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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是的我们领证了
刘亦晨一通电话直通检察院,那头返回来的信息是那个案件还在公安,还没移送到检察院来。所以具体情况,还得问公安那边的人。他本要再联系他公安局的朋友,林茉尔却摆了摆手。
“这件事,杨澍应该很清楚。”说完,林茉尔立马给杨澍去了个电话。
“喂,怎么了?”
那头很快就把电话接了起来,话里话外却满是疲惫。
林茉尔不知道这一大早的,杨澍怎么能累成这样。她下意识地想要关心几句,又觉得自己不再有立场这么做,干脆单刀直入,直接说了小鱼的事情以及她的相关猜测。
杨澍那头听完,语气立即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让她在原地等他,然后不到半小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身上不是常穿的制服,而是一件有些沾了灰的黑色T恤衫。她弯腰去看,发现他裤子好像是摔出了个洞来。她刚要问他怎么又这么狼狈,他就把她拉了起来,说:“你没事吧?这段时间你都跑哪里去了?谁都见不到你人。”
“我......”林茉尔支支吾吾,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时,刘亦晨恰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放下小鱼的手机,他便走到了杨澍面前,救了林茉尔于水火之中。
“那人现在还在押?”他问。
杨澍点点头,“已经快超期了,但确实一直关着没让他出去,毕竟少说也要判个五年。”
说完,他又顿了顿,才看着林茉尔继续说:“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不过就像你说的,这次很可能不是冲着小鱼或者是你来的,你们大约只是顺带着,被有心之人出了口恶气。”
“但受害者太多了,而且大多都不在岭城,所以要管也轮不到岭城公安。”刘亦晨说着说着,便看向了林茉尔。
只一眼,杨澍就明白了刘亦晨背后的意思。他立刻上前,把林茉尔拉到自己身后,说:“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抓个现行。”
刘亦晨不赞同地摇摇头,“现在这个世界,信息的传播复制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报警的话如何震慑对方减少影响?”
“反之,他们要销毁证据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贸然报警,恐打草惊蛇。”
“说的好像你不是警察一样?”
“她知道的事情遭遇的事情,我比她本人更清楚。这件事不需要她们插手,传播淫秽物品这一个罪就足够我们着手查起来。等查不多了再让她们进来一起清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沉默之际,刘亦晨转身面对着墙,认真思考着杨澍说的话。杨澍见状,又赶紧补了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此类案件的受害者,在整个司法程序中要受到多少二次,甚至叁次伤害。你不舍得让小鱼去,怎么就舍得让林茉尔去了?得亏她还把你当好朋友。”
也是这时候,林茉尔才忽然反应过来刘亦晨刚才那个眼神背后的意思。看着杨澍护住她的背影,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杨澍说清楚一些事情。
开车回家的路上,杨澍难得的安静。林茉尔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已经看过了那些视频。虽然都知道是假的,但他依旧不敢像平时一样,贱兮兮地说着“丧气鬼”之类的话,只从储物盒里拿出些柠檬味的糖,然后一把扔在了她的怀里。
回家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杨澍本要按照记忆右拐,却被林茉尔出声阻止。她指了指左边的一条小路,说:“往那边走。”
杨澍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着做。他不问,林茉尔也就不说。直到两人一起看见了在小区门口等候多时的陆衡。
“他怎么在这?”
像是认出了杨澍的车,陆衡赶忙跑上前来。杨澍本以为他是奔着自己来,熄火开窗又探出个脑袋后,才发现那人好似是冲着副驾驶的林茉尔去的。见状,他才略带尴尬地把脑袋收了回来。
在陆衡躲避车流来到马路对面的时间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偏头看向林茉尔,果见她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一副不知要如何开口的样子。
“你们...”
林茉尔听见杨澍率先开了口,才转头对上了他那双黑棕色的眼睛。时间于这一刻无限放缓,连带着穿过车流朝她而来的陆衡,都在一瞬间成了局外人。
老人总说,前世前前世无数次擦肩,才能换来今生这一点点缘分。而在她看来,相爱本身是奇迹,但相守并没有什么奇迹可言,后者无非就是两副碗筷的组合,两个家庭的嵌合,与两颗心脏的缝合,比前者多了很多世俗的味道。
林茉尔从来都不明白杨澍的犹豫,从今以后她也不想再去探究他的犹豫。将他眼里的惊讶与慌乱收入眼底后,她才真正明白与接受一件事情,关于她这朵花,并不一定要生在他这颗树上这一件事情。于是她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努力扬起嘴角,说:
“我们领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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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所谓的烈士之子
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要飞走,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林茉尔的话就这是这样,一溜烟儿地就飞进了杨澍耳朵里。
在听见那几个字之后,他明显感觉,身体某个生锈已久的部分,竟然有了些松动的痕迹,随后撕烂流血抽离,再之后,他整个人变得很是空落落。
在陆衡朝他耀武扬威前,他落荒而逃,一个油门便踩到了派出所。
县公安局坐落在城市中央,与县政府一起建在了半山腰上,走两步就是富民广场和县医院,算是岭城建设得最好的一块地盘。而他工作的派出所,便是紧挨着富民广场的那一个,也是全岭城上下最忙的那一个。
刚走进办公室,新来的小男生就哼哧哼哧地跑到他面前。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之后,他开口道:“杨哥,刚才有个电话找你。”
“不是说了见到我不用敬礼了吗,来多久了怎么还搞形式主义那套?”杨澍叉腰皱眉,教训完这小子才问:“谁找我?”
“还能有谁?”
这边正说着,那头就来了个扎马尾的女人。她规规矩矩一身警服,眉眼间满是熬夜带来的戾气。她把资料往杨澍桌子上一放,又说:
“除了你妈还有谁?”
杨澍揉揉太阳穴,问:“她又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女人双手抱胸,身子半靠在桌子上休息,“无非就是确认你的安危,让我们劝你别老是什么时候都跑在前面。”
女人说完,才注意到杨澍的狼狈。她上下扫了他一通,问:“你昨晚又去蹲点了?”
“昨晚杨哥你不是没有排班吗?”
“他可不看什么排班不排班的,恨不得天天在外面跑,把我们卷死了才算完。”女人咕噜咕噜喝了口温茶,“我是真的不行了,我受不了这样连轴转,我拜托你了我亲爱的杨哥,别再到处开怪了好不好?别再开了!我们连送上门的都忙不过来!”
“哎哟哟,我们金女士怎么又发脾气了?”所长摇摇晃晃地从楼上办公室下来。在看到杨澍时,他立马瞪着双眼睛,骂:“你小子!又跑去哪里鬼混了!你昨天晚上没回家,搞得你妈一个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昨天上午碰见个阿姨,说回家路灯的电池装了又丢装了又丢,已经不知道修了多少次了。那地方是监控死角,不去现场蹲着根本不行。”杨澍用袖子擦擦汗,接着道:“对不起梁所,对不住大家,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所长听完,长叹口气,说话语气变得柔和了不少,“你这样拼又是为了什么呢?你妈那里不松口,我要怎么给你签名,把你送到刑侦那里去?”
话说到这里,杨澍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能朝包括所长在内的各位同事上司鞠鞠躬,说:“实在对不住。”
所长听到,哎哟哟地出声,“你这话说的,我们所有你这个烈士之子,那是我们所的福气啊,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哈哈哈哈!”
在开车回家的途中,林茉尔的话仿佛还在杨澍耳边回荡。而“烈士”这两个字,又是另一把插在他心里的刀。
绿灯灭红灯起,他慌忙踩下刹车片,一个不小心就差点被交警同事叫去喝茶。他用力眨眨眼,强撑着才回到了家。
刚把车停在楼下,母亲就小跑着从楼上下来。她一边检查着他身上的伤,一边埋怨他对自己不管不顾。
“你整天这么拼命,简直是在要我的命啊。”她说着说着就要流眼泪,“警察妻子的命,我认了,可是我究竟是为什么,做完警察的妻子还要做警察的妈妈啊。”
快十年的时间,杨澍终于习惯了母亲这幅患得患失的样子。从开始的极度抵触,到现在的麻木习惯,过了叛逆年纪的他,终于开始试着牵起母亲的手,一点一点地把她往家里带。
一步两步,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打开家门,里头又是一团糟。
自从外公外婆去世后,母亲的精神状态愈发的糟糕,她时常忘记换衣服忘记吃饭,却总不忘给他单位打电话,一天一通,偶尔一天两通,只为了确认他的安危。
把垃圾扔下楼,把东西放回原位,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又把洗碗池里的碗筷洗干净沥干之后,他刚得了点空,母亲便招招手把他叫到了沙发前。
母亲握着他的手,嘴巴开开合合,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说着同样一句话:
“阿澍,听妈妈的话,咱们辞职,好不好?”
(未完待续)
64.困住的两个灵魂
父亲的遗像,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了客厅的某个柜子上。母亲精神状态还不错时,经常会给父亲添置不少供品,但如今,也只剩下两个已经干瘪的橘子。
这头母亲在说话,那头父亲就这么坐在柜子上看着他笑。父亲胸前的警号,现在已经被他所继承,而父亲流传来的英雄精神,却像条枷锁一样困住了他的未来。
“妈。”
这一刻,许久滴水未进的杨澍,终于有了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他轻声呼唤着母亲,在母亲屏住呼吸时才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又给我单位打电话了?”
“你一晚上不回来我能不打电话吗?”母亲立马露出惊恐的表情,“你但凡发个信息给我呢?”
杨澍轻叹口气,“我给你发过信息了。”
“我没看到!”母亲立即皱起眉头反驳,“你应该打电话给我,你知道我不爱耍手机的。再说了,你根本就不应该在下班时间去干多余的事情,整天有家不回的像什么话。”
杨澍起身倒了两杯水,沉默了半晌儿才又换了个话题:“我调去刑侦的事……”
“不行!”母亲还没等他说完就严词拒绝,“刑侦的工作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岭城虽然庙小,但靠水的地方就有毒,你爸当时就是因为这个才牺牲的你难道忘记了吗!”
作为繁华地段的一线民警,杨澍他当然知道岭城远比大家想象中的要乱,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各为其利不择手段的事情,真是不知道有多少。
“我到现在都怀疑,你外公外婆的车祸……”话说一半,母亲突然换上副狠戾狰狞的面孔,“是有人蓄意报复!”
杨澍当然也这么怀疑过,但切切实实地调查之后,他又不得不承认,外公外婆的死就是一个意外。但母亲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她宁愿把这一切当作是人祸,这样她才有动力活下去。
她恨着这个世界,恨日夜更替,恨生老病死,恨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包括她自己。
杨澍环视着这个家不像家的地方,脑海里不可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些莫须有的画面。他揉揉太阳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袋里赶出去,却无果。
陆衡喜欢林茉尔这件事,他多多少少有察觉,但是一些恶劣的膨胀的自我,让他从未把陆衡放在过眼里。见按摩太阳穴已经不再有用,他转而用掌心拍打脑袋,这般才算把头痛压了下去。然后一抬眼,就是母亲既担心又害怕的表情。
这个房子像是有魔力,住着能够蛊惑人心的恶魔,会让待在里面的人疯狂胡思乱想。因此,就像母亲屡屡劝他辞职一样,他也会不知疲倦地告诉母亲,她需要出去走走,离开这个房子,甚至离开岭城这个地方。
“我知道外公外婆的事让你很伤心,可是你需要出门,需要去晒晒太阳,这样你才不会天天胡思乱想。”
杨澍嘴上这么劝着母亲,自己心里却止不住地乱想。想着林茉尔他们的家,一定会有一个衣帽间,来放她这些年在各地搜刮来的漂亮衣服,也一定会有个书房,因为她和陆衡都喜欢看书,尤其是陆衡。他们会一起在厨房做饭,会吵架会打闹,会睡在同一张床上,会亲吻会做爱,想到这些,他的心几乎就要碎掉了。
沉默着乱想时,他又听见母亲哀哀怨怨地开口:“怎的就偏偏我们这么命苦呢。”
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和黑白参半的头发,他努力用着温和的语气道:“所以我们更要一起,把日子越过越好啊。”
母亲听完,又忙不迭地说:“那阿澍你听妈妈的话,咱们把工作辞了,好不好?”
65.怎么比死还难受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穿上鞋子猫着腰出去,再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声控灯随“啪嗒”一声亮起的那瞬间,杨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趁着母亲睡着,他赶紧就偷跑了出来,随后开着车一路往下,直到来到谢之遥家楼下。
这时才刚刚过了十点,但谢之遥家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周围除了个菜市场再无其他,人虽然鱼龙混杂,但好在买菜卖菜都赶早不赶晚,到了深夜,也是岭城一顶一的安静地方。
路灯之下,那张被风吹日晒的棋牌桌已经磨损了两个角,杨澍目光扫过那处,不禁想起了林茉尔穿着个背心短裤,坐在那里打牌的样子。
此时,谢之遥刚好从楼上跑了下来,边跑边喊:“阿澍阿澍!烤鸡翅啤酒烤鸡翅啤酒!我刚要开吃你就来了!来得好呀来得好!”
坐上凉椅的那一刻,杨澍全身上下舒服得发痒。谢之遥紧接着递来一串烤鸡翅,他伸手接过,说:“有件事拜托你。”
“跟我还你我呢?”
“最近有人在本地群里传私密视频,这事你知道吗?”杨澍说完,立马把鸡翅塞进了嘴里,三下五除二地,签子上就剩下光秃秃的骨头。
谢之遥挑了挑眉,像是并不知情的样子。他随后反问:“这种事情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吗?”
杨澍先是有些错愕,但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神色。他沉默半晌儿,道:“但这次牵扯到了林茉尔和小鱼。”
“什么?!”谢之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是不是那个傻逼干的?”
谢之遥在小鱼生日那天跟陈俊辉来回骂了好久,可谓把彼此的样貌德行刻进了骨子里。所以听到这事儿,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疯狗一样的男人。
“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爬下帖子追踪一下数据包,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初始发布者。”
谢之遥摸摸后脑勺,说话语气稍显犹豫:“这样真的可以吗?”
杨澍给谢之遥投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所里案子多,技术部门的同志根本忙不过来。少说一周长则半月,等真正协查出来,她们怕是能被三姑六婆用唾沫星子淹死。”
谢之遥听得愈发凝重,刚要开口又听见杨澍继续说:“这种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不仅是你我,警察也都习惯了这种事情,因此在发酵到一定程度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优先级可言。但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时间就是一切。”
见他说到这个地步,谢之遥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把电脑放在腿上,开始爬数据找发布源头。杨澍也一个不漏地记,好及时把报告递上去。
看着谢之遥跑出来的几个ID,杨澍总觉得眼熟。他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我之前好像都盘过,我们辖区的,记得是发过人小姑娘的裸照。”
谢之遥像是叼着根烟一样咬着格力高说:“这应该只是个卖资源捞钱的中间商,他后头还有人。”
途中谢之遥的姐姐曾上来过一次,大约是想叮嘱他们少喝酒早点睡,但看到谢之遥和杨澍都十分专注,便只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又添了些清淡的食物,就下楼休息了。
天隐约发白时,他们二人终于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数不清的A4纸散落在地上,杨澍直接往上头一趟,手上攥着的是最后梳理出来的数据转播链。
一旁的谢之遥则是莫名其妙做起了眼保健操。杨澍见到,笑着说:“你小子上学的时候宁死不屈,现在竟然做起操来这么熟练?”
谢之遥随即嘴角一扬,“你别说,这义务教育留下来的东西还真不错。”
听完,杨澍也学着谢之遥的模样按着眼睛四周。此时恰逢一股风经过,地上的啤酒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一个推两个,两个推四个,废掉的草稿纸也紧随其后,作势就要飞到天上。
杨澍赶忙把逃跑的纸都收进掌心,又把铝罐都扔进垃圾桶,才埋怨道:“今天这天气怎么这么闷?”
“明天,哦不,今天好像要下雨嘞。”
谢之遥熟练地把垃圾打包,末了拿起扫帚把地板扫了扫,才又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热茶。
杨澍撑着阳台眺望远方,看低飞的鸟,看空中的叶,看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乌云,叹:“看来又是一场大雨。”
“上次下雨你就差点淹死在江里,这次不管如何,你都不要再跑这么前了。”说完,谢之遥给杨澍递来支烟。
暴雨前最后的一阵风,已全无清凉可言。岭城的雨向来又大又急,因而从起势到发展壮大,只不过几分钟时间。杨澍深吸一口烟,随后又徐徐吐了出去。
挂在露台上的吊灯,把烟照得颗粒分明,黑白交错的点,汇成一缕缕丝线,丝线缕缕升空,终于是把天和地牵到了一起。谢之遥偏头看向杨澍,发现他眉宇之间满是落寞,延绵不绝的,就好似他指间缭缭升起的烟。
“你在想什么?”
杨澍垂下眸子,“在想有些事情,怎么比死了还让人难受。”
66.陆老板作何感想
而在同一个时间,在岭城的另一个角落,陆衡也迎来了今日的最后一批客人。见来了足足五六号人,他暗暗叹了口气。开门营业这两年来,还是他第一次不希望再有客人进来这扇门。
“小陆老板!水扑出来了!”
短短几个小时,这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波澜不惊的小陆老板,总共打翻了一次菜,摔碎了两个碗,撞到了三杯茶。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让吧台前的熟客都觉得反常。
“老板,六位!哦不七位,有座吗?”
在食材即将耗尽之时,店里来了热热闹闹的一群人。他们乍一看都是刚过二十的年轻男孩,样貌出众声音悦耳,穿着打扮也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模样。这一窝蜂的来,可把店里的叔叔阿姨看直了眼。
趁着陆衡神游天外,一个红头发的阿姨忍不住搭话:“喔唷小帅哥们从哪里来的呀?看起来不是本地的呐。”
“啊哈哈我们从省城来阿姨。”
见他们好像有六个人,阿姨主动招呼他们坐了店里仅有的一张大桌子。男孩们表面应着,背地里却迟迟不肯落座,像是觉得空间太过逼仄的样子。阿姨知道他们想走,赶紧又为陆衡出声留了留。双方僵持之际,又一个男人推门而入,众人抬眼望去,发现是个浑身奢侈品的显眼包。
“吗的真倒霉。”
男人一进来就骂了句。转头想招呼老板,然后不由得惊呼:“陆衡?”
他穿了件古驰的T恤,脚踩双路易威登的鞋,腋下夹的是范思哲的包,在他呼唤陆衡的名字的时候,陆衡就这么静静地回望他,足足看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一起的吗?”陆衡问。
听完,男人点点头,随后手叉着腰,把陆衡的店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才接着道:“早听说你开了餐厅当了老板,原来,就是这么一间小店啊。”
那毫不加掩饰的阴阳怪气,让其余的客人都不禁皱了皱眉,也让陆衡猛地回想起小鱼生日那天,想起这人便是如现在这般对林茉尔不客气的。于是他拧了拧眉,说:“现在是last order的时间,要用餐的话请控制在一小时内。”
“什么什么欧德?说的跟谁稀罕来似的。”男人听得莫名其妙,好好的一句话只听懂了后半句,“要不是这个点就你这一家还开着,我们也不至于来这种脚都伸不开的地方。”
说完,他径直往那群男孩那里走,走到半路又同陆衡招招手,说:“诶别傻站着了老同学,能给我拼个桌子不能?不然你这桌子也太小了点吧。”
“同学?我说江哥你为什么约着大伙来这,原来因为和老板是同学?”
“可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年纪的人啊......”
“噗哈哈哈!!”
一下子,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在跟着笑。
男人有些挂不住面子,叉着腰故作生气,指着刚刚唱反调的那个男孩,说:“陈辰辰你还好意思说话?口袋里一毛钱没有,直播间还给封了,我看你没有我你吃什么!”
说巧不巧,他佯装生气时,刚好站在了那张久经风霜的毕业照前。有彭冉博的事情在前,陆衡把照片放得比之前高了不少,所以从那以后,平时根本不会有人特地去看。
但青色的校服、茂盛的树,那个被瞬间定格的十八岁像是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使得那位叫陈辰辰的男孩被破天荒地吸引,然后只一眼,他就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彩蛋。
“诶那不是江哥嘛!”
照片里的男人与现在的样子一般无二,那看不起任何人的眼神,更仿佛是复制黏贴。七八年过去,他只唯独发型和打扮精致了不少,其余的,都好像变了又没变。
“陈辰辰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峰回路转的,那个说要保家卫国的江军,如今好像确实找到了他的兵。眼下,他抬手指着陈辰辰,张口就要骂,结果被突然递到眼前的菜单打断。
他仰头看去,发现是陆衡。在陆衡开口之前,他赶忙摆了摆手,说:“有什么做什么,米饭人头数,菜人头数加二,其他的你随便。”
江军这般说着时,其余人忍不住小声八卦起了直播间被封的事情。
“欸辰辰你直播间给封了?”
“是啊怎么回事?”
听完,陈辰辰囧着个脸说:“有人在我直播间里打广告,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就被封了。”
“什么广告这么有威力??”
“欸诶诶是不是那个带颜色的链接?”
“我靠原来是那个啊!我之前好像也中过招!”
说到那个疯狂传播的链接,大家此起彼伏地倒起了苦水,更有甚者直接点开了那个链接。江军在旁边一字不漏地听着,见有人打开了网站,便掌心向上把手一摊。手机主人见状,立刻就把手机给送了出去。
刚入眼的,是数不清楚的弹窗,再然后就是一个又一个性爱视频。妹妹、小姨、老婆甚至女儿,无数男人身边的女人,就是这个网站的所有内容。其中有个视频,发布不过两天点击便足足有十万,而那张舔舐性器的脸,竟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不至于啊江哥,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吧。”
其中一个男孩看江军看得入迷,忍不住打趣道。江军随后就是一巴掌,直拍得男孩捂头呼痛。刚好此时,陆衡端着菜来到桌前。
江军仔细观察陆衡的表情,见他对手机中的那张脸毫无反应,又顿时觉得无趣。看陆衡上完菜就要走,他才忍不住说:“等了这么多年就等了这么个女人,陆老板作何感想啊?”
67.这怕不是个傻逼
是的,陆衡喜欢林茉尔这件事,其实在岭中根本算不得秘密,尤其在男生之中。但因为有杨澍在,大家想着这二位迟早都是要在一起的,便都选择对陆衡的感情装聋作哑。
江军第一次见到陆衡时,是高一报道的那天,陆衡被他爸领着,在各个班的班主任那里晃了一圈。
岭中庙小,班主任们都是各科老师,陆父这么一搞,老师们会不会关照陆衡不好说,反倒是叫所有新生们都记住了这号人物。
后来再遇到陆衡,已经是开学的事了。
那年,江军才跟着父母来的岭城,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一下子就在班里落了单。被窗外的蝉吵得心烦时,隔壁空了许久的座位终于有了人。他打眼一看,发现正是当初那个关系户显眼包。
因为刚和几个男同学一起从楼下搬来了教材,所以陆衡正热得满头大汗。一瞬间,他们对上了目光,可他刚要张嘴,陆衡便扭头看向了讲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顺势看去,见班主任不知何时站上了讲台。她伸伸手,指挥包括陆衡在内的几位搬教材的同学把书本派下去。
陆衡这还没坐下,就又要跑到前排去。在他们一科一科派教材的时间里,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科目,说要把班干部和课代表都选出来。
等选出了正副班长,陆衡终于坐回座位。可迎接他的,却是堆得跟小山一样的教材。
上去干活的人不少,可唯独他这列没把书传下去,于是他转头看了眼后头的人。见那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皱了皱眉头,在书里头捡着没有折痕的拿,挑着没有划痕的捡,才把剩下的书都递给了最后一排的那个同学。
在他把教材工工整整地放好后,竞选的职位恰好轮到了英语课代表。按照之前的规律,班主任先是介绍了工作内容,对基本成绩的要求,然后就提高声音问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
在老师停顿的空隙里,江军用余光撇见了陆衡紧绷的侧脸,和揪着校服袖子的手。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依旧在低着头犹豫。
就在老师想要一锤定音,把课代表的位置交给中考英语成绩最好的同学时,突然有人打断了她。
江军和一众同学东张西望,发现是陆衡后桌举了手。
见大家都看向了自己,那人赶紧摆摆手,说:“不是我不是我,是我看陆衡想当英语课代表,这才替他举了手。”
班主任随后嘴巴一抿,让她别瞎起哄。其余同学听完,也嘻嘻哈哈出声,笑她多管闲事,尤其是坐在教室另一边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用脚抵着地,整个上身带着椅背往后靠,跨过中间几列同学跟女孩说:“我看你是怕英语课代表落在自己头上吧。”
“你放屁!”
话音落地,班主任的脸色愈发无语,女孩见状,立马踢了踢陆衡的椅子,让他站起来赶紧说句话。
“你是不是仗着陆衡人话少脾气好就逮着他欺负啊,你看他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
“谁说我逼他了?”
“他想当英语课代表不知道自己举手啊?”
“举手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看你举得挺好啊。”
“你是不是找打?”
“来啊放学校门口见,你不来我就拿着喇叭整个岭城跑,喊某人是个怕死的胆小鬼。”
“来就来谁怕谁!” 话音刚落地,班主任突然一拍讲台,把粉笔盒都拍飞了去,粉笔一节一节地,摊了一地。随后,她指了指几乎要当场打起来的两个人,厉声呵斥:“林茉尔杨澍!你们现在就给我去门口站着!没叫你们回来不准回来!”
闻言,杨澍推开椅子就从后门走了出去,轻车熟路的样子,真是不知罚过多少站。
而林茉尔却半路折返,特地绕远路走到老师跟前,道:“老师一码归一码,我刚才不是起哄,是真的觉得陆衡适合当这个课代表才举手的。”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跟老师鞠了个躬,就和杨澍一起站到走廊罚站去了。
老师面上骂骂咧咧,事实上却听进去了刚才的话。清了清嗓子后,她放低声音叫起了陆衡的名字,问他到底想不想当这个英语课代表。
陆衡看看那本被自己放在最上面的英语书,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点了点头。一番下来,可给一旁的江军看得着急。
一场闹剧结束,班主任敲定各课课代表后,又开始立起了班里的规矩,一条三条,五条八条,说到最后大家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但陆衡却像是入了魔,对着那英语书一盯就是好一会儿。对着那本精挑细选出来的崭新课本,他表情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再然后,在班主任一声令下之后,同学们欢呼着迎来了高中的第一个课间,一下子,整栋教学楼都变得吵吵闹闹。
班里好几个同学都挤去了走廊,和其他班的几位同学一起打趣起了林茉尔和杨澍。班里其余同学也一下子分成了好几堆,像都是几年的老相识了。
整个班,就唯独江军和陆衡还坐在原地,一个默不作声地观察人群,一个继续看着课本发呆。
这般过了一会儿,陆衡突然顶开椅子站了起来。他气呼呼地拿起英语书,又在看到林茉尔桌上乱七八糟的课本时犹豫了几秒,一副要给不给,要舍得不舍得的样子。
最后,他比照着林茉尔那本受了伤的书给自己的宝贝课本折了个角,这才一脸肉痛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江军,心里只一句话,想说这人怕不是个傻逼?
68.也算是雨露均沾
高二时,杨澍去了理科班,所以那个整天和林茉尔打打闹闹的人,最后成了于迟迟和刘亦晨。
再后来,杨澍和林茉尔的事情告一段落,于迟迟的早恋倒是闹得沸沸扬扬。
奇怪的是,分班之后,林茉尔在班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每天发了疯地学习,与高一时简直判若两人,大家都猜是因为她和杨澍分手了,但偶然之间,江军才从刘亦晨的口中得知,这件事原来和地震里去世的陈慧婷有关。
高二开学时,班主任看着印有陈慧婷名字的分班表,边叹气边在班里空出了一个座位,这一留,就是整整两年。
两年间,班里同学学习的学习,恋爱的恋爱,反正各有各的奔忙。这样一直到毕业前夕,班主任指了几个班里的老苦力,让他们去楼下搬毕业纪念册。
陆衡自不必说,他江军也不知何时成了其中一员。那时栀子花开得正盛,沿着一楼走廊往楼梯走,周遭全是甜兮兮的味道。他们一人一箱,边聊着边往教室走。只是途中,有个同学被绊住了脚,他怀里册子,就那样哗啦啦地滚下楼梯,最远的那本还直接滚到了雨里。
走在最后面的陆衡见状,赶紧放下箱子把那本册子捡了回来,大家都放下手里的箱子凑过去看,发现它不仅表面给磕得凹凸不平,连着内页都给混着泥点的雨水给浸湿。
见陆衡看着册子发呆,江军也定睛一看,发现上头赫然贴着林茉尔的名字。那个闯祸的同学有些苦恼,不知道要怎么跟老师和林茉尔交代,但陆衡难得发话,说不如将他的册子和林茉尔的换一换。
那个同学又感激又抱歉,却也没有驳回陆衡的提议,毕竟谁都不想高中三年最后拿到这么一本纪念册。
分发完册子之后,同学们都兴奋不已,大家先是讨论了半天毕业照,然后才陆续发现了纪念册中的小彩蛋。原来册子里,整整有一页都是同学们写给主人的祝语。
在大家不知疲倦地猜着祝语来处时,江军默默把林茉尔的疑惑和陆衡的不安收入了眼底。
后来,他微微探出身子,跃过过道看向陆衡的桌面。陆衡见状,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后,他垂下眼眸,想看看那本林茉尔的册子都有些什么话,可刚看到一句【谢谢你】就被陆衡无情地合上。
而后,陆衡也朝他倾了倾身子,质问他:“那个‘傻逼’是不是你写的?”
他没料到这人的直觉会敏锐到这种程度,但还是嘴硬地说:“骂她又不是骂你,你激动个什么?”
“果然是你。”
“那那个‘谢谢你’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
“傻逼。”他在陆衡反驳前又道:“你以为这些东西是老师自己搞的?还不是放给手下的同学搞的。”
陆衡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原来你早就知道这后头还粘着寄语?”
江军摸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你,废了老大劲儿才写了个谢谢你,结果又给你自己换回来了。”
听完,陆衡偷瞄了眼不远处的林茉尔,看她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转而又问:“那她、我的那本里面又有什么?”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是你整理的吗?”
“那我还得每个人的都记得了?”
“……”
看陆衡十分无语,江军当时觉得莫名的畅快。于是他大发慈悲地贴上陆衡的耳朵,作出副要跟说实话的样子。
“我记得我给你……”
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边说着边抬眼望去,见是话题主角林茉尔。迎着林茉尔探究的目光,他接着低声道:“也写了句傻逼。”
69.到底是谁在整她
几公里之外,同一个不眠夜,林茉尔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些什么。
大家都在为她和小鱼想办法,她这个当事人自然也闲不下来。在初步排除那个理发师的嫌疑之后,她用千万脑细胞的死,换来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拆开又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她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上班这几年,无数日日夜夜,无数爆款视频,最后留给她的也就一纸保密协议,一个键盘和一个杯子。
保密协议的落款处没有她的名字,作为代价,她将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行业,也没有得到应有的辞退赔偿。键盘上的字母几乎被磨了干净,ABC什么的,早已经看不清楚。这东西本来是要丢的,但当时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带走。她不想空着手走,便拿走了这个键盘,和她用了好几年的杯子。
杯子是某个同事送的,起初也并不打算带走。到现在,竟莫名成了她对那个人的最后念想。
把杯子翻过来,可以看见底下贴着一条胶布,而胶布上头,则写了两串数字字母的组合。她小心撕下,又打开某个早已过时的社交媒体,在账号密码上输入那两串代码之后,竟然真的跳出了登录成功的字样。
“momo对不起。”
那是一个关注者只有两位数,且几乎都是僵尸粉的账号。账号主人留下的最后一条讯息,停留在五个月前的一天,也是她辞职离开公司的那一天。
将帖子逐条看完之后,她想点开了与彭冉博的聊天框。犹豫片刻,她将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但一番输入删除之后,她还是放下了手机。
刚一放下,手机就震了震。
她拿起来一看,见是杨澍来的信息。
她着急忙慌地下楼,果然看到杨澍正靠着车子吞云吐雾,看样子不知在底下等了多久。
“虽然没查到源头,但传到本地群的人倒是查到了。”杨澍一路都在说他和谢之遥的发现,滔滔不绝地,把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个遍,“我排查了一下人际关系,总觉得你跟他不该有什么恩怨?”
边说着,他边缓慢将车停靠在路边。他随后用下巴指了指,示意她往某处看。
透过半开的卷帘门,里头烟雾缭绕,麻将撞击声此起彼伏,时不时地还溜出一句骂人的话来。她眯眼看去,发现是个嘴里叼着烟的男人。他顶着个鸡窝头,脸颊凹陷眼眶发黑,身上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换,手上打牌的动作干脆利落,一看就知道是打麻将的老手。
“你认不认识他?”
闻言,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地方离陆衡的店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再努力回想了一番,她才终于想起来她和这个人几次交集。
许是看她表情有变,杨澍又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她沉思几秒,才把她被这人“问价钱”,和她出手打了他一拳的事情告诉了杨澍。
杨澍听完,嘴上轻飘飘的一句:“唷,还是个老瓢虫?”
她顺势回头,却见他看向那人的双眼像是淬了毒。目光落回她身上,他笑了笑,又说:“人保不起正在里头聚众赌博,加上黄赌毒不分家,等我蹲他几天就把他抓进局子里喝壶大的。”
话音落地,她又陷入了沉默。杨澍看她犹犹豫豫,便问:“你这是心软些什么?”
“他有个才上幼儿园的女儿。“
“那不更得把他抓进去?要不然指不定对孩子有什么坏影响。”
“小鱼的视频肯定是陈俊辉放出来的。”
“他人不在岭城,处理起来暂时有些麻烦。而且其实这种事情,所里本是不会上心的。”
“那你们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她莫名其妙地发火。
“忙打架斗殴,忙遗失偷盗,忙邻里纷争家长里短。”
“……”
“关于视频的源头,你有头绪吗?”
她沉默片刻,才说:“我回来岭城就得罪过两个人,一个陈俊辉,另一个就是那个理发师。”
杨澍听完,摸了摸下巴问:“那有没有可能是你京城那边得罪过的人?”
“......”
看她再次沉默不语,他进而又问:“你到底为什么辞的职?”
70.打个巴掌给个枣
其实就连林茉尔自己,都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京城。
去年秋冬之交,京城气象局发布沙尘预警,拉开窗帘,外头尽是一片土色。
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里,她本应该就此居家办公,但她的顶头上司邱明扬突然给她发了个邮件,让她今天怎么也要去公司开个会。
于是,她也就只能翻箱倒柜找出口罩来,冒着漫天风沙往公司去。
千辛万苦来到公司楼下,她思索几秒,立马掉头去买了杯咖啡,途中遇到了同个组的同事。
同事名叫万晓玉,刚进公司没一年,现在正跟着她在自媒体部门的制作策划组干,马尾辫厚眼镜,平时干活也勤勤恳恳不争不抢,有种干到三四十就会回乡嫁人养老的感觉。
看到小万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对邱明扬不论如何也要让她来公司的缘由,有了些许猜测,毕竟小万跟的博主,也就那么一个。
这般想着,电梯来到了公司的楼层,好不容易从一阵混乱的香水味中穿出来,她就和刚从外头吸烟回来的邱明扬撞了个正着。
上司邱明扬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长相出众,放在网红里也算中上,身高是标准的一米八,另外还有top2本加海硕加持,整体而言就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京城少爷。
他惯喜欢林德伯格,最厉害的时候一周都不带重样,以此将无数算计藏在其后。身上的西装也是特地去意大利定的,该宽的地方宽该瘦的地方瘦,身材优点因此展现无遗。
这人当年亲自把她从旧部门抢过来,为的就是组建他的新媒体帝国。眼下,公司已经完全将重心从传统媒体转到新媒体,而这个邱明扬,自然也就成了老板面前一等一的红人。
毕竟一场直播下来,都能付得起整个公司的开支了。
作为他手下重要制作人之一,她掌管着数十个博主、网红的账号运营,从脚本、人设、产量到商业化路径,这一切的一切都依靠她来掌控大方向。
当然,这也意味着,博主发生任何事情的时候,负首要责任的就是她。
邱明扬这人平日里见到她,总是笑眯眯的,恨不得把她这个财神爷供到家里去,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只轻轻瞥了她一眼,便径直走去了办公室。
见状,她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等到她战战兢兢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时,邱明扬早已站在窗前等她。他端着咖啡细细品味,眼里是车水马龙的CBD。
“少爷一周后的购物节,光是坑位费就开了两百万,另外算上佣金,保守估计也得到五百万了。”
听到少爷的名字,她属实意料之内。接着,她又听见邱明扬接着道:
“有个自称是少爷粉丝的人今早闯来公司,说少爷搞大了她的肚子又始乱终弃。”
“什么?!”
无视她的诧异,邱明扬又道:“他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品什么的你肯定比我了解,只是眼下正是购物节直播前夕,他如果真做了这种事情导致公司有损失,肯定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他是,你也是。”
见她吞吞吐吐,却又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邱明扬不耐烦地问:“你有屁快放。”
“有件事我虽然答应了少爷不对外说,但眼下……”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他是个gay,而且他有对象,所以他很大概率是不可能,搞大一个女人的肚子的。”
“很大概率是多大?百分之八十?还是百分之九十?亦或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脑袋里浮现出和少爷相处的点滴,她摸摸下巴,回答道:“……百分之…九十?”
邱明扬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于是他皱皱眉,说:“难道告诉粉丝他是gay,情况就会比现在好吗?”
“怕是会更糟。”
“你知道就好。”
“我明白了,这件事你交给我,我明天就给你一个答复以及初步解决方案。”
“好。”
说完正事,他又突然变了个人,一瞬间就卸下了盔甲。而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卡地亚的袋子,缓缓推到她的面前,说:
“生日快乐。”
这番下来,把她搞得更是一头雾水。
工作中,邱明扬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她在他眼中,只是公司无数牛马中,还算勤劳肯干的一头而已。打个耳光再给个甜枣的事情,他没少干,但这么大的甜枣,还是头一遭。
所以她绞尽脑汁,从脑海里搜寻着关于这人私生活的记忆,随后小心问:“这回是…乔小姐?”
邱明扬闻言,哑然失笑,答:“这是专门买给你的。”
71.横竖左右都是错
林茉尔当然没信。
她只当邱明扬是在新目标乔大小姐那里吃了闭门羹,干脆把东西转送给她,一方面关照下属,另一方面也不算浪费了这几万块的东西。
不过,她本就不会私底下收上司的东西,何况有这出戏在前。费了一番口舌婉拒之后,她顶着邱明扬阴沉的注视,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一出来她就被小万拦下,问是不是少爷出了问题。
小万的担忧不作假,但一闪而过的慌乱似乎有些可疑。于是她把小万拉到工位附近,小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点什么?”
小万闻言,脸唰的一下就没了血色。但她吞吞吐吐,说自己只是猜测少爷出了事。
见状,她更是怀疑。不过见小万没有说实话的意思,她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直接一个电话,把远在日本度假的少爷给叫了回来。
她要当面同少爷问个清楚。
听闻会影响到不久后的直播,少爷立刻就买了机票飞回了京城。且在当天夜里,就拖家带口地来到了她家楼下的咖啡店。
那是一家意大利人开的咖啡馆,装修有情调,东西不便宜,所以客人多是些小资青年,比如她。
少爷一下车,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她。随后他两三步,便来到了门口。推门而入的瞬间,店里仅有的客人和几位店员,都抬起眸子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人慌里慌张地走了进来。
少爷是西南少数民族,一双眉弓把灯光挡了七七八八,形成天然的眼部阴影,把他那琥珀般的眼睛保护在其中。他身上是印着浅草寺的观光T恤,单肩包上挂着个hellokitty,赫然一副前一秒还在日本潇洒的样子。
等到把司机打发走,又把行李箱都拖到店门口,一个肤色与少爷截然不同的男人姗姗来迟,却又在少爷之前,坐到了林茉尔的面前。
比起少爷的草原气,这人显然一副在大城市长大的样子,项链戒指耳钉,玻璃灯一照,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看了眼仍然站在远处不敢往前的少爷,男人皱皱眉头,问:“这回又出了什么岔子?”
“......”
“怎么?我不方便听?”
林茉尔看看少爷,见他表情无二,才说:“我事先声明,这件事,很可能是有人在搞鬼。”
“噢?”男人挑挑眉。
“站那么远干什么?”林茉尔转而对着少爷说,“你难道不听,这些事情就自动会消失吗?”
看少爷终于慢吞吞地挪到座位上,林茉尔才深吸一口气,从收到邮件到和邱明扬的对话,一点不差的告诉了面前的两个男人。
果不其然,少爷听完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嘴里嚷嚷着:“这算个什么事!我根本不喜欢女人!”
被林茉尔带有杀气的目光扫过,他不情不愿地坐下。而后,又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可怜兮兮地说:“我没有,她胡说。”
看男人身边的低气压逐渐蔓延,林茉尔主动接过话茬儿,道:“公司这么些个博主,私生活混乱的我两只手两只脚都数不过来,但要说把女人肚子搞大,你,少爷,我第一个就要排除。”
听完,少爷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接着,林茉尔又道:“还有,怀着孩子要名分的甚至敲诈的,我见得多了,但是不先通知本人就直接闹到公司来的,我闻所未闻。”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终于开口:“人你见到了吗?”
林茉尔摇摇头:“没见到,但是是邱总亲自打发的。他说真的来了个孕妇,那人听闻少爷不在,直接一句:不负责就捅到网上去,然后就走了,拦都拦不住。”
“那又怎么了?我没做就是没做,她如果把事情闹到网上去,我一定转头就把她告了。”
“但是购物节在即,这点时间,只够你发个律师函起诉状的,现在的观众,都知道律师函起诉状根本没什么实质意义,所以依旧会影响直播。”
“那我总不能公开出柜吧......”
“你女友粉这么多,公开出柜你更是完蛋。”
“这不怎么做都是个错吗......”
“还有个办法。”
“还有个办法。”
林茉尔和另一人同时开口。沐浴着少爷希望重燃的目光,林茉尔看向了那个全程没几句话的男人,问:“噢?你有什么好主意?”
72.玩弄于股掌之中
“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邱总留下,说明她根本就不打算被联系上。所以直觉告诉我,这只是一出诈降。”
林茉尔这般听着,脸上不禁露出了些笑意。她偏过头去看少爷,见其仍旧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少爷其人,最初是做擦边变装积攒的第一波粉丝。但由于没什么内容,所以不温不火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签了她的公司。
那时,她所属的传统媒体部门大厦将倾。在跳槽和转岗间犹豫不决之际,邱明扬对她伸出橄榄枝,问她有没有兴趣来新媒体部门开疆拓土。而她进入部门后接手的第一个博主,就是少爷。
“我也觉得,与其说那背后的人想用男女关系搞臭你,不如说,他想让你跳出来证明自己,证明你根本搞不来‘男女’关系。”
她边说着,边回忆起了少爷第一次大爆的情景。
依旧是他得意的变装,但在她的建议下,他加入了家庭主夫的内容。暧昧灯光,真空围裙,若隐若现的胸肌,不经意沾到指尖的奶油,再加上语调冷淡、平静的料理步骤解说,三分钟下来,评论区全是叫他“老公”的女孩。
严格来说,她为少爷挑的路,依旧是擦边。但乘着女性觉醒的风,大多数讨好女性的博主都上了桌,少爷自然也不例外。唯一的问题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少爷的性取向。
她们两个,一个没多想,一个没法多想,就这样牵着小手为粉丝们造了一个梦,一个随时可能会坍塌的梦。
没办法,做过的事没办法改变,她也只能一次次修补这幢摇摇欲坠的楼。
于此,她边叹边说:“又或者,确实有人乱搞了男女关系,可是那个受害者被骗了,她以为跟她在一起的是少爷,但其实并不是。”
少爷从未在视频中露出过全脸,这也是他人气居高不下的秘诀。神秘感,就是最好的保鲜剂。
但前段时间,认为少爷其貌不扬的营销号爆发式出现,这才使得林茉尔为他安排了这么一出。一张声势浩大的直播,一方面可以给公司带来巨大收益,一方面也可以让质疑少爷样貌的声音消失。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听完她的话,少爷又一下子蹦了起来,“又来?”
她睨了少爷一眼,“毕竟你不露脸。”
话落,大家都陷入了思索之中。扫过少爷脸上的忧虑,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男人再次开口:“我们得尽快查出背后之人,不然会很被动。”
林茉尔犹豫数秒,说:“我觉得小万有点可疑。”
“怎么说?”
“她似乎早就知道,少爷会出事。”
“什么?”
话落,林茉尔的手机就来了条新信息。她定睛一看,紧接着就和大家分享了消息:“有老板听到了风声,有撤单的打算。”
“啊......”少爷哭丧着脸,“哪家啊。”
“最大的那家。”
少爷这次最大的金主,是一家国内外知名的零食巨头。鉴于少爷近来的公益主题与他们的战略目标很契合,两边才有这样深度合作的机会。除却直播带货,双方后续还有视频推广合作,一个浩大的公益企划。
同样参与这个企划的,还有少爷的对象,那个从一开始就一直坐在席间的男人。
男人闻言,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又按了按手指关节,问:“小万怎么了?”
“她看起来,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告诉我。”
“小万知道我和少爷的事。”
“你觉得是她说漏了嘴?”
“我乱猜的。”
林茉尔思考数秒,转头对少爷说:“关于黑历史,你确实只有小时候把屎扔在朋友头上这一件?”
“我对天发誓!”少爷伸出三根手指,“我这辈子就皮过这一次,女朋友没有过,骂人没有过,坏事没做过,性取向也只有你们知道。”
“好。”
看出林茉尔的势在必得,男人和少爷对视一眼,后前者开口问:“你有对策了?”
林茉尔笑笑,说:“比起按兵不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先一步把事情闹大。”
“然后呢?老板们撤单了怎么办?”
“没了这些老板,也会有新的老板感兴趣,在流量面前,没有好坏,只论多少。”
“万一那人气急,直接爆了少爷的性取向呢?”
“能假一个就能假两个,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八卦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只要观众怀疑,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何况我们的最终目的,从来都是吸引流量。”
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卡,林茉尔一行人正打算回到她家里继续商量。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就突然被一个女孩出声拦住。
在三人的注视下,女孩支支吾吾半天,才对着男人问了句:“你是阿厨吗?”
男人挑挑眉,笑着说:“是的。”
一番签名之后,女孩依依不舍地同彭冉博告别。末了,三人才徐徐往外头走去。还没有走出女孩的视线,林茉尔突然伸手挽住了彭冉博,作出副亲昵的模样。少爷见状,立马指指点点了起来。
“你这是干嘛!”少爷骂。
林茉尔白了少爷一眼,说:“我就没指望过你这脑子。”
73.流量可得接住了
那天之后,在林茉尔的极力主张和邱明扬的力排众议之下,公司手下的营销号开始行动了起来。
铺天盖地地,关于少爷私德的黑料开始在网上疯传。其中是否混入了其他势力,他们不得而知,但结果是,少爷的直播间,还还没开播的情况下就涌入了近十万人。
【感觉应该就是个6分帅哥】
【期待期待!】
【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事儿】
【渣男渣男渣男渣男】
【我老公怎么还没来?】
拍摄棚内,各方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严阵以待。公司里有不少网红,大大小小,都扎着堆在购物节直播卖货。而每个博主,都跟着一到三个商务。作为与金主沟通的桥梁,眼下他们正忙得焦头烂额。
但没有比小万更焦头烂额的了,因为她正是少爷的商务担当。
由于那个孕妇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小万在高压之下也仍旧主张自己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到现在,林茉尔也不知道那场闹剧出自谁手。
但这件事给了她一个启发。这场绯闻下的直播,或许正是少爷转型的好机会。
她扫了眼精神紧绷的小万,又看了看时间,直接一个电话给少爷打去,想问他什么时候到现场。
但刚一拨过去,电话铃声就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见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自来卷被整理得妥帖,收收放放,一切都恰到好处。脸上除了雀斑和腮红之外,没有再画蛇添足。改良藏袍穿在身上,有股折衷的正式,加之野生自然的妆发,人赫然是个刚来到大都市的草原男孩。
少爷平时虽然没有乔装打扮来公司的习惯,但公司里最不缺的就是帅哥,所以便也没几个人将那个土里土气的黑皮小哥联系到他身上。
少爷生在草原,没读什么书,对钱也什么概念,是个只知道放牛养羊的傻小孩。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草根纪录片摄制组去到他的家乡,在他的带领下领略了当地风光。作为回报,摄制组请他来到了京城游玩,后来又跟着大家伙去了沪城。很难想象,这片钢铁森林对当时的他来说,带来冲击有多大。
后来,他顺势就留了下来。至于草原的事情,早已被他抛在了身后。
擦边网红,外加个同性恋人,父亲因此不愿再认他,兄妹也在父亲的影响下与他疏远,朋友嫉妒他赚钱多,久而久之便都走散了,到最后,他已是退无可退无处可去。
他只能留在大城市,他也乐于留在大城市,所以,他其实并不想跟家乡再扯上什么关系。
对于他的装扮,林茉尔看得十分满意,但他本人却万分不适。因为还赌着气,故而他只朝林茉尔点了点头,就移开目光看向工作人员们,道:“今天就拜托各位前辈了!”
面对气氛凝重的团队成员,少爷用他一贯的又甜又乖巧的声线继续说着:“给大家添麻烦了,完事了之后一定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少爷起初并不会几句汉语,后来拼了命地学,才到如今这般流利。也是因为不会汉语,他刚拍视频的时候,不仅不露脸,同时还一句话都不讲。
今天这般一亮相,别说是屏幕那边的观众,棚里的工作人员都先惊艳了一把。莫名其妙地,原本死气沉沉的直播间,突然变得热血沸腾了起来。
“各部门准备!还有五分钟开播!”
“好嘞!”
“收到!”
林茉尔知道少爷还在耍小性子,但该叮嘱的早已叮嘱,她便也没再热脸贴冷屁股,只坐在一旁盯着电脑,准备随时给予团队指示。
“还有三分钟开播!”
报时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落,林茉尔拍了拍手,让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小万小安,品牌那边有什么问题一定第一时间报给我,不要乱了阵脚。”
“可可小刘,网络的事情一定处理好,这件事上千万别掉链子。”
“阿成鸟鸟,控评会是一场硬仗,但是我相信你们可以handle。”
“小玲,少爷如果说错话,千万帮他兜着点。”
“还有少爷,”她停顿了数秒才又说,“记得按我教你的来,不要自己发挥。”
末了她环视四周,提声道:“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这滔天的流量,我们可得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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