,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最终,还是轻轻地垂下了眼帘,睫毛微微颤抖。
  这一刻,我终于看见了她的疲惫,也看见了她的迷茫。
  夜风轻拂,烛火摇曳,沈云霁的房间内静谧得只余下两人微乱的呼吸声。她低垂着眼帘,睫毛轻颤,似在掩藏那份疲惫与迷茫。
  我坐在她身旁,目光柔和地凝视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她是沈云霁,那个清冷坚韧的女子,可今夜,她终于卸下伪装,露出一丝脆弱。
  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挣扎,又似动容,低声道:“景曜,我……”话未说完,我俯身靠近,轻轻吻上她的唇,打断她未尽的言语。
  她的唇柔软而微凉,带着一丝清香,初时僵硬,显然未料到我的举动,身体微微一震,似要退却。我未急于深入,只是轻柔地摩挲她的唇瓣,舌尖试探着触碰,温柔地安抚她。她低哼一声,双手无措地按在我胸膛,似欲推拒却未用力,指尖微微颤抖,透着欲拒还迎的矛盾,双眸微睁,水光潋滟,带着初次的不安与羞涩。
  我吻上她颈侧,唇舌在她耳垂轻舔。她娇躯一颤,气息微乱,双手不自觉攥紧我衣襟,指尖微凉,低声道:“我未有……”声音细若蚊鸣,透着一抹羞怯,脸颊泛起浅浅红晕,似在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我低声道:“我知道,我会慢慢来。”她眼眸低垂,睫毛轻颤,似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却未真正推开我。
  我手滑至她腰间,轻轻解开她外衫,露出她纤细的身形,肌肤白皙如雪,胸前微微隆起,腰肢纤柔,双腿修长而紧实,散发着清冷的美感。我低头吻上她锁骨,舌尖在她肌肤上划过,留下湿热痕迹,她低吟一声,身子微微后仰,似想躲避,双腿不自觉夹紧,似在适应这陌生的感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轻轻拉回她,低声道:“别躲,我在。”她的呼吸渐乱,胸膛起伏加快,低声道:“景曜,这……”声音中带着羞涩与犹豫,却被我吻住耳垂打断。
  我手覆上她胸前,隔着薄薄的亵衣揉捏那柔软,指尖轻触乳尖,她猛地弓起身,低吟渐急,身子软软倚在我怀中,双颊红晕更深,眼中水雾弥漫,似在挣扎是否接受这亲昵。我低声道:“云霁,放松些。”
  俯身含住她耳垂,舌尖轻绕,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低哼声从喉间溢出,带着初次情动的羞怯。另一手缓缓探入她亵衣,触及那温软,她的气息更加急促,双臂不自觉环上我肩,似在寻找依靠,指甲轻划过我后颈,透着一丝无措。
  我褪去她亵衣,将她平放在榻上,她羞涩地半遮胸口,眼中既有不安又有隐秘的期待,双腿微微并拢,似在掩饰那份羞怯,脸颊红得似要滴血。我低头吻上她小腹,舌尖在她肚脐处轻绕,她的身子轻轻一缩,低声道:“景曜……”声音微颤,带着一丝羞涩的愉悦,似在试探这未知的亲密。
  我低声道:“云霁,让我好好疼你。”我的吻继续向下,唇瓣落在她大腿内侧,舌尖轻舔那柔嫩肌肤,她猛地一颤,低吟声连绵,双眸半闭,低声道:“景曜……”她的声音透着羞涩与惊讶,双腿不自觉夹紧,却被我轻柔分开。
  我低头吻上她隐秘的花瓣,鼻尖轻蹭,嗅到一股淡淡清香,舌尖试探着舔弄那柔软处。她猛地弓起身,低呼声从喉间溢出,身子剧烈颤抖,双腿夹住我头,低声道:“景曜,太……”她的声音破碎,似在抗拒这强烈的快感,双手抓紧被褥,指节泛白,眼中水雾更浓。
  我低声道:“别怕,放松。”舌尖探入那湿润花径,上下滑动,吮吸她逐渐渗出的蜜液,她低吟渐高,双腿不自觉张开,似在迎合这温柔的爱抚,低声道:“景曜,我……”她的声音柔媚,透着一丝初尝欢愉的羞涩。
  我加深动作,舌尖找到那敏感小核,轻柔绕弄,偶尔吮吸,她的身子猛颤,低呼声连绵不断,双眸紧闭,脸颊潮红,低声道:“景曜,我受不了……”她的腰肢不自觉上抬,似在渴求更多,蜜液渐丰,湿热黏腻淌下,沾湿我的唇角。我低声道:“云霁,放开自己。”
  舌尖加快节奏,她猛地绷紧身子,低吟转为尖叫,花径剧烈痉挛,一股温热蜜液喷涌而出,她高潮来袭,身子痉挛,双腿夹紧我头,眼中泪光闪烁,低声道:“景曜……”声音沙哑,带着羞涩与满足。
  她瘫软在榻上,气息急促,双腿仍微微颤抖,似沉浸在初次高潮的余韵中。我起身,褪去衣袍,露出精壮身躯,下身昂然挺立,俯身压下,低声道:“云霁,我会轻些。”试探进入,顶端挤入她紧窄花径,她皱眉低呼,眼角泪光未干,双手抓我肩,指甲嵌入,透着初次的不适,身体微微僵硬,低声道:“景曜,这里……”她的声音颤抖,似在犹豫。
  我停下吻她额头,低声道:“别怕,慢慢来。”她咬唇点头,眼中羞涩与信任交织,气息急促,似在努力适应这陌生的侵入。
  我开始律动,初时极缓,每一下都轻柔深入,感受她体内柔软的包裹。她低吟细碎,声音如水般轻柔,双眸紧闭,眉头微皱,似在承受这初次的深情,胸膛起伏加快,双腿微微颤抖,低声道:“慢……”她的声音带着羞怯,身子柔软贴我,似在试探这陌生欢愉。
  我低声道:“你……很好。”俯身吻她唇,舌尖与她缠绕,腰身轻动,撞击间带出微弱水声,她的呼吸愈发急促,双臂环我颈,指甲轻划我后背,似在寻找依靠。
  节奏渐快,她低吟渐高,眼中羞涩稍退,似渐入佳境,双腿缠我腰的力道加深,低声道:“不……”她的声音柔媚,透着一丝初尝欢愉的愉悦,身子不再僵硬,开始微微迎合,腰肢轻扭,花径紧缩,湿热黏腻包裹我顶端,引得我低哼连连。
  她双颊潮红,眼中水雾更浓,似沉醉于这温柔的节奏,低吟声连绵不断,带着一丝欢快,双眸半睁,望向我时透着羞涩的依恋,双腿主动夹紧,似在享受这渐入佳境的快感。我手扣她腰,力道稍增,每一下顶至深处,她的身子轻颤,胸前柔软随节奏晃动,低声道:“好,好深……”她的声音渐高,双臂环我更紧,似在贪恋这亲密的交融。
  她低声道:“我要,要……”声音颤抖,身子猛地绷紧,花径剧烈收缩,高潮将至,眼中泪光闪烁,似在感受这初次的极乐。我低声道:“别怕,释放吧。”
  加快节奏,她低呼声连绵,身子猛颤,花径痉挛,湿液涌出,温热黏腻浇在我顶端,双臂死死抱我,泪水滑落,带着初次高潮的羞涩与满足,低声道:“景曜……”声音沙哑,透着欢愉后的释然。我受此刺激,低吼一声,猛地一沉,热流喷射而出灌满她体内,两人同时攀上顶峰。
  她瘫软在榻上,气息急促,脸上潮红未退,眼中泪光与温柔交织,双腿仍微微颤抖,似沉浸在余韵中。我未急于起身,俯身轻吻她额头,鼻尖,唇角,将她拥入怀中,指尖轻抚她汗湿的发丝,低声道:“云霁,感觉如何?”
  她低垂眼帘,脸颊红晕未褪,低声道:“有些羞,可……很安心。”她的声音细柔,带着一丝羞涩的满足,双臂轻环我腰,似不愿放开。
  她靠在我胸前,气息渐渐平复,眼中泪光更浓,似喜极而泣,低声道:“景曜,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依靠。”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似在宣泄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声音哽咽:“我一直一个人,如今……”我心头一紧,轻抚她背,低声道:“别哭,云霁,你从未孤单。从今往后,我都在你身边。”她抬眸看我,泪眼朦胧,嘴角却绽出一抹浅笑,低声道:“真的?”声音中透着希冀。
  我郑重点头,低声道:“真的。不管江湖如何风云变幻,不管寒渊如何步步紧逼,我都会守着你。你不再是棋子,你是沈云霁,是我景曜要护的人。”
  她听罢,泪水更甚,却带着释然的喜悦,低声道:“景曜,谢谢你……”她缩进我怀中,双手环我更紧,似终于找到归宿,泪痕未干的脸上泛起安心的笑意。
  我轻吻她额头,低声道:“睡吧,云霁,今夜有我在。”她轻嗯一声,闭上眼,泪水渐止,嘴角挂着安心的笑意,气息平稳地靠在我怀中。
  夜色深浓,烛火摇曳,我拥着她,感受她逐渐安稳的呼吸,两人气息交融,似一场温柔的救赎与承诺。窗外东都灯火依旧,可这屋内,已是温暖如春。
  晨雾尚未散尽,东都的天色透着微微的青白,院中青石板被夜露浸润,泛着一层淡淡的湿光,远处街巷偶有贩夫挑担走过,叫卖声隐隐约约,恍若梦境初醒。
  我推门而出,恰见陆青立于庭院中舒展筋骨。
  他一身劲装,衣袖半卷,露出精瘦结实的臂膀,随意地活动肩膀,动作闲散,目光却隐隐透出一丝锋芒。他的长刀斜倚在石桌之上,刀柄缠着黑色丝布,未出鞘,已自生寒意,如潜伏的毒蛇,随时择人而噬。
  他觉察到我的目光,缓缓转身,眼神掠过我衣襟微微凌乱的边角,唇角顿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景公子。”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语调拖长,透着十足的戏谑,“怎么,这一夜过得不错?”
  我淡淡一笑,心知他这话绝非无的放矢,索性懒得辩解,只是语气从容:“尚可。”
  陆青挑了挑眉,绕着我走了一圈,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视着我的衣角,似乎要从中看出几分风月痕迹。
  “啧啧。”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语调悠长,“天一亮便从沈小姐房中出来,衣角犹乱……景公子,你可真是……”
  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随意地道:“若是你昨夜愿意坐在她床边,倒是可以替我进去。”
  陆青微微一怔,旋即轻咳一声,摸了摸鼻梁,语气不无感慨:“算了,我怕她的剑直接架在我喉咙上。”
  我微微一笑,未再与他多言,目光转向他那柄倚在石桌上的长刀,心中忽然一动,随口道:“你在舒展筋骨?”
  陆青眉梢微扬,语气闲散:“是啊,顺便等某个景公子从红颜知己的房里出来,看看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个练武之人。”
  他故意在“红颜知己”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显然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调侃我的机会。
  我哂然一笑,手掌轻轻按在七情剑的剑柄上,语气平静如水:“既然如此,不如切磋两下?”
  陆青的眼中闪过一抹战意,眉梢微微上挑,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好啊。”
  他的手缓缓抬起,握住刀柄,拇指轻轻一弹,刀锋破鞘半寸,寒光幽幽,如夜色下翻腾的暗流,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他舔了舔嘴角,目光幽深,低笑道:“正好,看看你昨夜有没有消耗太多力气。”
  我哂然失笑,不再与他多作口舌之争,长剑轻鸣而出,剑气微微荡开,拂过庭院中尚未散去的晨雾,仿佛连天地都随之微微震颤。
  陆青握紧长刀,脚下重心微沉,眼底的散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无匹的锋芒。
  “来吧。”
  晨光之下,刀剑交锋,一触即发!
  “铛——!”
  金铁交鸣,清越悠远,刀剑相触之处,气流激荡,掀起微薄晨雾。
  我身形飘忽,剑光如水波流转,七情剑法无迹可寻,每一剑皆虚实莫测,时而疾如雷霆,时而缥缈无形,恰似情绪瞬息万变,令人生不出捉摸的余地。
  陆青却稳如泰山,长刀挥斩之间,刀势浑然天成,无半分多余动作,每一击皆落在剑势的破绽处,逼得我不得不连连变招。
  他的刀快,而我的剑飘。
  若论刀剑之道,陆青无疑远胜于我,若正面交锋,我恐怕撑不过十招,然而七情身法弥补了我的短板,使我能在他的刀锋之下游走,伺机而动。
  然而,仅仅数十招之后,我便察觉到了异样。
  ——陆青,明显在放水。
  他出刀虽快,却总留有余地,让我有足够的时间闪避,甚至在最关键的瞬间,收敛了那股凌厉无匹的杀意。
  他,分明可以更快,更狠,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实力。
  他是在试探,甚至可以说,在引导我进入某种新的战斗模式!
  我皱了皱眉,低声道:“你放水?”
  陆青嘴角微扬,笑意淡淡:“你觉得呢?”
  我冷哼一声,剑势骤变,七情剑法在瞬间由疾攻转为防守,化作影影绰绰的残影,试图在他的刀势之下寻找破绽。
  陆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长刀轻震,斜斩而下,刀风激荡,凌厉的劲气将我的剑势尽数化去,我们在晨光之下缠斗不休,刀光剑影交错纵横,身法快若鬼魅,剑气飘忽如幻。
  直到数十招后,我终究感到内息微微紊乱,呼吸也略显急促,剑势微缓。
  陆青却依旧游刃有余。
  他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刀势一收,微微后撤,长刀划过一道弧光,猛然一震,将我逼退数步,而他自己也立定不动,目光平静地望着我。
  “罢了吧。”
  我缓缓收剑入鞘,微微喘息,额间渗出一丝薄汗,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以剑法而论,我仍逊他一筹。
  陆青轻轻抚着刀柄,目光深邃,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片刻后,他看向我,淡淡道:“你的剑法,确实进步不少。”
  我挑眉:“但还不够?”
  他轻笑一声,语气淡然:“远远不够。”
  我沉默,知他所言非虚。
  陆青缓缓将长刀归鞘,目光透着一丝锋锐,却隐隐带着某种深意:“你缺的,并非剑术上的技巧,而是经验。”
  “你的剑,有一种聪明人的急躁。”他淡淡道,“你出剑太快,求胜心切,常常急着让剑找到破绽,而不是耐心地让破绽自己出现。”
  我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陆青瞥了我一眼,忽然笑道:“况且,景公子,你本来就不是个纯粹的剑客。”
  我眉头微蹙,望向他:“什么意思?”
  他抬手指向我的手腕,缓缓道:“你曾是大夫,为何不从医入武?”
  我心头微震,目光骤然一凝。
  陆青笑得意味深长,低声道:“你的‘七情剑法’,为何不入‘人心’?”
  仿佛一道雷霆划破迷雾,我的剑道,似乎终于窥见了一丝真正的光亮。
  清晨的微风拂过庭院,带着露水未干的微凉,青石板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空气中浮动着竹叶的清香。我端坐于庭院之中,剑未归鞘,指腹缓缓摩挲着剑柄,脑海中仍在回味方才与陆青的交手。
  七情入武,以情御剑,搅动敌人心绪,使其不战自乱,未曾交锋,先夺三分胜机。
  此道一旦彻悟,便是前所未有的剑道,远胜单纯的剑术争锋。思索之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温柔轻软的声音,如清泉般轻轻流淌而至。
  “君郎,吃饭了。”
  我抬头,望见林婉端着食盒缓步走出,素色长裙随风微微拂动,步履轻盈,发丝松挽,举止之间自有一股温婉娴静。她将餐具一一摆好,神色平和,仿佛眼前的一切再寻常不过。
  她没有问我昨夜如何,也未曾露出半分异样。依旧是那个晨光下温和从容的林婉,仿佛昨夜的事从未发生。
  然而,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意,却不言语?
  我心头微微一震,轻咳一声,试探地问:“昨晚……休息得好吗?”
  林婉的手轻轻一顿,随即微微侧首,瞥了我一眼,眉目间漾起浅淡的笑意,语调柔和:“挺好的。”
  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轻声补了一句:“倒是君郎,一夜未归,才该问问自己休息得如何吧?”
  她的声音依旧平和,语气淡然,却宛如细针轻轻一挑,偏偏刺得我一时语塞。
  我一噎,耳根竟隐隐发烫,竟是不知如何接话。她明明没有问什么,甚至不曾露出丝毫不悦,然而那双眸子中流转的淡淡笑意,却让人琢磨不透,甚至隐隐带着几分促狭。
  “哟,景公子!”
  一道轻佻娇俏的嗓音响起,柳夭夭迈步而入,今日一袭月白长裙,腰间挂着一串流苏玉佩,手中折扇轻摇,眉梢微挑,满脸戏谑,显然已捕捉到了极佳的调侃时机。
  她悠然走近,扇柄轻敲掌心,笑意盈盈:“天一亮就听说景公子昨夜在沈姑娘房里‘秉烛夜谈’,结果这一谈,竟是从夜半谈到天明?”
  她眸光流转,眼中满是促狭之色:“公子果然怜香惜玉,风流至极。”
  “怜香惜玉”四字被她刻意拖长了尾音,语调之中隐隐透着几分戏谑,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话音未落,另一道轻快的嗓音随之响起——  “公子……你昨天和小姐,到底怎么了?”
  小枝也跟着凑了过来,双手环抱胸前,一脸狡黠地盯着我,眼中满是八卦之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动了旁人,却又恰到好处地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柳夭夭轻叹一声,故作沉思状:“若真是什么都没有,那为何一夜未归?难道……沈姑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
  小枝睁大双眼,眼中透着惊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立刻追问:“小姐有没有哭?”
  柳夭夭托腮,缓缓点头:“嗯,有理!她有没有伤心落泪?”
  小枝跟着点头:“是不是很动情?”
  柳夭夭继续补充:“是不是心意已决?”
  “是不是……想对公子以身相许?”
  二人一唱一和,如珠玉滚落,配合得天衣无缝,活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竟在这大清早就把八卦之火烧到了极致。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额角的微微抽搐,正欲开口解释,忽然,一道轻笑从旁响起,如春水微漾。
  “好了好了,别欺负君郎了。”
  林婉走至我身旁,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无奈的温和。她端起汤勺,缓缓搅动着碗中的粥,语调平静:“沈姑娘昨夜确有心事,君郎不过是陪她聊聊而已,你们就别胡乱猜测了。”
  她的语气从容不迫,不疾不徐,既未刻意袒护,也未故意解释,偏偏一字一句,皆让这场喧闹瞬间平息了几分。
  小枝撅着嘴,一脸不满:“可公子为何被问一句就结巴?”
  柳夭夭轻轻一笑,眸光流转,语气慵懒而玩味:“是啊,我记得景公子向来冷静自持,什么时候会因为这种事不好意思了?”
  我干咳一声,伸手扶额,语气无奈:“你们两个……够了。”
  柳夭夭睨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行吧,今日姑且放过你。”她折扇轻敲掌心,狡黠一笑:“不过再晚出来一会儿,东都的流言怕是要满天飞了。”
  我简直拿她们没办法,索性长叹一口气,随手拉开椅子坐下:“不管了,吃饭。”
  林婉温柔一笑,替我盛了一碗热粥,轻声道:“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小枝和柳夭夭对视一眼,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旋即也笑着落座。
  晨光之下,四人围桌而坐,桌上热气腾腾,粥香袅袅,然那一抹未散的揶揄,却仍旧隐隐萦绕在空气之中。
  而林婉的那抹笑意,亦是比任何人都意味深长。
  但我总觉得,林婉的那抹笑意,分明比任何人都意味深长。
  正思索间,耳边传来衣袂轻响。
  抬眼望去,只见沈云霁缓步踏出,仍是一袭素色长裙,未施粉黛,眉目间的冷然自持未曾因昨夜之事有丝毫动摇。她步履稳健,气韵自生,仿佛昨夜那一丝短暂的脆弱,已被她藏于心底最深处,不露分毫。
  小枝迎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语气透着几分撒娇:“小姐,昨夜休息得可好?”
  沈云霁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语调淡然如水:“无碍。”
  小枝却不肯轻易罢休,眨着一双灵动的眸子,眼珠一转,忽而偏头望向我,语带促狭:“那公子昨夜,可有尽到陪伴之责?”
  她话音轻柔,带着一丝天然的亲昵,并无丝毫柳夭夭那般调侃之意,反倒更像是心思单纯的关切。
  我一时语塞,正思索着如何作答,柳夭夭已是折扇轻敲掌心,似笑非笑地道:“小枝姑娘这话有趣极了。景公子昨夜‘独守闺房’,一夜未归,难不成真是被沈姑娘拿下了?”
  她的目光透着狡黠之意,戏谑中带着几分玩味,仿佛专门等着我露出破绽,好让她好生取笑一番。
  沈云霁神色未变,缓缓抬眸,目光轻轻扫过柳夭夭,未曾言语,只是淡然地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放下,淡淡道:
  “柳姑娘想太多了。”
  她语气平稳,波澜不惊,却自有一股淡淡的威严,让柳夭夭的笑意一滞。后者轻咳一声,折扇轻摇,掩饰着方才那一丝短暂的失措。
  小枝倒是未曾罢休,笑眯眯地望着我,柔声道:“公子既然心安理得,何以脸色微红?”
  我眉头一跳,正要开口,忽然——  “景公子!”
  院门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浮影斋的探子快步踏入,单膝跪地,语速飞快:“秦淮求见!”
  空气瞬间凝滞,院中众人神色微变。
  秦淮!
  东都听潮轩之主,江湖最灵通的情报商人。
  他主动登门……绝非闲事!
  我心念电转,沉声道:“他在哪?”
  探子拱手道:“就在外厅,带着两名随从,等着公子相见。”
  我微微眯眼,心头生出一丝戒备,旋即站起身,语气沉稳:“走。”
  “且慢。”
  沈云霁忽然开口。
  她抬眼望向我,目光如水,清冷中透着一丝锋芒,语气淡然:“秦淮此刻登门,恐怕并非冲着你,而是冲着我来的。”
  我目光微凝,与她对视片刻。
  她的推测不无道理。
  密函之事已然浮出水面,寒渊步步紧逼,而沈云霁的身份,也早已成为江湖中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秦淮此人,向来精于情报之道,他若登门,必有其意。
  究竟是示好,抑或是试探?
  我看着沈云霁,她神色如常,眼底却隐隐透着一抹冷意,显然已做好了正面迎战的准备。
  她不会退缩。
  我心中微微叹息,终究没有多言,只是沉声道:“走吧。”
  沈云霁微微颔首,与我并肩而行,朝外厅缓步走去。
  身后,林婉静静地站在屋前,望着我的背影,目光温柔,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小枝轻轻攥住沈云霁的衣袖,低声道:“小姐……小心。”
  沈云霁停下脚步,微微回首,目光轻柔,语声淡然:“无妨。”
  柳夭夭则折扇轻轻一敲掌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秦淮……东都真正的枭雄,景公子,这次,可别输了气势。”
  我没有回头,步履稳健,目光深沉。
  ——东都的风暴,终于要来了。
  【待续】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3/21 14:06:02

第十五章:晨光微暖,四人相戏
  雨后初晴,庭院里青草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的清新,空气湿润,带着令人怀念的暖意。
  陆青提着酒壶,懒洋洋地迈步走进院落。他回家了。
  久违的陆家府邸仍旧熟悉,朱漆大门微微开着,门前的石狮子被小孩子们当成了玩乐的据点,几个孩童正趴在上头嬉闹,奶声奶气地比划着武功。
  “大哥回来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庭院里跑出,直扑向陆青,扑进他怀里。
  “阿青!”
  是他的小妹陆霜,年仅八岁,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双眸清亮,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惊喜。
  陆青笑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才几个月不见,怎么长这么高了?”
  “因为哥哥不在,我每天都练功,师父说我要变强,才能保护娘亲!”陆霜脆生生地说道,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
  院内,母亲闻声而出,她仍是一袭素衣,面容温婉,微笑着看着他,眼中透着放心。
  “阿青,回来了?”
  陆青点点头,笑道:“娘,我回来了。”
  家族里的人陆续出现,父亲在屋前负手而立,脸上仍是严厉的神色,但眉眼间已藏不住对儿子的骄傲。
  兄长陆玄哈哈大笑,走上前来,给了他一拳:“臭小子,还知道回来?这回不会又是两三年不见影了吧?”
  陆青笑着闪开,挑眉道:“大哥,别说两三年,以后我天天陪你喝酒,如何?”
  陆玄佯装沉思了一会儿,眯眼笑道:“这话听着倒还顺耳。”
  远处的长廊上,家族的长辈们也在看着他,管家、护院、族人们都在忙碌着,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与温暖。
  一切安宁,繁华依旧。
  陆青端着酒壶,环视四周,心中浮起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他走到庭院中央,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举起酒壶,对着月色畅饮。
  “这才是家啊……”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一阵冷风从院外吹来,卷起地上的枯叶,似乎将空气中温暖的气息抽离。
  陆青眉头微皱,抬起头。
  小妹陆霜仍然依偎在他怀里,可她的笑容……不知何时凝固了。
  她仍旧仰望着他,乌黑的眼眸里满是天真的光泽,然而嘴角却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哥……”
  她轻轻喊了一声,嘴唇微微张开。
  “小心……”
  陆青的心骤然一紧。
  下一瞬——  “噗——!”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陆霜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瞳孔微缩,一柄漆黑的剑刃从她的胸口缓缓透出,带着森然的寒意。
  陆青的瞳孔猛地收缩,血液瞬间凝固!
  “霜儿——!”
  他大吼着,双手抱住小妹的身体,可她的身子却软软地倒下,像是散落的纸片,带着未尽的呼吸,倒在他的怀里。
  四周的光亮在这一刻骤然暗淡,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裂。
  “呃啊——!”
  庭院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陆青猛然回头,看到自己的族人们一个个倒下,剑刃刺穿喉咙,刀锋划破皮肉,血溅满地。
  长廊上的长辈们,脸上的笑容仍未褪去,便被黑衣人从背后斩断喉管,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护院们抽刀迎敌,但黑影如同幽灵一般,转瞬之间便洞穿了他们的胸膛,倒下的身体砸碎了庭院里的灯笼,烛火四溅,将满地血色映照得更加诡异。
  陆青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惊恐地喊着他的名字。
  “阿青——!”
  然而,她才刚踏出一步,一抹寒光闪过,她的身体僵在原地。
  鲜血,从她的脖颈缓缓流下。
  她的眼神里,仍旧带着对陆青的担忧。
  “……娘。”
  陆青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他想冲过去,想拔剑,想拦住这一切,可是——  他动不了!
  杀戮还在继续,黑衣人如同幽冥中的恶鬼,一步步踏入陆家,脚下的血迹汇成小溪,流向庭院中央。
  陆青站在其中,手中握着染血的小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崩塌。
  父亲的尸体倒在台阶上,兄长的剑折断在庭院中央,族人们的血流进池塘,染红了水面上的莲花。
  而陆家府邸本该坚固的围墙,此刻却在缓缓地崩裂,裂缝如同毒蛇一般蔓延,瓦片一块块坠落,天空开始塌陷。
  天地在倾覆,一道黑洞出现在院落中央,漩涡般吞噬着一切,将尸体、房屋、鲜血尽数吞没。
  陆青的身子猛然被吸引,脚下的地面在塌陷,他拼命挣扎,可双脚已经离地,被那黑暗的漩涡拉扯着,向深渊坠去!
  “啊——!”
  他猛然睁开双眼,浑身冷汗透湿,双手死死地攥住床单,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死亡的边缘挣脱出来。
  窗外,月色清冷,东都的夜晚仍旧灯火不灭,遥远的秦淮河上,依旧是丝竹声声。
  可陆青的房间里,只有他剧烈的喘息声。
  他坐在床上,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心跳急促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真实的屠杀。
  他缓缓低下头,手掌仍在微微颤抖。
  那个梦境……不是梦。
  陆青闭上眼,指尖缓缓收紧,最终握成拳,骨节泛白。
  寒渊,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东都的夜色依旧繁华,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东都的万家灯火尚未熄尽,偶有低语笑谈随夜风飘散,融入静谧的街巷之中,若隐若现,似梦非梦。
  然而,这一方小小的房间,却与世间喧嚣隔绝,只余灯影摇曳,映照着寂静无声的夜色。
  猛然间,我睁开双目,呼吸急促,掌心沁出一层薄汗,仿佛刚从无尽黑暗中挣脱而出。
  耳畔的厮杀声尚未完全散去,梦境的余温仍在脑海翻腾。
  冥夜的剑光、寒渊的杀局、密函的阴影交错纵横,犹如挥之不去的魔障,在眼前一一闪现。可当我回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却并非刀光剑影,而是她——  婉儿。
  她静静地坐在床沿,手中握着一方微湿的帕子,显然是方才替我拭去额间冷汗。烛火映照下,她的眉眼透着几分温婉的疲惫,显然已守了我许久。
  她察觉到我的异动,手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放下帕子,嗓音低柔,似夜风拂过湖面,带着浅浅的涟漪。
  “君郎,你又梦到了什么?”
  她语气平稳,不似询问,反倒像是一声心疼的轻叹。
  她的手缓缓抚上我的额角,指尖微凉,却透着极轻的安抚。那一瞬,我怔怔地望着她,原本翻涌的梦魇,竟在这抹温暖之下,渐渐归于平静。
  而在她身旁,小枝早已累得趴在桌沿沉沉睡去。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脸颊枕在手臂上,嘴唇微微撅起,似乎在梦中嘟囔些什么,神色间仍带着一丝不满,宛若梦境与现实仍存有一丝不甘。
  这一幕,让我的心微微一震。
  ——似曾相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彼时,我亦在东都的一间客栈之中,身负重伤,数度游离生死之间,每每勉强睁眼,便能瞧见两道身影。
  柳夭夭倚靠门边,手中握着匕首,眼神凌厉,如蓄势待发的猎豹,警惕着房外的风吹草动。
  而小枝则趴在床沿,一手仍攥着半块桂花糕,似是想等我醒来后递给我,却终究撑不住困意,自己先睡去了。
  当时,我昏昏沉沉地看着她们,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习惯被人照顾。
  习惯了独行江湖,习惯了在刀光剑影间求生,习惯了将所有痛苦深埋心底,不让任何人窥见。
  可那一夜,我终于明白,无论江湖如何风雨,我终究不是一个人。
  而今,命运的轮回再次浮现。
  在东都守在我身旁的是柳夭夭和小枝;而今夜,守着我的,却是婉儿与小枝。
  即便东都风云再起,即便寒渊仍在暗处窥伺,即便密函的阴影未曾散去……
  可此刻,她们仍在这里。
  这,已足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君郎。”
  林婉轻轻握住我的手,眼底映着烛火微光,声音温柔,恰似一缕细细的丝线,缠绕在我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之中。
  “无论你梦到了什么,我都在。”
  她的手掌微凉,语气却比世间任何温暖之物都令人安定。她从未逼问,也从未强求,只是安静地守着,等待着。
  她明白,有些事,不是问了便能得到答案,而是要等我自己愿意开口。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只是旧事。”
  她微微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轻轻为我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天还没亮,君郎再歇一会儿吧。”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小枝那熟睡的模样,心中浮起一丝柔软,伸手轻轻握住了婉儿的手。
  她微微一怔,却未抽回,只是静静地让我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指尖。
  这一刻,房中烛火微暖,夜色静谧,似是连这片天地,都沉浸在这抹短暂的安稳之中。
  哪怕东都的风暴正在酝酿,哪怕我们仍在未知的路途上挣扎……
  可此刻,她们仍在,我仍能感受到这份温度。
  梦境,或许仍会来袭。
  但这一次,它不会再将我吞噬。
  我尚未完全从梦境的余韵中抽离,窗棂微敞,夜风带着一丝微凉吹入,烛光微微摇曳,在婉儿的眉眼间映出几分流转的光影。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哟,景公子。”
  一道熟悉的娇俏嗓音响起,门帘被随意掀开,柳夭夭款款而入,腰间依旧系着流苏玉佩,手执折扇,风姿闲雅,却带着掩不住的狡黠。
  她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笑,眼神里满是揶揄:“这才刚入东都,就被美人温柔相伴,连个喘息的时间都不给旁人,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桌前,看了眼趴在桌上熟睡的小枝,忍不住啧啧两声,摇头道:“这丫头,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模样。”
  旋即,她目光转向我,眉梢微挑,笑意加深:“景公子啊景公子,当年你那孤傲如雪的模样,如今看看,竟也被红颜知己们围得水泄不通,真是世事无常。”
  我失笑,淡淡道:“你再不收收这张嘴,迟早要被人堵上。”
  柳夭夭眨了眨眼,笑得狡黠:“哦?那倒要看看,景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目光灵动,似笑非笑,眼底却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我看着她,微微一叹——  林婉在一旁看着,唇角微微弯起,轻轻地笑了笑:“夭夭姑娘说得不错,君郎如今可比当年多了几分烟火气。”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促狭意味。
  柳夭夭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道:“呦,连婉儿也站我这边了?”
  林婉轻轻一笑,端庄地坐直身体,语气仍是温婉娴静:“事实如此。”
  柳夭夭顿时“哈哈”一笑,一甩骨扇,昂首道:“那看来,景公子今后怕是要被咱们这群红颜知己拿捏得死死的了。”
  我看着这两个女人一个柔和静雅,一个狡黠灵动,不禁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你们啊,非要联手起来欺负我?”
  柳夭夭眨了眨眼,笑道:“没办法,谁让你这一路行来,总是惹麻烦,我们不合力欺负你,还能怎么办?”
  她说完,终于收起了几分玩笑之意,随意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敛去调侃之色,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开口道:“好了,不逗你了,我这次来是正事。”
  她的神色微微一变,虽然依旧带着几分轻松的姿态,但目光却已不再漫不经心。
  “这几天,我在东都也没闲着。”柳夭夭抬眸看着我,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用在归雁镇积累的财富,在东都准备开一间浮影斋,算是站稳了脚跟。”
  我微微一愣:“浮影斋?”
  柳夭夭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不错,名字还是用的老字号,归雁镇的兄弟们也都搬了过来。”
  我心头微微一震,目光中不禁带上几分感慨。
  浮影斋。
  这个名字,由柳夭夭一手经营,她从不插手江湖纷争,却能将消息卖给最高价的买家,明面是小小饭庄,实则是情报中心。
  而如今,她竟然将这间浮影斋带到了东都——  她的野心,已不再是归雁镇那么小的地方,而是整个东都!
  柳夭夭看着我的神色,嘴角微微一扬,继续道:“这次,你们的车队进东都时,我的人已经盯上了,才知道是你们被寒渊一路追杀,我便提前安排了人手接应,这才让你们能安稳入城。”
  我微微眯起眼睛,低声道:“所以说……要不是你,我们可能进不了东都?”
  柳夭夭笑意不减,轻轻摇着扇子,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不敢不敢,景公子英明神武,怎么会连进东都都要靠我呢?”
  我深深地看着她,语气复杂:“柳夭夭,有时候我真怀疑,没有你,我到底能不能活到今天。”
  柳夭夭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斜睨着我,戏谑地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难不成你这是要当众向我表白?”
  林婉在一旁微微掩唇轻笑,温婉地补了一句:“君郎若是没有夭夭姑娘,确实会少许多帮衬。”
  柳夭夭挑眉,转头看着林婉,打趣道:“婉儿,你不会是故意在帮我压制他吧?”
  林婉笑而不语,只是端坐着,一派从容优雅。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行了,别再拿我取笑了。”
  柳夭夭终于忍住了笑意,目光一转,认真地道:“总之,你们既然到了东都,就不用再担心藏身的地方,我已经在浮影斋附近安排了最稳妥的住所,不会被寒渊的人盯上。”
  我微微点头,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激。
  这一次,我们能安然无恙地进东都,确实少不了柳夭夭的安排。
  她虽言语玩笑不断,但在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她从未让我失望过。
  我看着她,眼神郑重,缓缓道:“柳夭夭……谢谢你。”
  柳夭夭一怔,旋即轻轻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突然这么正经,我还有点不习惯。”
  她轻轻甩了甩骨扇,站起身来,笑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呢。”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却在跨出门槛时停顿了一下,微微侧头,语气随意地道——  “景公子,这次你欠我一个大人情,记得好好还。”
  她没有等我回答,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之中。
  我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笑了笑。
  ——这个人情,我又怎么可能还得清呢?
  屋内的烛光微弱,映出木窗上一抹幽长的影子,夜风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棂,带来一丝淡淡的夜凉。
  我刚送走柳夭夭,正想着如何整理思绪,林婉却轻轻开口,语气温柔:“君郎,你要不要去看看沈姑娘?”
  我微微一怔,侧眸看向她。
  她坐在桌边,手中正缓缓折好一方手帕,眉眼仍是温婉如水,可言语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担忧:“她这一路经历了许多事,方才我去给她送了些汤水,她心神不定,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我沉默片刻,脑海中浮现出沈云霁沉静冷淡的模样。
  自离开归雁镇以来,寒渊的杀局步步紧逼,瑶香阁被袭,沈云霁身份暴露,被迫跟随我们远走东都——她的世界,从此彻底改变了。
  她虽一向清冷自持,可此刻的她,终究只是个被家族风暴裹挟着走的人。
  我低声道:“她……应该不愿别人看到她的脆弱。”
  林婉微微一笑,眼底藏着一丝促狭:“所以,这种时候,你更该去看看她。”
  我无奈地看着她,微微挑眉:“婉儿,你就不吃醋?”
  林婉轻轻一笑,温和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地伸手抚平我衣襟上的褶皱,语气温婉却带着一丝狡黠:“君郎,你若真的在意,就不会问出这句话。”
  她抬眸看着我,眼中透着淡淡的笑意,下一瞬,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将我——轻轻推了出去。
  “快去吧。”她柔声道。
  我无奈失笑,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夜风轻轻拂过东都,带着秦淮河畔隐约的丝竹声,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动烛火,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沈云霁仍旧斜倚在床榻之上,手指缓缓拨弄着袖上的流苏,眼眸微敛,仿佛在沉思,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她没有问我为何而来,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
  可我知道,她并非真的不在意。
  这一路,她背井离乡,家族的命运被推上风口浪尖,之后的种种磨难……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只是时代洪流中的一枚棋子,而不是执棋之人。
  “你可以不用这么说。”我缓缓道,“你本不该习惯这些。”
  沈云霁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她抬起眼,望向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情绪。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轻声说道。
  “什么?”
  她微微别开视线,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似有若无:“总是莫名地想管别人的闲事。”
  我无奈地失笑:“你若真的觉得是闲事,就不会理会。”
  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摇曳的烛火,沉默不语。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流苏,动作极慢,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
  我知道,她终究还是沈云霁。
  即便内心千般波澜,表面依旧平静无波,不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脆弱。
  但今晚,她真的没事吗?
  我缓缓站起身,走向门口,推开门,夜风迎面而来,带着丝丝夜凉——  “景曜。”
  一道轻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脚步微顿。
  她终于开口,终于……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着她。
  沈云霁仍旧靠在枕上,可眼中那一贯的冷静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轻的疲惫,还有些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隐隐的不安。
  她低着头,像是在权衡着什么,片刻后,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近乎自嘲的意味:“……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怔住,皱眉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抬起眼,眼神沉沉,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带着些许讽刺:“我曾以为,我能掌控一切,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棋子。”
  “沈家,让我守住密函。”
  “寒渊,要我付出代价。”
  “而我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路了。”
  她的声音极低,像是夜风吹拂过湖面,涟漪微微荡漾,却终究没有激起太多波澜。
  可我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
  她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自己的迷茫与痛苦。
  哪怕被寒渊追杀,她仍旧挺直脊背,毫无怨言。
  哪怕失去了一切,她仍旧冷静自持,不曾在人前露出哪怕一丝不堪。
  可今晚,她却终于卸下了一角防备,露出了她最脆弱的一面。
  这不是她真正需要回答的问题。
  她只是……需要安慰。
  她的世界正在崩塌,而她在这个夜晚,只是想要有人告诉她,她并不孤单。
  我走回到床边,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云霁。”
  她微微抬眸,看着我。
  “你仍然可以选择。”我轻声道。
  她微微皱眉,似乎不解。
  我看着她,眼神坚定:“你并非棋子。你是沈云霁。”
  “无论是密函,还是寒渊,亦或是沈家,你都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这条路……你不用一个人走。”
  她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波动。
  我继续道:“你一直在守护着沈家的秘密,可有谁真正守护过你?”
  她的手微微收紧,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未发一言。
  我目光沉静,声音低柔却坚定:“你并不需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沈云霁的目光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她的喉咙微微颤动了一下,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最终,还是轻轻地垂下了眼帘,睫毛微微颤抖。
  这一刻,我终于看见了她的疲惫,也看见了她的迷茫。
  夜风轻拂,烛火摇曳,沈云霁的房间内静谧得只余下两人微乱的呼吸声。她低垂着眼帘,睫毛轻颤,似在掩藏那份疲惫与迷茫。
  我坐在她身旁,目光柔和地凝视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她是沈云霁,那个清冷坚韧的女子,可今夜,她终于卸下伪装,露出一丝脆弱。
  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挣扎,又似动容,低声道:“景曜,我……”话未说完,我俯身靠近,轻轻吻上她的唇,打断她未尽的言语。
  她的唇柔软而微凉,带着一丝清香,初时僵硬,显然未料到我的举动,身体微微一震,似要退却。我未急于深入,只是轻柔地摩挲她的唇瓣,舌尖试探着触碰,温柔地安抚她。她低哼一声,双手无措地按在我胸膛,似欲推拒却未用力,指尖微微颤抖,透着欲拒还迎的矛盾,双眸微睁,水光潋滟,带着初次的不安与羞涩。
  我吻上她颈侧,唇舌在她耳垂轻舔。她娇躯一颤,气息微乱,双手不自觉攥紧我衣襟,指尖微凉,低声道:“我未有……”声音细若蚊鸣,透着一抹羞怯,脸颊泛起浅浅红晕,似在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我低声道:“我知道,我会慢慢来。”她眼眸低垂,睫毛轻颤,似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却未真正推开我。
  我手滑至她腰间,轻轻解开她外衫,露出她纤细的身形,肌肤白皙如雪,胸前微微隆起,腰肢纤柔,双腿修长而紧实,散发着清冷的美感。我低头吻上她锁骨,舌尖在她肌肤上划过,留下湿热痕迹,她低吟一声,身子微微后仰,似想躲避,双腿不自觉夹紧,似在适应这陌生的感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轻轻拉回她,低声道:“别躲,我在。”她的呼吸渐乱,胸膛起伏加快,低声道:“景曜,这……”声音中带着羞涩与犹豫,却被我吻住耳垂打断。
  我手覆上她胸前,隔着薄薄的亵衣揉捏那柔软,指尖轻触乳尖,她猛地弓起身,低吟渐急,身子软软倚在我怀中,双颊红晕更深,眼中水雾弥漫,似在挣扎是否接受这亲昵。我低声道:“云霁,放松些。”
  俯身含住她耳垂,舌尖轻绕,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低哼声从喉间溢出,带着初次情动的羞怯。另一手缓缓探入她亵衣,触及那温软,她的气息更加急促,双臂不自觉环上我肩,似在寻找依靠,指甲轻划过我后颈,透着一丝无措。
  我褪去她亵衣,将她平放在榻上,她羞涩地半遮胸口,眼中既有不安又有隐秘的期待,双腿微微并拢,似在掩饰那份羞怯,脸颊红得似要滴血。我低头吻上她小腹,舌尖在她肚脐处轻绕,她的身子轻轻一缩,低声道:“景曜……”声音微颤,带着一丝羞涩的愉悦,似在试探这未知的亲密。
  我低声道:“云霁,让我好好疼你。”我的吻继续向下,唇瓣落在她大腿内侧,舌尖轻舔那柔嫩肌肤,她猛地一颤,低吟声连绵,双眸半闭,低声道:“景曜……”她的声音透着羞涩与惊讶,双腿不自觉夹紧,却被我轻柔分开。
  我低头吻上她隐秘的花瓣,鼻尖轻蹭,嗅到一股淡淡清香,舌尖试探着舔弄那柔软处。她猛地弓起身,低呼声从喉间溢出,身子剧烈颤抖,双腿夹住我头,低声道:“景曜,太……”她的声音破碎,似在抗拒这强烈的快感,双手抓紧被褥,指节泛白,眼中水雾更浓。
  我低声道:“别怕,放松。”舌尖探入那湿润花径,上下滑动,吮吸她逐渐渗出的蜜液,她低吟渐高,双腿不自觉张开,似在迎合这温柔的爱抚,低声道:“景曜,我……”她的声音柔媚,透着一丝初尝欢愉的羞涩。
  我加深动作,舌尖找到那敏感小核,轻柔绕弄,偶尔吮吸,她的身子猛颤,低呼声连绵不断,双眸紧闭,脸颊潮红,低声道:“景曜,我受不了……”她的腰肢不自觉上抬,似在渴求更多,蜜液渐丰,湿热黏腻淌下,沾湿我的唇角。我低声道:“云霁,放开自己。”
  舌尖加快节奏,她猛地绷紧身子,低吟转为尖叫,花径剧烈痉挛,一股温热蜜液喷涌而出,她高潮来袭,身子痉挛,双腿夹紧我头,眼中泪光闪烁,低声道:“景曜……”声音沙哑,带着羞涩与满足。
  她瘫软在榻上,气息急促,双腿仍微微颤抖,似沉浸在初次高潮的余韵中。我起身,褪去衣袍,露出精壮身躯,下身昂然挺立,俯身压下,低声道:“云霁,我会轻些。”试探进入,顶端挤入她紧窄花径,她皱眉低呼,眼角泪光未干,双手抓我肩,指甲嵌入,透着初次的不适,身体微微僵硬,低声道:“景曜,这里……”她的声音颤抖,似在犹豫。
  我停下吻她额头,低声道:“别怕,慢慢来。”她咬唇点头,眼中羞涩与信任交织,气息急促,似在努力适应这陌生的侵入。
  我开始律动,初时极缓,每一下都轻柔深入,感受她体内柔软的包裹。她低吟细碎,声音如水般轻柔,双眸紧闭,眉头微皱,似在承受这初次的深情,胸膛起伏加快,双腿微微颤抖,低声道:“慢……”她的声音带着羞怯,身子柔软贴我,似在试探这陌生欢愉。
  我低声道:“你……很好。”俯身吻她唇,舌尖与她缠绕,腰身轻动,撞击间带出微弱水声,她的呼吸愈发急促,双臂环我颈,指甲轻划我后背,似在寻找依靠。
  节奏渐快,她低吟渐高,眼中羞涩稍退,似渐入佳境,双腿缠我腰的力道加深,低声道:“不……”她的声音柔媚,透着一丝初尝欢愉的愉悦,身子不再僵硬,开始微微迎合,腰肢轻扭,花径紧缩,湿热黏腻包裹我顶端,引得我低哼连连。
  她双颊潮红,眼中水雾更浓,似沉醉于这温柔的节奏,低吟声连绵不断,带着一丝欢快,双眸半睁,望向我时透着羞涩的依恋,双腿主动夹紧,似在享受这渐入佳境的快感。我手扣她腰,力道稍增,每一下顶至深处,她的身子轻颤,胸前柔软随节奏晃动,低声道:“好,好深……”她的声音渐高,双臂环我更紧,似在贪恋这亲密的交融。
  她低声道:“我要,要……”声音颤抖,身子猛地绷紧,花径剧烈收缩,高潮将至,眼中泪光闪烁,似在感受这初次的极乐。我低声道:“别怕,释放吧。”
  加快节奏,她低呼声连绵,身子猛颤,花径痉挛,湿液涌出,温热黏腻浇在我顶端,双臂死死抱我,泪水滑落,带着初次高潮的羞涩与满足,低声道:“景曜……”声音沙哑,透着欢愉后的释然。我受此刺激,低吼一声,猛地一沉,热流喷射而出灌满她体内,两人同时攀上顶峰。
  她瘫软在榻上,气息急促,脸上潮红未退,眼中泪光与温柔交织,双腿仍微微颤抖,似沉浸在余韵中。我未急于起身,俯身轻吻她额头,鼻尖,唇角,将她拥入怀中,指尖轻抚她汗湿的发丝,低声道:“云霁,感觉如何?”
  她低垂眼帘,脸颊红晕未褪,低声道:“有些羞,可……很安心。”她的声音细柔,带着一丝羞涩的满足,双臂轻环我腰,似不愿放开。
  她靠在我胸前,气息渐渐平复,眼中泪光更浓,似喜极而泣,低声道:“景曜,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依靠。”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似在宣泄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声音哽咽:“我一直一个人,如今……”我心头一紧,轻抚她背,低声道:“别哭,云霁,你从未孤单。从今往后,我都在你身边。”她抬眸看我,泪眼朦胧,嘴角却绽出一抹浅笑,低声道:“真的?”声音中透着希冀。
  我郑重点头,低声道:“真的。不管江湖如何风云变幻,不管寒渊如何步步紧逼,我都会守着你。你不再是棋子,你是沈云霁,是我景曜要护的人。”
  她听罢,泪水更甚,却带着释然的喜悦,低声道:“景曜,谢谢你……”她缩进我怀中,双手环我更紧,似终于找到归宿,泪痕未干的脸上泛起安心的笑意。
  我轻吻她额头,低声道:“睡吧,云霁,今夜有我在。”她轻嗯一声,闭上眼,泪水渐止,嘴角挂着安心的笑意,气息平稳地靠在我怀中。
  夜色深浓,烛火摇曳,我拥着她,感受她逐渐安稳的呼吸,两人气息交融,似一场温柔的救赎与承诺。窗外东都灯火依旧,可这屋内,已是温暖如春。
  晨雾尚未散尽,东都的天色透着微微的青白,院中青石板被夜露浸润,泛着一层淡淡的湿光,远处街巷偶有贩夫挑担走过,叫卖声隐隐约约,恍若梦境初醒。
  我推门而出,恰见陆青立于庭院中舒展筋骨。
  他一身劲装,衣袖半卷,露出精瘦结实的臂膀,随意地活动肩膀,动作闲散,目光却隐隐透出一丝锋芒。他的长刀斜倚在石桌之上,刀柄缠着黑色丝布,未出鞘,已自生寒意,如潜伏的毒蛇,随时择人而噬。
  他觉察到我的目光,缓缓转身,眼神掠过我衣襟微微凌乱的边角,唇角顿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景公子。”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语调拖长,透着十足的戏谑,“怎么,这一夜过得不错?”
  我淡淡一笑,心知他这话绝非无的放矢,索性懒得辩解,只是语气从容:“尚可。”
  陆青挑了挑眉,绕着我走了一圈,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视着我的衣角,似乎要从中看出几分风月痕迹。
  “啧啧。”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语调悠长,“天一亮便从沈小姐房中出来,衣角犹乱……景公子,你可真是……”
  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随意地道:“若是你昨夜愿意坐在她床边,倒是可以替我进去。”
  陆青微微一怔,旋即轻咳一声,摸了摸鼻梁,语气不无感慨:“算了,我怕她的剑直接架在我喉咙上。”
  我微微一笑,未再与他多言,目光转向他那柄倚在石桌上的长刀,心中忽然一动,随口道:“你在舒展筋骨?”
  陆青眉梢微扬,语气闲散:“是啊,顺便等某个景公子从红颜知己的房里出来,看看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个练武之人。”
  他故意在“红颜知己”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显然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调侃我的机会。
  我哂然一笑,手掌轻轻按在七情剑的剑柄上,语气平静如水:“既然如此,不如切磋两下?”
  陆青的眼中闪过一抹战意,眉梢微微上挑,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好啊。”
  他的手缓缓抬起,握住刀柄,拇指轻轻一弹,刀锋破鞘半寸,寒光幽幽,如夜色下翻腾的暗流,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他舔了舔嘴角,目光幽深,低笑道:“正好,看看你昨夜有没有消耗太多力气。”
  我哂然失笑,不再与他多作口舌之争,长剑轻鸣而出,剑气微微荡开,拂过庭院中尚未散去的晨雾,仿佛连天地都随之微微震颤。
  陆青握紧长刀,脚下重心微沉,眼底的散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无匹的锋芒。
  “来吧。”
  晨光之下,刀剑交锋,一触即发!
  “铛——!”
  金铁交鸣,清越悠远,刀剑相触之处,气流激荡,掀起微薄晨雾。
  我身形飘忽,剑光如水波流转,七情剑法无迹可寻,每一剑皆虚实莫测,时而疾如雷霆,时而缥缈无形,恰似情绪瞬息万变,令人生不出捉摸的余地。
  陆青却稳如泰山,长刀挥斩之间,刀势浑然天成,无半分多余动作,每一击皆落在剑势的破绽处,逼得我不得不连连变招。
  他的刀快,而我的剑飘。
  若论刀剑之道,陆青无疑远胜于我,若正面交锋,我恐怕撑不过十招,然而七情身法弥补了我的短板,使我能在他的刀锋之下游走,伺机而动。
  然而,仅仅数十招之后,我便察觉到了异样。
  ——陆青,明显在放水。
  他出刀虽快,却总留有余地,让我有足够的时间闪避,甚至在最关键的瞬间,收敛了那股凌厉无匹的杀意。
  他,分明可以更快,更狠,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实力。
  他是在试探,甚至可以说,在引导我进入某种新的战斗模式!
  我皱了皱眉,低声道:“你放水?”
  陆青嘴角微扬,笑意淡淡:“你觉得呢?”
  我冷哼一声,剑势骤变,七情剑法在瞬间由疾攻转为防守,化作影影绰绰的残影,试图在他的刀势之下寻找破绽。
  陆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长刀轻震,斜斩而下,刀风激荡,凌厉的劲气将我的剑势尽数化去,我们在晨光之下缠斗不休,刀光剑影交错纵横,身法快若鬼魅,剑气飘忽如幻。
  直到数十招后,我终究感到内息微微紊乱,呼吸也略显急促,剑势微缓。
  陆青却依旧游刃有余。
  他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刀势一收,微微后撤,长刀划过一道弧光,猛然一震,将我逼退数步,而他自己也立定不动,目光平静地望着我。
  “罢了吧。”
  我缓缓收剑入鞘,微微喘息,额间渗出一丝薄汗,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以剑法而论,我仍逊他一筹。
  陆青轻轻抚着刀柄,目光深邃,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片刻后,他看向我,淡淡道:“你的剑法,确实进步不少。”
  我挑眉:“但还不够?”
  他轻笑一声,语气淡然:“远远不够。”
  我沉默,知他所言非虚。
  陆青缓缓将长刀归鞘,目光透着一丝锋锐,却隐隐带着某种深意:“你缺的,并非剑术上的技巧,而是经验。”
  “你的剑,有一种聪明人的急躁。”他淡淡道,“你出剑太快,求胜心切,常常急着让剑找到破绽,而不是耐心地让破绽自己出现。”
  我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陆青瞥了我一眼,忽然笑道:“况且,景公子,你本来就不是个纯粹的剑客。”
  我眉头微蹙,望向他:“什么意思?”
  他抬手指向我的手腕,缓缓道:“你曾是大夫,为何不从医入武?”
  我心头微震,目光骤然一凝。
  陆青笑得意味深长,低声道:“你的‘七情剑法’,为何不入‘人心’?”
  仿佛一道雷霆划破迷雾,我的剑道,似乎终于窥见了一丝真正的光亮。
  清晨的微风拂过庭院,带着露水未干的微凉,青石板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空气中浮动着竹叶的清香。我端坐于庭院之中,剑未归鞘,指腹缓缓摩挲着剑柄,脑海中仍在回味方才与陆青的交手。
  七情入武,以情御剑,搅动敌人心绪,使其不战自乱,未曾交锋,先夺三分胜机。
  此道一旦彻悟,便是前所未有的剑道,远胜单纯的剑术争锋。思索之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温柔轻软的声音,如清泉般轻轻流淌而至。
  “君郎,吃饭了。”
  我抬头,望见林婉端着食盒缓步走出,素色长裙随风微微拂动,步履轻盈,发丝松挽,举止之间自有一股温婉娴静。她将餐具一一摆好,神色平和,仿佛眼前的一切再寻常不过。
  她没有问我昨夜如何,也未曾露出半分异样。依旧是那个晨光下温和从容的林婉,仿佛昨夜的事从未发生。
  然而,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意,却不言语?
  我心头微微一震,轻咳一声,试探地问:“昨晚……休息得好吗?”
  林婉的手轻轻一顿,随即微微侧首,瞥了我一眼,眉目间漾起浅淡的笑意,语调柔和:“挺好的。”
  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轻声补了一句:“倒是君郎,一夜未归,才该问问自己休息得如何吧?”
  她的声音依旧平和,语气淡然,却宛如细针轻轻一挑,偏偏刺得我一时语塞。
  我一噎,耳根竟隐隐发烫,竟是不知如何接话。她明明没有问什么,甚至不曾露出丝毫不悦,然而那双眸子中流转的淡淡笑意,却让人琢磨不透,甚至隐隐带着几分促狭。
  “哟,景公子!”
  一道轻佻娇俏的嗓音响起,柳夭夭迈步而入,今日一袭月白长裙,腰间挂着一串流苏玉佩,手中折扇轻摇,眉梢微挑,满脸戏谑,显然已捕捉到了极佳的调侃时机。
  她悠然走近,扇柄轻敲掌心,笑意盈盈:“天一亮就听说景公子昨夜在沈姑娘房里‘秉烛夜谈’,结果这一谈,竟是从夜半谈到天明?”
  她眸光流转,眼中满是促狭之色:“公子果然怜香惜玉,风流至极。”
  “怜香惜玉”四字被她刻意拖长了尾音,语调之中隐隐透着几分戏谑,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话音未落,另一道轻快的嗓音随之响起——  “公子……你昨天和小姐,到底怎么了?”
  小枝也跟着凑了过来,双手环抱胸前,一脸狡黠地盯着我,眼中满是八卦之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动了旁人,却又恰到好处地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柳夭夭轻叹一声,故作沉思状:“若真是什么都没有,那为何一夜未归?难道……沈姑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
  小枝睁大双眼,眼中透着惊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立刻追问:“小姐有没有哭?”
  柳夭夭托腮,缓缓点头:“嗯,有理!她有没有伤心落泪?”
  小枝跟着点头:“是不是很动情?”
  柳夭夭继续补充:“是不是心意已决?”
  “是不是……想对公子以身相许?”
  二人一唱一和,如珠玉滚落,配合得天衣无缝,活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竟在这大清早就把八卦之火烧到了极致。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额角的微微抽搐,正欲开口解释,忽然,一道轻笑从旁响起,如春水微漾。
  “好了好了,别欺负君郎了。”
  林婉走至我身旁,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无奈的温和。她端起汤勺,缓缓搅动着碗中的粥,语调平静:“沈姑娘昨夜确有心事,君郎不过是陪她聊聊而已,你们就别胡乱猜测了。”
  她的语气从容不迫,不疾不徐,既未刻意袒护,也未故意解释,偏偏一字一句,皆让这场喧闹瞬间平息了几分。
  小枝撅着嘴,一脸不满:“可公子为何被问一句就结巴?”
  柳夭夭轻轻一笑,眸光流转,语气慵懒而玩味:“是啊,我记得景公子向来冷静自持,什么时候会因为这种事不好意思了?”
  我干咳一声,伸手扶额,语气无奈:“你们两个……够了。”
  柳夭夭睨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行吧,今日姑且放过你。”她折扇轻敲掌心,狡黠一笑:“不过再晚出来一会儿,东都的流言怕是要满天飞了。”
  我简直拿她们没办法,索性长叹一口气,随手拉开椅子坐下:“不管了,吃饭。”
  林婉温柔一笑,替我盛了一碗热粥,轻声道:“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小枝和柳夭夭对视一眼,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旋即也笑着落座。
  晨光之下,四人围桌而坐,桌上热气腾腾,粥香袅袅,然那一抹未散的揶揄,却仍旧隐隐萦绕在空气之中。
  而林婉的那抹笑意,亦是比任何人都意味深长。
  但我总觉得,林婉的那抹笑意,分明比任何人都意味深长。
  正思索间,耳边传来衣袂轻响。
  抬眼望去,只见沈云霁缓步踏出,仍是一袭素色长裙,未施粉黛,眉目间的冷然自持未曾因昨夜之事有丝毫动摇。她步履稳健,气韵自生,仿佛昨夜那一丝短暂的脆弱,已被她藏于心底最深处,不露分毫。
  小枝迎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语气透着几分撒娇:“小姐,昨夜休息得可好?”
  沈云霁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语调淡然如水:“无碍。”
  小枝却不肯轻易罢休,眨着一双灵动的眸子,眼珠一转,忽而偏头望向我,语带促狭:“那公子昨夜,可有尽到陪伴之责?”
  她话音轻柔,带着一丝天然的亲昵,并无丝毫柳夭夭那般调侃之意,反倒更像是心思单纯的关切。
  我一时语塞,正思索着如何作答,柳夭夭已是折扇轻敲掌心,似笑非笑地道:“小枝姑娘这话有趣极了。景公子昨夜‘独守闺房’,一夜未归,难不成真是被沈姑娘拿下了?”
  她的目光透着狡黠之意,戏谑中带着几分玩味,仿佛专门等着我露出破绽,好让她好生取笑一番。
  沈云霁神色未变,缓缓抬眸,目光轻轻扫过柳夭夭,未曾言语,只是淡然地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放下,淡淡道:
  “柳姑娘想太多了。”
  她语气平稳,波澜不惊,却自有一股淡淡的威严,让柳夭夭的笑意一滞。后者轻咳一声,折扇轻摇,掩饰着方才那一丝短暂的失措。
  小枝倒是未曾罢休,笑眯眯地望着我,柔声道:“公子既然心安理得,何以脸色微红?”
  我眉头一跳,正要开口,忽然——  “景公子!”
  院门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浮影斋的探子快步踏入,单膝跪地,语速飞快:“秦淮求见!”
  空气瞬间凝滞,院中众人神色微变。
  秦淮!
  东都听潮轩之主,江湖最灵通的情报商人。
  他主动登门……绝非闲事!
  我心念电转,沉声道:“他在哪?”
  探子拱手道:“就在外厅,带着两名随从,等着公子相见。”
  我微微眯眼,心头生出一丝戒备,旋即站起身,语气沉稳:“走。”
  “且慢。”
  沈云霁忽然开口。
  她抬眼望向我,目光如水,清冷中透着一丝锋芒,语气淡然:“秦淮此刻登门,恐怕并非冲着你,而是冲着我来的。”
  我目光微凝,与她对视片刻。
  她的推测不无道理。
  密函之事已然浮出水面,寒渊步步紧逼,而沈云霁的身份,也早已成为江湖中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秦淮此人,向来精于情报之道,他若登门,必有其意。
  究竟是示好,抑或是试探?
  我看着沈云霁,她神色如常,眼底却隐隐透着一抹冷意,显然已做好了正面迎战的准备。
  她不会退缩。
  我心中微微叹息,终究没有多言,只是沉声道:“走吧。”
  沈云霁微微颔首,与我并肩而行,朝外厅缓步走去。
  身后,林婉静静地站在屋前,望着我的背影,目光温柔,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小枝轻轻攥住沈云霁的衣袖,低声道:“小姐……小心。”
  沈云霁停下脚步,微微回首,目光轻柔,语声淡然:“无妨。”
  柳夭夭则折扇轻轻一敲掌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秦淮……东都真正的枭雄,景公子,这次,可别输了气势。”
  我没有回头,步履稳健,目光深沉。
  ——东都的风暴,终于要来了。

史上最强炼气期
李道然
修炼了将近五千年的方羽,还是没有突破炼气期……“我真的只有炼气期,但你们别惹我!”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3/21 14:17:26

第十六章:断情斩影,孤刃归心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棂拂入厅中,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厅内三人的身影,灯影交错间,气氛暗潮汹涌。
  秦淮。
  听潮轩阁主,东都最神秘的情报商人。
  他将一双手缓缓交叠在桌上,掌心覆着一副暗纹手套,丝线编织间隐隐透着光泽,如暗夜中潜伏的毒蛇,沉静无声,却令人心生寒意。
  他笑意温润,神色从容,如谦谦君子,然而那双特异地象武器的手,却昭示着这位东都“老狐狸”的另一面——他不仅仅是操控情报之人,他本身,便是一柄无形的刀。
  而在他的对面,我与柳夭夭端坐,神色皆是平静如常,唯独眼底那一抹深意,暗藏锋芒。
  之前的一刻,大厅里……
  柳夭夭轻轻摇着折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却透着精光:“秦淮此人,向来以情报为根本,我们若是要与他交锋,最好的方式便是——让他知道,他并非唯一掌握东都风向的人。”
  沈云霁静静看着她,轻声道:“你的意思是?”
  柳夭夭敛去笑意,手指轻敲桌面,缓缓道:“我浮影斋的兄弟们,在东都并非无所作为。”
  她目光微微一闪,语气自信:“自从我在东都落脚后,浮影斋的眼线已经开始渗透各处。秦淮不是唯一了解东都局势的人。”
  她取出一份薄薄的信笺,递到我面前,声音微扬,透着一丝得意:“这上面,是东都城中几个重要势力的脉络,秦淮虽未必在意,但至少他会知道,我们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我接过信笺,扫了一眼,上面果然写着几个东都大人物的概况。
  “东都都尉王晋,表面中立,实则与飞鸢门暗中勾结,协助寒渊出入东都。”
  “龙泉山庄庄主许长青,曾受寒渊恩惠,现暗中庇护寒渊的杀手。”
  “东都司坊司的主事人赵越,与听潮轩有旧,时常暗中交换情报。”
  柳夭夭轻轻一笑,语气自信:“这些人,秦淮必然知晓,但他不知道的是,我们也掌握了部分线索。”
  我担忧道:“秦淮此人,最善于利用信息,这些线索虽珍贵,但若是他说动了这些人对付我们,岂不是更危险?”
  柳夭夭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你说得不错,所以,我们不会把这些信息交给他,而是要让他知道——若是他想利用东都的势力,我们,也能左右局势。”
  沈云霁目光微微一凝,缓缓点头:“……这的确是一个有效的策略。”
  她微微沉思后,终于道:“既然如此,你们去会会秦淮吧。”
  小枝拉着我的衣袖,眨巴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公子……那你可要小心些。”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放心,这老狐狸还奈何不了我。”
  柳夭夭眯眼一笑,嘴角浮起一丝狡黠:“嗯?你这么自信?可别进去半炷香,就被秦淮绕得团团转。”
  我失笑,摇头道:“走吧。”
  现在的外厅,秦淮坐在那里,神色淡然,目光平静,仿佛这一场交锋,才刚刚开始。
  我与柳夭夭对视一眼,缓缓落座。
  秦淮轻轻抬手,招呼我们,声音仍旧温和:“景公子,柳姑娘,这次能在东都再次见到二位,倒是让我意外。”
  柳夭夭轻哼一声,折扇轻摇,语气玩味:“意外?秦掌柜的情报网如此庞大,怎会意外我们会在这里?”
  秦淮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柳姑娘,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情报最重要的,不是它的存在,而是它是否有价值。”
  他语调悠然,食指微动,黑色手套在灯光下微微闪烁,仿佛某种危险的讯号。
  “若是景公子手中的‘密函’之事,真能牵动整个东都……那么,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我静静地看着他,语气不动声色:“秦阁主这话,未免太过笃定。”
  秦淮的笑意未减,目光微微一凝:“这世间的棋局,向来由掌握情报的人决定走势。”
  柳夭夭忽然轻笑,抬眸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狡黠:“是么?那若是这棋盘的局势,已然悄然生变呢?”
  她手指轻轻一抬,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声音悠然:“听潮轩固然厉害,但浮影斋如今也已在东都生枝开叶。”
  秦淮的眸光微微一顿,似乎终于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柳夭夭嘴角一扬,缓缓道:“秦阁主想知道东都谁在谋划密函,谁与寒渊有所勾连,谁又在暗中窥探风向?”
  她轻轻一笑,低声道:“我们,恰巧也知道一点。”
  厅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秦淮盯着她,笑意渐深,指尖微微收拢,手随之微微绷紧,灯光下,那双手仿佛化作了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收紧。
  “有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笑意不变,目光却透着几分深邃的寒意。
  “看来,柳姑娘也不只是个情报买卖人。”
  柳夭夭嗤笑一声,眉梢微挑:“彼此彼此,秦阁主的手段,也让我大开眼界。”
  空气在这一瞬间微微凝滞,彼此间的交锋,已然无声展开。
  烛火微微跳动,厅内的空气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缓缓流转。秦淮依旧保持着那副温润儒雅的笑容,手套映着灯光,隐隐透出一丝金属的冷光,仿佛连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深思熟虑。
  他并未直接提起密函之事,而是缓缓开口,语气平稳,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察觉的压力。
  “景公子,不知你可曾听闻——夜巡司?”
  我眉头微微一皱,心头一沉。
  夜巡司?
  这个名字,陌生,却隐隐透着一股危险的意味。
  我尚未开口,坐在我身旁的柳夭夭却是神色微变,原本随意倚靠在椅背上的身姿微微一紧,折扇轻轻一敲掌心,眼中浮现出一丝郑重,沉声道:
  “夜巡司?秦阁主怎么突然提起他们?”
  秦淮似乎并不急着回答,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柳夭夭,轻轻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欣赏:“柳姑娘果然见多识广。”
  他语调放慢,一字一顿地:“夜巡司,在江湖之中或许鲜有人知,但它的存在,却远比任何江湖门派更为可怕,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江湖门派。”
  他微微顿了一下,目光从我身上缓缓掠过,似乎在揣摩我的反应,随后笑意不减:“景公子似乎不知?”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微沉,看向柳夭夭。
  柳夭夭见我望来,轻轻叹了口气,眉梢微蹙,语气难得地严肃:“夜巡司……的确不容小觑。”
  她折扇缓缓收拢,轻轻敲击着掌心,娓娓道来——  “它与寒渊不同。寒渊是幕后给朝廷处理见不得光的勾当,掩盖一些不愿让天下人知晓的秘密。而夜巡司,则是一个正式隶属于刑部的特殊组织。”
  她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他们手中掌握生杀大权,拥有独立调查、传唤、审判的权力,若有必要,甚至能直接向首辅请求裁决,不需经过任何其他机关。”
  “可以说,他们是这个帝国真正的黑暗之刃。”
  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我心头微微一震,暗暗心惊。
  如果说寒渊是一个游离在体制之外的影子组织,专为朝廷处理不能见光的事,那夜巡司便是货真价实的帝国鹰犬,受朝廷正统指挥,有权力以国家的名义直接杀人、审判、清除任何威胁。
  若如此,那他们在密函一事上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看向秦淮,沉声问道:“秦阁主,你特意提及夜巡司……想说明什么?”
  秦淮微微一笑,双手交叠,手套在灯光下微微泛光,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在我与柳夭夭之间游走,似乎在品味我们的反应,片刻后,缓缓道:
  “夜巡司,最近似乎也对密函之事,起了兴趣。”
  轰——!
  这句话,宛如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响!
  柳夭夭的眸色陡然一凝,声音微微一沉:“……夜巡司,他们也要出手了吗?”
  秦淮轻轻颔首,神色不变,语气仍旧带着一丝从容:“是啊,听说夜巡司已然暗中活动,正在追查密函的真正下落。”
  我的手指微微一缩,七情剑柄在掌心间微微发冷。
  夜巡司的人,已经介入密函之事?
  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密函背后的力量,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如果夜巡司也在找密函,那是否意味着——密函的内容,对朝廷同样极为重要?甚至,威胁到帝国高层?
  秦淮依旧是那副笑容,仿佛一个掌控局势的老狐狸,在试探着我们的底牌。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缓缓道:“景公子,你说……如果夜巡司的人找到了你,会发生什么事?”
  空气一瞬间凝滞。
  柳夭夭眯起眼睛,眸光冷冽:“你什么意思?”
  秦淮微微一笑,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语气淡然:“意思很简单。”
  “夜巡司既然在查密函,那他们迟早会找到你们。”
  “届时,景公子,柳姑娘,你们又该如何应对?”
  秦淮的声音轻柔,但那双手,却缓缓收拢,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
  这一刻,我明白了。
  秦淮,并不只是想探听我们的消息。
  他是在试探我们是否已经知道夜巡司的介入,并且,想借此观察我们对这件事的态度!
  这老狐狸,根本不可能轻易把密函的情报交换给我们,相反,他想要看清我们对夜巡司的忌惮程度,甚至——看看我们是否已经落入夜巡司的眼中!
  柳夭夭显然也看穿了这一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冷笑:“秦阁主不必多虑,我们自有应对之法。”
  秦淮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哦?”
  柳夭夭轻轻一拍折扇,语气缓缓:“秦阁主不也是聪明人?若夜巡司真的盯上了密函,那这件事就不仅仅是江湖纷争,而是朝堂大局。”
  她眉眼微微一扬,语气意味深长:“而秦阁主既然今天登门,想必也是在找‘靠山’吧?”
  秦淮的笑容微微一顿,目光深深地看了柳夭夭一眼。
  一瞬间,厅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双方的试探,已然拉开帷幕。
  这一局,已不仅仅是密函,而是牵扯整个东都的棋局——而夜巡司,便是最难测的那枚棋子!
  秦淮的目光如同微光下的深渊,幽暗而深不可测。他炫耀式地抚摸手指的指尖,暗纹手套隐隐泛着冷光,那丝毫不起眼的暗纹交错成复杂的图案,仿佛某种未解的密码,又像潜伏的杀机。
  他的语气依旧温润,波澜不惊,如春日夜雨,润物无声,却暗藏杀意。
  我心中暗自警惕,瞥了柳夭夭一眼,她的眼神犀利,眸中波澜不惊,却微不可察地向我使了个眼色——让我按兵不动,由她周旋。
  我微微颔首,心中已有计较。秦淮是东都最狡诈的狐狸,若是我们贸然与之争锋,极有可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而柳夭夭不同,她是专家,最擅长在信息的漩涡中翻云覆雨。
  果然,柳夭夭折扇轻摇,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淮,缓缓开口——  “阁主今日登门,是在给我们施压呢?”
  秦淮眯了眯眼,微笑道:“柳姑娘言重了,我不过是关心景公子的安危。”
  柳夭夭轻哼一声,折扇一敲掌心,语调慵懒:“阁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特意登门,恐怕不只是‘关心’这么简单吧?”
  秦淮并不反驳,依旧微笑着,眼底却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柳夭夭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揶揄:“阁主既然自称是关心公子的安危,那我倒要问一句——你可知道,东都的局势最近发生了何种变化?”
  秦淮微微一顿,似笑非笑:“哦?柳姑娘是想试探我?”
  柳夭夭轻笑:“秦阁主不也是想试探我们吗?”
  我目光一动,心中暗赞柳夭夭的反击漂亮。
  秦淮的神情不变,暗纹手套的指尖在桌面缓缓滑过,仿佛无形之手在操纵着局势。他缓缓道:“柳姑娘倒是聪明,看来浮影斋在东都也已经站稳了脚。”
  柳夭夭淡然一笑,语气平缓:“彼此彼此,阁主今日前来,是想让我交底,还是想自己透露些消息?”
  “景公子。”秦淮看向我,轻轻一笑,语气依旧柔和,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如果你不能尽快找到密函的下落,他们可能会失去耐心,直接越过寒渊,对你采取制裁。”
  “到那时……”他的手指缓缓收紧,仿佛在示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拢,“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都将陷入无可避免的风暴之中。”
  空气陡然一滞。
  柳夭夭眸光微冷,折扇轻轻一收,语调轻佻中带着一丝压迫感:“阁主既然如此看重密函,为何不自己去找?”
  秦淮微微一笑,缓缓道:“因为景公子,已经身在宝山。”
  柳夭夭冷笑:“阁主的话,是什么意思?”
  秦淮眯了眯眼,目光深邃,语气幽幽:“密函的秘密,或许就在景公子身边。”
  这句话一出,厅内一片死寂。
  我心头一震,眯起眼睛看着他,沉声道:“阁主何出此言?”
  秦淮淡淡一笑,神色依旧平静:“有些东西,不是我能点破的,景公子自会明白。”
  柳夭夭目光微凝,忽然冷笑一声:“既然阁主如此确定,那为何还要逼问公子?”
  秦淮轻轻笑了笑,目光微微一转,忽然道:“我可以宽限你们三日。”
  柳夭夭眸光微微一凝,语气依旧平静:“三日之后呢?”
  秦淮缓缓道:“三日之后,我会再来。若景公子仍旧找不到密函,夜巡司便不会再等。”
  柳夭夭折扇一展,目光幽幽地看着秦淮,冷冷道:“阁主的意思是,要用夜巡司的刀架在公子脖子上?”
  秦淮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却透着一丝深不可测的冷意:“景公子若是聪明人,就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空气中透着一丝隐隐的杀机。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微一沉,沉声道:“阁主既然给了宽限,那我们便不会让你失望。”
  秦淮微微一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冲我微微颔首:“那么,我便静候景公子的佳音。”
  说罢,他轻轻摆手,迈步向外厅而去。
  夜风透过窗棂吹入,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秦淮走后,厅内气氛仍旧沉重。
  柳夭夭折扇轻轻一敲桌面,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不快:“这老狐狸果然在试探我们。”
  我皱眉沉思,缓缓道:“他说,密函的秘密在我身边。”
  柳夭夭眯起眼睛,语气冷然:“他这是在逼你乱了阵脚。”
  沈云霁缓缓开口,目光平静:“如果密函真的在我们身边,我们这三天,必须彻底查清楚。”
  林婉轻轻拉住我的手,语气坚定:“君郎,我们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好。”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查清楚密函的真正秘密!”
  夜色沉沉,风雨欲来。
  三天时间,我必须找到答案,否则,我的命运,便将由他人掌控!
  夜色如墨,东都的街巷在月色的映照下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寒意。夜巡司、寒渊、密函……这张错综复杂的棋盘,已经将我逼到了边缘。而现在,我需要一个能与我并肩而行的盟友。
  陆青,便是那个最关键的变数。
  他的立场一直游离在局内局外,但我能感觉到,他并不满足于仅仅做个旁观者。他有他的仇怨,有他未竟的目标,而我,恰好可以成为他进入局中的契机。
  于是,我决定夜访陆青。
  陆青的住处隐匿在东都偏僻的一条巷弄之中,一座不起眼的院落,连门口的灯笼都因风吹拂而摇晃不定,透着一丝江湖浪子的随意。
  我翻身跃入院中,尚未立稳身形,便感觉到一丝寒意袭来。
  “锵——”
  刀光如风,疾如流星。
  我侧身一避,七情剑在瞬息之间出鞘,剑光微颤,划出一道残影,与那抹刀光擦肩而过。
  “景公子,夜探寒舍,可真是吓人。”
  陆青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散漫,他稳稳地收刀入鞘,目光戏谑地望着我,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淡淡一笑,将剑缓缓归鞘,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目光:“我若不来,你是不是还在等?”
  陆青眯起眼睛,轻笑道:“你说呢?”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抬手拂去桌面上的灰尘,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陆青,我今天来,不是找你比试的。”
  陆青斜倚在门边,双臂环抱,目光如鹰般锐利:“那你是来做什么?”
  我轻叹一声,语气平缓:“我是来让你成为局中之人。”
  这句话,让陆青的目光微微一变。
  他轻笑了一声,走到桌旁,不疾不徐地坐下,手指摩挲着刀柄,语气却透出一丝深意:“景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陆青,你的仇人,究竟是谁?”
  空气瞬间沉寂。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抹冷意,随即,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中带着几分阴冷:“景公子,这是要探听我的秘密?”
  我不躲不避,语气平静:“我不想探听你的秘密,我想知道,我和你的目标,是不是一致的。”
  陆青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中透出一丝深思。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我的仇人?呵,寒渊。”
  我微微一怔,目光微眯:“寒渊?”
  他轻轻点了点桌面,声音低沉:“寒渊,当年……背叛了我。”
  我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青目光微微闪烁,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缓缓开口:“我曾是寒渊的首席杀手,任务无一失败。可是,有一天,我才发现,我自己不过是他们用来清理门户的棋子。”
  他顿了顿,眸光陡然变冷:“那天,我的刀下,竟然是我的亲人。”
  空气陡然一静,我心头微微一震。
  陆青缓缓开口,语气透着一丝刻骨的恨意:“寒渊给了我任务,却隐瞒了真相,我直到杀死他们之后才知道,那是我的至亲。”
  他嘴角微微抽动,轻轻摩挲着刀柄,声音如寒铁般冷冽:“我发誓,终有一天,我要让寒渊血债血偿。”
  “寒渊的主宰……冷霜璃,你是知道的吧。”
  我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目光微微一凝。
  陆青的手指在刀柄上微微一紧,却没有立刻回答。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入,卷起了桌上的灰尘,也带来了几分肃杀之意。
  我看着他,缓缓道:“她,就是你的仇人,对吧?”
  陆青低笑了一声,语调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蔑:“你这么肯定?”
  我不置可否,目光深邃:“既然寒渊背叛了你,而她是寒渊之主,你的仇恨,自然要落在她的身上。”
  “可你刚才的表情——”
  我微微一顿,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却不像是痛恨,反倒像是……犹豫?”
  空气微微一滞,陆青的神色依旧漫不经心,嘴角的弧度懒散而玩味,可是他的眼神却游离了一瞬。
  矛盾的眼神。
  就像是身处两难之境,无法割舍,也无法释怀。
  我微微皱眉,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丝疑虑。
  如果陆青恨寒渊,为什么在提及冷霜璃时,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个女人,在他的生命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敌?是友?是仇?还是……情?
  “陆青。”
  我低声唤了一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需要知道,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陆青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了敲,神色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暗潮。
  他半晌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最终,他缓缓抬起眼,看着我,笑了笑。
  那笑意带着一丝疏远,也带着一丝疲惫。
  “景公子。”
  他的嗓音低哑,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淡然:“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眯起眼睛,心头微微一沉。
  陆青是个聪明人,若只是简单的仇恨,他不会这样躲闪。
  他不愿意说,说明事情的真相,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但我也明白,人各有执念。既然他不愿开口,我便不会再逼问。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平缓:“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你要记住——”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不管你和冷霜璃之间的纠葛如何,你已经是局中之人了。”
  “你必须做出决定。”
  “她,究竟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什么?”
  陆青沉默了。
  半晌,他缓缓抬眸,唇角勾起了一抹复杂的弧度。
  “景公子。”
  他低声道,目光深沉,“你会不会有一天,后悔相信我?”
  我迎上他的视线,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会。”
  我抬眸看着他,语气低沉:“你想杀寒渊的人,我也想杀。你的仇,我能帮你报,而你……能帮我联系沈清和。”
  陆青皱眉:“沈清和?”
  我点头:“飞鸢门的卧底,宋归鸿。”
  我看着他,继续道:“如今的东都局势,你不是局外人,寒渊不会放过你,夜巡司也不会放过你。而沈清和,依旧是飞鸢门的人,他的身份,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陆青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深沉,似乎在衡量这场交易的价值。
  半晌,他轻哼一声:“景公子,你的话未免太动听了些,可我凭什么信你?”
  我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因为,我比你更迫切需要寒渊死。”
  我缓缓抬眸,目光冷静而锋锐:“你想杀寒渊,而寒渊,已经对我下了死手。你若不合作,你的仇人迟早会先来杀你。”
  陆青的手微微一紧,眉心微蹙,眼底浮现出一丝深思。
  我看出了他的动摇,继续道:“而且,你以为你的敌人只有寒渊?”
  我目光沉沉,声音低缓:“秦淮刚刚警告我,夜巡司已经盯上了密函。”
  陆青眉心微微一皱,显然对夜巡司的介入并不知情。
  我继续道:“现在,我们不是只有一个敌人,而是两个。若不联合,迟早都会死在这场风暴之中。”
  陆青沉默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浪子姿态,而是目光锐利地盯着我,似乎在衡量我话中的每一个字。
  半晌,他缓缓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赢了一步。
  “帮我找到沈清和,我有密信要送给他。”
  陆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半晌,忽然轻轻一笑,伸出手。
  “景公子,这一局,我跟你赌了。”
  我伸手,与他紧紧相握。
  “合作愉快。”
  夜色沉沉,风暴已至,而棋局,已然翻开新的一页。
  那年江南冬雪未落,东都街头却已冷如刀割。
  七岁的陆青,衣衫褴褛地缩在朱雀桥下,面前是一碗被烈日晒得微微泛黄的米糊,他看了良久,终究没伸手去捡。他原是官家子弟,家学渊源,自小跟着先生习文练字,直到一夜家人失散,天地永隔,他成了个四处流浪的孩子。
  那日,他沿街乞食,走得头晕眼花,竟跌进一条深巷里。巷中极静,连风都像凝住了,唯有墙根下一个白衣人站得笔直,仿佛早已等他多时。
  那人年约三旬,眉目如刀,冷冷注视着他。
  “想活吗?”
  这是他对陆青说的第一句话。
  陆青怔了怔,没有哭,也没有求救,只是点了点头。他的世界已经崩塌,所剩不过一口气——能活着,就已是本能。
  白衣人点头道:“好。”
  他转身迈步,话音却从风中传来:“若你敢回头,便再无路走。”
  陆青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那一刻踏出的,是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寒渊。
  这是江湖上鲜少被提及的地方。它不是门派,不讲道义,不传正统,它是专为杀而存在的组织。
  楼沉渊——寒渊旧主,收他为徒,不为传道授业,只为磨刀成刃。
  寒渊的训练狠毒无比,十名新弟子往往只剩三人能活到月末。他们不是人,是未来的影子、死士、工具。
  陆青在这种日夜血汗交织中成长。他不哭,不喊,只是不断练武、不断强大。他很快从众多少年中脱颖而出,不因资质,而因狠劲。
  可就是在那一众同门中,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却几乎以为是看错了。
  那是一次清晨练习,雾气弥漫的寒渊后山。
  陆青正一人默练三式连劈,剑花甫起,却忽然间感到一股极轻的风自他背后擦过。他猛然转身,一剑格开,却只看到一袭墨蓝的身影翩然而退,如水般滑入雾中。
  “招式太死,破绽太多。”
  她的声音不大,却极清晰,带着淡淡凉意,如雪中落梅。
  陆青皱眉:“谁?”
  那人自雾中走出,步履不紧不慢。她年纪比他略小几岁,身量清瘦,长发入鬓,眸若寒星。
  “冷霜璃。”她语气平静,“你是新来的?”
  陆青点头,眉宇间浮现警惕,“方才是你,偷袭我?”
  冷霜璃却不答,只淡淡一笑,那笑意中无半分调侃,仿佛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知他是怎样的人。
  “若我真是偷袭,”她轻声道,“你还站得住?”
  陆青哑然,片刻后竟也笑了。
  “好,我记住你了。”
  日子久了,两人渐渐熟识。
  陆青练的是刀,沉猛刚烈,讲究破敌一线;冷霜璃则修剑,身法灵动,出招无影无踪。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却在彼此的身法与心意中,生出一种诡异的默契。
  楼沉渊曾说过:“世上最完美的杀局,不在于手法,而在于两人一心。”
  他原是意有所指,可并未想到,这话在陆青和冷霜璃身上,竟成了半真半假。
  他们开始被分配成小队,执行任务,试探生死。一次夜杀,陆青为挡冷霜璃身后冷箭,肩中一箭。
  冷霜璃回头看他,眸光罕见地动了动,低声道:“你傻吗?”
  陆青嘴角带血,却笑道:“习惯了。”
  “什么习惯?”
  “你在我身侧,我自然往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短剑往回一收,迅速解决剩余对手,然后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拔箭。
  她动作极轻,那一夜,他们在屋顶看着远处的灯火。陆青忽然道:“冷霜璃,你信因果吗?”
  她想了片刻,答:“不信。”
  “为何?”
  “因为若信,便会怕。”她的声音,仍旧平静,“我们不能怕。”
  陆青却喃喃低语:“可我怕你。”
  她转头看他,第一次没有说话。
  那一夜之后,寒渊中便开始有传言,说冷霜璃对那个新晋弟子特别关照。
  他们从未回应。可彼此之间的目光,已足够旁人看出端倪。
  那是一种危险的靠近。
  情意生于刀锋之侧,如花开断崖,美得可怕,也注定短暂。
  但他们都未言破,因为两人都知道,在寒渊的世界里,有一种事,是不能提的。
  那就是——情。
  因为杀手一旦动情,便不再冷血。
  而冷血,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条件。
  陆青曾以为,自己早就没有家了。
  可那一夜,他站在郊外小镇的炊烟中,看着眼前那个苍老却熟悉的背影时,心脏如被刀尖轻轻戳了一下,既不致命,却痛得难忍。
  “……娘。”他轻唤了一声。
  那背影一震,转过头来。
  那张脸,是他梦中百次出现过的轮廓。岁月带走了温润,也多了不少皱纹,可她仍一眼认出了他:“阿青……你是,阿青?”
  屋中冲出一名青年,一手执锄,一脸戒备:“你是谁?”
  “哥,我是……陆青。”
  “什……什么?”青年顿住,忽而狂奔几步,狠狠一拳砸在他胸口,又将他抱住,声音都带了颤抖,“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
  片刻后,小屋里传出一阵哭声与笑声。
  妹妹拉着他的手不放,像是怕他再消失;老父亲的眼睛早已看不清了,只一遍遍抚着他的脸说:“你是青儿,我知道的,我梦见你回来了。”
  陆青的心,从未如此柔软过。
  他没有说自己现在是个杀手,寒渊的刀。他只是说,在外闯荡,失了音讯,如今终于想回家了。
  他在这间小屋里住了整整七日,七日中未提刀剑,一日三餐,清茶淡饭。他在田地间翻土,在桌前给妹妹讲故事,在晚饭后倚着门框看着天上月亮。
  他第一次感到安稳,仿佛一切,尚能回到从前。
  可他忘了,寒渊,不是他能轻易回避的东西。
  他擅自离队那日,任务未完。
  回寒渊后,楼沉渊未问一句,只冷冷一瞥:“你变了。”
  陆青沉默。
  他未说假话,也未求情,只低头承罚。
  从那之后,他再无与冷霜璃私语,任务也不再是迅疾决绝,而是多了迟疑与收手。
  冷霜璃看得出。他的眼神不同了。他曾眼中唯有刀口、目标和血;如今,却藏了一道光,名为牵挂。
  “你这是何必。”她在练功场边坐下,低声道。
  陆青咬牙不语。
  她却道:“你在想什么?若寒渊放弃你,你的家人,还能活么?”
  陆青猛然抬头:“你知道?”
  冷霜璃轻轻点头,却不看他。
  “你告诉师父了?”
  “没有。”她声音淡漠,“但你若不藏好,会有人告诉他的。”
  陆青深吸一口气:“你信我。我不会拖你下水。”
  她沉默半晌,终低声道:“我不怕水深,只怕……你不再回来。”
  七日之后,陆青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东都暗巷,肃清一处“窝点”,消除叛变隐患。
  冷霜璃随行。
  任务极顺,几无抵抗,斩杀一人后,寒渊旧主缓步入室,袖手而立。
  “很好。”他说,“你果然还是最好的刀。”
  陆青微喘,低头拭血,却听他下一句落下:“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陆青一顿。
  楼沉渊笑了笑:“那是你哥哥。”
  陆青脑中“轰”然一震。
  “你爹死于毒酒,你娘还没咽气。你妹妹……”他顿了顿,嘴角勾出一丝冷意,“这会儿,应该也死去多时。”
  陆青握刀的手,轻轻颤抖。
  “杀手不能有家。”楼沉渊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你该知道这一点。”
  “你给我活着,就是因为你没有牵挂。”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回寒渊,忘了这一切,做回我的刀。”
  “或者——”他眼中光芒冷得刺骨,“死。”
  冷霜璃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陆青缓缓站直身子,手中长刀仍滴着血。他看着眼前这个曾救过他、教过他、也摧毁过他的人,嘴角勾起一丝说不清是冷笑还是自嘲的弧度。
  “你错了。”
  “我是你的刀——但刀,也会有斩断主人的一日。”
  话音未落,陆青暴起如狂风,一招“破影穿梭”,直取楼沉渊咽喉!
  楼沉渊冷哼一声,袖中暗器骤起,满室杀气。
  冷霜璃亦拔剑出鞘,眸中闪现惊异。
  她从未见过陆青眼中如此决绝的光。
  那不是任务中的杀意,不是冷静的利器。
  是被逼入绝境之人的破釜沉舟。
  一场腥风血雨,就此在东都夜中爆发。
  当陆青再睁开眼,他已伏于城外破庙中,满身血污。
  他逃了。断臂、贯骨、毁命——他都逃了。
  但他什么都没带出来。
  他的家,已死。
  他再无退路,也再无归途。
  而在那场逃亡后的调查中,他听说了最后一件事:冷霜璃,正是出卖了他家人藏身之地的人之一。
  她没有亲手杀人,可正是她的一纸回报,换来了那一场人间惨剧。
  陆青不信。
  他去问,问所有在寒渊留下的线人,得到的却是同一个答案——是她。
  她签字的那页纸,如刀划在他心上。
  陆青笑了,笑得像疯子。他已不知是恨、是愧、是怨,还是……那一点不愿放手的执念。
  他从此游走江湖,变幻身份,杀人如风,仇未报,名早立。
  江湖人称:“无主之刃。”
  他不再提寒渊,不再说冷霜璃。
  可每当夜深梦回,他仍会看见那少女的背影——立在雾中,如当年初见。
  而他只能在梦里问她:
  “……为何是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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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3/23 14:14:36

第十七章:执剑问道,落子成囚
  东都夜凉,街角残灯似豆。
  城南一座破败道观中,香火早已熄灭,神像破碎,尘土与野草共生。风从裂缝里穿过,像旧日的叹息。
  陆青站在观前,他身形挺拔,背负微光,手中把玩着一块色泽温润的古玉。玉上镌着一组极古的篆文,已然模糊,只余“归”之一字尚能辨认。
  他等了很久,直到脚下落叶被一道脚步声踩碎。
  “你就是……陆青?”
  阴影中,一人缓步而出,青衣素袍,气息干净,举止间少有江湖杀伐之气。他不像杀手,更像一个读书人——只是眼神太静,静得像一口封井。
  沈清和。
  看到陆青,他眉头一动,露出难以掩饰的迟疑。
  “我听过你的名号。”他说,“‘天无影’陆青,做事从无痕迹的人,一旦出现在某人身边,那人很快就会死。”
  陆青嘴角带笑,似有似无:“我今儿不带毒,也不带剑,只带了一句话。”
  “我不信你。”沈清和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警觉,“你怎会知道我在此处?又为何拿我飞鸢门的信物?”
  陆青抬手晃了晃那块古玉:“这块玉,不是你的,是那位‘先生’托我带来的。”
  沈清和眼神一凛,低声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指景曜?”
  他不答,算是默认。
  陆青终于认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欠他些人情。他信我,我也信他。他说你是有分寸的人,不是飞鸢门的走狗,我便来试一试。”
  沈清和听完,神色略有松动,眼底却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悲意。
  “你们都看得起我,可我只是个藏头缩尾的鼠辈。”
  “你若真是鼠辈,飞鸢门怎会让你知道密函的事?”陆青语气依旧平和,“他信你,不是因为你能做什么大事,是因为你……还没被江湖毁光。”
  这一句话,落在风里,有点沉。
  沈清和垂眼不语,半晌才问:“他现在……打算怎么做?”
  陆青递上那块古玉,低声道:“放出消息。夜巡司有一张底牌,就藏在东都。飞鸢门若想争,得趁早。”
  沈清和接过古玉,手指轻抚玉纹,低声道:“我不为你们办事,我只是为自己留一点将来的退路。”
  陆青点头:“那就够了。”
  他转身离去,沈清和立在原地,月光落在他身上,映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身影,衣袍干净,无伤无疤,甚至无杀气。
  只是他眼中那点悲伤,连月色都照不亮。
  夜更深了,沈清和回到他在东都的落脚处,一间陈旧的客栈后房,四面布有机关,门窗略敞,便可察觉风声异动。
  他没有点灯,只在桌上摆了一盏冷茶。窗纸上映着朦胧的月影,他静静地坐着,像一座不言不动的山。
  陆青走后,那块古玉就放在他面前,冰冷、沉静。
  ——“放出消息,夜巡司有一张底牌,藏在东都。”
  一个诱饵,必须够真,够危险,够诱人,还不能咬到自己的手。
  沈清和慢慢闭上眼,脑海里飞快地筛查与“夜巡司”、“密函”、“北原死士”有关的种种旧线索。他必须找到一条能“站得住”的线索,栽赃夜巡司,却不能过于生硬。
  终于,他记起一件三年前的旧事。
  ——夜巡司曾在北原收留过一名弃子,代号“陌七”,据传是死士中脱离控制的异数。此人失踪多年,无人知其下落。
  “陌七”——他会成为那张‘底牌’。
  沈清和起身,走到房中暗格,取出一只看似普通的铜制书筒,内藏专供门中传递密信的特制纸张。他执笔,墨汁微凉,落笔却极稳。
  近日东都北巷“杨记铺子”内有一神秘客出没,行踪鬼祟,似为北原旧部“陌七”。据传此人曾由夜巡司培养为死士,掌握北原密信术与寒印刀法。
  若属实,夜巡司极可能调动此人作为密函争夺之变数。建议查探。
  ——匿名  写完后,他又将字迹略作修改,模仿飞鸢门内部一个名为“东都小七”的线人笔迹,足以以假乱真。
  他知道,这封信不能由他亲自交出。
  于是他将信纸封入书筒,又包上泛黄的外纸,故意涂上一层旧酒渍和污迹,制造“偶然遗落”之感。半夜时分,他悄然潜入飞鸢门在东都的外围据点——“燕楼”外街,在角门与后厨之间夹了一只信筒。
  出门前,他又在信封背面潦草写下几个字:
  【我只看到了这么多。能不能用,看你们自己。】
  那字迹刻意模糊,介于识字人和市井汉之间。
  回到客栈,夜色如水。
  沈清和再次泡了一盏茶,这次终于点了灯。
  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极为温和的轮廓。他看起来不像杀手,不像密探,也不像一个曾与死神擦肩过的人。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愿你能信,也愿你……别太信。”
  这一局,他在赌。
  赌飞鸢门够贪,赌他们疑心四起,赌自己还能在迷雾之间多活几天。
  飞鸢门东都据点,名为“燕楼”,表面是一家低调茶肆,实则地下三层,机关遍布,四周皆有暗哨,门内布光极暗,四壁皆漆成墨黑,唯有一张檀木长案横陈其间,几盏冷烛映得人影微晃。
  此时,案前坐着三人。
  贾先生,黑衣银边,面如刀刻,眼中透着鹰隼般锐利的神色,以雷霆手段成名,为人行事向来主战。
  王先生,灰袍青眉,神色沉静,是门中情报院一系的老资格人物,擅长谋算,性情稳重,被尊为“稳山”。
  而坐在一旁略远之处的宋归鸿(沈清和),着素色衣,神情淡然,仿若不在场。他的存在像一盏灭了一半的灯,光影里,有的只是安静。
  案上的书筒已拆开,那封“匿名密信”摊在几人眼前。
  贾先生先开口,语调平稳,眼神却寒如刀:“陌七……夜巡司这一招下得狠。这人若真在东都,留他一日,我们的筹码就少一分。”
  王先生却皱着眉,一手抚案边,缓缓开口:“陌七三年前便已失踪,生死不明。而这封信,没有落款,没有来源,只说‘似有其人’。此等传闻,不该是我们决策的依据。”
  贾先生挑眉:“你怕是忘了,当年秦淮用一个‘无名’钓出我们在西凉的三处据点,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根拔了。现在有‘风’,我们便该起‘浪’。”
  “但西凉那次,是你主导的反击。”王先生语气一顿,冷冷看他,“结果如何?我们调动三队人手,半月内折损过半,只为抓一个根本没露面的诱饵。”
  贾先生脸色沉了些:“你这是翻旧账?”
  “我这是在提醒你,什么叫‘试探’。”王先生指了指那封信,“对方让我们先动,一动就暴露,若寒渊趁机做局,我们该如何?秦淮那人,如今可不是三年前的小官——他有了兵。”
  贾先生冷哼:“那你想怎样?继续坐着?盯着密函看?夜巡司、秦淮、寒渊、甚至那个景曜,都在下注,我们却在这儿议来议去——你怕死也罢,但别忘了,飞鸢门已经落后。”
  王先生面不改色:“不是怕死,是怕白死。”
  这句话,让空气一时间沉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视,一静一动,如风雪山巅。
  宋归鸿(沈清和)一直静坐一侧,茶未动,身未语。他的存在仿佛墙角的一盏灯,无声照亮两人争执间的暗影。
  直到此刻,他开了口。
  “……我见过陌七。”
  王先生与贾先生同时望向他。
  宋归鸿(沈清和)却只慢慢道:“那是两年前,在北原。当时夜巡司与异族在斗,陌七一人潜入对方军营,三日三夜未出,回来时手中带着异族的副将头颅。此人行踪无定,极难掌握。若他真的在东都,确实不容小觑。”
  他抬眼看向两人,语气淡得近乎无情:
  “这封信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承受它为真的可能。”
  贾先生眼中光芒一闪,似是抓到支点:“你是说,即便是谣言,我们也该以真局对待?”
  宋归鸿(沈清和)不答,只有一句话:
  “若等到夜巡司主动亮出底牌,恐怕……已经来不及。”
  王先生沉吟,指节轻叩案面:“你在诱我们动。”
  “我在替你们想。”宋归鸿(沈清和)望着他,语气平缓,“若我是夜巡司,我也会想办法让飞鸢门出局——你们还想继续观望,但他们不会等。”
  贾先生趁机开口:“王兄,我同意你谨慎,但你也该看见,现在不是谁对谁错,是谁先动,谁活下来。”
  “若等我们确认陌七的位置,再筹划布局,密函之争已经分出胜负。”
  王先生沉默良久,低声道:“……若真出手,只能动一队,不可全动。”
  “可以。”贾先生点头,“影部下属‘掠雾队’,由我亲自调度,不留下痕迹,不暴露身份。”
  “事若有异,我要全权撤回。”王先生再加一句。
  贾先生冷笑:“你总得给人试一次。”
  最终,一锤定音。
  宋归鸿(沈清和)低头斟茶,听着烛火燃烧的声音,心中却泛起冷意。
  ——推一步,再推一步。
  总有一日,这场棋局,会走到他心中所想之地。
  夜,静得仿佛滴水成冰。
  我趴在燕楼屋脊的死角,双手贴伏瓦面,呼吸绵长如丝。身下是飞鸢门东都据点的心脏,几道声音穿过砖缝木缝,如潮水般一阵紧一阵。
  “陌七”、“夜巡司”、“掠雾队”——他们的话语落进耳中,像针扎进雪地,声音不大,却极冷。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世界已悄然变色。
  “哀”的力量缓缓铺开,感知如雾般浸润瓦脊、梁柱、地缝,每一处风动、每一缕气息,我都能分辨出温度与质感。
  这力量原本带着撕裂与沉重,像要将我整个人拖入永夜。但此刻,它却像一条细而绵密的线,将我同这片黑夜缝合在一起。
  我已不是我,我是夜色,是风,是屋脊上的一片尘土。
  出道至今,太多时候我都身不由己,成为棋盘上的一枚落子。可今夜——  终于轮到我落子。
  楼下争执愈烈。我听得出,那贾先生一派好杀,恨不得立刻动手,而那位王先生谨慎周全,言语之间已觉察出阴谋的气味。
  宋归鸿也在。他话不多,却每一句都落在分歧的缝隙里,像针线穿透,将局势缝向他想要的方向。
  很好,他做得比我想象得还好。
  这时,我察觉到一股异动。
  东侧巷口风声一滞,一阵极细微却有节奏的足音传来——一队人,快而整齐,无交流却默契。那不是寻常侍卫,是战斗编制。
  “掠雾队。”
  我没有动,呼吸沉入丹田。眼前世界缓缓收缩,黑暗中,那队黑衣人一一现身,沿着街角蜿蜒如蛇。
  他们从我脚下过去,我却如一片瓦屑般,未惊未动。
  当最后一人身影消失于前巷,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形从屋脊微不可查地一滑,落在燕楼后檐的阴影中。
  我不会拦他们。
  我会跟上。
  他们要去找“陌七”——一个并不存在的诱饵。而我,要借这张假棋,引出真正的猎物。
  掠雾队的脚步没有停,沿着东都偏北的街巷穿行,快而不乱,似狼群嗅到了血的方向。
  我踩着屋檐阴影,一直在他们上方四丈的地方。气息被“哀”的力场紧紧收束,连夜色都无法分辨我与影子的区别。
  几经转折,掠雾队终于在一座废弃客栈前停了下来。那地方我提前做过布置,看似残破,实则留有几道“线索”。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破门,而是在门前交换了几个手势,一前一后包围而上。
  我俯身,目光贴着瓦沿——队形标准,判断准确,这支队伍确实有两下子。
  正在这时,屋脊另一侧传来极轻微的一震,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我眼角一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贴伏在对面飞檐。
  柳夭夭。
  她披着黑斗篷,斗篷下衣衫紧致,身段灵巧如狐。她偏头看我,冲我使了个眼色,那双杏眼中带着调皮与警觉,仿佛在问:“我家公子亲自出来啦?”
  我微一点头,又迅速做了一个手势。
  她心领神会,猫一般轻巧地滑下屋脊,与我在街尾一处被废弃的小树林中会合。
  夜风穿林,枝叶微响。
  我靠着一棵歪脖子树站定,低声道:“他们开始找了。”
  “找得挺快嘛。”柳夭夭撇撇嘴,“那地方你安排过?”
  “安排过,”我点头,“留了三条线索,够他们忙一阵。”
  “那万一他们真的怀疑到没有‘陌七’这个人呢?”
  我望着树梢,语气冷静:“不会。”
  “掠雾队的目的不是找到人,而是找到‘要不要动手’的理由。我们给了他们线索,他们就有理由继续行动。只要他们开始布局,飞鸢门就得继续往前赌——哪怕知道是局,也不敢停。”
  柳夭夭一挑眉:“你这话说得像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我淡淡一笑,眼神没离开街道:“他们想寻找的,不是陌七,而是自己的判断。而我……只需要帮他们‘判断’得更坚定些。”
  她轻轻一哼,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圈:“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看他们演?”
  我摇头:“我们要留下他们‘动手’的证据。”
  “动手?”
  “飞鸢门的队伍已进入东都作战状态,这已经越界。”我语气变得低沉而锋利,“我要夜巡司介入,而夜巡司的名义,要由我们提供——证据、时间、地点。”
  柳夭夭沉默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你还真是个狠人。那陌七呢?你真打算让他们一直找下去?”
  我目光微沉:“陌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是个死人。”
  “陆青已经处理了他。”
  柳夭夭点了点头,没说话。风从她披风下滑过,带起几缕发丝。
  她忽然侧头看我,低声问:“景曜,你是真的想赢这一局,还是……你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输得比你惨一点?”
  我没有立刻回答,抬眼望着天边隐没的星光,良久,只吐出一句:
  “他们从不把我当人,我也没义务成全他们的江湖。”
  掠雾队终于找到了“最后一条线索”。
  前两处布下的痕迹都被巧妙切断,像是有人故意留下断句,逼得他们必须读完这一页。那人的心思太沉,也太准——一旦开读,就舍不得放下。
  他们一路跟踪,终于抵达城郊东南的一座废弃义庄。
  义庄门前,一片死寂。
  夜风无声,幡影不动。
  掠雾队一行七人列阵而立,皆披夜行甲,面覆黑纱,身上气息收束如雕塑。队长缓步上前,指间轻掐一道印诀,片刻后,头微一点:“有动静。”
  几人随即前探,推门——无声,一缕冷风扑面而出,竟带着微不可察的药草与铁锈混合气息。
  大门缓缓开启,门后昏暗一片,仿佛藏着一口吞人的井。
  队伍小心入内,庭中老树歪斜,树皮干裂似枯骨,地上有拖痕,却止于一口干井。
  屋门未掩,一名队员蹲下查看门槛处灰尘,忽低声道:“脚印——新旧交杂,有障眼阵残痕。”
  队长沉声:“那人未必是江湖中人。”
  “为何?”
  “布痕不似江湖手法,更像……朝廷中人。”
  一时间气氛骤冷。
  队伍继续深入。
  屋内烛火点过,有火蜡流痕,但位置极准,不见多余燃痕。炉灰中残留半截药包,配方极偏,且不具毒性——明显是故意留下的“生活气”。
  墙角一只陶碗碎成三片,其中一片上沾着一抹血迹,不是鲜红,而是深紫,仿佛凝了数日。
  “机关。”一人低声提醒。
  果然,在正厅地砖某处踩下时,“咔哒”一声,一道机关滑门缓缓敞开,露出通往地底的石梯。
  队长眼神一凛,挥手布阵:“持静队形。前后夹击。”
  他们下了台阶,入得越深,温度越低。
  墙上有符刻,非道门,却精细。每一步台阶皆设有感应触点,但未引动,像是在“欢迎”他们。
  越走越深,烛火越来越亮,却不知火种何来。狭长的石道仿佛一条古老而宁静的血脉,把他们一点点牵引进心脏——  ——直到,一扇暗门后,他们看见了“陌七”。
  他安静坐在桌边,面覆面罩,身披黑袍。背后灯光将他影子拉长,贴在石壁上如蛇盘。
  队长按住佩刀:“目标锁定,准备拿人。”
  下一息——  整座石室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墙壁上突现的几缕红光,如蛛网般激活。数道石门自后方合拢,“陌七”却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头。
  黑影扑出。
  影杀先至,手中兵刃无形无声,专破命门;陆青随后,双刃翻飞,攻守转换如水。他们从两侧如幽灵涌入,掠雾队反应极快,却已然落入天罗地网。
  石壁四角的暗孔忽吐细沙,带有迷香,轻若无物,却扰乱了力道与方向感。
  刹那间,数人倒下。
  余者虽战力强悍,却不敌双杀的精妙合击与机关扰乱,仅十数招,形势即溃。
  最后一名队员扑向出口,却在门口触发了最后一道隐机关——数支骨钉齐射,精准无误,封喉而亡。
  室中重新归于安静,只余烛火微明。
  陆青站在尸堆前,摘下面罩,低声道:“一刀未乱。正好。”
  我从石门暗角缓步而入,冷眼看着地上尸横。
  “夜巡司旧式设阵,二级障杀。一眼识破,贾先生也该起疑了。”
  陆青点头:“可正因如此,他更会以为陌七牵涉太深——夜巡司怕了。”
  我淡淡道:“那就让他们信到底。”
  我们各自收走掠雾队身上的骨羽钉、身份信物,一一封存备用。
  我望着这一地死影,低声道:“他们……将成为夜巡司出面的借口。”
  月已高悬,寒露沾林。
  第二批掠雾队缓步进入义庄。
  门前没有埋伏,没有警报,安静得过头。
  进入正屋时,一人轻轻抽了口气。
  正厅空无一人,然地砖中央,有几滴尚未干涸的血痕,被人特意留下——引向地下。
  他们循迹而下,步入石道。
  越往里走,光线越诡异,空气里弥漫着干枯的血腥味,还有淡淡的……焚香。
  当他们推开那道暗门,瞬间——  七具尸体扑入眼中。
  血迹干涸,伤口整齐。墙角的机关仍未关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
  尸体中,一人还睁着眼,嘴角僵硬地咬着一枚骨羽钉,死前似曾想反咬。
  角落一枚“巡”字银环被摆放在极明显的位置,仿佛是某种挑衅。
  无声震撼在空气中扩散。
  “是……陷阱。”
  “全队覆灭。”
  “——还有‘第三只眼’在看着我们。”
  这些话,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只一个个握紧了兵器,像是在防备空气。
  他们这才意识到:
  这不是江湖杀局,这是战争布局。
  而他们,只是被拉入局的人质。
  “七人,全灭。”
  随着信烛炸裂的响声,密议厅内一片寂静。余焰摇曳间,那枚“巡”字银环静静躺在案上,像一只断翼的飞鸟,讽刺又凄凉。
  王先生端坐席中,指尖缓缓转动信环,声音低沉:“陌七之事,从头到尾,没有确认身份、没有交叉验证、没有后备预案——这就是我们飞鸢门的影部出动方式?”
  贾先生眉眼紧绷,眼中压着火气,语气却依然冷静:“你说得轻巧,可这次若不是果断出手,夜巡司、秦淮已联手试探,我们连插手的资格都没了。”
  “资格?”王先生抬头,眉宇间冷意弥漫,“七条人命换的,是一场空,还是一封假信?掘地三尺找不见一个‘陌七’,你敢保证,这不是别人给我们设的套?”
  “就是夜巡司。”一位老成的执事出声,“这陷阱设得太干净,太冷静,不像江湖中人。”
  “也可能是那位‘景公子’。”另一人接道,“他近来行事越来越狠,动不动就杀得尸山血海,东都谣言都说他与夜巡司关系密切。
  ”
  有人附和:“若是景曜布的局,我们已被摆了一道。”
  贾先生此刻一掌按在案上,站起身来,语气坚决:“就是被摆,我们也得摆回去。谁都看得出,我们再不动作,东都就只剩三方——寒渊,夜巡司,秦淮。”
  “我们飞鸢门,届时是什么?被动局外人?”
  他环顾四周,语速不快,却字字铿锵:
  “我们如今已无门主坐镇,你我皆是权衡之人,若还等、还退,那便永远只有被削、被逼、被吃掉的命。”
  厅中气氛沉沉,有几名年轻执事神情犹豫,终究有人站起:
  “我支持贾先生。”
  “我们不能总在看别人下棋。”
  “东都这局,谁先发力,谁就有资格进最后一轮。”
  王先生冷冷一笑:“你们这是在借机树立贾先生的威望。门主尸骨未寒,你们便急着定新龙首?”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骤变,几位元老系中人脸色难看。
  贾先生并不回击,只静静看着王先生,道:“你想让我退一步,那你说——怎么办?”
  王先生面沉如水:“寒渊强横、夜巡司难测,唯有秦淮一系,看似热闹,实则孤立。若真要动,先动秦淮。”
  “但动作必须收敛,不能再像陌七之事那般暴露痕迹。你若还能稳得住,权当我让一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归鸿(沈清和)终于开口:
  “但我有一个判断——此事虽可能被设计,但设计者的目的,不是彻底毁灭我们,而是逼我们行动。换句话说,布局者还想‘借我们之手’,再下一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诸人:“秦淮的确是最容易被孤立的目标。若借他落棋,我们仍有翻盘之力。”
  “当然——前提是,这一次出手,不能再出错。”
  这一番话既表态、又提警,也隐隐暗示自己“中立、理智、愿为门中谋”的态度。几位元老目光有所缓和,少壮派也未表现出敌意。
  贾先生看他一眼,神情未动,只道:“既如此,我将着手部署,三日内拟出清除秦淮外围势力的初步行动方案。”
  他拂袖转身,语气如寒刀:
  “这一次,不容再败。”
  众人起身,各自散去。
  宋归鸿(沈清和)落后一步,站在密议厅门口的阴影里,望着贾先生背影远去。
  他唇角动了动,像是轻笑,又像是低叹。
  “那就如你所愿。”
  ——而我,也该把下一封信,送出去。
  夜风吹过,残柱间仍隐隐散出旧日沉香的气息,不浓,甚至近乎幻觉。
  我站在一根倒塌的香鼎之后,身形与暗影融为一体。
  他准时出现,身着一袭素衣,无声地穿过断瓦间的光影。
  是宋归鸿。
  他没有带人,也没有遮掩,仿佛早知这里不会有埋伏。
  我们隔着一道枯井相对而立。
  “你动作挺快。”我开口,声音淡然。
  “你动作更狠。”他答,眼中映着碎月,“掠雾队死得干净得像教科书——我一时都快信了是夜巡司动的手。”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我轻轻一笑。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布包,抖开,里面是三枚骨羽钉和一枚“鹘”字银环。
  “这是我从密议厅顺手拿出来的。”他说,“你需要它们。”
  我不急着接,只看着他:“你做得比我预期的更果断。”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打秦淮的主意。”他顿了顿,目光深处有一丝凉意,“飞鸢门现在……已经不像以前了。”
  我低声:“你现在的位置,是不是也不像以前了?”
  他笑了,月光落在他眼角,像一滴碎银。
  “以前我只是活着,现在……我好像在参与什么。”
  他将信物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石台上:“你想借夜巡司之手掀牌面,逼飞鸢门犯错,让局势彻底破裂。可惜,贾先生选择了秦淮,不是寒渊,也不是你。”
  “可惜?”我挑眉。
  “对我来说,是可惜。”他语气很轻,“如果他选的是你,我反而更容易做事。”
  我不语。
  宋归鸿也不急,他只是望着夜色里一棵枯死的香木树,说了一句:
  “人要死了,才会这么静。门派也是。”
  他回头看我:“这一次,我不想做回那个只会躲的影子。”
  我沉默半晌,终将信物收入袖中。
  “你既然说了这话,那下一场动作,就得靠你送出真正的线索了。”
  “给谁?”
  “夜巡司。”
  他点头,没有多问。
  我们之间,没有承诺,也没有盟约。
  只是两个人——一个活在光里却满身影子的人,一个活在暗里却想睁开眼的人——在废墟中站在一起。
  他走了,步子轻,身影融进夜风。
  我没有回头,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一句:
  这局,到该翻一张牌的时候了。
  月色苍白,香坊后的密林深处,夜风穿叶而过,细碎如纸。
  我倚着树坐下,手中转着一枚飞鸢门暗器,冷光在指尖划出微弱弧线。
  柳夭夭轻巧落地,抱臂站在我对面,歪着头:“宋归鸿那边谈完了?”
  我点了点头。
  “飞鸢门准备动手。”
  “目标是秦淮?”
  “是。”
  她轻哼一声:“真巧,咱们刚准备布局,他们就要送人头?”
  我没有答,只是一根枯柴掷进火堆,火光微跳。
  “可惜,他们动得太早。”
  “怎么说?”
  我看着跳动的火苗,语气冷得像削过锋的刀锋:
  “秦淮也不是吃素的。”
  “他早已察觉我和密函的一些关系,只是顾忌不明,才没敢直接出手。但现在,他开始借夜巡司的名头来压我。”
  “你觉得夜巡司会真为他出头?”
  柳夭夭摇头:“未必。夜巡司一向冷着脸,除非你真的踩到他们线了。”
  我点头:“没错。夜巡司并不急着动,也没有足够理由。而秦淮故意把我们、飞鸢门、寒渊往夜巡司那边推,就是为了让我们互咬,然后他来摘果。”
  “所以你决定……?”
  “我决定做和飞鸢门一样的事。”我缓缓起身,眼神沉静,“既然飞鸢门要踢出秦淮,我何不送他们一脚。”
  “但不一样的是——他们是拿刀砍,我是掀底。”
  “我要让夜巡司开始怀疑秦淮,让他们主动来‘看’。”
  柳夭夭挑了挑眉:“怎么个看法?”
  “起底他在东都的布局,暴露他那些隐藏的耳目、走私线、军械点……最好还能‘发现’几样他们最忌讳的东西。”
  “比如?”
  我轻声道:“密函线索的造假、借夜巡司名义写过几封假调令、藏匿某些不该存在的名册……”
  她吸了口气:“你已经查到了?”
  “我查到了部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来查。”
  我看她,语气缓慢但坚决:
  “我要做的不是打秦淮,而是让夜巡司怀疑他。”
  “只要他们怀疑——秦淮就不再是东都三角中的稳定一角,而是一块松动的石头。”
  柳夭夭看着我半晌,轻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
  我淡淡一笑:“现在。”
  “越快越好。不能让飞鸢门抢了这场风头。”
  她点头:“那我去准备,把秦淮在北城的‘豫明铺子’和‘靖阳庄’的账册替你做些‘后处理’。”
  我朝她点头,她刚转身,又被我叫住。
  “柳夭夭。”
  “嗯?”
  “这次……可能不会只死几个探子。”
  柳夭夭停了一下,回头冲我一笑,眼神明亮却毫不迟疑:
  “那也得看,他们是不是该死。”
  我们刚布下计划的最后一笔,柳夭夭却猛然止步,目光一凝。
  我也察觉到了。
  林风忽歇,夜虫不鸣,一股隐晦却清晰的气息,像水纹涌入树梢。
  有人在看我们。
  我与柳夭夭几乎同时收敛气息,闪入林影,指间的气劲在悄然凝聚。
  脚步声,极轻,却精准,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林中气流的律动上。
  青衫墨玉,一如旧日。
  谢行止。
  他站在林边,仿佛从夜色中散步而来,负手而立,唇角带着那抹不咸不淡的笑意,玉佩轻鸣,眼神澄澈,像一池深水,静静看着我。
  这个归雁镇的老熟人竟然在这里出现,而且无征兆,无预警,在归雁镇时,他的行为就颇为怪异,傲慢中透着真诚,嬉笑间带着阴冷。但也就是他,深度介入了我在归雁镇查密函的事件,并且与沈家至交严致远的死可能有不可方说的关系。
  “好久不见。”他语调温雅,似笑非笑,“你现在,比从前,更像个‘局中人’了。”
  我的指尖微微收紧,心口一震。
  “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行止抬眼望我:“这不是你常说的地方么?密林西偏三丈地,有个掩印阵残痕,两日前你曾在这儿与陆青交谈过一次。”
  他缓步走近一步:“那时你说,‘飞鸢门迟早要出手,我们要先写好剧本’。”
  我的心,沉了半寸。
  他不只来了——他一直都在看。
  “你……你跟踪我?”
  “跟踪?”谢行止轻笑,伸手拨开一根垂枝,“不至于,只是偶尔看看。你最近动作不小,密函、飞鸢门、夜巡司……下得很快啊。”
  “你……到底是谁?”
  我语气已经低哑,警觉如锋。
  “你是夜巡司的人?还是寒渊派你来的?”
  “夜巡司?”他抬手敲了敲玉佩,“他们忙得很,昨夜才追了寒渊一个小头目到西巷。至于寒渊嘛……他们的暗卫跟踪过你见两次,连标记位置都不对。”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沉了几分,语气缓了下来:
  “景曜,你这一路……杀人,布局,引争,调动贾王内斗,挖秦淮底线,挑飞鸢门的锋,连夜巡司都被你逼得要出手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整个东都,是‘第四个最麻烦的存在’。”
  “前三个是谁?”我声音低得像刀锋拂过地面。
  “冷霜璃,夜巡司之主沈慕闲,秦淮。”他说,“然后是你。”
  我胸口一紧,冷汗透背。
  “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行止负手转身,像是望着更远处的黑夜:“我曾以为你只是个试图自保的人,后来我以为你是想替某个旧仇翻案的人。可你现在这一步步走来……你是在改变这座城的气。”
  我盯着他,眼神灼热:“你要阻我?”
  谢行止回头,眼神里却没了那种上位者的压迫,反而是一种轻淡的感慨:
  “我从未想阻你。”
  “相反——我一直想知道,你能走多远。”
  这句话落地,我心头忽然一冷。
  “那你藏在归雁镇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瞬,轻轻一笑:“归雁镇那一战……我只出了三成力。你却带着柳夭夭挡住了我四招。”
  “那时候我就知道,早晚你会走进东都这盘棋。”
  我目光变冷:“你是把我当试验品。”
  “你错了。”他眼神忽而锐利,“我是把你当未来的——变数。”
  “所以我来看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东都这盘棋,你继续下去没错。但别指望有人会真的站在你这一边。”
  “寒渊、夜巡司、飞鸢门,甚至秦淮……他们不在博弈,他们在清除变量。”
  我忽然怒了,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火焰:
  “那我是什么?一只不合规则的棋子?要清掉的?还是你口中所谓的‘变量’?”
  谢行止看着我,眸光沉静如夜湖。
  “你是执子者。”
  “只是你还没决定好,要落哪颗子。”
  他说完,转身欲走,脚步轻得仿佛不曾来过。
  柳夭夭握紧短刃,却没有出手。
  “谢行止!”我叫住他,声音如刀破夜林。
  我死死盯着他。
  眼前这人——谢行止,自归雁镇以来,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必须警惕的边缘。他知我行动,识我谋局,连我刚才才推演出的结论,他竟早已知晓,甚至比我看得更远。
  我的心猛地一紧。
  我被他看穿了。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不在我的布局里,他一直站在布局之外。
  一股深层的压迫感从脊背升起,冷得像骨头被剥开。
  我忽然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如果他真是敌人,我现在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
  柳夭夭的手指已搭上袖中暗器。
  她轻声唤我:“动手吗?”
  我沉默了半息,却突然咬牙低声:“动。”
  那一刻,我已没有退路。
  我错估了谢行止,也错估了自己。
  “哀、思”这两股我刚开发的力量从我剑尖暴起,空气骤然冷凝,我与柳夭夭几乎同时出击,刀光暗劲在林中交汇成一个死亡切角。
  可——  只一瞬。
  谢行止连身形都未动,指间似拈风成丝,拂袖回手。
  我只觉天地猛地翻转,胸前一股力道顺着经络倒灌入心肺,身躯瞬间脱力,意识在剧震中崩裂。
  他甚至没有出第二招。
  这一击,精准地将我连同所有傲气与判断,一并击碎。
  “砰——”
  我重重摔入林间泥地,眼前光影错乱,五感皆模糊。
  耳中只余风声与自己急促的心跳,像是溺水者最后挣扎的回响。
  这就是……我以为能赢的一战?
  这就是……我为之推演布局、以为已能抗衡之局?
  我强撑着想爬起,指尖却连树叶都勾不住。
  谢行止的声音悠悠传来,如月下清泉,却比任何一句狠话都更沉重:
  “景曜,记住——不是你变强了,世界就会慢下来等你。”
  我意识一点点崩解。
  最后残留在我耳中的,是柳夭夭扑向我时急切的呼唤:
  “景曜!你醒醒——别睡过去,喂——!”
  黑暗将我吞没。
  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最为彻底的一次败局。
  【待续】

我有九千万亿舔狗金
番茄第一帅哥
舔一个女神,你就是舔苟。舔一百个女神,一百个女神就是你的舔苟。陈远,觉醒终极舔苟系统,获得舔苟金九千万亿。一条终极舔王的故事,由此展开·····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3/26 17:35:39

第十八章 执念如梦,宿命如刀
  东都夜凉,街角残灯似豆。
  我独自走在这座城中,脚步不急不缓,像是路熟,又像在寻找。
  月光铺在砖缝之间,街边屋瓦上挂着点点雨迹。空气里有些潮,是春雨初停后留下的味道,混着石灰与旧纸的气息。
  我经过南街那家香铺,门口的石狮子鼻子上还缺一块——我记得,那是两年前某次争斗余波所毁。铺主爱干净,次日就拿毛巾盖住,怕吓着来买香的姑娘。
  再往前,西市入口的豆花摊冒着蒸汽。老人坐在小凳上剥豆皮,铜碗边那块烫红的毛巾,一直垫着热碗。我曾与小枝、柳夭夭从这里路过,柳夭夭肚子饿得发软,却偏说“这是战术饥饿”,她说那样更能嗅出杀气。
  我笑了一下。
  街景安静,旧事浮起。夜色像一块布,把回忆的线慢慢牵出来。
  我转入北巷,石墙之间那家破旧的书肆还在,门前挂一盏绿灯,暗得像要灭。几步外,是当年我暗访陆青的落脚处,那时他才刚脱离危险,身中毒伤未愈,他请我为他诊毒,两人藏在这片街区,不见天光。
  这些记忆本不应如此清晰。
  但每一寸街道、每一声脚步、每一盏灯火,都像是刚发生过。
  夜色如墨,沉沉落下。
    我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站在熟悉的街巷口。青石铺路,杏花微落,东都的风,从街角斜斜拂过,带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眼前街道两侧灯火明艳,正是杏花春陌最热闹的夜市时分。小贩的吆喝声、酒肆中传来的笑语、茶馆里评书先生的高声,都仿佛昨日重来。
  我心口微动。
  这地方……我来过。这条路……我曾走过。
  不远处,一个身影一蹦一跳地奔来,碧绿的襦裙轻摆,发间的玉钗在灯光中发出细碎光芒。
  “小枝。”我低喃。
  她仿佛听见似的,朝我跑来,眼睛亮亮的,带着熟悉的兴奋与雀跃。
  “公子!快过来,糖人摊子还在呢!”她拉起我的手,轻快得像风中飞舞的纸鸢。
  她的掌心温热,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我怔了怔,任由她牵着我在人群中穿行。
  “你看,是不是那只凤凰最精致?我当时就是挑了它!”
  她站在摊前,指着一只糖凤凰咯咯笑着,我望过去,摊主的脸模糊不清,像被雾气遮住,只是那一只糖凤凰却异常清晰,光亮晶莹,连翅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分明得可怕。
  “我们去坐船吧!”
  下一刻,她又拉着我往湖边跑。
  湖水浩渺,烟波弥漫,那艘雕花画舫正停在岸边。船娘依旧撑着油纸伞,笑容温和而熟悉,仿佛岁月从未流转。
  画舫轻轻晃动,我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甲板。耳畔传来小枝低低的惊叹:“这花……
  好香。”
  她买了一朵莲花,递到我眼前,那眼神,明亮得仿佛能照见人心。
  “公子,这花送你。”她笑着说。
  我的心一紧,那朵莲花落在我手中,如今,却带着异样的沉重。
  这不是记忆——这像是被拉回过去。
  “你总觉得我们都太脆弱……可我们,也曾试图守住什么。”
  耳边回荡着小枝曾说过的话,我低下头,莲花上的露珠滴落在我手背上——冰冷。
  “哟,景公子,小枝姑娘——你们倒是会选地方。”
  我转头,果然,看见那亭栏之上,一袭暗红长裙的柳夭夭斜倚栏边,手中折扇轻摇,眼角微挑,笑意未尽。
  她缓步而下,裙摆划过石阶,纤腰轻摆,唇角一勾,语气调笑中带着几分真切的欣慰。
  “景公子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江湖,倒是难得。”
  “柳姐姐,你怎么也来了!”小枝惊喜地奔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看着小枝,又看向我,眼神一闪,道:“这不是幻觉吧?你那晚也是坐在这儿,望着满湖月色……脸色比现在还冷。”说着,她轻轻一笑,“可惜你那时还不知道,真正的风月,不在湖上——在心里。”
  我心头微震,脚下的湖水忽地泛起微波,倒映中,三人剪影逐渐模糊,而脚边画舫不知何时已空空荡荡,只剩下那朵白莲,静静躺在甲板上。
  我低头,再抬眼。
  她们不见了。
  四周倏然空旷,灯火尽灭,整座湖亭如被抽去声息,万籁俱寂,只余我一人,站在亭中。
  我望向夜空,原本的繁星与月亮皆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色的幕布,仿佛这整个世界……都是被造出来的假象。
  ——这是哪一年的东都?
  我转过一条街。
  金阙坊到了。
  这一带的灯光骤然亮了几分,红帐层叠,檀香浮动,笑语盈盈如梦。
  我站在坊口,没有立刻走进去。
  金阙坊,是我亲手烧过的地方。那一场火,我让陆青点的,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不再回头。
  可现在,它完好如初。  我一步步走上楼梯,每一节木板都未发出异响,像是新修过似的。
  帘子掀起,香气扑面。
  红衣如火。
  她转身的时候,身姿熟悉到让我心口骤缩。
  贺青黛。
  她穿着那日的朱衣短袖,眼角画了一笔新妆,手指纤长,正将一叠铜牌收入袖中。
  她看见我了,唇角扬起。
  “怎么才来?”
  一句话,如针扎心口。
  我走近,声音低哑:“……青黛。”
  她歪了歪头,笑得像风吹红莲:“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说好的时间。”
  她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向那间靠窗的阁室。
  我记得这间。
  那一夜,我是带着目的来的。为了飞鸢门的藏点路数,我将她带出金阙坊。可计划之外,是我真心许诺的那句:“等事过了,我带你离开东都。”
  她没问理由,只说:“好。”
  她坐在靠窗的长塌上,望着夜灯:“今天,你要赌什么?”
  我怔怔站着,答不上来。
  她回头看我:“你还是不肯承认,你信过我。”
  “那你信我吗?”我低声问。
  她笑了,笑得很轻:“信啊。不然那一夜,我为何会……不说一个字就跟你走?”
  窗外烟火升起,街巷明亮如昼。
  那场记忆中的夜,我与她同床而眠。可我睡得极浅,怕她后悔、怕她被人盯上、怕她最后被卷入我的局。
  她醒得比我早,在床边写了一张纸条,字很轻,像一滴墨泼在绸上:
  “若我不再回来,愿你不必为我怅惘。你有更大的事,我替你护过一夜,够了。”
  我想起那纸条时,已是她死后第二日。
  现在,她还活着。
  就在我面前。
  “青黛。”我声音颤了,“你……死过一次的,对吗?”
  她神色微动,抬眼:“你还记得吗?”
  “你说,那日是飞鸢门的人动的手。他们以为我知道太多。其实……我只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哭了。”
  我站在阁室门口,望着贺青黛那抹红衣如火的身影,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思念,夹杂着刺痛与不真实的神秘感。
  她转身朝我走来,唇角轻扬,眼中带着一抹熟悉的狡黠,似曾相识,又似隔着无尽岁月,让我几乎无法分辨这是梦还是现实。
  “景曜,若这是一场梦,你愿不愿陪我走完这一晚?”她低声道,声音轻柔如风,透着一丝神秘的诱惑,纤手牵起我的掌心,指尖微凉却温热,带着久别重逢的触感。我怔住,喉头微涩,低声道:“青黛……我从未忘过你。”
  她的死如一根刺,深埋在我心底,每每忆起那夜她留下的纸条,我便觉心如刀绞。如今她站在我面前,鲜活如初,我既贪恋这重逢的温暖,又隐隐察觉她的存在带着一丝不真实的神秘。
  她轻笑,歪着头,朱衣短袖下的腰肢轻摆,步履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魅惑,牵着我走向靠窗的长塌。她坐下,红唇微启,低声道:“那夜之后,我常想,若能再见你一面,我定要问问,你是否真心许过那句诺言。”
  她的眼波流转,似戏谑又似认真,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光芒。我低声道:“我许过,也悔过没带你走。”思念如潮涌上,我俯身靠近,吻上她的唇,试图抓住这梦中的她。
  她的唇柔软温热,带着淡淡檀香与酒气,初时轻柔回应,舌尖试探着与我缠绕,似在确认我的存在。我低声道:“青黛,你可知,我想见你,我负了你。”她低哼一声,双手攀上我肩,指尖嵌入我衣衫,似在回应这久别的思念,气息渐乱,透着一丝神秘的热切。
  我吻上她颈侧,唇舌在她锁骨间流连,她娇躯微颤,低声道:“景曜,你还是这样……”声音柔媚中带着一丝戏谑,似在试探我对她的记忆。
  我手滑至她腰间,解开她朱衣,露出她曼妙身形,肌肤白皙如玉,胸前饱满,腰肢纤细,臀部圆润,双腿修长,散发着成熟的诱惑,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我低声道:“青黛,你还是那般美。”
  思念让我吻上她胸前,舌尖绕着那嫣红轻舔,她猛地弓起身,低吟声从喉间溢出,双颊染红,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光,低声道:“景曜,你还记得我……”她的反应带着久别的欣喜,双腿不自觉夹紧,似在沉醉这重逢的亲密。
  我褪去她亵衣,将她压在长塌上,她半倚着塌沿,眼中透着一抹羞涩与期待,低声道:“若这是梦,别醒。”她的声音带着神秘的蛊惑,我低头吻上她小腹,舌尖在她肚脐处轻绕,
  她的身子轻轻一缩,低吟渐急,双眸半闭,低声道:“景曜……”我分开她双腿,吻上那隐秘花瓣,舌尖探入湿润处,吮吸她逐渐渗出的蜜液,她猛颤,低呼声连绵,双腿夹紧我头,她的声音柔媚,透着思念与欢愉。
  我低声道:“青黛,我想你。”舌尖加深,她猛地弓起身,双手抓我发间,指甲嵌入,低吟转为急促,双腿张开迎合,似在贪恋这久别的爱抚,低声道:“景曜,我也在想你……”
  她的身子剧颤,花径紧缩,高潮将至,眼中泪光闪烁,低呼:“景曜……”一股温热蜜液喷涌而出,她瘫软在塌上,气息急促,双颊潮红,似沉浸在重逢的极乐。
  我起身,褪去衣袍,露出精壮身躯,下身昂然挺立,俯身压下,低声道:“青黛,我不会再让你离开。”试探进入,顶端挤入她花径,她低呼,眼角泪光未干,双手抓我肩,低声道:“景曜……”她的声音颤抖,似在确认这不是梦。
  我缓缓推进,湿热紧致让我低哼,她双腿缠我腰,低吟细碎:“景曜,好深……”她的身子柔软贴我,似在贪恋这重逢的交融。
  我开始律动,初时轻缓,她低吟柔媚,双眸半睁,望向我时透着思念与依恋,低声道:“景曜,别走……”她的声音渐高,腰肢迎合,花径紧缩,似在享受这梦中的欢愉。我低声道:“青黛,我在。”
  俯身吻她唇,舌尖缠绕,腰身加快,撞击间带出水声,她低呼连绵,身子轻颤,胸前柔软随节奏晃动,低声道:“景曜,我……”她的声音柔媚,透着重逢的喜悦。
  节奏加剧,她低吟高亢,花径痉挛,低声道:“景曜,我到了……”她猛颤,湿液涌出,双臂死死抱我,泪水滑落,带着重逢的满足。我低吼,热流喷射而出,两人同时攀上顶峰。她瘫软在塌上,气息急促,眼中泪光与温柔交织,低声道:“景曜,若是梦,别醒……”
  我低吼一声,正欲释放,窗外忽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似湖水涟漪般轻盈,空灵中透着一抹戏谑。我抬眸望去,一袭白衣如雾的女子倚窗而立,长发如瀑披散至腰,衬得她身姿修长纤柔,眉眼如画,唇角挂着笑盈盈的弧度,双眸清亮如星,似洞悉一切。
  她缓步踏入,步履轻盈如风,白衣飘动间若湖上仙雾,腰肢纤细如柳,胸前曲线柔美却不张扬,双腿修长若隐若现,散发着一股超然脱俗却又神秘莫测的气韵。
  我心头一震,认出她——那夜湖衅,她曾以一语点醒我迷雾中的道心,神秘莫测,未留姓名,却留下深刻印象,如今竟在此重现。贺青黛低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侧眸瞥她,低声道:“仙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似对这突如其来的加入并不意外,反倒透着一丝欣然。青黛性格狡黠而深情,此刻心态放松,似在梦中乐于接受这奇妙的际遇。
  仙子轻笑,声音如清泉流淌,低声道:“景曜,那夜我助你悟道,今夜,我来与你共赏这良辰。”她飘然靠近,白衣半敞,露出雪白肩头与锁骨,肌肤如月光般剔透,带着湖水的清凉气息。
  她俯身贴近我,纤手轻抚我胸膛,指尖划过肌肉线条,低声道:“青黛姑娘如此动情,景曜,你可忍心独享?”她的性格清灵中透着几分超脱,心态淡然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主动,仿佛早已看透这梦境的虚实,却乐于融入其中。
  我气息微乱,她已吻上我唇,舌尖灵动挑逗,湿热中带着清冽,似湖风拂面,柔软的长发扫过我颈侧,引得我心弦一颤。她低笑,侧身倚在我怀中,纤细腰肢贴我侧身,低声道:“别停,我瞧瞧你有多思念她。”
  她的手滑至青黛胸前,轻揉那饱满柔软,指尖轻捻乳尖,青黛低吟一声,身子不自觉迎合,丰腴胴体微微扭动,带着一丝羞涩的欢愉,似对仙子的加入既意外又沉醉。
  仙子低笑,手指在我下身轻抚,指尖灵巧地挑弄硬挺,低声道:“景曜,你我缘未尽,青黛也该多谢我助兴。”她俯身吻上我颈侧,舌尖轻舔,带着清凉的触感,另一手揉捏青黛腰肢,引得青黛低吟更急,圆润臀部微微上抬,似在贪恋这双重爱抚。
  青黛侧眸看我,眼中泪光与笑意交织,低声道:“景曜,这梦……真好。”她的深情流露,心态释然,似在梦中放下一切,尽情享受。
  仙子轻笑,俯身吻上青黛唇,舌尖与她缠绕,青黛低哼回应,丰腴身躯微微颤抖,似被这清灵女子点燃更多情欲。仙子低声道:“青黛,你也美得很。”她的语气淡然中透着欣赏,手指滑至我顶端轻揉,引得我低吼连连。
  我加快节奏,青黛猛颤,高潮喷涌,湿液淌下,泪水滑落,似沉浸在重逢的极乐。仙子低笑,吻我唇,纤手助我一臂之力,我低吼,热流喷射而出灌满青黛体内,三人同时攀上顶峰。
  青黛瘫软在塌上,气息急促,脸上潮红未退,眼中泪光与温柔交织,低声道:“景曜,若是梦,别醒……”她的丰腴身躯蜷在我怀中,似在梦中找到归宿。仙子倚我肩,清灵笑意未减,白衣半解,修长身姿散发神秘清辉,她的心态超然,似看透一切却乐在其中。
  我拥她们入怀,低声道:“青黛,我不会再让你消失。”夜色深浓,烛火摇曳,三人气息交融,似一场思念与神秘的救赎。
  她们,一左一右,缓缓靠近,气息交融,纤指探入我胸前,柔情缠绕。
  衣衫滑落,香汗微颤,我被她们推入湖水般的梦境,意识迷离,身体与灵魂仿佛都沉溺在这一场无法分辨真假的人间缱绻之中。
  可就在我沉入最深处时——
  “啪嗒。”
  一声细微的碎裂响起,如花瓣坠入冰面。
  灯火已尽,街道沉入无声的黑。
  我立在空旷的杏花春陌中央,方才的烟火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离,只余青石板上零落的花瓣,在冷风中打着转儿。
  耳边传来几缕窸窣声,如衣摆掠地,又似鞋跟敲击石板。
  我猛地转身,目光被街尽头两道身影吸引。
  ——林婉与唐蔓。
  她们一前一后,正沿着街心缓缓而行。灯笼光芒从她们身上穿过,投下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她们肩并肩,时而低声交谈,时而发出轻笑,像是两个初来东都的游女,兴致正浓。
  她们的步伐缓慢而轻盈,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寂静与诡异。
  “林婉?……唐蔓?”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唤出声,声音在空荡街巷中激起一圈回音。
  她们没有回头,只是笑意盈盈地继续前行。林婉一身雪色素衣,乌发轻束,仍是那副温柔却孤傲的模样。唐蔓则着一袭粉色长裙,发间簪花,步伐轻盈如蝶,神情带着几分调皮。
  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猛然迈步欲追,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唐蔓回头轻声对林婉说:“景曜他来了。”
  林婉顿了顿脚,似乎想转身,可下一刻,整个空间剧烈一震——
  一道清幽玉鸣,自我背后响起。
  我脚步一滞,寒意从脊背直上。
  “你啊,太容易动情。”
  那声音懒散温雅,透着说不清的调笑与遗憾。
  我缓缓回头,果然看见谢行止,仍是那身青衫半敞,墨玉在风中轻摆,他负手立于街巷之中,仿佛自黑夜中行出,眼中映着模糊月光与我满脸的惊疑。
  “你跟过来,原是想见谁?”他问。
  我瞳孔微缩,寒声道:“她们是……是你变出来的?”
  谢行止微微一笑,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问题,侧头望向街尽头那两个逐渐远去的身影,悠悠开口:
  “不是我变的。是你。”
  “这个幻境,只是按照你记忆里最执念的片段重现。你想见她们,她们就来了。她们本不是一个世界,却在你心里并排出现……你自己,把她们放进了同一条路上。”
  我心口微紧,看向远处两人的身影。
  唐蔓挽住林婉的胳膊,回头对我笑,唇形仿佛说了什么,却无声。
  “你做了太多决定。”谢行止声音淡淡的,走近几步,“你以为自己只是用她们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局,但你骗得了她们吗?你真不在意她们是不是因此受伤,或……因此死去?”
  我一言不发,拳头紧攥。
  他轻叹一声,声音带着近乎怜悯的温柔:
  “景曜,幻境的可怕不在于它不真实,而在于——它比真相温柔。”
  我忽然怒道:“你出现就是为了讽刺我?”
  谢行止不怒,只是轻轻地看着我,像是在注视一个将要崩塌的人。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冷笑一声:“东都。”
  他点点头,却指着脚下的街石,缓缓道:“不错,是东都。但是你心中的东都。”
  “真正的东都,已经变了。”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低沉:
  “你一路杀伐、夺局、诱敌、设局……你甚至连夜巡司、秦淮、飞鸢门都敢挑。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殊不知,真正的‘迷局’从你走入这座城那一日,早已开始。”
  我的心,沉了。
  “她们……也不过是你心中,不敢面对的牵绊。”
  他最后望我一眼,缓缓转身:“你要继续看,也可以。但你得记住,每多看一眼,她们在你心里的影子……就离真正的她们远一点。”
  “等你看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你,才是真正被困在这里的人。”
  话音落下,他身影随风消散,如夜色里一缕飘散的青烟。
  我猛然回头,街道尽头,林婉与唐蔓的身影已经模糊得几乎透明。她们仍在前行,仿佛永远不会回头。
  我喉头干涩,声音低低地唤:
  “林婉……唐蔓……”
  但这一次,无人应我。
  我站在街心,四下皆空,耳中只有风声,仿佛整座城,都沉入了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梦。
  幻境,不是虚假。
  是太真实了,才让人走不出去。
  天地忽然崩塌。
  喧嚣市井、灯火人影、余温尚在的香气与呢喃——一切皆在顷刻间坍缩成一团虚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无情剥离。脚下再无街石,耳边再无人语,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空寂,像是整个世界被摁下了暂停键。
  我站在这片虚空之中,身体失去了重力,却没有坠落。四周无边无际,黑得发亮,偶有几点微弱的光影在远处浮动,如眼眸闪烁,又似星辰呼吸。
  我四下张望,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疑惑与不安。
  ——这里不是东都,不是任何一处我曾踏足之地。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玉鸣响起,仿佛自虚空深处传来,带着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
  “你终于走到这里了。”
  那个声音温和,却带着某种无法反抗的穿透力。
  我转头,果然看见了他。
  谢行止,仍旧是一袭青衫,负手而立,衣襟无风自舞,墨玉在他腰间轻晃,发出悠长的低鸣。他脚下无影,却站得极稳,仿佛天地原本便是为他所设。
  “……你又来了。”我警惕地盯着他,声音却带着一丝自觉的疲惫。
  “不是‘又’,而是‘终于’。”他眼中浮现一抹近乎怜悯的意味,“这一刻,我等了很久。从归雁镇开始,我就在观察你。”
  我心头一震,怒意隐起,却不发作,只冷冷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告诉你真相。”谢行止缓缓向前一步,脚下虚空生波,“关于你,关于我,关于这个世界。”
  他顿了顿,眼神深不可测,声音低沉却清晰:“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太过精准?”
  我皱起眉。
  “你从医馆走出,正巧遇到沈家旧案;你救下的人,总在关键处给你线索;你从归雁镇至东都,每一步都恰逢其时。甚至你的情感,也被命运之手一次次推向边缘——再回望,你真的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我心中微震,嘴角却勾出一抹冷笑:“你是说,我的一生都是被安排的?你又算什么——主宰?还是窥伺者?”
  谢行止没有被激怒,他只是望着我,眼中那抹怜悯更浓了一分。
  “我和你一样。”他说,“我们都不过是这个系统原本设定的‘棋子’。”
  “系统?”我低声重复。
  谢行止点头,伸出手在空中一划,一道流光浮现,在我们之间悬停。
  “这是一个被‘系统’运行的世界,七情为驱,因果为线。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只是在剧本里完成命运所赋予的函数。而你,我——我们不是。”
  我盯着那道流光,它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索,牵引着过去的我——我曾说过的某句话、做过的某个动作,全都如编排过的剧情,一帧帧映照而出。
  “你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行止嘴角微挑,淡然一笑:“我本就不该在这段‘演算’中存在。但我醒了,比你早一些。”
  我皱眉,沉声道:“所以你在归雁镇接近我,是因为你认出了我?”
  “是。”他点头,“你身上有‘变量’的痕迹。某种和系统抗衡的可能性。你能突破‘七情’桎梏,能凝聚不属于剧本的选择。这是我见过的最罕见的……潜力。”
  他看向我,目光中终于露出一点真诚的火光。
  “而你不是唯一的一个。”
  我心跳一滞。
  “柳夭夭,”谢行止缓缓道,“她也不是‘本土数据’。她的存在,在系统中异常活跃,轨迹极不稳定,似乎是从另一个维度投射进来的。”
  我下意识想反驳,却哑口无言。
  “还有林婉……”谢行止轻轻叹息,“她更特殊。她的记录,连我都无法读取。她的身份……是系统的盲区。”
  我陡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你连她……都看不透?”
  谢行止点头,语气沉重:“是的,林婉是‘系统’中的幽灵——不是被记录的人,而是连‘系统’本身都无法解释的存在。”
  “她像是……来自一个更高位面的回溯,或者说,是某种被注入的意志。”
  我脑中嗡地一声,过去与林婉相识相知的所有细节仿佛都被点燃——她的眼神,她那日站在风中的沉默,她反复低语的那些“听起来不属于这里”的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声音发涩。
  谢行止平静地望着我,一字一句:“我要打破这个循环。”
  “你我都是被选中的变量,不被系统控制,不被命运钉死在轨迹上的人。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
  我喃喃:“可是这世界……这世界是虚假的吗?”
  谢行止轻轻一笑,语气如湖面般平静:“这世界是真的。只是你所经历的,并非全部真相。”
  “七情剑法,系统给予你的能力,不过是系统用来操控‘情绪流’的模块。弄影先生?他是系统代言人,为了稳定剧本而设计出的看似高深的‘守序者’。”
  “而湖边的仙女,不过是系统的投影——系统在你心中构建的‘完美女性模型’,用来安抚你的意识、牵引你的意志。”
  “你以为她是梦中人,实则是算法幻象。”
  我仿佛从高空跌落,胸口发紧,喉咙里堵满了说不出口的痛。
  谢行止却不再逼我,只淡淡道:
  “我不会逼你做出决定。”
  “我只是告诉你——你若想跳出这个无尽的宿命循环,你只能选择一件事:站在系统的对立面。”
  他望着我,语气忽然低了下去:
  “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我会取走你身边最重要的东西,作为代价。你可以选择接受、或反抗。”
  我猛地一惊:“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眼神忽然一收,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影,溶解在这片虚空之中。
  我像是在沉入一场无边的梦中,又像是沿着某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一层层剥离意识。
  那些虚幻的影像在我眼前缓缓褪色,谢行止的背影最后一次在那片虚空中转身离去。
  他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我会取走你身边最重要的东西。”
  “你若不选择,我便替你选择。”
  紧接着,我仿佛坠入了更深的深渊。
  一个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划过我眼前,如同幻灯片般快速交替——归雁镇夜色中燃烧的篝火,沈府门前滴落的血珠,东都杏花春陌上的春风,林婉抱着一把伞,在雨中等我回头的身影……
  还有——小枝,她笑着回头,朝我伸出手,声音轻软:“公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我伸出手,却触不到她。她的身影仿佛被什么透明的幕布隔离,那笑容在风中一点点淡去,直至完全消失。
  我猛地一震,胸口像被重锤砸中,意识狠狠被扯回。
  ——我醒了。
  不,是被拖回了现实。
  睁开眼的那一瞬,刺目的光影斜洒进来,将我整个人照得晃眼。头顶是一盏铜制宫灯,灯罩上雕有梅花纹路,灯火正燃,光影浮动之间,是一片温暖却沉静的色调。
  我侧头,眼前是一道雕花木窗,窗纸微启,有风拂过,带来一缕淡淡的青檀香。木格之间透出竹影斑驳,外头似有流水声潺潺,像是某处回廊下的水榭。
  榻旁放着一方矮几,几上置着一盏温茶,热气还未散尽;旁边搁着一把书扇,正是我随身之物,却略显旧痕。
  我动了动手指,感到微微的酸麻,却能动弹。
  屋内异常安静。
  静得让我本能地警觉。
  我挣扎着坐起身,腰侧还有隐隐作痛的余韵,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机在体内流动,像是经历了一场极其激烈的修炼后遗留的真气回涌。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掌心心头隐隐透着淡淡的“哀”与“思”的气息,尚未完全沉静。
  意识像被撕裂般,从一个遥远的世界挣脱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呼吸尚未稳定,胸腔中仿佛有风雪回旋。我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盯着头顶那截沉沉的木梁,仿佛无法立刻确认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温暖的光洒落在我脸上,带着微微的药香。
  “你醒了。”
  她的声音极轻,却像是在某种极深的寂静中撒下一抹柔光。我侧过头,第一眼便看见了林婉。
  她就坐在床边,一身素白衣衫,眉眼温婉,唇角带着一点淡笑。她眸子里有我熟悉的柔和光芒,像月下湖水一样安静。她的手还搭在我手腕上,显然是在替我把脉,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我刚归的魂。
  “这里是浮影斋后屋。”她轻声说,语气平稳,却藏着一丝不安,“你昏迷了一日。”
  我微微皱眉,缓缓坐起,发觉全身虚弱,却并无重伤。木窗透进一缕阳光,映出屋内安然陈设。角落里烧着安神香,炉火尚温,床边放着一壶茶,一副棋盘摊在矮桌上,半局未完。
  我目光扫过,看到柳夭夭正靠坐在靠窗的一张竹椅上,衣袂略显凌乱,神情疲惫却还强撑着打起精神。她看到我醒来时,只挑了挑眉,没说话,但我分明看到她眼神里一丝难掩的放松与……压抑的怒意。
  我缓缓开口,声音还带着些虚弱:“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在……”
  “在幻境中。”柳夭夭开口打断,声音低哑,“我们一起中招,那是谢行止设下的局。他不是想杀你,他是想叫你醒。”
  “醒?”
  我看向她,她目光没有回避,只道:“他想你看清这个世界。他觉得你——和他一样,都不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幻境中的话,浮光掠影地涌入脑海。那个如虚空般诡异的空间,那些似曾相识又遥不可及的景象,那些被系统编排过的梦与执念……
  我低声喃喃:“……小枝呢?”
  屋子里忽然沉静了片刻。
  角落里,沈云霁缓缓站起身来。
  她今日穿得极素,一袭烟青色衣衫,乌发低垂,只用一枚素簪绾起。她眉眼如旧,温雅如兰,但眉心处那道淡淡的川字,仿佛在这一刻压得我心头骤紧。
  她看着我,轻声道:“谢行止走时……带走了她。”
  我的胸腔像被人一刀贯穿,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只觉耳中轰鸣,眼前浮现出小枝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的“我相信你”的模样。
  “他带走她做什么?”我声音低哑。
  沈云霁沉默了一瞬,垂下眼帘,道:“他说——‘十日之后,决胜湖畔’。”
  柳夭夭冷笑一声:“他留下一句话就走了,连我都追不上。那一剑,他没杀我……只是为了警告。”
  “十日之期……”我喃喃。
  我的掌心在颤。
  以往无数次,我都对局势心怀筹谋,对密函、对江湖、对生死,我都有应对之法。可如今,小枝——那个曾为我流泪、信我到底的女孩,就这样被他带走。
  “为什么是她?”我问。
  没人能回答我。
  林婉缓缓起身,给我斟了一盏茶,将杯子递到我手边,轻声道:“你需要冷静,谢行止是有目的的,他既没有杀她,就一定——还有话想对你说。”
  我却没有接那盏茶。
  我知道我已经没法冷静。
  此刻的我,已然无所谓密函真假,也无心谋局江湖。眼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
  我要把小枝带回来。
  哪怕为此,我要与谢行止真正一战。
  哪怕那一战的终点,是我站在整个世界的尽头。
  我走入那间偏房,门未关紧,一缕灯火透出纱窗,像一口藏不住的叹息。
  沈云霁坐在榻边,身姿端正,手中执着一盏已凉的茶,茶色泛青,宛如她眼底那一层将溢未溢的忧色。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长衣,发丝简单挽起,鬓边垂下一缕轻发,映着灯光,更显脆弱。
  她听到脚步声,却没有抬头,只是用指尖轻轻拭了拭杯沿,语气平缓:
  “我知道你会来。”
  我没有作声,只是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替她续了一盏热茶。
  她接过茶盏,终于抬眼看我,眼底一片沉静,宛如深水中的落叶,无声沉底。
  “她说想再吃一次东都的糖莲子,我说我明日去买……可她没等到明日。”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云霁。”我轻声唤她。
  她手指一颤,茶水微溅,落在衣襟上,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继续说:“我不是不知江湖冷酷……可小枝……她不该卷进来。她不是我们这样的人。”
  我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指尖冰凉,仿佛她一直藏在心底的愧疚与痛苦也透过肌肤传到了我掌心。
  “不是你的错。”我说,“我才是那个没能保护她的人。”
  她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一抖,似笑非笑:“她一直说,景公子是个值得依靠的人。她说,她在你身边,很安心……我也信她……可我没想到,最后陪她走出门的,却不是你。”
  我心头一滞。
  她低下头,茶盏中的影子碎成水波,声音却始终温和:
  “我不是怪你。只是心里……太痛了。”
  我望着她,忽然想起初见时的她,坐在瑶香阁的雅间里,淡妆轻抹,衣襟带香,眼神中藏着看破世事后的温柔与坚韧。她曾是高门贵女,也曾是风尘女子,如今的她,已不再需要谁替她撑伞避雨,可她仍愿把唯一的亲人交托给我。
  我缓缓道:“小枝还活着。”
  沈云霁猛地抬头,目光落在我脸上,眼中仿佛点燃了一丝残火。
  “谢行止说,十日后,决胜湖畔。”我声音低沉如铅,“他还未下杀手,这说明——他在等我。”
  她抿唇不语,半晌,轻声道:“可这局,从来不是你一人的局。”
  我点头:“所以我不会独自去赌。”
  她静静望着我,眼中浮出些微水光,半晌后,轻轻靠近了一点,将头靠在我肩上。
  “景曜,如果她……若是她真的回不来了,你可怜我一场,好不好?”
  我闭了闭眼,语气轻柔而坚定:“我不想可怜你。我想让你亲眼看到她回来。”
  她肩膀轻轻一颤,良久后,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这一声“嗯”,是她将所有的信任,重新交还给了我。
  浮影斋后屋夜深人静,灯芯燃着极细的火光,将屋内映得一片温黄。
  林婉靠在窗边,青衣素裙,手中执着一卷未翻开的书卷。她垂着眼,眉头紧蹙,神情却极静。静得仿佛外界的风浪与她无关。但我知道,她那近乎冷淡的表象之下,藏着无声的焦灼。
  柳夭夭则坐在另一角的圆凳上,折扇横放膝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眼神半眯,像在打量我,又像在审视自己。她的妩媚向来不动声色,此刻却无笑,只余沉默。
  我缓缓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在圆几旁坐下。
  “对不起。”我开口,声音低沉。
  林婉轻轻摇头,目光却始终未抬:“你没做错……小枝的事,不怪你。”
  我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伸手覆在她纤细的手背上,轻声道:“她是因为我才被带走的,我知你心里难受……若你要恨,便恨我。”
  林婉终于抬起眼,眼眶泛着浅浅的红,声音仍旧冷静:“我不恨你。只是……我怕我们来不及。”
  这句“怕来不及”,像一柄细刃,从她眼底缓缓滑出,割在我心头最软的地方。
  我转头看向柳夭夭:“你那日……看到谢行止了。他说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柳夭夭抬眸,眼神罕见地凝重:“你信他?”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道:“他说,这个世界是一个系统,我们是变量。你、我、他……林婉,他都提起了。”
  林婉一震,却未开口,只静静看着我们。
  柳夭夭将扇子收起,放到一旁,整个人微微前倾,目光罕见地认真:“你想知道……
  我是不是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点头。
  她轻轻一笑,那笑却没有一点调侃之意,只是一种近乎自嘲的淡然:“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常做一个梦,梦里我站在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街道、衣着、
  言语……全都陌生。但那梦太清太真,仿佛才是我原本该在的地方。”
  “而这世界,我总觉得有些……迟钝。像是被补出来的剧本,情绪不连贯,逻辑常跳脱。”她顿了顿,看向我,“直到遇见你,才像是终于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
  我喉头一紧:“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到最后吗?”
  柳夭夭眨了眨眼,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谢行止要拉拢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会是关键。但他也知道我……迟早会站在你身边。”
  我沉声道:“可我怕你做出什么冒险的事。”
  她抬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放心吧,我可舍不得死。”语气虽轻,但目光却分外清晰坚定,“我答应你,除非你点头,我不会擅自行动。”
  我点头,又转头看向林婉。
  “十日后,湖畔决胜。我们都不能缺一个人。小枝要救,谢行止要应,局也要破……
  但你们都得在。”
  林婉静默片刻,轻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看着她与柳夭夭,语气低沉却笃定:“我会从现在开始,逼谢行止现身。十日之内,我要让他以为我已选择——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真正的那步落子,落在什么时候。”
  柳夭夭看着我,忽而轻轻一笑,像风吹过湖水,荡起一点温柔:“看来,景公子终于不像当初那么莽撞了。”
  林婉也终于轻声道:“我们都陪你。”
  那一刻,屋外的风吹动竹帘,烛火微摇。
  而我知道,这一局,不只是东都的局,也不仅是系统与变数之间的博弈,而是——
  人心所向,命数之争。
  (未完待续)

好色小姨
孤寂之狼
“小姨,我要……”“乖乖,我来了……”当你有一个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寂寞难耐的小姨时,你会怎么做?当这个爱你到骨子里的小姨不断的为你勾搭各种美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从萝莉,到御姐,到少妇,小姨的命令统统拿下……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3/28 15:45:22

第十九章:浮影之下,局中之局
  醉仙楼位于青石巷尾,三层木楼高挑半空,面南而开,正好俯瞰整条东都南街。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盏中茶已凉,青烟袅袅,从鼻端滑入胸口,像压在心头的一块冷石。我右手搭在扶栏上,指节轻敲,不急不缓,像催促,又像等待。
  楼下是热闹的人间烟火。
  街头正摆开一场花灯戏,小贩挑担叫卖,卖糖葫芦的童子用力吆喝,几个士子围在棋摊边指指点点,身边过客来来往往,无一人驻足多看我一眼。可我目光未曾离开过这条街,像一把钝刀,钝而沉地剖开人群,将每一张面孔、每一个眼神都收入心底。
  我在找人。
  一个不会主动露面的人。
  朱晏——夜巡司不公开的联络使。那是个极难定义的人,出现在最不起眼的街角,扮成最普通的模样,却握着夜巡司最隐秘的命脉。
  我等他,也在等这座城给我答案。
  东都如今,局势看似平稳,实则暗流翻涌。若论实力,夜巡司掌刑统军,手段狠辣,已是如日中天;但论隐秘与深层操控,最令人忌惮的,却是那位“阁主”——秦淮。
  夜巡司与秦淮,像是两柄并立的刀,一锋一阴,互相牵制,却又彼此利用。它们之间的平衡,维系着东都的秩序,也维系着我此刻不动声色的等待。
  但我不想维系。
  我是来打破这个平衡的。
  要么让夜巡司吞下秦淮,要么——我亲自动手,斩断秦淮这条蛇头。
  因为时间不等人。谢行止已经开始行动了,系统的异动越来越频繁,飞鸢门那边也蠢蠢欲动。而秦淮,他的计划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快到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次我必须先出手。
  街对角,一个身穿灰蓝褂子的瘦削男人走过豆腐摊,他脚步微踉,袖口处带着油渍,像是方才与人喝过一场酒。眼神懒散地扫过人群,仿佛在寻找,又仿佛只是随意张望。
  我看见他摸了摸鼻梁。
  就是他——朱晏。
  他走得极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这座城的心跳上。他在等我给他信号,或者说,他在等我“自己”上钩。
  我没有动,只是抬起茶盏,轻啜一口。唇角微扬,不显一丝情绪。
  这座城的秘密,终于要开始松动了。
  朱晏是从南街的豆腐摊拐进来的。
  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某家酒馆里溜出来,脚步微飘,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袖口沾着油星,走路时还不时咳上一声,像极了个混吃等死的闲汉。
  我恰好在楼下转角出门,手里还捏着茶盏盖,装作要去洗盏,眼角余光却精准地与他交汇。
  他停住脚,愣了一下,然后笑:“哟,大夫也来这醉仙楼喝茶?”
  我笑了笑:“朱掌柜也难得肯离开坊口小馆子,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哪能啊。”他懒洋洋地拢了拢衣襟,“有人送了几坛好酒,说醉仙楼能配菜,我这不来见识见识么?”
  “既然是巧遇,不如坐坐?”我举了举手里的茶盏,向楼侧一指,“楼上正空着个雅间,安静。”
  他斜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抬脚先上了楼。
  ——这就对了。朱晏不是傻子,他早认出我是谁,只是不想在楼下曝了行迹。
  雅间幽静,隔着一扇竹纱屏风,可以听见外面丝竹低响。朱晏斜倚榻上,掀开茶盖,低头闻了一口,似笑非笑。
  “你不是来喝茶的。”他说。
  “你也不是来看酒的。”我答。
  我们对视片刻,他挑了挑眉:“所以呢?你找我,是要什么?”
  “情报。”我并不隐瞒,“夜巡司的嗅觉一向灵光,我想你最近应当也注意到了——秦淮突然沉了。”
  他不语,捻着茶盖边沿,不置可否。
  我继续道:“这不像他。东都风吹草动都能惊他梦醒的人,最近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连瑶香阁的消息都懒得问。”
  “你说他沉了,”朱晏看我一眼,“可我听说,他的人在坊间却没歇过,前两日刚收了几个口风紧的密探,专挑跑外的盯。你不觉得奇怪?”
  “他是怕了。”我说。
  “怕什么?”
  “密函。”
  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朱晏指尖微顿,茶盖碰杯沿,发出清脆的一响。
  我放轻声音,却不让他听不清:“我有确切消息——秦淮,已经掌握了密函的情报。”
  “可他没动。”朱晏低声道。
  “正因为他掌握了,才没动。”我盯着他,“他在等——等那份情报变得‘值钱’。现在谁都知道沈云霁手里的东西不简单,可真正的核心只有他一人窥见。他想坐地起价。”
  朱晏嘴角动了一下,笑意却不真:“这么说……这消息是你送给我的礼?”
  我不说话,只微微举杯。
  他凝视我一会,慢悠悠抿了一口茶,像喝的是烈酒,嘴角抹过一丝凉意。
  “你就不怕我转头把这消息给了秦淮,让他知道你在背后捅刀子?”
  我看着他:“如果你真想做中间人,这会儿就不会跟我进来。”
  朱晏笑了,轻叹一声:“大夫不简单哪,原来你一直在等我出牌。”
  他放下茶杯,语气微变,带了点真意:“但你说得对。秦淮太沉,他掌握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还多。”
  我低声道:“但他的命不值这么高的价。”
  朱晏看我一眼,眸光一闪:“你想动他?”
  我微微颔首,语气轻得像春日柳絮:“要打破这座城的平衡,第一刀,不能慢。”
  朱晏放下茶盏,手指在膝上磨了几下,脸上那股市井式的笑意终于褪去几分。他眯着眼睛,看着我,语气带了些打量与锋锐:
  “你想动秦淮……可惜,这事大得很。夜巡司不是不动手,而是怕下手后,扯出别的麻烦。你呢,你在这局里到底图什么?”
  我没有急着回答,只慢慢地倒了半盏酒,放在自己手边,看着他手指的动作停了几息,才开口:
  “图什么?也没什么太复杂的。人活一世,总得求个名、求个利。”我轻笑,“我不过是个大夫,在归雁镇混口饭吃。可现在见了东都的天,也想做点事——”
  “什么事?”朱晏语气很轻,但盯着我看得极紧。
  我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入朝为官,一官半职不求大,只要能封个实职,有牌面、有实权……自然,也有前程。”
  朱晏的神色略有变化,却依旧吊儿郎当:“你说秦淮手上有密函情报,这种话哪天不在茶楼酒肆里流传?我若是把这话真信了,回头往上报,被人问起来历,只能说是在醉仙楼听来?”
  我一笑,将左袖轻轻一掀,从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压在桌上:“我当然不止一句话。你若真想查,便去这个地址看看。”
  朱晏盯着纸条,眼神微凝,语气慢了下来:“这是……?”
  我声音压低,仿佛无意间透露:“你们夜巡司的人,陌七,死在那里。”
  “陌七?”朱晏终于不再装模作样,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
  “不错。”我望着他的眼,话锋轻挑,“他是你们夜巡司直接负责密函一线的联络使,消息灵通,暗中查了不少东西。只可惜,命短。”
  朱晏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盯着那张纸条,拳头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一下,像是在压住什么。
  我继续:“我不清楚你们夜巡司是否还掌握他手头的线索,但我敢肯定——他死前查到了足够让你们惊讶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些?”朱晏低声。
  “我当然不知道。”我抬眸望着他,语气带笑,“我只知道他死后,身上留下的‘痕迹’、‘线索’、‘信物’,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秦淮。”
  朱晏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开始变得幽深,一种判断与怀疑的锋锐在其中翻滚。
  我慢条斯理地为他倒了一盏酒,缓声道:“你不信我,我可以理解。但你若肯走一趟,就知道——陌七不是简单的死,他死得太‘刚好’了。”
  “他若只是死了,事情也就罢了。可现在,他死在查密函的节骨眼上,而且一身的蛛丝马迹,竟然全指向秦淮。”
  我顿了顿,像是无意地笑了一下:
  “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朱晏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语气变得缓慢而危险:“你想借我们之手,动秦淮。”
  “我只想在动之前,提醒你们,局,已经开始了。”我端起茶盏,“你们若不动,他就要坐地起价,甚至反客为主。夜巡司是破局者?还是陪跑者?”
  朱晏盯着我,半晌后,嘴角缓缓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这人,说话真能挑人心。”
  他站起身,抖了抖袖口,收起纸条:
  “好,我去看看陌七。”
  他走到门边,回头看我一眼,淡淡道:“但如果你在骗我,那你这醉仙楼的酒,也就是你在东都喝的最后一杯。”
  我轻轻一笑,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心中淡然如水。
  ——线索已经抛出,夜巡司是聪明人,他们知道如何将鱼钩拽紧。
  夜已三更,东都街巷沉入昏沉,唯有靖庙后那片荒地仍风声不断,草木低伏,似乎也察觉将有密事临身。
  朱晏走得慢,身后带着几分斜月残光。他嘴里叼着一根甘草,步子虚虚实实,在废屋前停下。
  那是间早被废弃的小屋,砖墙脱落,瓦片断裂,门扇也不翼而飞。屋前是片草地,却有人在草中翻出一道浅坑,土色新鲜,显然掩埋不过两日。
  朱晏半蹲下来,拨开松土,果然,一具尸体就在下方,草草掩埋,甚至连面容都没盖好。死者身形清瘦,衣衫尚整,死状却极惨,喉下红肿发黑,显然是中毒后生生憋死。
  他目光一敛,从尸身袖口中拈出一张对折的油纸,上头书着一行小字,模糊难辨,须借夜巡司特制的水墨火印方能显现。
  他指腹一摩,字迹渐现:“函·壬寅·东厢交点·赤符换影。”
  朱晏眯起眼:“……夜巡司密语?”
  他盯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
  “陌七,他倒是,还盯着密函线……”
  他神情第一次动容,脸上的玩世笑意悄然褪去,眉宇间只剩下山雨欲来的冷。
  接着,他目光落到尸体咽喉处,那是一道黑紫色的刺点,极其细微,若非他早有准备,几乎难以察觉。他抽出一根缝衣银针般细的探针,小心探入伤口。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
  “这是……飞鸢门的‘散影针’?”
  可他随即皱起眉头,将尸体的喉口周围轻轻拨开,一缕极淡的香粉气味扑鼻而来。
  “……不对,这不是飞鸢门惯用的配毒,这香气,是‘龙尾兰’。”
  朱晏手指一顿,慢慢坐直。
  “秦淮的东西……”
  他目光越发幽深,抬起袖口,从暗袋中取出一支银罐,将尸体咽喉残余的毒气收起,待回司内检验。
  他低声呢喃:“这是……飞鸢门的暗器,秦淮的毒?”
  “这不可能是合作,更像是——栽赃。”
  他站起身,环视四周,目光沉冷如水。
  他缓缓直起身,拇指与食指慢慢揉着那张纸条,一边打量周遭草痕脚印,一边轻声道:
  “死者是我夜巡司的人,身藏密语情报;杀他者,手段干净,意图明确;线索留下得也……恰到好处。”
  “这不是单纯的灭口,是有人要我们看见这些。”
  他低头望了眼死者残脸,叹息一声,抬头望向远处城中微亮的灯火。
  “能布下这等局,怕是那位小郎君也清清楚楚——我们夜巡司一定会找来。”
  他轻轻笑了声:“他倒是诚实,没说谎,也没说全。”
  他把纸条收入袖中,将尸体重新掩埋,动作干脆利落,像是早就习惯了给死者收场。
  最后,他站在原地,盯着那不甚整齐的土堆,目光沉静如水。
  “秦淮,脱不了干系;他,是局内人。”
  “那位小郎君……定然知情。至于他是不是动手的?这法子不像他,但他知道后,至少是个旁观者。”
  他慢慢转身,披起风裘,往城中走去,边走边自语:
  “事已至此,如何应对,还得回去禀一声……”
  “不过——”
  “这刀子,既已擦在秦淮脖子上了,咱们……倒也可以等着看他怎么反应。”
  夜更深了,街上的人潮早已散去,只余几盏昏黄的灯火,斜斜照在青石路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靠在窗边,手中酒杯已空多时。街景模糊,我却看得入神。
  两个时辰,足够他来回靖庙旧屋一趟,也足够他掘地探尸,抽丝剥茧。
  若朱晏只是夜巡司里寻常密探,查完尸体,回来找我对质便是。
  但他不是。
  他是老狐狸,脚下油滑、眼里藏刀,最会做的事就是——“拿了消息,转手进大堂”。
  果不其然,我猜得不错。
  我放下酒杯,轻轻一笑。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朱晏应该正在回夜巡司的路上,或者——已在司中将我一言一语,全都如实禀报。”
  我没有急。
  我在等。
  这个局本就不是为了朱晏,而是借朱晏,将“秦淮图谋密函”这颗棋子,推入夜巡司的棋盘中。
  我从未奢望说服朱晏,他不是那种人。
  但他背后那群真正做决定的人……他们不能不信。
  “秦淮图谋不轨。”
  “密函已落入他手。”
  “而今唯一死者,是你们夜巡司的线人。”
  这就足够了。
  “你们不动,朝廷会疑。”
  “你们一动,平衡便破。”
  我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将近第四个时辰时,楼下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不快不慢,仿佛特意放轻了力道。
  我睁开眼,看见朱晏先一步踏入酒楼,身后,紧紧跟着一个戴着帷帽的人影。
  人影不高,腰背挺得笔直,步伐轻盈却稳健。帷帽遮面,气息内敛,像是一口未出鞘的刀。
  朱晏看见我,唇角挑了一下,没笑,但那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你这小子还真敢赌”的意味。
  我起身,微微一揖,似笑非笑。
  “朱爷来得正好,酒我都替你温好了三遍。”
  朱晏摆摆手,斜倚在门边,似笑非笑:“温三遍的酒,哪还喝得出味儿?”
  他一偏头,那神秘人走上前,在雅间一角坐下。
  没有开口,没有寒暄,连帽子都不揭,只是坐着,仿佛从一开始就在等我开口。
  我挑了挑眉。
  夜巡司的人果然不一般,连出面的这位,都能把气氛冷成这样。
  我轻轻拂袖,将一壶酒推了过去,语气随意:
  “阁下既来,想必已经知晓今日之事。”
  “那么,不如咱们……开门见山。”
  朱晏再次现身时,面上依旧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仿佛刚从哪家酒肆里摸鱼归来。可他身侧那位缓步而入的灰衣中年男子,却让整个空间的气息微妙一变。
  “这位是……司马先生。”朱晏笑着引见,语气轻浮,眼底却多了些许凝重。
  那人气质温文,穿着朴素,一身素灰袍,眉眼恬淡,步履不紧不慢,仿佛从未被尘世喧嚣扰乱。他朝我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如水:“景公子果然是聪明人,能把朱晏耍得团团转的,也不多见。”
  我垂眸浅笑,并不答话,只抬手请他入座,倒了一杯清酒。
  “尸体我看了。”司马先生轻轻一抬手,打断了酒桌上的寒暄,“破屋,浅埋,飞鸢门的暗器,秦淮的内力痕。夜巡司密语纸条……这些线索,太巧合了。巧合到不像巧合。”
  我放下杯,微一颔首,坦然道:“我觉得秦淮从不指望你们会全信。八分就够。”
  朱晏在一旁嗤地笑了一声,似乎对我这般坦然还有些欣赏。
  司马先生不置可否,只道:“秦淮是局中人,这点,我们信了。但你……景公子,你也未必只是个旁观者。你既能提前布局,便一定知情。”
  我抬眼,与他视线交锋,平静道:“知情与下场,是两回事。我若只求自保,何必牵出陌七这条线?更不会等在这里等你们三个时辰。”
  司马先生眼中微光一闪,轻轻一笑:“不错的胆识。”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转而道:“景公子说,想要一官半职,荣华富贵。可你现在走的是一条极险的路。”
  我不语,只等他往下说。
  “朝廷如今风头多变,各方势力暗涌。秦淮此人,早已多方下注,不臣之意甚浓。朝中几位大人,已有所不满。夜巡司对他,也并无太多好感。”
  说到此处,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到我面上,像是一道柔和而致命的刀:“你若真想谋一席之地,不如取而代之。”
  我轻笑出声:“秦淮,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目标。”
  司马先生却反问:“但你已经盯上他了,不是吗?”
  空气一瞬间沉寂。
  朱晏不知何时已不再插话,坐在一旁,靠着窗沿轻摇酒盏,眼神微眯,像是等着看一场好戏。
  我缓缓道:“你们不出手,却愿意在暗中相助……这是把我往刀锋上推。”
  “你若没有决心,推也推不动。”司马先生淡淡一笑,“我们不会插手秦淮之死,但可以让他死得不那么容易察觉。你若动手,我们在暗处替你遮风挡雨。你若成事,夜巡司自然有人为你举荐。朝中也不是没人愿意扶持懂事的人。”
  我轻轻叩了叩桌面,笑意微深:“那我,倒也不必再装了。”
  司马先生不语,只看着我,目光澄澈。
  我缓缓举杯,与他对饮:“那就,请你们……看我演完这一出戏。”
  醉仙楼三层,旧木窗扉已被夜风吹开一角,残阳如血,街道上的人影在光与烟中交错流转,喧嚣与清静交叠,恍若梦境。
  我仍坐在旧桌前,手中酒盏已凉,朱晏与司马先生离开已有片刻,楼内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我静静地看着楼下,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凡人,看着他们的步伐节奏、面上喜怒,看着一切与我无关的温柔与麻木。
  我的敌人,不是秦淮,是时间。
  时间在逼我,逼得我连喘息都要计算着节奏。
  谢行止的暗流已近,沈云霁身上的密函线尚未解明,寒渊之变也在蓄势待发,而秦淮这个人——他不是狼,是一条蛇,一条不动则已、一动就必然有毒的蛇。
  他知密函,知寒渊,知飞鸢门,知所有人的底牌,却从不出手,只待局势一面倾斜,便顺势压顶。他就是这局中最沉的一枚棋。
  可我偏要打破这枚棋。
  但我最大的困难,不是这局之大,而是——我手下无人。
  柳夭夭能算半个,却不可明用;陆青虽狠,终究桀骜。
  我孤身一人,要扳倒秦淮,如何下这一击?
  这不是简单的刺杀——秦淮那种人,连喝茶都有人替他试毒,连屋顶都布有暗桩。想杀他,需的是局,是一场“他自以为自己赢了”的局。
  一击不中,永无二击。
  若我露了锋芒,秦淮必不再大意,到时无论夜巡司愿不愿帮我,我也没有再出手的资格。
  我要让他低估我、轻视我,甚至信任我。我要让他以为自己即将得逞,而在最后一刻,被我反手斩下喉咙。
  东都的街灯在夜雨洗过之后,浮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秦淮站在巷口,指腹缓缓摩挲着手中那枚信物——一截断银簪,旧却锋利。他的指尖感受到银器边缘那一道不易察觉的刻痕,正是他自己的手法,一看便知。秦淮想到三日前,和景曜约定,以银簪联系,银簪出,密函现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你倒是终于来了。”
  可就是这一截银簪,把他带回了很多年前——  那年,他还叫褚舟生。
  那时的他并不姓秦,也不识什么朝廷要人,只是东都一条街边的小耳目,替人跑腿、递话、打听风声。他的义兄,卢长渊,是个不大不小的文职武差,刚刚调入密司下辖的外密探组,负责清点几桩边境往来文书。
  就是那个时候,卢长渊意外得到了一封密信——信中牵连到东都一位皇亲和边疆兵符调动之事,若是真送到巡天监或夜巡司,怕是能撼动一城朝局。
  但他没送出去。
  卢长渊在犹豫。
  “舟生,”他低声问过,“若是你,会送出去吗?”
  他那时不过十七岁,拿着茶壶,望着义兄迟疑不决的眼神,只回了一句:“你若想活,就别送。”
  那一夜,卢宅起了火。
  火来得蹊跷,从后院灶间烧起,却绕过了所有活人。等到人赶来灭火,只有卢长渊一人死于书房——怀中空无一物,唯有半截烧焦的袖角,印着夜巡司文书的残章。
  而真正的那封密信,却在第二日,就递入了那位皇亲的案头。
  “真是有本事。”那位皇亲笑着点头,“义兄虽死,却忠诚。义弟虽烧了房,却留下了路。”
  皇亲早已知晓那夜是谁带走密信,只派人暗中召见了一个新名字——  “秦淮。”
  自此之后,褚舟生不再是褚舟生。
  他成了“秦淮”,一位不动声色,却游刃朝局与江湖之间的“情报头子”。知人性、懂人心、善谋局,永远笑着说话,从不动怒,却能让你在不知不觉间,把命赔上。
  那一场火后,他学会了如何“烧而不毁”——毁掉线人,毁掉证据,留下通道,留下价值。他知道,这世间不需要义气,只需要筹码。
  他低头,再次望向那枚银簪。
  这是今夜,有人送来的信物。
  送信的人未署名,但只留一句:“密函之事,可与我一谈。”
  这句短短的话,却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雪夜、那间被烧得只剩灰烬的书房,还有那位义兄临死前,犹豫未决的眼神。
  “真有趣啊……”
  秦淮轻声道。
  他将银簪收进袖口,转身向浮影斋的方向而去。身形仍是儒雅温文,仿佛是要赴一场普通的饭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一次,送信的人不是来送命的,而是来请他“入局”的。
  而他,答应了。
  夜,东都灯火通明,浮影斋后院密室中却静得几乎能听到墨汁滴落的声音。墙上挂着一幅未尽的百美图,光影摇曳,映出我、柳夭夭与陆青三人的身影。
  柳夭夭倚在门侧,双手环胸,眼底藏着警惕与兴奋:“你当真要在浮影斋门前设局?秦淮若真来了,咱们这间小小酒楼怕是要变修罗场。”
  我并未抬头,缓缓将一颗细小棋子置于案几之上的布图中心:“他若不来,说明他心虚;他若来了,只要我算得够准,便能让他有来无回。”
  陆青站在烛火边,目光幽深,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动手?”
  我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浮影斋前街口:“此为正面迎敌之地,最容易吸引秦淮注意。影杀布伏两列,于酒楼屋檐与街边民房之间,斜交火力网,一旦动手,务必封住他的退路。”
  “影杀的优势是快、准、狠,”柳夭夭接话,“但对秦淮那种老狐狸,怕是光靠硬打不成。”
  我点头:“所以你必须在楼内守着,负责内应与眼线。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通过影纹镜示警。陆青,你的任务最重——你是奇兵。”
  陆青挑眉:“让我去截杀秦淮?”
  “不。”我凝视他,“你绕到背巷暗线,等他露出破绽时,从后突袭。你是他预料不到的人——也必须是致命一刀。”
  柳夭夭盯着我:“可若他识破,带来帮手怎么办?”
  我抬起左手,一枚银符轻轻一抖:“朱晏已经应允,夜巡司会在远处‘观战’——他们不会出手,但若秦淮真露出獠牙,他们也不会坐视。”
  陆青冷笑一声:“真够狠。夜巡司这群人,怕是盼着秦淮死得干净。”
  “他们不会帮我杀他,但也不会救他。”我目光如冰,“这一局,只要秦淮踏入浮影斋门前,就已注定是生死赌局。”
  柳夭夭眯眼道:“那我问你,若秦淮识破密函为假呢?”
  “他若识破,就得决定,是信我这场局,还是信他眼前的刀。”我轻笑,眼中寒光一闪,“他那样的人,最怕的不是陷阱,而是别人看破他害怕的事。”
  三人沉默,火光静静跳动。
  片刻后,柳夭夭吐出口气:“好,我安排影杀今晚内全部到位,影纹镜我来守。陆青,你看那屋脊是否藏得住你那把剑。”
  陆青拉开披风,露出寒光一角:“藏不住,那就不藏。”
  浮影斋门前,一场早已书写好的杀局,悄然成形。
  柳夭夭抱臂倚在案几边,瞧着我半日不开口,忽而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问道:
  “那景公子你自己呢?布得这般周密,影杀也调度妥当,陆青在暗、我在明,就差你这位主谋了。你打算站哪儿观戏?”
  我不答,反而侧身将案上的影杀名单捻了几张,翻看片刻,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挑了挑眉,淡淡问:
  “你这批人里,可有蛮力过人之人?能使沉铁巨锤者。”
  柳夭夭眨了眨眼,先是没明白我的意思,等回过神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想学那张良刺秦王不成?用大铁锤砸马车那一段?你这可不是去刺王,是请王上咱浮影斋来听曲儿的。”
  我依旧神色不变,只淡淡一笑:“故事虽老,法子未必不中。秦淮谨慎得过了头,若想叫他在局中生变,必须让他在一瞬之间自觉危机已至,误判整个局势——那时候,就轮到这大锤出场了。”
  这回轮到陆青挑眉,他靠在柱边,冷眼打量我片刻,忽然道:“你小心一锤未成,反被他反应过来,误中副车——到时候连你也一块交代在这戏里了。”
  柳夭夭也敲了敲桌角:“是啊,你那张脸,要是真给他拍歪了,咱们这江湖头牌的百美图中,多少姑娘要为你伤心流泪了。”
  我轻轻摇头,只道:“我若真能让他信这一锤是最后的局,那他便已输了。”
  “这局不是靠锤取命,而是靠锤震心。”
  我收起名单,站起身来,望向浮影斋前的街景,街灯疏淡,夜风微凉。
  “那位阁主,要的不是命,是局势;可我偏偏要命,要他亲至此地,再无退路。”
  柳夭夭收了笑意,正色起来:“行。影杀中有一人,名唤‘封猛’,寒州出身,祖传打铁,锤一把起码百斤,挥来时风雷俱下。我让他今晚便躲进暗道,你若真要锤门,也算配得上‘刺王’的排场了。”
  陆青“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张良刺秦换千秋,你呢?打算换什么?”
  我转身看着他,眼神如刃:“我要换东都的天。”
  三人之间,一时无语。唯有灯火摇曳,照着浮影斋的每一砖每一瓦。
  一场刺秦的谋,已悄然落笔。
  浮影斋内,灯火悄然转暖。
  柳夭夭换了身暗红衣裳,贴身短甲藏在袖里,双目明亮而沉稳,已非平日笑语盈盈之姿。她站在廊下,轻轻一挥,数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掠入黑夜之中,如游鱼入水,不起一丝波澜。
  陆青盘膝坐在屋脊,一手抚刀,一手把玩着一块磨得泛光的骨质小牌。他目不转睛望着街口,神情如铁,只有掌心静微颤动,才知他已将全身神经调入杀局之中。
  而那名使沉锤之人“封猛”,则藏于街口酒坊的破旧门楼内。他静默如山,手中铁锤覆着麻布,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若非知情者,谁会猜得出这其貌不扬的汉子,竟是那“影杀”最为悍勇的一击。
  浮影斋的每一个角落,灯火都早已调暗,地砖之下暗藏机关,楼檐之上影子如织,整个斋馆宛如一张缓缓收紧的网。
  而我,仍在内堂一隅,盯着沙漏,指尖轻敲木桌。
  “两个半时辰了。”我自语道,“他该到了。”
  与此同时——  东都夜风乍起,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悄然驶出烟柳巷口,无人开道,也无护卫随行,只有一名穿着青纹暗衣的中年男子步履轻缓地踱在前方。
  秦淮,东都情报之主,缓步行于青石街道,脚步不疾不徐,未带兵器,仍旧是戴着他那赖以成名的暗纹手套,闲摇之间,目光却如蛇如钩,扫过沿途每一处檐下、影中、墙角——  “今夜,动的人太多了。”他轻笑一声。
  在他左侧,街角小贩忽然提桶收摊,步伐迅捷。
  在他右侧,两个乞丐交头接耳,片刻即分散消失。
  前方,一名酒徒仰头狂笑,不远处,猫叫声响起,却并未见猫影。
  秦淮不动声色,只是收了扇子,缓缓抬头,浮影斋的招牌灯正对着他微光摇曳。
  “景公子。”他低声呢喃,“你果然想得周全。”
  他迈步而上,直入浮影斋前,不偏不倚,正踏入那扇虚掩的木门之前。
  我站在门后,望着他一步步靠近。
  当他即将踏入门槛,我终于轻声开口,唇角带笑:
  “阁主,请留步。”
  灯影微动,风声止息。
  杀机,如浪涌动。
  【待续】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3/31 15:42:19

第二十章:虚实相生·危中埋伏
  “阁主,请留步。”
  秦淮脚步未停,眼角微挑,唇边浮出一丝笑意。那笑不温不火,如深夜窗纸后的灯影,看着明亮,却无法窥透其后。
  “景公子。”他声音温润如玉,语调却仿佛藏着一柄细长的钩刀,“果然是在等我。”
  他身后并无随从护卫,唯有两个年约十二三的小童子,一个抱琴,一个提壶,衣袍整洁,脚步轻盈,看着竟像是随秦淮游山玩水来的闲童。他向前踏了一步,拂袖而入,未曾多言半句,竟有种主宾倒置的从容。
  我转身,让开身位:“阁主既至,便请入座。”
  浮影斋内灯火通明,朱红窗棂边垂着竹帘,四方食客笑语喧哗,酒香混着烤鸭香味穿过两道回廊,弥漫在夜色与灯火之间。
  “今夜好热闹。”秦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厅堂,忽而一笑,“这东都近来荒芜了不少,倒不如景公子的斋馆热气腾腾。”
  我微笑:“民以食为天,浮影斋也不过仗着旧街口的地利,承些旧客罢了。”
  但他不知,或是不点破——浮影斋此刻看似热闹,实则每一席、每一客,皆是我布下的一道棋。
  屏风之后,一位“酒客”醉眼迷离,却手握藏刃,轻轻转动指节;楼上雅阁内,一名“说书人”懒懒支颐,其实是柳夭夭亲自伪扮,她的眼神透过竹帘缝隙,时刻不离秦淮衣袍翻动的每一寸;而屋脊之上,一道人影蹲伏在角檐之处,犹如猫伏鼠行,正是陆青。他整个人几乎与屋瓦融为一体,只一双眼眸清冷如夜,死死锁住那两个看似天真的童子。
  杀局已成,风却未动。
  我引秦淮入主位,他拈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忽而似笑非笑地道:“浮影斋果真雅致,不说这茶香,只这陈设,也胜过瑶香阁七分。”
  我不语,只微微颔首。他放下茶盏,眸中似有玩味:“只是——少了些柔情。”
  我眉梢微挑。
  他便笑了起来:“听闻景公子身边红颜环绕,沈氏小姐、林家姑娘、还有那位……柳姑娘?”
  我笑而不答,只顺势斟酒:“阁主消息灵通,小楼旧事也能知晓,不知是耳聪,还是眼明?”
  秦淮抚掌:“是人多嘴杂。何况,‘浮影’之名,近来可是传遍东都。”
  “不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面上,“今日却未见诸位夫人作陪,倒是令人失望。”
  我仍不接话,只道:“他们偶有私事,今晚不便相陪,阁主见谅。”
  秦淮不再多言,慢慢靠入椅背,一手搭于扶手之上,似不经意地敲了敲:“景公子,你邀我来,不会只是为了一壶春酿罢?”
  终于切入正题。
  我眼中微光一闪,轻声道:“阁主快人快语,那我也便不再拐弯抹角。”
  “是为了‘密函’。”我缓缓吐出两个字。
  秦淮敛了笑,低头端起茶盏,盏沿在指节间缓缓转动,却不饮,只轻声回了一句:
  “哦?”
  那声音极轻,却仿佛夜雨入地,无声之中,已润过心骨。
  秦淮指腹缓缓抚着茶盏,微垂眼帘,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钩意:
  “景公子这几日,可是动得颇勤。”
  我垂眸为他续了一盏,淡淡一笑:“东都地大人多,初来乍到,总要走动几遭,熟悉熟悉旧街。”
  他抬眼看我,眼神中不带火气,偏偏令人如芒在背。
  “熟旧街?这倒是说得巧。”他笑着捻起桌上香瓜子,指尖轻轻一弹,声音脆响,“你从醉仙楼走了一遭靖庙废坊,转回来又去了旧书巷,第三日还请了夜巡司的朱晏喝了半日花雕……若不是我知你是大夫,倒要怀疑你是来打探东都水脉的。”
  我眼神未变,唇角笑意不减,只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也许归雁镇的老友知道我来东都,特地托人来找我小聚几回,叙旧聊旧事,倒不如秦阁主这等人物,自有美人好酒,不必沾这世俗烦扰。”
  他顿了一下,缓缓道:“这位故人……也是为‘密函’而来?”
  我扬眉:“阁主不是一直说,东都谁人不觊觎密函?”
  “那景公子呢?”他问得更直,“是觊觎者,还是持有者?”
  我一怔,抿了一口酒,随即轻笑:“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阁主布子东都多年,夜巡司虽恨你,朝堂却容你,密函落你手上,才是合理之举。”
  秦淮眸色深了几分,身后那两个童子静默如钟,几乎连呼吸都听不见。他低头嗅了嗅杯中酒香,忽而叹道:“这酒太烈。”
  “怕是容易醉人。”我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他抬头看我,笑意再次浮现:“你总这样,话里话外虚虚实实,让人听不出几分真假。”
  “那就看听的人,是想听真,还是想听假了。”
  我们目光相交,四下热闹如常,可心中已杀机暗涌。
  秦淮不再试探,而是慢慢道:“有人说你已得密函,有人说你得了一张假的,还有人说——”他顿了顿,语气忽而轻柔如絮,“你其实并不知道那密函,是真是假。”
  我不答,捻杯盏,用指腹摩挲着杯沿:“真假,在未揭开之前,都有其用处。就如这盏酒,入口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它是醉人的烈,还是醒脑的清。”
  “那你便信你手里的……是真的?”
  我垂眸:“我信它有价值。”
  秦淮静静看我良久,终于轻笑一声:“这三天你布了一局,可我仍看不清结局。”
  “那就别急着看。”我对他轻轻一笑,声音淡淡,“等你看清的时候,或许已经在其中了。”
  他没再说话,举杯饮尽。
  那一杯酒下肚,已然入了局中。
  我将酒盏放回几案,指尖轻敲桌面,语气忽然一缓,不似先前的凌厉试探,倒像是真心吐露:
  “其实……密函之事,我本不该掺和。”
  秦淮眉梢微动,却没出声。
  我继续道:“若非沈云霁小姐托我保管一段时日,我也不想沾染这等风波。她是重情之人,曾于我有恩,我不过尽人事罢了。”
  他眼神稍许松动:“所以,景公子并非存心夺函,只是——一时受托?”
  我苦笑:“阁主也知我本是个江湖大夫,这些年来,看惯人生死已够疲惫。如今不过在东都谋个差事,图个平稳过日子……若真能从这局中全身而退,自是最好。”
  秦淮轻轻一笑:“这等明哲保身之言,我听了倒有几分欢喜。世人都争这密函,唯你退得干脆。”
  “我知道它不属于我。”我缓声道,“所以今夜请阁主来,便是想了断此事。”
  他一愣:“你要交给我?”
  我点头,不藏不掖,拂袖自怀中取出一方锦盒,呈于桌案之上。
  “阁主所求之物,尽在其中。是真是假,我不妄论,但我敢保,此物出自沈云霁手中,半月前便托我暂管。”
  锦盒通体墨底描金,暗纹隐约,封口处盖有一方沈家小印,看似尚未开启。秦淮的目光落在那方印章上,眸中深意浮动,许久未语。
  “你当真要将它交给我?”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隐隐透出些迟疑。
  我抬眸,与他目光相接:“若阁主愿收,自此你我两清。沈小姐之托,我已还情。你我之间,也再无瓜葛。”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我真的从此退出纷争,再不涉足密函风波。
  秦淮望着我,眼中沉静似水,仿佛要从我一眼望穿心底。
  但我没有退,也没有掩。
  这一刻,我的神情中没有丝毫锋芒,唯有一种疲惫后的坦然,一种身在棋局却愿弃子出局的从容。
  终于,他伸手,接过锦盒。
  指尖触及封印的那一刻,他眼底仍有犹疑,但还是收入袖中,缓缓起身。
  “此事……我会亲自验证。”他语气依旧温和,“若真如你所言,景公子今后,东都自有你的一方净土。”
  我起身为他送行,拱手微笑:“阁主此言,景某铭感五内。”
  秦淮轻轻颔首,转身走出雅间。两个童子早已候在廊下,见他出来,立刻无声随行。
  浮影斋外夜色正浓,街灯斜照,一如初见。
  我目送他踏出门槛,风吹起他衣袍的下摆,恍惚间,那背影竟有几分迟疑。
  但我知道,真正的好戏——就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秦淮从浮影斋大门走出,脚下刚踏上青石街砖的那一瞬,整个南街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
  夜色如墨,街灯未灭,喧嚣未停,但所有声音却在那一刹静若死水。
  连酒楼中调笑的客人,街边摊贩的吆喝,以及风中远处的猫叫声,都像是突然被人拧断了喉咙,归于死寂。
  他察觉到了。
  秦淮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
  “……终于舍得出手了?”他轻蔑一笑。
  那一笑还未落下,街巷之中猛地破空数响!
  第一波进攻骤然而至。
  暗夜中,无形巨网如银蛇腾空,铺天盖地,带着骨裂的风声朝他头顶罩来。与此同时,地面机关被触,连环飞钉如骤雨横扫而来,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箭阵。
  紧接着是弥天烟雾,从两侧街口齐齐喷出,带着昏迷粉与追魂香,一刹那吞没了整条街道的光与线。
  秦淮神色未变,袖袍一卷,轻喝一声:
  “阿十,阿十一。”
  两名童子倏然如鬼魅跃起,一个掌风翻卷大网,劲气从指间炸开,瞬间将攻势拦腰击断,连带几根金属蛛丝当场断裂;另一个腾身而起,长袖扫开暗器,脚尖点地连翻三跃,一边口中咒念不停,一边吐出一道紫色雾光——竟将那昏迷烟粉尽数反推回去。
  短短三个呼吸。
  三波袭杀,尽数破去。
  秦淮仍立在原地,衣角未动,神色从容,只是指尖微屈,藏在袖中的银丝缓缓游走。
  “‘影杀’,手法还不错。”
  他缓缓抬头,望向夜色尽头:“但,够杀我么?”
  说罢,他身形一掠,整个人像一缕烟影,瞬间越过一座屋檐,掠出两个街区,身后只余一串残影。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第三个街口时,一道猩红人影蓦然从天而降!
  柳夭夭出手了。
  她换下了浮影斋中常穿的衣裙,身披夜行短甲,腰系赤绫剑,一出手便是杀招,剑影旋如怒龙,从街灯残影中甩出万道残光,直逼秦淮腰腹要害。
  “秦阁主——就不想听听小女子敬你一声‘留步’吗?”
  剑声破空,夹杂细碎机关之音,显是“影杀”为她量身定制的联动装置,若秦淮敢迎上一步,便是铺天盖地的绞杀机关从四面封来。
  可秦淮却仅仅侧身一转。
  他的脚步仿佛早已量好,恰在柳夭夭两个剑招交替之时,从剑招之隙中穿身而出,一脚踏在对面屋檐之上,整个人已远去五丈开外。
  “柳姑娘,”他声音悠然,“你果然还是舞得漂亮,只可惜……不够快。”
  柳夭夭眉心紧锁,手中宝剑猛收,眼神不善:“老狐狸果然不好缠。”
  夜色再沉,秦淮的身影也已融入了城中暗巷。
  他的方向,不是宫中,也不是瑶香阁,而是朝他在东都城西的“揽月楼”奔去——那是他的核心地盘,也是他真正信得过的防守圈。
  可他没有发现,正是他奔往的方向,陆青已悄悄绕路潜伏,影杀更是在他以为脱身的道路上……悄然布下一道真正的杀线。
  秦淮身形若电,衣袍猎猎翻飞。
  他脚下未停,身后柳夭夭的剑风尚未完全消散,他已掠过两个街区,直奔搅月楼所在——那是他的地盘,是东都最隐秘的心脉,也是他最后的保险。
  可他刚刚跃上坊前一堵矮墙,便听见一声极轻的嗤响。
  那声音不带丝毫杀意,亦无煞气。
  只像是——黑夜吐出的一个轻叹。
  秦淮心中猛地一凛,足下一顿,强行偏移身形,半侧身去。
  几乎是同时,一道寒光从黑暗中掠至——快得毫无征兆,冷得没有温度。
  刀从墙后出,斜斩而下,去势不疾,却藏着一种极致的狠意。
  陆青出刀了。
  他的眼神漠然,从阴影中看着秦淮腾跃的身形,像看一头被赶进笼中的老虎。
  没有叫喝,没有出招试探,只有那一刀,直取要害。
  影踏九幽。
  刀意极深,割裂夜色,在空中划出一道森寒弧线,宛如割裂生死之界。秦淮虽早有警觉,却仍迟了一步。
  他左袖猛地卷起,暗纹手套骤然撑开,隐隐有金纹浮动,将那一刀硬生生挡下。
  “锵!”一声闷响,火星四溅。
  秦淮被震得手腕微颤,气血翻涌,左臂发麻,身形后撤两步,方才稳住。
  他眼中寒意一闪,心知若再慢半息,陆青那一刀便会撕开他的脖颈。
  “……好狠。”他喉中低咕一声,面上却笑,“果然是‘寒渊’最锋的刀。”
  陆青未答,只一转腕,又一刀如影随形。
  两人瞬间斗在一起。
  刀光与掌风,在狭巷之间交织如网,刀每出一式,皆是封喉,掌每动一步,皆为杀命。秦淮被迫应招,虽经验老道,步步退让,却始终难以摆脱陆青那若影随行的贴身压迫。
  十数个回合。
  街石碎裂、砖屑飞扬,秦淮脚步沉重,心头已是微乱。陆青的攻势如毒蛇缠身,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这时,柳夭夭赶到。
  “原来你躲在这儿。”
  她声音清脆,剑已出鞘,带着她独有的那种灵动与轻盈,如风中桃花,娇艳却藏针。
  剑尖一挑,直击秦淮肩胛。
  秦淮怒喝一声,双掌猛推,将陆青逼开半步,偏头避剑,却也因此让出破绽,被柳夭夭划破衣襟,血珠乍现。
  陆青眼中寒光一闪,一刀横斩封喉。
  秦淮咬牙,内力贯掌,硬接刀势,身形被震退数丈。
  两人一前一后夹击,秦淮被彻底牵制。
  几息之间,便已气息紊乱。
  他知道,这一战若再如此缠斗,恐怕命也得交代在这条破巷中。
  他眸光一沉,手中动作忽变,暗纹手套“嘶”地一声爆出金光,掌心涌出一缕缕细如发丝的毒丝,在空中激射成网,寒气扑面,隐隐带有一股灼喉腐骨的剧毒。
  柳夭夭轻呼一声,剑尖一荡,腾身避开。
  陆青目光一凝,足尖一点,强行横身旋退。
  毒气将两人迫退数丈,秦淮终于得了一息之机。
  他剧烈喘息,眼中杀意犹存,唇角却露出一丝狞笑。
  ——后援,到了。
  巷尾街角,一声沉重的锣声从街心传来。
  如同打破沉默的低钟。
  数十道黑影自街口、屋檐、坊门两侧同时跃出。
  黑衣、黑面、青纹、劲装。
  搅月楼,现身!
  那是一支完全听命于秦淮的死士部队,悄无声息,却行止如军,齐齐将陆青、柳夭夭与后方赶来的影杀队拦在街前。
  巷口一瞬间沸腾,杀声起处,寒光交击,战局爆发。
  而秦淮站在乱流之间,像是终于喘过这口气,他抬手拭去唇角血丝,眼神重新变得平静。
  他吐出一句话:
  “不过尔尔,一切……尽在算计。”
  秦淮脚步虚浮,衣袍微荡,目光依旧冷厉,左手死死攥着那枚锦盒,右袖中微不可查地捏着一粒药丸。就在搅月楼的杀士欲从暗巷逼出,准备接他离去之时。
  远处,一道孤影踏入战圈,他听见街口一阵轻巧脚步,像是从茶铺中走出来的人,慢悠悠地踩在街心的青石砖上。
  他不快不慢,一步一摇,像是刚刚买完酒菜,要回家晚饭的市井闲人。
  朱晏。
  还是那身破褂子,还是那双布鞋,手里还提着一根沾了糖的竹签,像刚从城东的糖画摊子回来。
  可是他脚步踏入街心的那一刻——
  整个街巷,像被无形之手按下“静止”。
  杀声仍在,但仿佛变成背景的模糊轰鸣。
  寒光交错,却再无一人分心旁顾。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身影上。
  秦淮的眼神顿时一凛,身体微不可察地紧绷。
  “……怎么是他?”他喃喃。
  朱晏叼着糖签,看似随意地走到街中央,站在两方阵线之间。
  他没说话,也没亮武器。
  但他的到来——就足够让秦淮明白了。
  夜巡司,不再是他的盟友。
  不是旁观者,也不是静默的棋子。
  那是站在刀背后的,推手。
  而这一刀——就等着他什么时候“自己”撞上来。
  朱晏像是完全不知此处刚才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只打量了一眼满地横尸与残破墙檐,叹了口气:“啧,浮影斋这一带,生意怕是要歇几日了。”
  秦淮眼角抽搐,嗓音略哑:“朱晏……你来的可巧。”
  “巧?”朱晏挑了挑眉,拎着酒壶轻晃了晃,“是你把浮影斋的酒说好喝,我这不是应邀来尝。”
  “那你来的……是替夜巡司传话的?”秦淮语气略带期待,却更像试探,“今日之事,是否……还有缓和余地?”
  朱晏歪着脑袋笑了笑:“你问我是不是代表夜巡司,那得看你信不信我说的。”
  “我不信你。”秦淮声音沉了下来,“但我信夜巡司。只要你们肯开口,我未必不能退一步。”
  “退?”朱晏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扬眉笑道:“你是说,从这儿退到搅月楼?还是再退回东都内城,退到朝堂之上?”
  秦淮怒气压不住了,寒声质问:“你们夜巡司便是这般背信弃义?你们当真要与我撕破脸皮?”
  朱晏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手中酒壶晃了晃:“这话说得好生怪。你秦阁主当年在南街一手挑起三宗械斗,又在云陵暗杀镇北王使者的时候,可曾问过谁‘信义’二字?这年头,信义这种事啊,哪值几个钱?”
  “你!”秦淮额角青筋暴起,一字一顿,“你这是代表夜巡司封我去路?”
  朱晏耸耸肩,笑意缓缓敛去,只吐出四个字:“此路不通。”
  秦淮眯了眯眼,像是要再说什么——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响自街道尽头炸起,震得墙檐尘灰扑簌而落。一声怒吼紧随而至,如山中猛兽啸动,铁与铁的回响震彻夜空。
  “呔——!给我躲开!!”
  一柄沉铁巨锤破空而至!
  封猛来了。
  那铁锤百余斤,丈长锤柄缠以红绫,如流星坠地,带着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砸向秦淮。锤尚未到,人未及前,气已先至,连搅月楼的杀士都本能地往两旁避让,脸色骤变。
  “找死!”秦淮怒吼,右臂一甩,暗纹手套如蛇翻腾,真气暴涨,以毕生功力硬生生接住巨锤一角,斜引之势,将其牵引偏向!
  “轰!”
  锤头砸中街边的一座茶肆,砖石飞溅,木梁炸裂,整间茶铺垮塌下去,尘土漫天,震得街道两侧的人群连连惊叫。秦淮借此卸力,但双膝微屈,额上冷汗涔涔,口中一甜,几乎喷血。
  他强提一口气,咬牙低吼:“不过如此!”
  就在此时,他身后杀士呼啸而至,齐声道:“阁主,撤!”
  他眼中掠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正要喝令离开——
  街边,那被巨锤砸塌的一线残墙下,忽然一道暗影闪现。
  不是封猛。
  我,立于断瓦残砖之后,身形半隐于烟尘与残垣之中,气息如枯木寒泉。早在封猛启动之时,我已隐于他身后多时,并随着人与锤的遮掩不动声色。
  “……终于,等到你气竭。”
  我轻声喃喃,眼中悲意如潮水倒灌,七情之力·哀,自心底喷涌而出,刹那间蔓延四肢百骸,化作我一击之间最沉的一刃。
  我冲出砖垣,悄无声息掠至秦淮身侧。
  那一刻,天地如静止。
  秦淮刚刚转头,眼中尚带惊诧。
  我已出手。
  七情之一·哀,化为一线幽光,秦淮原想以双掌做最后的阻挡,怎奈刚才那一击已使他气血上涌,根本无法提气,这一剑,贯穿他胸腹之间,鲜血在一瞬间盛放于空中,如同一朵开在寒夜中的血莲。
  “你……”秦淮喉头溢血,眼神中是难以置信的挣扎。
  我贴近他耳边,低声吐出一句:
  “你失算了。”
  他脚步虚晃,身躯摇曳,终于再无力支持,仰倒在街心青石之上。
  血染了他那双精致的暗纹手套,染红了他苦心经营的东都棋盘,也染透了,他最后的算计。
  我缓步上前,踩过乱砖血迹,来到街心。
  夜色未退,街巷重归沉寂,连先前战斗的余波仿佛都被夜风抹去,只余地上斑驳的血迹,像是刚刚绽放又被风卷残花的梅红。
  朱晏倚在街口的石灯下,神情懒散,像方才只是路过买酱油的邻居。他垂着眼皮,望着脚下随风飘起的一片布角,没有抬头,只语气淡淡地道:
  “你想要的,已经大抵如愿。”
  我走近一步,低声:“朱兄,此番多谢。”
  朱晏斜眼看了我一眼,唇角扬起似笑非笑:“景公子,别谢得太早。这东都的局才刚动一子,你既已入场,就得演到底。”
  他顿了顿,又似是随口道:“你想谋一席之地,就该守住那份局中人的身份,别回头,别心软,也别手软。”
  我目光微沉,缓缓点头:“我知道。”
  远处传来几声短促的呼哨,是夜巡司在清扫残局,街巷之间残影飞掠,那些搅月楼的杀士尚未逃出三个巷口,便被夜巡司与影杀联手截断。数十柄冷刃在夜色中划出轨迹,仿佛一张织密的天网缓缓合拢。
  几声低哼和痛叫后,东都的南街,终于真正归于死寂。
  我转身,走到街心,原先秦淮倒下之处。
  只见一滩血迹蜿蜒伸展,未干,在冷风中缓缓凝固。旁边,是那枚锦盒,木制外皮沾满灰尘,静静躺着。
  可——人呢?
  我微一怔,沉下身,指尖掠过血迹,那温度已微凉,确是溅出不久的血。可四下望去,连一丝拖痕都无。秦淮的尸体,仿佛被风带走。
  这不可能。
  除非……他从未真正死去。
  “他人呢?”
  是陆青的声音,带着低沉的怒意。他自左巷跃下,衣袂尚带血色,一双眼冷若寒冰。
  紧随其后,柳夭夭也翻身落地,拍拍手上的尘土,皱着眉看了一圈:“我刚绕后时,明明看到你那一剑刺穿了他……怎么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沉默望着那滩血。
  那不是假的。
  那剑,也不是刺偏了。
  可现在——
  我轻声道:“他若真能在气竭之下还逃出生天,那今日……只是逼出他的一张牌。”
  陆青沉声道:“不除此人,东都无宁日。”
  我点头,低头捡起锦盒,指腹摩挲着那道微微凹陷的刃痕,缓缓闭眼。
  “此局暂成,可人未除。我们只能——”
  “从长计议。”
  夜色如幕,灯火未明。
  而那摊血之下,仿佛藏着的是一个未竟的杀局,以及更深的迷雾。
  夜已深,浮影斋后堂的灯火昏暗,一盏青瓷灯静静燃着,油焰轻颤,映出墙上一道模糊的影子。
  我独坐在屋中,未着外袍,茶未温,窗未关,整个人如失了魂。
  指节微颤,掌心尚残着那一剑穿透 flesh 与命门时的余震。
  我的手……还在抖。
  案前那只盏,参半苦茶,参半血味。手指紧握,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颤抖。
  那一剑,我是如何藏身于封猛锤后的墙影,又是如何借风声与瓦破之机,跃出身形,趁秦淮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一剑封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还是走了。
  不,准确地说,是我杀不了他。
  不论是心软,还是命数。
  我抬头,望向那扇未掩的窗,风吹动竹帘,带起几缕纸屑般的寂寥。
  我到底……错在了哪?
  我不是第一次杀人。
  但这一次不同。
  我精心布局、百般算计,挑起夜巡司与秦淮的矛盾,又拉拢陆青、柳夭夭与影杀,甚至以一份伪密函引他入局——
  可到最后,我却像一个在泥沼中挣扎太久的人,终于爬上岸,却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了另一处更深的淤泥前。
  江湖的规矩,是生是死,看的是心狠手辣。
  可我是个大夫啊。
  归雁镇时,我救过乞儿、官兵、甚至救过来刺杀我的人。
  可现在呢?我以一大锤为幌,以街头杀局收网,只为逼他信我、走我设好的路,然后一剑封喉。
  “我到底,会走向哪里?”我喃喃自语,声音低得仿佛一丝灰尘。
  忽听门外脚步轻响,推门入内的,是林婉。
  她未着华服,只着一袭青布常裙,手中捧着一盏参茶,轻声道:
  “君郎,夜深了,该歇歇了。”
  我望着她,眼中莫名有些湿意,却笑不出。
  林婉放下茶盏,看了我片刻,没有问,也没有多话,只是轻轻坐在我身边。
  她伸出手,触到我还在颤抖的掌指,眉头一皱,却并未急着责备,而是轻柔地包住了它,像小时候替人暖伤那般,一点点揉、捂、安抚。
  我低声道:“我算计了一切,唯独没算到……秦淮能在那种局势下脱身。”
  林婉:“他老谋深算,一生都在破局中生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摇头,苦笑:“可婉儿……我今日在街心那一剑,虽有大义为名,却终究是暗算。”
  “我骗了他,设计他,图的是他的命。”
  “我这样的人……真的还有资格,说自己是个大夫吗?”
  林婉静静地听着,待我说完,才轻声道:
  “你是大夫,景曜。可大夫并不是不沾血就能救人。”
  “有时候,要救的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一城、一国,甚至是你自己。”
  她眼神澄澈,如夜色中唯一亮着的灯火: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忘了初衷。你没有杀错人,你只是做了那个没有人敢做的选择。”
  我心头微震,望着她,忍不住喃喃:“可若我从此走下去,是不是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林婉微笑,将自己送入我的怀中,轻声道:
  “若你终有一天真的忘了底线,真的不再痛苦,不再挣扎,不再犹豫——那才是你真正堕落的那一刻。”
  “可你不是。”
  “你还会问,你还会悔。那你就还是你。”
  我怔怔地望着她,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胸腔一阵酸楚翻涌,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伸出双臂,缓缓将她抱入怀中。
  林婉身子一颤,却未挣开,只是轻轻靠在我胸前,低语:
  “没关系,累了就靠着我歇一歇。只要你不放弃我,我就永远不会放开你。”
  风,从窗缝中吹入,带起灯火轻摇。
  浮影斋后院·屋檐之上
  夜色浓重,东都已入子时。屋瓦上积水未干,风过处,轻轻泛着涟漪。
  柳夭夭单膝半蹲,望着景曜所在的屋子,指间转着一枚细细的骨针,眸光却深不见底。
  “你倒是狠得下心。”
  她轻声嘟哝,语气却无怒无怨,反倒带着一点古怪的心疼,“那人若真死透了也好,可惜……又是空局。”
  她看了眼远处陆青守望的院角,那人已倚柱沉思,周身刀意依旧未散,冷得像孤岭霜锋。柳夭夭挑挑眉,收回目光。
  她知景曜此刻的心情,太明白了。
  从他用调动陆青的那刻开始,从“封猛”锤下前那抹如烟之影闪出,她就知道——
  景曜,是用尽了所有筹码来赌。
  她突然笑了一声,很轻,却带着点像是宠溺的无奈:“你若真狠得下心,也不会一直手抖吧,大夫哥哥。”
  她忽然躺倒在瓦面,望着夜空那颗孤星,心道:
  “也罢,你在泥里翻,我在天上看,等你厌了风雪,下来喝酒就是。”
  浮影斋后屋·窗影之外
  沈云霁手执香灯,静静地立在屋外几步之外。风穿过朱纱灯笼,在她衣袖上投下一圈又一圈动摇不定的红光。
  她没有走近,也没有离去,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一扇虚掩着的门。
  门内,是景曜与林婉。
  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她知道那里面的气息很温柔,是她不该也不愿破坏的温柔。
  良久,她才低声自语:
  “你终于……动手了。”
  她语气中没有责怪,也没有惊讶,只是淡淡的忧伤与自我疏离。
  “你说过,杀人不是你的事……可你终究杀了人。”她的声音轻得像一抹雾,“你是大夫,不该沾血,可你却甘愿染指这局,为天下……也为我们。”
  她看着屋中那盏不灭的灯火,心底忽然浮起一个模糊的念头:
  “若有一日你真的杀红了眼,走上那条再也回不来的路……那我,会不会也只能像现在一样,只能远远地看着?”
  灯影流转,她的身影缓缓隐入夜色,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东都·靖庙后·夜巡司内堂
  冷香袅袅,墙上挂着一道未干的山水图,墨色未尽,锋意未藏。
  朱晏立于堂中,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打扮,袖口还有血迹未净,但整个人却比往日寡言许多。
  案后,司马先生拈起一枚铜筹,在指尖来回打转。青光一圈一圈落在他眉间,像他那从未明说的权衡。
  良久,他轻声道:
  “说说吧,从你们见面开始。”
  朱晏不急不缓,细细陈述从浮影斋设局,直至封猛掷锤、景曜现身、秦淮倒地,一字未漏,语气不动。
  司马先生听罢,未即回应,只将那枚铜筹轻轻放回盒中,随手取过身边文案,摊开,是一幅完整的东都街区图。
  他取笔,于浮影斋前做了一个红圈,继而向西,点出青石街、搅月楼、墨屏巷尾三处,最后笔锋一顿。
  “你说,最后只余一滩血,秦淮的尸身却不见?”
  “不错。”朱晏神色平静,“我与景曜都以为他已经是穷途末路,哪知仍被他留了一手。”
  司马先生没有出声,只是在图上勾出一个细细的箭头,自墨屏巷折向城西偏门。
  “他不会回搅月楼。”他说。
  朱晏眉一挑:“不回?”
  “搅月楼虽是他的基业,但今夜搅月楼众全数暴露,已被我们记录在册。”司马先生淡淡道,“那不是他的归宿,而是他给他人看的‘根’。”
  他敛目凝思,道出一句:
  “真根……在‘他人不知’之处。”
  朱晏点了点头,似有所悟:“阁中传闻,他在城西设有一‘镜阁’,可供秘会与藏身。只是无人能证,皆当传言。”
  司马先生将手中笔放下,转向案侧的另一份简册,上书:“局后善后·景曜卷”。
  他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浮影斋局势总览”上,缓缓开口:
  “此战,景曜之局几可谓缜密——以情动夜巡司,以局引秦淮,以奇取破局。”
  “其人虽未正面杀敌,却以‘哀’之力伏于千算之后,终得一击必杀。”
  “此等心术与心志,实非常人。”
  朱晏轻笑:“我那时见他手在抖——心志虽沉,终究未脱初心。”
  “他未脱初心,是好事。”司马先生却冷笑,“可这世道从不会奖赏初心之人。”
  他合上卷册,目光投向夜窗之外,东都高墙内灯火星点,犹似昨夜余火未熄。
  “秦淮未死,便不会善罢甘休。他若遁形,必反扑;而景曜,已无退路。”
  “夜巡司该怎么办?”朱晏问。
  司马先生缓缓起身,声音仍温和:
  “我们,是秩序的手,不是乱世的刀。”
  “秦淮尚未显明反心,不能由我们动手。但我们……也绝不会再替他遮掩。”
  他负手缓步,走至竹帘前,淡然道:
  “命人盯死城西、城南、青楼、旧码头……尤其是‘镜阁’传闻地段。”
  “若三日内无动静——传我令。”
  “秦淮为不臣者,夜巡司将不再庇护。”
  “而景曜……”他顿了顿,“可暗中观察,列入候举之人。”
  “此人,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朱晏耸耸肩:“你倒是也下注了。”
  “下注?”司马先生微笑,“东都本就是个大赌局。”
  “这次,我赌景曜。”
  (未完待续)

你都1000级了,外面最高30级
易枫洛兰雪
易枫穿越到修炼世界,可惜只能当个凡人,无奈只能开个小武馆维持生活,偶尔打打铁,当个“一代宗师”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小武馆变得热闹。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为易枫厨房里的菜刀争的面红耳赤……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4/07 15:45:52

第二十一章:血不染刃,情已动心
  浮影斋后堂,残灯未灭,风声裹着纸帘轻响。
  我背对烛火,站在案几前,望着墙上一幅东都舆图,指尖停在“钟南坊”一带,未语。
  “秦淮虽败,搅月楼却未尽除。”陆青低声道,拇指轻抚刀柄,眼中杀意未歇,“他若未死,终会反扑。”
  “他会。”我点头,“而且很快。”
  “那你还不趁热追杀?”柳夭夭斜倚在窗侧,手指灵活地转着一枚骨羽钉,“不怕他反咬回来?”
  我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指尖旋转的暗器上,淡淡一笑。
  “你手上的这玩意儿,才是我们下一步最重要的一招。”
  陆青挑眉:“飞鸢门的东西。”
  我:“假装是飞鸢门的。”
  柳夭夭顿时来了兴致:“你是想借这三枚骨羽钉,把寒渊引向飞鸢门?”
  “准确说,是引他们‘怀疑’。”我缓缓道,“飞鸢门精于刺杀、擅使奇毒,这骨羽钉沾了陌七的血,寒渊又最忌密函流落他人之手……一切恰如其分。”
  陆青目光沉沉:“可这只是借刀杀人——不是你的风格。”
  “不是杀人。”我摇头,语气低缓如秋夜微雨,“是动心。”
  柳夭夭顿了顿,放下骨羽钉,眯眼道:“你是说——冷霜璃。”
  话音落下,屋内寂然一息。
  柳夭夭放下手里的名册,眉峰一挑,倒也没反对,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陆青一眼。
  而陆青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激烈。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压着风暴。
  我不避其锋芒:“我要见冷霜璃,用秦淮的下场作警示,引她怀疑寒渊,动摇她的心。”
  陆青倏地起身,椅子“砰”地一声撞翻在地。他站在那里,呼吸粗重,半晌冷笑出声:
  “你疯了。”
  他看着我,眼底燃着一团暗火,像是忍耐许久终于被点燃。
  “你想用什么?用你那一套什么‘动心’的说辞?她是冷霜璃,是寒渊的主事者,是亲手令我满门被屠的刽子手!”
  我缓声:“不是她出手,是你恩师的命令。”
  “可命令,是由谁传下?”陆青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以为我没查过?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一夜之后,谁最先从尸山血海里站上了寒渊之位?”
  他转头望向窗外,指节绷得发白:“她不仅是主谋……她还活得比任何人都干净。”
  我沉默了一瞬,终究开口:“但她也可能是被牺牲的那个。寒渊的高层里,有人要借你的仇恨,彻底拴住你。”
  “她活到了现在,不是因为听命,而是因为她沉得住。”我缓缓道,“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孤,不信人,不近情——可偏偏是这样的人,才最怕被抛弃。”
  陆青怔住了,像是被这句话击中内心某处。
  我趁势而上,低声道:“你恨她,我不拦你。但现在不是你报仇的时候。如果我们真要撼动寒渊,就必须从她身上撬开一个口子。”
  “而这个口子,只能用‘情’去撬。”
  陆青死死盯着我,眼里已不是怒火,而是一种无声的撕裂。他缓缓开口,像是用尽极大的力气:
  “你信她,是因为你自己也动心了,对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我无法撒谎。
  柳夭夭在一旁看了我们一眼,忽然开口:“陆青,有句话我一直没说——你若真想报仇,就该认清她的弱点是什么。”
  “不是你手里的刀。”
  “是她心里的空。”
  陆青猛地回头看她,眼中怒火未熄,但终究没说话。
  我走上前一步,将一枚骨羽钉轻轻放在桌上:“我不要求你出面,我自己去见她。但这局——你不能破。”
  “你若真恨她,那就等局落下,看她到底会不会为你留一线生机。”
  陆青沉默半晌,最终拂袖转身,冷冷道:“我不拦你。但你若死在她手里,我不会救你。”
  他甩门而出,刀鞘在廊柱上碰出一声沉响,长街风声随之灌入屋中,卷起那三枚骨羽钉微微一颤。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那柄骨羽钉,低声道:
  “这一回,不是杀人,是救心。”
  柳夭夭叹了口气,在一旁低语:“你啊……真有本事让人气得快疯,又忍不住想帮你一把。”
  我望着陆青的背影渐远,心中一声长叹,肩膀微微下沉。灯火摇曳,仿佛映出我一地影子,也跟着轻颤。
  “又得罪人了。”我转头,朝柳夭夭苦笑了一下,“你不会也要离我而去吧?”
  柳夭夭靠在椅背上,扬起一边眉梢,笑得灿烂:“我啊……暂时还走不了。”
  我侧头看她:“暂时?”
  她冲我挤了挤眼:“对啊,等我把你卖个好价钱,再决定要不要跟你翻脸。”
  我也笑了,笑意却带着一丝酸:“你卖我,也没人要了。”
  “那也得先试试嘛。”她忽然起身,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得了,主角伤春悲秋的戏码可以收了。说正事吧。”
  我重新坐正,手指一点地图:“醉花巷。”
  柳夭夭一挑眉:“哦?还挺会挑地儿。”
  “醉花巷烟花地,最是藏人易行、来去无声。”我顿了顿,神情变得认真,“我想让冷霜璃一个人来。”
  “就你们两个?”
  “就我和她。”
  柳夭夭缓缓盘膝坐下,认真看着我,语气不再玩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若你说错一个字,她转身就能杀你。”
  “我知道。”我点头,语气却极轻,“可若不赌这一把,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把她从那个位置上……拉回来。”
  柳夭夭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半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啊,真是有病。偏偏是那种用情太深的病。”
  我望着她:“可惜医不自医。”
  她白我一眼:“你少在我这儿打比方。”
  我展颜一笑。
  片刻后,她卷起袖子,随手翻出一封留白的密信与一枚特制暗纹骨牌,递给我:“信我来写,牌你带着。传出去的消息,就说——秦淮死后,有人留下了一样东西,只有她一人能看懂。”
  “她不信。”
  “她不信也得来。”柳夭夭冷笑,“因为寒渊那帮老东西……也想知道,她会不会自己去。”
  我望着那盏将熄的油灯,语气微凉:
  “就让这盏灯,再烧一次。”
  密信是中午送来的。
  一枚不具名的骨牌,漆黑底,银线勾勒寒渊旧印,旁侧缀着一根细细的红丝,象征“回忆”,也是寒渊昔年特使之间私下传信的暗号。
  冷霜璃拈着那枚骨牌,指腹不着痕迹地摩挲,眼底无波。
  她并未急着展开信纸,只是望着窗外的灰云天色,片刻沉默。
  密信极短,仅一句话。
  “昔日东都一遇,若非你请,何来我的东都之劫?秦淮之物,唯尔可解。”
  她眼神微动,指尖那缕红丝轻轻一颤。
  信的落款是空白,送信人不明,连传信的线人也是寒渊外围最外围的旧脉,毫无可查。
  但她知道是谁。
  她抬手,信纸燃为灰烬,火光跳跃间,映得她脸上分不清是讽刺还是怒意。
  “景曜。”
  她喃喃吐出这个名字。
  她不怕陷阱,也不怕背后藏刀。
  她只是厌恶——被人“看穿”。
  现在,这人却用这件事,逼她回望那一夜?
  她轻笑,唇角冷意渐深,眸中却并非全无杀意。
  “我当初不杀你,如今你倒敢来试探我心了?”
  她起身,指间翻起一缕披发,缓缓束起,白衣换黑,只一个瞬息,整个人就从“主座之主”换作了“暗夜杀客”。
  可就在她抬步要唤人备马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要我独自前往。
  没有设局,也没有杀意,那封信写得像一场旧人邀约,不似陷阱,倒像……
  倒像一封“问心帖”。
  她站在屋中,望着远处东都烟雨迷朦的城巷,良久未语。
  “你到底……想让我看到什么?”
  她低语,自问,却无解。
  但她还是抬步而去。
  片刻之后,密室大门掩上,只留下桌前空茶微温,一丝淡香,仍未散尽。
  醉花巷,位于东都西角,算不得什么名门胜地,偏偏夜夜灯红酒绿,商贾文士、勋贵纨绔皆喜来此寻欢作乐。
  这里不讲风雅,讲的是烟火气。
  连巷口的石狮子上都蒙着脂粉香,斜街尽头几家老字号酒楼门前,画扇半掩,帘影微晃,女子盈盈笑声穿过半条街,醉人更胜花酒。
  花巷无花,却是东都最香的地方。
  红灯高挂,帘帷掀动,招手便有人上前奉酒,一杯未尽,便有歌姬对坐低语。巷子深处,连夜风都仿佛裹着脂粉味儿,俗得要命,却也真实得要命。
  偏偏,就是这样的地方,她出现了。
  冷霜璃一袭玄衣,银纹薄纱覆面,脚步极轻,未着声息地踏入这片纸醉金迷。
  她仿佛和这座巷子格格不入——像一枝冰上梅,误入油彩泥沼。
  没有人敢拦她。
  因为她的气息太冷,也太沉。她只站在那儿,就像是将这条巷子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世俗喧闹的凡尘,一半是她自身孤绝的天地。
  连最擅迎客的老鸨见了她,也只远远避开,低声吩咐手下:“别招她……那不是咱们能接的客人。”
  我站在巷角茶棚中,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青衫,装作等人,实则自她出现起,便再无法移开目光。
  她站在花灯之下,一动不动,竟比灯火还安静。
  明明这条巷子日日喧哗,今日也没见得更吵,可她一来,就让所有的热闹变成了一种干扰。
  我望着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此刻的角色——
  我是布下这一场局、等待猎物落网的局主?
  还是一个,在灯火下等待约会的痴人?
  她抬眸的那一瞬,目光极淡,却扫过我所在之地。
  我几乎以为她已经看穿我,已然知晓我就是那信上的邀请者,可她只是转身,向巷中缓步而行。
  没有犹疑,没有迟疑,也没有试图躲避任何人的目光。
  那一瞬,我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念头:
  她明明该是我计划中最难以控制的棋子,可现在,她却像是一抹飘入这烟火人间的清霜,不受烟尘所染,反倒让这世俗尘埃显得更加沉重不堪。
  我低下头,掩去眼中那一丝突如其来的出神。
  心中默念:
  景曜啊景曜,你要她动心,却先失了自己的心绪……
  我缓缓走入她的视野,没有遮掩,也没有试探。
  “霜璃。”
  她身形微顿,未回头。
  我停在她三步之外,轻声道:“自东都那夜后,你我都走得太远了。”
  “那夜月色极好,”我略带一丝调侃,“只是你那善意,比月光还冷。若不是我皮厚,恐怕当场就沦陷了。”
  她这才转过身来,眼神依旧无波,只是看着我,像看一株长在旧地的野草。
  “你是来叙旧的?”她语气平淡,连讽意都懒得施舍。
  我笑了笑:“若我说是,你会信吗?”
  她没有答话,只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灯笼,风吹动纸面,灯影摇晃,像要燃尽。
  我不再绕弯,轻声开口:“秦淮走了。”
  她看着那灯火,仍未转头:“我知道。”
  “他曾是寒渊最锋利的信使之一。”我缓缓道,“纵横东都多年,收服搅月楼,联络诸方耳目,他能爬到那个位置,不是靠机缘。”
  “可他仍旧走了。”我顿了顿,继续,“你想知道为何吗?”
  她终于转头,目光像刀:“你来,是为了给他烧纸?还是想用他来吓我?”
  我笑了笑:“他曾也是‘渊中之目’,但他死的时候,寒渊没有出手救他一人。你信吗?他落入东都之局前一夜,我探知有密令传出——让他‘观势行事,不得妄动’。”
  冷霜璃没有作声,嘴角却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你想说什么?”
  我盯着她:“你不觉得……他的陷落太过‘合时’?”
  “他是双目,来去如风,可一旦露出动摇的痕迹,就成了废铁。他不再锋利,他们就要舍弃他。”
  “而你……与他有何不同?”
  这一句,如钉入心骨。
  她没有动,只是那双眼微微一凝。
  我不逼近,语气却更加低沉:“你是寒渊最冷的一把刀,可那把刀,终归是握在别人手里。”
  “秦淮替人布局多年,最后连自己是不是棋子都没意识到。你现在的位置,真有多安全吗?”
  她终于冷笑了一声,音调像夜风擦过刀锋:“你是在劝我叛渊?”
  我看着她,神色未变。
  “不是劝,我也没资格劝。”
  “我只是提醒你——你终究是人,不是棋。”
  “而你若继续将自己当成棋,一旦不锋利了……便连被收起的资格都没有。”
  她眼中浮现一丝寒意,似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沉默。
  风从她身边吹过,带起她衣袂的细响。
  她没再开口,只是转身缓步而去,步伐仍是冷静克制,却不若方才那般沉稳坚定。
  她听进去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追上。
  醉花巷的灯火在我眼前一点点虚化,像梦里浮光。
  我第一次明白,所谓“动心”,不一定是爱上,也不一定是背叛。
  我望着冷霜璃的背影缓缓消失于烟雨深巷,沉默良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她走了?”
  我不回头,只是低声:“你还是来了。”
  陆青的身影从暗处走出,衣袍未解,气息未散,眸中一如既往的冷意。
  “你与她在谈什么?”
  我侧首,见他眉头紧皱,脸上分明写着强忍的不满:“你真要和那个女人……合作?”
  “若她肯。”我淡淡答。
  陆青冷笑一声:“她是寒渊之主,是亲手血洗我全家的罪魁祸首。你以为她会为你一言放下屠刀?她是杀人如草的毒蛇,不是你唤一声‘姑娘’她就能回头的。”
  我沉默了一息,才转过身望向他:“我知道你恨她,这我从不否认。可你真的确定……当年下令之人,是她?”
  陆青的眼神骤然一紧,脸色瞬间凝住。
  “我只知道,那一夜,寒渊的旗帜在我家门口飘着,我的爹娘,我的妹妹,全都倒在她亲自执掌的杀手军中。”
  我轻声道:“那一夜,是她的军队没错。但那道命令……是来自上层,是她恩师亲签的死令。”
  陆青目光中杀意微闪:“你凭什么替她开脱?”
  “我不是替她开脱。”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她不是执行者,而是见到命令时却不能抗命的弟子……她呢?她的心,是否也曾动摇过?”
  “你见过她杀人的样子吗?”陆青冷声反问,“我见过,那手不抖,那眼不眨,杀得比任何人都冷静。”
  “可你也见过她看向我的眼神。”我平静回道,“那不是寒渊的眼神,那是一个……在等人救她的人。”
  陆青微怔,神色一晃,终究没再接话。
  我没有逼他,只叹了口气:“陆青,我不是求你原谅她。我也不指望你能把过去的血账一笔勾销。可我得找一个办法,把局解开。不是靠杀,是靠她自己,从寒渊那张桌上——退下来。”
  陆青低头,肩膀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忍着什么。他的声音终于低了一分:“你真的相信,她会退?”
  我点头,又轻轻摇头。
  “我相信她会‘动心’,但不信她会‘服软’。”
  “可一旦她心有裂缝,寒渊就再无法稳固。她一人动,整个山河会随之摇。”
  陆青沉默很久,终于低低开口:“我还是无法原谅她。”
  “你不需要原谅她。”我轻声说,“你只需……不要阻止我。”
  他深吸一口气,终是转过身,背对着我:“你走这条路,走到尽头的代价,你自己担着。”
  “我不会帮你。但我也不会拦你。”
  我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点头。
  这已经是他,给我最大的让步了。
  夜雨敲瓦,一如人心。谁也不知,这一刻的退让,能否换来未来的破局。
  冷霜璃站在巷尾一处画楼的屋檐下,乌发披肩,披风如雾,眉眼藏在夜色之中,几不可见。
  醉花巷依旧喧嚣。檀板轻响,笙箫流云,女子娇笑声从灯红酒绿间断续传来。但她的眼,却始终落在不远处——那两个男人的身上。
  一个,是她曾经并肩而战的陆青。
  另一个,是那个今日以一己之力搅动东都风云、却仍用“情”试图说动她的男人——景曜。
  他们在说话。
  冷霜璃听不到具体的内容,甚至没有试图去捕捉他们的语气或神色。她只是静静看着,像一尊立于风雪中的雕像。
  直到陆青的肩膀微微一震,那细微的动作让她的目光动了动。
  他转过身,背对景曜,不知说了什么。景曜沉默,似乎笑了笑,又似叹了口气。
  那一刻,冷霜璃的手不知何时握紧了披风下的剑柄。
  那是陆青啊。
  她曾执剑替他挡箭,曾在风雪边关为他擦血,亦曾亲手斩断过那份缠绕心头的柔情。
  但最后,他却将刀口指向了她。
  冷霜璃的指节慢慢松开。
  ——不怪他。
  她知道自己一身血债,再无回头余地。可当景曜说出“你终究是人,不是棋”时,她的心,确实动了一下。
  不是被感动,也不是被撼动。
  而是,震了一下。
  像是在无尽寒雪中突然被打湿的石阶,哪怕下一刻会被风霜重新覆没,但那一瞬的湿意,是她多年未曾察觉的“热”。
  她从来都清楚自己在寒渊的位置。
  利刃,锋出即命中,钝了便是废铁。
  她亲手送走过无数人,也曾为寒渊割舍过最后的温情。
  可现在……秦淮没了,一个她曾熟悉的“信使”,倒在局中局中,像一枚被弃的子。
  景曜的每一句话都藏着刀锋,可偏偏,那些锋芒之下,却不像是要杀她。
  而是,要救她。
  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谁来救她?
  她早就死在寒渊第一道命令里了。
  可眼下,她却仍站在这里。
  她没有走。
  她在看。
  没有人知道冷霜璃站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她的脸依旧冷若寒霜,唇角没有一丝表情,宛若雕刻的雪像。
  下一刻,夜风一掠。
  她的身影如一缕冷香,从画楼檐角一跃而下,隐入那巷尾无声的黑。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在景曜身后两丈的地方,一点尘埃,被风悄然卷起——
  她,来过。也,还未远去。
  那年,冷霜璃十五岁,初执寒渊暗令。
  楼沉渊将她召至书房,一卷薄函摊在她面前。
  “任务目标为叛逃寒渊之余孽,代号‘云岫’,其行踪隐于江南小镇。”他语气平静如水,“此人善伪装,需你亲自前往辨识。”
  冷霜璃无声点头。她从不多问,寒渊的规则写在骨血里,习惯了不知全貌也照办不误。她以为,这是一次平常的行动。
  她按图索骥,在街巷中隐匿行踪,七日之后,终于锁定一户偏僻人家。那家人温馨和睦,生活清苦却极有文风气息,其中一人,正是寒渊档案中描述的“云岫”——那人的模样,与资料中所附的肖像七分相似。
  冷霜璃冷眼观察了三日,最后递上一封“情报确认函”,交由寒渊信使带回。
  她只是确认了相似容貌,仅此而已。
  任务完成当夜,她便被召回东都,未再过问。
  两日后,听闻东南城外某处突遭灭门。血流三巷,官府不敢立案,尸首一夜清空。
  她没有在意,江湖纷争不过如此,正是“寒渊”所为。
  直到一夜,楼沉渊酒后失言,淡淡一笑,说道:“那‘云岫’,原是个无关紧要的错名罢了。真正的目标,藏在他那没用的弟弟身上。”
  她猛地站起,脸色惨白。
  “你说……那家人,并非目标?”她第一次失控地出声。
  “冷霜璃,”楼沉渊瞥她一眼,语气仍淡,“你的任务,是送情报回来,不是判断任务真假。”
  她全身发冷,一股从骨髓里涌出的寒意直逼天灵盖。
  那一夜,她悄悄潜回江南,只剩一座被烧毁的屋基,还有一块刻着“陆”字的残砖。地上有两位老人和一具少女的尸体,正是陆青的家人。
  那一夜,她独自跪了很久。
  可她没有解释,没有写信,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
  不是她不悔。
  是她明白,解释只会让他更恨她。
  她宁愿让这份错由自己一个人承担。
  她选择了沉默——就像当初选择递出那封信一样,从未有勇气回头。
  此后,她更冷,更狠,不近人情、不讲私情,逐渐登上寒渊主位,刀下无错漏,心中却藏着一块永远化不开的冰。
  她想过千百次,如果陆青再站在她面前,她该说什么。
  可每一次,在梦里,她都只能看见他握刀的手,向她刺来的那一瞬。
  她闭眼,接着梦中那一剑,未曾躲避。
  ——这是她的报应。
  也是她给自己留下的唯一救赎方式。
  夜色沉如墨。
  东都的街巷本该在这时分回归静谧,连酒楼的余音也该逐渐散去,但今夜,却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乌云压城,星月无光,天幕像一层未干的漆,死黑无波。
  我独行于归家的石巷,脚步不疾不徐,肩上的袍子早已冷透,手中无灯,眼前却分毫未失。
  此时此地,一灯不亮,一声不响,一人独行。整条街仿佛从城中剥离出去,落入另一个无声的世界。
  气息变了。
  风本应穿巷而过,掀动瓦面,拂动衣角。但此刻,它绕路而行,仿佛也知这条街巷中,有不该触碰的杀机。
  我缓缓停下脚步,鼻尖嗅到一缕几不可察的气味——灰尘、铁锈、冷香……以及,那种独属于“寒渊”的血性。
  杀气,像从地缝中透出的寒意,一寸寸爬上脊背,逼人透骨。
  我低头望向脚下,石砖缝隙中,一点点黑水悄然涌出,仿佛这条街早已浸入血里。前方巷口,有一盏残灯摇曳如豆,忽明忽暗,像是某双隐藏着杀意的眼睛在打量。
  我轻声道:
  “出来吧。你们既然敢动这一刀,就别藏了。”
  无人应答。
  风声遽止,接踵的是一瞬间的死寂,仿佛天地闭息。
  就在那一息——
  “唰!”
  四道黑影从屋檐掠下,快如奔雷,利刃寒光骤起,封喉、锁腕、断膝,招招致命。
  与此同时,左右巷口亦有破风之声划开黑暗,脚步踏裂瓦檐,如死神低语而至。
  我没有退。
  右手已握住七情剑,剑未出鞘,心神已沉入剑意之中。
  ——七情·起念。
  “锵!”剑光乍现,一瞬拔鞘,寒芒流转。第一剑横斩,击落斜上而下的臂刃,震得对方手臂生麻;第二剑反折向后,一挑而上,划出一道冷厉剑弧,逼退偷袭者。
  那是七情剑未发全力的状态,却剑气凌厉,逼得三人齐退三步,瞬间拉开距离。
  我静立原地,剑尖微垂,冷光流动,宛如幽夜中一线星芒。身后的残灯在风中终于熄灭,黑暗彻底将我们吞没。
  “寒渊么?”我喃喃,声音极轻,却清晰如霜刀划雪。
  “既然来了——那便留些东西下来。”
  巷中无声,却有杀机翻涌,犹如巨浪蓄势,只待下一刻,彻底吞没我与这柄未染血的剑。
  杀局,至此,才刚刚揭幕。
  三名寒渊杀手并未因我挡下首击而退意顿生,反而越发逼近,如三缕贴地流动的黑雾,刀未出鞘,杀意已至咽喉。
  我深吸一口气,七情剑轻旋于指间,脉象微动,心念流转——
  “以情御剑。”
  怒而斩,悲而落,哀而断。
  我以“哀”为引,剑势如秋叶枯飘,先是缓,继而狠,蓦然卷出一记“缥缈断虹”,错中有奇,剑锋自一名敌人肋下滑入,贴着肋骨反撩而上,直逼咽喉。他虽急撤,却仍被我一剑挑裂肩骨,血花乍现。
  另一人怒吼出手,刃风如鲸涛怒浪,我却反身一闪,堪堪避开,左手一指点出。
  非剑招。是“以医入武”。
  我指落其肘关,一指震断三经,正是我所习“九止脉”之中,断劲封脉一法。那杀手尚未来得及喊痛,臂中便像被灌入了冰毒,寸寸抽搐,兵刃脱手。
  “你不是杀人利器……你是救人之术。”我心念一动,唇角泛出冷笑,“可这救,是取你命的方式。”
  我并不恋战,脚步一旋,借着对小巷地形的熟悉,贴墙疾掠,一跃而上——瓦面松动,我却早知其中机关,一脚踏空,顺势下落,落入墙后废井之中。
  正当另一人以为我已逃窜,欲翻身追击之时,我自井壁翻起,剑如惊雷,划破黑暗。
  “七情·医刃。”剑锋逆卷,牵动气血。
  我看清他胸前内气运行滞涩,正是肺脉弱点所在,一剑刺入,角度精妙如针灸,避骨取肉,直断心气。对方一声未出,已踉跄退后,气息寸断。
  我以七情剑斩下第三人,气息已乱,掌心发热,衣袖破碎,呼吸间尽是血腥味。
  可我知道——还没完。
  那股冷意,未散。
  ——真正的杀手,还藏在暗中。
  他一直没有动手,直到此刻才出现。他不是那种靠速度与诡计吃饭的小卒,而是精通杀势与时机之人。真正的杀手,从不会在不该出手的时候暴露自己。
  他步履无声,气息沉如铁石。那一瞬间,我竟没有觉察他从哪儿出现,只是脖颈一寒,已知不妙。
  “锵——!”
  我本能抬剑挡格,暗器却不走正面,一枚枚细如牛毛的飞针绕过剑锋,直取关节、喉口,甚至眼角。我侧身避过,却仍有数枚刺入左臂衣中,剧痛穿心,鲜血浸透布袖。
  他逼近如鬼魅,一刃带寒,角度诡谲。我奋力闪避,招招都快,但每快一分,我便更显力竭半分。
  “该死……”
  我咬牙支撑,七情剑已不再灵动如初,只能以破绽去赌破绽。
  可那人太沉。沉得像一口钉在地狱门口的铁棺。无声,却每一刀都比刚才三人的合力还狠。
  又一刀劈来,我用尽全身气力格开,却终究力不从心。掌中剑一震,虎口崩裂,剑势也在空中滑出轨道。
  那一刹,天地俱寂。
  杀手如山崩,刀刃直落,已无可避。
  而我,已无力再挡。
  可下一息——
  天地骤寒。
  寒意不似风雪,而是直接渗入骨髓,仿佛东都的所有灯火都在一瞬熄灭,空气冻结成冰。
  “叮——!”
  那一刀在我面门前寸许处停住,被一道极薄的冰刃封住,刀锋微颤,宛如砍在了坚不可摧的寒玉之上。
  他微微一怔,猛然后撤。
  我抬眼,看见她。
  冷霜璃,不知何时立于我前方,身披夜色,长发未束,眼神冷得像深渊最底层未化的寒霜。她一手横剑,剑上凝霜不化,指尖缭绕着淡蓝色的冰气,仿佛天地间的一切温度都因她而下沉。
  她没有看我,只冷冷盯着那杀手,语气平静:
  “这条命,不归你取。”
  杀手未言,一跃再退,似想以暗器扰她视线再寻破绽。可她动了。
  一道身影如幽冰穿梭,剑如寒霜,瞬息间已逼至杀手身前。
  “寒渊的人,却杀自家未来。”
  她语气不冷不热,那剑却冷得刺骨。
  电光火石之间,数招交错。
  而我,只能立在她身后,肩膀微颤,喘息不止。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如一个废人般站着。
  可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安定。
  原来,她的冷,是有锋的。
  而今晚——这锋,是护我而出。
  她的剑在夜色中划过最后一道轨迹。
  “唰——”
  杀手尚未来得及倒地,喉间已裂开一道深痕,鲜血喷涌,在冷霜璃转身之际,沾染于她墨蓝衣袖之上,却未能让她眼神有丝毫波动。
  她缓缓收剑,眉眼平静,似乎刚才杀的,只是一片雪花。
  我勉力撑起身子,左臂血流如注,脚步却虚浮不稳,一靠墙,便滑坐地上。呼吸急促之间,喉头一甜,强行咽下即将涌出的血。
  “咳……多谢……”我苦笑着道。
  冷霜璃未答,只看着我片刻。
  她忽地蹲下身,伸手托住我背脊。
  我心头一震:“你……”
  她没等我说完,便将我打横抱起。
  她的动作极稳,像抱起一件瓷器,生怕震碎。可她眉心紧蹙,眼底却闪过一丝隐忍的焦急。
  “你流太多血了。”她语气依旧冷淡,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轻笑一声,声音嘶哑:“没想到……你会这样抱我。”
  她没有回头,只道:“我不想下一次再救你,是去收尸。”
  夜风吹来,裹着巷中血腥味,也卷起她鬓边几缕微乱的发丝。她一跃而起,踏瓦穿巷,轻功不减分毫,稳如初霜。
  一路之上,我靠在她肩头,感受到她胸膛起伏之间的温热。可她的脸,依旧冷峻如昔。
  终在一处破旧院落落下,院墙残破、竹影婆娑,却远离主街,无人踪迹。
  冷霜璃将我安置在破旧院落的竹榻上,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落,映在她冷峻的侧脸上,似一层薄霜覆盖。她低头查看我左臂的伤口,血迹已凝成暗红,渗入衣袖,触目惊心。
  她指尖轻触我脉门,眉头微皱,低声道:“外伤可止,内息却已乱得如残絮,若不及时调理,你这条命怕是留不下来。”她的语气冷淡如常,却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沉重。
  我靠着竹榻,气息微弱,强撑着笑道:“霜璃,你若再冷着脸,我怕是没死在刀下,先被你吓死了。”
  她瞥我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未理会我的调侃,起身似要取药,却在半途停下,沉默片刻,似在权衡什么。我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道:“怎么了?”
  她转过身,背对月光,长发披散如墨,低声道:“你中的是寒渊的‘断魂针’,毒虽不烈,却乱人气血,寻常药物只能治标。”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唯有双修之法,以阴阳和合交融内力,能引气归元,彻底平复你体内乱流。”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似极不情愿说出这话。
  我闻言一怔,诧异地看着她,气息微乱,低声道:“双修?你……如何知道我会这功法?”我的声音中透着疑惑,双修之术虽是我偶然所得,却从未对外人提及,冷霜璃此言让我心头一震。
  她未即答,转身面对我,月光下,她的眼神冷如寒霜,却隐隐透着一丝挣扎,低声道:“寒渊秘卷中有载,我曾见过类似记载,你的气息运转,与那法门有几分相似。”
  我苦笑,低声道:“你倒是观察得细。”她没理会我的揶揄,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无可奈何,只能如此。”
  她缓缓解下玄衣外袍,露出内里贴身的白衫,身形修长曼妙,胸前曲线柔美,腰肢纤细如柳,双腿修长挺拔,散发着一股清冷中透着柔韧的美感。她动作虽果决,眼中却闪过一丝羞涩与抗拒,显然此举对她而言是极大的妥协。
  我气息一滞,低声道:“霜璃,你……”她打断我,冷声道:“别多言,救你要紧。”她褪去白衫与亵衣,露出如玉般的肌肤,月光映照下,似覆着一层寒霜,清冷而绝美。她走近我,跪坐榻边,低声道:“依我气息运行,莫乱动念。”
  她的声音虽冷,语气却透着一丝紧张,显然对这亲密之举并不适应。她俯身贴近,柔软胸膛轻触我身,我低声道:“霜璃,真要如此?”她低声道:“废话少说,开始。”
  我依言褪去衣袍,露出精壮身躯,下身昂然挺立。她低声道:“起。”她双手贴上我胸膛,指尖微凉,带着一丝寒气,顺着我经脉缓缓引导。
  我依双修功法运行内息,她分开双腿,缓缓跨坐我腰间,低声道:“别分心。”她的花径贴近我硬挺,初时微凉,似在犹豫,我低声道:“霜璃……”她低声道:“闭嘴。”她缓缓下沉,我进入她体内,湿热紧致让我低哼,她低吟一声,身子猛颤,似在压抑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双颊染上红晕。
  她低声道:“引气。”我依功法运转内力,她的气息与我交融,性器相连处,一股清凉真气自她体内流入,与我体内热流交汇,修复我受损的气脉。
  她的寒气顺着我经脉流转,体内乱流渐渐平复,她低声道:“凝神,别乱。”她的声音微颤,双眸半闭,似在强忍羞涩与快感。我诧异于她的熟练,低声道:“霜璃,你竟真能……”
  她冷声道:“别说话,专心。”她的腰肢轻动,带动我深入,内力交融间,她的寒气与我的热流在胯部处碰撞,我内伤渐愈,气息平稳。
  她的动作渐快,低吟声从喉间溢出,身子柔软贴我,双臂环我颈,低声道:“景曜,气归元了……”她的声音透着一丝羞恼,似不愿承认这亲密的愉悦。
  我低声道:“霜璃,多谢。”她未答,气息更乱,双颊潮红,似羞似怒,低声道:“别多想,只是救你。”我轻笑,低声道:“我知。”
  内息归元,我内伤尽愈,睁眼见她眼中寒意未散,却多了一丝柔光,双修结束,她猛地起身,披上衣衫,低声道:“伤好了,便忘了这事。”她的语气冷硬,却掩不住羞涩。
  我低声道:“霜璃,我欠你一命。”她背对我,低声道:“不欠,下次别让我再救。”夜色深浓,月光映在她身影上,清冷中透着一抹温存,我心头微动,知她此举已动真情,性器交融的刹那,她的寒意与我的思念已然交织。
  院墙外传来几声虫鸣,断续如弦,又似心跳。我靠坐于残砖之上,左臂火辣辣地疼着,却远不如心头的沉重来得明显。
  冷霜璃背对着我,静静站在那片竹影之中,月光打在她身上,映出清瘦的轮廓。
  她就那么站着,不言不动,仿佛自己也在等什么——或是一句话,或是一丝答案。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轻声道:
  “若你不在……我今晚,或许真活不成。”
  她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冷霜璃。”
  我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喊她的名字,不是为了问责,也不是为探试,而是出自内心深处,那个已被东都风雪磨得隐痛不息的位置。
  她终于转身。
  我望着她的眼睛,那双寒潭似的眼,今日第一次不带剑意。
  “当初在寒渊,我问你信不信因果,你说不信,因为信会怕。”我缓缓道。
  “现在……你怕了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慢慢走近,在我面前跪坐下来,为我理了理衣袍。那动作细致得近乎柔软,像怕弄疼我似的。
  半晌,她才轻声道:
  “我不怕。”
  “我只是……累了。”
  我怔了怔,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这个曾在寒渊刀光剑影中一步步走到高位的女子,曾是陆青的生死之伴,是无数江湖人口中“最狠的刃”,此刻却坐在我面前,为一个刚才几乎死去的男人包扎伤口,眼神里没有戾气,只有疲倦。
  “你是不是……从来没解释过那件事?”我问。
  她没有说话,但那一瞬,她的指节微微收紧,停在了我肩头。
  “你和陆青之间……是不是其实也曾试着靠近过?”
  她仍未答,却缓缓抬眸,终于直视我。
  那一眼,平静得像冰湖之下的一道暗流——深,且不可测。
  我知道我说得太多,可我已不愿再绕。
  “冷霜璃,”我轻声道,“你不是冷血,只是……你怕自己一旦软了,就没法活。”
  “但你今晚,还是救了我。”
  “因为你知道,我不是敌人。”
  她轻轻一笑,竟带着点涩意。
  “你总这样,说着听上去像利诱,其实比情话还真。”
  “那你……信我吗?”我问。
  她沉默片刻,忽然道:
  “我若说信你,那是不是又得欠你一次?”
  “我不想你欠我。”
  我垂下眼,轻声:“我想你愿意。”
  这句话一出,院中忽地一阵风起,竹影瑟动,吹得她耳鬓微乱。她抬手拢发,忽而俯下身,额头贴近我的眉间。
  她轻轻一叹:“那你可得撑住。若你真死了,这个‘愿意’,我就永远也不肯承认了。”
  她的气息极淡,却暖得过分,像雪后初霁的阳光,未必炙热,却能让人心动。
  我望着她离我不过寸许的脸,喉头微涩,终究没说出话来。
  她没再靠近,也没再后退,只是就这样,与我对视片刻,随即轻轻一笑:
  “别看了,再看……我可就真信你是在约会了。”
  我哑然,随即也笑。
  这夜的疼痛、杀局、血痕,仿佛都在那一瞬被这句轻笑冲淡。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在今夜,已经悄悄改变了。
  她不是不信情,只是从未有人,愿意走到她面前,真正为她撑伞。
  我愿意。
  夜已更深,东都的风吹过浮影斋的瓦脊,带着些冷,像是将白日血雨腥风洗去之后的余温。
  我推开房门时,屋内未点灯,只有一盏微光自案几上幽幽亮着。柳夭夭正倚在窗边,捧着一卷不知从哪儿翻来的话本,懒洋洋地翻页,似乎早已等我许久。
  “哟,景大夫总算回来了。”她语气带笑,眉梢微挑,打量我一眼,“怎么?不是去醉花巷赴约?怎么没醉死在花丛中?”
  我苦笑一声,合上门,在她对面坐下:“你倒是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来你对冷霜璃别有心思?”她“啪”地合上书卷,“那当然。你看她的眼神,都快能化冰了。”
  “哪有什么心思。”我无奈,“我这人什么都能藏,就是心事藏不住。”
  她歪着头看我,眼神有几分认真,又带了点捉弄人的意味:“你啊,越是装正经的时候,越是像在骗人。”
  我一怔,随即叹道:“若真能骗过她……倒也好了。”
  柳夭夭的神色一顿,随即收敛笑意,声音微缓:“今天出了什么事?”
  我将整日所历一一告知——从醉花巷初见,到利诱冷霜璃动心,再到回程路上的伏杀与她的相救……一字不隐。
  柳夭夭听得极静,目光却始终不离我面上,直到我说完最后一句,她才缓缓道:“她救你,是出于人性?还是……旧情未了?”
  我摇头:“我不知道。”
  “你在赌。”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口有点发酸:“是啊,我在赌。赌她心里还有一点点……不属于寒渊的东西。”
  “你真不怕她背后再来一刀?”她问。
  我笑了笑,却带着几分苦意:“我怕,但如果连试都不试,那我们就只能一辈子活在旧账里,没出路。”
  柳夭夭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最佩服你的,不是你会算计,不是你医术高明——是你明明知道前面可能是坑,也愿意跳下去看看能不能变成桥。”
  我怔了一下,心头微动:“你这是……在夸我?”
  她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林婉啊?”
  我被她逗得笑出声:“她未必会夸我。”
  柳夭夭靠回窗边,一手托腮,轻轻一哼:“你没去找她,就来我这儿,是不是……怕她看到你伤了?”
  我一愣,随即低声:“是。我不想她担心。”
  柳夭夭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笑,轻轻叹道:“景曜,你这个人啊……真是坏得很温柔。”
  “那你呢?”我抬眸,“你会不会也走?”
  她歪头看我,笑得像昨夜灯下的一杯花雕:“你要是再说些煽情的话……我可真舍不得走了。”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屋里很静。
  窗外风声渐远,帘影斜斜。我们之间没有更多言语,却有一种极深的安心悄然落下。
  这一夜,我没再离开她房中。
  我只是坐着,陪着她,看那盏微光燃到尽头,也看她眉眼间的风轻云淡,一寸寸褪去少女的玩世不恭,露出她真正的模样。
  世事翻涌,但此刻,我愿为这一刻的安宁——多活一天。
  (未完待续)

总统夫人,晚上见!
吕涵芷
她被亲人出卖,沦为陌生男人的生子工具。五年后,她褪去青涩,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师。一次漫展,她遇到傲娇萌宝。 “女人,乖乖跟我回家,我就让你抱大腿。一送你绝世好老公,二让你画画技能爆棚。”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4/09 17:06:13

第二十二章:密函引局,风起湖衅
  浮影斋的晨光透过檐角,洒在青砖旧瓦之间,淡金色的光晕将昨夜的刀光血影一寸寸抹平。后堂的屏风未彻底收起,几缕风穿堂而过,卷起桌上摊开的地图与密报边角,仿佛提醒着这静谧只是暂时。
  我坐在长案之后,右肩微抬,掩住那处尚未包扎妥帖的伤。
  晨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斑驳,我本以为屋内会静默片刻,谁知门扉轻响,一缕温香随风而入。
  林婉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眉间尚带着晨起未褪的清润。
  她今日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却平添几分难得的宁静气韵。身着一袭月白褙子,衣摆绣着极淡的桃花枝叶,腰间束带柔软自然,衬得身段纤巧婉约。微风拂过,鬓边两缕碎发轻扬,更添一丝柔弱动人之感。她脚步极轻,像是怕扰了我沉思,却不知这份小心翼翼早已入我眼中,动我心弦。
  可她眼底,却似有几分不属于这晨光的阴影,仿佛一夜未眠,担忧仍未褪尽。
  “君郎,我给你煮了点早膳,”她将汤轻轻放在我面前,语气平缓,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我僵硬的动作上,眉心一点一点蹙紧,“……你受伤了。”
  我一愣,随即低头,不敢与她的眼神对视。
  “怎么不告诉我?”她的语气不像责备,倒像是……委屈。
  我沉默片刻,只低声道:“没事,不重。”
  “重不重我看不出来吗?”她上前半步,语气终于带了一丝嗔意,“你什么时候开始,连我都要瞒着了?”
  我想开口解释,却发觉喉头干涩。不是不愿说,而是怕——怕她知道我昨夜险些命丧之时,是由谁出手相救。更怕她从我眼底读出那抹藏不住的情绪。
  我怕她担心。更怕她失望。
  而这份沉默,落在她眼里,竟像是默认。她眼中划过一抹轻微的伤意,却没有再追问,只转身取出随身的药箱,熟稔地拆开绷带,为我清洗伤口。
  空气有一瞬极静。只是细微的水声与她指尖触及皮肤的清凉。
  这时,一旁的柳夭夭打了个呵欠,倚在窗边,打破了这略显压抑的氛围。
  “你别怪他,”她笑着将药棉递给林婉,“他昨晚倒也不是怕你,只是这位大夫身边女眷太多,怕你们彼此吃醋……干脆谁也不告诉。”
  林婉手势一顿,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动,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多谢你,”我轻声道,看着柳夭夭,“救了我一次。”
  柳夭夭撇撇嘴:“你记得就好,回头请我喝酒便是。”
  林婉站在我面前,眼神由嗔怒渐渐转为沉默,仿佛在强压着一团翻涌的情绪。她的手指拂过我袖口破损之处,碰触到那隐隐透血的绷带,指尖轻颤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她开口了,声音却哑得不像她,“我昨夜在你房门前转了三次……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我怔住。
  “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她低头看着那道伤,“可我没想到,你连命都差点没了。”
  我欲言又止,可又无从解释。
  林婉眼圈微红,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她的掌心缓缓覆在我腕上,温柔而坚定。那一瞬,我忽然感到体内原本躁动未平的内伤,竟仿佛被一缕极细微的暖流轻轻拂过。
  像是泉水入脉,又像晨光穿云。
  我抬头看她,她却只是低头抿唇,不发一言。她手指冰凉,却传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那温度不属她的体温,而像是从她的情绪中、心念中自然生发出来。
  “婉儿……”我轻声唤她。
  她看着我,眼中却已不再是嗔怪,而是——疼惜。
  那是一种无法掩藏的柔情,夹带着担忧、无奈、与难以启齿的愧意。
  “你能不能,下次……别一个人扛。”她终于低声说出,几乎像一声叹息。
  我点点头,却依旧沉默。
  这时,沈云霁也闻声前来。
  她走进门的那一瞬,仿佛春水静流入堂,未语,便自带几分沉静之韵。今日她并未着素常惯穿的绛色宽袍,而是一袭浅绯家常裙裳,外罩一件半旧素锦披衫,衣着虽朴,却难掩她本就风华绝代的姿容。眉如远黛,眼似秋水,举手投足皆是温婉风仪,连随意一站,亦如画中仙子偶落尘世。
  只不过,那样一张清艳无双的脸庞上,却不知为何,总藏着一丝淡淡的惆怅——像夜雨打芭蕉,不喧不扰,却将整座庭院都染得寂静。
  她似想开口,却终究只是抿了抿嘴唇,低垂双目,站在一旁,没有打断林婉。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双素手紧紧握在袖中,便也未言语,只在心底默默记下这一分沉默的守候。
  林婉抚着我手臂的动作一顿,指尖贴在我脉口上,却忽然神色一变。
  “你……”她轻轻低呼了一声,像是察觉到什么异样。
  我原本已靠在榻边歇息,此时也怔了怔,回头望她:“怎么了?”
  林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眉头紧蹙,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正自她体内缓缓流动,顺着手腕传入我体内。那股力量初时细微,如春水解冻,温润无声,却在片刻之间愈发澎湃,竟如同一团柔光在她掌心悄然聚拢,幽幽地透过袖口。
  柳夭夭第一时间察觉,轻咦了一声,眸光微凝:“这是什么?”
  沈云霁站在一旁,也轻轻靠近半步,视线落在林婉指尖与我手腕相接之处,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诧。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动了。”
  我心头一震,正欲开口,林婉却像被那股力量所困,额间沁出一层细汗。她却没有放手,只是轻轻咬唇,声音细若蚊蚋:“我没事……你别动。”
  我心中一紧,正欲抽手,却只觉那股暖意如涓涓细流灌入四肢百骸,本已散乱的内息竟开始一点点归于平稳。原本沉重如铅的疲惫,此刻竟被那股温意缓缓冲淡,伤口也似被一线柔光所抚,缓缓止痛。
  柳夭夭皱眉:“她这不是普通的医术……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沈云霁轻声道:“她的气息在变……这不像是被外力触发,更像是因某种情绪而自然涌现。”
  林婉却忽然轻轻一颤,险些失力栽倒,我连忙扶住她肩膀:“别再继续了。”
  她却抬眸看我,眼中有一瞬间迷茫,也有一丝羞赧与不可名状的情绪,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我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那团无形的力量已悄然退去,但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已悄然经历某种改变。那不是外功,也不是药力,而是一种……从生命中触发的原始之力。
  柳夭夭盯着我和林婉看了半晌,忽然低笑了一声,偏过头不再说话。沈云霁则像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婉,似乎想起了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这一刻,屋中静了片刻。
  风声从窗缝吹入,吹得帘影微微晃动。
  我伸手扶住林婉的肩,将她轻轻按回软垫上。她脸色尚未恢复,眼中还带着方才那股余韵未散的光芒,却已经不再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顺从地靠在一旁。
  我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平静,望向站在桌前的柳夭夭与沈云霁。
  “我们得尽快定下对策。”
  柳夭夭收起调笑的神情,目光微凝:“寒渊昨夜已经出手,再动手的概率不高,至少表面上会偃旗息鼓一段时间。”
  “飞鸢门更麻烦。”我点头,“他们如今完全潜伏,行踪不明,身份难辨。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陌七事件之后,他们就像雾一样散了。”
  沈云霁靠在一侧,眉心微蹙:“我翻查过前朝密档,飞鸢门真正的根脉,并不在江湖显处。他们比起寒渊更为诡谲,多为刺杀与蛊惑而存,极少正面交锋。”
  “那我们就暂放一边。”我语声低沉,“当前,真正逼近我们门前的,是夜巡司。”
  柳夭夭冷哼一声:“他们视我们非同类,只等借个理由逼你就范,顺便从你口中套出密函真相。”
  我缓缓在案边坐下,手指轻敲木案,目光如水落定在那副东都地图之上。
  “他们想要密函,那我就给他们一个。”
  柳夭夭挑眉:“你是说……假的?”
  “是。”我点头,“昨夜之后,搅月楼已经落入我们控制。只要从那里‘搜’出一封密函,就能交差。反正秦淮已死,失踪也好,身亡也罢,事后哪怕夜巡司查出问题,也可以一推了之。”
  沈云霁眉头一动,轻声道:“但……若他们起疑,我们是否能撑得住那一线?”
  “关键就在‘密函内容’。”我语气平稳,“不能太假,也不能太真。它要‘像真的’,要能挑动朝廷神经,也要能引出你们沈家真正的命脉线索。”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沈云霁身上,语气也随之沉下去。
  “云霁,我需要你帮我写这封密函。”
  沈云霁眼神一颤:“你想让我……编造一个牵连沈家的密函?”
  “不,是由你来‘还原’一个密函。”我低声道,“你是沈家直系,又懂朝中机密,最清楚其中的轻重。如果换做别人来写,不是太真,就是太假——只有你,才能写出那个让人怀疑、却又不得不信的‘灰色地带’。”
  沈云霁看着我们,眼神在我和柳夭夭之间来回扫过,终究轻叹了一声。
  “好。我来写。”
  我点头,语气缓和几分:“你只需写一半,剩下的,我来添。”
  柳夭夭望着我,忽然问:“你已经想好了要把那封信送给谁?”
  我淡淡一笑,眸光微寒。
  “夜巡司……朱晏。”
  屋中气息沉了一瞬。
  沈云霁坐至案前,指尖轻触笔架,良久才低声开口:
  “那封密函……若真存在,它不会走官方流程。”
  她的声音极轻,像是在与谁私语,“当年父亲曾说过,真正的密事,绝不会落在朝堂上的朱红印笺之中。”
  她慢慢闭了闭眼,仿佛将记忆拨回多年前的旧时光:
  “那时沈家尚未出事,父亲时常与几位旧人暗中会晤,一谈就是半宿。他曾提过‘旧司南’,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一个影系文令之法。”
  “他们不会写‘圣上旨意’,不会盖章,只会留下寥寥几笔,指向某人,某地……再用线人递送,送给真正能处理的人。”
  柳夭夭已经坐至案边,拈起笔杆,漫不经心地转着:“你的意思是——我们这密函也该学他们那一套?”
  沈云霁点了点头:“言辞要模糊,不显山露水,最好能留下‘熟人才看得懂’的印记。看似只是寒暄、家书,实际上却内藏指令。”
  我走到她们身侧,轻声道:“那就写成一封信吧。写给一个已经不在朝堂的‘旧人’,语气要像是他仍在其中,却又留了几分隔意。”
  柳夭夭挑眉:“旧人?用谁的名义写?”
  我道:“用‘南堂旧友’这个代号。只要写得够真,他们就会去查,查出个三分真假,再加上‘是从秦淮的搅月楼搜出来的’,他们自然会信。”
  沈云霁点点头,沉声说道:“那就以‘南堂旧友’收信,信中提及‘赤楼已散,唯余东池’,这是我们沈家过去传讯时常用的隐语。”
  我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赤楼’,是指曾暗中为朝廷供情的东都密线,如今已被连根拔除;‘东池’,是当年沈家与某一派系接头之地。用它来指代‘尚有人未除’,自然会引起注意。”
  柳夭夭听着听着,眼中光芒越来越亮,唇角缓缓勾起:“你们沈家的暗语,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味道。”
  她提笔落墨,字如飞鸿踏雪,写得一笔不多,一句不明,真正是云遮雾绕、处处留心。
  “不能写得太漂亮。”我忽然提醒,“太工整反而像是假的。”
  柳夭夭哼了一声,换了一副潦草又矜贵的手法,末尾勾上一个拖得极长的“珊”字。
  “这字是什么?”
  “不是字。”柳夭夭低头吹干墨迹,“这是飞鸢门旧笔手,用来写‘散’字的变体。就说这封信可能是飞鸢门潜藏东都时的一封旧稿,秦淮所得。”
  沈云霁道:“但这还不够。”
  我点头:“是,要包装。”
  我走到柜中,取出一个沉灰旧盒,木皮已裂,却有一层隐隐的朱纹。那是从秦淮身上搜出的旧物之一,看起来最不显眼。
  “密函就藏在这里。再洒一点陌七的血迹,在封口盖上他的印戒。”
  柳夭夭挑眉:“你这才叫布得全。”
  我抬眼:“得让朱晏信得七分,疑三分,才会接着查下去。信得太真,他就要直接带回朝中;疑得太重,他反而会抛开不理。”
  沈云霁轻声问:“那……信要怎么送出去?”
  柳夭夭合上信纸,抬眸一笑:“就说我们在清点搅月楼残物时,误打误撞在暗格里找到此物。其余……交给朱晏自己来解。”
  “最好,再安排一个‘意外目击者’,让他半信半疑。”
  我点点头,目光如夜色微凉:“这封信,本不是给他写的。却正是写给他看的。”
  醉仙楼三层,东窗未开,帘影轻曳。
  我早早到了,仍旧选了那个靠窗的位置。杯中清酒未动,指尖却有些冰凉。
  不多时,朱晏缓步而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常服,看似风尘仆仆,却每一步都稳若落棋。
  我起身微一颔首:“朱先生。”
  他微笑,还礼,随手拂过衣角落座,语气与上次一样温和:“还是这楼,还是这酒。景公子,倒是有些念旧。”
  “念旧的,是人。”我将一盏清茶推向他,“这楼不过是人脚下之物。”
  朱晏端起茶,轻啜一口,眼中波澜不惊:“你这人,说话,总叫人想听完。”
  我淡淡一笑,取出那早已封妥的木盒,放在桌案中央。
  “这次请你来,”我道,“不是为了说话。”
  他眸光微动,视线落在那盒子上:“这是什么?”
  “搅月楼旧阁中寻到。”我语气极稳,“密格之中,有血迹残留,也有秦淮旧物。我不敢擅断,遂原封不动交予夜巡司。”
  朱晏并未急着开盒,而是先打量我片刻,似要确认我话中真假。最终,他伸出手指,缓缓掀开盖子。
  他没看里面的内容,只是看了看那血迹与封蜡的结合,再看了看那封纸的边角,一言不发地合上。
  “这份东西,”他说,“我会亲自呈交司马先生。不出三日,自会给你回信。”
  我点头:“朱先生也知,此事牵涉不小。”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倒不怕这信……若是假的?”
  我不答,只将茶盏转了一圈:“你夜巡司自有判断,小人只是负责行事,此等机要大事,恕小人无从得知。”
  朱晏一笑:“你说得对。”
  他起身,顺手收起木盒,衣袂一掀,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游走庙堂与黑夜之间的隐者身份。
  “那景公子——”他顿了顿,回眸轻声道,“保重。”
  我微微一拱手:“一路好走。”
  朱晏的身影没入醉仙楼的人流中,一如他这人:来无声,去无影,留下的,只有一团淡淡的疑雾,和一道尚未翻开的风暴。
  我重新坐下,望着他走后的那道虚掩楼梯口,轻声自语:
  “这一步,落下了。”
  夜,雨微,司马府内。
  夜巡司密阁不容外人踏足,朱晏从醉仙楼归来,一路未歇,径直入了府中后堂。
  密阁中灯火寂然,书架林立,案几上摊着数十封案卷与密札,一人倚坐于榻,身着灰衫,鬓边微白,正低头研墨。
  朱晏拱手:“司马先生,回来了。”
  那人手未停,淡淡问道:“景曜给了什么?”
  朱晏将密函木盒呈上,低声:“说是搅月楼密阁中所得,有秦淮血迹,封蜡未破。”
  司马先生取过,指腹轻抚那枚密封,眼神未见波澜,却沉思良久。
  “拆还是不拆?”朱晏问。
  “拆了,反倒露了我们在意。”司马语气平淡,“不拆,他就不知我们究竟看没看。”
  “可若是假呢?”
  司马先生缓缓抬头,眼神幽深如井:“他能把一枚假密函,送得连我们都不敢轻言真假,这人——便已不是棋子了。”
  朱晏沉默半晌,低声道:“那我们……认他?”
  “认。”司马淡淡开口,声音极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笃定。
  “你亲手写回函,告知他。”
  “是。”
  司马放下笔,忽而又道:“朱晏。”
  “在。”
  “此人,不可逼得太紧。也不可……放得太松。”
  朱晏躬身,退去。
  司马先生重新拿起笔,落下一句批语:“此人,可试信之。”
  浮影斋,次日清晨。
  晨雾尚未散去,我靠在回廊尽头的石栏边,半盏茶还未凉透,便听得小厮快步而来,捧上一封朱晏亲笔书信。
  我拆开信封,略一扫过,指尖不由轻颤了一下。
  “景曜,接替秦淮之职,暂掌东都暗线。夜巡司不再查密函之事,寒渊与飞鸢门之纷争,夜巡司不便干预。好自为之。”
  末尾,盖有夜巡司与司马双印。
  我望着那“好自为之”四字,沉默许久。
  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沉得像从胸腔深处抽出的最后一分忐忑。
  夜巡司已退,我的身位也终于落稳。
  至此,浮影斋虽仍在风口浪尖,却也有了可以自主落子的资格。
  我抬头望向东都晨曦初破的天色,轻声道:
  “走到这一步……总算不是全靠命了。”
  东都·北巷断桥,午后。
  东都阳光微冷,风卷着黄叶穿过残桥旧巷,将砖缝间的尘埃吹得飞扬。
  我静静站在那座已半塌的石桥之上,目光越过断裂的栏边,望向远处那个蹲坐于桥下的身影。
  他一身旧衣,发乱如风中老柳,身旁横放着那柄标志长刀。听我脚步声,却未抬头,只冷冷道:
  “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我语气平和,走下台阶,站到他身旁,“说几句该说的话。”
  陆青倚在桥柱,手中握着一枝干枯的树枝,漫不经心地拨弄地上的枯叶。
  “夜巡司走了?”他淡淡问。
  我点头:“密函已经‘归位’,我暂替秦淮之职,夜巡司不再插手东都之局。”
  “你赢了。”他语气无波。
  我却摇头:“不,是我们还没输。”
  他抬眼看我,那一瞬,那双仿佛被岁月削尽棱角的眼睛里,却仍藏着一丝冰冷而熟悉的光。
  “说重点。”他低声道。
  我缓缓坐下,望着前方断桥下的水流,一字一顿地说:
  “寒渊已经出手试探,飞鸢门潜伏未动。接下来,该是他们真正撕破脸的时候。”
  “我想引他们……内斗。”
  陆青冷哼:“你以为寒渊会上这种当?”
  “他们不信人,但信‘证据’。”我从怀中取出一枚骨羽钉,放到他面前,“这是我从陌七身上取的飞鸢门暗器,假的也好,真的也罢——只要有人信,这就是导火索。”
  他盯着那骨羽钉看了片刻,眼神闪动了一瞬,却没有接过。
  我继续道:“我知道,你恨冷霜璃,恨寒渊每一滴血——我不会拦你。但我要你知道,我们的路已走到最后一段了。”
  “再往前走,就是决战。”
  我转头看向他,语气低缓:“那一战,我希望你在。”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陆青沉默了很久,风吹起他衣角,他却如同老岩一般纹丝不动。
  良久,他终于低声开口:
  “若我动手,便是杀戮不止。”
  我平静地望着他:“我不求你放过任何人。只求你,在该动手的时候,不再犹豫。”
  他眼神微敛,指尖握紧,忽而一笑,却无半分喜意:“你真以为我还会犹豫?”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将骨羽钉轻轻放在他刀鞘之上:
  “我信你。”
  “等最后一战到来,我会在浮影斋,等你。”
  转身离去时,我听见他背后传来一句低语,轻得几不可闻:
  “景曜……你若骗我,我便连你也一并杀了。”
  我脚步未停,只轻声道:
  “那就来。”
  浮影斋,夜半三更,灯未息。
  一封未署名的信,被人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我的书案上。
  纸极薄,几乎透光,笔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是谢行止的笔。
  【“五日后,湖衅一会。你可来,也可不来。小枝安好。”】
  【“她如今未伤一丝一毫,倒也比你活得平稳。”】
  【“但你要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你。”】
  【“你在醉仙楼与夜巡司交手,于东都长街之上伏杀秦淮,密函一出、局成一方——你演得不错。”】
  【“但戏演久了,就别忘了,哪一出才是真。”】
  【“人心。”】
  【“我等你。”】
  我看完信后,指节微微泛白,掌中那张薄纸,几乎被捏成碎屑。
  谢行止惯于以戏弄与警示并行,这封信既不算威胁,也不算警告,更像是一种——审视。
  他不是在提醒我,而是在点破我心中的软肋。
  小枝。
  那一刻,我没有生气。没有慌乱。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缓缓自胸腔深处升起。
  像是一把钝刀,从心头一寸一寸地割下去。
  不是因为他的挑衅,而是因为我知道,他说得对。
  我太清楚谢行止的手段,也太明白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对他而言,小枝不过是“我”心中的一枚情感投影,是他布局中的一颗子。
  可对我而言,小枝是——
  她是我在归雁镇的牵挂,是我梦中雪落茶烟时的那抹安然,是我拼尽力气也不愿失去的“人”。
  我缓缓坐下,不发一语。
  良久,外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是林婉的脚步。
  她走进来时,眼神一如往常温润,却隐约察觉我神色不对,便也不多问,只是轻轻地放下一盏热茶,坐在我对面。
  “……是谢行止?”她低声问。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片刻后,柳夭夭推门进来,看到我们二人沉默对坐,挑眉:“怎么,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当我瞎子?”
  我苦笑,却依旧没有言语。
  直到沈云霁也姗姗而至,袖边尚有未拭干的水痕,像是方才在屋中洗漱,听得动静才赶来。
  她坐下,看了我一眼:“是小枝?”
  我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谁都没说话。
  因为她们都知道,那不只是一个人的事,那是四个人的心事。
  林婉默默伸手,替我整理披风的领口,眼圈红了一瞬,却什么都没说。
  沈云霁的指尖轻轻掠过案上的茶盏,终究还是低声道:“她不该由我们之外的人来救。”
  柳夭夭轻叹:“谢行止挑的不是人,是心。”
  “他想看你慌,看你崩,看你败。”她眼中一瞬冷光掠过,“但他忘了——我们三个不只是你身边的女子,我们,也是‘人’。”
  我看着她们三人,喉头微哽。
  良久,我终于轻声道:
  “我不会败。”
  “可我也不会假装不怕。”
  “她是我心上人,是我欠下太久的承诺。”
  “这一次,我必须去。”
  三人都未反驳。
  因为她们都明白,不论她们怎么说,我终究会走上那条路。
  ——去赴那一场谢行止早就写好的“湖衅之约”。
  我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沉沉,残星淡淡。
  五日。
  我还有五日。
  这五日是我的筹码,是我最后调动一切力量的时机。
  我要将影杀重新整编,要在浮影斋附近布下三道警戒,要确认夜巡司真的不会插手,还要进一步传出“飞鸢门伏杀密谋”的风声,加深寒渊的疑虑。
  最重要的是——我要调养自己的身体。
  这把骨头,已经撑过太多场战局。
  可若在谢行止设局之中倒下,不只是小枝,我连这世上为我等待的每一个人,也都将失去他们的“回应”。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浮影斋灯未熄,屋中烛火将我的影子拉得极长。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桌上那封谢行止的信残角,像一只眼睛,在悄悄看着我。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世上若还有命运,我要亲手改它一笔。
  夜已深,月色如霜。
  宋归鸿独自倚在月映楼的朱栏之上,面前酒盏未饮,指间却夹着一枚黑羽小箭,箭羽细长锋锐,正是飞鸢门惯用的联络之物。
  “你还真敢来。”
  我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故意的随意与挑衅。
  宋归鸿不回头,缓缓将那枚羽箭放下:“你也是东都这一局的棋子,景曜,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手里同样拿着一盏酒,却并不饮,只轻声道:“我是棋,但不是他们手里的棋。”
  他淡淡扫我一眼:“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喝酒。”
  我点头,话锋一转:“你知道寒渊昨夜已出手。”
  “你以为我们飞鸢门不知道?”他冷笑一声,“你们浮影斋前后出现了三波寒渊杀手,你真当我是聋的?”
  “既然知道,那你更应该明白——他们是在逼我死。而我,若不还手,就真是死了。”我平静地说。
  他看着我,眸光微沉:“所以你要挑起一场大战,把寒渊和我们拖进泥潭?”
  我一笑,抬手举杯:“不,是你们自己要打。寒渊的人最近动得太多了,东都不少小街巷都出了命案。你们飞鸢门的眼线,难道没有一个被拔掉的?”
  他沉默片刻,终究未再狡辩。
  我放低声音:“我可以提供一个目标。寒渊即将在湖衅一带秘密集结兵力,名为执行密函追查令,实则是想将你们的线人一网打尽。”
  宋归鸿眯起眼:“你凭什么知道?”
  我淡淡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件小物——一截飞鸢门独有的骨羽钉,血迹未干,刻纹微隐。
  “这是从寒渊手中搜出的。”我将骨羽钉递给他,“他们准备的不只是寒渊之刃,还有你们的‘信物’。若你继续坐视不理,接下来飞鸢门的死,就不只是几个外围弟子。”
  宋归鸿盯着那骨羽钉良久,终于开口:“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锋:“我只要你在湖衅现身,名义上是查探密函真假,暗中……你的人能引飞鸢门信众误会,是寒渊设下了针对你们的陷阱。”
  他沉声问:“你不怕引火烧身?”
  我微笑:“局势本就乱,我不过是点了一把火,至于烧到谁身上……那就看谁躲避不过。”
  宋归鸿沉思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
  我轻轻一拱手:“那就,湖衅见。”
  飞鸢门,东都分堂,密室灯火幽明。
  朱漆屏风隔出一道暗影,火盆中松脂爆响,映得众人面色明灭难辨。
  堂中十余人依位而坐,最上首空着——那是先主遗位,至今尚无人敢觊觎。左首为主战之贾先生,身着玄衣,目光如鹰,右首则为主和之王先生,一袭青衫,面色温和,却藏锋于袖。
  宋归鸿坐于次位,神情从容,眉眼带笑,手执一盏温茶,未饮,似是在等一场好戏。
  贾先生冷声开口:“秦淮既死,东都诸势未稳,寒渊蠢蠢欲动,我飞鸢门若不趁此局立威,岂非白白错失良机?”
  王先生拈须轻叹:“东都之局已乱,朝廷亦派夜巡司入局,此时强出头,只会招致多方猜忌。主位未定,尚需谨慎。”
  贾先生一拍案几,语锋如刃:“你所谓谨慎,不过是怯战罢了。寒渊昨夜密刺景曜未成,反被斩三人,若是我门中弟子丢这脸面,早已提头谢罪。”
  王先生不动声色:“但夜巡司未表态,我们为何要率先插手?东都并非无人之境,若被人借刀,我们才是被削之锋。”
  贾先生冷哼:“你是怕,是不敢。”
  二人言辞交锋,气氛渐紧。
  宋归鸿这才缓缓放下茶盏,轻笑一声:
  “二位先生所言皆有理,只是我有一点,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王二人俱是一顿,转头看他。贾先生微微点头:“你说。”
  宋归鸿目光微动,语气却极温:
  “秦淮一死,搅月楼残部势必转入蛰伏,景曜一人独立局中,夜巡司暗中观察,寒渊又有所动作……此乃千载良机。”
  “若我们于五日后在湖衅设宴,请寒渊赴会,以盟礼为名,实为试探之机,若其应邀,便可趁势行事;若其不至,便以‘不敬之嫌’示众,引动江湖观感。”
  他顿了顿,轻抚茶盏边缘,声音低缓如风:
  “我们无需先动手,只需一引,寒渊若动,局势自乱。届时,是战是和,是主是客,便由我等掌控。”
  王先生微皱眉头:“湖衅乃是东都之地……一旦出手,朝廷未必坐视。”
  宋归鸿微笑:“但若是寒渊先动,我们不过自保而已。”
  贾先生眼神一亮,重重点头:“此计可行。”
  王先生沉吟未语,似仍有疑虑。
  宋归鸿不疾不徐,又道:“寒渊近来动作频繁,未必无图谋。我们不先探其虚实,只守不攻,只怕……等不到下一次主动的机会了。”
  厅中一时静默。
  王先生终于叹了一声:“……可行,只是需留三分余地。”
  贾先生冷笑:“你这三分余地,若非有人扯着,早叫人踏进门里来。”
  宋归鸿起身,躬身一礼:
  “五日后,湖衅设宴,礼请寒渊。诸位皆为证。”
  贾先生率先站起,朗声应道:“我自当赴会。”
  王先生亦缓缓点头,语气低沉:“我亦随行。”
  灯火跳跃间,宋归鸿站于其间,眼中光芒似笑非笑。
  他知道,这场局,已然落子。
  夜入三更,寒渊主殿灯火犹明。
  冷霜璃负手立于高台,身后帷幔半卷,风入如刀,簌簌作响。她着一袭暗红长袍,外罩黑纱,衣袂微动间,仿佛月夜之中漂浮不定的鬼魅;长发如墨瀑垂落,仅以一根黑玉簪束于脑后,不加妆饰,却更添一股令人不可逼视的威势。
  她并未坐于主位,只站在殿中那幅东都全图之前,目光落在“湖衅”两字上。
  殿中唯有她一人。
  不远处的香炉燃着白烟,氤氲间,映出她一双丹凤眼,微微挑起,眼中那一抹淡紫寒芒,如星冷月寒。
  那夜之后,她带他远走避难,为他疗伤,甚至,交出自己气脉之力——那本是她最不该动摇的一线,却终究没能冷硬到最后。
  可冷霜璃仍是冷霜璃。
  她的心,可以为他动一下;但她的局,不会为任何人失控。
  那一夜,她听得出他话中有情,也明白他心中有策。可她更清楚,若不为自己谋一线出路,这寒渊之主之位,终有一日,会成为束缚她命运的锁链。
  “湖衅……”她轻声念出这个地名,唇角微抿,唇色微凉,似覆霜的梅瓣。
  “贾先生想立威,宋归鸿暗藏锋芒,而景曜……他是来搅局的。”
  她顿了顿,眸色转冷:“那我,便应当——引他们,乱中分权。”
  此去湖衅,她不会直接出手。但她会暗中放出一个讯号:寒渊中立。
  而在必要之时,她也会悄然引导自己的人手——不出全力,却也绝不退让。如此,朝廷便不会疑她仍与飞鸢门沆瀣一气;反而会相信,她有意与那名叫“景曜”的棋子交好,以为寒渊,重新归顺。
  这不是情,这是算。
  可算中带了情,便是她冷霜璃,此生最大的破绽。
  她没有动情,只是……不想再负他第二次。
  身后风声微紧,她转身缓缓而行,身影修长,长袍拂地如夜潮翻卷。
  殿门轻开,一名副使跪下呈上一封密信。
  “主上,湖衅附近,已有数名飞鸢门探子现身。宋归鸿……亲至。”
  冷霜璃未看信,只低声道:“传我令——五日后湖衅,寒渊表面赴宴,实则设二线布防。”
  “若有飞鸢门越界,格杀勿论。”
  她顿了顿,眸光微转,淡道:“若景曜动手……除非他先杀我,否则,不得干涉。”
  副使一愣,却不敢多言,低头应下。
  冷霜璃抬眸,遥望远方,那是一夜未明的东都城。
  她从未想过要成为谁的棋。
  但这一局,她愿意为他——做一次“假意入局”的刃。
  不是为寒渊,不是为自己。
  是为那个曾在醉花巷灯下,说“你终究是人,不是棋”的人。
  夜已深,浮影斋外风声簌簌,院中树影斜倚,几近化作潜伏的兽形。
  我轻扣门扉,门未锁,推开时发出一声轻响。房中香气淡淡,帘幕轻垂,昏黄的灯光投下女子曼妙的影子。柳夭夭正倚在榻边抚琴,指尖未落,头也未抬,便轻轻开口:
  “你终于来了。”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轻薄的水烟罗,湖蓝衫裙随意披在身上,内里衣衫却勾勒得身形玲珑有致,腰肢纤细得仿佛一手便能握住。袖口微敞,露出一截如玉手腕,指尖染着浅粉,懒懒搭在琴弦上,未动已艳。
  她素来妩媚,却不落俗艳,眼尾生风,一双桃花眼含着水意,微挑之间既是风情万种,又藏三分狡黠。唇角轻勾,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世间万事皆不入她眼,偏又什么都看得清楚。
  她是那种只消斜倚一榻,便让人忘了天上月、人间事的女子。
  若说林婉是小桥流水人家,沈云霁是清风霁月无双人,那柳夭夭——便是花间酒色、人间尤物,明知她身上是火,却偏偏令人甘愿扑上去焚烧。
  她此刻不语,只用余光睨我一眼,眼波轻转间,便似已将我看得透彻。
  我一怔,合上门,轻声问道:“你早知道我会来?”
  她放下琴弦,缓缓转头,嘴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眼里那点事,谁看不出来?”
  我走近几步,坐于她对面,语气忽然变得低沉:“夭夭,你说……我这一局,有几成胜算?”
  她眸光一敛,不再玩笑,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认真说道:“就算加上飞鸢门和寒渊的变数……也不足五成。”
  我苦笑,低头抚额:“我也是这么觉得。”
  “可怎么办?”我喃喃,“小枝在谢行止手里,生死未卜,我……只能赌这一铺了。”
  屋中一静。
  柳夭夭却忽而笑了,笑容妩媚而狡黠,仿佛那瞬间便从沉重中抽身而出,回到她惯有的风情万种。
  “倒也不是全无法子。”
  我抬头看她:“什么法子?”
  她慢慢凑近,语气轻柔,却透着一丝认真:“双修之道。”
  我一怔,半信半疑:“你是说……真的那个‘双修’?”
  柳夭夭翻了个白眼,懒懒一笑:“不是你想的那种胡乱采补。真正的‘双修’,本该是情与气并行,心神相契之人才能运转圆满……你以为你那晚和冷霜璃那点事,是凭什么救下命来?”
  我眉头微皱,心中却不可否认地动了一下。
  她凑得更近些,眼波流转,忽然低声道:“只是,若你真想尝试……这次,得选一个你信得过的。”
  我怔了怔。
  柳夭夭却已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我,笑而不语,似是试探,又似是等我作答。屋外风声依旧,却仿佛被这寂静与暧昧轻轻隔开了界限。
  屋内静谧得仿佛连风声都屏住了呼吸。她的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狡黠与戏谑,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像是早已看透我心中的挣扎与犹豫。我坐在她对面,烛光映得她侧脸柔美如画,淡紫长裙下的身形曼妙,胸前饱满,腰肢纤细如柳,透着一股成熟女子的风情与灵动。她性格中的狡黠与洒脱在此刻尽显,心态中带着几分戏谑的挑逗,却也藏着一丝真切的关切。
  我沉默片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低声道:“夭夭,你当真觉得……这双修之法能助我?”我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迟疑,七情之力虽已在我体内初成体系,但昨夜的杀局让我内息受损,若不尽快提升功力,五日后的湖衅之约,我恐难有胜算。
  她轻笑一声,起身走近我,折扇一收,轻轻点在我胸膛,低声道:“景曜,你这人啊,总是多想。双修之道,讲究阴阳相济,心神相合,若非情深意重之人,如何能成?我既提了,便是信你,也信我自己。”她的声音柔媚中透着一丝坚定,眼中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挑衅,“还是说,你不敢?”
  我心头微动,柳夭夭的性格向来如此,狡黠中带着洒脱,戏谑中藏着真情,她的话虽轻佻,却总能直击我心。我低声道:“夭夭,我信你。”她闻言,唇角弧度加深,低声道:“那便好。”她转身,缓缓解下长裙,湖蓝衣衫滑落,露出她曼妙身形,肌肤如玉,胸前双峰饱满挺拔,腰肢纤细柔软,臀部圆润,双腿修长,散发着成熟的诱惑。
  她走近我,俯身贴近,柔软胸膛轻触我身,低声道:“别分心,依我气息运行。”她的气息如兰,带着一丝清甜,我低声道:“夭夭……”她低笑,吻上我唇,舌尖灵动挑逗,湿热中透着一丝清冽,似在试探我的回应。
  我低哼一声,双手环上她腰,回应她的吻,舌尖与她缠绕,气息交融间,她低声道:“放松些。”她的手滑至我衣襟,解开我外袍,露出精壮身躯,指尖轻抚我胸膛,引得我心弦一颤。
  她低声道:“先引气。”她俯身吻上我颈侧,舌尖轻舔,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我低声道:“夭夭,你当真懂得……”她低笑,手指滑至我腰间,解开我亵裤,低声道:“别急。”她俯身吻上我胸膛,舌尖绕着我胸前轻舔,引得我低哼,她低声道:“景曜,你这身子,可真硬朗。”
  她的语气戏谑,带着几分调侃,手指滑至我下身,握住硬挺轻揉,指尖灵巧挑弄,我低声道:“夭夭,别逗我……”她低笑,俯身含住顶端,舌尖绕着舔弄,湿热包裹让我低吼,她抬头看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低声道:“这才刚开始。”
  她起身,跨坐我腰间,低声道:“引气入脉。”她缓缓下沉,我进入她体内,湿热紧致让我低哼,她低吟一声,身子微颤,双颊染上红晕,低声道:“凝神。”我依阴阳采补之术运行内力,她的气息与我交融,性器相连处,一股温热真气自她体内流入,与我体内寒气交汇,疏通我受损的经脉。
  她的真气如暖流般流转,化解我体内寒气,我低声道:“夭夭,你这真气……”她低声道:“别说话,专心。”她的腰肢轻动,带动我深入,内力交融间,七情之力在我体内缓缓融合,似有升华之兆。
  她的动作渐快,低吟声从喉间溢出,身子柔软贴我,双臂环我颈,低声道:“景曜,气归元身……”她的声音透着一丝羞涩与快感,似在享受这双修的愉悦。我内息渐稳,寒气尽散,七情之力在体内流转,似化作七道细流,交汇于丹田,功力更上一层楼,气息充沛,低声道:“夭夭,你可否感到……”她低声道:“别停,继续。”
  她加快节奏,腰肢款摆,带动我深入,她低吟渐高,双眸半闭,低声道:“景曜,我……”她的花径紧缩,似在采补我的真气,我低吼,热流喷射而出灌满她体内,她低呼声连绵,身子猛颤,高潮来袭,湿液涌出,与我真气交融。
  她瘫软在我怀中,气息尚未平复,胸膛微微起伏,脸颊潮红未褪,眼角眉梢却透着一丝狡黠与满足。她轻轻倚在我肩头,低声笑道:“景曜……你这功力,可真不赖。”
  我低低一笑,嗓音略哑:“夭夭,多谢。”
  此刻体内真气澎湃,七情之力如泉涌而出,已不再分离彼此,而是于丹田之内交汇、融合,宛如七脉归源,彼此映照。那股温热真意由丹田升腾,顺着经络游走四肢百骸,如春水入骨,筋脉中隐有轻鸣之声,每一寸肌肉似都被重新锤炼。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轻若无物,神识凝聚如镜,识海澄澈,灵觉锐利如新。若说此前七情之力只是附于我剑、伴于我心,此刻,却已真正成为我体的一部分,与我血骨共鸣、意念同动。
  我低声道:“夭夭……七情之力,在这一刻……通了。”
  她抬眸看我,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却轻轻一笑:“别多想,只是助你一臂之力。”
  她缓缓起身,顺手拾起外袍披在肩上,裙摆掠过床沿,动作一如往常洒脱,语气却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羞涩:“功力提升了……那以后,可别再让我来救你。”
  我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心头却泛起一丝暖意。
  这一夜之后,我再非昨日之我。
  不是因她的柔情,而是那刹那交汇间,我终于明白——所谓双修,不止是气息相融,更是心意相通,破旧立新。
  这一次,我已踏入真正的“七情”之道。
  浮影斋后院,风卷竹影,灯火如豆。
  我一身玄衣,负剑立于庭前,陆青在一旁抚刀而立,柳夭夭则倚着廊柱,懒懒打量着我们调度人手。远处,“影杀”诸人已换上夜行衣,整装待命。
  五日之期,终于已至。
  “今晚,湖衅之战,便是一场引而不发的火。”我沉声道,“飞鸢门与寒渊若能彼此撕咬,我们便能借乱而动,夺回小枝。”
  陆青点头:“我已吩咐下人,藏身于湖心亭南岸。只等一触即发。”
  柳夭夭扬眉:“我也安排了人在外围,若飞鸢门那群主战派真敢动手,我们便放火添柴。”
  我一声“好”,正欲召集诸人启程,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倔强的女声:
  “你要走,我们也去。”
  我回头,林婉与沈云霁正并肩而来,衣袂翻飞,神色坚定。
  “你们——”我皱眉,语气中带了急切,“不可!湖衅今夜,必是杀局。你们不会武功,去了只会……”
  “我们不去,”林婉截住我话头,轻声却坚决,“只怕你又伤成那样,我们连伤情都不知。”
  沈云霁眸光如水,亦点头:“不在你身边,我放心不下。”
  我一时无言,脸色有些凝重。她们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怎会不知,她们担心的是谁?
  可此去,风雨欲来,步步杀机。
  我转向柳夭夭,苦笑道:“你说,她们去,还是不去?”
  柳夭夭斜睨我一眼,似笑非笑:“问我?你可真拿我当军师了。”
  说罢,她看向林婉与沈云霁,神情罕见地认真了些:“你们若是执意随行,那就不能暴露身份。湖衅之地,我们不会正面交锋。今晚我已定下计策——让他们先打起来,我们借机布局。”
  “你们二人可留于后阵,由影杀守护。若无危险,便不露面;若有变数……我们自然会护你们周全。”
  林婉点头,沈云霁微一欠身:“如此,谢夭夭姑娘。”
  我望着两人,终究低叹一声:“既如此,便依你们。”
  天色愈发沉暗,远处城门的钟声忽地响起——
  今夜,风起湖衅,生死一线。我们所有的赌注,全压在这一战上。
  而此刻,我身后有她们相随,身旁有兄弟与同袍。
  纵然千军万马,我也要——闯过去。
  湖衅,位于东都西南,原是水上商贾交汇之地,舟行如织,歌伎争艳。然而今夜,无舟,无灯,无歌。
  夜风卷水而来,掠过湖面,激起一层幽蓝水波。那水仿佛也觉察到将至的杀伐,不敢泛起涟漪。
  沿湖两岸,苇草伏地,林影重重。近岸的小道原本香客频行,如今却寂静得连落叶声都格外清晰。天空沉沉,月未出,星光尽敛,仿佛黑幕压顶,不容人喘息。
  我立于暗影之中,遥望湖心。
  “来了。”柳夭夭在我耳畔低声,语气平静,却隐含紧绷。
  我微微点头,身后的“影杀”早已隐于苇中、树后,十步一人,气息沉匿。
  再远处,林婉与沈云霁被安置在一座废弃水榭中,灯火不点,重重掩护。林婉虽心有忧色,却未出声,只紧紧攥着手中帕角。
  今夜,东都三方势力——寒渊、飞鸢门、夜巡司——都在赌。
  我们是那赌桌上的第四方。
  水声忽止,风亦似顿。
  我目光陡然一凝,抬手止住柳夭夭出言。
  黑暗之中,一抹黑影自北岸掠入苇间,轻巧无声,宛如一缕雾气。我认得那种身法——寒渊影步。
  不多时,又有几道身形从南边树林中现出,一人步伐稳健、背负弯弓,周身缭绕淡淡腥气,那是飞鸢门惯用的箭士暗哨。
  两方人马,皆悄无声息,几乎同时潜入湖衅。
  “果然来了。”我低声一笑,眼神幽深,“飞鸢门与寒渊,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柳夭夭嘴角微勾,低声道:“接下来,就看他们谁先失控。”
  我目光扫过湖面,心中却越发沉静。
  这一局,终究已不是“杀与不杀”这么简单。
  是乱起东都,还是……乱起天下。
  夜色愈深,水气渐凉,远处的枯荷池中,有轻微水声响起。
  ——风过荷动,杀意初浮。
  湖衅之战,悄然开启。
  【未完待续】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4/11 14:55:32

第二十三章:决战湖衅,情起东都
  夜风穿湖而来,卷起一层层粼粼寒波。天光未明,星月皆隐,唯有湖面泛着淡淡的青光,仿若一面将碎未碎的镜。
  湖衅,原是东都烟水咽咽的风月之地,如今却宛若一方静待刀兵落下的战场。四周芦苇丛生,老树交错,密道暗沟盘根交织,水道、林道、官道皆通,却又无处明辨真伪。夜鸟不鸣,连风也像含着杀意,在湖边摩挲而过。
  飞鸢门的队伍悄然而至。
  贾先生立于湖岸之上,披着黑色云纹大氅,银发束得极紧,神情肃冷。他身后,是飞鸢门主战派精锐百余,个个蒙面,踏夜而行,手执短刃弯弓,弩箭密布,杀气不言自明。
  他挥手令下:“分四路,绕湖三圈,葬了他们的气焰。”语落如断铁。
  “是!”
  众人无声散去,如潮水没入苇影。整片湖衅,仿佛在那一刻变成了飞鸢门的猎场。
  贾先生眼神锐利,嘴角浮出一抹自信的笑意。他以为自己在主宰局势,步步为营,稳夺先机。此夜之后,寒渊若敢赴会,便先败三分;若不至,则在江湖传言中名声扫地。
  而他——贾某人,便可借此一役重塑飞鸢门于东都之威,甚至问鼎主位。
  可他未曾察觉,远处那青瓦斜檐之下,一人静立于夜色之中。
  宋归鸿。
  他未着门主之衣,只着墨青短袍,手执折扇,面无表情地望着贾先生一语一令,将众人引入湖衅南侧那片看似空旷,实则暗藏伏兵之地。
  “南汊水域。”他轻声道,像是自语,又似对着那无形中的听者说话,“寒渊曾在此设过伏。若贾先生再前一步,便入局矣。”
  他不提醒。
  他甚至,轻轻合上折扇,袖中藏刃已现。
  “……就让你先嚣张一夜。”宋归鸿望着贾先生离开的背影,语气冷淡,“然后,我再替主上,收回你欠下的账。”
  风过,水声渐涨,远处苇丛摇动如潮,寒意一寸寸蔓延。
  湖衅,将不再平静。
  夜色沉沉,湖衅之畔水光潋滟,微风吹皱,倒影摇晃,如同藏着无数未言的阴谋。
  相比飞鸢门声势浩大的“设宴搜湖”,寒渊的行动显得格外静谧,却更显杀机。
  临湖小径上,一行黑衣人悄然落脚,脚步整齐,身形迅捷。不同于飞鸢门弟子身着花哨长衫、携带夸张兵器,寒渊之人皆身披墨甲,盔上缀无声羽毛,脚踏无音靴,器械整齐划一,宛如夜色中渗出的暗影。
  楼冷烛,寒渊副统领,领命而至。他一身素黑长衣,披甲不露,冷面如铁,步履沉稳。他立于湖畔一侧的高台之上,手执折扇,指节分明,一点点将布防图卷开,语声低沉而不容置疑。
  “湖衅一带,共七道可通暗流,其三可藏舟,其二临岸可藏人,其一通向浮影斋旧支道,必封。”
  “西岸三丈内设弩阵,暗桩百步一伏,影箭搭载‘封穴钉’,非死即伤。”
  “中轴潜伏五人一组,听令而动,不动则隐,不战则藏。”
  说罢,他望向对岸飞鸢门营地,眸光森冷,似已预见那边即将引爆的混乱与血光。
  “他们想搜湖,便让他们搜。我们看戏便是。”
  手下沉声应诺,一声不响散去,化入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而此时,寒渊主位所在的大帐之中,冷霜璃端坐于灯影微晃之间,身后帐幔低垂,帐中温香散淡,映不出她眉眼冷意分毫。
  她未穿战甲,仅着一袭暗红长袍,外罩轻纱,长发如瀑,以黑玉簪束起,整个人如冰封雪塑般坐在那榻上。眸色幽深,微带淡紫,丹凤眼微微挑起,似在一寸寸剥开夜色的迷雾,观望风中那一点点将至的杀意。
  她未言语,指尖轻触案前香炉,指甲轻叩陶盖,似乎更关心香气是否均匀散开,而不是湖边兵锋将至。
  ——她已不需要去担心战事的走向,她只关心——景曜会做什么。
  “他设局引我来,自不会只为了看飞鸢门与我方争斗。”
  她淡淡一笑,唇色微凉,语气更冷:“那就让他看看,我是否……真会入局。”
  香烟袅袅,月光正好。
  寒渊,已静如深潭,待彼岸乱石穿空,一掷水起波澜。
  就在湖衅另一隅,远离水岸与风声的断巷之中,一座被人遗忘的老宅静卧于林影之间,石阶残破,藤蔓缠墙,唯有那高高挂起的铜灯偶有微亮,像是黑夜中一只未闭的眼。
  朱晏,就藏身于此处。
  他未如贾先生般高调设宴,更不像楼冷烛那样调兵遣将,而是身披青衣,独坐于老宅西屋,窗半掩,案上摊着最新一封来自东都内司的情报信札。
  夜巡司此次并未全军出动,司马先生也并未亲临此地。
  朱晏,便是此战的“代眼”。
  他被授予全权处理湖衅事宜,只需一线波动、半点异动,便会以最快速度将密函递至司马先生手中——是任其自燃,还是借火添柴,全由那位隐于庙堂后的“先生”裁定。
  朱晏低头研墨,目光扫过湖边三方汇聚的密报,神色如常,手中却未曾停过。
  “飞鸢门已起。”他自语。
  “寒渊静守。”他低叹。
  而后眸光落在一角极淡的字迹上,手指轻轻一点——
  他抬眸,眼中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冷光。
  “那么……这场好戏,还差一位主角。”
  湖风越发沉重,夜色像极了一张缓缓拉紧的弓弦,三方人马,各据一隅,杀机隐隐,局势已然逼至极限。
  朱晏坐于湖畔老宅,双手负于身后,望着窗外,嘴角却忽然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快了。”他轻声自语。
  一名夜巡司探子悄然来报:“景曜尚未现身。”朱晏微微颔首,并不意外:“他向来不急,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剑。”
  语气未落,远处湖心一道火光骤起。
  不是烽烟,不是燃爆,而是一支火引信号,直冲天幕,仿若宣告——此人已来,问剑湖衅。
  寒渊方向,楼冷烛闻令而动,长刀出鞘,命众人严守防线,不得妄动。
  飞鸢门那边,贾先生勃然变色,以为寒渊欲先动手,正要提兵而上,却被身后宋归鸿一声低喝:“留心,是‘影信’,不是攻令。”
  贾先生咬牙盯着火光:“你怎么知道?”
  宋归鸿淡淡一笑:“因为这是景曜的手笔。”
  “他这一现身,不是为两家而来。”他顿了顿,眸光幽冷如水,“是为另一个人。”
  贾先生脸色顿变:“为了谁?”
  宋归鸿不答,只负手而立,抬头望向湖心那道余火未熄的影子。
  而此刻,浮影斋众人亦已悄然就位,柳夭夭轻轻一笑:“他终于肯出来了。”林婉眉头紧锁,沈云霁手抚佩环,眸中已有不安。
  暗处的我缓缓踏出苇影,身着玄衣,目光落在那一线火光的尽头。
  我未佩剑,仅执一柄黑伞。那是谢行止最爱之物。也是我今夜的引子。
  “谢行止。”我轻声自语。
  “你说你在看我。”我步步向前,声线如水面低语。
  “那就看看——我,来了。”
  湖风忽然一变。
  原本只是清冷拂面,此刻却仿佛从湖心升起一股潮意,裹挟着雾气,逐寸蔓延,扑向岸边。
  那不是普通的雾。
  那是一种带着水汽、带着咸腥、带着某种诡谲气息的“海上喷雾”,仿佛遥远东海的浪涛,顺着某种莫名的通道,一路呼啸而来,在湖衅之上缓缓翻卷。
  空气骤凉,远处几只本该蛰伏的水鸟惊起,一瞬扑翅乱飞。
  “不是风变了,”柳夭夭低声道,语气紧绷,“是气场变了。”
  我站在湖岸,静静望向湖心。
  雾色之中,一道黑影缓缓浮现。
  不是山,不是帆,而是——舟。
  一艘细长乌舟,不知何时出现在湖心,逆着水流,悄无声息地漂来。
  它不摇桨,不受风,似是顺着这湖心的潮意,自行而来。
  舟身通体乌黑,似以某种非木非金之材打造,隐隐映出湖水波光,而在那船头——
  我心头猛然一震。
  那是小枝。
  她盘膝端坐于舟头,身着一袭素裙,乌发垂肩,面容安然,仿若入梦。
  风起时,她的发丝却一动不动;水波荡来,她的身形仍不晃分毫。
  就像一具静止的画卷,嵌在这一幕雾中幻象里。
  “小枝……”我低声唤出。
  可她没有回应,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也无。
  沈云霁猛然上前一步,却被柳夭夭一把按住:“不对劲,她……像是被镇了魂。”
  “她还活着,”我咬牙,声音低哑,“但她的意识被封住了。”
  这时,那艘乌舟悄然转了个角度,整条船身从雾中现出——
  船尾,谢行止正半倚在一张藤椅之上,手中端着一杯温酒,白衫轻披,神情懒散。
  他像是早就在等我。
  像是将这一切潮雾、舟行、惊鸿一瞥,都当成了他亲手导演的“登场仪式”。
  目光穿透湖面雾障,与我撞个正着。
  他轻轻抬杯,对我遥遥一敬。
  眼神里不带敌意,只有一种——戏谑与审视交织的兴趣。
  我缓缓抬手,解开披风,左脚踏出一步。
  这是我给他的回应,也是我给这一场局的宣言:
  你来了,我就在。
  舟尚未靠岸,水面却已宁静如镜。
  我一步步走至湖石之上,脚步不急不缓,视线落在那船尾懒坐的身影之上。
  “我来了,”我语气平稳,声线却仿佛透过湖水,击入舟中,“你要的约,我赴了。”
  谢行止似是刚刚才听见,缓缓将酒盏收回手边,目光落在我身上,眸中没有喜怒。
  “小枝呢?”我继续问,声音低了些,“她怎么样了?”
  谢行止这才轻轻一笑,笑意里既无敌意,亦无歉意,只是平静到几近荒谬的一种——旁观者的淡然。
  “小枝啊……你看,不就坐在你面前?”
  “她昏着,”我咬牙,“她神魂不归。”
  “那便是还没醒。”谢行止笑容温和,“她活得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好,没被我碰过一根头发,比跟在你身边还安全。”
  我眸光一沉:“那你为何带走她?”
  谢行止抬眼,淡淡道:“你以为我是来和你斗狠的吗?”
  他顿了顿,手中杯盏轻轻一晃,酒液未溢,却泛起一圈淡金色的波纹。
  “景曜,我从头到尾,都没想与你为敌。”
  “可你……不成器。”
  我一愣。
  “我见你初时,七情未全,剑法未熟,心法未立,一身聪明全靠狠命熬。若非这‘世界’太沉睡,你早死在飞鸢门寒渊那些人手下了。”谢行止看着我,语气不重,却句句直击要害。
  “我带走她,不过是给你点‘刺激’。若你因一个女子,就能彻底走出那半人半棋的状态,那我谢某人,岂不比那些自诩‘天命者’的伪王,更懂造神?”
  “你……拿她做诱饵?”我语气冰冷。
  谢行止轻轻一叹,语气却陡然变冷:“你以为我残忍?”
  “景曜,你该问的不是‘她是否安好’,而是——你要做到哪一步,才能配得上救她?”
  我沉默,眸光微沉,拳头缓缓握紧。
  谢行止又笑了,摇了摇头:“我原以为你会偷偷来,带几人,藏几招。没想到,你把寒渊、飞鸢门、夜巡司都搅了个底朝天。”
  “你到底想拿这些人——怎么对付谢某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眼前不是剑拔弩张的湖衅战场,而是他所设的一场大梦,一局棋,一次考验。
  我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你配。”
  谢行止挑了挑眉:“哦?”
  “配我认真一回。”我语气如刃,“你不是来看戏的,是来落子的。那就看看——我这一步,能不能破了你的局。”
  舟轻轻靠岸,小枝坐于船头,面色安宁。
  但我知道,只要一步不慎,她极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今晚,不只是局的终点。
  也是——我的起点。
  谢行止听我说“你配”,眉梢一挑,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句话,”他语调低缓,却分外清晰,“你要是早十天说,便还是张空嘴;但你现在说嘛……”
  他轻轻起身,衣袂拂过舟面,仿佛连湖水都随之一荡。
  “倒也像那么回事了。”
  他站立船尾,身姿悠然,似闲游之客,又如一尊立于天地之间的“异物”。那目光却一直锁着我,不带杀意,却比刀更利。
  “不过,你若真觉得今晚能赢我,”他轻声一笑,语气微顿,“可惜了。”
  “我今晚——不是来输的。”
  我凝视着他,半晌不语。
  袖中食指轻勾,缓缓一动——
  那是事前布下的信号。
  此刻,一道微不可察的金丝线轻触我左手指节,激起一道几乎不可觉察的鸣音。
  而远处——湖边暗林之中,飞鸢门的一名耳目悄然动了动手势。
  寒渊一方的“掠雾眼哨”亦在同一时刻察觉了异动,悄然抬头,眸中杀意一闪。
  他们皆看见了——那艘小舟之上,与我隔湖而谈的神秘人,以及……船头那熟悉却“昏睡”的女子。
  寒渊率先动了。
  副统楼冷烛沉声传令:“谢行止……东都乱局幕后!与景曜同谋,疑似劫持重要人质!”
  数道黑影破空而出,寒渊影杀急速跃向湖面。
  飞鸢门不甘落后,贾先生怒啸:“谢行止乃旧朝余孽,今日敢现身,岂容再放走!”
  他长袖一拂,掌下十数人披轻甲而出,直扑舟中,箭雨呼啸,声势骇人。
  湖面顿时炸开。
  舟身尚未破,周围水面却已被重重身影所笼罩,杀意如潮,直卷舟尾。
  而谢行止,却没有半分动容。
  他看着水光倒映的天空,又看向飞鸢门与寒渊人马的方向,轻轻一笑:
  “原来如此……是你把火烧到了我身上。”
  他侧过头来,再次看我。
  “景曜,你可真是个……不讲规矩的孩子。”
  他话音未落,袖中一抖,湖心顿时起风。
  我却不再迟疑——
  脚尖一点,疾掠而出,直奔小枝所在的舟头。
  此时,飞鸢门与寒渊的刀锋皆已指向谢行止,小舟成了漩涡中心。湖水被战气搅得沸腾,几乎无处落足。
  可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就在前方。
  小枝。
  无论这个局多乱,无论谢行止还有多少暗棋。
  这一刻,她——
  是我唯一的目标。
  湖上风雷骤起,杀机如潮。
  谢行止衣袂翻飞,站于舟尾如渊,如海心之峰。寒渊与飞鸢门一齐杀来,刀光剑影交错之间,他袖中一拂,天地为之一静。
  下一刻,他不退反进,掌中一指点出,周身气流如脉,勾连天地之网,竟将寒渊三名好手直接震入湖中!
  “七情归一,你用得还太粗。”他淡然说着,却步步踏水,如履平地,一掌朝我拍来。
  我脚步不止,手中剑气未出,心念却已引动七情之力。
  七情三力融合——我人剑合一,竟逆着那一掌风潮直冲谢行止!
  他眼神终于微变,低声道:“……好一个七情外化。景曜,你终于——”
  轰!
  剑光乍现,水浪炸裂。我一剑封他正面之气,一拳轰入他胸前气旋!
  他身形被震得倒退三步,湖水炸起三丈浪,他脚下一沉,却没有再站稳。
  “你成了。”他低声说,唇角轻扬,却似笑非笑。
  “比我预计的——快了一步。”
  我不语,袖中剑光未收,直扑舟头。
  谢行止未挡,也未追,只任那舟在浪间随波而去,他身形仿若随水沉沦,倏忽消失在翻涌波涛之下。
  只留下他那一句,混在湖风之中,被我清清楚楚地听见:
  “我不拦你,但你如何解这场乱局……我看着。”
  我心神微凛,不再迟疑,落入舟中,轻轻揽起昏迷的小枝。
  她眼睫轻颤,面色苍白,气息尚在,却明显被某种术法所困。
  她像是沉睡,却非沉睡。
  “小枝……小枝!”我低唤,手中将她紧紧抱住,指尖点在她腕脉,气脉滞凝,情力潜藏,竟是——
  七情封脉之术!
  我咬牙:“谢行止……你到底做了什么?”
  风再度袭来,湖面杀意未止。
  远处,寒渊与飞鸢门已经察觉异变,有人疾呼:“那人逃了!景曜在舟上——快!他要救走人质!”
  百余身影再度杀来。
  但此刻的我,抱着小枝,内息贯通,七情环绕,身侧浮现淡淡光晕,犹如情海幻影。
  我缓缓起身,抱她入怀,转身立于舟头。
  风雷再起——
  可我再无退意。
  正当百刃将至、身影如潮之时,一声熟悉的厉啸从湖边炸响!
  “景曜——退!”是陆青的声音!
  黑影自林边破空而出,飞掠湖面如夜燕穿林,十数名“影杀”成员披夜而行,悄无声息地扑向那即将逼近的小舟周遭,刀锋一出,寒芒交错,立刻将来犯数人阻于水上!
  陆青率先登船,脚步未稳,身形已掠至我身前,沉声道:“交给我,走!”
  我点头不语,抱紧小枝,将她贴于胸前,身形如鹰,飞身越舟,直落岸边。
  夜色沉沉,岸边早布有暗桩,柳夭夭早先调度之下,浮影斋一众人手已隐伏其中,我落地之时,林婉、柳夭夭、沈云霁也已奔来接应。
  “小枝!”林婉快步趋前,眼底满是焦急。
  我将她轻轻放在铺好的毯上,唇角颤了颤,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指尖缓缓抚过她冰凉的面颊。
  “小枝,你能听见吗。”
  她一动不动,面容恬静得像沉入梦中的人,可她那紧闭的眼皮下,却有细微颤动,仿佛挣扎着要睁开——
  “她在听。”沈云霁低声道,已蹲下把脉,一边快速探查她的气息,“她的神魂没有被断,只是被某种术法封锁意识。”
  “那她会醒吗?”林婉跪在我身旁,握住小枝的手,声音颤抖。
  我缓缓点头,却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她的眼角微颤,唇间似有未吐的呼吸,双目虽闭,那眼球却在眼睑之下不断颤动,仿佛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只是无法做出回应。
  “她知道我们在,她在努力……”柳夭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虽一贯戏谑的调子不再,却依旧柔韧坚决,“谢行止只是封了她的表象,她的心,没有被夺走。”
  我低头,贴近她耳畔,轻轻说道:
  “小枝,我们都在——我、柳夭夭、林婉、沈云霁,还有陆青……你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我们了。”
  小枝仍无回应,但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仿佛要挣脱什么极深极重的梦魇。
  而在那一瞬,我隐约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流,从她身上缓缓荡出,像晨雾般轻柔,却将我心底最隐秘的一角悄然撩动——
  哀之力,正在她的心识深处酝酿。
  我知道,她还活着,而且——正在回应我。
  林婉握着她的手,神色愈发凝重,却又透出温柔与怜惜。
  沈云霁细细地为她擦去额头汗意,轻声道:“她神识尚清,不能急,需要护她安稳。”
  柳夭夭站在一旁,望着小枝,又望着我,语气一如既往带着几分不正经:“你小子倒真有本事,连梦中女子都肯为你动心。”
  我微微一笑,没说话,只是再次低头,看着那张曾与我在归雁镇同饮同游的脸——
  那是我愿意为之逆天改命的人。
  那一刻,我已下定决心。
  若这场局到最后,只能救一个人——
  我也要救她。
  湖上风声未息,杀气犹在。
  我正准备调息护持,忽听柳夭夭低声惊呼:“谢行止未退,他还在——!”
  我倏然抬头,只见远处湖面上,一团淡淡水雾之中,谢行止立于舟尾,袍袖猎猎,眸中含笑,仿佛从未真正被逼退过,只是等着我们放松警惕的这一刻。
  “景曜。”他的声音自雾中传来,飘忽莫测,“你能走一步,我便能走两步。你既能救人——可又要如何退场?”
  我冷哼一声,心知此局若不破掉这道“幕后之眼”,我们必被缠住难脱。
  忽地,手腕一转,一道红光自袖中飞掷而出,直上苍穹!
  那是浮影斋密信之火,是我早布下的暗号——
  “唤封猛。”
  轰——!
  不多时,湖岸东侧忽地震响,大地微颤,一道魁梧如塔的黑影跃起而出,正是“影杀”中力士封猛!
  他肩扛铁锤,眼赤如火,怒吼一声,猛地跃起,铁锤挟雷鸣之势当空砸下!
  目标直指——谢行止那艘精致狭长的小舟!
  “给我碎!”
  轰然巨响,水花崩腾!
  舟身应声而裂,船板四散翻飞,谢行止身影随浪被掀起,袍袖翻卷,整个人被震至半空,竟一时无法稳住身形。
  他纵身于水雾中缓落,嘴角却勾起一抹莫名笑意:“呵,有点意思。”
  与此同时,陆青于暗中低声下令:“放!”
  “砰——砰——砰!”
  三声低沉炸响,湖岸四周,浮影斋布下的“夜岚烟”应声而起,黑烟混着灰白雾气腾空而出,顷刻间遮天蔽日,将整片湖区掩入迷蒙之中!
  夜风乍起,烟雾翻涌,水汽交汇,宛若天地混沌初开,一时再难分敌我。
  “是幻烟!”寒渊阵中楼冷烛低呼,却来不及撤退部署。
  飞鸢门中,贾先生怒吼:“有人伏击!是寒渊的埋伏!”
  寒渊也有人叫道:“飞鸢门偷袭!他们早已设好埋伏!”
  双方便如猛兽碰壁,误判之下,各自挥兵反击!
  刹那之间,弩箭齐飞,长刀乱舞,湖面水声未平,血光已在雾中四溅。
  我望着眼前翻滚的混战局势,心头一紧,知道时机已至。
  “走!”我沉声喝道,转身抱起小枝,护在怀中。
  柳夭夭与沈云霁分列左右,林婉紧随其后,陆青殿后,封猛与影杀众人各守一线,护我们退至早布的密道出口。
  这密道乃昔年沈家私设,直通湖岸南麓一处山道,可避开三方追兵。
  雾中渐远,耳边犹闻杀声震天。
  而我心头却越发冷静。
  这场混战,我虽非主战,却已将两大势力彻底搅乱。
  谢行止退至湖心,未再现身。临被打散之时,他的最后一眼,穿越雾气,落在我身上,那眸中仍无怒意,反像是——
  赞许?
  “景曜,”他那飘渺的声音在心底回荡,“你终于……不只是个‘人’了。”
  烟雾尚未完全散去,湖衅之外,杀声渐弱,东南角的小道间,却是一片沉寂。
  影杀众人列队护持,林婉与沈云霁携小枝走在中间,柳夭夭半步不离我身。小枝依旧昏迷不醒,神情安宁,唯有紧闭的双眼偶有颤动,像是在某个无声的梦境中挣扎。
  风中带着些淡淡血腥味,却也混着湖水的凉意。浮影斋方向的山路就在前方,只要再走上半个时辰,我们便可暂得安宁。
  沿途虽有零星骚扰,飞鸢门与寒渊的残兵尚在追索,但被陆青与封猛带人几次伏击截断,再无大碍。
  我本以为,一切该告一段落了。
  可就在那条转入浮影斋的山道前,一人负手而立。
  夜风将他衣袍吹起,玄衣如鹰翼张开,冷冽如霜的眼神中藏着数分怒意与嗤笑。
  ——贾先生。
  飞鸢门主战派魁首。
  那日在东都街头与我短兵交锋,身手凌厉、招法狠辣。彼时我虽斗志高昂,却终究被他以两招击退,险些重伤。
  今日再见,他依旧不疾不徐,只淡淡看着我:
  “景曜。”他轻轻道,“还真是你,竟能把这场湖衅搅成这般乱局。”
  我轻轻放下怀中的小枝,交给林婉与沈云霁看护,自己缓缓上前一步。
  夜色压低,山风猎猎,我看着他,眼中未有惧意,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贾先生,好久不见。”
  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身后诸人:“你倒是长本事了。当初在东都,我还留你一命,今日你却反做东都之主,夜巡司也认了你,连寒渊都被你引入局中。”
  他抬眼,语气一沉:“但你可知,今日之后,飞鸢门不会再容你。”
  我淡然回望:“那也要你,有命把话带回去。”
  贾先生眉一挑,脚步一动,地面竟微微震荡,他一步踏前,身影如雕铁斧凿般逼近,每一寸气息都透着杀机。
  “景曜,东都之乱,你是始作俑者——”
  “今夜,我便替天下清道。”
  我不退反进,拔剑而立。
  “那就试试看吧。”
  “看你今日……还能不能,再胜我一招。”
  我走上前,眼神沉静如水,挡在众人之前。
  “贾先生。”我开口,语气极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既是因我而起的局,就让我亲自了结。”
  “此战,只我一人与你对。”
  贾先生闻言,略有诧意,随即哈哈一笑。
  “好。”他身形一震,披风卷起,“景曜,敢这般开口,倒不像个躲在女眷身后的软骨之人了。”
  “来,我成全你。”
  他一步步踏出,气势却如山临风至,震得周遭林叶颤动、尘沙四起。
  我却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
  体内七情之力微微翻涌,如丝如线,游走经脉。
  这一刻,我在心中迅速梳理:
  医入武,我以“诊脉”观气息,以“破症”解剑法,剑招之间蕴藏奇经八脉之理,可伤可医,亦可引导敌力入体、反噬归元。
  双修所得,七情已非散力,而是可调动、可借引之势。
  我心念一动,先调“思”之力——
  洞察对手气息,捕捉破绽预判下一式,如行棋之人未落子,已知胜负。
  眼前的贾先生,不是我第一次对敌。
  但此刻,他将面对一个从“情”中醒来、从“思”中布局的我。
  ——
  我睁开眼。
  “贾先生,你最好小心了。”
  贾先生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脚下碎石震颤,仿佛整片湖岸都随着他的步伐起伏。他身材不高,却有种压倒性的气势,手中一柄短柄重锤,锤头雕刻飞鸢门古纹,未挥已带起周遭气流。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轻抬,剑身映出冷月之光,内力沉入丹田,缓缓转动。
  贾先生不语,忽然暴起,重锤化作一道流星,直砸我胸前。我侧身避让,身形随风而行,催动第二式——“虚实”。
  剑光如影,忽明忽暗,仿佛从我身体中逸出另一个“我”,虚虚实实,令人难辨真假。贾先生眼中寒芒一闪,骤然横扫,硬生生逼我现形。我一剑划出,劈空而去,下一刻却从他右后方刺出——真身已潜入其侧!
  贾先生反应极快,肩胛一震,内力爆开如雷,逼得我退后三步。他冷哼一声,忽而欺身而上,锤影如瀑、风雷齐下。
  我强提内力,唤出第四式——“思策”。
  剑光一分为三,划出诡谲轨迹,引贾先生踏入我早设的“圈”中,一旦踏入,剑意封锁四周,仿佛置身迷阵。
  贾先生终于中计,身影微顿。我心中一喜,剑招一引,真身陡现,利剑刺向他心口。
  “你太急了。”贾先生忽然低喝,锤身反卷!
  我惊觉不妙,欲退已晚,只听“砰”一声重响,那锤柄疾如闪电,重重砸在我左肋。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我身形倒飞数丈,半跪于地,喉头一甜,一口血几乎涌出。
  “你的剑法……确实刁钻。”贾先生缓步而来,眼神如鹰,“可惜,你的身体,还不够硬。”
  我却缓缓抬头,眼神依旧清明。
  “可我的命,还未交代完。”
  我半跪在地,胸口的剧痛犹如焚心之火在燃烧。鲜血从唇角滑落,却被我强行咽下。
  贾先生缓步逼近,重锤拖地,擦出火花。他冷声道:“景曜,你有心有谋,却没有命硬到撑到最后。”
  他声音不高,但压得周遭气息愈发凝滞,连空气都像被碾碎了似的。
  “景曜!”身后传来柳夭夭一声惊呼。她一步欲踏前,却被我猛然回头一喝:“别来!这是——我的恩怨!”
  她身形一滞,咬唇强忍,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满是慌张与愤怒。林婉与沈云霁亦目光紧紧盯着场中,眼圈泛红,却也知晓此刻唯有信我一人。
  我慢慢站起,身形摇晃,却目光清明如昔。
  我抬剑指前,低声吐息:“哀之一力,起。”
  刹那间,七情之力中的“哀”力于体内激荡而出,仿佛将我的躯壳推入另一个境界。天地在耳边沉寂,我的身体仿若脱离肉身的重量,于空气中浮动、破碎、融合、再构,如幽影徘徊,忽隐忽现。
  贾先生终于变了脸色,他骤然后退半步,双锤挥舞,劲风如刀,布出密不透风的锤幕。锤影漫天,若非我亲临,几乎难分真假。
  可我不动。
  思之一力,随之发动——
  心神凝炼,洞彻前后虚实,脑海如瞬间铺开数十条可能性。我锁定其中之一——贾先生右手锤心之中,有一道旧伤,那是曾在北境一战中留下的裂痕,已久未复。
  “就是那。”我低声自语。
  脚下骤然踏出三步,身形诡异如鬼魅,从锤影缝隙中游蛇般穿入。
  贾先生怒喝:“找死!”锤猛然合并,封锁正前!
  可我早已偏身半尺,剑势如电,以“思”之锋利,辅以“哀”之虚影,在瞬息之间,精准刺入右锤心!
  “砰!”
  锤断!
  剑出!
  血光迸射!
  贾先生身躯一震,瞳孔骤缩,颈间一道血线陡现。他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腥甜,身形轰然倒下。
  我站在他倒下的位置,手中剑已不知何时滑落。
  七情之力虽凶,却极耗心神。
  我身体摇晃如风中残叶,终究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气息急促。
  “景曜!”柳夭夭第一个冲上来,扶住我肩膀,满眼心疼。
  “快,他伤势不轻!”沈云霁紧随其后,准备为我包扎。
  林婉则一边为我探脉,一边轻声哽咽:“你为什么……一定要一个人扛?”
  我努力挤出一个苦笑:“因为这一步,没人能替。”
  “但你也不必……不必把命搭上。”柳夭夭声音颤抖,眉心紧蹙。
  我虚弱地抬头,望着围在身边的她们三人,眼中满是温柔与倔强。
  “可我赌赢了。”
  我尚未从方才与贾先生一战中恢复气息,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伤口的痛楚翻涌而上,胸腔间仿佛灌了冰水,一口气悬在喉头,却无处可出。
  前方,冥夜缓步踏出林影。他的面容在月色下如鬼魅,狭长的眸子带着凌厉而阴狠的笑意,黑衣黑发,身形修长,却宛如一柄尚未出鞘的锋剑,气息幽寒,杀机四溢。
  我曾于归雁镇到东都途中,险些命丧其手。彼时我不过初学情力,他却已是寒渊之中的顶级杀手。而今再见,他的气息比那日更强,显然已将那一剑之伤彻底养复。
  他扫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轻视,也没有怜悯,只有……要将我碾碎的冷漠杀意。
  “景曜。”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如夜间湖水,“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我尚未应声,柳夭夭却已横身挡在我前方,她手中折扇横展,目光罕见地凌厉:“想动他,先过我。”
  冥夜哼了一声,脚下轻踏,一记踏影袭来。柳夭夭急掠而上,折扇一展,幻出十数道扇影,直迎那黑影疾击。
  可不过两招。
  “砰——!”
  扇影尽碎。冥夜一掌破空拍下,正中柳夭夭肩头。她闷哼一声,身子斜飞而出,重重地摔落在我身侧。血从她唇角溢出,香肩衣布尽裂,身形微颤,却仍强撑着不肯昏去。
  “夭夭!”我惊呼,想要起身,却一阵眩晕袭来,强烈的脱力感将我再度压回地面。
  冥夜一步步逼近,他的每一步都仿佛敲在我心头。
  “这一次,我要你眼睁睁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他冷笑,“就从这个女人开始。”
  我眼中血色翻涌,指尖死死抓着地面,却连剑都握不住。
  林婉与沈云霁护住小枝,脸上全是惧意与怒意,却不敢轻举妄动——她们不是冥夜的对手,这一点,她们自己也知道。
  这一刻,风静了,草止了,空气中只剩冥夜那双布满杀机的眼睛,和我体内近乎干涸的七情之力。
  而我能做的,似乎只有——挣扎。
  冥夜步步逼近,脚下落叶无声,仿佛连风都不敢扰他锋芒。
  我跪伏在地,双手撑地,指尖却因力竭而微微颤抖。内息枯竭,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逼近。柳夭夭倒在一旁,肩头血迹斑斑,扇骨残断,她挣扎着想站,却终究支撑不住。
  我知道……这一刻,没有人能救我。
  然而就在冥夜离我不到十步之时,林婉忽然扑到我身边,手掌紧紧按在我背上,另一手扶住小枝的肩。
  “不要死……不要死……”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却满是坚定与祈愿。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自她指尖悄然渗出。不是杀意,不是护念,而是一种纯粹的、柔和的——温暖。
  是“喜”。
  那股温意如春雨濡骨,自背脊一路蔓延开来。我只觉胸腔一震,早已干涸的内息竟像被一口甘泉唤醒,缓缓涌动。断裂的经脉似乎在一点点愈合,五脏六腑不再如焚烧般剧痛,而是被某种无声的力量轻轻包裹、抚慰。
  “婉儿……”我喃喃出声,却发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林婉跪伏在我身侧,掌心按住我胸口之处,那一瞬,似有微光从她指尖悄然渗出。不是火,不是电,而是一种柔和、温婉、如春雨濡骨的暖意。
  她低声呢喃:“别怕,我在这里……”声线颤抖,却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温度缓缓浸入我胸膛,原本如坠冰窖的躯体忽而一震,那温暖宛如晨曦初破,透过层层乌云,落进一个濒临崩溃的世界。
  我睁开眼,看见她的眼中噙着泪光,却含笑而温——那不是伤痛,而是爱,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守望。
  就在这一刹那,小枝的指尖也悄然动了。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中银光一闪,随后泛起深不见底的幽蓝——哀的深海从她眼中奔涌而出!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贴在我的肩膀,那股熟悉而细腻的情绪,如暗夜潮水般将我包裹。
  她的七情——“哀”——醒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
  不,是正在“隐去”!我的呼吸、脉搏、甚至存在感,都在迅速减弱,仿佛与夜色、与天地融为一体。伤口不再尖叫,疼痛不再肆虐,一切都像是被隔绝于千山之外。
  柳夭夭趴伏在地,身形微颤,目光却紧锁我们。她咬紧牙关,手指在地面一点点爬动,最终,也握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她眼角淌下的泪光未干,唇角却绽出一抹熟悉的狡黠。
  “你这家伙,怎能还是要我护你周全?”
  就在这一刻,她的七情之力——“思”——亦然共鸣。
  她的触碰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之感,周遭每一缕杀意、每一丝风动、甚至冥夜前进的每一脚步都在我脑中瞬间演算成图,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与“理”,只有我与“势”。
  喜、哀、思——三情共鸣。
  那是超越肉体的重塑,是七情之力的第一次交汇!不是附着于我,而是与我融合、共鸣!
  我的呼吸归于一线,脉搏回落心田,识海中无数杂念散去,只剩下一道笔直的锋芒,在心中一笔一划地刻出那句箴言:
  ——“我尚未倒下。”
  我缓缓站起身来。
  每一块骨骼都仿佛被洗去锈蚀,每一缕气息都像是从星河中借来,那是浴火之后的重生,是将七情炼入身心、将意志融于战魂的奇迹。
  冥夜的身影一顿,眼神骤冷:“不可能……你……你怎么还站得起来?”
  我没有回话,只是缓缓握紧手中剑。剑身微颤,似感知到我的意志,泛起幽幽青芒。它不再是单纯的器,而是我的情、我的魂、我的剑心所指。
  林婉、柳夭夭、小枝三人倒伏于我身后,七情之力还在微微涌动,如潺潺溪水,缓缓融入我每一寸经脉。
  我轻吐一口气,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却铿锵如钟:
  “冥夜。”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有第二剑。”
  冥夜的目光骤然一冷,猩红的瞳仁微缩成针尖大小,浑身气势陡然攀升。他没有再留手,双掌翻飞,掌影骤起,如蛇信狂吐,缠绕扑击而来。
  那一瞬,风停了,湖面仿佛凝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一刻,我不再恐惧。
  三力交汇之后,我的感知层层拔高,耳中风声、草动、掌影穿空的轨迹在脑海中化为线条与涟漪,宛如棋盘上跃动的棋子,清晰可见。
  我缓缓闭上双眼,不再依赖视线,而是以“思”之力内观世界,以心御剑。
  “来吧。”我低声吐息。
  冥夜的掌影如群蛇吐信,陡然刺来,千丝万缕,真假难辨。但在我脑海中,却只剩一道清晰可辨的“根”。
  那是他藏在最深处的真正杀机,是他最信赖的攻势所在。
  我身形一动,脚尖点地,于混沌掌影中踏出一道不可思议的轨迹,反身一剑刺出,剑尖轻颤,化作微震之波,宛若拨动琴弦,直指那道真意之源。
  “叮——!”
  空气仿佛炸裂,冥夜面色骤变,左掌猛然一颤,一道血线自掌心绽出,他低吼一声,身形倒退数步,左手死死捂住手腕,血从指缝中溢出。
  那是他引以为傲的“蛇信幻掌”,在我闭眼之下,被轻轻一剑,破了。
  冥夜瞳孔震颤,第一次,从他眼中露出难以置信。
  “你……”他低哑出声,喘息中满是错愕,“你到底……是谁教你的?”
  我缓缓睁开眼,目光如澈澈湖水,平静之下,是万钧雷霆。
  “是‘她们’教我的。”
  我回头望去,林婉、小枝、柳夭夭、沈云霁四人正静静地望着我,眼神中有惊讶,也有信任,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柔软与坚定。
  她们的情意,是我此刻所有力量的源泉。
  我转身,目光再度锁定冥夜,声音如风般清越——
  “现在,换我出手了。”
  冥夜倒退半步,冷冷地望着我,眼中终于浮现出一抹真正的杀意。他咬牙一声低喝,掌中骤然飞出一枚漆黑铜哨,入口即碎。
  那是寒渊“死语司”的召令。
  黑哨碎裂的余音未绝,四道黑影便自林间如鬼魅而出,齐齐落于他身后,身形交错,一字排开。
  “天焰五行阵,起。”
  冥夜语声如铁,森寒入骨。五人之形,按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央土分列,冥夜一袭黑衣立于阵心,正是“无极土”之位。他掌下的气息缓缓铺开,与其他四人气机勾连,瞬间构成一道天地相引的气场。
  四周温度骤降,湖风静止,枯枝浮动。地面轻颤,隐隐可见五股异力螺旋交汇,如有风雷滚动。
  这是寒渊内部的最强刺杀阵法之一——五行生克阵。
  它并非单纯布杀,而是以五行之势护中间主将,使其攻击如潮,防御如山,变化莫测。
  柳夭夭低声惊呼:“是‘天焰五行’,这是寒渊禁阵……除非能破一‘生门’,否则只能等死!”
  我却微微一笑,没有一丝慌乱。
  “生门……就是破局之机。”
  我纵身一跃,三丈高空之上,眼界大开,五人之间的气机流转、真气流线、位置轮转尽入眼底。
  五行相生相克,东木生南火,南火生中央土,土生西金,金生北水,水复生东木。周而复始,环环相扣。
  但——
  若破“火生土”一环,使中央土之无极位失去生源,此阵便如断线之珠,崩而难续。
  我眼神一凝,扫向南方那名火位杀手,其周身真气流动缓慢,面色苍白,明显是刚从某战线调至此阵,根基不稳,伤未痊愈!
  我目光微沉,忽而转向柳夭夭,冲她微微使了个眼色。
  柳夭夭了然,身形飞掠而出,直扑东木之位,扇锋如风,笑意藏刃:“喂,这位小哥,看这边!”
  东木杀手大惊,急忙迎击。
  与此同时,我运起“哀”之隐,整个人仿佛从空气中消失,三道虚影从我体内逸出,左右翻腾,真假难辨。
  我真身则悄无声息地落于火位身前。
  那名火杀手尚未来得及反应,我已凝聚“怒炎”与“思策”双力,剑气如雷,猛然刺出!
  “破!”
  剑如狂焰怒浪,贯穿火杀之护气,一道血箭飙射而出。
  火杀手闷哼一声,胸前血洞炸裂,倒飞而出!
  一子坠,五行失衡。
  整个阵势气机逆转,五行之力顷刻失序,气息一滞间,其他四杀手尽皆受创,连退数步。
  冥夜怒喝:“回阵!”
  但已晚了一步。
  我已如流光落地,立于中央,长剑指地,眼神冷冽。
  “阵,已破。”
  四周寂静,唯有风起。
  五行之杀,一瞬溃散,转瞬之间,局势回到最初——
  我与冥夜,正面一局。
  他脸色阴沉如墨,左掌仍有血线未止,死死盯着我,像盯着一头他无法控制的野兽。
  我长剑在手,轻轻扬起,声音低却沉稳如山:
  “这一次,你没有阵,也没有帮手。”
  “只有你。”
  风卷残叶,夜色如水。
  两人再度对峙。
  真正的终局——开始了。
  夜风渐止,万籁俱寂,天地仿佛在这一瞬屏住呼吸。
  冥夜立于乱石之间,身形微微晃动,气息却越发凝重。他双眸血红,胸膛剧烈起伏,忽然仰天长啸一声,仿若厉鬼冲霄!
  那一声怒啸,带着撕裂般的疯狂,带着身为刺客的最后破釜沉舟!
  他身上的衣袍在啸声中炸裂开来,裸露的胸膛血脉翻涌,一道道诡异的墨纹从皮肤之下浮现,如活蛇般在体内游走,每一寸肌肉、每一道筋骨,都在以某种极端方式燃烧。
  他在催动寒渊禁术·断魂极转!
  此术一旦启动,便是以自身元神、血脉与魂魄为引,将剩余真力拔高至极限,不计代价换取短时间内的超越极限战力!
  “景曜……”冥夜声音低沉,带着血丝与死意,“就算死,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震臂膀,从袖中拔出一柄黝黑护手单钩!
  那钩仅尺许长,锋刃内凹,寒芒吞吐,隐有冷啸之音。一寸短,一寸险——正是寒渊刺客压箱底的短杀之器。
  他整个人如鬼魅般疾冲而来,双腿离地,身影翻转之间,已化为一道漆黑刀月,钩影如蟒蛇吐信,直取我咽喉!
  我眼神猛地一凛。
  这一刻,四周仿佛都被抽空了声音。
  我不敢有一丝怠慢。
  沉肩、提气、运转——
  “喜”之力,自林婉柔手而来,已护我五脏六腑、气息贯通;
  “哀”之力,自小枝梦醒之眼而流,使我真身虚实难辨;
  “思”之力,由夭夭默然相望之间启动,使我心神凝静、战术洞明。
  我闭上双目,内息一引而成周天,自气海出,经任督二脉,真气循行三十六小周天,一瞬爆发!
  “弄影剑诀——终式·破轮回!”
  我脚步一点,身影拔地而起,如影随形般卷入冥夜攻势之间。
  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冥夜的钩刺已至眉睫,我却并未躲避,只是以“哀”之隐匿将自身扭曲成一道模糊残影!
  他一钩划空!
  刹那间,我重现身影,剑锋从他臂弯内侧疾刺而出!
  冥夜冷笑,护手钩忽然旋转,以“缠”字诀反攻我腕!
  我早有准备,剑锋一震,运起“思策”之势,以力卸力,将钩锋一引一斜,竟巧妙地将其卸在我侧肩甲上!
  火星迸溅!
  剧痛传来,我肩头被削下一片血肉!
  但我强忍剧痛,趁着他力未收,剑随心动,往上一抖!
  “哀影乱魂——断!”
  剑身如水银泻地,划出三道叠影,虚实交织,封住冥夜所有退路。
  他双目大睁,拼死后仰——
  可终究慢了半步。
  “铮!!!”
  剑刃穿胸而过!
  冥夜全身剧震,护钩掉落,他低头看着胸前溢出的鲜血,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
  “你……怎么……”
  我轻声而冷淡地回应:
  “你早已输了……从你试图孤身对我而不是她们时,就输了。”
  冥夜踉跄后退两步,忽然仰天一笑:
  “哈哈……好……好……好……”
  “可你要记得——世间……杀不完的仇,终会……反噬心。”
  话音未落,他身躯仿佛被抽空魂魄,轰然倒地,胸前溅血如花,染红夜色。
  我立于原地,鲜血从伤口缓缓滴落,身后四女奔至我身侧,小枝紧紧扶着我手臂,林婉眼圈通红,柳夭夭咬唇强忍激动,沈云霁紧握衣角无法自抑。
  我看着她们,喉头微动,却只吐出一句沙哑低语:
  “我没事。”
  这场,终于赢了。
  但我知道——真正的战争,还未结束。
  风声尚未散尽,血气犹在空气中游离。我缓缓收剑,将长刃插入湿软泥土中,那是我今夜斩出的最后一剑。长呼一口气,胸腔一震,几道未愈的暗伤牵扯而动,带来剧痛,我却仿佛全然不觉。
  目光穿越人群,落在不远处那道纤细身影上。
  她静静坐着,靠在一方残破的木柱上,发丝微乱,脸色苍白,唇角却带着浅浅的弧度,仿佛梦中仍在轻笑。她的双眸依旧紧闭,睫羽微颤,像湖面风起前的一抹涟漪。
  “小枝。”
  我低声唤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几欲踉跄,却拼命挺直了背脊。
  走到她身边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扯下自己沾血的外袍,毫不顾忌地跪在她身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依旧温热,仿佛那场囚困并未从她身上夺走任何生机,但我却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小枝……”
  我额头贴上她的额发,嗓音低哑:“对不起,我来晚了……你受苦了。”
  我的手指颤抖着,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那熟悉的轮廓,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数次从幻境中抓不回,如今终于真实地在我怀中。
  她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声音唤醒。
  下一瞬,她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眸中却浮着一层泪光,她望着我,忽地笑了,笑得如同冬雪初融、春意乍现,仿佛世间所有沉重都已消散。
  “你来了。”
  她轻声说,声音微哑,却带着不可动摇的温柔坚定。
  “你来了,就不晚。”
  话音刚落,她猛地伸手回抱我,像是再也不愿分离般紧紧抱住我。
  我也用尽力气,将她抱得更紧。
  这一刻,血色的天地中,唯有这一份相拥是真。
  柳夭夭望着这一幕,撇过头悄悄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哼……还是她有福气。”
  林婉站在一侧,嘴角扬起一丝轻不可察的笑意,眼中却有释然与心疼。
  沈云霁轻轻转身,为这重逢挡住一丝世间风雪。
  风拂过湖面,血与水交融的味道逐渐淡去,夜也仿佛终于熬尽了它最后一丝力气。
  可这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我抱着小枝,轻轻替她拢好额前的发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像是月下松风,既熟悉又令人心生警觉。
  “景曜。”
  我猛地转身。
  是谢行止。
  他负手立于一片焦土与残影之间,依旧一身素色长袍,衣角沾了些水渍与灰尘,神色却分外清淡,仿佛这一场战与他无关,仿佛他始终只是个“看戏的人”。
  “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他打量我,语气中不乏赞许,“原以为你撑不过那一关,没想到不仅撑了下来,还让那位冥夜差点折在那里。”
  我眼神冰冷:“你不是走了吗?”
  他轻轻一笑:“我只是退场,又不是谢幕。”
  “你所做的这一切,手段、布局、情感……都比我预期中更‘人’。”他眼中光芒一闪,淡淡道,“而这正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
  “放心,我不会再干扰你。”
  “——至少,暂时不会。”
  他微微侧首,月光下的侧影有一瞬若隐若现:“但你记住,从你踏出这一步开始,我便一直在看。你走得越远,越是……引人入胜。”
  “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掠,转瞬消散在残破战场的另一端。
  我久久未语,只觉背脊一凉。
  他不是敌人,却绝非朋友。他是风,是雾,是无所不在的系统之眼。他不靠近,却从未真正远离。
  ……
  而在我们打理收尾,准备离开时,又有一封小简悄然递到我手中。
  是冷霜璃的笔迹。
  素纸黑墨,寥寥几句,却寒意袭人:
  “我欠你一次救命之恩,也还了你一夜气脉之助。”
  “你曾在东都,对我许过一句话。”
  “我不会忘,你也别忘。”
  “若你还记得,便来找我。”
  “——不论是问情,还是问剑。”
  落款无名,纸角压着一片枯红的木槿叶,是她惯用的香印。
  我指尖摩挲那叶脉轻纹,心头却泛起无名波澜。
  林婉走近,见我神情微怔,却未出声,只是轻轻靠在我身侧,将手覆上我的肩。
  小枝已睡去,面色平静。
  柳夭夭在远处撑着一根竹竿,正敲打着还剩半口气的冥夜,嘟囔着:“敢伤我?活腻了。”沈云霁蹲在她身边,正认真地替她包扎。
  天,已经快亮了。
  第一缕光穿过雾气,照在我手背上。温热,而久违。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搂紧怀中之人,抬头望天,低声喃喃:
  “……走到这一步,总算没白活一场。”
  “但这一步之后,是什么呢?”
  无人回答。
  可我知道,下一步的命运,正在那微光照亮的前方悄然展开。
  ——第一篇·密函篇·终。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4/16 02:46:18

第二十四章:迷雾初散,心门再启
  山风由北而来,穿过满是青苔的石壁与枯枝交错的林隙,吹过岩崖间一株半枯的老松,枝干作响,如夜半旧钟。晨光尚未破晓,天边只泛着微微的鱼肚白。乌鸦栖于枝头,悄无声息,却已凝视下方许久。
  那是一座寺,隐在东都边境的山林深处,旧名“伏云”,早年曾香火鼎盛,信徒盈门,如今却早已荒废多年,残檐断瓦,殿门半启,铁钟锈蚀,佛像塌裂。
  一只野猫伏在石阶尽头,眼如琉璃,直勾勾望着寺院深处。那儿的黑暗,如墨色潭水,仿佛能将晨光一寸寸吞噬。风卷过殿前断壁残垣,拂起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白灰,化作尘沙飘散于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什么,在呼吸。
  殿中无香。供桌上只剩一座佛龛,龛后壁上裂开一道缝,似是雷击留下。尘埃中,一只稚嫩的手指正紧紧按住龛角,指节青白,沾满泥灰。
  “救……救……救命……”极低的呓语,仿佛从地底传来,声音细碎颤抖,几不可闻,却在这空无一人的晨曦里,像利针一样刺破空气的平静。
  忽有乌鸦惊飞,自寺后山墙飞起三两只,扑棱声如布帛撕裂。
  而那句低语之后,黑暗再无声响。
  寂静,却更可怕。
  寺门前,几道脚印新现于覆雪未融的石阶上,细瘦的、浅浅的,一直延伸入那未曾打开的主殿门槛下。风吹过,雪尘复又掩埋,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从砖缝间、木梁下渗出来,如一条醒着的蛇,慢慢爬进空气里。
  ……
  那是晨钟尚未响起的时分,连天色都未看清真颜。而此刻,这东都边陲的一座死寺,却像是先于天明苏醒的怪物,张开眼睛——等着谁来叩门。
  雪线未退,朝阳仍未升起,林间忽传来一阵低缓佛号,声音沉稳悠长,仿若从晨雾中飘来:
  “南无阿弥陀佛——”
  那是一位老僧,自山道尽头缓缓行来。身形佝偻,身披褐灰旧衲,手中拄着一根木杖,每一步都像是踏着时间的年轮。腰间挂着一只破布香囊,随风轻晃。他的脚步不快,却极稳。
  行至寺前石阶时,他略一停顿,微微仰头,看向那已经半塌的殿宇。殿檐之上,几只乌鸦扑翅飞远,空气中仍残留着先前那未散的血腥与寒意。
  老僧眉头轻蹙,低声念了一句佛号,便一步步踏入了这死寂的殿堂。
  堂内昏暗,尘埃翻飞。阳光尚未照进来,一切仿佛静止。
  “阿弥陀佛……”
  他走至佛龛前,目光下移,忽然定住。佛龛边的砖缝间,有微不可察的颤动。
  那是一个孩子,衣衫破旧,小僧装束,全身蜷缩在佛龛后,双目紧闭,唇角微微颤抖,身上尽是泥灰与血迹,仿佛在无声地求救。
  老僧心下一紧,蹲身将手搭在小沙弥肩头。那一刻,小沙弥似感受到温热的触碰,陡然睁眼,眼中尽是惊恐,喉咙中溢出破碎的声音:
  “师父……它……它还在……它还在那龛后……”
  话音未落,他已昏厥过去。
  老僧神色微变,连诵三声佛号,将小沙弥轻轻抱出。
  当他转身离开时,那裂开的佛龛后方,仿佛有一道极细微的声响传来——如孩童的叹息,又似某种东西正缓慢地闭合。
  老僧脚步未停,眉宇紧锁,低声道:
  “孽障……怎会残于此间?”
  而他怀中的小沙弥,仍紧紧拽着他的僧衣,即便昏迷,指节也未松开半分。
  这一夜未明的晨曦里,那破寺在身后沉沉闭合,如巨兽的唇齿,封住了不为人知的黑暗。
  天色已亮,东都西巷的医坊却仍未开门。晨风卷过白墙黛瓦,带着昨日残雪未融的冷意。门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位年轻药童打着呵欠,正欲出门打水,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住了脚步。
  石阶下,一位灰袍老僧静静立着,背上背着一个瘦弱的孩子。那孩子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呼吸虚弱得几不可闻,衣角隐隐血污,却已凝结成暗色的块状。他眼神空洞,喃喃而语,却语无伦次:
  “……他们都去了……门关不上……手……好冷的手……影子……不见了……”
  药童只觉背脊发凉,连忙唤来主事大夫。
  老僧缓缓将小沙弥放下,双手合十,低声道:“劳烦诸位,为这孩子续一线气息。”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违逆的安定之力,仿佛在这短短片刻间,就让周遭的混乱与惶惶平息了下去。
  主事大夫是个五旬老者,行医三十余载,自认见过奇疾百状,此刻也不禁皱眉。他伸指探脉,皱眉更紧:“心神不聚,魂魄似离半身……怕是惊魇所致,但这脉象……像是……有人在他体内动了手脚。”
  “有人?”药童一愣。
  老僧站在一旁未言,只是垂目凝望地上的小沙弥。
  “更像是……他自己‘开了门’,让什么进来了。”大夫喃喃,语意愈发玄奥,“这不是中毒,也不像邪祟……但他脑中似有一团雾,封了记忆,亦封了心智。”
  药童轻声问:“他一直说‘无影门’,是那处寺庙的名字吗?”
  大夫摇了摇头,未敢轻易下定论。他为小沙弥针灸调息,喂下安神药汤,终是让孩子沉入昏睡之中。
  老僧走上前,垂眸凝视那孩子的面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口中轻念一声佛号,低声问道:
  “此坊可有专治‘心迷魇扰’之人?”
  大夫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道:“若是这类症结,须得请城西的‘镜心堂’何夫人一试……但她近年不轻出诊。”
  老僧点头:“那便请她来。”
  语气平静,却似已有定夺。
  大夫微觉惊讶,刚欲询问身份,却见那老僧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来。
  那木牌古旧泛黄,上刻两个篆字:“空影”。
  大夫一见此物,神色顿变,竟下意识地躬身施了一礼。
  老僧收起木牌,转身走到窗前,看向院外那团正在升起的晨雾。
  “这孩子……若真是从那座‘无影门’出来的,恐怕不仅是他的问题。”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说给那沉睡中的小沙弥:
  “门,一旦开过一次,就不会轻易再关得上了。”
  夜色已退,朝曦未明,镜心堂却早早开门。
  这东都有名的医坊静立在玉霞桥西侧,院内松柏成荫,石径曲折,常年药香不散。今晨却少了往日的悠闲,多了几分异样的安静。
  “将他放在那张榻上。”何夫人披着一袭青色长衫,鬓边银丝整洁贴服,虽年近半百,却仍容貌端凝,语声平稳带威,显出旧年行医世家的底蕴。
  榻上躺着的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僧衣破损,鬓发黏血,气息浮沉不定。衣袍上斑斑血迹早已干涸,但指尖仍紧紧攥着一枚铁片般的碎物,嵌入掌心皮肉,未曾松开。
  空影立于榻侧,神色平静,垂手而立。他并未多言,只在孩子身边站定,双眼微垂,似在默诵经文,眉心却凝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
  何夫人一边为小沙弥清洗伤口,一边低声道:“他是你徒儿?”
  “不是。”空影回得简短,“是我路过时,听得寺中有异响……救下来的。”
  “那你怎么……”何夫人抬头,却在对方眸子中看到一种极静极深的光,像是沉入千年古井之水,淡淡回映着火与血的残影。
  她顿了顿,低声改口:“这孩子情况极差,神志虽未散,却不知遭了何种惊吓,已说不清完整的话。他口中反复念着……‘无影门’三字,可知其意?”
  “……”空影未答,只道:“他该保住命?”
  “命能保。”何夫人抹去孩子额角汗珠,取银针定神,“但心魄未稳,怕需借‘摄魂香’引导。”
  空影轻声念了一句佛号,似是默许。
  窗外晨光渐白,堂中药炉升起薄烟,一丝香气悄然飘荡。榻上的小沙弥微微一颤,嘴唇翕动,喃喃又念起那三个字。
  ——“无影……门……”
  何夫人心头微凛,空影却眉心一动,低声诵出一句不知年代的偈语:
  “无影者,行于明世之暗;有门者,通幽渊与人心。”
  何夫人眼神微变:“你果然知道。”
  空影只是微笑,不置一词。那笑,带着一丝悲悯,一丝……旧伤。
  香烟缭绕中,榻上的小沙弥眉心微蹙,唇角翕动,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
  他仿佛跌入了一场无法挣脱的梦。
  那梦里,天地是灰的,雾气漫天,不见日月,也无风声鸟鸣。仿佛一切声音都被一张看不见的薄膜隔开,耳边只剩自己急促而混乱的心跳。
  他站在一条极长极长的廊道之中,两边皆是闭合的石门,门上没有锁,却无一能推开。他赤足而行,脚底踩着冰冷的石砖,石砖上刻满了看不懂的咒纹,线条蜿蜒如蛇,仿佛随他脚步而微动。
  前方的尽头,是一面镜。
  镜中并无他自己,而是映出了一张苍白至极的脸,那脸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似眼非眼,像是在盯着他,又像是在吞噬他。
  “走不出去的……”一个女声悠悠响起,不知从哪处传来,带着令人胆寒的温柔。
  “你已进了门……还想回头么?”
  小沙弥想哭,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下一瞬,四周门扉齐齐震动,有一道门缓缓开启,门后漆黑如墨,有人影站立其中,高瘦如竹,垂着头,看不清面目,身后却拖着极长的影子,像一条蜿蜒的锁链,从门后蔓延至他脚边。
  那影子缓缓探出一截,微微一颤,如蛇探首。
  “来吧,门后才是你真正的家……”
  那人影开口,无声而诡异。
  小沙弥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足已被影子缠绕,一寸寸往那敞开的门口拖拽。石砖上传来轻响,他低头,看到脚边那片刻文已亮起猩红的光,仿佛血从纹路中缓缓渗出。
  “小师兄,别怕——”
  忽然,梦中传来另一个童音,清亮却颤抖,似在哭,也似在喊。
  他回头,只见一个身影飞快地从门缝中逃出,身上裹着斑驳的袈裟,一脸血泪地望着他,嘶声道:
  “快逃!‘门’已经选了你!”
  梦至此处,小沙弥猛地抽搐一下,喉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呓语,猛地坐起——
  “无影门!”
  药炉边,空影的指尖轻轻一动,压住榻边乱跳的脉搏,一掌覆在他背心,将他重新安抚。
  “魂未归位,不可扰。”
  何夫人惊讶之余,低声道:“你知他所见为何?”
  空影轻轻摇头,声音低沉而悠远:
  “他入了‘无影门’的梦,这梦……不是凡人之梦。”
  他没有说完的,是:这种梦,十年前,也曾有人做过。那人如今——生死不知。
  晨光未破,天色犹如浸了墨的宣纸,只在东方边缘微微泛白。城中一隅,老槐树影斜斜覆在屋檐之上,一片清寒。
  捕房小院,尚无人语。风掠过院中残雪,扫落几片尚未完全熄灭的灯灰,扑簌声似鬼语低喃。
  屋内却已有人起身。
  唐蔓立于铜镜前,正系上腰带。她着一袭乌青缉捕长袍,衣料质厚而不失修身,袖口隐有深纹,腰间铜扣森然,斜插着一柄窄口匕首,光未照而寒气逼人。
  她身形颀长,肩不宽却挺,步履沉稳中自带杀气。五官并不艳丽,却凌厉得叫人难以直视,眉如远山,唇不点而红。她素来不喜脂粉,发以乌绫绾起,只插一枚银簪,簪头铸着一朵未开的梅。
  她并未佩剑。
  那柄出鞘即血的“断红”藏在她床下,除非动真格,她从不让它离鞘。
  唐蔓站定,伸手将袖口一掸,目光落在案上那盏茶上——早已凉透。她却并不在意,只将茶盏旋转半圈,如同为这日定下气数。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唐捕头!我是罗子贤,有急事!”
  她未动,只微偏头侧听了片刻,确定声音无异,才一步开门。
  寒风灌入屋内,吹得她衣袂微起。
  门外之人是她手下巡街的衙役之一,面色泛白,额头有汗,显然是急奔而来。
  “什么事。”她语声淡,带着不容迟疑的锐意。
  “北郊伏云寺——出事了!”
  唐蔓眉头微动,眸中光芒一凝。
  “那不是早废了的地方?数年前就无僧居住。”
  “是。可今晨有人上山砍柴,听到寺中有……小孩哭声。”罗子贤吞了口唾沫,“我们赶过去查看,寺中侧殿一室血迹斑斑,地上还有孩子的衣裳……”
  “都死了?”唐蔓语气未变,却如冰刃入水。
  “不……还有一个活的。是个小沙弥,全身是伤,神智不清,口中只念着几个词……什么‘无影门’、‘门开了’、‘没有影子’之类的话。”
  唐蔓静静听完,一言不发地转身入屋。
  片刻后,她已换好外出披风,取下断红剑匣背上,却仍不佩剑,只携空匣而行。她从不显锋芒,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她背剑出门,东都的风就要变了。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罗子贤一眼。
  “谁发现的那孩子?”
  “是个老僧。”罗子贤答,“模样古怪,自称‘空影’。”
  “空影?”
  唐蔓轻念此名,眸中多了一丝莫测的光。
  她从未听过这名字,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也不会是一件普通的案子。
  她踏出门槛,夜风卷动披风,黑袍如刀,猎猎作响。
  这一日的东都,注定将被染上一层不同的晨雾。
  晨色如洗,薄雾缭绕,山脚之路蜿蜒曲折,荒草夹道,两侧松柏沉默无声,风吹枝动,像有目无神的眼在注视一切。
  唐蔓立于山道尽头,仰望那早已被弃废多年的伏云寺。
  殿宇残破,瓦片歪斜,香火已灭多年。寺前一株老槐歪脖扭枝,恰像一只枯鬼的手,从晨雾中探出,招引不知命运的旅人。
  她未带一人,独自上山,只带一把断红,一身冷意。
  伏云寺的大门虚掩,推开时发出一声木哑轻响,似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醒。
  寺内一片静寂。没有香客,也无僧人,只有破旧蒲团上落满的尘埃,仿佛年年有人静坐,却无人曾开口言语。
  唐蔓脚步极轻,她眼神极稳。
  她一路走入偏殿,那正是衙役所说,发现幸存小沙弥之处。
  刚跨入门槛,一股微不可察的血腥味,混合着残香灰的气息,扑鼻而来。那不是鲜血的腥甜,而是久藏之后,被冷风晾干的沉涩。唐蔓低头,只见地砖一角有未彻底擦净的褐红斑痕,呈半凝半涂之状,延展成诡异的纹路。
  她蹲下,取出手帕,蘸水轻轻拭拭斑迹——那血并非四溅状,而是极细致地铺开,像是画出来的。
  “不是争斗造成的。”她喃喃,目光转向屋中。
  破碎的蒲团、倾倒的香案……看似混乱,却细看之下,没有翻动痕迹。香灰堆积均匀,蒲团破口整齐,墙角蜘蛛网未曾破裂。
  “没有搏斗。”她站起身,“有人刻意伪装了‘混乱’。”
  她眸中寒光一闪,绕至香案之后,蹲下掀起那一张灰布蒙布——底下本是供奉佛像之所,却空空如也,连底座都已掘空。
  “……有人挖走了什么。”她喃声。
  目光顺势扫过屋内,最后停在最角落那张旧经案前。
  那是一张连灰都积出裂纹的案几,但角落一处却干净得异常。她上前,将那块刻意放斜的经卷移开,灰下赫然显出一道圆形的痕迹——是人的足印,但足型极小,非成年之人。
  “……孩子的足印。”
  她轻声吐出这四字,忽然眉头微蹙。经案下,不知何时积起一丝风。微凉,却似从地底吹来。
  她俯身,伸手探入案下——竟掀出一层石板!
  石板之下,并无密室,却有一道符纹,半尺宽,如线条勾勒,遍布灰白之下。
  唐蔓站起身,取火折小心点燃,蹲下照看。
  那是一道阵。
  线条虽淡,交错之处却异常精密,隐有“封锁”、“指引”、“聚念”三重脉络——她不是修阵之人,却也一眼看出,这是古时秘用的“摄魂阵”残式,已不可全破,却仍存凶意。
  她站定,周身衣袂微震,目光缓缓扫视整间偏殿。
  无尸体,无挣扎痕迹,却有阵,有血,有脚印,有引人下坠的“静”。
  “是有人将他们‘引’来。”她低声,“不是抓,是诱。”
  伏云寺之中,没有鬼气,却比有鬼更寒。
  她缓缓抽出剑匣中的断红,剑未出鞘,却已有清音震颤。
  “空影……老僧。”她低声喃语,“你真的只是巧遇?还是……你早就知,这里,会开一道‘门’?”
  她转身,出了偏殿,山风正吹落屋檐积雪,纷纷洒落,如白骨雨下。
  而此刻的唐蔓,已步入一场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幻境之谜。
  午时未到,天光却早已发白。冬云压顶,城中街巷一片沉沉,行人稀落。
  唐蔓着墨蓝缎面裘衣,内衬束身劲装,腰间悬着捕司腰牌与短刃,马靴踏雪无声。她步履极快,但并不急促,目光沉稳如水。身后两名捕快紧随,一人背刀,一人执缨枪,俱是她亲带的得力人物。
  “堂头为何亲自前往?”背刀的捕快小声问。
  “这案子不寻常。”唐蔓目不斜视,语气平静,“我怕迟一步,就有人被‘销声’。”
  三人拐入巷中,镜心堂坐落于巷尾,前檐雕花古旧,屋顶一排小瓦,铜铃随风作响,却不显温馨,反添了几分静谧森寒。院门未闭,入内却无半点药香,反而隐隐带着灰木与苦叶的味道。
  院中一名小厮见他们,赶忙躬身行礼:“大人……那位老和尚,在后院照料那孩子。”他声音有些发颤,“那孩子,一直昏着,不肯开口,昨夜还在梦里哭喊……”
  “带我去。”唐蔓简短地道。
  穿过一片幽廊,抵达后院,几株落尽叶的梅树下,一位僧人正垂首坐于石台边,手中持着一柄不染尘的拂尘,神情平淡,似正沉思,又似早已洞察四方。
  唐蔓脚步放慢了些。
  那僧人年纪看着至少六旬,鬓角已有霜白,颊边也有细纹,却不见一丝老态。双目微垂,神色祥和,坐姿却端正如松。身上的灰色僧袍布料陈旧,袖口略有磨毛,却平整得如新洗,连一丝折痕都没有;鞋履也是素布所制,却干净整洁,没有半点泥迹。
  他气质奇异——既不若寻常佛门之人那般枯寂慈善,也不像江湖浪客带着锐气煞风。他身上没有杀气,也无修者的灵息,却有一种极其危险的“稳”。
  就像一柄封鞘的长刀,刀气不见,但你知道,只要他想出鞘,就绝不会是为了好言好语。
  “阁下就是……空影大师?”唐蔓语气不疾不徐,踏进院中。
  老僧缓缓抬眸,眼睛极亮,不似老者浑浊,反倒像是多年未动的清泉,一眼望去,竟让人无法判断他在思索何事。
  “贫僧不敢称‘大师’,空影不过旧名。”他声音极轻,却穿得极远,“姑娘唤我‘老和尚’,便足矣。”
  唐蔓停在三步之外,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掠过,道:“空影老先生是昨夜将小沙弥送至此处的?”
  空影颔首,淡然答道:“是我。”
  “可否请教,老先生为何会出现在伏云寺?”
  他微微一笑,不是为自己辩解,反而是似笑非笑地问:“姑娘是来查案,还是来查我?”
  唐蔓一顿,没笑。
  “是都要查。”她目光不动,“伏云寺一案,已卷入数名幼童失踪,涉及地契归属,牵连极广。阁下既为唯一目击者,我身为捕头,有义务弄明白一切。”
  空影轻轻点头,目光忽然落在她腰间的断红短刃上。
  “此刃……”他缓缓道,“可斩妖,亦可斩人。”
  “也可斩假象。”唐蔓淡淡接话。
  两人四目相对,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空影才缓缓道:“贫僧那晚确是偶至伏云寺,原意是去旧友处诵经借宿,却未料途中听得异声,探入之后,所见所闻,至今仍心有余悸。”
  “那孩子逃出时神智已乱,口中念的‘无影门’,你可听懂?”唐蔓忽问。
  空影低垂的眉毛稍稍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却未正面答复:“那并非此世所有之语。”
  “你是说……那孩子在说梦话?”
  “不,是‘他们’教他的。”空影缓缓起身,袍角轻拂,不带半点尘土。
  “谁是‘他们’?”唐蔓皱眉。
  空影负手而立,抬头望向天色低沉的云层,语气悠悠:
  “我见过那种目光——黑暗之中被拖走前,孩子眼里不是恐惧,是熟悉。”
  “那不是第一次了。”
  唐蔓屏息,望着他那仿佛隐有悲悯的眼神,只觉寒意自足下升起。
  ——镜心堂的风,忽然大了一些。
  空影踏入门槛,步履如旧石敲风,无声却沉稳。唐蔓紧随其后,轻轻掩上门扉。屋内药香未散,纸窗上映出一炉微熏的药盏,轻烟弥散。四周帷帐低垂,隔出些许暖意,仿佛是故意想要遮住屋中那一张过于瘦小的身影。
  唐蔓站定片刻,目光才落到床榻之上。
  那是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男童,面容消瘦,双目紧闭,额角贴着冷敷,唇色苍白如纸。他的面貌寻常,衣着破旧,腰带却打得一丝不乱,像是被人严令管教过的模样。此刻虽卧床不动,却不似沉睡,更像是陷入了某种“半梦半醒”的泥沼。
  唐蔓蹲身细看,皱眉低声道:“他这是……还未醒么?”
  空影站在她身后,答得极轻:“醒过一瞬,又沉了回去。他的神魂未散,却……不在此间。”
  “你是说,他的意识,还困在某个地方?”唐蔓抬起头,眼神愈发凌厉。
  空影不语,只轻轻一抬拂尘,那帘帐轻摇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小沙弥忽然动了。
  他没有睁眼,嘴唇却微微翕动,似梦呓,又似低语。
  唐蔓侧耳细听。
  “……门……影……不归……”
  声音极轻,像是月夜里迷路孩童的呢喃。
  “你说什么?”唐蔓轻轻问了一句。
  孩子没有回应,只是眉头微蹙,神色痛苦。
  忽而,他一只手猛地伸出,在空中虚虚地抓了抓,像是要从什么地方挣脱出来,口中语速渐快:
  “……那门……开不开……不能回去了……他们……都在……”
  他话未说完,便忽地抽搐一震,牙关紧咬,眉眼间像是压着千斤寒霜,额间冷汗涔涔而下。
  唐蔓连忙扶住他肩头,却觉这孩子瘦得只剩皮骨,整个人轻得如同空壳,偏偏又在极力挣扎,似乎正被什么不可见之物牵引着魂魄。
  她沉声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门’?什么‘回不去’?”
  空影眼中浮起一丝幽光,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才道:
  “他口中所言,若我所料不差,应是——无影门。”
  “果然……”唐蔓眼神微寒,“伏云寺案发之前,已有三个孩童接连失踪,一人死尸流入下水渠,面部扭曲;一人回家半月后自缢身亡;还有一人至今未归,家中佛堂门上,留着手印与血花……一模一样的印记。”
  她缓缓站起身,步伐极稳:“而你也在场。”
  空影没有否认,只缓缓抬手,拨开窗纱一角,遥望远处阴云沉沉的山线,语气幽远:
  “那门……不是为人而设。”
  唐蔓回身,直视他:“那为谁?”
  空影目光定在窗外,语声轻如钟声叩木:
  “为……他们。”
  一阵风吹过,掀起地上一角灰布,那孩子又发出一声呓语,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们……还在看着……他们……没走……”
  唐蔓神色微变。
  她从不信邪。但她知道,若连孩子都不敢回忆的梦——绝不会只是梦。
  她缓缓抬头,看着空影的背影,第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空影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合起手中拂尘,似在合一段旧事,也似是在,为过去送终。
  “……昔年陇西,鬼火照山,千灯为路,万僧不归。”
  “我曾,在那场光与影中,走得太近。”
  唐蔓从镜心堂走出时,暮色正浓,夜未沉,风已凉。
  天色微晦,胡同口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像是藏着什么不愿言明的低语。她回首望了一眼那间素静的医馆——空影没有送她,只是在她起身时淡淡说了句:“若真想查,伏云寺之下,自有痕迹。”
  她当时未言语,此刻却倏然顿步,目光一沉,长袖微扬间,已唤来两名随行的捕快。
  “备马,我们回寺一趟。”
  “现下?”
  “此事拖不得。”她语声不高,却透着不可置疑的冷意。
  伏云寺不远,隔着东都最西的一座小山。月未升,山道阴沉,草丛中不时传来虫鸣,却更显四野空旷。
  唐蔓立于山脚,换下了官服外衫,披上一件灰袍,一步步踏入那幽径。两名捕快紧随其后,却不敢出声打扰。
  夜风吹得枝叶摩挲,一声一声,像是有人在树下低声哀吟。
  她没有回头。
  伏云寺依旧寂静。破旧的山门在夜色中像一双紧闭的石眼,冷冷注视着来者。唐蔓轻推门扉,旧木吱呀作响,那一刻,连风都似乎停了半瞬。
  寺内空无一人,香案积尘未除,佛像依旧俯首低眉。血迹早已风干,但那气息——那股仿佛藏于庙宇阴影里的残魂——仍在。
  她没有直接进正殿,而是径自绕过角门,走入昨日她曾站过的小院,那片原本堆满木料、柴草与破布的空地。
  她站定,回忆起空影所说:“那印记,非寻常血痕,而是‘阵’。”
  唐蔓缓缓蹲下身子。
  她昨日只觉这些血痕怪异,却未敢妄言。此刻清扫一番,剥开干涸血迹与尘土,便可见地砖之下,果然隐隐有刻痕。
  细细连线、辨形,竟真似一个阵。
  非正统佛门之阵,也非常见军中布势,而是……更古老的样式。
  她轻唤:“拓印纸。”
  随行捕快赶紧取出纸与炭笔,铺在地砖之上。唐蔓亲自按住,用最稳的手法,一笔一划地将这整块阵形拓了下来。
  阵图完成那一刻,捕快悄声道:“大人,这……这不像什么善法之阵。”
  唐蔓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阵心的一个符号,那符号像一个“目”字,又像一枚开裂的眼瞳,极为诡异。
  她低声自语:“无影门……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夜风拂面,佛殿之上的铜铃忽然自响,空无一人的寺中,传出一阵极轻极远的念经之声,又仿佛只是夜风穿过破瓦间的回响。
  唐蔓望向佛殿,目光沉了沉。
  “把拓本送至捕司案馆,调取前朝阵法与民间秘教图录核查。”她站起,掸去膝头尘土
  夜已过三更,东都捕司衙署。
  夜灯如豆,案房中静得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唐蔓披着外袍立在案架前,手中持着拓本,将其按在一册《秘阵图录》上,一页页比照核对。
  旁侧的捕快抱来数卷旧卷宗,低声道:“大人,这是前朝三十三年所存与‘古阵血符’相关之案,一共七宗。”
  唐蔓接过,只扫了一眼,就已眉头微蹙。那些案子几乎无一例外,都记载着几个关键词:“血”、“目印”、“失踪”、“迷障”。
  她将一册名为《西边谷灵案》的卷宗摊开,手指一顿,落在一行旧字上——
  “据当事人供述,夜中有目印浮现,心智混乱,同行者皆失,唯余其一人逃归,后续接手者为‘密线掌报人,秦淮’。”
  唐蔓低声道:“果然又是他……”
  她闭目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自语:“无影门、阵法、幻象、血引……这些案件背后,似乎都绕不开一个人。”
  捕快迟疑地问:“大人,您说的是……秦淮?”
  唐蔓点头:“不错。你们都以为秦淮只在江湖贩毒、夺势、行杀之列,实则他是朝廷密线中极少数——懂得‘非形之法’之人。”
  她在桌边坐下,语气低缓,却透出沉沉警觉。
  “只要是类似的失踪案、秘阵案,十年内,皆绕不过他。他是消息汇流者、线索交集点,朝中将他暗列为‘密报中枢’。”
  那名捕快惊讶:“可秦淮如今……”
  唐蔓抬眸看向他,冷静道:“失踪,甚至……可能已死。”
  捕快迟疑了一瞬,小声提醒:“据说,朝廷刚刚另立了新中枢,好像是一个叫景曜的人,从浮影斋调过来。”
  唐蔓未答,只沉默半息,起身,披好外袍,将拓本小心卷好,封入锦袋。
  “既如此——”她冷声道,“那我得去找找这位新任‘密报中枢’了。”
  她走出案房,回头只留一句:
  “若他真能接下秦淮的位置……这局,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灯火微晃,暗影伏地如蛇,隐隐透出一丝将起未起的风雨。
  搅月楼,位于东都偏西一隅,曾是秦淮治下最隐秘的据点之一。外表不过是一处年久失修的宅邸,青瓦灰墙,庭院不甚宽敞,花木也显杂乱。然而如今,这里已悄然易主,成了我景曜新的驻地。
  楼前那块刻着“搅月”二字的木匾,墨迹未褪,却早失了昔日森然威势,反而平添几分市井藏锋的意味。
  日头刚过中天,院中热意浮动。院墙之内,隐约可见几道人影来回穿梭,虽着仆衣,却步履轻盈,举止利落,皆非等闲之辈。他们是我自秦淮手下收编而来的旧部,经过一月的整顿与磨合,如今已纳入“影杀”旗下,暗中重新编列,隐于搅月楼各处。
  楼内比起从前,多了些烟火气。
  西厢的窗户开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倚在窗前,手中捧着一碗汤羹,舀一口尝一口,唇角噙笑——是小枝。她坐在我膝边,小脸未褪病色,眉眼却早已复了灵动。她今日穿的是我新叫人做的月白细棉襦裙,袖口绣着几朵素雅海棠,腰间系一根青绦细带,将她纤腰束得盈盈一握。她一边嚷嚷着要熬汤水,一边偷偷看我反应,那软声软语、娇憨作态,恰似一只刚从雪地里跑来的小猫,毛茸茸地黏人,惹人怜惜。
  “公子~你说,今天这汤好喝,是不是因为我亲手切了姜片?”她转头看我,一副邀功的模样,软糯嗓音里透着点娇气。
  我含笑不语,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那是自然,你切的姜,哪怕放多了,也是香的。”
  “哼,那你要不要再喝一碗?”
  “要是你亲喂,我便喝。”
  “公子坏。”小枝红了脸,小声嗔了一句,又往我怀里挪了挪。
  就在这时,柳夭夭一脚踹开东侧房门,长裙飞扬,她今日却穿得极为随意,轻薄的碧纱内衫只束在腰间,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她懒散地横身半靠,微挑的眉眼间透出三分狡黠,七分妩媚。那双桃花眼一勾,便让人忘了她嘴里正说着挤兑人的话语,唇角一挑,全然一副“我看破但我不说破”的神情,勾得人心痒。:“哟,小枝姑娘今日格外殷勤,莫不是昨晚偷看了我们公子沐浴?”
  “你才偷看!”小枝气得一跺脚,险些把碗都摔了,“你那才叫天天偷窥!”
  柳夭夭斜倚门边,咬着一枚红枣:“哎呀,这宅子小,谁稀罕看你家公子洗澡。他天天洗得那叫一个慢,镜子都起雾了还不出来。”
  “柳姐姐!”小枝脸都红了,跳起来就想去捶她,被我一手拦住。
  “你俩别吵。”我哭笑不得。
  “一个院子里,像什么话。”这时,林婉走进来,她着一袭浅绯纱衣,衣襟绣着杏花细枝,素手提盏,眉目温婉。她不施脂粉,素颜映着日光,反显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澄净。鬓边只簪一枚银钗,却将她那股细水长流的气韵衬得更深。她手中捧着刚晒好的药香布包,微微皱着眉,“再闹下去,沈姑娘要罚你们不许说话。”
  沈云霁果真已在榻边坐下,她身着一袭墨青长衣,外披素锦薄衫,神色温润却不言语,只默默抬眸望我一眼,那一眼中藏着太多过往未言之事。她的面容生得极好——不是凡艳之姿,却胜在眉间一丝淡愁,眼角一点沉思。她站在那里,犹如天边一抹将落未落的霞光,淡,却摄人心魄。她正伏案整理一卷药方,听到这话微微抬头,轻轻一笑:“若是真吵得我头疼,我就让你们都来抄经百遍。”
  “救命——”柳夭夭率先举手,“婉儿救我。”
  林婉啐了一口:“还叫得这么亲热。”
  屋里顿时一阵笑闹,小枝蹭回我身边坐下,柳夭夭则赖在我身后,一手勾着我肩,一手扒着小枝的发髻,沈云霁端坐一旁,静静望着这一切,唇边不动声色地泛起一点温意。
  我靠坐在窗边,心中一片柔软。
  这一月来,搅月楼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早被我改造为新的据点。暗室机关、藏兵密格、暗线传讯一应俱全,如今我麾下虽未及当年秦淮之广,却已足以在这座东都之中占下一席暗影之地
  院外忽然响起小厮急促的脚步。
  “启禀公子!”那小厮低声禀道,略带一丝惊讶,“东城衙门捕快来访……说,是女捕头唐蔓大人求见。”
  话音一落,室中一静。
  我指尖一顿,盏中茶水荡起细波。
  林婉第一个回神,声音不自觉地柔下来:“蔓蔓她……来了?”
  沈云霁也轻轻抬眸,眸光微动,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柳夭夭却轻啧一声:“唐蔓?归雁镇那个冷着脸的女捕头?”
  我轻轻一笑,起身整衣:“正是那位,虽冷,心却热。”
  “她照顾云霁多年,也常护着婉儿,对我……更是旧识。”我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只是我近来诸事缠身,早已知她被调往东城县衙门,却迟迟未去相见。她此番登门……倒是意外,又合情理。”
  林婉轻轻一笑,眼角微红:“她说过,若能入东都,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看我们——看来她没忘。”
  沈云霁点头:“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缓步至厅门前,侧头看了三人一眼:“她是旧人,但你们也是心上人,我去应这一面,不为旧情,不为官务,只为今日,无愧于人。”
  “记得替我们问安。”林婉低声。
  “别被她那副冷脸唬住了。”柳夭夭调笑道,“她若真凶你,我可要替你抱不平。”
  我笑着拱拱手,抬步而出。
  廊外日色暖融,桂花飘香。
  而门外那个沉静肃立的女子——她的到来,或许正是命运推门的开始。
  (未完待续)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5/04/18 15:32:47

第二十五章:影落沈图,旧案重启
  堂中光影微晃,搅月楼的木梁斜落光线,窗棂外,老槐枝影斑驳如墨。一只青鸟立于屋檐,扑棱着翅,忽而飞掠过庭前水榭,带起几片尚未扫尽的桂花香。
  我缓步而入。
  大堂之内已扫拭得极为整洁,案几正中,香炉微熏,沉香未散,一股清凉意味笼罩四下。木几一侧,立着一名身着乌青捕袍的女子,斜风未入,她却神情凝肃,眉峰紧蹙。那双眼,依旧是记忆里冷静如刃的清眸,只是此刻,眼下隐有青痕,眉间褶影深沉,显出久未安眠的疲色。
  她一身缉捕官衣,斜挂捕腰牌,墨色缎带束发,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种难掩的冷艳杀气。裘衣之下,步履沉稳,掌中未携兵器,却似每一步都踩在心弦之上,令人不敢轻近。
  我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她的眼神依旧锋利,却少了昔日那种拒人千里的倨傲,像是历过风霜后留下的沉默温度。
  这份沉默,也恰好,是此刻最好的相逢。
  我看着她站在那里,衣袍微扬,神色虽淡,却透着一股未曾出口的疲惫与压抑。四目交接间,一种说不清的旧情与未尽之事仿佛在空气中缓缓回旋。
  堂中火炉正旺,松柴的清香混着药草的味道弥漫在空中,映得梁柱之间一片暖光。檐下风铃随风微响,仿佛是在替这场对话敲下前奏。
  我望着对面坐下的唐蔓,火光映在她的面容上,也映出她眼底那一丝难掩的疲惫与沉重。她仍着那身捕司制服,只是披风上沾着些微的尘土,似乎未曾换下就匆匆赶来。她的鬓发略显凌乱,眉间凝着一丝久未舒展的紧蹙。那不是常年操心事务的冷静,而是……久战于一场无形梦魇中的警觉。
  我将一盏热茶递至她手边,语声温和:“你瘦了。”
  唐蔓接过,指尖却轻颤一下,低声一笑:“是东都的水土不养人,还是梦里的东西太耗神,我也说不清。”她轻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我身后庭前的影子上,似在回忆。
  唐蔓低声“嗯”了一句,声音有些哑:“我早知你搬到了搅月楼,许久未曾登门,是我失礼了。”
  我望着她略显倦色的眉眼,不由心生几分歉意:“你是为了云霁来这里的吗?”
  唐蔓闻言,眼神终于有些松动,语气低缓下来:“她……还好么?”
  “她在屋里抄药方,等下便让她来看你。”我顿了顿,“林婉也在,我们这些旧人,如今倒是又聚了一处。”
  唐蔓轻轻点头,眼角一抹光影微动:“她们……都还好,我就放心了。”
  “我听婉儿说,小枝已无恙,云霁也已恢复。她们在你身边,我就放心。”她顿了顿,“我一直想来,只是事务缠身……你能接我这一面,我也很感激。”
  我轻轻点头,缓声问:“今日所来,所为何事?”
  她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伏云寺案,不对劲。不是寻常凶案,也不是邪祟,更像是……故意放出来的梦魇。孩子还醒不了,‘无影门’的事没法多问。我只好先寻你。”
  我目光微敛。
  唐蔓道:“你知,过去凡涉古阵、失踪、邪祟之案,皆绕不开一人。”她顿了顿,目光定定地看向我,“秦淮。”
  我沉默不语。
  “如今朝廷重设‘密报中枢’,而你,是这新的线索之主。此次伏云寺失踪案,牵扯极广,常理难解。我本不愿惊动你,只是……”她将怀中一物轻放在几案上——正是伏云寺的阵法拓本。
  我展开拓纸,低头细看。
  “这阵……不属当代。”我皱眉,指尖在拓本上轻轻一敲,“封锁、聚念、摄魂三道脉络,虽粗浅,却极稳。术者必有高深阵理修为,不像民间散修所为。”
  唐蔓低声道:“我昨日查阅旧案,有七宗类似,最早可追溯至前朝,而其中三宗,皆有一人经手,便是秦淮。”
  我抬眼,与她对视。
  “你怀疑此案与秦淮有关?”
  “不,”唐蔓摇头,“我怀疑此案——是有人要用‘无影门’,唤出那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我缓缓坐直,沉吟片刻。
  “无打斗痕迹,血迹却铺阵,孩童失踪而非惨死,唯有一人逃出……且口中反复念及‘门’。若这阵真为‘摄魂’,那他们要的,或许并非肉身,而是……”
  “魂。”唐蔓补上。
  我低语:“这是猎魂之局。那些孩子,是祭引之引。而门——”
  “——才是真正的凶器。”唐蔓道。
  堂中一时静默。
  火炉中松柴爆响一声,烘出一股热浪,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你怀疑什么人?”我轻问。
  唐蔓摇头:“现在没人。我只知,有人在开门……而我们,得在那门彻底打开前,将它封死。”
  我指尖在那拓印纸上停了片刻,忽然抬头,语声缓慢却坚定:
  “这个孩子,我想亲自看看。”
  唐蔓眉尖一挑,似早有预料,淡淡应道:“你曾习过岐黄之术,我也正想问你——可愿随我一趟镜心堂。”
  我点了点头:“纸上之阵终究只是死物,唯有见过那孩子本身,才能判断他到底是被什么牵引着魂魄,‘无影门’究竟是幻象、诱引,还是某种心智外力的介入。”
  唐蔓缓缓站起,披风一撩,衣摆轻摆如墨:“我陪你。”
  她语气平静,没有多余情绪,却无形中透出那股归雁镇时我最熟悉的坚决。
  我轻声一笑:“你如今是东城县的正捕头,亲自陪我走这一趟,不怕被人说闲话?”
  唐蔓轻哼一声,微偏了偏头,神色凌然:“命案当前,谁若管得着我,就让他自己去查‘无影门’。”
  我低低一笑,站起身来,刚欲整衣出门,她忽然止步,语气低了些:
  “还有一事。”
  我止步,回身看她。
  “有位老僧——空影。”唐蔓沉吟片刻,眉间缓缓压下一道凌线,“你去了镜心堂便知,他确实救了那孩子,也一直未曾离去,日日守在旁边,按理说无懈可击。可我总觉得……”
  她缓缓攥紧了披风下的拳指,“他的出现,太巧了。”
  “他口口声声说是‘路过’,却恰在出事那一夜登寺,且能一眼识得阵印的源脉,还带有旧时密线的木牌,连镜心堂的何夫人见了他都要拱手致礼。”
  我神色微动:“你怀疑他早知此事?”
  唐蔓不语,许久才道:“我怀疑……他,或者他背后之人,和那‘门’的存在——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堂中一阵风拂过窗纱,燃香微颤,一缕青烟升腾而起,如幽影横空。
  我垂眸看着那烟气缓缓扭曲,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夜伏云寺中,孩子喃喃自语的幻影。
  “好。”我缓声应道,“就让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空影’,究竟是施救的佛者,还是知情的看客。”
  唐蔓轻轻点头,负手而立。
  门外阳光斜洒,照进搅月楼幽深走廊,我转身唤来随侍吩咐整备马车。心头却隐隐浮出一丝警兆——
  若空影并非无意中介入,那这场迷雾之中,便不只是孩童梦魇这般简单。
  而是旧影复现,人与非人之间,一场真正的门之较量。
  街道如旧,檐角飞霜未化,东都的午阳虽出,却仍带着冬意未消的寒冷。
  马车一路西行,车辙压过青石砖,发出规律的辘辘之音。唐蔓与我并肩而坐,车窗外的街巷景致缓缓后退,仿佛整个东都正沉在一层被灰雾笼罩的静流之中。
  “你说,”她打破沉默,语声略低,“这案子,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我侧过头看她:“安静?”
  她拂开窗帘一角,望向外头的街景,语气不带起伏,却藏着警惕:“五个失踪,一个重伤,三个异常死亡。若换做寻常案情,街坊早传得沸反盈天,可你看东都街上,谁在议论?”
  我沉吟:“你怀疑……有人压了消息?”
  “不是怀疑。”她转头看向我,目光冰冷而清明,“是确定。朝中有人在封此案。”
  “若只是一桩失踪案,甚至不需你出手。”我点头,声音也沉了下去,“可一旦触及‘无影门’这个词,那就不是寻常案目了。”
  “我查到三桩旧案,都绕不过一处印记。”她取出随身的笔记册子,指着其中一页,“西边谷灵、九溪渡口、黑岩旧村。都是孩童失踪、无血斗却有阵图、目字印,结尾也都写了——‘奏入密中枢,暂封卷宗’。”
  “中枢一词,按旧制,即我之所继。”我缓缓道,“可见那时,这已不再是捕司能全权掌控之事。”
  “而如今,秦淮死了,”她补上一句,“你继了他的位,那扇被半掩的门,可能就要再开一次。”
  我静静看她,半晌,轻声一笑:“你不像以前那么喜欢逼问人了。”
  “我这不是逼问。”唐蔓低声,“我是在提醒你——你若真要查,就不能只查这一次‘门’,你要查的是,它何时第一次被打开,谁开的,为什么它到现在,还没关。”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她稳稳扶住了窗沿,却连眼都未眨一下。那一瞬,我忽然觉得这位女捕头身上的锐意,比我记忆中的她更锋利了些,却也多了一份沉着——像一柄藏鞘太久的刀,虽静,却早已割断了人世的温软。
  “你怕我查得太深?”我忽问。
  她摇头:“我怕你查得太晚。”
  车外钟楼轻响,镜心堂的屋檐出现在远处街角。
  那是东都最安静的地方之一,而今日,我们将带着喧哗与回响,走入这看似平静的深院之中。
  镜心堂依旧静谧。
  推门而入时,檐下风铃微响,松影斜斜落在廊前石板上,如被剪碎的墨影,在阳光下无声流动。门口香炉中,一缕烟线正悠悠升起,在空中打着旋,仿佛为这座医馆添了几分不该存在的梦意。
  我与唐蔓一前一后入堂。堂中气息药香厚重,却并不呛人,反倒让人心神微定。
  案后,何夫人一如旧年模样,青衣素襟,鬓边银丝束得整整齐齐。她站起身来,向我微一点头,眉眼温和:“久未一见,景公子气色倒好。”
  我拱手还礼:“劳夫人挂念。”
  她指了指内间帘后:“孩子还未醒,只是偶尔言语梦呓,却听不真切。”语毕略顿,复又低声道,“他魂魄不稳,我以安神香镇之,尚能拖住,但若再过数日仍无转机,只怕……”
  她没说完,我点点头:“我明白,可否让我亲自看看?”
  何夫人稍一犹豫,点头应允。唐蔓则立在一侧,目光扫过屋内帷帐,并未言语。
  帘后清凉,幽光斜照,一张药榻之上,小沙弥面容青白,口鼻尚有气息,但那气息一呼一吸间,却仿佛断成数节,起落之间皆如水中浮叶,随波无依。
  我蹲身,手指搭上他脉门,轻轻按了片刻,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乱。极乱。
  心脉若潮,脾象如雾,经络之中有若千针穿引,又似一线穿魂,断续不一,似是有人在他体内刻画过什么,又像是……他自己被什么东西纠缠。
  “像是被什么困着,”我低语,“却不是邪术,也不是毒,甚至不似一般蛊。”
  “因为它不是。”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沉稳低哑的嗓音。
  我与唐蔓一同回头,空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帘外。他双手负后,灰袍如墨烟,面上无悲无喜,仿佛方才一言只是随口之语,而非惊雷之引。
  我站起身,望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他不是病。”空影垂眼看榻上之人,“而是他自己,走进了那个门。”
  “‘无影门’?”唐蔓追问。
  空影没有正答,只低声念了一句:“影生于光之后,门启于心之先。”这句莫名其妙的偈语,说完之后便再不补充。
  唐蔓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却转身朝外走去,脚步极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什么既定之序中。
  “这案子与你有关?”我扬声问他,“你既知这‘门’,也识那阵,便是有意而来?”
  空影脚步一顿,却不回头:“我早年曾入西川,见过一案,阵法几与此同。旧年沈家旧藏,其记一卷残章,名为缄魂图。若你真想查——去翻沈家的旧案吧。”
  话音落下,他人影已如晨雾般渐远,留下一院风铃未歇,纸窗轻响。
  我眉眼一凝,回头望向唐蔓,两人几乎在同时开口:
  “怎么又是——沈家?”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连屋外风都静了一瞬。那“沈家”两个字,像是从多年之前深泥中翻出的一块残骨,沉重,却尚带余温。
  我眼神沉了几分:“他不是顺口提的。他是……特地说给我听的。”
  唐蔓缓缓点头,神色凝重:“这个老和尚……藏得太深。”
  我望着空影离开的方向,低声道:“也许……我们只是在他的局里,刚刚,走到‘门口’。”
  而那道门,是否真的该开?
  我们都没答案。
  我与何夫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细细询问了药理调息的方子、摄魂香的用量与配比,又请她隔日为我细录一份小沙弥的梦呓笔记。何夫人神色凝重,却答应得干脆,说她会将这一切收整妥当,另请镜心堂弟子看守榻前,绝不让人接近半步。
  我点头谢过,又看了一眼榻上的小沙弥。他气息虽稳,但额角细汗未退,面色如纸,眼睫却不时轻颤,仿佛梦魇未散。我想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却在指尖即将碰触时收了回来。
  唐蔓收拾得比我快,已向何夫人行礼。她看了我一眼,道:“我得先回衙门,有两宗案子等着回批。”声音依旧沉稳,却听得出心神尚未平复。
  “我送你。”我说。
  “不必。”她抬手止住,“你还有事未解,何况——”她微顿,看我一眼,“这事未必只是个寺院旧案。”说罢,也不再解释,转身便走。那背影,在堂中灯光照映下,竟透出几分孤寂与冷峻。
  我望着她的背影缓缓消失,直到门口那串风铃再度响起,才缓缓收回目光。
  我也告辞离开。走出镜心堂,一股清冷的风正扑面而来。街头行人已渐多,叫卖声、车轮声、孩童追逐的嬉闹声将人从冗长的阴影中拉回尘世。但我的心,依旧沉着。
  “又是沈家……”我喃喃低语。脚步却未停。
  这个名字,本该随东都旧案沉入尘封,可偏偏每当局势初稳,它总会再次浮现,如蛇蜕旧皮,带着新的面孔与旧的毒性,循着我走过的路,一寸寸追来。
  那老僧空影……他太过从容,从容得不像一位偶入迷局的过客。他留我那一言,仿佛就是一枚引信,点燃的不是线索,而是记忆深处某段未完的回声。
  我望着街口远处林立的坊巷,东都在晨风中缓缓苏醒,而我,却再难回到那种“只管前路”的轻松时光。此案未明,影未尽,心未安。
  我收紧衣襟,加快了脚步。下一站,是沈家的旧案库。
  我要亲自去翻,那些早已被人掩埋的——“门”后之事。
  东都的夜沉得极快,尤在冬末春初之交,天一暗便沉如墨染。等我回到搅月楼,天已是二更时分。
  院中松影斜覆,风吹灯幡轻摇,廊下有盏灯笼犹未熄,发出微弱的金光,洇着薄雾似的夜气。我刚步入前厅,便觉一股不寻常的沉静扑面而来——那不是夜的安宁,而是等待太久之后的凝滞。
  厅中灯火通明,四女皆在,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小枝靠坐在窗前的软榻上,一双澄亮的眼瞪得圆圆的,看到我进门时像小鹿般跳了起来,嘴唇微张,却终是忍住了那句“你去哪了”的埋怨。
  柳夭夭倚着厅柱,双臂环胸,见我进门,眉梢一挑:“你这身气息,像是从哪处旧宅墓地回来的。”
  林婉走上前,眉头紧蹙:“你没事吧?这个案件……真像蔓蔓说的那么古怪?”
  沈云霁没有说话,只是一直静静地望着我,目光凝重,神色淡淡。
  我一时沉默,望着她们四人,竟生出几分歉意。良久,我轻声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只是这案子……恐怕并非凡俗之事。”
  我将伏云寺的异象、小沙弥的症状、空影留下的提示,一一道来。几人听得凝神,小枝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那寺里……不是人布的阵?”
  “未必不是人。”我摇头,“但不全是人。”
  沈云霁依旧沉默,神色微凝。我看她眉头一直紧锁,便走近几步,柔声道:“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她抬眸看我,眸光晦暗。片刻后,她缓缓开口:“……小时候,我父亲……似乎提过一次,说沈家祖宅下方,有一道旧阵,叫‘摄魂’,传说乃前朝秘术,极为歹毒,一旦开启,便会牵魂摄魄,不入三界六道,只困于‘门’中。”
  “门?”我心中一动。
  她轻轻颔首,声音有些飘忽:“我年纪尚小,那日不过偶然听到父亲与几位旧人闲谈,他们似乎在争论什么……但不久后,那些人便没再出现过,而我父亲也再未提及。母亲当时常常头痛,说是那阵气冲命宫……后来不久,母亲便病逝了。”
  我心下一紧,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却只是淡淡一笑:“我早已不怪什么阵,只是,今日听你一说,竟然又浮现出许多旧影来。”
  我轻声道:“那我明日便去文书司查查旧档,看看是否能找到这阵的出处与来历。”
  “我陪你去。”她轻声说。
  我微怔,正要劝她安心在宅中,她却摇头:“这事与沈家有关,我不可能置身事外。再者,我也……想亲自看看。”
  “我也要去!”小枝扬起手来,神色认真,“我小时候……也住在沈家后院的厢房,那时我总觉得夜里会听到低语,有人推门,却从未见人。说不定,我也能记起些什么。”
  我看着她倔强的小脸,终是点头应下:“好,明早我们一同动身。”
  厅中稍静。我本欲回自己屋歇息,谁知沈云霁却忽道:“不如,今晚你留在我那吧。许多事……我还有话想与你说。”
  我点了点头,四女神色各异,唯独林婉嘴角微抿,低头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我随她回房。
  房中灯火未熄,床帐低垂,炉中暖香轻浮。沈云霁脱下外衫,为我斟了一杯温酒,自己却只靠坐在榻侧。
  我饮了一口,轻声问她:“你……真的无事吗?”
  她摇头,神色平静,却不再多言。
  我望着她,只觉她的沉默背后,有某种难以启齿的秘密。我欲再问,她却忽道:“别问了,我只怕说了,也未必有答案。”
  “那我陪你查,哪怕真相再深。”我低声应道。
  她轻轻一笑,依偎过来,像许多年前我们在归雁镇的冬夜,蜷在一处旧屋里听风听雪。只是那时的我们,尚未背负这许多纠缠不清的宿命。
  我拥她入怀,却知这一夜的温存,不过是黎明前最沉重的夜色中,一点点不肯熄灭的光。
  “云霁,”我低声唤她,语声柔和如春水,“无论你藏着什么心事,我都在这里,陪着你。”
  我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拉近。她未抗拒,只是垂下眼帘,长睫轻颤,似在克制某种情绪。我低头,唇瓣轻触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织,她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软了下来,靠在我怀中。
  她的手缓缓攀上我的肩,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像是在这短暂的温存中寻找一丝依托。我的唇滑至她的耳畔,轻声呢喃:“云霁,别怕。”她未答,只是呼吸略促,胸口微微起伏。
  我低头吻上她的唇,温柔却带着一丝坚定。她的唇瓣柔软,带着淡淡的酒香与苦涩,仿佛将她心底的忧虑尽数倾诉。那一吻初时轻柔,如春风拂柳,渐渐加深,唇齿交缠,带着一丝急切与渴望。
  她的手攥紧了我的衣襟,指尖微微颤抖,似在回应,又似在逃避。我的舌尖探入,缠绕着她的,品尝着她唇齿间的甜美与温热。她轻哼一声,身子贴得更近,柔软的曲线在我怀中清晰可感。
  我将她抱起,缓步走向床榻,纱帐低垂,隔出一方幽静的天地。我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她躺下时,青丝散落在枕间,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清丽,肌肤在灯火下泛着如玉的光泽。
  我俯身,吻过她的眉眼、鼻尖,再次寻到她的唇。她的呼吸渐促,胸口起伏加剧,双手环住我的颈项,指尖嵌入我的发间,主动迎上我的吻。她的唇舌回应着我,带着一丝热切,似要将心底的压抑尽数宣泄。
  我的手滑至她的腰侧,解开她的腰带,衣衫轻落,露出她如玉的肩头与锁骨,在灯火下泛着柔光。我的唇沿着她的颈侧下滑,吻过她精致的锁骨,感受到她皮肤下传来的轻微颤抖。她的气息愈发急促,低低的喘息在房中回荡,似在我的触碰下卸下一层防备。
  我的手探入她的中衣,掌心贴着她温热的肌肤,缓缓上移,触到她胸前的柔软。她轻哼一声,身子微微弓起,双手攥紧了床单,指节泛白。
  “景……”她低喃我的名字,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哽咽。我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底依旧藏着那抹挥不去的沉重,像是一场未完的梦魇,纠缠着她的心神。
  我放缓了动作,吻得更轻、更缓,唇瓣在她耳垂轻咬,舌尖滑过她敏感的颈侧,似要用这片刻的温存,替她驱散那无形的阴影。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双手松开床单,转而环住我的腰,主动贴近,柔软的身躯在我身下微微颤抖。
  我褪去她的中衣,露出她白皙的胴体,曲线柔美,如一泓清泉在灯火下流淌。我的掌心游走于她的肌肤,从她的腰侧滑至大腿,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与细腻。
  她的腿无意识地收紧,似在我的触碰下既羞涩又期待。我低头,吻上她的胸口,唇瓣在她柔软的峰峦间流连,舌尖轻绕,引得她低低的呻吟,声音如丝,撩拨着我的心弦。她的手探入我的衣内,指尖划过我的胸膛,带着一丝试探与依赖,点燃了我心底的炽热。
  我褪去自己的衣衫,赤裸的胸膛贴上她的肌肤,彼此的体温交融,似要将这冬夜的寒意尽数驱散。我的吻落在她的小腹,舌尖在她敏感的肌肤上轻舔,她的身子猛地一颤,双手嵌入我的发间,似在克制,又似在催促。我抬起头,与她目光交汇,她的双颊泛起红晕,眼底的沉郁似在这一刻被情欲的热潮冲淡。
  “云霁,”我在她耳边低语,“我爱你。”我的手滑至她腿间,轻轻分开她的双腿,指尖探入她的柔软,感受到她的湿润与温热。她低吟一声,身子弓起,双手攥紧了我的肩,指甲嵌入我的皮肤,带来一丝刺痛,却更撩拨我的渴望。我的指尖在她体内轻柔地探索,感受到她的紧致与回应,她的喘息愈发急促,带着一丝破碎的娇吟。
  我俯身,吻住她的唇,舌尖与她缠绵,身子缓缓压下,进入她的身体。她轻呼一声,眉头微蹙,似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充实。我放缓节奏,温柔地律动,感受着她体内的紧致与温热。
  她的双腿环住我的腰,主动迎合我的动作,彼此的呼吸交织,化作低低的呻吟与喘息,在纱帐内回荡。
  夜色深沉,床帐之内,唯有彼此的体温与心跳交织。我的动作渐渐加快,她的回应愈发热烈,双手嵌入我的背脊,指尖划出浅浅的红痕。她的呻吟如丝如缕,带着一丝久违的释放,似要将心底的压抑尽数宣泄。我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湿意,低声安抚:“云霁,我在,一直都在。”
  她的目光柔软下来,似在这一刻,暂时忘却了心头的重担。我们的身体交缠,彼此沉溺于这亲密的交融,情欲的潮水将一切忧虑冲刷殆尽。她的呼吸渐渐破碎,身体在我的身下颤抖,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她低呼一声,攀上顶峰,双手紧紧环住我,身子软了下来。
  我也随之释放,拥着她,感受着彼此的余韵。纱帐内一片旖旎,松香与她的气息交织,化作一缕挥不去的暖意。我轻抚她的发丝,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依偎在我胸膛,似在这一刻,寻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纱,洒在她的面容上,柔和却仍带着一丝未解的心事。我低头吻她的额头,心中暗暗立誓:无论那“门”后藏着什么,我都会为她、为这东都的安宁,查个水落石出。
  东都晨寒微解,露水未干,街道尚寂。搅月楼前一辆青篷马车缓缓驶出,直往城中西南角的文书司而去。
  文书司旧址在明德坊一隅,占地不广,却高墙深院,朱漆早已剥落,门额斑驳,一块“司籍清录”的牌匾挂在屋檐下,因岁久年深,竟带着些许烟火陈气之外的肃然。
  “这里看着……像个没人管的祠堂。”小枝探出头来打量一番,蹙着鼻子轻声说,语气里既有嫌弃,又带点好奇。
  我下了车,转身将她扶下:“地方是旧了些,但这文书司,是东都藏最全档案的地方之一。旧朝地契、皇室书札、宗派传令……皆归于此处保管。”
  沈云霁也落了地,轻轻理了理衣角,目光扫过这门前斑驳的青石阶:“我爹曾说,这里,记得的不是时间,是人忘了的事。”
  “可是这‘人忘了的事’,会不会太多啦?”小枝撅嘴,“你看这墙,青苔都快爬到窗子上了。”
  “安静些。”我轻声提醒,随手叩响铜环门钉。
  门开时,吱呀一声,仿佛连这声音都带出一缕旧尘。门内站着一个老吏,身形佝偻,眉鬓皆白,一袭洗得泛黄的官袍披在肩上,腰间仍系着旧日的木牌,刻有“守典”二字。他目光浑浊,却并不迟钝,只是瞥了我们一眼,便低声咕哝:“又有人来掀旧书的土了。”
  我抱拳:“在下景曜,奉东城衙门之请,查一桩前朝地契与阵图之事,需翻阅沈氏一族相关卷宗。”
  “又是沈家。”老吏声音像烟叶泡过的水,慢慢悠悠地转身,“当年一场风波,把我们这儿的卷子翻了三回。你们要看,就看吧,别乱放。”
  他引我们穿过门廊,步入一座幽暗深长的木楼。屋中光线微昏,数排高高低低的书架林立其间,檀木架上皆为卷宗、函匣,空气里有墨香、灰尘与淡淡的霉木气,仿若走入了一座沉眠的记忆地宫。
  小枝缩着脖子,环顾四周,声音压低:“这儿比佛堂还静,话一出口,都像要被书压住了……”
  我瞥她一眼,嘴角一扬:“你若再多说几句,这里的老书可能就真要飘下来压你了。”
  她吐了吐舌头,悄悄靠近沈云霁,小声说:“我还是跟小姐站一起心里踏实点。”
  沈云霁微微一笑,伸手牵了她:“别怕,你不是说小时候在沈家也常跑去藏书阁偷看旧账簿么?”
  “那不一样。”小枝瞅着架上那一卷卷厚重的黑函,咽了口唾沫,“那时候有小姐在背后偷偷罩我,现在这可是真要找妖鬼的事哎。”
  我们随着老吏一路往内走去,楼道尽头,是一排落锁的格柜,门上写着“前朝旧籍”“沈氏族谱”“特殊案件录”等数块木牌。老吏取出钥匙,在“特殊案件录”前停下。
  “你们找的东西,多半在这儿头。”他声音淡漠,却难掩眼中一丝莫名意味,“沈家……当年动静不小。这类阵图,不是寻常宗门能搞出来的玩意儿。”
  我神色一凛:“你也知道?”
  “老了……知道的事不值钱。”他说罢,将钥匙丢回袖中,缓缓走开,“你们慢慢翻,我要去泡茶,两盏茶的功夫,喝完我就锁门。”
  他身影消失在沉沉的书架尽头,仿佛只是这些陈年老案中一个被忽略的幽影。
  我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人,沈云霁已稳稳站到最左边的卷柜前,小枝却还在伸头张望,我轻声叮嘱:“云霁,小枝,我们得分头查,一会儿一起核对线索。”
  “嗯。”沈云霁点头,已开始翻阅档案。
  小枝抽出一卷打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楷,顿时叫苦:“公子……我认得的字没几个能在这上头用得上……”
  “那你就看有没有熟悉的名字或画印,沈家的字样,或者‘目’的图案。”
  “唔,好,我试试。”
  她努了努嘴,认真地趴在案桌前,姿势却像是个做贼的猫。
  而这一段尘封的过去,也将缓缓在这间满是旧纸的屋中……苏醒。
  窗外光线斜洒,正照在中央一方书案上,尘埃在光束中飘浮,若游丝般牵动人心。我抽出一卷旧册,封皮早已泛黄,铜扣锈蚀,纸角翘起。
  我翻开那一卷,指尖掠过残页,纸页摩挲,犹如听见过去某年冬夜的低语。
  忽而,一张半裂的契书引起我的注意。
  纸张从中断裂,只剩下上半部分,边角残损,墨迹已泛灰。我凝神细看,只见页首写着“戊辰年三月,沈氏旧地拨转之据”。下方绘有一幅局部地形图,虽破碎,却依稀可辨地貌。
  沈云霁靠近,蹙眉低声道:“这图……我见过。”
  “你确定?”我转头望向她。
  她轻点了点头,手指抚过图边勾勒的山线,忽地一顿,“这是一隅……伏云寺后山的旧地图。我小时候见父亲拿它与他人议事,似与‘沈家私库’有关。”
  小枝蹲在我身侧,一手托腮,一手指着图边淡淡的墨痕,“这里,有点像……那个阵法的边线。”
  我顺着她所指望去,目光凝定。那淡墨线条虽然破损,却勾勒出一种极为眼熟的环状纹路,恰是此前唐蔓所拓的伏云寺“摄魂阵”边角之形。
  “果然有关。”我喃声,“只是这契书残缺,只得半幅,若要全貌,必须回伏云寺比对。”
  沈云霁迟疑了片刻,道:“我与小枝……可一同前去。”
  我望向她们,知她们心意已决。正欲应声,却见小枝已率先站起,拍了拍衣摆,笑道:“公子说过,查案不只是你一人的事。”
  她眉眼弯弯,却也认真非常。
  我轻叹一声,点头:“那便明日启程。”
  窗外天光愈盛,雪光映得石墙发亮。而在这旧纸之下,一段尘封十年的迷雾,正缓缓揭开一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