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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单纯性爱。蜜蜡情史。
——蜜蜡,树脂化石,颜色浑浊,酷似饴糖。其实正确写法是“蜜腊”,但我更喜欢“蜜蜡”。
蜜蜡的自慰史始于她的九岁。
九岁的蜜蜡被午后两点强烈的阳光晒醒,她半睁眼睛看着破窗框,脑子里充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蜡蜡,帮妈妈把收破烂的喊住,他快走远了!”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蜜蜡急急爬上窗台,探头去喊。“喂——收破烂——啊!”蜜蜡摔在窗前的写字台上,失声尖叫。确切地说蜜蜡是骑在写字台上,尖角的撞击使她尖锐地疼痛,蜜蜡的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空白散开后,一种陌生神秘的快感升腾起来,犹犹豫豫地在身体里绽放了。蜜蜡小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后来蜜蜡一直很庆幸那件举足轻重的事发生在她的九岁,一个她已经可以记事的年龄:毕竟,不是谁都能这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性启蒙。
蜜蜡的身体在那次小事故中撞破了,闻声而来的妈妈察看了她的伤口,伤口很小,只流了一点儿血。妈妈还是拿来白药给蜜蜡洒上,然后让蜜蜡自己用药棉按着,蜜蜡的手就摆出了一种很暧昧的姿态。妈妈伸出手指在她的脑门上点了一下:“傻丫头,疼不疼?”
蜜蜡摇摇头。即使疼她也不会说的。妈妈和那个人离婚的时候,对蜜蜡说你一定要坚强,女孩子从小就要坚强。妈妈和蜜蜡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吓人,咬牙切齿的。
那个人离开了妈妈和蜜蜡住的家。从那天起,蜜蜡就管那个人叫那个人了,她想,一定是那个人不要我和妈妈了,要不妈妈也不会这么生气这么难过。他恨她。
可是事情好像不是蜜蜡想象的那样。因为那个人走了不久,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男人,妈妈让蜜蜡叫他叔叔,他给蜜蜡和妈妈做了很多菜。晚上他没走,睡在了蜜蜡和妈妈的房间。
那天晚上,蜜蜡睡在小隔间里,因为被一个陌生男人挤出了妈妈身边,和隔壁房间传来的奇怪声音,哭了。
第02章
蜜蜡和妈妈住的是妈妈单位的福利房,宿舍院子不大,本来就认识的人聚拢在一起住,为滋生是非提供了方便。叔叔在蜜蜡家里过了几夜以后,就有阿姨婶婶在蜜蜡放学的时候叫住她,笑容可掬地问:“蜡蜡?你妈妈是不是又要嫁人啦?”蜜蜡不说话,侧过身子用眼角看她们一眼,然后头也不会地走了,丢下背后几个女人尴尬地嘀咕:“这小丫头,跟她妈一样儿一样儿的!”
蜜蜡对于妈妈再嫁人的事儿没有排斥的情绪,血亲的本能在蜜蜡身上似乎淡化了。后爸。蜜蜡有时候还会小声念叨几声。
为什么要排斥呢,叔叔好像比那个人好很多哪。蜜蜡觉得自己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人打妈妈,用巴掌,用拳头,用脚,用皮带,用凳子,用能弄到的所有东西打,喷着酒气的嘴里骂得起劲:“婊子!婊子!”……幼小的蜜蜡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打妈妈。妈妈是个好妈妈。妈妈会做好吃的饭,还给蜜蜡打了好多好多毛衣,蜜蜡的衣服总是小朋友中最新、最好看、最干净的。蜜蜡最喜欢看妈妈系围裙了,妈妈纤细洁白的手指在腰上那么飞转一下,普普通通的围裙就像是可以飞起来一样。
蜜蜡长大以后明白了那个人为什么要叫妈妈那两个字。妈妈是个漂亮女人,非常漂亮。皮肤从来都白白细细的,那种透亮多少瓶神仙水也烧不出来;脖子直直长长的,总是和小小尖尖的下巴形成一个舞蹈家式的直角;腰的样子好像从来就没生过蜜蜡一样,从后面看过去就像两个小括号和谐地倒扣着,下面就是曲线饱满的浑圆屁股;即使上了年纪,妈妈的小腿也似乎永远不会衰老似的连着那双让男人心驰神往的细细美美的脚踝——蜜蜡明白了,妈妈的漂亮在现在就是魅惑,这种被上帝亲吻过才会有的丽质是非常珍贵的优点,可在那个年代,就是婊子的符号。蜜蜡每次看着妈妈保养得姣好的面容时,就会忍不住的轻轻叹上一口气:只有时间才能改变人们对“妖精”的定义,妈妈生不逢时啊。
蜜蜡第一次主动地有意识地探索自己的身体,是在十岁。
叔叔上班之余,还开了一家小小的日用品店,妈妈经常带着蜜蜡去店里看叔叔。妈妈不是会计,算起帐来却比叔叔还利索,又快又好。叔叔就把账本交给了妈妈,慢慢的,叔叔把生意也交给了妈妈。妈妈每天下班都会先去店里,把一天的账目打理得清清爽爽。蜜蜡放学后也不回家了,先去店里等妈妈。
蜜蜡总是一边写作业,一边听妈妈把算盘打得啪啪响。妈妈端坐在柜台后面,一缕碎发垂落下来,轻扫着她的颈窝,黄昏的阳光从半敞的店门斜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妈妈的脸庞因为光暗分明而显得格外生动,蜜蜡看着妈妈饱满的胸一起一伏的,想,长大以后能像妈妈这么好看,该多好。
快过年的时候,妈妈给叔叔出主意:冬天缺水,趁着春节去南方拉一车橙子回来,一定好卖。叔叔点点头,回单位请个假就去了南方。
叔叔一去就是半个月,她回来的那个早上,装满橙子的大卡车前很快就排起了长队。妈妈望着金晃晃的橙子包对叔叔说:“过了年,咱们的店就可以换个大点儿的铺面了……”
那一天妈妈和叔叔都很高兴,吃完晚饭后叔叔没有走。夜里,蜜蜡躺在小隔间里,听那种声音再次响起来,小小的,但是很熟悉。蜜蜡听着,仿佛走进了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呓语似的对话。
“这个,早想问你了,是烟烫的?”低低的,是叔叔的声音。
“嗯。”
“那个杂种。我真想——”叔叔突然高起来的声音似乎被堵了回去,一下子消失了。
“也不是他的错啊。结婚以后我们才发现他……开始还勉强,有了蜡蜡后就越发不行了……”妈妈的声音柔柔的,“算了都过去了。”
“咱们结婚吧。你在等什么呢?”
妈妈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不早了睡吧。明天还得起来管蜡蜡早饭呢。”
隔壁没了声音,蜜蜡却睡不着了。这应该是蜜蜡生平第一次失眠。
蜜蜡知道,妈妈近似完美的身体只有一个地方不完美。有一次妈妈领着蜜蜡洗澡,蜜蜡指着那里问:“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抬起蜜蜡的胳膊:“妈妈不小心烫的呀。来蜡蜡,妈妈给搓搓小胳肢窝……”
蜜蜡上初中时,有一次,也是和妈妈去洗澡,妈妈忽然盯住蜜蜡刚刚发育的小胸脯使劲儿看,蜜蜡被妈妈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伸手去捂。妈妈笑了:“当年林彪的老婆给她儿子选妻子,严格得跟选妃似的,连乳房的形状都有要求,她把乳房的形状分了好多种,还画了图,说其中馒头形状的乳房最好看。后来被选中的那个姑娘,乳房就是标准的馒头形,不过还没娶进门林彪就摔死了。”妈妈又看了蜜蜡一眼,“妈妈已经看出来了,蜡蜡从妈妈这里遗传到了一对儿最好看的‘馒头’。”
妈妈的乳房好看。不大不小,圆圆挺挺,两点玫红。可是右边那个馒头上,却有两个难看的伤疤,一样大的圆点,泛着粗糙的紫褐色。
蜜蜡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妈妈的这个秘密,可是为什么本来只有蜜蜡才能看到的地方,叔叔也看到了呢?蜜蜡忽然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蜜蜡知道叔叔嘴里的“杂种”就是那个人,可是为什么有了蜡蜡他就不行了呢?不行是什么?难道因为有了自己,那个人就不喜欢妈妈了吗?蜜蜡感到很内疚,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蜜蜡小小的身体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她觉得自己永远都睡不着了。蜜蜡无意地碰到了内裤,这使她想起了那个给她带来奇怪感觉的事故。蜜蜡揭开内裤的边缘,深受寻找那个伤口。伤口早长好了,触感平滑,蜜蜡触摸着,并从这种触感中获得了温暖。蜜蜡的意识开始呈现一片混沌……她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妈妈盯着蜜蜡肿肿的眼睛问:“蜡蜡你哭了?不舒服吗?”蜜蜡摇摇头:“妈妈我上学去了。”
那个晚上以后,叔叔就没有在蜜蜡和妈妈的家里住过了。虽然妈妈仍每天下班都去店里,叔叔也经常来蜜蜡和妈妈的家里吃饭,却不住下了。妈妈第一次对叔叔说“你该走了”的时候,叔叔的眼睛诧异地眨巴了一下,不过他什么都没问,很听话地起身离开了。以后叔叔再没有让妈妈提醒过,每次都是主动走,最晚不超过九点就走了。蜜蜡觉得妈妈一定和叔叔进行了一场秘密的谈话。
于是蜜蜡一直等着妈妈和她谈话,她想,很快妈妈就会一脸严肃地向她宣布和叔叔结婚的消息,然后嘱咐她和叔叔好好相处——其实妈妈不说蜜蜡也会和叔叔好好相处的——为什么不好好相处呢,叔叔看起来还不坏,对我和妈妈也很好——对妈妈尤其好。
蜜蜡成绩平平,不因为她笨:妈妈和叔叔说过,“蜡蜡是我的孩子,所以肯定很精……”蜜蜡对学校的看法、在学校的生活,和许多孩子都不一样。她是个早慧的女孩子,而早慧的女孩往往早熟。不只表现在蜜蜡从十岁就开始了她每周至少一次的自慰——单纯的身体早熟太单薄了,蜜蜡的早熟是心的成熟。
怎么说呢,蜜蜡十七岁的时候,冒出来了一个少年作家,那个相貌清秀的男孩拒绝上学,他获得支持的同时遭受了更多的质疑。一次电视节目,在主持人和众“专家”咄咄逼人的提问下,这个男孩显得无助而沮丧,后来干脆沉默了。当时蜜蜡有些不平,然后颇为骄傲地想到了自己。蜜蜡觉得自己比那个什么作家的高明许多,虽然对学校的厌恶一样,可蜜蜡决不会傻乎乎地跳出来螳臂当车,更不会上纲上线地指责什么“教育体制”:对于接受教育,蜜蜡懂得怎样在保护自己个性的同时,巧妙地避开“反传统”的指责。
蜜蜡上一年级的时候,妈妈发现她总从学校里拿回99分的考卷,妈妈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一次考满分呢?”蜜蜡不说话。后来妈妈明白了:只一分的差别,却能让这孩子从并列第一的宝座落到十名以后——蜜蜡讨厌考第一名!妈妈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傻孩子谈谈了,于是晚饭后把蜜蜡拉到膝盖旁边:“蜡蜡,告诉妈妈,为什么不愿意考第一名呢?别的小朋友可都是很高兴拿双百的呀。”
蜜蜡看了妈妈一会儿,小声地说:“幼稚!”
妈妈看着小小的蜜蜡一脸成人才有的不屑,哭笑不得,谈话也不了了之。后来蜜蜡一直我行我素,拿回的考卷上,常常是加分题都拿了满分,最简单的题目却空白——蜜蜡小心翼翼地掌握尺度,证明着她既不是书呆子,也不是笨蛋。
第03章
蜜蜡认为学校这东西没多大用处,非要说它有价值,就是它提供了最大限度接触异性的机会: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学校更适合同龄男女名正言顺地朝夕相处了。
蜜蜡第一次拒绝追求者,是在十一岁。这个胖胖的追求者坐在蜜蜡的后一桌,戴副厚到蜜蜡看一眼就会头晕的眼镜,鼻子小得像纽扣——这胖子之所以能从蜜蜡密密麻麻的追求者中脱颖而出,让蜜蜡记忆得如此清晰,是因为他无意间做了蜜蜡认识自己的启蒙老师:那时的蜜蜡,额头没有后来的光洁,皮肤没有后来的明亮,发梢没有后来的撩人,眼神没有后来的甜美——却因为胖子的启迪,早早发现了自己的吸引力。
蜜蜡和胖子友情最深厚的那一阵子,胖子每天都载蜜蜡回家。胖子气喘吁吁地蹬得飞快,蜜蜡在后面快活地尖叫,为了从头发之间划过的风——这风也不是总那么让蜜蜡愉快的,它有时候会带来胖子的汗臭味儿,蜜蜡就会抽抽鼻翼,委屈地斜睨:“胖子你该洗澡了,臭死了。”胖子就一边答应一边庆幸蜜蜡看不见自己脸红了。
胖子幸福的日子不长,有天他妈在胖子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从田格本上撕下来的纸,叠得工整,打开一看,密密地都是“蜜蜡”;还有块儿女孩儿用的手绢儿。他妈把事儿和胖子姥姥说了,老太太一听急了:我外孙子才几岁啊作孽啊!小脚一扭到蜜蜡家,把独自在家的蜜蜡给拽出来了。蜜蜡开始没反应过来,马上满脸的诧异就转为了鄙夷,一个猛子甩掉了老太太的手:“我说我的手绢儿呢,原来是他偷了去!自己家孩子不管好,找我做什么!”那是蜜蜡第一次看《红楼梦》,不自觉地学了晴雯的腔调,老太太正破口大骂呢,一下子懵在那里,回过神儿来蜜拉早转身走了。
老太太不甘心,冲楼上喊:“小妖精!和你妈一样不是好东西!”
蜜蜡一把推开窗,兜头一盆水下来:“你再敢骂我妈一句试试!”
老太太差点儿被浇着,往后一个趔趄,骂骂咧咧地走了。
吃了晚饭蜜蜡要往外走,妈妈看她嘟着嘴就问蜡蜡干什么去?蜜蜡微笑了个:“妈妈我去散个步一会儿就回来。”
第04章
蜜蜡跑到胖子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门。开门的是胖子妈,看见蜜蜡一脸诧异。
——这个瘦瘦的小女孩儿有双小鹿的眼睛,鼻子两侧的柔美线条已开始向五官扩展,汗湿的碎发紧贴着鼓鼓的腮,尖尖的下巴颏儿倨傲地微昂。
胖子爸出来了,同样诧异地看着蜜蜡,蜜蜡扬起手:“你们弄坏了我的镯子。”她细细的手指捏着那个甩坏了的景泰蓝镯子。胖子爸看了一眼,说:“请进来吧。”
蜜蜡走进门,正好和胖子的眼神相对,胖子立刻低下了头。胖子的姥姥一见蜜蜡就又开始重复白天的咒骂,胖子爸叹口气:“妈你就少说两句吧。”
老太太停了口,蜜蜡开口了:“你们弄坏了我的镯子,另外,我来要我丢了的手绢儿。还有,你们说我妈的话,我要个说法!”屋里静了半晌,蜜蜡能听见胖子在轻轻抽泣。
蜜蜡和一家四口对峙着,胖子爸终于接过了镯子:“责任在我们。老太太没搞清楚不该乱说。镯子修好我们还给你。你的手绢儿,”他回过头看了胖子一眼。胖子抹了把鼻涕,把手绢儿送到蜜蜡伸出的手上,眼睛仍然不敢看她。
门关上时,蜜蜡分明听到胖子姥姥的声音:“这人精!”两行泪一下子淌了下来,蜜蜡赶紧抬手揩掉,飞快地跑回家去了。
蜜蜡不接受胖子的道歉。她拿过自己的镯子,却不看胖子另一只手里的西红柿:这个显然经过精心挑选的西红柿是黄色的,透着讨人喜欢的光亮。胖子还想说话,蜜蜡摇摇头:“我不爱你。你太软弱了。”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模仿大人的样子,转身,大步离开了。
事情过去半个月,妈妈从邻居那里知道了。一个早上,妈妈指着楼下的胖子——他每天早晨都在那,身边支着自行车——问蜜蜡:“蜡蜡,和妈妈说这是怎么回事儿?”蜜蜡背起书包,轻描淡写地说:“妈妈放心吧,我不会理他了。”
妈妈从窗户望出去:蜜蜡视若无睹地走过胖子,黑黑的小辫子骄傲地甩来甩去。
胖子在蜜蜡家楼下等了很多个早晨,始终没得到蜜蜡的原谅。
后来胖子家里把他转到别的学校去了,胖子才消失了。那天早晨,妈妈注意到蜜蜡站在窗户前往外看,然后怅然所失地叹了口气。
蜜蜡的第一个追求者就这么消失了,不是舍不得胖子,而是因为暂时没人向她证明她的吸引力了,有一段时间蜜蜡感到有点儿失落。
第05章
蜜蜡十二岁时,学校心血来潮地办了很多兴趣班让小学生们自愿参加——说是自愿,其实是强制的,通知里这么写:“要求每个学生至少发展一个兴趣,多报不限”。老师读通知时蜜蜡嗤儿地笑了,心想兴趣谁都有用得着发展吗,不过她还是乖乖朝妈妈要五十块钱报了个小提琴班。学提琴的原因很简单,家里有一把妈妈年轻时学琴买的小提琴,不用再付钱给学校买乐器了。
兴趣班虽增加了不少,学校依旧是那么大,不够用的教室就只能借了,蜜蜡他们被分派到中学部的画室学琴。
第一堂课蜜蜡去得极早,兴趣班成员全没到,只有一个大男生在画画。蜜蜡拎着提琴盒子摇摇晃晃地走进去,盯着教具架上的大卫雕塑出神。那个男生突然说话了:“大卫的真品连基座有5米多,米开朗基罗雕塑时特地把头放大了些,这样仰视看他就更符合比例了。雕得很棒是不是?”蜜蜡偏过头斜斜看了他一眼,依旧去看大卫:“我倒觉得那一团东西很难看,别的地方还好。”男生有些可笑地笑了:“可这是人体,人体的美总不能回避吧。”
“我一点儿也不觉着美。”蜜蜡撇嘴。“人体比例特有学问,《维特鲁威人》你听说过吗?用黄金分割画出了完美比例,我找给你看,是达?芬奇画的。”
男生扎头书堆,蜜蜡仍然看着大卫,她把脸凑到大卫的双腿之间,食指去摸那对圆圆的东西——男生拿着《维特鲁威人》兴冲冲转过身时,蜜蜡的手指刚刚接触到大卫的身体,他反而呆住了,表情一下子不自然起来。蜜蜡转过头冲他一笑,表情妩媚得像个成年女人:“你们都长这样儿吗?”
大男生不知道说什么好,脸红红的。蜜蜡走到他身旁,接了《维特鲁威人》,专心地看了一会儿,从画册上抬起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你这么喜欢这个,我干脆就叫你维特鲁威人好了。”
这是蜜蜡第一次看男性生殖器,这之前她只见过开裆裤级别的男性。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就有反而没那么感兴趣了,女性生殖器蜜蜡看见得要晚得多:上初中时蜜蜡在一本文摘杂志上读了篇短篇小说,描写了一尊女性的雕塑,雕塑只有胸部以下到膝盖以上的部分,其中最为精细的部分就是女性生殖器,参观者需要把雕塑捧起来才能看得到。蜜蜡想原来女性生殖器也这么复杂的,于是睡觉前用镜子照了自己的看,看过后蜜蜡想,原来女人的东西比男人的还难看。长大以后蜜蜡想起这段回忆还会感慨,如此丑陋的两个器官居然能给人类带来那么美好的感受,什么东西都不可貌相啊。
维特鲁威人的模样在当时很流行,眉毛黑粗眼睛细长,白皮肤长手指,专心画画的时候表情忧郁,所以蜜蜡学校里只要是脱离了幼稚的女生,半数都知道他。蜜蜡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他很迂,傻乎乎的,时间长了却发现自己有点儿喜欢他。不过维特鲁威人有个女朋友,是个很肥胖又傲慢的女人,蜜蜡很讨厌她,维特鲁威人却对她很是珍惜,蜜蜡觉得维特鲁威人很没脑子,加之他个子实在矮了些,慢慢的蜜蜡也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不过无聊了蜜蜡还会去画室,维特鲁威人带去练习色彩的苹果被蜜蜡啃了不少。
有天蜜蜡被维特鲁威人的女朋友拦在了学校里。大课间同学都去上操了,蜜蜡留下来值日,三个地瓜一样高粗的女学生忽然堵在蜜蜡面前,气势汹汹地让蜜蜡和她们走一趟。蜜蜡一见她们就明白了大半,心说我才不会傻到跟你们走呢,她看了看教室后面的挂钟,放下手中的黑板擦,袅袅婷婷地拍拍手说:“有事情这里说吧,我得值日。”
那个女朋友叉起胳膊抱在胸前,另一个地瓜跨前一步嚷到:“你和**什么关系!”
蜜蜡觉得她们的样子很滑稽,不过不是笑的时候,就很认真地回答:“我们没什么的。你放心好了,我不喜欢他。”蜜蜡抬眼从上到下扫了女朋友一遍,接着说,“我要是喜欢他的话他早不要你了。”
女朋友先是一个吃惊,立刻跳上来狠狠推了蜜蜡一把,蜜蜡摔在地上撞倒了前排的课桌,三个人一起围上来,不过立刻又被分开了,蜜蜡的班主任出现在她们中间,脸色很难看地说:“你们是哪个年级的叫什么名字!”
蜜蜡的班主任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区里的模范教师,工作负责得过分,每个大课间都准时出现在教室,逐个检查课桌看谁敢把零食玩具带到学校来,蜜蜡对她的行为非常反感,还因为把书包锁起来被她狠狠批了一顿。可这回却成了护花使者,蜜蜡算好时间差,正好让老太太看到她们凶恶的样子,于是大家一起进了教员办公室。三个地瓜说不出“欺负小同学”的理由,蜜蜡就替她们编了一个。
“老师,她们朝我要钱,我没有她们就打我了。”
在当时,勒索小学生是很恶劣的行为,严重程度仅次于早恋,结果三个地瓜写检查请家长被整得很惨,之后看见蜜蜡却只敢吹胡子瞪眼睛了。
第06章
蜜蜡考初中的那年夏天,身体发生了一系列重要的变化,比如一直平平静静的胸部悄悄地胀痛起来,捏一下,里面硬硬的是个小核;毛发慢慢生长起来,在下腹部形成一片淡淡的阴影;身体的形状越来越远离男孩子,腰臀比例扩大,即使衣服宽松也隐约透出女孩子的圆润。蜜蜡青春期的到来是不动声色的,荷尔蒙在体内的潜行并没有催生粉刺的泛滥,蜜蜡高高的额头日渐光洁,肌肤罩上了一层淡粉色的光彩。蜜蜡静静地享受着美丽的变化,心情娴静得像个影子。
青春期不仅是潜移默化的,更是躁动不安的,仍然是在维特鲁威人的画室,少女蜜蜡初初嗅到了性的气息。
三地瓜翻车后,维特鲁威人见到蜜蜡就不自然的紧,蜜蜡不在意,依旧啃维特鲁威人的苹果桃子,随意翻开维特鲁威人的画册,看到“人体比例”就咯咯地笑。维特鲁威人不再给蜜蜡讲艺术了,只是有含义地看上她一眼。
一次,蜜蜡在太阳西落时偶然来到维特鲁威人的画室,门窗都异常地紧闭着,房间里却投射出一丝跳动的光线,却被蜜蜡鬼使神差地找到个小缝。
蜜蜡先看到一支蜡烛,火苗有气无力地晃动,昏暗的光线中一对乳房却肥白得刺眼。蜜蜡摇摇头再看,那是维特鲁威人的地瓜女朋友啊,她的双手高高架在身体两侧,尽职尽责地把卷起的衣服固定在胸部以上,脸很吃力地向后仰着,眼睛直直看住胸前的人,哦,是维特鲁威人,他一向白皙的面孔异常地通红着,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缘故呢。
蜜蜡定定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地瓜发出一声含混的喉音,维特鲁威人从她的胸前爬起来,向她的脸俯下去。两个人现在完全背对着蜜蜡,蜜蜡却知道他们的嘴是胶合在一起了,她觉得自己脸上、身上都烫烫的,就要站不住了。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蜜蜡一直呼吸急促,像屋里那一对一样喘着气,她想起了妈妈胸上的疤痕,那段对话,还有让她感觉像做梦一样的声音。
晚上,半睡半醒之间的蜜蜡把手伸进了内裤,那种温暖的感觉再次包围身体的时候,蜜蜡脑中出现的是肥白的乳房和通红的面孔。
第07章
马上高考的时候地瓜非要和维特鲁威人分手,维特鲁威人苦留不住,有一次当着蜜蜡的面儿哭了,蜜蜡走去拍他:“搞不懂你这么大都想不开,她是地瓜啊,难道你为了——”蜜蜡想说的是“难道你为了她那对大奶脸都不要了”,怕维特鲁威人脸上挂不住,何况她是偷看来的。
估计是维特鲁威人的死缠烂打惹恼了地瓜,地瓜来了个狠的,挑了个中午放学人最多的时候,把个大塑料袋摔在刚出来的维特鲁威人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袋子里全是维特鲁威人送给她的东西,还有很多画儿,散了一地,维特鲁威人就蹲在那里,一样一样地捡,蜜蜡走出来时看热闹的已经围了一大片了。
维特鲁威人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缝,本来还算漂亮的眼睛也没神儿了,身体佝偻得像问号,蜜蜡扒开人群跑过去,几把就把东西收罗起来,抻着胳膊肘儿把他拉起来拽走了。
那天蜜蜡没回家吃饭,饿着肚子陪维特鲁威人在学校操场上坐了一中午。
扭头看看维特鲁威人的蔫样儿,蜜蜡气儿不打一处来,她扯着那个倒霉袋子,冲到垃圾道跟前,咣当掀开盖子,一古脑儿全倒了进去。
午后的田径场静谧得像个日光洞,白白的阳光炙得足球场草坪亮晃晃的,知了的幽鸣震得蜜蜡心里一阵发慌,她眯起眼看操场尽头的大白杨葳蕤的树冠哗哗响着,刺眼的白树干又让她想起地瓜猪油块儿似的乳房,蜜蜡心里一股无名火窜上来,扭脖儿劈头盖脸楔了维特鲁威人一顿。
“你真成了动物了吗!你舍不得的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奶?舍不得人?那么肥看着都恶心!舍不得她身上那一对儿?这世上的活物是母的就有!虽然我觉得你不咋地,可你自己还不知道你那副臭皮囊多招女人啊!你考出去甩手一走多少地瓜土豆没有非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眼瞅着考试了啊,你哭天抹泪儿地像个屁话!我不大点儿人在这小破学校都呆腻歪了,难不成你还想在那个破画室画一辈子的光屁股大卫啊!我人话都说尽了!你要是再现世我没办法了!你自己照死不死地看着办吧!”
和蜜蜡话音落下去几乎是同时的,维特鲁威人一个哆嗦,脑袋从深合的臂弯里抬了起来,眼睛不相信似的看着蜜蜡,半晌,吐出一句话来。
“蜡蜡!你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维特鲁威人和蜜蜡的革命友情就在这个烤炉似的午后彻底建立了起来,打那以后维特鲁威人甘心情愿为他这个小朋友两肋插刀了。
蜜蜡毕业那年维特鲁威人也毕业,考了间美院走了。那个地瓜女朋友落榜在家里闹自杀,蜜蜡听了撇撇嘴:她活该。
蜜蜡的小学有保送成绩中上的孩子上本校初中的传统,升学考快到时蜜蜡被通知她保送了,蜜蜡想了一晚,第二天刚上学就去了教员办公室,告诉老太太她不想保送,原因是“不喜欢这个学校”。老太太习惯了学生的谦恭崇敬,蜜蜡的不知好歹让她很不满,不仅没有走形式地说一句“再考虑一下”,反而尖酸地刻薄了蜜蜡一场,上课铃响了蜜蜡转身离开时还在喋喋不休:“志向高也要拿出实力证明,不要保送想要重点,重点你考得上嘛!”蜜蜡回头,眼神颇为平静:“蔡老师,本来我是没想过要考重点的,既然您这么说,我就考一下吧。”
蜜蜡没和妈妈说保送的事情,只说要考个重点,关起门来温了一个月书。妈妈对一向淡泊的女儿忽然热衷重点很诧异,不过蜜蜡从小就奇奇怪怪,妈妈索性习惯了。暑假里蜜蜡和妈妈到那个重点中学去看榜,榜单上密匝匝排着一千多名字,蜜蜡的在中间,母女俩在日头底下晒得头晕眼花才找到。妈妈亲昵地拽拽蜜蜡的小辫子:“蜡蜡就是聪明!一个月就上重点啦。”蜜蜡却没有妈妈那么兴奋,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拉着妈妈走开了。
第08章
蜜蜡五年级的时候,叔叔听了妈妈的话,把店里周转用的钱拿出来买了辆拉货的大车,连上用来配货的本钱,叔叔和妈妈攒的存款都搭进去了。叔叔和雇来的司机第一次出门时妈妈带着蜜蜡去送,两个人的眼睛都红了。蜜蜡眼里看着,觉得当时真有点儿破釜沉舟一去不返的阵势。
刚开始出门并不顺利,去时车坏在路上耽误了配货期不说,心情不好的叔叔还在点货时出了岔子,几趟下来人困马乏,却只弄了个不赔不赚。妈妈着急了,把蜜蜡送到大姨家里,几年攒下的探亲假用去了大半,跟着车队跑了个来回。回来后妈妈把帐清了一看,赚了!叔叔和蜜蜡说起妈妈在外面的事情,兴奋得脸都变形儿了:“蜡蜡!你可不知道你妈妈有多行啊!配货她最快,点货她最灵!像你妈妈这么聪明的漂亮女人实在少见啊!”
蜜蜡也为妈妈骄傲得不行,可心里又暗暗吃着劲儿,怕妈妈就这么跑货跑下去,那蜜蜡怎么办?总不能老跟着大姨吧。大姨人很好,可姨夫蜜蜡瞧不上:小气得做米饭都要把米泡胀了再搭锅,看着满满一碗其实没几粒,蜜蜡长身体的时候吃得正多呢,一碰上姨夫做饭就只能半饱;大姨家的女儿叫东菱,比蜜蜡只大三个月,却总在伙伴玩耍时拿着姐姐架子说蜜蜡任性不懂事被惯坏了,蜜蜡一直以来不大招女孩儿喜欢,这么一来就更和东菱不对头了。蜜蜡的担心妈妈也想到了,果然叔叔再叫妈妈同去时妈妈摇头了:“我得管蜡蜡啊,咱们再想办法吧。”那个时候大哥大刚出来,贵得离谱,妈妈咬咬牙托人弄了一个扔在车上,叔叔出门儿的时候随时联系。
妈妈的遥控很奏效,大车跑了不到一年店里头就宽松了,蜜蜡和妈妈去重点看榜没几天,叔叔和妈妈就带着蜜蜡去了青岛。
蜜蜡看见大海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抱着膝盖在沙滩上看了一下午。明媚的海面极其温柔缠绵,衬得不远处的妈妈更好看了。蜜蜡觉得泳衣就是为妈妈这样的女人存在的,就是为了妈妈那样的乳房、腰、腿、屁股存在的——蜜蜡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发育中的身体,估计长成妈妈的标准要多少个年头。
第二天下海,妈妈托着蜜蜡教她游泳,蜜蜡感受着小腹上妈妈温软的手,想起昨天叔叔在海里摆弄妈妈额发的亲昵动作,终于问了妈妈:“妈妈你怎么不和叔叔结婚呢?你俩那么好,我又不会不高兴。”
妈妈一愣,随即放下蜜蜡,上下打量着蜜蜡初初长成的身体:“因为蜡蜡还没长大啊,等蜡蜡离家有了自己的生活,妈妈才能再嫁人呢。”
“可那时你就老了啊妈妈。”妈妈又是一愣,漂亮的眼睛涌出了泪,她偏过头去不想让蜜蜡看见,一会儿才慢慢说:“蜡蜡你懂事儿啊,妈妈高兴得很。妈妈最希望你好好儿的,其他的都不着急。”妈妈又轻轻托起蜜蜡:“咱们继续游吧,妈妈这回一定要教会蜡蜡游泳的。”
蜜蜡的注意力被校正动作的努力吸引过去了,妈妈的婚姻又放到了一边。
第09章
维特鲁威人走的那天是在暑假里,蜜蜡去车站送了,站在一群半大小子中间特别显眼。维特鲁威人把蜜蜡叫到一旁,从背包里掏出个盒子递给她:“以后我告诉你地址电话,别断了联系。”
蜜蜡回到家打开盒子,是个像框,像框下面压着一张手绘照片,一个肩膀窄窄小腿长长的女孩儿侧身站着,平静地端详面前的大卫像,画得极为细致,看得出来颜色是一笔一笔上的。蜜蜡翻过照片,背面竟然工工整整临摹了一张维特鲁威人,本应是列昂纳多签名的地方小小地写了一排汉字,给好姑娘蜡蜡,维特鲁威人。
蜜蜡把照片装进像框,轻轻放在书桌上,脸俯在胳膊上,小声啜泣起来。
蜜蜡入学前一星期参加了军训,八月底的太阳还很厉害,几乎每天都有几个女孩儿真真假假地晕倒,蜜蜡不晕,七天下来也没晒黑,还是袅袅婷婷的。
最后一天汇报表演,正步踢完了大家要拉歌比赛,每班都找个领唱,教官团团看了一圈,指指坐在后排的蜜蜡。蜜蜡诧异怎么挑中自己,不过还是拍拍裤子站起来,摇摇地走到前面。几个嘴长的男孩子已经在起哄了:“嚄——教官挑漂亮女生——”给学校军训的教官都是小兵娃子,尽管教官赶紧强作权威地制止拖着长音的怪叫,还是被近处的蜜蜡看到他黝黑的脖子上一片红潮,蜜蜡抿嘴一笑,歪头瞟他的眼,正好两人视线相碰,教官的脸更红了,一时竟没有说话。蜜蜡反而收回目光,从容地唱起来。“团结就是力量——”
军训结束,一向沉默的蜜蜡拿回了优秀学员的奖状。
蜜蜡入学第一天就收到了口哨。推着车子的蜜蜡刚刚出现在学校门口,对面的教学楼上就远远传来尖细的唿哨声,停车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蜜蜡抬头去找,一排大男孩子的笑脸,却没一张认识的。蜜蜡摇摇头,锁了车自顾自找教室去了。
一进教室蜜蜡就看见了东菱,个子高高的她站在几个女孩中间,比比划划说地正高兴,圆圆的脸飞快地变换表情。东菱也看到了蜜蜡,她沉吟了几秒,随即向着蜜蜡抬抬弯弯的眉毛:“蜡蜡咱们一个班哦!”又和几个女生补充,“这是我妹妹,我老让着她!”蜜蜡给了她们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转身去找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乱哄哄的,蜜蜡耳里全没有那些声响,一手支腮发着呆。整个年级那么多人,偏偏和东菱一个班!
“嗨蜜蜡!”蜜蜡回头,是后排的男孩子。眼睛黑黑皮肤黑黑,笑起来牙白白的。蜜蜡不笑只问:“你认识我?”他起身走来,凑在跟前看蜜蜡:“我是郁东菱的小学同学!你怎么和她长得不像啊?”蜜蜡一听东菱越发没意思起来,懒懒地说:“表姐妹怎么可能像。”他好像没觉察蜜蜡的无趣:“不过你比东菱漂亮啊!”蜜蜡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发呆的状态。男孩子也不恼,嘿嘿一笑就走开了。
这个开始很招蜜蜡讨厌的男孩子叫舒俱徕,他和蜜蜡的交往一直维持到成年以后,这个满脸坏笑的舒俱徕长开了是个十足漂亮的小动物,多年后蜜蜡回忆起初中第一天舒俱徕凑在自己眼前那张眉眼俱开的笑脸,心里还怪不是滋味儿的。
第10章
尽管从赌气决定上重点开始蜜蜡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重点中学假正经的面孔还是让蜜蜡沮丧。开学第一天就被班主任左一个“中考”右一个“中考”烦得不了,同学大多是东菱一类的,学习刻苦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为了每学期两次的年级大排名学得满脸菜色——不过青春期的大体轮廓是不可能因为匆匆来去的大考小考被遗忘的,除去男女孩子间偷偷摸摸滋长的情愫,还有更加直白的生理困惑和探寻,这一点,男孩子表现得很露骨。
蜜蜡的班主任又是个模范教师,教英语的,长了对鹰隼一样的眼睛,刁钻得要看进人心肝里去,除了东菱那种模范学生,班里的孩子都不喜欢她。最受欢迎的是新来的语文老师,这小老师叫于艇,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肌体十分丰腴,刚来时也被男孩子们气哭过几回,磨合磨合就融洽起来,第二学期刚开学小于老师就喜笑颜开地告诉学生自己结婚了,蜜蜡眼看着她眉眼间添了些小女人的慵媚。小于老师天生是块棉花糖,又甜又软,夫家似乎也阔绰,结婚前后置办了很多衣物,小于老师穿着打扮就越发像个特大号的洋娃娃了,仲春到来的日子,她身上的洋装来来回回换了十几套,蜜蜡她们女孩子觉得每天都在看cosplay(当然那个时候这个词条并不广为人知),评论赞叹个不住,男孩子们则又另有一种乐趣了。
小于老师的洋装十之八九都是胸前蕾丝重重的开身上衣,偏偏扣与扣的距离足够把天下男人都当柳下惠,如果角度找得好,小于老师只要一弯腰,那对好看的乳房就尽收眼底了,不知那个男孩子开了先例,反正箴言“坐着看是最好的角度”一传开,男孩子全体对语文的兴趣就突然暴涨,只要是小于老师出现,不论上课还是自习,举手提问的男孩子络绎不绝。单纯的小于老师只当自己的教学热情奏了效,一次次耐心地弯腰讲解不说,还在教员办公室称赞了蜜蜡班,说同学们看教材仔细,提出好多问题。当然男孩子的眼睛极少放在教材上,都一溜溜儿往扣扣之间瞄,更让蜜蜡好笑的是,课间男孩子总要一脸暧昧地相互努嘴儿:“今天的是粉色的!”日子久了,这帮秃小子们的色彩感越来越好,居然分出明黄米黄,蜜蜡听着,觉得全体都要去做维特鲁威人了。
班里的女孩子们多装没看见,只有蜜蜡和东菱表态明确。蜜蜡摆明了和男孩子们心照不宣,每每投过的目光闪烁慧黠;东菱却是一派忿忿,几次在要好的圈子里斥骂,“这不是流氓是什么!”后来东菱到底终结了男孩子们眼睛的盛宴,一次自习,她对弯腰在畔的小于老师轻轻说了句:“老师这么穿衬衣没觉着别扭么。”同时似看非看地瞥了扣扣一眼。小于老师脸红了红,第二天上课胸前就多了枚别针儿。这以后小于老师的别针几成了她的标志。男孩子们对东菱的记恨就不用说了。
这件事上蜜蜡只是觉着东菱多事,并没多想,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蜜蜡感到,对于性启蒙,男孩子真真比女孩子早熟也比女孩子主动得多。
初一快结束了,有个下午,蜜蜡一进教室就觉得不对头,男孩子们全围在教室后面,头扎成一堆儿地看着什么,女生一近身他们就同仇敌忾地把人轰走,然后迫不及待地扭头继续看。一会儿一帮人又集中在后面黑板,看最淘气的一个画画儿,不时爆发暧昧的笑,快活得什么都忘了。
乐极生悲,那天正好是班主任的课,上课铃响了一帮人谁也没听见,老太太走到跟前儿了还不自知,图都没来得及擦,被老太太逮了个正着。老太太看见图脸就紫了,待从领头儿的男孩子手里夺过书一瞅,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课当然是上不成了,全体男孩子统统领到教员室罚站写检查,第二天照例请家长——好多家长啊,年级会议室都坐不下了。透过会议室门玻璃正好看见班主任慷慨陈词,蜜蜡平生第一次见那么多成年人挨批,爸爸们唉声叹气,妈妈们目光游移,脸都红红的。
接下来的一周里,男孩子们统统蔫掉了,班里静悄悄的。听见东菱和学习委员说话:“活该!看他们还流氓不!”蜜蜡撇嘴都懒有力气了。
那幅引发大祸的画早就被悄无声息地擦掉了,不过相信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画的内容:极简单的线条勾勒了一张床,床上一个圈儿两条杠算是一个人,人上一个圈儿两条杠又算是一个人。那本被没收的书估计从此难见天日了,虽没亲睹芳容,蜜蜡也能猜出是什么书。
不就是一本《性知识手册》嘛。蜜蜡小学时在家里也见过,书里毛扎扎的器官图在心上怦怦跳一阵也就完事儿了,蜜蜡根本没像老太太说得那样成绩下降道德败坏,还“走上犯罪的道路”?切。
蜜蜡回头看看,东菱和学习委员还在说,眼睛里流转的是得胜的惬意。蜜蜡轻蔑地斜斜眼睛:看你将来能当什么样子的圣女。
蜜蜡以自己对人事的理解断定东菱不可能例外,多年以后东菱也确实不例外了,可是蜜蜡没想到,东菱不例外得那么让人心酸。
第11章
手册风波以后,男孩子们收敛了许多,甚至有好几个本来闹得极欢的,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班里慢慢恢复了喧闹,却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放得开了。
只有舒俱徕依然是老样子,不知怎么又杜撰了一句口头禅,张嘴闭嘴之间“在这个肉欲横流的时代”,东菱一听到就走去跟前教育他:“你没有完了呀?我知道偷看小于老师和看黄书牵头的都有你!要不是成绩好,就你这破表现,谢老师早把你的班长撤了!你不就是脑子好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期末见!”舒俱徕上下看看东菱,宽容地笑笑,仰仰下巴颏儿:“还没加物理化学呢,别说大话啊!”蜜蜡看着他摇头晃脑得意笱蟮募苁疲?谰赏嶙抛旖切σ恍Α?应了欲扬先抑四个字,舒俱徕和蜜蜡的交情开始半死不活渐渐起死回生后来竟然源远流长了,关键的转折点源于老太太给蜜蜡的一顿批评。
快到夏天的时候蜜蜡开始穿起短裙子,一双好看的长腿招得女孩子们都不爱穿长裙了,长裤短裤也扔在一边,于是飘飘荡荡的小小裙裾满眼晃来晃去,女孩子刚刚发育的身体裸露了大半,空气似乎都成了甜丝丝的。
老太太在班会上旁敲侧击地说了几次“注意着装”,东菱带头很多女孩子跟着就换下了短裙,只有蜜蜡依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蜜蜡最喜欢的裙子是妈妈送的13岁生日礼物,厚厚的彩条棉布连衣裙,短到极致,一寸多余的布料都没有,卡得小身段儿凹凸有致,上海老裁缝说穿旗袍讲究九翘三弯,蜜蜡虽然是小女孩子的身板儿不饱满,可翘翘弯弯的地方是天生的,被小裙子一衬好看得很。蜜蜡一穿这裙子就有男孩子有意无意地跟着她上楼梯,眼睛不看路,翻翻地只看上面。
这裙子到底还是给蜜蜡带来了灾祸,有天蜜蜡被班主任堵在教室门口结结实实训了一顿,直到上课铃打过才放回座位。蜜蜡不可能被训哭,可情绪不免低落,刚轻轻叹了口气,舒俱徕凑上来:“蜜蜡别理谢老太!你的长腿穿这小裙儿简直绝了!”说这话的舒俱徕,下巴颏儿离蜜蜡肩膀头儿也就两寸,眼睛透亮得能照出蜜蜡的心思,蜜蜡乜眼看他阳光下镀了一层颜色的短短头发,随即垂下眼帘恬恬一笑:“还是不气她了,以后假期穿。”
蜜蜡很快把这件事情放到了一边,没想到那周的班会舒俱徕又提了这事儿。老太太训完话,例行公事地看了看下面:“同学们有什么要说的吗?”蜜蜡垂下头,等待着一贯的沉默过后的那声放学,不想舒俱徕在后面来了一句“谢老师我有话说”,然后端端正正站起来,提了蜜蜡挨批评那件事。舒俱徕说得极郑重严肃,大体意思是校服检查日以外的时间,老师不该干涉学生着装。眼看着老太太脸色不好了,蜜蜡急急使眼色让舒俱徕别说了,他却没看见似的。舒俱徕说完就自己坐下了,蜜蜡却有些呼吸急促:这是她第一次心里这么惴惴,不怕老太太旧事重提批自己,就怕舒俱徕……果然老太太清清嗓子——这是教训人的前奏,她刚要开口有人说话了,竟是东菱:“谢老师,我们几个班委也谈论过这事儿,觉得您太严了,而且——”
东菱低了一会儿头,额发垂下眼睫,“我个人支持舒俱徕的。”蜜蜡听到了身后舒俱徕得意地舒了口气。
老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概因为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副班长会这么说,她愣了一下才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放学吧。”
这件事后,东菱再絮叨时蜜蜡不再撇嘴了,舒俱徕嬉皮笑脸蜜蜡也不悄悄笑他幼稚了:蜜蜡觉得再讨厌的人,只要坚持原则,就能做个合格的人了——原则对男人来说也许更重要。
第12章
大体来看蜜蜡是个沉静的孩子,但蜜蜡从来都没有默默无闻,十几岁的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直白简单,蜜蜡收到的纸条儿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有上百张,孩子们流行在新年互赠贺卡,入学的第一个元旦,蜜蜡收到的贺卡塞满了一个抽屉,有些贺卡上的落款蜜蜡都没听说过。那个年龄的女孩子间流传着一类闲话,内容是“**喜欢**”,蜜蜡的年级里这种闲话干脆衍生为“**喜欢蜜蜡”。“有很多人追我”的心理暗示是足够让一个小女孩子心花怒放了,蜜蜡有时也确实得意,但头疼的时候则更多,因为乱七八糟的事给她带来更多的是麻烦。
比如初一第一学期期末下了大雪,很多孩子都放了车子在家步行上学,蜜蜡在一个黄昏和舒俱徕并肩缓缓走回家去,不知谁远远扔了块儿冻得结实的碎冰过来,正砸在蜜蜡的额角上,蜜蜡抹了一伸手,掌心全是血,舒俱徕背起蜜蜡往医院跑,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舒俱徕的羊毛夹克殷了一大片。一周后蜜蜡去上学,脸色依然苍白得让妈妈直掉眼泪。
舒俱徕几次和东菱说要找出行凶者,可尽管拳头攥得嘎嘎响,凶手还是寻不到。过了好久蜜蜡自己才很偶然地查了出来,偏偏经过结果又让人哭笑不得:有天数学课,蜜蜡的同桌被老师叫到黑板上算题去了,蜜蜡恶作剧要藏他的橡皮,待打开他的笔盒,却拿出张折得好好的纸条儿,上款竟是蜜蜡。蜜蜡自然看了,原来那天放暗箭的竟然是老实怕羞的同桌,原定目标舒俱徕,当时心情激动失了手,蜜蜡于是遭了殃。纸条儿倒是写来道歉的,拿出来的勇气却是没有,折折开开的纸边儿毛了字迹模糊了,还仍然放在笔盒里。蜜蜡看完抿抿嘴,长长翘翘的上下眼睫碰了一碰,又把纸条儿原封放了回去。
其实纸条儿还有另一半的内容,大意是对蜜蜡表白,措词生涩,远比不上蜜蜡收到的一些优秀纸条儿的圆柔,却着实让蜜蜡考虑了几天,最后蜜蜡决定告诉舒俱徕谁扔了她,却瞒下了缘故。舒俱徕鬼得很,说多了一定全猜出来,蜜蜡不想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对于舒俱徕,蜜蜡有种说不出的心情。
蜜蜡不由自主对同桌多注意了些,不过这个男孩子实在普通,蜜蜡后来极力回忆,能想起的也只是他皮肤极黑,黑得连五官都模糊掉了。
第13章
这类麻烦算小,蜜蜡升初二时遇上的麻烦更大些,金发晶是和这麻烦抱着团儿出现的。
太阳金晃晃,第一学年期末考总算结束,加上最后一科是蜜蜡欢喜的英语,考好出来的蜜蜡情绪不错。蜜蜡慢慢走着,脚尖把个石子一路翻过去,一面心不在焉看风景,有人猛然出现时她几乎要撞上去。
蜜蜡身前很近地站了个眉毛淡淡眼梢翘翘(~)的女孩子,瘦到一把骨头,皮肤极薄极白,下颏儿尖成锐角,眉眼细长得要延伸到额角了,嘴却小到只樱樱一点——这小口正说话呢:“你蜜蜡吧?”蜜蜡个头并没高到出格儿,这女孩子却需高扬了头才够得到蜜蜡平视的目光。
那时染发还属怪异至极,蜜蜡看她一水儿金黄的额发,觉得突兀得很;再看她素白裙子,又觉得冲突得很,一时竟忘了答话。那女孩子却大大方方伸了手,轻轻搡蜜蜡一下:“不说话啊?”蜜蜡低头,看她十个指甲盖儿都涂得黑黑,很快反应出这女孩子正在努力扮演什么身份,于是摆出待街头混混最明智的态度,不咸不淡不高不低应了一句:“我是蜜蜡,什么事儿找我?”女孩子熟练地朝后努嘴儿:“我哥想认识你!”
蜜蜡循向一看,果然有个瘦高长发的人靠在不远墙边,见蜜蜡看来,便吐了烟头直起身。
这边女孩子一抬眼:“这儿都归我哥罩!怎么样?”
蜜蜡收回目光却不说话,只对她一笑,径直走向那人,先是一笑,再坦坦白白看他眼睛:“怎么知道我的?”
“见过你。”蜜蜡看他特意作出严正的表情,觉着好玩儿,又一笑:“为什么想认识我?”
他却说不出,只拿墨黑的眸子瞟她。看他沉默,蜜蜡就自己说下去:“你喜欢我,找我,做女朋友?”
他显然没想到蜜蜡竟这么说了出来,猛地抬眼看她,仍不开口。蜜蜡再笑,笑得烂漫:“初二都没上呢,我可没想过交朋友。”说完蜜蜡要走的样子,却又转回头斜了眼波看他:“你想认识我,这不就认识了?”幽幽地停了停,等他抬头看住自己了,蜜蜡才又娓娓说:“认识归认识,我没想过交朋友啊。”又笑了笑,才返身走开。
蜜蜡走回那女孩子身边——她正看看哥哥再看看蜜蜡,饶有兴味的模样。蜜蜡微倾下身和她说话:“我和你哥已经认识了,再见。”蜜蜡又远远对那人摆摆手,才不慌不忙走掉了。
说实话,金发晶和她的痞子哥哥第一次出现时,蜜蜡着实是紧张了:之前只从小女孩子间的闲话听过太保太妹,真被他们堵在当路,蜜蜡是动用了十之八九的反应力,才没乱了方寸的。
蜜蜡的表现确实也不差不错。后来金发晶告诉蜜蜡,初识她那天,痞子哥哥感慨个不停,一劲儿说这女孩子不一般很不一般——“当时我哥那表情,摆明了特受震撼!我还是头一回见他那样儿呢!”
应该确是受了震撼,那次后金发晶和痞子哥哥虽常出现,却没像蜜蜡预计的那样纠缠她,虽然和蜜蜡擦身而过时也会放慢脚步,但他们只是远远存在,没有介入蜜蜡的生活。直到蜜蜡初二那年的某天,这对义兄妹才真和蜜蜡做成了朋友,并且,蜜蜡和他们的革命友谊,就像和维特鲁威人的一样,源远流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