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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阻 / 2024/04/16 16:04 / 354 / 8
【小说】过年好

第1章:腊月二十三,入夜
  在一回首间,才忽然发现,原来,我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只为了周遭的人对我满意而已。为了博得他人的程序与微笑,我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走到途中才忽然发现,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席慕蓉《独白》
  「……嗨哟!所以说,最近我是真他妈的烦!『大状』,你说说哈,我这样得罪了咱们这位工程学院的副院长,我他妈的保研肯定是没戏了——毕竟入学面试的时候,十有八九铁定是这位副院长做主面试官了;但是去别的学校,比如首都的、沪港的、南港的或者南岛的,我都他妈的得考!哪怕是去本地的,像北方大学,或者D港理工那种,我他娘的也得考!且不好考呢!理工科的这帮考生都内卷着呢!我跟你说啊,『大状』,我是真他娘的不想考了!我现在每天又得忙活作业、准备考试、准备毕业实验报告,我又他妈的得复习英语、逻辑学和基础哲学的东西呀!我他妈的每天啊,真的了,睡得比猫头鹰晚、起得比鸡早!我这头发一把一把的往下掉啊——英语那玩意我也学不明白啊?至于基础哲学和逻辑学,这他妈的这俩是天书吗?兄弟啊,我要疯啊!我真不想考了啊……」
  「嗯。那……要不,就……不考了呢?」
  一听说「不考」俩字,电话那头的声音又不免有些悻悻地泄了气:
  「不考?我操你妈的!唉……那我……那可有得疯了!操你妈……我……我刚才跟你,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你真要让我不考了,我家老头老太太,非得弄死我不可!你可不知道!他俩可都说了:在我二十七岁以前,我他妈的最次最次也得拿个硕士学历回来!我要是不读个硕士,他俩就不认我了——操他妈的!
  真的!他俩还动真格了,去找了个什么法律咨询顾问,要了一大堆跟子女切割法律关系的文件……我操!那帮天杀的讼棍,啥钱都赚!我他妈的是真愁得慌啊!
  昨天晚上,还给我愣从食堂里给我拽回家里去,给我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批斗会,才放我回宿舍——闹到最后,他俩又跟我摔东西了,我他妈的……我从小到大攒的手办差点也被他俩摔了!我是拼了命的护住——我明跟你说,浚升,我昨天都跟我爸妈动手了,才没让我那些宝贝玩意儿遭殃……这腊月二十八过的!」
  「是啊?唉……虽然说……我觉得,无论咋样……都不该跟爸妈动手吧,但是你这事儿……唉……他俩不知道你攒的那些东西,现在在网上能值多少钱么?」
  「不知道啊!在他俩眼里,我那些玩意就是一大堆胶粒儿、就是一堆破烂货!
  我爹昨天还跟我说,原话:『你他妈的都二十五了,眼瞅着就三十了,你他妈的还不出息、还玩玩具呢?』」
  「唉……」
  举着电话的杜浚升默默地听着电话那头宋振宁的吐槽,又想了想自己的状况,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这位从小学就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说出口——过着平平安安的生活的普通的人,难不成也会让人变得堕落么?杜浚升想,两年以前,宋振宁还是个很儒雅随和的家伙,如今竟然也会满嘴脏话了。
  而宋振宁越说越上劲儿,说着说着,嘴上也少了不少把门儿的栓:
  「操!你就说吧,『大状』,我摊上这样的爸妈,我可能不跟他俩吵架动手吗?我从上小学到现在,忍了他们也差不多十来年了!忍无可忍了!——你看,你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以为他俩脾气挺好的似的?去他的吧!从小到大,他们两口子就没少跟我吵吵,而且啥难听说啥,那真是一点儿脸都不给留啊!有的时候我就感觉我像是捡来的孩子似的!要是说急眼了,就动手——小时候我还能忍,我现在早都满十八了,我都成人了,还跟我动不动就一边骂一边揍我,我索性也就豁出去了,我从高中时候,他俩跟我动手,我就跟他俩撕吧……呵呵,这些事儿,『大状』,你都不知道吧?」
  「嗯……确实没听你说过……」
  「哈哈,以前我不好意思说,今天我无所谓了……我记着上回咱俩见面的时候,你还说,说我爸妈『看着开朗乐观』——操!那可不乐观么?在我这把精神垃圾都倾倒发泄完了!跟我大吵一架之后,啥心理压力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宋振宁冷笑一声,话锋一转:
  「……呵呵,反正也是,每次我爸妈见到你们一家了——尤其是见了你——他俩可开心了!他俩总对你和你爸妈乐乐呵呵的,所以你就觉得我爸妈可好了,是吧?哈哈!我跟你说浚升,他俩啊,有事儿没事就拿你敲打我,跟我吵完架或者揍完了我更是如此——从小到大就是!他俩总说,『你看看人家杜浚升,你再看看你』;『你说人家杜浚升要能给咱俩当儿子,不比你这小子跟我俩更省心啊』;
  『看看人家爸妈咋培养的,培养出杜浚升那么优秀个孩子来,咋俩可学不会啊』——就都是这话!兄弟哎,你还觉得你妈妈管你管得严,我还觉得阿姨对你可温柔了呢!至少不对你动手吧?」
  杜浚升没说话,下意识地掀开了被窝,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腿上,大腿处到现在还依稀可见的,在他初中时候留下的淤紫的痕迹。
  「……你再瞧瞧我爸妈?操!『大状』啊,真的,我这辈子投胎成为他俩的儿子,我也是不知道哪辈子造了多大的孽了!」
  「呵呵。」
  杜浚升苦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妈昨天还引用阿姨的那句经典名言来着呢!咋说来着——」
  「是『要想人前显贵,必须人后受罪』么?」
  「不不不!不是这句……哦,对——『就现在这种形势、就现在这种环境,孩子要是不读个研究生,那将来在社会上就必然是个输家、成不了人上人』。我爹妈还说我,我现在就已经是个『输家』、当不了『人上人』了!我不是挑理啊,浚升,但你说,为啥咱们就一定要读研究生呢?为啥读研究生才能当『人上人』?
  哦,不读研究生就是『输家』?我是真觉得,你妈妈啊,浚升,啥都好——有学识、明事理、说话好听、长得年轻还比我妈漂亮多了,气质还好,但就是成天满嘴歪理邪说!——就咱们俩都认识的人里头,我不说别人,就咱国中那个『大眼灯』田复兴你记得不?妈的,咱们刚上大学第一年那会儿,人家就已经是一个网红了!是,那时候,他是愣装!愣充阔少大款!现在这过去快两年了,人家现在确实开了个网红娱乐公司、手底下一百来个小姐姐,每天是靠着大哥打赏也好、是直播带货也好,一晚上至少就能出来四套城南『名都·香榭丽舍』的别墅!人现在开的是迈巴赫,今年刚换的——而且是全款一次付清的!人家田复兴高中都没毕业!两年前还蹲过号子呢!你再瞧瞧你我?我现在说是『北方大学工程系本科生』,是,听着挺好听,我他妈的……我现在每天账户里资金负增长!我他娘的大学四年一个对象都没处过!『大状』啊,你说说,你按照阿姨的逻辑你说说,啥叫『输家』?啥叫『人上人』?」
  说着,电话那头传来了宋振宁「嘶」的一声,紧跟着是一阵长长的吸气和长长的呼气的声音。
  杜浚升听得出来,此刻的宋振宁,应该正在街上、公园里或者校园里正抽着香烟呢——他之所以能听出来,是因为他在首都上大学的时候,也偷偷学过抽烟,并且很快就适应了焦油和尼古丁呛肺、以及过后那种虽会引起胃肠反应、但却又让大脑飘飘然的感觉。
  听着宋振宁吧嗒吧嗒又吸溜地在海绵滤嘴上的吞吐,差不多三年没碰过一根的杜浚升的手指头和嘴里、甚至是肺里和心头,也觉得痒痒。
  但他不敢。
  他之前为了解烟瘾嘴馋,就偷偷网购过那种外形可以伪装成马克笔的一次性电子烟,为了不让隔壁房里的妈妈嗅出烟味来,他买的还是水果薄荷味的电子烟。
  然而就在他刚买来的第一天,偷偷在自己的房间里抽了两口之后,妈妈卢玉珠就来敲门,于是吓得已经快二十三岁的宋振宁赶紧把电子烟藏到了书柜里。随后卢玉珠在房间里翻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却也仍不能打消她的怀疑,还直接像驯马师检查牧马一样,把宋振宁的腮帮子直接一捏、用手指头撬开了宋振宁的牙关,还把鼻子凑到儿子的口腔处嗅了半天,又狠狠地白了儿子一眼,才狠狠地关门回房。
  从那以后,杜浚升连电子烟也不敢抽了。
  而电话那头抽了两口香烟之后的宋振宁,又继续哽着嗓音说道:
  「……然后他俩,就一直在我耳朵旁边叨哔叨、叨哔叨的……我后来实在是忍不了了,我就跟他俩急了——呜哇一顿吵吵、一顿干架……完后,他俩又拿你说事儿来着……诶我操……我最后实在是气不过了,我就跟他俩来了一句,『你俩要是乐意那就让我跟杜浚升换,让他来跟你当儿子』!哼……我这爹妈俩,说话也是没溜儿——你猜我爸他说啥?他说『行啊,反正现在人家杜浚升没爸了、正缺父爱呢,要来咱家我可好好给他当爸爸,我早就不乐意给你这臭小子当爹了!
  你要是乐意,我也去死!我也让你尝尝没爹的滋味!』——你听他这话说的!多他妈的不着调你说说!」
  「……」
  杜浚升这下彻底沉默了。
  宋振宁听着电话这边好兄弟略显没了应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抽了抽鼻子说道:
  「咳咳,那啥……不是……浚升啊,我……我没别的意思……唉……我就顺嘴粗溜了。你……那什么……呼,你别在意啊……」
  杜浚升也抽了抽鼻子,却强行从脸上和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笑——他也很清楚电话那头跟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哥们儿,嘴巴上的毛病跟他的爸妈一模一样,所以也没生气:
  「呵呵,嗐……我知道你啥意思,没事。」
  「对不住啊,兄弟。」
  在宋振宁的印象里,杜浚升真就从小到大都没跟自己红过几次脸、发过几次脾气,但是越是这样,此刻的宋振宁心里对自己这个兄弟也是越不落忍。
  「什么对不住?你跟我整这个?我知道,你这也不是故意说出来的……你跟我整这个你就见外了!」为了不让对方可怜自己、心疼自己,杜浚升还故作轻松地反过来劝解着宋振宁:「不过从我这……是吧,这狗屎一样的经历,你也应该知道了,振宁,父母在的时候吧,还是尽量对他们好点儿……别整个,真有一天,像我一样,其中一个走了……你到时候……你心里就算有啥话想跟他们说了……
  你都……都来不及……」
  话说着说着,杜浚升自己却说不下去了。
  一个是因为自己现在这情况,自己根本没资格劝人家;再一个,就算是自己没有这情况,他给别人说出来的话,自己恐怕也根本做不到。
  这一下倒真是给宋振宁彻底弄得羞愧难当。
  老实讲,作为杜浚升的发小,宋振宁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次打心底里嫉妒过、甚至因为自己的父母总拿他来跟自己比较而咒过他;可当自己在真的看到自己的这个兄弟如此颓然的时候,宋振宁还是免不了默默地为他向命运抱不平。
  「唉……『大状』,你说……你要是没有遇到叔叔这档子事……你在首都京城,你肯定比我强多了。你从小就学习好,从小你就是几乎全班父母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你人缘儿还好,还招老师们喜欢……要是没有叔叔这档子事,阿姨对你的期盼你肯定实现了不说,你肯定也是当年我们这帮小学、国中同学里头混得最好的了!你说这……我有的时候我都替你……真的是……」
  「哈哈,算了,不至于。」躺在床上的杜浚升看着眼前的卧室门,几乎卯足了浑身的力气一样地长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命。该来的总会来……我就这命了!
  没办法,我认了。」
  「『大状』,你这话说的……有点不像你自己了。」
  杜浚升看了看此刻猫在被窝里的自己孱弱消瘦的身躯,又仰头望了望床头旁好长时间都忘了拉上窗帘的窗子,望了望似乎好久好久都没有仰望过的夜空,这一刻的杜浚升,忽然感觉到了一种精神上的衰老的感觉——他不知道从何时起,每天一回到家里之后,都会觉得有两双无形的手在他踏入家门的一刹那,就给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面具;尔今,这层面具拓印着他脸上的疤痕、皱纹、毛孔、胡须,结结实实地黏在了他的脸上,随后跟着他脸上的肌肉、血管、神经一起腐烂,或是一起被蛀空。
  ——「呵呵,其实,我早就找不到我自己了。」
  杜浚升这句话,也给平素有些大大咧咧的宋振宁说的愣住了几秒钟。
  「我操,你搞这么文艺干嘛……真是!你这话说的我心里也跟着不得劲儿了,哈哈!」
  缓了缓神的宋振宁才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想让兄弟开心点儿的,没想到这会儿却跟着他一起心塞,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他赶紧说道:
  「嗨,反正不开心的不多说了……那啥,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呢,一来是过年了,打个电话问候问候你,再者是合计着你也应该放松一下心态了,叔叔的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最近呢,也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忙里偷点儿闲,所以想再组织一次国中同学聚会——其实我已经张罗了不少人了,我还想问问你,你看看你来不?聚一聚,跟大家喝点酒、聊聊天,也能散散心。」
  「同学聚会……」
  杜浚升又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紧关着的卧室门,并略带警惕地竖着耳朵听着隔壁卧室里的动静,再三确认了好几下,才放下了心,确定自己的妈妈大概应该并没窃听自己的电话。
  可等他放下了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宋振宁。
  「来不啊,『大状』。」
  「我……我合计合计吧。」
  杜浚升不想拒绝,但又有点不好答应。
  「来吧!兄弟!你说说,上次同学聚会你就没来!那时候你人在首都呢,也就那么样了;你这次人在F市,你也有日子没见什么人、没有什么社交了吧?你也该跟老同学、老朋友们见见了!」
  说着,宋振宁又不免感慨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同学们之间还能再见面,不容易!唉,说来就上火——上次一面之后,操,田复兴那家伙就不说了,他去沪港开网红公司了;班长那一对儿,都回美国了——之前不知道因为啥,非要进隆达集团,而且还是当初国中时候,跟咱俩关系最好的那个『小石头』帮着联系的,但你看隆达集团现在这状况……我估计八成俩人也是够呛能再回来了。」
  「呃?他俩……不回来了?」
  「都是没准的事情。本来他俩就在美国那边还有学业没完成呢。」
  杜浚升心里顿时毛了一下——想当初,自己在首都的学籍,还是找的老同学何秋岩联系的他俩,托他俩帮着找到现任「Y省大学」的副校长陆冬青帮着迁到了Y大。杜浚升的妈妈卢玉珠从他小时候就告诉他,『做人,一定不能做一个欠别人人情的人』,所以杜浚升总觉得应该报答吴纶和扈羽倩一次,可一无所有的杜浚升,也不知道能帮上人家什么忙;现在,万一吴纶和扈羽倩就此扎根大洋彼岸真的再不回来,那自己所欠这对儿老同学这么一个莫大的人情,怕是永远都还不上了。
  一想到这,杜浚升不免觉得有些亏心和迷茫。
  「说起隆达集团来,『小石头』何秋岩,现在也没消息了,本来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的组长当得好好的,好像他还跟蔡励晟的闺女谈过恋爱——那可是蔡励晟的闺女啊!结果现在呢,他整个人也一点儿信儿都没有了……」
  对,自己也算是欠了这个帮着自己搭桥牵线的这个老同学一个人情:「是啊。
  我也挺谢谢『小石头』的,但是他……哎……不过,我之前听人传说,他好像跑日本去了。我高中同学有在日本留学的,好像在大阪那边见过他。」
  「是,我大学同学也是,这不放寒假了么,他们一帮人,前几天去大阪参加什么国际漫展,然后也说是见过他——在大阪道顿堀川那边有一家居酒屋,老板长得跟他特别像,我见过照片,确实挺像,但是不是他,我同学没敢认……呵呵,上次咱们聚会的时候,还把他妈妈,就那个『冷血孤狼』夏雪平,给当成他交的大龄少妇女友了呢。」
  「呵呵,你们没猜错。他和他妈妈的事情,现在不是被人曝光了个底儿掉了么?」
  「哈哈,是!还得是『小石头』牛逼,敢跟自己妈妈……不过说回来,人家夏阿姨身材也好、长相也不错,而且脾气应该也还行——上次聚会的时候咱们都见过,反正看着至少比我妈强多了!应该不会成天跟儿子左一巴掌、右一拳的!
  母子乱伦这种事儿,操……我这辈子也就看片子、看小说的时候,意淫一下自己有另一个妈吧,现实里我可不能够,怕做噩梦……」
  杜浚升听着宋振宁的话,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猜想着此时此刻,正躺在在隔壁的妈妈正在做什么,但他的想象,也随着宋振宁那句「怕做噩梦」戛然而止。
  「——结果,夏阿姨现在好像被下放在E县了……他们警察系统整个不是都被收拾了个底儿朝天么?乱七八糟的,都他妈瞎折腾!我先两天自行车被人偷了,报了警,四十分钟之后才派来一个十六岁的实习学警——十六岁一个小丫头片子,够干啥的?操……一说警察,呵呵,咱们班当年那个英语课代表万美杉,将近两年前还他妈杀了人,而且当初还是『小石头』他们给她抓了的——『小石头』上学的时候暗恋过万美杉这事儿,你记着吧?我估计,万姐的坟头草啊,现在都得三尺高了……」
  「男生暗恋的女生杀了人,暗恋女生的男生给她抓捕归案,这事儿真够黑色幽默的……」
  「对呗!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宋振宁肚子里墨水不多,所以也就能用一句烂俗的网络梗来表达内心的不快。
  而听了自己曾经的同学们这些苦难,再想想自己,他忍不住诵道: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哎呀,哥们儿,哥们儿!大过年的别整这么伤感的诗词儿!我这被你弄得都快哭了……也没必要这么沉重,我这说的都特殊的……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咱们国中班上的大部分人,普遍也都是到了大学本科、专科学院,就剩一个学期就毕业的时候了。人么,就是这么回事,见一面少一面。等现在还在F市的大家,如果都毕业了,之后再想见面就难了!所以说,浚升啊,这次聚会你就来吧,昂!
  你总归不是不乐意见见我们这帮老朋友们吧?」
  听着宋振宁的邀请到最后已经快被他客套到乞求的地步,杜浚升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说来,杜浚升自己也想去聚会,就像宋振宁说的,在这过去的这么长时间里,别说是社交,他除了每天在家跟自己妈妈、跟给家里送快递送外卖的快递员和跑腿小哥、还有楼下小区门口的蔬菜超市里的买菜的大叔大姨们之外,真就再没见过什么人。
  可问题在于,现在他是在F市,他是在家。
  在他从小到大养成的思维定式里,在家,就等于不能随便出去玩。
  「我……没不乐意见大家……但是……我妈……她……我……」
  杜浚升含糊其辞地说道。
  「啊?你意思是,阿姨不让你聚会?不是我说啊,『大状』,你这都二十二三岁了,阿姨还管你管这么严?这都过年了,还不让你放松放松啊?」
  杜浚升听了这话,赶忙解释道:「啊,不是……我……这不……我爸这事儿之后……我妈一直身体不是不太好么……我这要是跟你们出去玩的话,我合计着……
  」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可别说这晦气的话!你跟咱们出去吃饭,顶多也就一天的事情,阿姨能有啥事?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阿姨遇上啥事儿了,她不会给你打电话么?」
  宋振宁说着,就想到了小学和国中时候的杜浚升,那时候他就是无论谁叫他出来玩、他都出不来的家伙;等后来宋振宁的母亲葛伊娜和卢玉珠交上朋友后,宋振宁这才知道,原来每次都是杜浚升马上要出门了,都被他妈妈硬给拿一大堆练习题、之前的一大堆只差个两分、三分就能拿个150满分的卷子、每次都卡在班级第8至第10名且全年组第75至100名的成绩榜单、以及一大堆唠叨,愣是摁着不让出门。
  接着,宋振宁便又犯了仗义的瘾,对杜浚升说道:
  「兄弟,我俩也算是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啊——你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你不能老被你妈妈管着!叔叔这满打满算,也都走了已经满三年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从尽孝的方面来讲,你能放下你自己的学业、放下自己在首都的前途,回来给叔叔摔泥盆、又床前灶后地照顾阿姨这么长时间,你这个大孝子,当的也算够好的了!阿姨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让『孝道』二字把你像狗一样地拴着吧?她还想咋的啊?父母总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在惯着孩子,其实就我觉得,孩子其实也是一辈子都在忍让着父母,这是相互的!你说是不是啊?」
  「呵呵……你今天挺会说的,『炮仗』。是不是正好赶上过年了,炮仗就会这么响亮啊?哈哈!」
  杜浚升开了一句玩笑,就把宋振宁的话给含糊过去了。
  「所以,『大状』,你自己应该让你自己说了算一回!你刚说你自己早都把
  你自己丢了,那你就应该自己去把你自己给找回来——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了,浚升!」
  「嗯,我知道了……」
  杜浚升又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句。
  「那同学聚会你来么?我暂定下周三中午,正好正月十六!只是我现在地方还没找呢。」
  「我……」杜浚升想了想,又有些怯生生地说道,「就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呵呵,你不怕我去了,这大过年的,会扫大家的兴?」
  「你这话说的,太见外了……那要不这样吧,我也不跟你磨叽,我就先按照你来算,给你留个位置。你到时候来不来,看你自己的,行吧?」
  「谢谢。谢谢你了,『炮仗』。」
  「行,没事。祝你龙年大吉啊,浚升!新年新气象——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伤心事,就都别合计了!」
  「嗯,谢谢,新春快乐。」
  旋即,杜浚升立刻挂了电话。
  他也不知道,在电话挂断之前,自己究竟在谢宋振宁什么。
  杜浚升从小就被父母培养的极其乖巧、又善解人意,心思细腻得根本不像个男生。他心里十分清楚,刚刚宋振宁给自己打来电话,吐槽父母也好、跟自己骂脏话也好、邀请自己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也好,其实就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儿,但是等他挂断了已经发烫的电话之后,躺在床上的他,却觉得从头发到脚趾甲,都疲惫到无力承受上面的尘埃。
  要是没经历过这一切的一切,那该多好。
  他想着。
  不只是刚才宋振宁打来的那通恼人的电话,而是一切的一切。
  「真好啊……真幸福啊。」
  杜浚升不由得对自己感慨了一句。
  因为看不惯导师任人唯亲,且对自己溜须拍马的学生给高分、给机会参加全国、竞赛和科研项目结果将其得罪,需要自己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且在未来两三年还有可能再申请博士攻读——这样的日子,毕竟有奔头。而且,建筑工程这门学科,毕竟也是宋振宁所喜欢的东西。
  杜浚升先前是读生物工程的,但其实他对那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经济学和外国文学那些东西。可早在他在高二分文理的时候,他想要学文科的意愿,就被以妈妈卢玉珠为主力、以父亲杜温言作辅议给全票否定了;杜浚升也不是没有争取过,最终向学校递交分班志愿申请表的时候,他并未跟家里说,而是自己偷偷填写完表格就上交给了班主任,可没想到卢玉珠却利用在教育局开全市优秀教师大会的机会,早就认识了杜浚升的班主任,而在杜浚升递交志愿申请表的十分钟之后,卢玉珠就得知了儿子的小伎俩,旋即请假、打车,来到了杜浚升的学校,在教师办公室里,逼着杜浚升一笔一划地改了志愿。
  ——自己好像从那时开始,就已经是个输家了。
  他有气无力地把电话举到了自己面前,重新调出手机浏览器的那个页面,眼看着被他自己点开的五百张日本成人影片的网页。
  ——杜浚升自己也清楚,好些人都以为他是个无欲无求又无趣的人,宋振宁刚才在电话里也说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天,甚至更精细点,每时每刻,杜浚升的手机里,全是小妹妹、小姐姐,甚至是阿姨们脱光了之后袒胸露乳、扒开自己或仍旧粉嫩、或黑里透红的阴唇的画面。而自己藏在书柜里的五部2TB内存的硬盘,无一例外,存的都是全世界各国的黄色录像。
  杜浚升对自己这种难填的欲壑无奈地笑笑,然后又把手指停在了自己刚刚播放到一半的那个视频画面之上:今晚他随机选到的,是平冈里枝子的一部「子供部屋性处理」系列中的一集——对于这个从脸上到胸部到胯骨再到鼠蹊和打了马赛克的阴穴部位都媚骚得让人欲罢不能、骨子里却被日本右翼思维填满的AV女优,杜浚升素来没有什么好印象;然而今夜,他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部片子:片子里里枝子扮演的母亲,和那个胖子野岛诚扮演的死肥宅儿子,在片子里几乎全程没有一个笑脸,素面朝天、脸上的一道道皱纹都暴露在镜头下的母亲,全程动作木然又忧愁地用着机械的动作,为儿子进行着手淫和乳交,或者带着憎恶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主动帮儿子舔乳头、把儿子的手放在自己赤裸的乳肉上并握着而儿子的手让儿子来抓;而那肥胖的儿子,也竟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任由母亲对自己生殖器进行着抚慰,随后在儿子的脾气与欲火同燃那一刻,他又伸手将母亲整个反按倒在桌面上,像一个魔鬼一般侵犯了紧张、屈辱、却仍旧要高高在上地骂着「混蛋、废物、白痴」的行尸走肉一般的母亲,二人交合的动作,像极了饲养窝棚当中的两只牲畜……
  而这一切,却似乎让杜浚升被压了好几块巨石一般的淫欲,一下子变得活跃了起来。
  ——他竟对着自己最厌恶的日本色情女星硬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克制,而是立刻脱下了睡裤,在手上涂抹了些许护手霜后,就在被子下面握着自己的阳具不停地套弄着……
  可就在自己刚要进入状态的时候,宋振宁那家伙就把电话打了进来。
  他低下头,再看看此刻自己暴露在房间略带寒意的空气中的、已经耷拉下脑袋、又畏缩在包皮里面的阴茎,杜浚升此刻的内心里,已经再也燃不起一丝火苗。
  他一扭头,望向从窗外倾泻下来的如纸般惨白的冬夜的月光,听着远处零零散散传到耳际的鞭炮声,这一刻的杜浚升,从心里到全身地,觉得困倦无比。
  他掀开了被子,极其不情愿又极其认了命地重新穿上睡裤,然后从床上猛地挣扎着坐起,拖着自己的肉体下了床——既然今夜是没有兴趣清空睾丸里的积压存货,那么睡前至少应该清空自己的膀胱,这也算是给自己的「老弟」一种形式上的安慰了。
  但就在自己转身朝向自己的卧室门的那一刻,他却隐约地听到了门外的客厅里,传来了悉琐的光脚在地板上匆忙走路的声音,并且在这其中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咔」的响动——那分明是人到中年之后缺少氨糖和骨关节脂肪、并且还或许略带增生的膝关节在静止过后忽然一动起来之后发出的声响。
  杜浚升感觉得出来,母亲似乎已经在自己的房门口待了许久。
  ——或许在色情片导演的镜头和黄色小说家的笔下,母亲在大半夜站在儿子的卧室门口,偷听儿子打电话,甚至还可能在偷听儿子一边看着成人片一边手淫,或有一种别样的意味,可此刻,在杜浚升的心里,却只有委屈、窝火:
  她竟又在利用窃听或者偷窥这样的手段,来监控自己。
  按说这样的情况,杜浚升其实早该习惯了——从自己青春期开始、也就是刚上国中一年级时、趁着写作业的时候偷偷在袖子里藏MP3的耳机,或者偷偷阅读在学习机、电子辞典中储存的言情武侠以及H文小说的时候,杜浚升就没少遭遇过这样的情况,为此,家里已经不知道摔坏了多少MP3、学习机和电子辞典——
  但是今晚不知道为什么,或是因为此刻杜浚升对母亲的敬畏也跟着自己的身心困倦了,或是因为被刚刚宋振宁在电话里所说的那些话语给蛊惑了,此刻的他,心底竟然生出来一股怒意。
  于是杜浚升也根本顾不上把拖鞋穿好,直接急匆匆地走到了房门口,并且狠狠地用力迅速打开了房门。
  ——果不其然,就在杜浚升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的那一刻,刚走入自己卧室半个身子的卢玉珠,还没来得及关门;
  而且,卢玉珠的上半身,似乎因为她刚才的弯腰躬身——她每次偷听或者偷看儿子在房间里干嘛的时候,都习惯弯腰躬身加半蹲,甚至好几次腿都蹲麻了、腰都酸得直不起来,却在屋里的儿子警惕地看向房门口的时候,还不得不拖着酸痛的身子往后退,假装做无事发生——结果,左边的那个饱满的奶子从衣领处溜出来了一大半,她却都没察觉。
  与母亲四目相对上的那一刻,杜浚升的心里立刻落了听,尤其是看着母亲略微发白的脸色、以及那就差乳头和乳晕没露出来、剩下都跑出来的白花花的乳肉;
  但纵使确认了刚刚卢玉珠就在自己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自己,杜浚升也毫无办法。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身自带反讽,就比如妈妈暗地里监督儿子这件事,若是抓到儿子开小差,心虚的那一方就是儿子,若是没发现儿子有什么问题、却让儿子抓包妈妈在偷听偷窥,心虚的那一方就是当妈的。
  「妈,你还没睡呢?」
  杜浚升只能带着抗议的语气,对卢玉珠问道。
  听了儿子这话,刚才还稍显慌张的卢玉珠,却眼神凌厉、语气强硬了起来:
  「哦,你还管起我来了啊?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走道儿还这么快,干嘛啊?」
  「我?我上厕所啊。我憋不住了。」
  杜浚升说道。其实他本来寻思着,要用更理直气壮的口气,质问妈妈一声:
  我就不能睡到一半上厕所吗,我憋不住了走道能不快吗;可这么些年的逆来顺受,让杜浚升应激一般地,在妈妈跟前一开口,就是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
  卢玉珠白了杜浚升一眼,紧闭着的嘴唇撇撇嘴角,就仿佛杜浚升是犯下了多大罪过一样,让她皱着愁眉叹了口气:「行吧,赶紧的,你去厕所吧!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打电话闹腾半天!就不学好!」
  ——大晚上的,在自己房间里跟同学打电话,而且还是跟男同学、且是自己的发小宋振宁打电话,卢玉珠还认识宋振宁,怎么就是不学好了呢?果然如同宋振宁刚刚电话里讲的那样,自己的妈妈,真是个满口歪理邪说的。
  但其实杜浚升不是不会质疑自己的母亲,实际上从他懂事起开始,他就无数次地对母亲的无数条「歪理邪说」进行过质疑,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有哪个大人会对孩子的质疑真正当回事的;随着杜浚升的成长,他逐渐地发现,就算是质疑也没用,面对自己向来「伟光正」的妈妈,他似乎从来只有听话的份儿,哪怕是自己挣扎过了最后也没用,所以逐渐地,他也只能在心中质疑,而在嘴上、在表面做事情上,不敢有半点的表现。
  「你刚才听见我打电话了?」
  他只好趁着母亲把卧室门关上那一刹那,对她问了一句,然后默默低着头朝着洗手间走去。他甚至有点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去方便一下,但他还是握着软掉的阴茎,对着马桶硬屙了几滴尿液。
  隔着卧室木门和洗手间的玻璃门,杜浚升又听见卢玉珠仿佛故意想要挑起一番争吵一般地嚎了两三句:
  「你一天天的,衣服被褥也叠不好、饭菜也做不好、地面窗户也弄不干净!
  还不去找工作、还休学!这么晚了,你打电话还那么老大声、那么吵,我能听不见嘛!」
  杜浚升咬着牙叹了口气。
  他一抬头,正看见一条黑色蕾丝丁字裤挂在洗手间的毛巾架上,湿漉漉的。
  杜浚升认识那条内裤,那是大概自己还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亲杜温言接自己放学时候在路上的一家内衣店里买来送给母亲的,那天貌似好像是父亲跟母亲的结婚纪念日,当时买这条丁字裤的时候,年幼的杜浚升还不停地问父亲,「为什么爸爸要送妈妈这个」,父亲当时只是对着儿子一脸坏笑,临到家门口才说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至于后来母亲到底穿过几次,杜浚升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条已经被手洗过的丁字裤,应该还很新。
  ——而父亲其实也不知道,到最后的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什么都懂。
  可在此刻听了卢玉珠歇斯底里的控诉出的那一句之后,看着这条性感的黑色蕾丝内裤,杜浚升的心里,什么杂念都没有,除了烦躁以外,就剩下「心如死灰」
  四个字。
  但在他提上裤子之后,还是鼓足了勇气,走到母亲的卧室前,敲了敲门:
  「妈。你睡了么?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说,啥事。」
  杜浚升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刚才,宋振宁打的电话……他准备下周搞个同学聚会……我……我一次都没去过,我合计……你看我能不能……」
  「同学聚会……去了能咋的啊?你们同学要工作的都找到工作了、要读研的都已经读硕士读博士了,你去了,能咋的?」
  「……」
  杜浚升惭愧地抬手搔了搔额头。
  对于已经处于休学状态两年多的杜浚升,「前途」这两个字,堪称他的死穴。
  「我……」
  「反正你乐意干啥就干啥吧,」房间里却又生冷传出了一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都你自己掌握吧!我不管你了……你赶紧睡觉去吧!」
  接着,卢玉珠的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可没过多一会儿,她的房间里却又传来了卢玉珠那带着哽咽的沙哑的歌声:
  「转身就是一辈子/心痛如刀割/
  没有来日方长/从此无瓜葛/
  一颗心拼命的/把曾经温热/
  遗憾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快乐
  时光像东流水/一去不停歇/
  回忆它发了疯/愈发的猖獗/
  苦苦的等候在/相遇的那条街/
  为何爱到最后/你选择离别……」
  ——老公去世的这近三年时间里,卢玉珠几乎每晚在睡觉之前,都会拿着手机,打开K歌软件,唱上两三首之后才躺下睡觉。
  妈妈的命令是让杜浚升去睡觉,但这命令,外加接下来每一句都带着肝肠寸断意味的歌词,却结结实实地把杜浚升噎在了原地。
  除此之外,虽然卢玉珠几乎每天都会跟儿子说一句「我不管你了」,但她几乎每天不是会偷偷拿钥匙开了杜浚升的门锁、扒开一条门缝暗窥儿子,就是像刚才那样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儿子在房间里干嘛。
  又过了几分钟之后的杜浚升,才缓过神。
  他有气无力地回到了房间里,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给门上了锁后,又再三确认了两遍房门确实被自己锁上之后,他才来到自己书桌前,从书桌旁的热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又从抽屉里拿出了药盒,取了一粒西酞普兰、一包解郁丸,一块送到了嘴里,顺着水灌进喉咙过后,才迷迷糊糊地再次躺在了床上。
  此刻,他的手机屏幕却并未锁屏,且定格在成人片暂停的画面上亮着。而看着屏幕上被中出过的、脸颊还带着红晕的平冈里枝子的面部特写,刚才还为此一柱擎天的杜浚升,此刻就像在手机里撞了贞子一样,立刻迅速关了网页、并给手机锁了屏。
  杜浚升分明记着,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的妈妈长得特别像曾黎和高露的结合体,他甚至觉得妈妈要比那两个女演员长得更美。
  现在,卢玉珠的样子看起来,仿佛越来越像片子里演妈妈的、令人讨厌的平冈里枝子。
  杜浚升一边在心里发抖,一边不断地回想着:
  可分明,很久很久之前,不是这样的。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4/16 16:05:15

第2章:腊月二十五清晨
  生命就是疼痛。你活着,就要感受疼痛。
  ——园子温《恋之罪》
  杜浚升是被窗外传来的零散的声声炮竹震醒的。他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定睛一看,此时才5:10.
  但他却没心思再在床上打盹。
  自从父亲突发心梗去世之后的这将近两年多的时间里,杜浚升已经养成了每天一早5:30起床的习惯,然后他便为妈妈准备早餐。
  卢玉珠是「同恩中学-女子高中部」的一名班主任,她每天都要在6:10至6:30吃早餐,吃完了早餐就要去上班,而依照卢玉珠的习惯,她每天早上都要吃一个煮鸡蛋、一小碗杂粮粥或豆浆或者打素卤的咸豆腐脑,还要有一小份炒素菜、一小份拌凉菜或者、外加半个馒头或者一根油条、四分之一张烙饼之类的干粮,或者不喝粥、豆浆、豆腐脑,且是把干粮换成一碗热汤面——这份早餐菜单,在杜浚升从上幼儿园到高中时期,的确常年都是卢玉珠自己一个人准备的,按说她想吃的这些东西,在自己家楼下腿儿着走不到五十米的一条早餐铺胡同那里都能买到,但是卢玉珠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洁癖的,无论人家早餐铺的环境多么干净、瓜果蔬菜原材料多么新鲜,她始终觉得,那些小餐馆小饭铺里的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有问题;不仅是早餐,一日三餐都是如此——早在杜浚升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某一次学校要开月考总结会,因此那天卢玉珠加班到了晚上七点半,而当时下午四点半就放学的杜浚升,早跟父亲杜温言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更甭提在商业银行做项目经理的杜温言那天中午因为要去跑一个商场融资的项目而没来得及吃午饭;于是杜温言把儿子送回家后,就又下楼买了三套手抓饼和两碗老式麻辣烫带回家,爷俩各吃一份手抓饼、一起吃光了一份儿麻辣烫,又给媳妇留下了一份;可结果开了一晚上会的卢玉珠,见到饭桌上留下的餐食,非但没对丈夫的行为觉得暖心,反而直接把父子俩全都从房间里叫了出来,指着那份儿麻辣烫和手抓饼,把爷俩狠狠骂了一顿。
  「就不能等我回来,我给你俩做?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说着,卢玉珠还直接把手指指向了杜浚升,「他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期中完事就是期末!你要是给他吃坏了,影响了他考试怎么办?家长会你去开啊!」
  「媳妇,消消气,呵呵……我不合计着,老婆大人您都累了一天了么?回来了之后你还得判作业、判卷子,还得写工作总结和教案,所以晚上你就别做饭了,」
  性情素来温吞憨厚的杜温言是个天生的「妻管严」,卢玉珠对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而他似乎倒也乐在其中一样,每次卢玉珠一发火,他就对媳妇低声下气的,「外面做的东西,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嘛!我今天买的时候我都看了——卫生委员会刚给他们更新的卫生证和健康证,而且人家店里面都消过毒的,干干净净的……并且,我和升升吃完之后,也都觉得没啥事儿,味道也不错……」
  「哼,外头做的东西,就这么好吃是嘛!行,那以后也别吃了!你不乐意吃别人给你做的东西吗?你干脆给我开除出这个家得了!」随后又轮番指了指老公和儿子,怒道:「你再去找个媳妇!你再去找个妈!你让她给你们爷俩做饭吧!」
  ——一个不留神,杜浚升就把手指头切到了。
  他见状,赶忙先把还没切完的「蓑衣黄瓜」给拿到自来水流下面,把上面的血渍先清晰了个干净,才又回到房间里寻找创口贴,黄瓜本来就水分多,血液残留在上头时间长了,会把血液也渗到上头;若是不赶紧洗干净,怕是又要被卢玉珠骂是「白痴的不孝子」了。
  贴完了创口贴,杜浚升忍着手上的痛,赶忙淘洗小米,又闷了一锅粥,随后又把放在冰箱里发好的面团拿出来放在面板上,撒了薄面,用刀切成长方体,并赶忙上锅去蒸。
  看着饭锅上冒出来的热气,杜浚升又陷入了恍惚——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豆浆油条、小米粥馒头,他习惯的,是早上冲一杯咖啡或者来一包牛奶,就着肉松面包、香肠蒲棒、三明治或者其他带有咸味的点心。
  可他活了二十二三年了,此生到现在,满打满算,总共就只有一年半不到的时间,是每天早上都可以这样尽情吃他想吃的东西的:
  其中「半年不到」的那阵儿,是在他刚上省实验高中后、他坚持要去在学校住宿舍的时候,当时杜温言对儿子的决定,简直可以用「兴高采烈」来形容,举双手赞成,而杜浚升当初的新班主任也劝卢玉珠,如果让孩子去住校,这样每天早上去食堂吃饭、又不用花太长的时间在路上、吃完了饭就可以迅速到班级里进行早自习,并能够节省很多精力,卢玉珠拗不过丈夫和班主任的建议,又确实是杜浚升的学业为重,于是就让杜浚升住了一学期的宿舍;
  可后来到了期末开家长会的时候,卢玉珠一看全班的成绩榜单,便直接气呼呼地勒令儿子赶紧从下学期开始就搬回家来,理由是原先在国中每次考试都能考到班级前十、年级前一百、现在身在省实验重点班的杜浚升,在上了高中、住了校之后的这高一的第一学期,却只考了班级的第33名,至于在全年组,更是考到两百名开外去了——身为同恩女中为数不多的「省级名师」的卢玉珠,觉得儿子这样的成绩让自己实在是丢脸,她便决定要亲自抓儿子的学习情况,就此,杜浚升便暂时告别了牛奶面包、咖啡点心的生活;
  另有一年总算又让杜浚升过上这种西式简餐早餐的生活的,就是大概三年前,他考到首都的P理工大学后的日子了——那也可以说是他此生到现在过得最快乐的一年:P理工所在的位置是著名的坐落了少说得有一二百家计算机和互联网公司的「首都科技村」,在P理工一墙之隔又是另一所出了名的全国最「洋气」的大学P外国语大学——因为这两个原因,P理工的周围本就住着不少在首都工作的外国人或者留学生;而在P理工的东南边两公里,又是一家经营者各国时尚品牌的购物中心,这样的环境,自然让P理工的周围多了不少酒吧、西餐馆、面包房、甜品屋……毫不夸张地说,杜浚升在P理工就读的这一年下来,直接胖了十斤多;
  可这十斤的肥肉,压根儿并没在杜浚升的身上停留多久,因为就在杜浚升的第一个学年还剩两周的时候,家里就出事儿了——分明已经升任到融资部总监的杜温言,因为长期加班熬夜、外加食宿不规律的原因,在那年的暑假之前,突发心肌梗塞、且有并发性胃出血,又因为当时杜温言正在忙着一个千万元级别的项目,所以他的身体不适并未引起自己和同事的重视,导致最后耽误了送医;等到杜温言的助理发现情况不对、再报急救电话的时候,救护车还没有到,杜温言人就已经没了气息……
  得到了父亲去世的噩耗后的杜浚升,当晚就在首都的宿舍里发了烧、还住了七天医院。也就是这样一住院,让杜浚升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次期末结业考试,六门课,虽然都勉强及格,但却也都考的一塌糊涂。
  家里没了顶梁柱,对于母亲卢玉珠而言,当然如同天塌地陷一般。杜浚升没有办法,只能在考完试之后,马上向学校申请了休学,告别了自己在首都认识的一帮哥们儿朋友、告别了自己在他乡心仪的且还处于拉扯暧昧期的漂亮的姑娘,回到了F市;
  家里少了父亲、少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杜浚升在首都的学费和生活费自然也没办法让说到底只是一个高中教师的母亲独自承担,P理工的休学期只有一年,一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只是挥手之间的光景,而且就算是能给他机会让他再延长一年的休学时间,也需要往学校的账户里打一笔不菲的「学籍保留费」;经过打听之后,杜浚升才知道Y大的学籍保留费要比P理工更便宜、学费就更不用说了,按照杨君实连任省长以后推出的新教育政策,本地学苗在本地上大学还有学费减免优惠,思来想去,杜浚升只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学籍转回到了家乡。
  ——原本想着修一年学就够了,但没想到,这一休,跟自己一起上大学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他们眼看着就要大学毕业了,自己却成了一个大学「准肄业」的「家里蹲」。古人说父母身故,需要在家「丁忧」,这样才能算个「孝子」,可如今毕竟不是汉代可以「举孝廉」的世道,孝子的名头,既不能让杜浚升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也不能拿来当饭吃。
  「饭做好了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卢玉珠已经起了床,并且还穿好了一身黑色工作西装、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下面穿了杜浚升给她买的一条内绒黑色长筒袜——看起来就像是只穿了一条黑色长筒丝袜一样,而且还画好了妆,但刚刚卢玉珠分明并没有出屋洗漱。
  所以很可能,这一夜卢玉珠根本就没睡。
  「哦,妈妈早。」
  ——这是从小到大只要在家,一清早杜浚升就必须对妈妈道的一声问候,很小的时候如果杜浚升忘了,卢玉珠就会对杜浚升发动她独有的必杀技,名曰「拧着掐」:在杜浚升的大腿内侧,直接用拇指和食指揪起一块皮来,顺时针拧着在上面一掐,若是卢玉珠的指甲长长了,还会用指甲在上面边掐边抠;不仅是早上忘了跟父母问好,杜浚升会遭受到这样的大刑伺候,饭前便后忘了洗手、吃饭的时候没等长辈先动筷自己就开始夹菜、早上睡了多一分钟的懒觉、晚上迟到一分钟上床进被窝、上完厕所后忘了盖马桶盖、洗完澡之后没把香皂放进香皂盒里摆好、玩完的玩具没有放回原位,这些都是会让杜浚升享受卢玉珠的绝招的罪过,再后来,就是只要考试没考全班前十名也会这样,在班级里被老师批评了、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老师的误会不查、是不是主要责任在同班同学,卢玉珠一概不管,等到杜浚升放学一到家,就让他脱裤子,旋即杜浚升的大腿内侧的肌肉,就会出现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
  以至于到了现在,杜浚升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女孩子,如果有了性冲动的时候,最先起反应的并不是阴茎会充血,而是两支大腿的内侧部位会先发痒发热。
  在更早之前,卢玉珠也打过杜浚升的后背、手背和屁股,夏天的时候穿背心短裤,很容易就被杜浚升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瞧见,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都会护着杜浚升、批评卢玉珠心狠;而使用「拧着掐」这一招、掐得又是杜浚升的大腿根,淤青伤痕藏在内裤和短裤里,除非是给孩子洗澡、把尿,否则其他人是看不见的,恰恰在很小的时候杜浚升就学会了自己去厕所,也用不着老家人帮着把尿,而杜浚升每次去外公外婆家之前,卢玉珠也都会让杜浚升先洗个澡再去。
  某天夜里,刚被卢玉珠收拾过的杜浚升,独自一人猫在被窝里默默饮泪的时候,隐约听见了父母在隔壁的对话,父亲杜温言当时还笑着夸赞卢玉珠:
  「老婆真聪明,还得是你,孩子不听话确实该收拾;而且你用这招,咱爸咱妈都没发现——我爸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问我来着呢,『小珠最近是不是不收拾孩子、改溺爱了啊?对孩子是不能打,但是太溺爱了也不行』……」
  ——「那你还愣在那儿杵着干啥呢?端上桌啊!赶紧的,我赶时间!」
  杜浚升又赶紧回过神,「哦」地答应了一声,便又忙活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两小碗小米粥、两颗白煮蛋、一盘蒸馒头、一小盘蓑衣黄瓜、外加一大盘亓豆青椒炒土豆丝就摆上了饭桌。接着,杜浚升便又小心翼翼地坐到卢玉珠的身边,恭敬地等着卢玉珠先动筷子,并且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卢玉珠在把每样东西都尝了一口之后,一天二十四小时之内刚舒展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说你一天天的,什么时候能上点心呢?你看看这饭菜叫你做的!——蓑衣黄瓜得先放酱油醋,再泼调料油!而且花椒能不能不炸这么糊?这都发苦了都!」
  「呃……妈,我看网上菜谱说的,要把花椒炸透、油里才能有花椒的香味的啊?而且我在首都吃的时候,首都京城的人都喜欢把花椒炸成这样的。」杜浚升微微撇着嘴,怯生生地看着母亲解释道。
  「你还狡辩什么?咱家是在首都住的?我是首都京城的人?首都京城的人做菜就都好吃?哼……还学会跟我狡辩了!你狡辩什么啊?你就是做啥事儿都不用心,你知道吗?我看你刚才做饭的时候,你就走神儿来着!不认真!你要是做什么事儿都认真,你至于走到现在这步田地嘛!」
  卢玉珠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听了杜浚升的解释之后,反而对儿子指责得更加厉害:
  「还有,你知不知道拌这个菜,不能用小米辣、要用干辣椒?蒜末要用我去年腌好的腊八蒜,不能用生蒜!这亓豆也是,我告诉没告诉过你,你炒亓豆之前,你得用剪刀剪豆荚的弦?你剪了吗?你自己看看,你这炒的,这什么玩意?就问你吃着硌牙不吧!土豆丝你别用擦丝板擦,我也都告诉你不知道多少回了!用手一点点切你不会啊?擦丝板擦出来的土豆丝,一下锅炒就马上发面!你不知道吗?
  你看看、你看看!筷子一夹就断!青椒炒之前,你能不能先把青椒籽挑干净?真是服了你了,你长点脑子行吗……你再看看,这粥让你煮的!你放这么多小米干嘛?你这是熬粥还是煮稀饭呢?另外你这鸡蛋就不能多煮一会儿?我不乐意吃溏心蛋你是不知道咋的?」
  卢玉珠仿佛外头正燃放的连珠炮一般,把桌上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挑了一遍毛病,当然,最后被她饶过的馒头,她倒是也没落下,满带着讽刺的意味、瞪着眼努着嘴说道:
  「也就这馒头蒸的还凑合吧……我养你二十来年了,你现在啊,到头来也就能蒸个馒头了!欸?要不我找找人,让你去外面早市儿支个摊,你去卖馒头吧!五毛钱一个的馒头,你长这么大的个子,你就去卖馒头吧?昂!然后我也不用养活你了——你现在学你也不上了,你也没个正经工作,成天成天在家待着,啥也不会!哼!嗨呀……啧!我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玩意儿……我是冲着培养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培养的!哼,到最后啊,就只能卖馒头了……」
  杜浚升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粥碗,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也没力气去提起眼前的筷子和勺子。
  想当初他决定回到F市,就是在父亲出殡、且自己考完了期末考试之后,发现母亲已经差不多七八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更别提下厨做饭;纵然卢玉珠的身材确实一直保持得很纤细苗条,哪怕是怀过了杜浚升之后依旧如此,可在杜温言走之后那阵子的卢玉珠,不说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也已经脱相了——原先耸挺弹韧的那对儿38C的椒乳,干瘪得有点像两只泄了气的气球,晚上穿着睡裙的时候,蒙着干皱的肌肤和清晰可见的筋膜的肋骨上挂着睡裙吊带的模样,让杜浚升看在眼里、心里心疼到想哭;至于原先高翘浑圆的屁股,也几乎快消却抽萎了,那时候卢玉珠经常觉得自己坐着坐久了、仰面躺着躺久了,股骨头那里就会觉得硌得痛,便成宿成宿疼得睡不着觉;修长的双腿上的肌肉,也都跟被人抽走挖空了似的,只剩下皮肤在那里耷拉着,根本难以支撑她日常的站立和行走。
  现在卢玉珠的模样,能让外人看着跟她丈夫去世之前别无二致,全仗着的,是在此之前基本上没碰过一次锅铲、没开过一次煤气的杜浚升——他连学着做饭、带查着给中年女人补身子的食谱,为母亲一顿一顿做出来的:一天一碗木瓜炖奶、三天一盅虫草银耳煨鹌鹑、五天一锅红枣人参炖乌鸡、一个月一顿海参花胶熬益母草,且是连哄带逗着、一下一下用勺子筷子撬开母亲的嘴巴、一口一口把山珍海味喂到卢玉珠的舌头上、并且盯着她一点一点咽下去,最后才使得妈妈不至于绝食到伤身体的程度,亲自给母亲喂回了精气神、喂回了原来的身材样貌,并且看起来似乎要比丈夫去世之前更加滋润了一些;
  倒是杜浚升自己,黑眼圈一天天的变得更深、仿佛熊猫成了精,腰带一天天的勒得越来越紧、却还是觉得宽松。他冷不丁的找出来自己上国中、高中时候的衣服套在身上,却发觉原先觉得穿不下的某件衬衫、某件短袖T恤,现在穿起来,更像是一件袍子似的,或者说,更像是衣服把自己给「穿」了,而不是自己在穿衣服。
  可直到今天为止,卢玉珠也从来没对儿子说过一声「谢谢」。
  一想到这,面如死灰的杜浚升,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苦笑——上次去问诊的时候,大夫还问自己,「小伙子,按说你父亲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应该调节回来了啊,却怎么还会同时患上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呢?」
  ——所以,是为什么呢?
  望着一桌子刚刚自己端上来的时候还觉得色香味俱全的餐饭,此刻的杜浚升一点却食欲都没有了。
  而卢玉珠对儿子的失魂落魄却视若无睹,她挑完了毛病之后,却是一通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了半个馒头、一小碗粥、半根蓑衣黄瓜、八分之一的亓豆炒土豆丝和一颗水煮蛋之后,就撤离了餐桌,去了趟洗手间。
  杜浚升再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此是刚好已经到了6:29分。他索性便把自己没动过的一口餐食,外加炒菜拌菜和馒头全都放进了冰箱里,去厨房取了一张清洁湿巾擦干净了桌子,旋即便准备回房换下睡衣睡裤、穿上自己的外套。今天他也有事儿要出门。
  但就在这个时候,卢玉珠却结束了自己的方便,拿了化妆盒站到了门口的穿衣镜前头照了照,又回过头叫住了他:「你看我这样笑,行么?」
  杜浚升一回头,一抬眼,却只是看着母亲脸上的状态,其实完全是僵硬着的——她此刻的表情肯定算不上板着脸,但杜浚升也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笑容。
  「那个……您嘴角能不能再朝上翘一点儿?」
  卢玉珠直愣愣地看着杜浚升,嘴唇嗫嚅了半天,随后嘴角总算是朝上拧了拧:「这样?」
  「那个……再往上点儿呢?」
  卢玉珠低垂下眼眸,眨了眨眼睑后,又很不自在地把嘴角用力再向上摆弄了一些。
  ——这个笑容极其僵硬,僵硬到仿佛笑肌和苹果肌里被人注射了塑料一般。
  杜浚升此刻很想跟妈妈转用一下某集《生活大爆炸》里Leonard的台词开句玩笑:您今天这是要去参加教师年会,而不是要去杀了布鲁斯·韦恩。
  但他已经很久都没跟妈妈开过玩笑了。即便母亲原先也很喜欢看DC漫画改的影视剧。
  「嗯……这样就行,挺好的。」
  卢玉珠僵着表情,又转身继续照了照镜子,她僵笑着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又收起了刚刚的笑容,跟自己呢喃着:「我都很久没笑过了。都不会了。」
  ——是啊,妈妈也很久都没笑过了。
  不是那种在别人面前社交性质或者礼貌性质、抑或是因为自己或是家里得到了什么令人艳羡的事物后所产生的虚荣的假笑,而是真正觉得开心的、由衷的笑。
  在这两三年来,身在服丧期间的卢玉珠也被迫参加过学校的不少大型正式活动,每当这个时候、且也只有在赶上了活动前卢玉珠在出门前照镜子的时候,她对儿子的态度,才会片刻间温柔起来。
  可杜浚升清楚,这样的温柔,也就是「片刻间」——  「你爸那个死鬼就这么撒手走了,你呢,也不出息、没本事,你没啥能让我真正高兴的事情……别人咱就不说了,跟我一个年组的那些同事,瞅瞅人家的孩子啊——一个个不是在名牌大学读研了、就是在大公司有了高薪工作。你都不知道,人家平时脸上多『乐』。我也想『乐』,哼,可你让我乐得出来么?」
  杜浚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就只能呆立在自己的卧室门口,默默地听着妈妈带着质问式的埋怨。
  卢玉珠说完了话,又打开了化妆盒,又在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底。或许此刻在卢玉珠的眼里,自己把自己捯饬成了个瓷娃娃,杜浚升看着站在穿衣镜前的妈妈这样想着,但其实,刚刚妈妈脸上的粉底已经打得够白净的了,并且,卢玉珠本身长得就天生显白,可现在又打了这么一层粉底,却反倒是把她的妆容弄成了没化妆时候她脸上原本惨淡的脸色。
  盖完了又一层粉底之后,卢玉珠就把化妆盒丢进了手提包里,拿了门口衣柜挂着的羽绒大衣又穿上了自己的人造革长筒靴。
  「今晚学校有聚餐,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你搁家乐意干嘛就干嘛吧。」
  丢下了这么两句话,卢玉珠的人影便不见了,只留下防盗门重重砸在门框上的声音。
  杜浚升心情复杂地呆愣愣地看着家里的大门。
  按照这几天半夜,他猫在被窝里偷偷看的那些短篇色情小说里的剧情,如果那些H文里的女主角,对男角色说出这样的一句「今晚我要去XX做XX事情,不回家了」的时候,那肯定就预示着女人是在外面有人的意思;但对于卢玉珠,杜浚升清楚,这样的情况是肯定不能发生的——同恩女中上至校长、下至普通教师,就连体育老师和清洁工,可以说90%往上都是女的,偶有几个凤毛麟角的男教职工,也都是同性恋。
  ——即便是遇到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卢玉珠也够呛能遇到什么「红杏出墙」「羊入虎口」的事情;先前在国中的时候,自己班上有几个同学的父亲是混黑社会的,身为班级纪律委员的杜浚升某次帮着班里准备家长会,扫除完了之后去洗手间「大快乐」蹲坑的时候,就听见有俩「道上」的家长一边在厕所抽烟、一边谈论着班级里那些妈妈们的姿色,言辞中各种污言秽语,简直比色情小说里的写得更加露骨又不堪入耳,可他们在提到卢玉珠的时候,说的却是:
  「就咱班那个纪律委员他妈,真是可惜掉那副『炮架子』一样的身段和前凸后翘的奶子和屁股了!那娘们儿不说话倒是真他妈的勾人,但她兹要是一说话,操,全他妈的是吹她老公什么评优、在银行的级别、待遇薪资,要么就是卯足了劲儿,聊他儿子的成绩、学习表现和什么狗屁大学前途的,我听着就烦!这娘们儿是真他妈的虚荣!」
  「我也觉得是!而且开口闭口肯定就打听,『你家孩子成绩这次多少啊?』『总分年组排第几啊?』『参没参加青年团啊?我儿子可是连续两年的红党青年团优秀团员!』——操!红党青年团的能咋的?不知道的,看她那股劲儿,还以为她儿子内定进了『红党中央委员会』了呢!这女人,咋的都好说,但是要是从骨子里虚荣,可是真他妈的下头!」
  「但没办法,谁教咱俩的儿子学习都不好呢,人家本来也不乐意跟咱们这样的搭话……」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变态呢?——对她儿子有点啥想法?」
  「不知道,我感觉有可能。但其实比起对她儿子本身,我猜更多的是对她儿子的成绩单和奖状、证书啥的有想法。我真挺同情他老公的——我估计他老公吃够一盒伟哥、肏她一整宿,她都不带吭叽一声的;但是如果能听见她儿子考了班级前十,她肯定能爽到原地喷骚水。」
  「哈哈哈!欸?你说咱哥俩给她砸钱,多砸个几万块,她得不得意跟咱哥俩一起上个床啊?哈哈!」
  「你可拉倒吧!现在F市,可是数你们『楼外楼』财大气粗!」
  「诶!诶!诶!你可别骂人啊,七哥!论财大气粗,谁他妈比得上你们『宏光公司』?论人脉广、背景深,数你的老大『熊大熊二』两位『王爷』,红蓝两党外加Y省的一百来号地方小党派,谁不给你家老大面子?论钱多人多,全F市得看澜沧江街的你们『宏光隆润物流』的陆锡麟,加上『小闻』闻翀、『超仔』曾超,还有现在最出位的『张大个』张霁隆——尤其是『张大个』,自从他捅了齐正先齐总,现在谁听见『宏光大隆』『张大个』的名号不哆嗦?前两天那个『张大个』的地下钱庄的人,暴力要账都要到咱们『楼外楼』的地盘上了,可咱们的老蔡总,一听见是他来了,我不怕跟你说丢人,兄弟,老头子脸都绿了!」
  「呵呵,别扯远了。而且我可告诉你,铁子,在『大王爷』『二王爷』手底下吃饭的弟兄们,可从来都没觉得陆锡麟那帮人跟咱们是一家人!哼,还『张大个』……这个张霁隆,就算敢捅齐正先,又多个鸡巴?」
  「哈哈哈,不提不提……知道你们熊家哥俩的人和陆锡麟的人一直不对付,刚才忘了,说跑嘴儿了!赖我赖我!」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看那个姓卢的娘们儿,像是个差钱的模样么?她这种女人,爱的不是钱!像她这样的,全心全意的,都把心思放在她儿子身上了——除非你能让她儿子在将来当国家元首,那样还差不多!再说了,跟她上床,她要是被肏服了、被你我的老二整到高潮的时候,那还不得来上一句『比她儿子考年级第一都爽』这样的话出来?你听这样的话,你还能硬的起来?」
  「哈哈……」
  ——这些话,听在杜浚升的耳朵里,让杜浚升不知道到底是该觉得侥幸还是觉得不幸。
  但他确实觉得屈辱。于是那泼释放过后,他转念把手往校服口袋里一掏,直接把马上要在家长会上发言用的发言稿搓成了一个硬纸团,故意把便池的下水道给弄得堵了,随后一拉水箱,让混了尿液和粪便的污水满溢出来,浸了那两个男人擦得锃亮到可以看见教学楼里所有女性裙下风景的四只皮鞋上,全是屎黄和尿鳞,最后在真正开家长会的时候,周围的人见了那俩男的,全都捏着鼻子避之不及。可他俩见到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来的瞪着他俩的杜浚升,又想了想刚刚俩人的聊天内容,也都不好发作。
  而在回到班级前的杜浚升,边拿着班级里用来蹭地的洗衣粉清理着鞋底,边觉得心中特别的痛快跟解恨。可他也说不清自己恨的,到底是不是刚才那两个男人的嘴上逞能。
  ——这全都是卢玉珠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像杜浚升这样暗暗维护着自己母亲的事情,杜浚升从小到大不知道做过多少,但他从来没跟妈妈说过一次,卢玉珠也从未主动了解过一次。
  不过,杜浚升偶尔倒也会在脑海里产生一种极其危险的、不好的想法:妈妈要是真的出轨、真的在外面有个情人,对自己而言似乎却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如果那样的话,卢玉珠也不会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了。
  ——哪怕是个女人也行啊。
  几乎每一次在杜浚升边写作业、边察觉到自己的房门被蹑手蹑脚地开了锁、又轻轻悄悄地打开了一个足以让一只眼瞳的视角窥伺到自己在干嘛的时候,杜浚升都会产生如此危险且自己都觉得奇葩的想法。
  可实际的情况,是卢玉珠压根儿也没给自己任何会出现这种状况的机会——之前的不算,就从杜浚升上学开始,在卢玉珠的身边,也确实有不少想要追求她、跟她展开一段婚外情的男人,无论是真心想跟她恋爱的,还是只是出于肉欲想跟她玩玩的,但她对于任何的糖衣炮弹都没兴趣,甚至她自己本身生活里,也不是个有什么兴趣爱好的女人,她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不乐意去看电影看戏剧,偶尔去逛街,也是买一些自己需要的日用品或者看上的服装之后就回家,而且逛街的时候,通常还要等到自己完成工作、又是杜浚升不用去上学、补习之后的时间里,强拽着儿子陪自己逛街。她的生活之单调,让她纵使是在几乎全是女性的工作单位,都没处来几个闺蜜,所以即便是去买文胸内裤,陪着她的也都是自己的儿子——她对这样情况早就习以为常,而从未了解过,自己儿子的心里其实有多尴尬。尤其是每次杜浚升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34D的半球走光、瞥见了那对儿依旧殷红如樱桃一般的乳头和乳晕从罩杯中跳出来、还有下面长在微微凸起的阴阜上那抹浓厚茂密的黑森林的时候,一瞬间心跳加速的杜浚升,都会脸红到想要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然,还有她在逛内衣店、去更衣间试内衣、甚至偶尔还需要儿子去更衣间里帮自己扯肩带、系后背搭扣的时候,儿子所遭受到的来自周围陌生人的异样目光,在那一刻,杜浚升也总是恨不得马上手里能有一杯硫酸,这样便能给自己的脸泼得面目全非。
  按理来说,自己跟妈妈这样的关系,原本应该相处得特别的好,好到令人发指、好到为社会伦理不齿的那种——就像「小石头」和他的女警妈妈那样。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妈妈之间产生了如此冰冷的隔阂,母子俩共处一室朝夕相处、两人之间却一个笑脸都没有,杜浚升自己也搞不明白。
  胡思乱想着的同时,杜浚升也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他又拿了病例揣在羽绒服里怀的兜里,又拿了钥匙,便也出了门。
  今天是过年之前医院的精神科专家诊室上班的最后一天,若要再想见到精神科的大夫,除非是急诊,否则那就得等到正月十五之后了。
  ——「嘿!打劫!」
  十分钟后,就在杜浚升正在家门口附近等公交车的时候,却被一双湿漉漉的小手从背后捂住了眼睛。这双手的手心里的手汗,嗅着还似乎带着些许汗腥味道。
  杜浚升立刻皱着眉、撇着嘴,直接拽下了那两只手,并将手的主人扯到了自己身侧,且很不耐烦地看着来人。
  「大白天的,吓唬人,有意思?」
  「挺有意思的,哈哈!尤其是吓唬你,我的『秒男老公』!」
  而那个长得跟一块黑炭成了精似的姑娘,却无赖地咧着嘴对杜浚升眯着眼睛笑着,并依旧对着杜浚升摊着手,还把双手扬得高高的。
  其实昨晚电话里的宋振宁猜错了,在杜浚升父亲去世后的这两三年里,杜浚升并不是没有任何的交际。杜温言的离世确实让他的灵魂跌进了无形的冰窟,但是他体内的荷尔蒙,还是偶然地会躁动起来,让血气方刚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身心是多么的寂寞。某天晚上卢玉珠回家的时候,在饭桌上提到杜浚升以前的一个小学同学提前修完了学分毕了业,随后跑到沪港的一家IT公司做了网络工程师,并且没多久就结了婚,在此间,卢玉珠话里话外都在讽刺自己的儿子,既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和收入、又没有一个伴侣对象,于是那天夜里,杜浚升就像报复着谁一样地,在手机里下载了差不多七八个社交软件,自此,每天夜里跟人网聊,就成了他那时候的消遣方式。
  可他毕竟不是个浪荡纨绔的公子,他甚至在此之前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起先他就算跟那些妹妹、姐姐、乃至阿姨们配对成功了,他也不好意思跟对方说话;大概是前年的秋至,与他配对的,是一个四十一岁已婚的女人,杜浚升跟对方配对成功了,一开始依旧不好意思跟对方打招呼,只是默默地翻着对方的相册视奸意淫,没想到没过几秒,对方却先对杜浚升挑逗了起来,随后两个人又相互加了微信,并在那个女人的引导之下,跟对方完成了此生第一次情欲具浓的文爱,从此以后,每天跟人发文字挑逗游戏,就成了杜浚升独自在被窝里的秘密娱乐,乃至往后发展到相互发私密照片和无声的自慰视频,或者直接打视频电话、自己在这边闭麦手淫、并看着屏幕上的一个个陌生的女人边揉抓自己的敏感部位、边对着麦克风发出销魂的呢喃;但他碍于自己既没有任何情感经历,性事方面又是个初哥儿,所以每到对方提出要跟杜浚升在线下见一面的时候,他都又自卑到不敢回话,以至于那些原本在视频里跟他相互都把彼此身上有几颗痣、哪里长了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毛都了解过的女人们,全都失望透顶地给杜浚升拉了黑名单。
  直到去年的春天,杜浚升忽然在探探上遇到了一个姑娘——资料上显示,这个名叫杨怡寒的姑娘,是个跟自己同岁的、星座是与自己百分之百速配的双鱼座、F市师范外语系的在读大三学生。她家里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从照片上看起来,家境应该十分殷实;她身高170CM、身材堪比名模、五官相貌仿佛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并且从头到腿全都长得如雪一样洁白无瑕,完全符合杜浚升的审美;跟她聊起天的时候,这姑娘也是能跟杜浚升一起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而且,在当天夜里,杜浚升忍不住精虫上脑、直接在微信上跟那姑娘说了一句骚话之后,女孩子也是一点都没迟疑地就把自己自慰的私密视频发到了杜浚升的手机里——看着姑娘一边疯狂地用那根水晶自慰棒猛戳着自己柔软粉嫩的蜜穴、一边大叫着又不断地从肉壶中汩汩涌出剔透的潮吹喷泉的时候,杜浚升感觉自己的心都醉了。
  ——好一个又有学识、又有涵养、又善解人意、骚起来又特别能疯得起来的姑娘!射完了两次精液后身心都平静下来的杜浚升,反倒觉得自己沦陷于这个姑娘了。
  「见个面吧,怡涵,我想跟你在一起。」
  杜浚升发了这样的一句话。
  同时,他的心脏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甚至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人家姑娘不嫌弃自己是个丧父、休学、患有抑郁症的废柴的话,他希望她能够做自己的女朋友。
  「那……你来我住的地方吧。正好我一个人住。等你来了……我俩……可以把今天的这个游戏,玩得更刺激一些呢!嘻嘻!」
  杨怡寒答应的也很痛快,痛快得让杜浚升对此毫无怀疑之力。
  一直到杜浚升第二天趁着卢玉珠去了学校、自己偷偷到了杨怡寒给的住址的时候,他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他原本以为这个商贾之家出身的姑娘就算是独居,也应该是在高档公寓,而他到的位置,却是一栋那种老旧筒子楼;等他按照楼层位置,打开了杨怡寒的房门之后,才发现原本就只有50平米的一室一厅,还被隔成了两个套件,杨怡寒就在其中一个套间里租住着。
  但他还是把心一横,推门而入。
  等他进了门才傻了眼——
  等着他的不是什么肤白貌美大长腿、出身于商贾之家的师范大学的大三外语系的女大学生,甚至杨怡寒的年龄都是她编的:她实际上只有19岁,没上过学,国中都毕业就辍学了,F市E县D乡甲村出身,她来F市,名义上的由头是来打工的、但实际上她每天都在游手好闲地瞎混着;她的父母倒确实都是做生意的——在E县的农贸市场卖菜的;她的确长得很苗条,可她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影响了发育的缘故,要屁股没屁股、要胸没有胸,并且她的身高只有158,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棵缺乏滋养的枯树干一般;而且她的肤色简直就跟用墨汁或者沥青浸泡过一样,跟「洁白」二字根本贴不上一点边儿,更让杜浚升大跌眼镜的,是杨怡寒的半张脸上,还长了一块发红的胎记;后来才知道,原来个人资料里的那些照片,全都是从某个网红美女的抖音主页里盗来的,而她跟杜浚升刚开始搭讪时候聊的那些话,全是她从网上一点点复制粘贴下来的,至于微信里传来的那个女孩子自慰的视频,也分明是她之前从色情网站上事先下载的。
  ——应该马上离开的。
  那天之后的杜浚升无数次地检讨着自己。
  但他又的确挪不动一步——在他进到杨怡寒简陋的出租屋里之后,盯着他全身上下的,不仅是女孩那带着挑逗意味的双眼,还有那对儿如同黑蜜枣一样的小乳尖,以及女孩胯下那剃光了阴毛的阴缝儿。同时,在和煦的阳光之下,女孩子黝黑的肌肤,竟似镀了一层油亮亮的金光。而未等杜浚升及时做出任何理性有效的思考的时候,早把自己脱得赤身裸体的杨怡寒,就一把将杜浚升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又根本让杜浚升来不及反应,就把双手伸进了他的裤裆里面,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用双手轮番在他尚未真正开刃过的男性武器上头撸抓了起来。
  尽管这是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她的身上也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符合自己审美的,但她的身体却是那样的柔软跟温暖……
  杜浚升太饿了,他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每一只毛孔、每一处毛细血管和末梢神经,都已经变得饥不择食。
  冲动之下,杜浚升抱起杨怡寒就深吻了起来,而且他竟然走火入魔一般、学着小电影和小黄书里的招式、主动把自己的舌头伸到了女孩的嘴里搅动着,并且一边深情地吮吻着女孩那混杂了薄荷脑冰凉的尼古丁跟浓烈焦油味道的口腔,一边把她抱到了用木板搭成的床铺上,三下五除二也将自己的脱了个一丝不挂,又在女孩子的帮助下,在自己粗壮雄伟的阴茎上头戴好了女孩事先准备的安全套之后,他急火火地握着肉棒,对着女孩尚未完全湿润的淫穴就抽送了起来;
  可就在杜浚升多多少少缓过来点神,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单刀直入、而应该至少做些前戏、于是马上把嘴巴从满是烟味的口腔处移到了带有淡淡汗碱味道的乳头上舔吮起来的时候,女孩只是用力一抬屁股、双腿再一用力、带动着淫穴的膣腔轻轻一夹,杜浚升自己都毫无心理准备地,就那样缴了械……
  然后,早在14岁就破处失身、在此之前又已经经历过五个男生常年的性接触的杨怡寒,根本没顾及杜浚升跟自己是第一次的缘故,直接给杜浚升起了个「秒男老公」的外号,当然,实际上除了杜浚升跟自己确实是三秒就射以外,她还有个更奇葩的只管杜浚升叫这么难听的外号的理由——杜浚升的名字,她因为识字太少,所以根本不会念。
  而杜浚升在那次从杨怡寒的阴穴里拔出来之后到现在,一直都在被杨怡寒嘲笑着,原本在性事上渴望但却自卑的杜浚升,这下更是有了心理阴影。他其实很想就此忘了杨怡寒,可这个农村姑娘却跟被他踩到了鞋底上的口香糖似的,杜浚升不出家门倒还好,一出家门,走到哪好像都能遇上她;而这姑娘好像倒也不是故意跟踪他,只是她也没个正经工作、也不用上学,身为一个街溜子,成天满F市的大街小巷瞎晃悠,也似乎是理所当然,杜浚升真是不想遇上都不行。
  「不是,你咋……你咋来了呢?」
  杜浚升一脸疑惑又无可奈何地对杨怡寒质问道。
  「啥叫我『咋来了』——哈——呀嗯……」杨怡寒说着,仰天打了个大瞌睡,然后讪讪地笑着看着杜浚升,「我这不昨晚打听到我认识的一帮朋友,在这附近的网吧包宿么……我就来蹭网上,外加蹭觉睡来了。正好这会儿到点儿了,他们都走了,我去上了趟厕所,他们也没等我;我这一出门,这不就碰见你这大傻个子了么?还问我『咋来了』,你咋……哦!我知道了!你住这附近是吧?」
  杜浚升黑着脸,一言不发。
  看着杜浚升的模样,杨怡寒更是乐出了声:「哈哈!瞧你那逼样儿!你是觉着我能赖上你、住到你家是咋的?我知道你爹去世没多长时间!我能趁这个时候去你家『砸窑』『打秋风』?你让我去我还不乐意、我还嫌晦气呢……」
  杜浚升仿佛撞了瘟神似的叹了口气,想了想,对杨怡寒说道:「你要是没啥事,你就赶紧回家补觉去吧。我这还有事儿呢。」
  杨怡寒眼巴巴地看着杜浚升,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混不吝地笑着说道:「对啊,我是没事儿。但我也不困啊,我回家干嘛?正好,我没事儿,你不有事儿么?
  我陪你去办事儿不就行了么?你要办啥事啊?」
  「跟你没关系……哎?」
  杜浚升刚要搪塞,没想到杨怡寒竟毫不商量地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停到了二人面前。也不等杜浚升说话,杨怡寒便拉开了车门,自己一屁股先坐到了车里,且把车门对着杜浚升大敞着:「上车啊,赶紧的!这么大冷的天儿,你好意思让人司机师傅冻着啊?」
  ——刚才应该扭头转身就跑的。
  杜浚升在这一刻,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但他还是上了车。
  「去哪啊,二位?」
  杜浚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民总医院,谢谢。」
  「哈哈,你去医院干啥啊?」杨怡寒又乐出了声,「治早泄去呀?」
  杜浚升立刻扭头猛瞪了杨怡寒一眼:「你再这么口无遮拦,你信不信我给你踹下车去!」
  杨怡寒登时就闭了嘴。
  但其实她也并不理解「口无遮拦」是啥意思,她也不相信杜浚升能给自己踹下车,她闭嘴,一是认识杜浚升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老男人」也会发火;二是她几乎已经是习惯成自然,大凡有人对自己怒喝几声,不论是因为啥,她都立刻会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巧姿态——从她15岁进城开始,别的没学会,在生气的人面前装乖这种事,她可学得比谁都溜。一见这小黑丫头忽然消停了下来,杜浚升一时间心里还有些不落忍,但是想了想,总算能让嘴巴可以完全不停歇、一直跟自己叨叨的杨怡寒安静了,杜浚升倒也觉得清闲;再回想起上一次自己独自一人来医院拿药的时候,正好赶上那天早上杜浚升肚子有点着凉,前前后后的去了四五趟厕所,而每次一去厕所,到了药局窗口处就得重新排队,一直折腾到了中午——倒是不耽误自己下午回家给卢玉珠准备晚饭,可自从休学之后,杜浚升就越来越不喜欢折腾。要是身边多一个人,能帮自己排队拿药,倒也不是坏事。这样一想,杜浚升就放弃了准备在医院门口甩掉杨怡寒的想法。
  但杨怡寒却是在车子往医院越靠近,越似乎有些害怕,乃至等到杜浚升已经进了医院的外院大门时,杨怡寒却还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医院的门诊大楼发呆,额角上冒着冷汗、浑身也有些哆嗦——杜浚升也不知道她是怕得还是冻得,不过确实,在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八度的今天,只在身上一起套了三件棉毛衫、运动裤外套迷彩牛仔裤、脚上又只是一双沾满灰土的帆布板鞋里头穿了廉价工地袜的这丫头,穿得确实挺少就是了。
  「你干嘛呢?你不是要跟着我么?」
  「你……我就不进去了,你赶紧办完事儿赶紧出来吧。」说着,杨怡寒还掏出了一包小细烟,抽出了一枝,放在嘴里叼着点了上,「我搁这抽颗烟等你。」
  「算了吧!你还是抽完烟跟我进来吧,我这得一会儿呢!估计你抽完这一整包我都不带完事儿的。唉……你跟我进来吧,外头多冷啊。」
  「那么久啊……」
  杨怡寒吸了两口烟,又忐忑地把半截香烟丢在地上踩灭、小心翼翼地跟在杜浚升屁股后面。
  可随着杜浚升七拐八拐,直到跟着杜浚升上了七楼后,杨怡寒也根本没见到一把手术刀、一把绷带剪、一管注射器、一台自己不认识的医疗仪器,她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你到底啥病啊……精神科?你有精神病啊?」杨怡寒眼神愣,嘴也愣。
  杜浚升打心里觉得疲惫地叹着气,但也懒得多费口舌:「对,就是精神病。」
  「我操!你是个疯子啊?我他妈跟疯子上过床?」
  「……你看我像么?」
  杨怡寒诧异地又从头到脚把杜浚升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搁炕上是有点笨……但你看着也不疯啊?」
  「我有重度抑郁症加重度焦虑症,」杜浚升皱着愁眉低下了头,「但我不疯。」
  「啥症?」杨怡寒睁着那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杜浚升。
  「抑郁症加焦虑症,都是重度。」
  「……啥意思?这都是啥病啊?」
  「……」杜浚升真不想再说话了,但这姑娘大概又确实不是胡搅蛮缠,而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杜浚升又忍着不痛快解释道:「就是得了这病,每天几乎就没有高兴的时候,这就叫『抑郁』;至于『焦虑』……」杜浚升斜眼白了杨怡寒一眼,「我跟你现在就挺『焦虑』的。」
  「啊!那我懂了!那就是成天不乐呵、又一直都挺烦的呗!你早这说我不就明白了?哈哈!你们城里人净整词儿!啊……『抑郁』,『焦虑』,操,这俩还他妈是个病呐!」
  杨怡寒说着话,嗓门也跟着越来越大,且边说着话边笑着翘起了二郎腿,整个身子又摊在了候诊长椅上。因为今天是春节前最后一天专家值班,所以此刻的诊室内外的人是相当的多,杨怡寒放开嗓音,自然引得整个走廊里的人全都不住地朝着她和杜浚升这边侧目。
  「你小点声!这是医院!在医院里没有人像你这么扯脖子喊的!也没人把这椅子当自己家炕头!」
  「哦……」见杜浚升又有些生气,杨怡寒也的确收敛了一些,直起腰板正襟危坐着,「我这是第一次进医院,我哪知道这些门门道道……」
  「你之前没来过医院?你老家D乡没有医院么?」
  「D乡只有诊所,但我也没去过。E县倒是也有个医院,比这个小,我也没去过。」
  「那你以前生病了,感冒发烧的话咋办啊?」
  「挺着呗。哪像你们城里人这么金贵?不乐呵跟心里头觉着烦,都能当成病?」
  杜浚升彻底准备闭麦了,自从他跟这个黑丫头真正见了面之后,他发现他俩真是没有一句能聊到一块去的。
  但接着,杨怡寒却又委屈且怯生生地说道:「完后……老早以前,我以为医院里头贼啦吓人呢。我记着最小的时候我又一次发烧,也想去医院诊所打滴流去,但我爹妈那时候就告诉我,要是去了医院,肯定得被开刀剌肉,不是从肚里取一块肠子肚子、就是从天灵盖撬开了之后割一块脑子,还说医院里会有人拿勺挖小孩眼珠子吃……自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来医院了。感冒发烧、头疼脑热到真挺不住了,就擓一勺白糖冲热水喝就好了。」
  这下杜浚升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刚才从进到外头大门到上楼的时候,平时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杨怡寒忽然变得对周围一切畏惧了。说白了,这小黑丫头的爹妈这么说,恐怕也是为了省钱,不想让闺女因为一些小毛病花一大笔医药费而已。而杜浚升之所以理解这个事情,是因为在自己小时候,卢玉珠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进医院就要开刀割器官」、还有「怪叔叔怪阿姨会拿勺子挖小孩子眼球吃」的这种新政权刚建立时候在坊间谣传的「梅花党」怪谈,不但在后来一直被海外的「转轮教」拿来骗没什么文化的国内老百姓和外国人,说在国内的一些乡村诊所,长期为政客们利用摘取来百姓的活体器官;除此之外,杜浚升的妈妈卢玉珠利用这样的说辞,也确实唬了小时候的杜浚升好一阵。一直到后来父亲在银行升职加薪、且持有了银行和医院联合开办的内部医疗卡之后,卢玉珠带着杜浚升去医院,有病时候看病、没病的时候定期体检的次数,才多了起来。
  并且,卢玉珠也不完全像杨怡寒的爸妈只是担心花销而不想让孩子去看大夫,她自己明说过,她更害怕的是,如果医院采取的什么医疗措施、比如做脑Ct、核磁共振之类的手段,或者是用了什么药剂、比如青霉素和杜冷丁之类的东西,很可能会影响到杜浚升的智力,进而会影响儿子的学业——杜浚升一直不清楚,卢玉珠到底是从哪个三流小报或者乱七八糟的自媒体营销号的视频或文章上头看来的。
  一想到这,杜浚升倒是想起来一个人——自己在首都上学时候,他们B理工大学的学生会主席。这个人当年在他们那届入学成绩是全年级第一,随后在大学就读的几年里也是每次都能靠着学习成绩拿到全额奖学金,大一的时候就拿过三个全国科技大赛和两个国际级科技比赛的一等奖、大二下学期就已经跟副校长一起做实验、并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三篇Sci论文;据说现在那哥们毕业之后,就马上被国内和英国、美国、日本的一共七家科研机构争着录用,最终那哥们去了西北的一家研究所,在里面待了两年,就已经是研究室副主任了。可是,在学校里,谁都清楚一件事:这哥们是个「太监」,后天性性无能——早在这哥们儿还只有四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就给他报了七八门学前补习班,并且要求他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晚上9点半才能睡觉,每天除了去幼儿园之外,不是去补习班就是在家做题;结果某一天节假日的时候,他只是在床上多睡了五分钟,他妈妈就不乐意了,一时怒火中烧,掀开儿子的被子之后,对着儿子的下体就开始连踩带踹,一直等到儿子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裤裆里还出了血晕了过去之后,他妈妈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等送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他妈妈把她儿子的阴囊系带和睾丸系带都踹断了不说,其中一个睾丸也直接踹碎了。当时大夫问他妈妈,孩子是怎么会伤成这样的、这是哪个跟你家有这样不共戴天之仇的坏人对孩子干得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但最开始,他妈妈还撒谎说,那是孩子自己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后摔的;
  而在大夫说,伤成这种情况,必须马上手术的时候,他妈妈却犹豫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却问了大夫句让后来杜浚升和其他人听到这个故事之后,都忍不住捶胸顿足的话:
  「大夫,能不能不手术啊——您看,手术的话肯定得施麻药,但是麻药那玩意不伤小孩的脑子吗;我怕打完麻药影响孩子的智商,这样的话,他以后可就考不上好大学了——所以,大夫,直接包扎一下、能止血了就行了,咱不手术了可以吗?」
  ——确实,那哥们儿现在不仅从名牌大学毕了业,还成了国防科技领域的青年专家,但他也没了享受感情和性爱的权利了,甚至会彻底断子绝孙。
  对于这哥们儿的遭遇,当初听了他的故事的大部分人,都并没有一丝一毫看笑话的幸灾乐祸心态,现在的杜浚升也是一样。因为很多人觉得,所谓成长,真的只不过是一个被阉割的过程。而他们的大部分人跟这位学生会长的区别,不过差了在自己阴囊上的狠狠一脚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想起了这个故事,等轮到杜浚升再次来到诊室里、量完了血压、心率,并再一次填写抑郁症自测打分表后,总体评分分数跟之前相比并没有任何的减少——不过杜浚升也开始怀疑,这样的心理试题是否真的有效;
  然而人类医学发展到现在,却也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真正完全地临床检测抑郁症和焦虑症。得抑郁症之前,每天都得做题,得了抑郁症之后还得做题,人生不过是个巨大的试卷而已。
  接着就是专家的老生常谈:什么按时睡觉、按时吃饭,多补充维生素、多晒晒太阳、多运动,少去面对负面情绪、少去回想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多看看喜剧节目之类的话,给杜浚升早就听烦了,直到大夫开了取药单、再把病历本和取药单递到杜浚升的受理之后,他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哈哈,这就完事了啦?他们没摘你脑子啊?」
  一见杜浚升从诊室里出来,杨怡寒就「噌」地一下从长椅上蹦了起来,对着杜浚升跑了过去。
  结果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也根本没看旁边的人,杜浚升站着地方,又是问诊区走廊的拐角,所以就在杨怡寒要装模作样直接给杜浚升一个熊抱的时候,正巧跟从杜浚升左手边走过来的一个高个子女人斜斜撞了个结实。
  「哎哟……」「啊!」
  那女人的身高足有1米79,并且脚上根本没穿高跟鞋或者长靴,身材其实一点都不臃肿,但是对于1米58的杨怡寒而言,就跟一个巨兽一般,杨怡寒撞到人家身上,自己反而往后弹着倒退了两步,还摔了个屁股墩儿;
  但那女人手里原本捧着的几本厚厚的8开大小的书本,全都被杨怡寒撞翻了。
  「你看你!我刚告诉你了,别在医院咋呼,你不听!」
  杜浚升见状,只好伸出手去拉杨怡寒。
  而那个被撞的女人,却也先是走到了杨怡寒的身侧把她扶了起来,问了一句,「小姑娘,你没事吧?」然后才准备自己去拾洒落了一地的书本。
  「真疼!撞死我了还问,我有没有事?你瞎啊!」被女人和杜浚升合力扶起来的杨怡寒拍了怕屁股之后,却对女人大声骂道。
  「你啥态度?分明是你跑过来给人家撞了、东西都撞翻了,你还好意思骂人家?」杜浚升训斥道。
  「谁让她长这么大的个子?一个娘们儿长得又高又膀的,走道她不看路赖谁啊?」
  杜浚升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杨怡寒讲道理,只好转身蹲下来,帮着女人捡起那一大堆书本来——
  定睛一看,那散落了一地的书本,全都是英文书,并且,还都是心理学和脑神经学的教材。
  看着书皮,杜浚升的心里不禁骤停了一下。
  然后他傻愣愣地抬起头来,再仔细看了一眼女人的脸,登时整个人似被电击过一样僵住了……
  而女人也弯着腰,接过了杜浚升手里的书,刚要道谢,看了杜浚升一眼之后,却也愣住了。
  「你……」这一瞬间杜浚升仿佛失了语,表情变得严肃得很,但分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地抽搐着。
  而那女人也很尴尬地笑了出来,眼睛不住地盯着杜浚升,笑了一下之后,忍不住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咬了咬嘴唇,随后又接着僵硬客气地笑着:「啊……
  真巧啊,呵呵。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你……你不是在加拿大呢么?」把手中的所有书递给女人之后的杜浚升连忙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板,给人感觉好像其实不太想见到这女人似的,但眼神却又分明没从对方的脸上移开,「你回来了?」
  「哦,不是……国内有个研讨会,我跟我们校董事会请了一周的假,今天回来看看我妈,然后再给之前在美国参加研讨会的时候认识的这里的一个专家带几本书,后天早上就回去了。」
  「啊……不搁国内过年了?」
  「对,不过年了……我已经连续几年都没过春节了。」
  「哦。你家那位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都大四了么。而且他现在在银行实习做支行长的助理。之前他一直跟我说,要跟我回来,买机票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告诉我,他这几天要临时被他的老板叫去跟一个拉动本地Micro-Business(小微企业)贷款的项目,就没跟我回来。」
  「哦……挺好的。」
  「嗯。」
  女人整理了一下书本之后,也站直了身子。然后她和杜浚升就那样彼此对视着。
  而在杨怡寒的眼中,她感觉俩人就好像马上要打起来了似的——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一个老爷们儿和一个老娘们儿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之后,是不相互作一下、扇上对方几个嘴巴子的。
  但她同时也心头一紧。
  ——眼前的这个高个子女人,跟自己当初故意逗诱杜浚升认识自己时候所用的那个照片上的网红,几乎是一套模子里雕刻出来的,并且甚至要比那个女网红长得更漂亮性感、更优雅妩媚。
  于是她马上拽了拽杜浚升的袖子,横着眼睛盯着那女人,开口问道:「欸妈呀,你俩认识啊——这谁呀?你以前对象啊?」
  杨怡寒直白的一句话,给杜浚升和那女人两个全都弄了个红脸,女人更是有些臊得低下了头。
  「什么『以前对象』,别瞎说!」
  「那就是现在的相好姘头呗?」
  「啧……你别瞎扯行么?人家都订婚了……」杜浚升根本没法制止杨怡寒的满嘴跑火车,又回头看到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只好苦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见笑了啊。」
  「没事。」女人嫣然一笑,反而也对杜浚升指着杨怡寒问了一句:「这位,是你现在的,女朋友?」
  「不是!唉……」杜浚升想了想,对杨怡寒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让你开开眼界——这位是我国中三年、高中一年半的同学,现在是加拿大麦克唐纳大学社会科学院心理学系的青年学者、教授助理,游乔语。」然后又对游乔语说道,「她叫杨怡寒,她是……嗯,她是……」
  没等杜浚升把话编明白,杨怡寒却抢着开了口——一下子就让杜浚升的心悬了起来——但杨怡寒却说道:
  「哦,乔语姐,你好,抱歉刚才给你磕了哈!我是杜哥他家楼下的邻居。我爸妈都是菜市场卖大白菜、卖土豆子的。今天我爸妈忙,他俩没搁家,我就跟杜哥出来混一会儿。」
  「哦这样啊……你好你好。」
  游乔语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并且没嫌弃杨怡寒长得寒碜还长得黑,主动跟杨怡寒握了握手。
  ——她一笑起来、同时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对于杜浚升而言,着实是久违了。
  「妈呀,留学生,海龟!海里的王八!」从杨怡寒口中冒出来的词汇全都不堪入耳,但她似乎是因为游乔语对自己一点没有异样的态度,所以她看着游乔语时候,目光却是十分明亮,「欸我的天!这比跟大明星握手都激动!我这辈子都没合计能跟『海里的王八』握个手啊!三生万幸啊!哎嘛呀,这姐姐长得还有点像杨幂,甚至你比杨幂长得都漂亮!我这……我这四舍五入就相当于跟杨幂本人握手了!要不从今天起,我就不洗手了!」
  杜浚升实在是忍无可忍,瞪着杨怡寒说道:「我说怎么从你嘴里,就不能吐出来点儿象牙?什么叫『海里的王八』?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却没想到,杨怡寒还很理直气壮地跟杜浚升解释了起来:「海归、『海龟』
  么?搁国外回来的,不都叫『海龟』么?那『海龟』可不就是『海里的王八』么?」
  「你这丫头……管人家叫『海里的王八』,我看你还是『村里的狗尿苔』呢!」
  杜浚升恶狠狠地呵斥了杨怡寒一句,又无所适从地转头看了看游乔语。
  「哈哈,没事。小姑娘说话还挺幽默的。」
  对于杨怡寒没有半点涵养的说话语气和用词,游乔语却丝毫没觉得冒犯,依旧是温婉地对她笑着。可等到游乔语再看向杜浚升的时候,她却欲言又止:
  「那,你……」
  「我……你现……咳咳……」
  而杜浚升却也是支支吾吾着,吭哧瘪肚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把这个对话接续下去的话题,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只能叹了口气:
  「那什么……要不你去忙吧,呵呵,你这时间挺紧的,我也不耽误了,我还得……还得办点事儿呢。」
  游乔语等了半天,听到杜浚升这样一说,原本就是如水般的深眸,睁得更大了:
  「哦……那……那好吧。那什么……你来医院干啥的啊,我还忘了问了呢?」
  「嗯,就办点事儿……」
  杜浚升继续支支吾吾着。
  就在这时候,杨怡寒咬了咬后槽牙,又开了口:「他来取药的。」
  游乔语笑着对杨怡寒轻轻点了点头,又对杜浚升问道:「哦,给卢阿姨取药么?」
  这次根本没等杜浚升回答,杨怡寒直接抢先说道:「他给他自个取药的。这家伙有病。」
  「啊?你……浚升你病了么?什么病啊?」
  又是杨怡寒抢着答道:「叫什么『抑焦症』。」
  「『一跤症』?」
  「哎呀,大姐,你是学这个的,你咋还不知道咧?就是成天成天乐呵不起来、又动不动看啥都烦的那种病。」
  杜浚升无奈地棱着眼睛瞪了杨怡寒,小黑丫头这才总算闭嘴。
  其实本来杜浚升是真不想跟熟人说自己的这个情况,尤其是跟游乔语,奈何现在在医院的精神科里撞见了不说、这总共没多一会儿还都被身边这个烦人精给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曝光了,现在要是杜浚升自己再不说明白,反而自己更像个弱智了。
  「那什么……抑郁症加焦虑症。她管这叫『抑焦症』,呵呵,现在青春期的孩子,说话都喜欢简略,跟咱们那时候动不动就习惯用什么『Xswl』『Yyds』
  『U1S1』之类的音序简写字母一回事,呵呵。」
  可接下来,杜浚升这种明显打岔的伎俩,似乎是被游乔语识破了,因为游乔语直接追问了一句:「浚升,你怎么得了抑郁症和焦虑症了?你……你没事吧?」
  「哈哈?」杜浚升不打岔了,杨怡寒却接着插了嘴,「他没事儿有事儿那你能咋的?『赛杨幂』大姐,你能给他吃点『溜溜梅』么?哈哈哈……」
  在杜浚升看来,游乔语长得更像是杨幂和李沁的结合体,并且她的脸盘要比杨幂的更小,五官却要比李沁的更大方立体一些。
  但两个人都没理会杨怡寒恶俗又无聊的取笑,而是仿佛陷入了只有他俩的世界里,可即便在那样的世界里,多年未见的二人,却也似乎相顾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杜浚升便摆了摆手:「我……嗐,我……没啥事。我这不都有药单了吗?我也不至于寻死觅活,我也不至于身体出什么别的毛病……」
  游乔语却依旧担忧地看着他,想了想,也是极其艰难地说着:「那……你要不要……」
  但好像杜浚升明白她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并抬腿就准备拉着杨怡寒走:
  「唉,不用……那什么,你忙吧。我还得排队拿药呢。就这样吧,等你啥时候再回来……呵呵,来日方长吧!你保重!」
  游乔语抿了抿嘴,也只好点点头:「那……嗯,你也是。」
  就在杜浚升刚转过身的一刹那,杨怡寒却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杜浚升无语着猜测着杨怡寒是不是又要出什么洋相,一旁的游乔语也傻了眼。
  「不是,你这是咋啦?」
  「我……我走不动道了!」
  「你是也出啥毛病了么?」
  「我……我饿了!我早上没吃饭呢!」
  杜浚升无奈地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游乔语,只好拉着杨怡寒的胳膊:「那……
  行吧!你赶紧起来……我拿完药了之后,我带你去吃饭,行么?正好我早上也没吃啥东西呢。」
  「那你得请客。」杨怡寒睁着她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杜浚升。
  「行,我请客。」
  「哈哈!太好啦!」说着,杨怡寒又像个耗子精一样,从地上直接蹦着站了起来。旋即,她好像知道游乔语就没走远一样,转过身,对着游乔语说道:「游大姐,你要不要跟咱们吃一口啊?」
  「啊?我?」
  「对啊,你不搁国外回来的吗?估计你来国外,成天早上牛奶面包咖啡的,都吃腻了吧?俺们东北这旮旯的早餐,是不是贼老长时间都没吃着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可牛逼了!就在这医院大门斜对面的那条街上,他们家吊炉饼、豆腐脑和鲜肉香菇馄饨,那滋味都老苾了!你也一起来吧!反正这家伙请客花钱!」
  游乔语看了看杨怡寒,又看了看杜浚升,脸上一红,依旧笑着:「那……哈哈,正因为是浚升花钱,我要是想一起去,那也得他答应、他乐意我跟你们一起吃才行啊?」
  杜浚升一听这话,生怕游乔语把自己看得小气了,于是只好说道:「我……
  我当然乐意让你跟着一起了,但你,不是忙么……」
  「不忙,我这就把书给朱教授送去,再跟他说两句话就好。」
  「那行。」杜浚升这才大方地点了点头,「那这么着,你先去找那位教授,我去楼下药局。你要是提前完事儿了,你就下来找我。」
  「你要是先拿完药了,就给我发个微信——你不是有我微信么?」
  「对对。行,我先去了。」
  于是杜浚升带着杨怡寒先离开了,而且他这次好像是担心杨怡寒继续对其他科室产生恐惧,便特意带着杨怡寒乘了直梯。
  一进到电梯间里,杨怡寒便马上对杜浚升骂了一句:「大傻逼!」
  「骂我干啥?」
  「不干啥。就想骂你——没眼力见的大傻逼!」
  杜浚升听了,不但没发火,而且还很少见地没用斜视的目光看着杨怡寒、并无奈地对着她笑了起来。
  杨怡寒见着杜浚升这样,不禁像见着怪物一般,又嫌弃又畏惧地往后撤了一步:「我操!我骂你、你还能笑出来?要我说,你不是什么他妈的『抑焦症』,我觉着你这人好像真是有点他妈的精神病……」说着,杨怡寒又胆突地看了看杜浚升手中的药单,疑惑道:「该不会是你为了治这个富贵病,吃药把脑子吃傻了吧?你这人难不成真是个大傻逼?」
  ——或许吧。或许自己真是个傻逼。
  但以杨怡寒的学识和认知水平,杜浚升好像也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很多时候一个正常的人之所以会变成傻逼,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没有眼力见,反而正是因为这个人太有眼力见了,知道很多事情做不了,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做,知道很多事情就算做了也没用、就算做了也无济于事,所以才不得不装傻。装傻装的多了,也就抑郁了。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杜浚升把药都拿到了,游乔语也下了楼,杨怡寒便大喇喇地双手插着衣兜、走在前头给杜浚升和游乔语带路。过了个红绿灯、拐了个弯就到了那家小餐馆。进了门后,杜浚升和游乔语还在相互寒暄式地聊着些有的没的,杜浚升知道游乔语很多年都没回国了,所以也很想帮着她点东西吃,但又生怕自己点的东西不合她的胃口,所以只能等着游乔语开口,但游乔语毕竟也很久都没跟杜浚升见面了,愣是像以前在学校里那样厚着脸皮管杜浚升要东西吃,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可就在他俩还在忸怩客气的时候,杨怡寒已经捧着一块沉甸甸的托盘,找了个位置坐下、又把托盘上的东西摆在自己的面前,挑筷子就香喷喷地吃了起来。杜浚升想了想,还是先说道:「你想吃点啥?那什么……刚才那小黑丫头不是说了么,这家好像豆腐脑、吊炉饼都挺好吃的,你要不,来点儿?」
  游乔语看了看后厨正在煎烙着的金黄剔透的吊炉饼上淌下来的油星,虽然食指大动,但却还是望而生畏:「我……吊炉饼、油条什么的,还是算了,我不是得经常参加学术会议么,为了穿正装好看,所以最近正在控制饮食呢。」她又看了看收银台旁橱窗里摆着的十盆素拌菜,便说道,「你给我来一份馄饨吧,再给我点一份小菜,这就够了。」
  杜浚升点了点头,也朝后厨看了一眼——尽管后厨那边不断地有香味飘到前台这边,但等他看到了那一桶黑乎乎的豆腐脑素卤浇头,即便他知道很可能那「黑乎乎」的感觉,一方面是自己的心理作祟、一方面是人家本来就加了老抽、或者炒了焦糖上色、再加上后厨的光线问题显的,但他还是会不停地回想起从小到大老妈卢玉珠在耳畔的唠叨:「外面的餐馆哪有干净的?你看他们用那油!看着挺干净似的,我告诉你,都不一定反反复复用过多少回了!有的家还用的是地沟油!你再看他们做的那玩意,黑不溜秋的!你都不知道哪里头放的是啥、有没有洗干净、下锅之前有没有被人用脚踩过!别吃外头卖的啦!咋的,我在家给你做的是不好吃吗?」——一想到母亲下咒似的叮咛,杜浚升的食欲顿时全无,但他此刻也确实饿极,思来想去,只好点了一碗甜豆浆、两个豆沙包。
  「42块七毛。」
  一听价钱,杜浚升有些傻眼:「不是……一豆浆、一豆沙包,外加一个三拼小菜和一香菇猪肉馄饨,就要这么多么?」
  但那个服务员却不紧不慢地说道:「跟你们二位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她还点了东西呢——她要了一个大份儿、20块钱、加了五花肉和香肠的牛肉板面,还点了一瓶雪碧呢。她刚才跟我说,要找你付钱。」
  「哦……对不起哈,忘了这事儿了。」
  杜浚升连声道歉,旋即跟游乔语端着餐盘分别坐到了杨怡寒的对面和旁边。
  等俩人一坐下,再仔细一看,更傻了眼:杨怡寒这丫头点的这一大份儿板面的碗,都够她吃完再洗把脸的了;而此刻的她正大快朵颐地啃着那块红烧五花肉,并且吃得几乎满脸都是油花,但她根本不在意,嘴巴基本上就没离开过那块五花肉,五花肉吃完了就吃那根泡过了酱油老汤的俄式红肠,冷不丁的松开嘴,也是为了就一口面条、再吃一口生大蒜。
  「能不能注意点吃相?」
  杜浚升忍不住嫌弃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甩到了杨怡寒面前。而看着杨怡寒的大花脸的游乔语,也有些忍俊不禁。
  可杨怡寒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对自己这一脸的荤油很神气:「什么吃不吃相的?我自己吃得觉着香就行呗!」
  「不是……那你身边还有出气儿的呢!看你吃成这样,谁不倒胃口?再说了,你这一大早上的,就吃这么腻的东西啊?而且你这大早上就这么吃生大蒜,你不怕别人闻着难受,你自己也不感觉烧心?」
  「大哥!我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我这好不容易吃顿肉,我还得管你们俩看我吃饭的时候心里啥感觉?游大姐,我没别的意思啊,但我问一句——咋的,我吃饭,你俩还给我演出费啊?」杨怡寒边吃边瞪了杜浚升一眼,「我他妈的打娘胎里出来的时候,都没人问过我乐意不乐意来呢,既然出生了,我自己怎么得劲儿那就怎么来呗?管你们这些其他人咋看我干啥?我才不受那个累呢!至于你说大蒜……那句古话咋说来着?『吃肉吃面不吃蒜,嘴里香味少一半』!」
  这一番话,直接给杜浚升和游乔语,这一个首都名牌大学生——尽管是曾经的——和一个海外知名学府的青年学者,说得收起了戏谑,对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看着桌上的这些餐食,好像杨怡寒那晚满是肥膘还飘着油花的板面配上大蒜瓣,确实挺香。
  但既然点完了,也不能不吃。一边吃的时候,俩人也在一边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我没记错,你好像出国之后一直就没回来?」
  「嗯,对。差不多已经四年多了。」
  「是么,这么久了啊?哦,对……我想起来了,你高三那年就出国了,是吧?」
  「嗯。先去读了一年私立的国际高中么,混了个加拿大高中文凭之后,就在那边考的省考。正好我大学跟我高中都在一个城市,我图个方便,不用搬家。呵呵,要么最开始我是想申请多伦多大学的。」
  「你在哪个城市来着?」
  「蛤蟆屯——哈哈,我们留学生都叫『蛤蟆屯』,英文是Hamilton。」
  「哦……哦,我想起来了,呵呵,我现在学籍迁到Y大了,Y大现在的副校长,以前也是你们大学的。」
  「陆冬青是吧?对,我听过这个人。他以前还是我们华人学生学者联合会的副主席呢!但我在那边上学的时候,我没见过他,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回来了……」
  「嗯,好像是。」
  「欸,那你是……三年前就回F市了?」
  「对,差不多满三年了。」
  「叔叔……没了之后就回来的?」
  「嗯。」
  「那阿姨呢?阿姨现在还好么?」
  「呵呵,我妈……还行吧,反正还是以前那样。」
  「嗯,那还行。」
  听了一会儿两人之间不咸不淡的对话之后,大口大口咥面的杨怡寒忍不住插了个嘴:「我咋觉得你俩这天儿聊的,不像认识很久的人呢?」
  「哈哈,那你觉得认识很久的人,应该聊啥呀,小杨同学?」游乔语笑着问道。
  「啧——」杨怡寒咂咂嘴,又问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游大姐?」
  「你说。」
  「你刚才说,你跟杜哥你俩以前国中就在一起同班,高中又在一起同班了一年半?」
  「是啊。」
  杨怡寒眨了眨眼,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那你俩在一起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同学,这么长时间里头,你俩搁一块堆儿肏过屄没?」
  按说在加拿大念了四年大学、又没少参加过国际学术会议的游乔语什么没见过,可杨怡寒的一句话,直接给游乔语弄得眼神都发直了。三秒钟过后,游乔语脸色通红。
  而坐在杨怡寒身边的杜浚升更不用提,小黑丫头的一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喝着豆浆。他是愣憋着不想一口喷在对面的游乔语脸上,才硬咽了下去,结果果然呛得咳嗽了半天,肺里面都觉得压得紧——要不是此刻的小餐馆里来吃早餐的人还是很多,杜浚升真恨不得直接抬手给杨怡寒一个巴掌。
  「我说你这丫头的嘴啊!你要是不会说话,你就给它捐了吧!」
  「这事儿有啥不能说、不能听的啊?」杨怡寒反而挺无辜地看着杜浚升,「那我该咋说?我是不是得问,『游大姐,你跟杜哥你俩是不是有过一腿』?」
  「……我刚跟你说没说过,人家乔语已经订婚、马上结婚了?你跟一个马上要结婚的女生面前问这个问题,合适么?再说了……就甭说我和乔语只是普通同学、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你就不会问,『你们俩是不是谈过恋爱』『是不是处过对象』这样的问题?咱这一桌,我俩都是有文化的人!就你!」
  「有文化的人咋啦?有文化的人就不肏屄啊?」听了杜浚升的批评,杨怡寒反倒更来劲了——这一下,却也给杜浚升弄得没了脾气,而且他也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的心里边,特别害怕杨怡寒把自己跟她上过床的事情说给游乔语听;但杨怡寒却真没提那一茬,而是继续说道:「我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们家养的狗、牛、马、猪,甚至是草里头的蚂蚱和刀螂,到了该肏屄的年岁了,都肏屄交配呢!」接着她又看向游乔语,「不过我这人,倒是不太会说话——赶不上你们俩,游大姐,一个是加拿大海归,一个是城里大学生。我就是单纯看游大姐你长得挺俊的,跟这个姓杜的走一块儿去,看着也挺般配,还挺聊得来,我就心说你俩以前是不是有过点啥事儿呢?哈哈,我单纯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啊!」
  「你看看,你这么问不就挺好么?饭桌上你说那么粗俗的字眼……我……我真是……」
  杜浚升还在用指责杨怡寒刚才的粗鄙之语打着岔,可他时不时地,也是难以把持自己地那双眼放在游乔语的桃花般的脸上。
  羞红着脸的游乔语,依旧大方地笑着:「哈哈,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小杨同学。但就像你杜哥说的,我俩就是普通同学、是好朋友的关系。至于你说的发生的『啥事儿』,以及,你刚才……说的……『那个事儿』,呵呵,的确没有过。」
  「啊,这么个事儿啊……那可能我多合计了。欸,那因故啥呢?你俩看着这么配,是相互没看上、还是因故家里不同意啊?」
  杜浚升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游乔语,恰好此刻的游乔语,听了杨怡寒的问题之后,也正在看着他。
  二人目光对上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但紧接着,二人的表情都变了,变得怅然若失,随后谁都极其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看着各自碗里的豆浆和海米紫菜清汤;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俩似乎也能从豆浆跟馄饨汤里,看到五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在Y省省立实验高中高二八班的教室里,有两个四十岁出头的、身材长相都很姣好、且之前她们两个私下关系还都很不错的熟妇人,竟然当着一众家长和班主任老师的面儿大打出手起来的那一幕。
  ——那正是杜浚升的妈妈卢玉珠,跟游乔语的妈妈游婷婷。
  见二人半天都不说话,杨怡寒就算是再没有边界感,她也知道自己该安静了,于是她便低下头,端着筷子扶着大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
  正在此时,就在游乔语身后的电视上,放送了一则新闻,这则新闻,直接使得吵嚷热闹的整间小餐馆里的所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据加拿大『嘉华电视网』援引加拿大广播公司的报道,当地时间2月3日,『留学生康宇新弑母案』在京士顿市的安大略省最高法院一审公开宣判,判决被告人康宇新十五年监禁。据悉,康宇新是就读于多伦多『偌科大学——苏纳克商学院』的大二学生,今年21岁,在多伦多有三年留学经历。
  去年10月28日,其母薛某从国内前往多伦多探亲陪读,抵达多伦多之后的第三日,被其子康宇新使用手机充电线杀害于多伦多万锦市的某宾馆内,并将母亲尸体装入大尺寸行李箱中丢到附近野地,伪装成失踪后向多伦多警方报案。11月1日,多伦多警方对照酒店监控与安大略省403高速路监控视频,发现最终于薛某接触的正是报案人康宇新,遂对康宇新进行调查审问,其后康宇新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根据警方的笔录,康宇新杀害其母的动机,是因为母亲从小到大就对其管教严厉、长期造成心理压力,这种情况在康宇新出国之后,依旧如常,康母薛某对于康宇新的日常学业生活、情感经历、社交情况等,均要通过每日与儿子必打的视频电话中进行询问和监督,又在其产生抵触情绪下,前往其身边陪读,康宇新声称自己无法接受母亲的高压教育方式,于是产生了杀害其母的念头。
  另据多伦多当地检察机构的一名检察官表示,庭审过程中,康宇新情绪稳定。
  法庭最初宣判康宇新为『终身监禁』,但随即,康宇新的父亲康某当庭出示了一份谅解书,表示原谅儿子的犯罪行为,并希望法庭能够从轻处罚;但康宇新表示不接受父亲的谅解,并声称,当时自己以为父亲会和母亲同行,并且自己原本打算在杀害母亲薛某之后,企图继续将父亲康某进行杀害。经过法官、检方与陪审团成员的研究商定,最终改判康宇新15年监禁。对此,被告康宇新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提出上诉。」
  ——「我的天!这他妈的什么人啊!」「是啊,这不白眼狼么?」「父母成天累的要死要活的,花着钱出着力,供着他去留学读书,他不感恩就算了,还把他妈给杀了?」「可不是么……这就是养了个魔鬼啊!」「要我说,这就是『留学垃圾』!」「他爸还谅解他……那他媳妇白死的?」「杀了自己亲妈,才判十五年?呵呵,他可不『不提出上诉』么?」
  ……
  这则新闻过后,早餐店里的人们便纷纷开始议论起来。接着没几句,每一桌的人,就又从这个案子,聊到了天南海北,或是自己家的鸡毛蒜皮。
  「这事儿,你知道么?」杜浚升则是一脸迷惑地盯着电视,旋即又两眼空洞地看着游乔语。
  「嗯。我当然知道啊。」游乔语点了点头,「这个案子在安大略本地一直都是头条。而且这孩子心理素质还真是好——他报案说他母亲『失踪』的时候,为了演的像一点儿,还找了不少当地的学生组织、商会组织以及电视台和报社,在众人面前他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心虚。我的教授不仅是我们大学心理系的主任,还是安大略的『皇家骑警——罪案调查处』的犯罪心理方面的高级分析师,我这最近正好也在跟这个案子,准备三月末的时候,就发表一篇学术期刊论文,着重研究一下他的犯罪动机。」
  听着游乔语的高谈阔论——在杜浚升眼里,游乔语就是在「高谈阔论」——杜浚升自己便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却又故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哦,那你现在也太厉害了。我……呵呵,我要不是今早跟你在这吃东西,我都不知道这个新闻。」
  「你咋不知道呢?之前没看过这个新闻么?」游乔语疑惑道。
  「……我爸走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家的电视就没打开过——以前我爸在的时候,也就是他爱看电视……然后我也是以为内各种事儿,心烦,就不爱看新闻。」
  「哦……」
  游乔语啃着勺子头,看着杜浚升,又抿了抿勺子上面沾上的馄饨汤,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这个时候,在他俩身边早就吃完了面条、还连着打了两个饱嗝的杨怡寒发话了:
  「妈的……刚才光顾着吃面来着,没顾上说话——要我说,这男的干得漂亮,杀的好!」
  「啊?」「什么?」
  「我说,这个叫康什么玩意的,他干得漂亮,杀的好。」
  ——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一刻,杜浚升和游乔语的心里,全都在这样想着。
  「你这死丫头,又发什么疯?吃饱了之后,有劲儿瞎白话了是不是?」
  「那就当我瞎白话吧……」杨怡寒这才得了工夫,从杜浚升甩给她的那包面巾纸里抽出了一张,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油污汤渍,等她擦干净了脸,她又有些不服不忿地看着杜浚升,又看看游乔语,「但我觉着,我也不见得就真说错了吧?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虽然没啥文化、没上过多少学、念过几本书,但我要是过着那样的生活,都跑到国外去了,还得被那么高强度的管着,我也会受不了的。就算是爹妈,如果我要是真的被逼疯了,我也会杀了他们的!」
  「你还没完了……就像刚才别人讲话了,那小子出国留学,家里父母出着血、出着力气供着,他不领情也就算了,他还把他妈妈杀了,那他这不是大逆不道是啥……」
  「那是你孝顺——认识你的,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孝子』,你可把我都『孝死了』!而且你还遵守法律,知道不能杀人,是吧?但是姓杜的,你是个文化人,我问你啊——对,还有游大姐,你俩知识水平都比我高,你也听着啊:「杨怡寒指了指游乔语,又看向杜浚升,「第一个问题:你凭啥就得要求,或者觉着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会遵守法律、遵守道德底线呢?哦,有法律了,有什么这那的条条框框了,大家就都是好人了,就没人犯罪了?那要警察、要法院、要检察院啥的,还有必要么?那要那样的话,国家元首易瑞明搁首都大会堂,每天写一条法律、写一条道德条框,再念出来不就完事了?我告诉你,我虽然每年过多少书,但我可以说,我能知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犯罪,而且保不齐,这世上所有人,都已经犯过某些罪还不不觉景呢!就算没犯过罪,就算是最听话、最乖巧的人,他至少也违反过校规、或者爹妈不让干的事情!」说着,杨怡寒还诡异地一笑,来回看了看杜浚升和游乔语,「我估计,这种事情,你俩没准也都干过!」
  杜浚升马上傻了眼,他看了看眼前的游乔语。游乔语脸色也白了。
  ——他俩在国中一年级的时候,最开始真正结下情谊,就是在刚开学没多久的一次班级测验当中,相互传纸条对答案:那次考试,他俩是班级当中仅有的两个考了满分的同学,甚至平时学习最好的扈羽倩和吴纶都没考好,只不过他俩平时学习也比较努力,所以从老师到同学,都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俩作弊。
  更别说,在国中第三年准备中考、以及后来俩人上了同一所高中之后,俩人还一起干过些更过分的事情……
  除此之外,杜浚升从小到大,虽然是个极致的乖孩子,在长辈和同辈人前特别恭顺温良,但他干过的坏事其实也不胜枚举:抽烟、打架、小学的时候就偷喝过爷爷和外公的藏酒、趁着父母不备偷偷从他们的钱包或者衣服裤子口袋里偷拿过钢镚然后攒着花、国中的时候自习课上以去上厕所的名义逃课逃学、用电子辞典和学习机从朋友那里拷贝来18禁的小说看……等去了首都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跑到要价高额的茶座和餐馆吃饭再逃单的事情,他也没少干,他还偷窥过女同学、住校的女老师、以及尽管上了岁数但仍有些姿色的宿管阿姨便溺、洗澡——并且在他们P理工男生寝室他们那个宿舍的窗子,正好对着P外国语大学女生宿舍,于是他还跟宿舍室友一起凑钱买了一把高倍望远镜,专门偷窥甚至用手机偷拍对面楼的女生在寝室里换衣服、裸睡的画面,更甭说他还在学校的洗衣房里,偷过那些放进洗衣机和烘干机里之后就不管了的女孩子的内衣内裤,并偷偷在夜里拿出来、在被窝里手淫……
  至于游乔语,他实在是想不到游乔语这样的女孩子,除了跟自己一起疯过之外,还会做什么淘气的坏事,但他确实有一次在班级大扫除的时候,见到过游乔语从当时跟她特别不对付的张晓雅的课桌桌膛里,偷偷把张晓雅最喜欢的一个限定版「若来囡茜」的隐藏款玩偶给拿走,害得张晓雅在学校连着哭了三天也没发现那个玩偶丢在哪里。
  就在杜浚升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时,杨怡寒又丢给了自己和游乔语第二个问题:
  「再一个,我问一下啊:你俩也都有爹妈,那你俩的爹妈,就没让你们做过啥玩意,是你们不乐意做的么?——换句话说,杜哥你去首都念大学,是你得意的么?
  游大姐你去加拿大、背井离乡的,是你自己想去的么?再者,你俩真就那么乐意读书上学么?当然了,我是不乐意上学,但我爹妈让我出来打工,我也没那么乐意。刚才那新闻里说的那个人,我听那个意思,虽然他也搁加拿大上学,但我真觉得他也并没有多喜欢念书。除了这个之外,他喜欢玩啥、他爹娘不让他玩,他看上了哪个小妞、他父母不让泡,他想去跟自己的朋朋友友的去哪个地方喝大酒、他爸妈不让他去,这不都是结仇呢?你们说呢?」
  这下杜浚升貌似彻底对杨怡寒无言以对了。游乔语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杜浚升,收起了笑容,一言不发。
  杜浚升很清楚,想当初在高二的时候,游乔语在游婷婷和卢玉珠于家长会后打了那一架、随后很快便办了转学又去了加拿大,跟他俩彼此的母亲不无关系。
  除了这个,自己当初想要学文科、却非被母亲改成理科的事情,可能会成为杜浚升这一辈子的意难平。
  「不说话了?不说话了,那就说明我说对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孝顺,姓杜的,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遵纪守法。换我在他的立场上,我指不定也会这样。」
  杨怡寒见杜浚升和游乔语都保持着沉默,于是面有得色地昂着头,笑着看着二人打开了手中的那瓶汽水,「咕嘟咕嘟」灌了三大口后,还从嘴里打出了一个带着蒜臭的甜嗝。
  杜浚升抬手在鼻翼下扇了扇,又挣扎似的对杨怡寒说道:「那即便是有这样的,也总不该去杀人,杀的那个还是自己的亲妈……他现在21岁,监禁15年,虽然出了监狱之后,还能重新来过,但却到底在异国他乡浪费了15年光阴。对自己、对他的妈妈、对他那个无辜的、现在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妻子被害、儿子入狱的痛苦的爸爸,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吧?就算是对父母不满、要反抗要报复,那总可以想点别的办法,好端端的,干啥非要杀人呢?」
  「那倒是……」杨怡寒这才点了点头,又咬了咬自己的指甲,接着她眼珠一转,又一笑,「呵呵,其实如果换作是我,我还有个更损的——不用杀人,也能报复他妈妈的招数。」
  「什么呢?」游乔语问道。
  「给他妈强奸了呗。」杨怡寒说完,还带着童趣一样地笑了起来。
  「这……」「啥玩意?」
  「你今天耳朵丢家里了?总问我『啥玩意』『再说一遍』……我说,我要是那个儿子,我要是真想报复妈妈,那我就会给那个老屄娘们儿肏了。」
  杜浚升听着,不免瞠目结舌。
  见杜浚升和游乔语谁也不接话,杨怡寒反倒越说越来劲:「你们差不多所有男的,在准备收拾自己看不惯的女的的时候,『强奸』不都是众多办法里头,不敢说是唯一觉得爽的、但最起码是其中的一招么?正好,就算是强奸,至少也不用杀人偿命了;至于强奸之后报警的事儿,呵呵,爹强奸闺女、儿子强奸妈妈,谁豁的出去脸来报警呢?」
  说着说着,杨怡寒还晃了下眼神,但很快她又发觉杜浚升和游乔语都在直勾勾地表情严肃地盯着自己,她便赶忙又说道:
  「要是儿子强奸妈妈,很可能从此之后,当妈的也好、当儿子的也好,都肏舒服了,这不比杀了他妈强?就算没肏舒服,那也咋的都不能咋的——这多好,还不用杀人,谁也不用死;完后这下就像你说的了,他爸也不用伤心痛苦了。再者,像刚才新闻上说的,他妈不是总对他不放心么、他不也对他妈管着他觉得挺烦的么?要是肏上了之后,母子变姘头、他妈从老妈变老婆,从对儿子啥都乐意唠叨的老妖,婆变成了任由儿子随便玩的破鞋大骚屄,他妈还好意思啥都管他?
  而他说不定,也更爱他妈妈了,都是有可能的呢。即便不是这样,肏了一次之后,他还能拿这事儿威胁他妈:要是再想管他,他完全可以跟他爸说,他妈勾引过他上床——你看他妈妈还会不会多管他一次?反正作为一个儿子的话,要是真恨自己的妈,就应该直接扒衣服、摁床上、把腿掰开、裤子一脱,挺起朖子开干就完了,咋整都够本!」
  「杨怡寒,你这话说的真没边儿了啊!这话被你说的,越说越没个听!丢人现眼!要不,你就干脆闭嘴吧!」
  杜浚升越听,心里越觉得别扭,再回过头看了看游乔语,此刻的游乔语已然脸色通红又瞠目结舌。杜浚升生怕她觉得,自己居然能结交这么一个长相不怎么样、又没什么教养、说话没边没沿的还满嘴污言秽语,继而会在游乔语的心中形象尽毁,于是他赶忙制止了杨怡寒的言论。
  「呵呵,你就是不乐意听我说话呗?」
  「废话!你看看从一大早上到现在,说的有一句能听的么?反正你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你差不多赶紧滚吧!」
  杜浚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刚刚听见杨怡寒说、她要是那个男留学生的话自己就要强奸自己妈妈之后,杜浚升的心里就感觉特别的不舒服,所以这会儿,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我就这样,你爱听不听……不过反正也是,谁让我长得没有1米7、皮肉也
  没那么白净、还不是会说英语、在海外上过大学的学生呢!」说着,杨怡寒咬着后槽牙看向游乔语,并且直接站起了身,「你俩慢慢唠,我滚犊子了。」
  「欸,别!」
  但是游乔语似乎对于刚才杨怡寒的话,比杜浚升冷静多了:
  「浚升,你别赶人家小姑娘走啊?小杨说的话,我其实能理解……她这是就事论事,也没啥别的意思。你赶人家走干啥?」
  杜浚升无奈地看了看杨怡寒,听见游乔语似乎对杨怡寒也没什么反感,又那么说了,自己的心里面好像也平复了一些:「那行……那你坐下吧。但你少说话啊。」
  「嘁!你让我走我就走、你让我坐下我就得坐下?我还不陪了呢!」杨怡寒瞪了杜浚升一眼,转而眯着眼睛笑着,「游大姐,我心领了。你是个好人。但我也不跟你俩这儿耗着、当电灯泡了。并且我还有事儿呢,待会儿在八卦街,我有一帮朋友找我玩去。我也不多待了。」
  「哦,这么回事……那,那你去吧……」
  「嗯。要是再有机会,咱们再见吧。」
  杨怡寒对游乔语摆了摆手,又转过头抿着嘴看了看杜浚升,想了想,又扬了扬下巴:「『秒』……姓杜的,你跟我出来。」
  「干啥?」杜浚升没好气地看着她。
  「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就在这说不行么?」
  「你跟我出来吧。跟我出来我再跟你说。」
  杜浚升只好又看了看游乔语,游乔语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杜浚升才跟随者杨怡寒出了门。可等到俩人真的站到了大街上后,杨怡寒却变得有些畏缩了起来。
  「啥事儿,你就说吧。这么冷的天,让我就这么陪你在外头晾着、冻着?」
  杨怡寒抽了抽自己鼻子,咂了半天舌头,才说道:「那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两百块就够了。」
  借钱?
  她也没个正经工作事由,哪有钱还给自己。其实杜浚升挺不想借钱她。
  但看着衣着单薄的杨怡寒,杜浚升转念一想,这么个农村姑娘,长得又不漂亮、年龄也不大,独自一个人在F市,肯定也是举目无亲、且又遇上了点儿什么事情,才会想着管自己要钱的吧。
  「你咋了?你要钱干嘛啊?」
  「咋说呢……我……我没钱了。完后,我现在也没有住的地方了……因为交不起房租么……现在我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是天儿太冷,我就去贝勒河旁边找个桥底下待着了。」
  杜浚升一听,登时又开始真心觉得眼前这姑娘可怜了起来。
  可自己这情况,他就算是心再怎么善,他也没办法把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黑丫头带回家——没有缘由铺垫地带一个女孩子回家的话,搞不好自己都得被卢玉珠扒皮抽筋,要是卢玉珠再看到这个小丫头长得又黑、还有点兔牙、脸上又有那么一大块胎记,自己的妈妈怕是能疯。
  又见杜浚升半天没说话,杨怡寒无奈地眼巴巴地看着杜浚升,再次乞求道:
  「我……我这人是不太会说话,而且我知道,从你第一天跟我见了面儿之后,其实你就挺烦我的……『秒』……不对,杜哥……但我是真没招了。我在F市认识的其他朋友里头,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跟我一样也没工作、成天瞎胡混、且是比我裤兜子里都干净,就是又赌博又嫖姑娘又嗑药的,早把钱都花光了、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我也不多说,我就想问你借两百块——现在网吧的费用都便宜,更何况还有些黑网吧,我在网吧包宿一晚上、不喝饮料不吃方便面、光用电脑不上网的话,也就是五块钱到十块钱就能凑合一宿。你就借我两百块钱,我差不多这个月我就能熬过去了。这钱算我管你借的,将来等我有钱了,我肯定还你,行么?」
  杜浚升挠了挠眉角:「不是……那……你之前在谁那儿拿的钱啊?我看你之前应该有生活费的啊?」
  杨怡寒不禁把嘴一瞥,白眼一翻,说道:「是,我之前我爹妈,确实给我每个月都汇生活费;但他们现在不给了——至少这个月不给了。」
  「咋了呢?」
  杨怡寒吸了吸鼻子,难为情地看了看杜浚升,又说道:「我家给家里的猪,新搭了猪窝棚,本来就花了一笔钱,还因为这个事儿,他们两个老鳖犊子摆了一桌席,完了家里钱就不够了……」
  「啥?不是……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啥?」
  杜浚升懵了。他让杨怡寒再说一遍,是因为杜浚升从小到大真没听过给猪搭窝棚还得摆酒席的。
  结果等杨怡寒再一说,才说明了真正的情况:
  「唉,你说你非问明白干啥!——我家,我姐,成亲结婚了!他找了个村里的倒插门女婿,那男的比我家都穷呢!完后,我爹妈那俩老鳖犊子,死要面子,明明没啥钱,还非要给他俩,再在我家土胚房旁边又盖了个砖房、搭了个小院子!
  然后,他俩还出钱在村里摆了一桌大席!妈的,红包没收上来几个,却招来了一帮吃白食的……这不跟『给猪搭窝棚摆席』一回事么?」
  「哦,这么回事儿啊,哈哈……」
  听了杨怡寒的解释,杜浚升有些哭笑不得,又问道:
  「那你之前那个小地方,真就不让你住了?那你那些东西呢?我记着我……
  我那会,去你那儿的时候,我看你屋里明明还有些东西是能换钱的啊——比如你板床下面那好几双没人穿的男士皮鞋和运动鞋;还有那么一大堆旧杂志旧书呢,上面就落了点灰而已,放网上也好、周六周日你去旧物市场也好,应该都能卖钱的;另外,我记着你自己不还攒了好多硬纸壳和塑料瓶、跟易拉罐的么?都哪去了?」
  「都被撇了……」杨怡寒微微含着下巴、低着头,眼睛却大睁着、抬着眼珠看着杜浚升,却没有一丝丝的委屈或者悲伤,整张脸看起来麻木得很,显然是一副被人欺负惯了的表情,「全都被我房东那个老逼头子,找了个大货车,一堆儿给拉走了……都不知道拉到哪去了。就连我的好几件衣服、被褥啥的,也全都拉走了。」
  「还能这样……」杜浚升听了,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你即便是没交上房租,他也没权利丢掉你的东西啊!要不要我帮你找找人,找找免费的法律援助啥的?」
  「那倒不用了……我不乐意跟地方党团联盟那帮人、或者某个律师事务所的人打裢裢。见着穿西装打领带的人,我就烦……你就借我点钱就行了,杜哥。」
  「哼,平时一口一个『秒射』,现在想起来借钱了,管我叫『哥』了,是吧?」
  杜浚升皱着眉头瞪着杨怡寒。
  杨怡寒羞臊地低下了头。
  但杜浚升皱眉头,并不是因为这个小黑丫头给自己取了那么个侮辱性极强的绰号——那次自己太过猴急,所以也确实只能怨自己;杜浚升难办的是,今早他出门的时候,总共就拿了八百块钱的现金,银行借记卡完全没带着——从自己小的时候,卢玉珠就连教育带监督他:除非是确定当天要取钱,否则借记卡或者存折,是万万不能带在身上的,取完了钱后,不管原本接下来打算去干什么,都必须把借记卡或者存折先拿回家再说——这么多年过去,杜浚升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式的习惯了。而他刚才连挂号、带开药,就已经花了差不多三百块,至于剩下的五百块钱,杜浚升原本是寻思趁着快过年,给自己和卢玉珠多买两件新衣服的。
  但他思忖片刻后,还是把钱包里剩下的五百块钱,外加刚刚拿完药、又付完了这顿早午餐后找回的钢镚,全都塞到了杨怡寒手里。
  「拿着吧——让你不早跟我说!今早故意跑到我家小区院门口来,压根儿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吧?你要早说的话,我提前还能多取点。」
  杨怡寒顿时傻了。她只知道杜浚升这人一直是挺烦自己的,但为人又没什么主见,所以杨怡寒就喜欢赖着他、讹着他,但没想到真到了紧要的情况,他会对自己这么好。
  握着这一手钞票和硬币,她的反应,则是又惊又吓:
  「哥……这、这也太多了!我……我不要你给我这么多!就两百就行!你……
  你、你借我这么多,我也没那个本事给你还上啊?」
  「废他妈什么话?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说着,杜浚升一点点帮着杨怡寒把钞票和钢镚分别踹到了她浑身上下的不同口袋里去,并悄声说道:「赶紧揣好了!
  别被小偷盯上再都给摸了,这年头小偷可老多了……你这外套里面有兜吗?揣里面点儿!」
  「哥……我……」
  「别啰嗦了。我身上也带没多少钱,就这些了。你省着点花吧。至于说,你现在要是暂时还不上,就以后慢慢再说吧。」
  杨怡寒抽了抽鼻子,对着杜浚升猛眨了眨眼,迟疑片刻后,她才咬着牙说道:
  「大傻逼!你他妈的真是个大傻逼!」
  「不,你啥意思?我借你钱了,你还骂我?」
  杜浚升也懵了。
  杨怡寒接着瞪着眼睛、抽着鼻子,咬着牙追问道:「你就不怕我是在骗你?」
  杜浚升听了,撇撇嘴笑了:「你可拉倒吧——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吧?就你这样的,你能骗谁啊?」
  「嘁!你之前还不是被我给骗了,以为我是个『白富美』,才来见我的?」
  「我靠,没你这么聊天的……总揭人短,有意思吗?」
  看着杜浚升窘迫的模样,杨怡寒又不禁笑了出声:「哈哈哈……」然后很正式地给杜浚升鞠了一躬,「谢谢你了,杜浚升。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没办法,这是在大街上;要是这会儿人少的话,我真想给你磕一个。」
  「拉倒吧……你再见到我的时候,少损我两句就行了。行了,你不是还要找你的那些『朋朋友友』的一起出去玩么?你去吧。」
  杨怡寒抿了抿嘴,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喷瓶,还有一粒仍嵌在塑料板壳里的小蓝片,随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餐馆里此刻低着头吃着馄饨、看着手机的游乔语,并迅速地把那只小喷瓶和小蓝片塞到了杜浚升的手里。
  「我也没啥给你的,这个你拿去——我从我一在药店打工的朋友那儿要来的。」
  「……这是?」
  杨怡寒接着说道:「你赶紧,趁今天,搁这游大姐身上用了吧!蓝药片是给你用的,你不是容易『秒』么?这个玩意老有效果了!最新型的!下肚十分钟就能见效!小瓶里的东西,是给这姐姐用的——不是口服的啊,是往身上抹的:抹咂头上也行、抹屁眼上也行,但最好是能找机会抹屄口『饺子皮』上或者屄洞里头——只要一抹上,保证里头又热又痒、那屄水流的哗哗的,不跟老爷们儿肏上至少一次,效果肯定是不会退的——这个你就信我吧,我之前自己试过,绝逼不吹牛、不扒瞎。」
  其实,这会儿的杨怡寒没好意思补上一句:这小蓝片和这小瓶,今天本来都是为自己和他在一起准备的。
  杜浚升也没往那上去想,只道是自己给了她那么一笔钱后,她对自己的报答。
  可她却撺掇自己,要把这些东西用在游乔语的身上……
  「不是,你让我,跟她……那个?」
  「对啊。我说姓杜的,你真当我是缺心眼儿?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俩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么?刚才从医院里出来、下楼,再到刚才吃饭的工夫,我早都发现了,你还得意着人家,而她其实也还稀罕你。」
  ——这一番话,说得杜浚升心里痒痒。
  「这……这不好吧?我刚刚不都告诉你了么?人家都已经订婚了啊!我这不是缺德么?」
  「去他妈的『德』不『德』的!积德能怎的?缺德能怎的?我问你,『德』
  这玩意,能让你当饭吃、还是能让你当娘们上了?」
  「不是……那再者说了,人家后天早上就回加拿大、再回来都不一定猴年马月了,我就算是……就算是缺德了,我把这些玩意都用她身上,又能怎的?」
  「呵呵,你这家伙啊,我看你就是担心的太多了,才会得上那个什么让你成天乐呵不起来的病!反正这事儿看你了。上过一次,哪怕就一次,总比这一辈子都没上过、再在心里念叨一辈子强吧?而且,她如果不跟她在加拿大的爷们儿提、你不提——当然你也够不着,那她爷们儿不知道,又怎了?就跟你上过我、完后我刚才也没跟她说、你也没跟她说,她不是也没看出来咱俩磕过炮么?那句话咋说来着,叫……『今天咋的了』,完了『今天就醉了』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啊对,就这句。都他妈文词儿……有文化是挺好。你自己看着办了。我滚了。」
  杨怡寒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消失在了人丛里。
  这一天之后,杜浚升就有好一阵子,再没见过这个小黑丫头。等再见面,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4/16 16:18:24

第3章:腊月二十五中午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你不要它,它就好好地在那里,保持着它的完整、它的纯粹,一旦到了手中,你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全部得到。
  ——阿来《尘埃落定》
  「哈哈,干啥去了呢,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等杜浚升回到餐桌旁,游乔语就笑着迫不及待地对他问道。
  「没啥事。」杜浚升本想敷衍一下,但对于多年未见的游乔语,杜浚升着实是敷衍不起来,便说道:「她家里挺困难的。刚才跟我借了点钱——问我要两百,我借了她五百。她有点急用,但你知道的,她……她家就是卖菜的,她也不好意思管她父母开口。我就借她了。」
  「那咋不跟我说呢?」游乔语立刻挺直了腰板,又朝着落地窗外看去,「我这有一千块钱现金的啊!」
  「行了!人都走了……算了,估计她也是觉得跟你不熟,没好意思跟你开口。」
  杜浚升搔了搔耳垂,「你不知道,这丫头你看她那个样子,实际上也是个挺要面子、有自尊的姑娘。再说了,她要是管你借,还不还得上那么多还两说了,你这后天就回加拿大了,她该咋把钱还你啊?」
  「那就算你欠的。」游乔语微笑着盯着杜浚升的眼睛说道。
  「算我欠的?呵呵……」杜浚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笑着喝光了已经冷掉的豆浆,拿了一张面巾纸抹了抹嘴角,又说道,「你啊,还是没变样!女生里头,你是少有的仗义型的,但你说话的时候,也真是挺损——被你说的,像我跟她有啥事儿似的。」
  「没有么?」游乔语笑着,并且还把自己的脸庞,靠近到了一个跟杜浚升的五官很暧昧的距离处,又说道,「你可别忘了,我现在已经是学了四年心理学的、还在期刊上发表过好几篇论文的人了——这样的我,怎么感觉,你跟那个小丫头,关系才不正常呢?你可别跟我撒谎啊!你撒谎我可是完全能看出来的噢!」
  杜浚升一下子连呼吸都僵住了,他紧张地打了个闷嗝,下意识地拿起刚才擦过嘴的纸巾挡在鼻子下,然后撇着嘴说道:「我跟她能是啥关系啊?她就……她就我家楼下一卖菜的人家的小孩!我跟她我……再说了,你看她长得那样!我能看上她吗?」
  「哈哈,接着狡辩!我啥时候说你『看上』她了呀?」
  这话问的把杜浚升的心都问凉了——他也是真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见,游乔语的性子,还是像当年那样咄咄逼人。
  「……唉,我真服了你们这些学心理学的了!你们是不是就乐意怀疑别人干啥都是有动机的?」
  「但你现在所有的狡辩啊、话题转移啊,都太像在掩饰你和这个小姑娘的关系了呢!」
  「那行,那我不说话了!真是的!你现在咋这样咧?我说啥都觉得我在掩饰……
  唉!」
  「哈哈,我逗你玩呢!」游乔语看着杜浚升这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呀,也是当年那样,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大直男,还不识逗!人家女孩跟你开个玩笑,你却总容易当真!」
  「唉……或许吧!先吃饭吧!」
  杜浚升终于不再紧张了,他却仍旧忍不住把出了一手心的左手,揣在兜里,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那只小喷瓶和小蓝片。
  随后两个人又开始叙起旧来,聊得虽然全都是一大堆没有营养的话题,比如国中的时候谁谁谁跟谁谁谁有点说不清、道不楚的关系,高中的时候某某某在哪堂课上出了什么足以逗笑全班的糗,不过,今天这一次聊天,却直接卸下了杜浚升三年来心中的压抑和悲苦。
  一直到小餐馆里的人七七八八地都离开了,餐馆的服务员冒失地走到他俩的身边后,他俩才回过味来:
  「您二位还来点什么吗?我们这马上到午饭点儿了。不是有意打扰您二位的兴致,但是,你们就这么一碗馄饨、一碗豆浆就在咱这要坐一上午……属实有点……
  我们毕竟还得做生意啊!」
  「啊?到午饭点儿了么?」
  杜浚升拿出来手机一看——他和游乔语跟着杨怡寒走进这家小饭店的时候,还没到上午8点半,而现在竟然已经11点06分了。
  「啊呀!Sorry,Sorry!Our-Fault(我们的错)!对不起啦!」没等杜浚升发言,游乔语便立刻起身对服务员道歉,又见杜浚升依旧坐在椅子上,便又问道:「怎么?你还要吃点午饭么?」
  杜浚升其实此刻很不满这个男服务员的态度,本来想要对他说一道二的,但看了看眼前站起身、已经穿上了毛呢大衣的游乔语,心想若是再发作的话,就有失风度了,便也只好站起了身,故意无视着那个服务员,对游乔语问了一句:
  「我不饿了,你还饿么?」
  「哈哈,我都吃这么多东西了,中午还能饿了么?我现在常年早上一个Bagel(贝果面包圈)和一杯Italian-Expresso(意大利浓缩咖啡)、而且不吃午饭的——加拿大那边都这样,要是饿了,就再啃个生西蓝花、或者来袋车打芝士配拇指胡萝卜,再随便吃点水果、糕点之类的就OK了。这今天早上,你请我吃了这样多的东西,中午我肯定饿不着了!」
  「哦,那行。咱们走吧。」
  接着杜浚升白了那个男服务员一眼,也穿衣服跟着游乔语出门了。
  出了门后,游乔语便马上目不转睛地看向杜浚升:「你去哪?我开我妈的车来的。我送你。」
  「哦,那倒不用了。我……我现在完全是个『宅男』,也没啥要紧事。呵呵,我其实在F市,现在连个朋友都没有……那啥,你要是有事情的话,你就忙去吧。
  我打车回家就行。」
  「哦。」游乔语看着杜浚升,收起了笑容,低着头道:「其实我也没啥事……」
  杜浚升本来还想客套,但又想起刚才在电梯间里,杨怡寒把自己一通臭骂,杜浚升这回犹豫了:「那……要不然……咱俩去哪待会儿?」
  「那你想带我去哪?」
  游乔语总算又抬起了头,继续期待式地盯着杜浚升。
  ——「那要不我带你找个宾馆开房吧,我想跟你上床!」
  握着衣兜里蓝色药片和小喷瓶的杜浚升,心里其实很想这么说。尽管确实很变态,但他这一刻,的确是这样躁动地想着的。
  可是在迅速地思量过后,他却还是有些道貌岸然地、在心中自诩很绅士地,将选择权交到了女生手中:
  「你想让我带你去哪?我都奉陪。」
  听了这个回复,游乔语抿着嘴巴忍着笑,几秒之后又把头朝着另一个方向一别忍俊不禁,旋即又转过头收起了笑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杜浚升的脸,似又犹豫了片刻后,才对杜浚升说道:
  「反正我今天,本来就是准备趁着还有时间,回去国中和高中那边去看一眼的。要不,你陪我走走吧。」
  杜浚升不禁愣住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十几分钟之后,游乔语的车子就开到了她和杜浚升国中和高中的校园旁——他们俩一起念过的初中和高中校园,其实中间就隔了一条小街。
  「变化挺大的……都有新教学楼了?」
  杜浚升指了指自己的高中校园:「那个不是教学楼,那个是宿舍。学校现在招生多了,全省各地的学生,挤破了头往这里考,以前宿舍就不够用了——咱们以前的那个宿舍,都改成班级教室了。」
  「你都知道啊?你之前回来过?」
  「那倒没有。我听我妈偶尔跟我提起来过。」
  游乔语听罢点点头:「哦,对……我差点忘了阿姨是做什么的了。」接着,她笑着转头看向杜浚升,「那现在,男女寝室肯定也分开了吧?」
  杜浚升却云淡风轻地点点头:「那当然了,都盖新楼了,就必然不用像以前时候搞得那样寒酸了。我估计啊,现在那些小男生和小女生,如果想要干点啥『坏事』的话,肯定不容易了。」
  「哪种『坏事』呀?像咱俩以前那样?」
  游乔语低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脚下的水泥砖路面,并同时眨着眼睛放低了声音说道。
  杜浚升立刻扭头看了游乔语一眼。但游乔语这一次,却有些不太敢去迎接杜浚升的目光。
  随后,并排走着的两个人,就都立刻陷入了回忆当中。越想着过去的那些事情,彼此的脸色就变得越发地红,身体里也渐渐地产生出一股让人燥热心痒的热流。
  ——以前他俩上高中的时候,省实验高中的奇葩男女宿舍,并不是分开成两个楼的,当然也并不是混宿:宿舍楼的一层的寝室,全都是为宿管和当天在学校值夜班的老师提供的临时单间,二层三层是女生宿舍,四层和五层是男生宿舍;
  而宿舍楼又分东西两翼的楼梯台阶,东翼的只能上二三层,西翼的只能上四五层,尽管两个楼梯间其实都有通往每一楼层的大铁门,但是一般情况下,供男女上楼休息的东西楼梯间,都会把不该去的楼层的铁门给锁上,除此之外,楼梯间和宿舍走廊里都安置了监控摄像头;宿舍楼白天上锁,住宿的学生若是把什么东西落在寝室里,只能等到晚上回寝室的时候才能拿,没有例外,到了晚上睡觉休息的时候,值班的宿管和保安,都会在宿舍楼内外巡逻、查寝到后半夜两点才会去休息。与其说是宿舍,学生们看来,这更像是一座校园监狱;若有躁动的少年想要造次,其实要比登天还难。  只有一个情况除外:那就是每个星期的周六、即返家日的下午。因为下午马上要回家,除非有特殊情况,老师要某个班的同学补上完当周没完成的教学任务,否则一盘情况下,下午的三节课,无一例外都是自习课。每到这个时候,教导处都会要求学生会派出两名学生干部,去打扫和检查所有楼层、共计四十间寝室的卫生——当然,因为当年省实验高中的学生,大多数都是F市本地人,所以一个年级将近三五千人的规模,真正住校的却并不多,真正需要清洁打扫的宿舍也不多,其实也就二十来间,而且每间宿舍每天都会要求寝室自行整理、还有评比,那两名被抓去当苦力的学生会干部需要做的任务也不是很重。而到了这个时候,每一个楼层东西两边的大门才会全都打开,并且同时,因为马上就要到了学生回家的时候,宿管和保安到了这会儿,也都等着回家休息,所以对宿舍里的监控工作也就开始划水了,一楼宿管的监控室里,通常也会没人值班。
  但即便清扫任务并不是会很多,学生会里的其他人,却也是一个比一个奸、一个赛一个的内卷:他们大多希望能趁着下午这三节连上的自习课的时间,多做
  些练习册和卷子、多去问老师些习题答案和解法,于是,对于这样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任务,谁都不乐意去做;偏偏杜浚升和游乔语,虽然一个性格内向、一个性格外向,但他俩也都是特别好说话的老好人,更何况他俩当时又都是任谁都能欺负欺负的新高一的学生,自然而然的,这样费力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俩的身上。
  ——但这样的隐性霸凌,却成就了他俩之间单薄的四年半回忆里,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光:
  一切都开始于他们俩刚刚入学的第二周。当时虽然已经入秋,可东北的秋天永远都有依旧让人觉得燥热难耐、浑身大汗淋漓的「秋老虎」节气,在楼上楼下一共四十间的房间里,连扫地带拖地过后,当时的杜浚升和游乔语,已然跟两只水捞猴子似的,又累又热。恰恰在那天之前,现在的杜浚升着实有点记不得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跟游乔语在之前竟大吵了一架,等到两个人去收拾宿舍的时候,身为正、副班长的他和游乔语之间,已然将近两天都没好好说过一句话了——其实在国中的三年,两个人也经常会在一起吵架拌嘴,但是像那次那么凶的,却是唯一一次。
  人在年轻的时候,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做起来都很容易,唯独跟人说一句「对不起」,似乎是万万做不到的。杜浚升在心里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生,应该表现得更大方一些,他应该先对之前的斗嘴表示抱歉——毕竟游乔语对他就那样一言不发、爱答不理的,甚至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让在国中的时候就暗恋了游乔语三年的他,觉得特别不是滋味,但那一句「对不起」,却始终被一种叫做「自尊」的东西卡在嗓子眼里,又还会觉得,万一错的是她呢,自己道个什么歉?  可两个人都把二十来间宿舍收拾完了,下午的三节自习课就还剩下一节半的
  时间就都要回家了,游乔语却还是连多一眼都不愿意看自己。跟在游乔语身边进了水房的杜浚升,心里又难过又生气。
  「彻底不理我了,是吧?」
  杜浚升一下子急了,他想了想,直接抄起刚刚被游乔语洗干净、又晾在水管上的抹布,全都又丢到了水盆里。
  游乔语见了,立刻回头板着脸,瞪了杜浚升一眼。
  「愿意看我了?」
  「讨厌!」
  游乔语叉着腰,怒斥了杜浚升一句,又转过身去默默重新投洗起抹布来。
  「你放那,我来吧……」
  「不用!」
  游乔语依旧皱着眉、嘟着嘴,不愿意多理会杜浚升一下。
  「还装?你其实心里可想揍我了,是不是?」
  「谁稀罕揍你?起开!」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对你怎么的,你都不会揍我,是吧?」
  「对!我怕脏了我的手!」
  「好!」
  杜浚升说着,直接把双手沾满了自来水,随后用手指朝着游乔语的脸上,把双手的水珠掸了她一脸。
  这下游乔语更气了,盛怒之下,直接把一水盆的水,全都泼在了杜浚升的身上。
  ——但她把杜浚升泼了个透心凉后,却并没走开,嘴巴虽然依旧撇着、眉毛依旧皱着,但她的眼神里,却多了些脑子一热之后做完了过激的事情的后悔;她原本以为,以杜浚升的性子,肯定要跟她大吵大骂一顿,然后比她要更生气。
  「我去!你疯啦?你来真格的,是吧?」
  杜浚升在那一瞬间,也确实气得不行。但他只是想用同样的办法,把游乔语的浑身上下淋湿——于是他马上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然后用拇指尽力去摁住水龙头的出水口,并让高速湍急的水流滋了游乔语的一身。
  「哎呀!你!都湿透了!你烦人不烦人?杜浚升你个大坏蛋——」
  紧接着,两个人就在水房里肆无忌惮地打起了水仗。
  起先游乔语也是先学着杜浚升的招数,摁着水龙头对着杜浚升滋水,再然后杜浚升使了个诈,举双手投降后,等到游乔语关了水龙头,他又拿起再次浸在了水中的抹布,朝着游乔语的身上甩了过去,游乔语见了,也有样学样地用抹布上的水抽打在杜浚升的身上;几个来回过后,水房里的瓷砖地上,已经跟镜子一样光滑,而二人的身上,已经完全没留下一处干爽的地方。
  玩着玩着,两个人就都忘记了先前的不快了,边打着水仗边由衷地大笑着。
  可笑着笑着,二人又都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因为很显然,在这场水仗当中,虽然好几次都是杜浚升被从头到脚泼了个透,但更吃亏的那一个,却是身为女孩的游乔语:
  省实验中学的校服是棉质布料的白色衬衫,男生的校服下半边配的是浅米色休闲短裤、而女生的下半边配的是浅米色裙裤,全都是薄薄一层。现在都湿透了之后,布料下面的内容也自然全都展露无遗。杜浚升结实的胸膛和清晰可见的四块腹肌,第一次暴露在了游乔语的眼里,而她自己那湿透的白色衬衫里面,那件白色棉纺的学生胸衣,也跟着浸透了,并且,可能是因为冰凉自来水给身体带来的刺激,其实原本有些内陷的乳头,竟也挺立激凸在了杜浚升的眼前。
  ——少女微微隆起的胸部、如花苞一样吐蕊的乳头藏在单薄的衣服下面,让杜浚升的视线发直,又根本无法移走。
  「你……你盯着我干嘛?」
  一刹那间,游乔语的脸色「唰」地变得通红,她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胸前,并且转身就要走,却一不留神,滑到在了地上。
  杜浚升见到游乔语摔倒,也如梦方醒,他马上伸出手去要拉起游乔语,可结果自己没注意,不但没把游乔语从地上拉起来,而且反倒被她一拽,直接也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整个人,对着游乔语的身上,就扑倒了下去。
  很意外、很狗血,却也很精准地,两人前天还在用来跟对方吵架的嘴唇,此刻却结结实实地亲吻在了一起。
  并且,或是因为彼此吸引,或是因为那天中午的时候两个人都为了解暑而喝了雪碧跟冰镇橙汁,嘴唇碰在一起之后的两个人,都没有犹豫或者挣扎几下,就都不由自主地对着对方的嘴巴伸出了自己的舌头。二人的舌尖触碰到一起的那一刻,两个人的身体就像给彼此通了电一般,让对方莫名其妙地缠绕到了自己的身体上,且似乎还产生了磁力,一时半刻都没办法把对方推开,甚至即便已经这样零距离接触了,却还想着要跟对方贴得更近。
  亲吻了好一会儿的二人,终究在一刻同时离开了对方的唇舌,彼此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红透了的可爱的脸庞,想笑却羞、欲言又止。
  「游乔语,我喜欢你。」
  最终,倒是男生先有了点担当,打破了这尴尬而又令人心跳不已的安静。
  「坏蛋……」
  「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初中三年,我一直喜欢你来着。」
  「……早看出来了!」
  「啊?」
  「你每天故意挑事儿似的跟我找麻烦,我又没跟你结过什么大仇,你不是喜欢我的话,又是怎样?你以为我傻,真一点都发现不了么?」
  「原来都被你……」
  「大坏蛋!」游乔语咬了咬嘴唇,「——其实我也是。」
  ——这是杜浚升此生最开心的时刻。
  「就知道傻笑!」
  「哈哈!能不高兴么……」
  「讨厌……杜浚升,我感觉有点凉……」
  「你这……都湿了……」
  「你别瞎瞧!坏蛋……你这也都湿了……」
  「快起来吧,地上冷!」
  杜浚升又急忙用手扶着瓷砖和水泥砖搭起来的水槽,然后小心翼翼地揽着游乔语的细腰,游乔语也赶忙把手搭在杜浚升的肩头,两个人才艰难地扶着彼此站了起来。
  「我宿舍……还有备用的校服,但是……就一套。」
  「废话!你就算还有一套,你那是男生的,我能穿么?穿出去了,被同学、被我妈看到了,我咋解释?」
  「那怎么办……」
  「其实我也还有一套备用的……」这个时候,游乔语又说道,「但是你还有干毛巾么?昨晚睡觉前洗完澡之后,我就把我的浴巾给洗了,现在也应该还是湿漉漉的、没晾干呢……」
  说完之后,游乔语的脸色更红了。
  但其实她撒了谎——她有两条浴巾,而且没有一条是湿漉漉的。
  「当然有!你等下,我去取!」
  「嗯。那你……你送到楼上我的寝室里吧,我回楼上去等你……」
  「好!」杜浚升撒腿就跑。在这一刻,飞奔在省际间的磁悬浮列车的速度,都没杜浚升跑得快。
  或许过去了这么多年后的那栋曾经被用来当作住宿楼的建筑的二层和四层的走廊,以及东翼楼梯间里,还留着杜浚升被水浸透的鞋子飞奔着拓下的足印。等到依然从头到脚都滴着水珠的杜浚升,拎着一条淡黄色的长浴巾和一套干净的校服疾跑着闯进游乔语的寝室里的时候,正巧,游乔语刚刚把湿透的校服衬衫和裙裤全都脱下、丢到自己的洗脸盆当中,她赤裸着如剥了外壳的春笋一般的脚趾,藏在完全透明的、就像童话里水晶鞋一般的塑料拖鞋当中,并且杜浚升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亦不知道她是察觉、还是故意,正背对着门口,弯着腰、轮番蜷起那两条秀长笔直似竹似玉、冰肌玉骨的双腿,用食指羞涩地勾着,脱掉了那件粉边白底、后面还印着粉红色的「Lovely-Princess(可爱公主)」字样的棉纺内裤。
  等游乔语听到了杜浚升粗重的喘息声和轻轻关上门的声音后,她立即侧过脸、双手下意识地挡在胸前最后一片布料上,却又轻轻松开、有些不自然地把双臂放到背后,眨着那双乌黑的双眸,微挺着胸脯稍低着头,嘴角含笑地看着杜浚升。
  「我……我……我……我把毛巾拿来了。」
  ——散开马尾辫、齐肩长发上滴着水珠、湿透的棉质胸衣黏裹在平坦的小腹和隆起的娇嫩的两只小馒头上、光着充满了潮湿感的屁股、稀疏的阴毛在阴阜上头打着卷、且从阴阜那里还可以隐约看见紧闭着的阴唇蚌肉,这样的春色,是任哪个少年男人都没办法抵抗得了的。
  「嗯……那你帮我……把我身上擦干吧。」
  「哦……」杜浚升傻愣愣地抱着浴巾就要走上前。
  游乔语却向后退了一步,把目光移到了自己的下铺,扬了扬下巴:「用我的擦……我……刚找到两条干净的。」
  此刻,在游乔语的铺位上,两条白色浴巾已然被她仔仔细细地全部覆盖着、垫到了自己的床褥和枕头上面。
  「哦……那……我的呢?」
  游乔语又朝着杜浚升身后指了指:「你把你的……夹到门框上,钉子上挂着的那两个夹子上……要不然,万一门口有人看,怎么办?」
  杜浚升一回头,见门框两边的上头确实有两个长尾票夹。这招不知道是谁想的,无论男女生寝室里,大多都有这样的「设备」——看管寝室的宿管大爷大妈虽然勤勤恳恳能执勤到后半夜去,但他们大多也都有些老眼昏花,于是等到了半夜,几乎每个寝室都会找一块不透光的黑布、或者颜色深一点的浴巾、大衣,然后夹在长尾票夹上头,接着一帮躁动到睡不着的同寝室友们就会一起相互分享点儿零食、一起听音乐听广播或者看小说、或者一起打开应急灯复习第二天的考试,只要不出声,那帮宿管大爷大妈是不会注意到、不会抬起手里的手电往寝室里照过来的。
  而这样简易的屏风,却给了他们俩在这一天创造了桃色回忆的机会。
  等挂完了浴巾,杜浚升便再也耐不住心中升腾的欲火,不由分说,一把就将眼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游乔语紧紧地搂在怀里,从嘴唇到额头、到脸颊和脖子,一通狂亲乱啃——色情小说中的美人就在眼前,况且她本就是自己日夜垂涎、令自己寤寐思服、心心念念的心上人,那一刻,甚至此后的每一次,杜浚升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带动着全身上下每一处器官、每一块肌肤、每一根神经跳动着。
  「你!哎哟……杜浚升,你身上变得好热……」
  「你不也是么……热热的……连这里都很热呢!」说着,杜浚升手口并用地,咬着游乔语的肩带,把她身上的最后一块布料也去除了。接着,他直接捧着游乔语的后背,对着她的左胸,就将那如同刚蒸熟的芡实米一样的乳头,含吮在了口中,用着自己的唾水浸润着少女的酥胸。
  游乔语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作酥麻的快感,她边亲吻着男孩蓬乱的头发,边娇嗔着说道:「嗯……你这坏家伙!唔——身上还是湿的呢……你……你把衣服也脱了吧?」
  「你帮我脱!」
  杜浚升鼓足了勇气,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对自己的心爱之人命令道。
  「嗯——讨厌!」
  嘴上那样说着,那双芊芊素手却很老实地解开了杜浚升的扣子和皮带,又掀开了他的挎栏背心;而杜浚升也很急吼吼地直接拔掉了自己内裤,并用脚踩着,将鞋袜和内裤全都卸了一地。
  ——殷红挺立的肉炮膨胀着,勃起后的龟头像极了一朵可爱的蘑菇,而凸起的血管却又让整根玩具看起来像一把可怖的长枪,微微撑起的马眼,正对着游乔语的眼睛盯着看,那一刻的游乔语,很想张口把杜浚升这根可怕又可爱的东西含入自己的嘴里,但从小保守的家庭教育,却又让她实在是放不开自我,只能望着那滴从马眼中挤出的剔透阳水,跟着一起吞咽着自己的唾津。
  但紧接着,自己还没把分泌出来的口水吞咽干净,就又都被杜浚升的嘴巴抢去吸干了。
  并且,下一秒,自己瘫软的双腿,就被杜浚升分开,并且扛到了他那孔武有力的肩头肌肉上,紧随其后的,是她感受到一个粗大的东西,正顶在自己用来便溺的神秘的少女地带——那柄粗大刚强的肉棒,此刻正紧紧抵在了自己紧闭着的鲍穴缝隙处。
  这一刻的游乔语,不免紧张而害怕起来,即便她同时感觉到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热痒,正在自己的小腹到下体处乱窜着。
  「不行……浚升……『大状』,不要!不可以……」
  「小语……我……我想!我想要!我忍不住了……我喜欢你的……我想要!」
  杜浚升态度强硬地乞求着,双眼都在吐着火。
  同时他的阴茎,也在游乔语的阴穴周围乱捅乱戳着——尽管他那时候已经看过十几本色情小说,短篇的小黄文更是数不胜数,但他确实不知道,其实只要扶住自己的阴茎,再用两根手指轻轻拨开女孩紧闭的小阴唇,对着肛门上方的中间位置缓缓一顶,阴茎就可以入侵到那口粉嫩的、藏满了春水的肉穴之中;但由于他的乱戳乱顶、加上游乔语本身害羞又胆怯,他越是着急,游乔语的肉壶反而就闭合得越紧,少女的心里,也就越加地紧张。
  「不行的……浚升……你不要这样……」
  「那你不喜欢我吗?你讨厌我么?」杜浚升边说,边用嘴巴含着游乔语的右乳,同时用自己的右手,不停揉搓着她坚硬如樱桃核一样的左乳头。
  「……但……这样会怀孕的!如果……如果怀孕了,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直接给杜浚升问住了,也让刚刚欲火焚身的他冷静了不少。
  ——从自己进入青春期开始,在家里饭桌上或者书桌旁,妈妈卢玉珠给他讲过的那些无论是从新闻上看来的、还是卢玉珠以前身边的同龄人或者现在身边人的子女们所遇到过的、并且还被卢玉珠添油加醋讲述得血淋淋的一桩桩血淋淋的少女堕胎、未婚先孕、早恋后又早婚结果一辈子都过得风雨飘摇、最终家破人亡的故事,全都一股脑地在此刻最不该回想起来的时候,浮现在了杜浚升的脑海里。
  「……我告诉你噢,上了学之后不许谈恋爱!你信不信,你到时候谈一个、我给你拆一个?」
  「……你可给我自爱一点儿!虽然说你是个男孩,但是男孩也应该自爱,懂不懂?」
  「……好几次了我都发现你一边写作业、一边在书桌底下『鼓捣鼓捣』的!
  那玩意就那么有意思吗?有学习考试重要吗!」
  「……我可告诉你,你最好跟你们班所有的小女生都保持点儿距离!你要是敢像那谁家儿子、还有那谁家的闺女似的,小小岁数就弄出来一个孩子,到时候我就先把你腿打折了,然后就不管你了!你跟谁弄出来小孩之后、你就跟谁过日子去吧!」
  ……
  那一刻,想到了桩桩故事和句句恐吓的杜浚升身上,原本看起来挺拔粗壮到令人畏惧的阴茎,不禁软了些许。
  随后,他只能翻身从游乔语的双腿间离开,然后默默地躺在她的身边。
  他凝视着游乔语的赤裸婀娜的娇艳身躯,说不出一句话……
  ——「喂!跟你说话呢!你自己在那儿合计啥呢呀?」
  等杜浚升再缓过神来,周围却不再是那日热烈的暖阳,而是阴霾一片的乌云、和从他与游乔语中间呼啸而过的冬季凌风。
  「我想事儿呢……」
  他一抬头,两个人又走到了校园的大门口。
  「想什么事儿呢?」游乔语却似乎不想放过杜浚升的敷衍,追问道。
  杜浚升抬起头,看着依旧可爱,但已经多少画上了艳丽妆容的脸庞,思量片刻后,他攥着衣服口袋里的小喷瓶和小蓝片,咬了咬牙说道:「我在想你呢。」
  游乔语笑着,面有得色地手舞足蹈起来:「我猜就是!但你这家伙可真够闷的!我就在你旁边,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明说!」
  「那我就跟你说明白一些——你知道么?我当时选择住校,其实有一半原因,是不乐意再吃我妈做的早餐了:我上高中之前,已经吃了十六年她做的饭了,我早就吃腻了、吃吐了……」
  「你的嘴可真馋!哈哈!」
  「……另一半原因,其实是因为你。因为你当时住校,所以我也就想住校了。」
  「哈,就咱们当时那种情况,你说你住校了又能怎样?你想偷看我睡觉、换衣服、洗澡啊?门都没有——字面意义上的『门都没有』!」
  「我承认,我是个禽兽、色狼,但我更多的,是想多看看你。」
  游乔语笑而不语。
  「并且我还在想,刚上高一的那会儿,我俩第一次在宿舍里做你说的那个『小坏事』的那个下午,我这样衣冠禽兽的家伙,只是跟你光着身子,在你的床铺上,跟你干巴巴地躺了一下午,居然什么都没干!」
  游乔语愣了两秒,直勾勾地看着杜浚升的眼睛,接着却嫣然一笑,带着打趣的意味笑着:「哈哈……你胡扯!什么叫『什么都没干』——你这家伙对我做过啥坏事,你忘啦?」
  「我……我干啥了?」
  「你这家伙的手指头、还有舌头和嘴巴,有多不老实,你自己都记不清了么?」
  说着,游乔语又把头一低下,却又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睛,娇羞地说道:「真是个坏蛋流氓!这种事儿,还非要我说得特别特别的明白么……」
  ——杜浚升只记得那些求而不得的事情,但游乔语却记得清清楚楚:虽然那个下午,两个人在自己的床上并没有进行到那禁忌的一步,但是,躺在床上的二人,还是都被杜浚升那虽然微微低下头、但却依旧硬挺了半天而不知道消却的粗大阴茎给逗笑的。
  「怎么办啊……就这么让它一直支着么?」红透了脸的游乔语,瑟瑟发着抖,看着那柄肉棒问道。
  「要让它彻底软下来,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自慰手淫。」
  「羞死了!说得那么暴露……」
  「女生也会自慰的吧?你平时不自慰的么?」
  游乔语听了这个问题,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迈进杜浚升的怀里:「我……什么是『自慰』啊?」
  「你不知道啊?」
  「我……我……那你知道么?」
  「我么,」杜浚升坏笑着看向游乔语,「我其实总手淫。每天晚上都要来一次的……」
  「是么……」
  「而且,我想说的是……我每天晚上手淫的时候,都是想着你的。」
  「你个大变态,杜浚升!你可真色……」
  「对啊,我就是很色,因为你我才变得色的。」
  「坏蛋!」
  杜浚升说着,心跳再次变得急促起来、呼吸也变得跟刚才跑进来之后一样粗重了:「那……我教你啊?」
  「嗯……」
  「好不好?」
  「……好呀!」
  「那你也帮帮我!行吗?」杜浚升反过来问道。
  「讨厌!但是……我该……怎么帮你啊?」
  游乔语低着头羞涩地说着,并且她娇羞地低着头的时候,虽然眼睛没跟杜浚升对视上,却直接能把目光跟杜浚升那随着他屁股下盆底肌的活动而一晃一晃的阴茎的位置重合上;而在她还没把话说完的时候,自己的左手,却霸道地被杜浚升给拽了过去,放到了他的男性象征处,还强行让自己握在了那粗大结实的柱体上头——她真的没看出来,平日看起来文绉绉到有些「面」的杜浚升,私底下竟然还会有如此霸道而流氓的模样:
  「——啊!坏蛋!」
  ——他的长度、他的粗硬、和他不为人知的流氓色狼劲儿,让游乔语真的对身侧这个肌肤润滑白皙的男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同时,她也学着片子里的女优们的动作,在杜浚升的阴茎上由慢至快地上下套弄了起来,她甚至还会用另一只手的手心盖在杜浚升的龟头尖端,一边撸动杜浚升的阳具的同时一边用手心的软肉包覆住他的龟头按摩着,让他感觉到更加的舒爽。
  ——没错,她私底下,其实也看过不少的色情书刊和影片,甚至有好几部自拍的影片里,女主角还是她妈妈;毕竟她妈妈游婷婷在她小学的时候,就跟她那个常年在南方做生意、却几乎再没回过家的父亲离婚了,而到了游乔语高中的时候,以一己之力开了四家服装品牌店的游婷婷,依旧还没有再婚。但即便是个私下极其风流的女生意人,游婷婷对于女儿的管教,一点都不比卢玉珠对儿子的管教放松多少,白天大部分时间忙生意、晚上等女儿一放学就亲自去接,她会情人,也是特别的让她那些情人觉得不舒服:要么是去她服装店的仓库里,要么就得等到女儿睡着了,她才会在家附近的小旅馆里找个钟点房,干完了之后她又要立刻回家、绝不跟任何一个男人过夜;除非是为了谈生意,游婷婷才会先把女儿送回家后再去应酬、再去放纵。
  游乔语也只有在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才敢拿出她藏在床下的那些黄色杂志和光碟偷偷看,几乎每一次都看得面红耳热,但日积月累,她也学到了许多。
  为了报答游乔语按摩在自己阴茎上不断带来快慰的纤纤妙手,杜浚升也把自己的左手放到了游乔语的阴部,温柔地打开了她的阴唇,并用手指在凸起的阴核跟两片阴唇间,蘸取些许的黏润,搓捻在阴道的周围;同时嘴巴也在不停来回享受着心上人的香吻,跟她椒乳上传来的甜腻的乳香——甚至在那一刻,只是被杜浚升用舌头和手指刺激乳头,游乔语竟然就此感受到了一阵从从脊背处蜿蜒扩散到全身、最终冲至头顶的酥痒的乳头高潮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下体里的阴精喷洒到不听自己的控制,眼睛里也忍不住流出了滴滴欢畅的热泪。
  又大概是经过了几千年那么久的浑身酥麻和大脑中带着不停不断的痒呵呵的空白,有一股热滚滚的乳白色液体,从杜浚升的阴茎马眼出不住地喷射了出来,搞得游乔语的下巴上、脖子上、锁骨上、乳房上、大腿上、阴毛上全都是,而游乔语也在一阵震颤之间,喷出了略带骚咸味的透明的热泉。
  ——从那以后,他俩每一次都主动地包揽了每周六下午的宿舍清扫任务,哪怕是后来杜浚升不在宿舍住校了,也依旧如此。
  而且,大概除了插入身体之外——当然还要排除杜浚升教会游乔语为自己舔吮肉棒和深吼吞精——他们俩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过了一遍;而他俩当初最喜欢的,是杜浚升或把游乔语抱在宿舍的桌子上、托着她的屁股跟双腿,再用自己的阴茎垫在她的肉缝处摩擦,或者让游乔语站立又背对着他,然后他再一边用阴茎塞进游乔语的屁股缝处、让游乔语夹着自己的肉棒,一边把手绕到前面放在游乔语的蜜穴那里抠挖、按柔,用游乔语当时的话说:这样子,确会有一种自己在被杜浚升真的肏进去、真的在做爱的感觉;
  但也并不是每次都这样,毕竟每个学期都会有那么一段临近期末考试、累到让人懒得做一切事情的时期,到了那个时候,杜浚升和游乔语躺在床铺上,可能连衣服扣子都不会解开,而仅仅是依偎在一起,头顶头、肩靠肩地躺着,心里躁动了就搂着对方亲吻一会儿,最多再相互摸摸娑娑,亲久摸累了,就互相贴着小憩一会儿,等着放学铃声打响。
  ——「抱歉,我真的有点记不清了……」
  杜浚升苦笑着,看向游乔语。
  「哼……还亏你当初一个劲儿地、一遍一遍地说喜欢我。你跟我是从初中开始认识的,然后你跟我上初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事儿没事儿就总吵架——就好像把上辈子在一起没吵完的架,在那三年都吵完了似的;等上了高中之后,你我之间总算有点甜蜜的回忆了,可你这家伙,居然说忘了?」游乔语说着,挡到了杜浚升的面前,收齐了笑容,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脸:「虽然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但你知道么?你和我之间的点点滴滴,包括从国中一年级开始,你跟我说话的第一天,我俩是怎么认识的、你用什么颜色的橡皮什么牌子的钢笔,到高一的时候那天下午,你是拿的哪块抹布、朝我身上甩自来水的时候先打中我身上的哪里,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杜浚升抱歉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手中的小喷瓶和小蓝片,此刻的他,很想再牵一下游乔语的手、再去抱抱她的身体,可终究是不敢,只好歉疚地说道:「怨我了!哈哈……我有『玉玉』症的嘛!你是学这个的,你应该也知道:真得上这个破病的人,脑子早就秀逗了!记忆力,是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够用的……没办法,脑子里头和心里头,被太多太多的不幸的、悲伤的、愤怒憋气的事情填满了,以至于好些像你说的那种甜蜜美好的事务,很多时候我都得自己想上半天,才想的起来。对不起了,小语。」
  听了杜浚升这样的自怨自艾,游乔语的脾气,多少也平复了一些。她用鼻子吸了吸气,又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来:「喏,我也有……回国了发现哪哪都没有足够的纸巾,所以我也在身上的口袋里都带着了。擦擦吧。」
  「擦擦?」
  杜浚升有些诧异。等他发觉游乔语此刻正盯着自己的脸颊,拿着纸巾的手又对他抬了抬,他才发觉自己流泪了。
  「哈哈,没事!风吹的——冬天天气干,风还大,风一吹我就这样。」杜浚升边笑着边擦了擦眼睛,想了想,壮着胆子看着游乔语,继续说道:「后来的事情,我倒是都记得,但是那天的情形么,哈哈,我只是记得,那天最后……我其实也没得到你……」
  「呵呵,说得像现在你得到过我了似的!」
  游乔语说这句话的时候,听似不经意,但却确实是带着气的。
  杜浚升低下了头,擦干了那么一两滴眼泪后,又猛地眨了眨眼,抬起头深呼吸了几番:「呼……确实。但是当时你我毕竟是有『君子协定』来着的么。」
  「什么『君子协定』?」这次换成游乔语疑惑了。
  「你看,你也忘了吧?」杜浚升笑着说道,「你记不记得还是那天,你我都到家了之后,在手机短信里,你跟我说的——你说,毕竟我家里管得特别严,你妈妈对你管得也不轻松,我俩也没法去买『杰士邦』『杜蕾斯』什么的;然后咱们学校是专攻考大学的、不像别的高中,新生一入学,就会有医务室和教导处的老师给学生发放套套……你说你其实特别喜欢跟我在一起『那样』,但就怕『擦枪走火』,出了问题——哈哈,我说如果我跟你弄出了『问题』的话,我妈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而你说你要是被我弄出了『问题』,你妈妈肯定是会先杀了我、再杀了你,然后自杀——所以你叮嘱我,无论怎样都不能跟你……不能跟你进行我最想进行的那一步……」
  游乔语羞涩地看着杜浚升,想了想,又上前朝着杜浚升的身躯和脸庞凑近了一步,惋惜而落寞地说道:「……然后你跟我说,要么就等到你我都考完了高考的那一天,你说到时候,你妈妈应该不会管你管得那么严了,我说,我也是,我妈早就同意了我考完试那天之后可以出来跟同学疯玩;然后你说,到了那天之后,你我都是法律意义上的成人了,你就可以带着身份证、花一笔大价钱,去到F市最好的星级宾馆开个房,我俩在外面住一晚——我当时还说,我要带私人温泉的、并且可以喝红酒的那种……」
  「对。然后我俩还约定,一起去同一个地方上大学——哪怕去不了同一所大学、也要去同一个城市。」
  「是,去同一所大学、去同一个城市……」紧接着,游乔语原本就充满了清澈水光的眼眸中,也开始闪动起泪花来,「但最后,你我到底走散了。」
  「是啊……走散了……」杜浚升苦笑着说着,又从游乔语递过来的那包纸巾里抽出了一张新的,抬起手来,轻柔地帮着游乔语擦着眼睛——为了不让彼此搞得太难堪,杜浚升还有些不适时地开起玩笑来,即便他知道这玩笑肯定一点都不好笑:「你说两个才二十三岁左右、记忆力就全都这么差的人,能不走散么?呵呵……」
  「你讨厌!」
  游乔语撇着嘴,抬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杜浚升的肩头,接着又伸手去抓住杜浚升帮自己擦泪的那只手。杜浚升也不知道她是要抢过手中带着眼泪的纸巾,还是就为了握住自己的手而抓过来的,但他的确在游乔语的手伸过来过后,反过来攥住了游乔语的那只自己久违了的手。
  ——而她手上的中指处,现在却多了一只钻戒。
  杜浚升朝着游乔语的那只钻戒看了一眼,仍然选择紧紧握住。
  游乔语想了想,把都双手抬了起来:「……要不,我摘了吧。」
  「没事,戴着吧。无所谓。」
  接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手拉着手,走到了学校的大门口。学校的大门虽然紧锁着,但他们俩似乎还是能看到大门打开的样子,并且,在五六年前,有一个男生,曾经想去拉住一个女生的手,那个女生也等待着男生来牵住自己,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想靠近对方却又都跟对方保持着一段距离,一直到走进校园里,两个人也没有靠近彼此任何一步。
  杜浚升想了想,又找了个话题:
  「你说你别的都记得那么清楚,怎么你我之间在短信上发过的话,怎么却都记不住呢?」
  游乔语抿着嘴看着杜浚升,难为情地笑笑:「除了那个『君子协定』,你还记得什么啊?」
  「多了!国二的时候,有一回也是我俩在教室里吵了一架,然后那天晚上正好你妈妈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去了,我妈他们学校加班开教学研讨会,我爸又加班,于是那天你我都能在家一边做作业、一边看手机——然后那天晚上,你我在手机上几乎是吵了一整宿!」
  「哈哈,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这事儿我记得,当时也是因为班级里的破事儿:同学的桌椅的螺丝都松了,但是学校说什么不给修不给换,校产维护办公室那个破老师,愣说是咱们自己造成的;一开始班上同学都还能挺着,结果后来有好几个人的椅子坐着坐着就塌了——哈哈,我还记得何秋岩,『小石头』,他上上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结果一坐下,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哈哈哈……」
  「你还笑呢!当时他可摔惨了——屁股直接被椅子横梁上支出来的铁片给划伤了,那鲜血哗哗流,浸透了半条裤子!等我和宋振宁带着他去医务室、把屁股上包扎好的时候,这哥们嘴唇都发白了!」
  「是么?那确实挺严重……反正我当时觉得不能再这样了,我当时寻思的,是鼓动扈羽倩、吴纶,还有你,还有班级里其他的一些干部,一起写举报信给学校——学校后勤处、校产办公室怎么可能没钱没材料?给咱们集体修个桌椅怎么了?」说着,游乔语又抬了抬眉毛,略带嫌弃地笑着说道:「但你可好!你非要让班里每个人都交十块钱、咱们班干部拿着这笔钱去买点螺丝跟扳手什么的,自己维护自己修!」
  「——然后咱俩就因为这点儿事儿,吵了一整夜。」
  游乔语也不禁懊悔地撇了撇嘴:「那咱俩还真都有点像……也真都有点太无聊了。」
  「嗯,然后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人家校产办公室主任,是校长的小舅子,你怎么告状?哈哈。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呢。」
  「什么?」
  「初三的时候,你跟我的关系终于有点儿缓了。然后当时班级里那阵不知道是怎么了,桃花妖作祟是怎的,班级里一大堆人开始趁着省考之前搞对象、谈恋爱;我俩当时对于这种亡羊补牢似的校园恋情特别不齿……」
  「诶诶诶!当时是我说的,说那是『亡羊补牢式恋爱』,但我当时管这叫『车撞树上他们知道拐了、股票涨了他们知道买了、犯错误判刑了他们知道改了』…
  …还有一句更恶心的,我就不说啦!」
  「『大鼻涕流嘴里、他们知道甩了——还以为是酸奶呢』!黄宏在春晚上的小品台词。」
  「哈哈哈!Ew!真恶心!」
  「哈哈……但是当时我记得,我俩还定下了另一个肉麻的约定。」
  「我知道。我说,要是到了三四十岁的时候,我俩要是都单身着、都没人要,我俩就凑一对儿。」
  「对。就这个。」接着杜浚升又转头笑了笑,「但你现在可没机会啦!」
  「哈哈……还美呢!」游乔语也苦笑着看了看杜浚升。
  「你说这些事儿,你怎么都忘了呢?」
  游乔语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笑容,双眼茫然地看向了学校的大门:
  「因为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我都是记录在我的一个密码日记本里的;但是一切的一切我都记录了,唯独手机上的短信我没记下来——当时我用的还是个学生用简易黑白屏手机,上头还没有截图功能;我为了不让我妈发现咱俩的事情,上高中、且是那天下午之后,你跟我每次发完短信,我都是只能把信息记录删除的。所以,好些事儿我都忘了。」
  「你还行呢……我都不敢记日记。我也买过一个密码日记本——你是不知道,我也写过秘密日记,但后来我就不敢写了——我的神呢,我在里面曾经写的也都是关于你的事情,我估计我应该跟你开始写日记的时间是一样的,但我都没敢写你的名字;我写的也不长,写的都是当天的心情和对你的观察,字数体裁就像今天发微博、发Twitter似的;结果可好,我写了一个月,再打开的时候,发现我操,我妈在里面写了批语了!」
  「哈哈,阿姨咋写的?」
  「她就写了一句话:『对不起,之前没发现你的这些心思,是我这个做妈妈的失职!』」现在想起来卢玉珠的这句话来,杜浚升都免不了两眼一黑,「后来我才知道,什么秘密日记本——那玩意就是个玩具!那玩意只要拿根圆珠笔,用笔尖在上面一戳,锁头就开了。」
  「哈哈,我……」可没等游乔语把话说完,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大惊道:
  「哎哟!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像那时候有一天,我打开日记本的时候,就看到锁头上好像是留下了一道圆珠笔的笔道儿!我还心说我每次用的时候,都不会在上面乱画的,怎么会留下笔道儿呢……那……难不成……」
  「我的个天!这……我问你啊,你发现你日记本上有圆珠笔的痕迹的时候,是不是距离高二上学期那次期中家长会不远的时候?」
  「是的……」
  杜浚升马上抬手,不住地指着游乔语点着头:「我算找到根儿了!我就说呢——我为了不让我妈发现我俩的事情,我的手机短信也删光了,日记我也不敢写了,按说应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被她发现的,怎么她就知道之后、去找你妈妈干架去了?唉……」
  「Oh-My-God!Jesus!我也没想到……漏洞出在我这……唉哟!」
  ——一想到这个,二人就都没心思再继续散步下去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游乔语以为自己妈妈又是忙着卖货、又是忙着找情人,肯定至少在写日记的这个事情上不会对自己管得太严了,殊不知每次游乔语把日记本藏起来后,第二天都会被她妈妈游婷婷发现,当然一开始游婷婷也不知道怎么把日记本在不破坏锁头的情况下打开,后来在不经意间跟卢玉珠聊天的时候,从卢玉珠那里得知的,杜浚升曾经也有过一个密码日记,于是她还特意问的卢玉珠,怎么把那玩意打开,而卢玉珠当时还特别自豪地教游婷婷,若是遇到明显在锁头上有个孔眼的,就用别针或者笔尖打开,若是没有明显锁孔、而是在锁头下面有个卡槽的,就必须用自己的头发勒一下才能打开……
  然后,后面的发展就很明确了:游婷婷用笔尖撬开了女儿的日记,发现了女儿竟然在学校跟杜浚升之间做出了种种「十八禁」的事情——而且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还并不是在谈恋爱,游乔语的日记里,也并没有用「亲爱的」「男朋友」
  这样的称呼指代杜浚升那个看似乖巧的混小子——在游婷婷看来,保不齐这臭小子,是准备玩弄过自己闺女后,就甩掉而不想负责。接着,游婷婷就带着游乔语的那本日记,趁着学校开家长会的工夫,去找卢玉珠兴师问罪,而卢玉珠却一直不明就里,对于自己儿子喜欢游乔语的事情,也是素来蒙在鼓里……
  事隔经年,杜浚升和游乔语都很清楚一件事:这两个妈妈实际上曾经都把自己子女未来的婚姻,当作了一种潜在的翻越阶级的工具——游婷婷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让游乔语找一个家里要比自己更有钱至少十倍、家庭条件要比自己更优越,就算不是都市新贵豪门、至少也要高于平均的中产阶级的男生,让他来做游乔语将来的丈夫;而卢玉珠的胃口要更大,她觉得以杜浚升的仪表堂堂、渊博的学识和儒雅恭顺、秉节持重的风度和性格,怎么说不找个官宦之家出身的大小姐,起码也应该找个商贾学阀家的闺女做自己的儿媳。因此,其实尽管平日里卢玉珠和游婷婷关系特别的要好,若是真谈论起杜浚升和游乔语的情感之事,他们俩是谁都看不上谁的。
  一来二去,本来就都是急脾气的两个妈妈,就在班主任和众多学生家长面前打了起来。
  然而,游乔语并不是在那次家长会之后,马上就转学了的。
  恰巧第二天,又是一个星期六。
  可从那天早上,所有人都坐到了教室里之后开始,杜浚升就再没跟游乔语说过一句话。
  他不敢。
  她也知道他不敢。她自己也不敢。
  在游乔语的立场上,即便是现在也一样,她是希望杜浚升可以再勇敢一些的——她多希望杜浚升可以在全班对他俩指指点点的时候、厚着脸皮站在讲台上喊上一句,「没错,我就是跟游乔语亲亲摸摸、又搂搂抱抱了,我喜欢她、我爱她,她是我的女人,怎么了?」她也多希望,在卢玉珠在家对他发疯的时候,可以多说一句「此生我就要跟她在一起,你别说打断我的腿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在乎!」
  ——只要当初他能够再勇敢一些、能够坚持一下,自己便可以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什么停学、出国,什么去私立国际高中、去名牌大学、去做个什么青年学者的,她都不稀罕;哪怕被妈妈断了生活费,她也不怕,哪怕是让她和他去找个地方私奔,也不是不可以。
  但若站在杜浚升的角度来看,就算是私奔的话,杜浚升又能带着游乔语去哪呢?去了这个地方之后该怎么生活?——要知道以当初的情况,两个人私奔了,也就是两个高中文凭都没拿到的小屁孩,无论是维持日常生活还是保护自己、保护对方,全都是个难题;甚至就算是长久打算都不考虑,他俩跑出去第一天,怎么吃饭、住哪去都是个大问题:当初的自己即使是上了高中,兜里每个月除了交伙食费和班费之外,却也只有五十块钱的零花钱——尽管当年的物价不比现在,可这五十块钱对两个人而言,也根本不够干嘛的。
  「你其实早被你妈妈驯化了,你知道么?」
  坐到了车子里的游乔语,转头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杜浚升。
  与此同时,刚刚还只是刮风的车子外面,却下起了鹅毛大雪。
  看着眼前瞬间把游乔语的红色车子覆盖住的皑皑白雪,杜浚升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我也是……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去跟我现在的这个未婚夫在一起、不会和他订婚了。」
  「他对你好么?」
  ——这个问题一出口,杜浚升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
  是个人,好像都喜欢去问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或者是自己的旧时情人,现在他或她身边的另一半对其好不好,但最后总能自受其辱。
  别说好不好的,毕竟游乔语已经跟那个男的在一起那么久了,又订婚了,两个人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好不好的又能怎样呢。
  「他对我挺好的。」游乔语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我刚刚好想跟你和那个小杨说过的吧,他是我大学同学,加拿大本地国籍。其实他追了我两年,我都没答应。再后来我才知道,他爸妈跟我妈都认识……」
  「也是F市人?」
  「是D港人。他爸爸跟我妈妈是小学同学,现在是多伦多的一个房地产经纪公司的董事长,他妈妈是我妈以前在纺织厂做会计时候的同事,现在自己在加拿大开了一家家政服务公司。我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妈去加拿大陪过我一段时间,跟他爸妈一起吃了一顿饭,后来我妈就一直撮合我。我知道,我妈是为了让我毕了业后方便拿『枫叶卡』,才想让我跟他在一起的,而且他家里特别有钱——他给他们家养的两条狗,都喝的是依云矿泉水,吃的狗粮都是用神户牛肉做的狗粮……
  」
  游乔语说的确实是实话。
  「呵呵,那还真是个土豪家出来的公子哥呢!」
  「他人确实不错。我也总不能一个人一直单着……女孩子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其实特别不容易。我也想找个依靠。」游乔语委屈地看着杜浚升。但同时,他俩的手仍然一直牵着没放开。
  杜浚升想了想,点了点头:「我能理解的。」
  但没想到,杜浚升的态度,却似乎让游乔语有些生气:「杜浚升,你为什么一直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要做个这样的滥好人?我以为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会说些让你冲动的、愤怒的话,哪怕是些混账话也行啊?」
  「什么样的混账话呢?——『我要你踹了那个男的,回国来,跟我在一起』,难道是这样的话么?」不等游乔语接上一句,杜浚升又说道,「但我就算是想说出口,以我现在的情况——父亲去世了之后,我就得上四级抑郁症和四级焦虑症,而且我还没工作,大学一连休学了快整整三年了——这样的混账话,我有那个脸跟你说出口么?」
  随后二人又沉默了半天。一直牵在一起的双手也松开了。
  想当初在国中三年、高中近一年半的时间里,一遇到一起生怕对方不理会自己、于是哪怕是找茬吵架也要跟对方多说上几句话的两个人,如今再见面,最多的状态,却竟然是沉默。很巧合地,在这一刻,两个人都在想,若是当年十几岁时候的他们,如果知道了在未来的自己,竟然会和心里面藏得最久最深的对方,走到如今这般地步,那他们宁愿当初一起在某个星期六的下午,在得到了对方用手和口腔为自己带来性快感过后,直接死掉算了。
  沉默了片刻过后,这次打破安静的,却是游乔语:
  「杜浚升,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你:你是有『俄狄浦斯情结』吗?」
  「哈!你觉得我『恋母』吗?」杜浚升无奈地笑了,他甚至觉得游乔语的这个问题荒诞得很,「就我妈那样儿……我说,这人知识水平上去了,语言艺术也跟着升上去了哈?游乔语你现在骂人可真高级。」
  「我并没有骂你的意思——当然,我其实很想骂你一顿;但是如果骂你,能让你我回到过去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游乔语抬起头,看着窗外越来越厚的积雪,缓缓说道:
  「好些人误以为,『俄狄浦斯情结』,只是一种对于母亲产生的肉欲的心态,实际上不是的。在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那其实是一种父母和孩子之间相互的心理连结,或被动、或主动——跟情感、跟性欲或许有关,但从学术上来讲,大部分内容却又都无关,而且往往特别畸形。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只要是一方对另一方产生了心理依赖或者控制欲,只要是一方束缚住了另一方的自由、一方被另一方关在了无形的心理和社会囚笼里,那就可以被称作『俄狄浦斯情结』——不止产生于母子之间,父女之间也是如此,甚至父子、母女之间也是如此。」
  杜浚升情不自禁地看向游乔语,他根本没办法将那次家长会后,在校门口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当时的游乔语,站着靠在游婷婷的车子前面,被自己的母亲训斥得泪眼婆娑;而在那大概15分钟之前,杜浚升也被卢玉珠拽到了教学楼一楼走廊的尽头,承受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大喊大叫。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自己会喜欢游乔语、游乔语也会对自己有意思,这也承蒙彼此的母亲——这两个虎妈、疯妈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也却是在某些地方实在是太过相像了。
  「照你这么说,你对游阿姨,也是……」
  「对,在我第一次真正学明白弗洛伊德的著作之后,我就把我自己彻底剖析了一遍……我承认,我也是这样的。成因也很简单: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这个家,我是被我妈妈一手带大的,所以,即便我再对她的种种行为不满,我也早就对她产生依赖了……所以,我也很懦弱。」
  游乔语接着开始不停地摇着头,凝视着杜浚升的脸:
  「杜浚升,我跟你一样,我也是我妈妈的囚徒。」
  「那你现在呢?现在就不是了么?」
  「至少她在国内、我在加拿大的时候,我从我的角度觉得,我不再是了。」
  游乔语深吸着气,微微带着啜咽的意味说道:「但实际上,这不是什么好事,杜浚升,做一个乖孩子、做一个好学生、做一个要被每一个人都认定的『好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在卢阿姨的监督和教育下,你只想做个好孩子、好儿子,做个大家都夸赞的好学生、好人。我也是一样。但这是不对的——一切你做出来的所谓的『好』,对你自己并不好。我曾经也是一样的,杜浚升,我敢说你现在所遵守的一切、信奉的一切、依赖的一切,那都是一种约束,是囚笼、是枷锁,是拴着你我脖子和四肢的铁链!」
  「那你觉得我应该逃脱这样的所谓的『连结』,对么?」
  「逃脱也好、挣脱也好,不过都是文字游戏。最重要的,是你要找到你自己——你只有脱离你被卢阿姨这样高强度的、严厉的压迫和控制,你才能找到你自己。
  懂吗?」
  杜浚升脸色阴沉地低着头,接着又说了那句同昨晚和宋振宁打电话的时候所说的一样的话:
  「可我觉得,我早就把自己给丢失了。」
  「瞎扯!你分明是不敢面对你自己而已!你知道高一那年秋天的那个星期六,我为什么会压着满身心的羞耻感,自愿跟你贴在了一起么?因为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假惺惺地端着隐忍克己、知书达礼的温顺的小乖猫!而是一只一定要得到一切的野性的猛虎!没有女孩是会不喜欢猛虎的!而真正喜欢小乖猫的,只有这个社会,但也是因为温顺的小乖猫能够被社会踩在脚下,他们才会喜欢!你心里有一头猛虎,杜浚升,and-You-Knew-IT(你自己也清楚)!但你现在就是被驯化了!有野性的猛兽会赢得一切、被驯化的人才是输家!你在你妈妈的一次次服从性测试中,你败了!杜浚升,你不是丢失了你自己,你只是找不到如何认清你自己的路!」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除了我自己,或者就像你说的,还有认清我自己的路之外,这些年,都丢掉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学业、友情、前途、我父亲的性命,」
  说着,杜浚升又侧过脸,看着游乔语,「当然,还有一个我永远都够呛能得到的……
  」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这个时候,游乔语又问了看似跟此刻话题无关的问题:
  「那我再问你,杜浚升,今早吃饭的时候,那个小杨问你,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你觉得,我跟你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游乔语目光挣扎着、期待地看着杜浚升,见他并未马上回答,又立刻补充了两句:
  「我不觉得『普通同学』或『要好的朋友』是一个很好的答案,即便是开放如加拿大和美国,普通的同班同学或者单纯只是要好的朋友之间,也不会做出像你我所做过的那样的事情的。所以你觉得,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审视自我的开端么?太煎熬了。
  对于他和游乔语的曾经,每次想到开头依然会悸动,每次想到过程依然会沉醉,每次想到结尾依然会心痛——经历过这样的心情的转变,杜浚升也就没有精神和气力再去定义自己跟游乔语的关系了。
  可当心中的对象正在此刻逼问着自己,杜浚升这次也无法再去逃避。
  但这终究是个难题:纵然两个人之间曾有过肌肤之亲、舌吻也不知道吻过多少次了、相互用亲吻过的唇舌为对方的私密器官服务并使之释放,杜浚升也并未觉得,自己算得上是游乔语曾经的「男朋友」——她和他,碍于种种的因素,彼此从未相互承认过对方的身份跟自己的关系,但他们不是不想,更多的是不敢;
  可除此之外,自己和她之间的过去,真的算得上是爱情吗?如果不算,他们确有彼此心仪,可如果算的话,他们两个从未一起经历过什么情感上的事情——除了在学校里做过无数次除了生殖器官连结在一起的荒唐却快乐的事情之外,他们都没有一起约过会,没有在一起做过任何情侣之间应该做过的事情:没有一起在学校周围的路边摊吃过炸串,没有一起去学校旁边的超市跟小商品一条街那里闲逛、一起买过只属于彼此两个人的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没有在周末返家日的当晚、或者星期天去找个电影院看过任何一场电影,没有在假期的时候一起找个郊外的地方单独出去玩,没有一起进过茶吧和快餐厅喝一杯奶茶、吃一次快餐,哪怕是在学校的食堂里头坐到一起吃过一顿饭、哪怕复习考试的时候坐到一个座位上看着对方写练习册、相互给对方讲困惑的题解;
  可他们之间若是没有爱情,又怎么会从那个燥热的「秋老虎」的下午之后,一次次地意乱情迷地滚到了一张床上去呢?
  「我也不知道了……小语,你确实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但你却没办法被我定义为我的初恋。你我之间的关系,好像比任何情侣之间的都更过火,但又不如任何情侣之间的那样……好像见不得光似的。我只知道,我会把你永远放在我心底的……但你非要问你我之间是何种关系,我也只能够说,你是我这辈子最熟悉的人。」杜浚升语气颤抖着说道。
  游乔语听了,略带讽刺和挑衅似的反问道:「呵呵,那就只是『熟人』呗?」
  杜浚升无言以对。
  「我告诉你,我曾经跟你一样,与你经历过一切的一切之后,我也曾经说不清你是我的什么人;但我现在跟你讲,在我仔细地剖析过了我自己、敢于直面我自己、最终找到了我自己之后,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初恋!——即便我们并未像情侣那样相处过、即便我们都没有跟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人口头承认过对方的身份,但是你杜浚升,就是我的初恋!」
  杜浚升沉默着,低下了头。
  「杜浚升,我再问你,我跟你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游乔语眼中又闪动起泪花来,但她的目光却变得炽热了起来。
  杜浚升依旧没有说话,但当他迎上游乔语的动人双眸之后,在那一刻,压抑在他灵魂深处的,仿佛如同被泥土尘封了几万亿年的远古时期化石一样的一股热烈的血脉,瞬间被点燃了。
  「——如果是这样的关系,你觉得怎样?」
  「嗯?」
  杜浚升问了一句,立刻给马上要哭出来的游乔语问愣住了;而就在游乔语愣神的短暂一秒,杜浚升突然弓着腰站了起身,随后一把扑到了游乔语的脸上,摁住了她依旧轻柔的肩膀,对着她涂满了殷红唇膏的狠狠地嘴唇吻了一下去——圣罗兰21号的颜色,是由浅粉慢慢过渡到一抹殷红,正像是阴郁的富丽堂皇之下,藏匿着曾经青葱明亮的过往,涂在游乔语依旧柔软的朱唇上、此刻又沾到了杜浚升的嘴巴上,阴郁的殷红逐渐浅了,淡粉色的过往恰恰变得明晰了起来。时隔五年多的一个吻,仿佛前世那么远。
  「你……浚升……不要……唔——啵——」
  游乔语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但旋即就沉溺在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舌吻之中。
  「但是我想!啵——你不是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么?就是这样的关系!」
  杜浚升把话说完,自己身体内的烈火灼烧得更加旺盛。他直接扯下了套在游乔语身上的毛呢大衣,只使用手指轻轻在扣子下方一垫、另一只手一拽,就把游乔语的衬衫衣扣全部扯开,而在游乔语的衬衫里面,就只有一件从前面的两个罩杯中间开扣的纯白色莱卡贝壳杯文胸——她习惯穿的内衣材质虽然变了,但颜色却还是那样的纯白。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应该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见到杜浚升,但是这样的从罩杯之间开扣的内衣,就仿佛是为了此刻两个人在车里的缠绵预备的一样。
  「啊——讨厌啊……坏人!」
  无法抑制地再去抒发什么多余的情感,杜浚升直接动作激烈地边与游乔语的湿滑柔软的唇舌缠吻,边拧开了她胸前的卡扣,接着双手就在游乔语比五年前更加膨胀挺拔的酥胸上贪婪地揉抓了起来,同时轮番蜷曲了左右腿,把自己的身体彻底全部压到了主驾驶座位上一动不得动弹的游乔语的身上。
  被杜浚升那双有力的大手进攻并压制住的游乔语,彻底再也无法进行任何理性的抵抗,如昨日重现般的快感带着早已投诚变节的多巴胺完全占领了她的大脑,并把雌性荷尔蒙从性腺里解放出来,带到了全身每一处末梢神经之上,她也便再也不可抑制地打开并抬起双腿,夹着拢起男人的屁股,同时主动将右手绕在男人比青春期那时消瘦了不少、却仍然结实的后背上,而她的左手,则摸索到了座椅的调节阀,缓慢地将座椅的靠背放平,随后引导着男人,朝着更后面的座椅上面缓缓移动,好让两个人活动的空间相对更加宽阔了起来。
  并且就在游乔语放倒座椅又微微挪动身体的同时,杜浚升也解开了她的休闲裤上的皮带和金属系扣扯下了拉链后,用着拔河一般的力气,连着外面的休闲裤带着里面的内裤,一把就全都脱了下来。一瞬间,冰冷的车子里,忽然有一股熟悉的迷人的味道,从游乔语干净的下体处窜到了杜浚升的鼻息当中。
  紧接着,杜浚升便无法自已地将游乔语那对儿修长的玉腿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并且用双手分开了游乔语下面早已泥泞湿滑成一片淫靡的沼泽的阴穴,十分投入地回顾式的欣赏了起来:
  还是一样光滑的肌肤、还是一样饱满的酥胸、还是一样如同熟透后的车厘子果实一般的乳头,还是一样可爱的蝶翅一样的两片肉唇,还是一样的略带咸味的肉香、以及淡淡麝香芬芳的阴道气息,甚至还是一样的咸涩中带着些许甜醇的蜜液味道;但不同的是,她的上围已经变得成熟、变得更加饱满,而当年光洁滑嫩的阴阜上,此刻已经长满了茂密的绒毛;除此之外,让杜浚升有些痛苦和失落的,是五年多以前,长在游乔语肉洞里的那块仿佛草莓软糖一样的、从周围紧凑地长着的肌肉组织、簇着一颗小孔的那块被称作为「处女膜」的软肉,如今已经寻不见了痕迹。
  但无所谓了,今天这个自己心爱的尤物身上最宝贵最隐私的这里,总该是属于自己了。
  想到这里,杜浚升先贪婪地把自己的嘴巴凑到了游乔语的肉壶处,大口大口地再次品尝起从她体内源源不断的流出来的蜜水,并向前伸着双臂,竭力地够抚着与他185的身高相当的游乔语的乳房,双手的食指和中指就像筷子夹花生米一样地,配合着自己舌头勾弄在柔滑阴道中的动作,揪拽起游乔语那两粒凸起的乳尖。
  ——这种阔别将近五年多的炽热的快感,大学四年一直在研究如何用心理学让自己变得更加理性的游乔语,此刻却彻底疯掉了。
  充满了冷空气的车子里,一瞬间充满了游乔语由心底的刺激和灵魂上的愉悦而发出的娇娆、淫荡又柔美的呻吟,和那膣肉狭道与舌尖撞击后发出的水意融融的泠泠乐音,很快地,车子四处的挡风玻璃,也都蒙上了一股暖洋洋的水汽。
  等杜浚升吸吮得够解馋了,他便轻轻放下心爱之人的可爱翘臀和秀长双腿,并且也把自己的皮带与裤子一并解开,而游乔语就躺在座椅上,裸着身躯红着脸颊,眼神迷离地等待着。待到杜浚升将那根挺直的男性象征再次暴露在游乔语的眼前的时候,游乔语甚至有些感激似的,从眼角渗出了两行清泪,随后她便主动抓住了那根比以前更加粗长、且胀大勃起后殷红到有些发紫的肉炮来;
  杜浚升感受着自己的阴茎再次被那双熟悉的素手紧握住,他的全身也跟着颤抖了一阵,同时也把自己的右手伸到了游乔语的蜜穴之中,并且搂着爱人光滑如鲫的后背,疯狂激烈又贪婪地将舌头再次与对方的香舌缠绕在了一起。
  越是激吻,游乔语手上的动作也越是渴望着把套弄揉搓的动作加快,并且这一次不同于以前那一年半时间里,她不再只是会来回套弄,而是用左右手轮番挤牛奶一样的、又转着圈地挤搓着这根让她魂牵梦萦、爱不释手的阳具;而杜浚升这一次的动作也更加的没有顾虑,只是三两下的在洞口佯攻一番后,就把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全都探入了游乔语的花蕊,并反向朝着阴蒂的位置勾着,一下一下从中继续汲挑出一股股香甜的淫水来。
  「呼……喜欢么?」
  此刻杜浚升的声音也变得更加粗重又温柔。
  「啊——啊啊——喜欢!当然喜欢!嗯——啊!浚升!亲爱的——啊啊……
  我爱死了!」此刻的游乔语,已然完全失去了神志,口无遮拦又焦急万分地对杜浚升疯狂地叫着:「我在梦里……梦到过好几次啦!啊啊啊——啊啊——亲爱的!
  喜欢死了!你比他会弄多了!他的……啊啊啊——啊!没你的大!啊啊啊——好棒——而且他也从来没有给我舔过……浚升——啊啊啊——对就是那!就是那!
  啊啊啊——」
  杜浚升听了这话,虽然心中很是受用,但却依旧不快地霸道地用自己的舌头堵上了游乔语的嘴巴,并命令道:「不许提他!」
  说完,还故意在游乔语的乳晕上猛咬了一口。
  游乔语吃痛着娇嗔了几声:「唔!呜呜呜——唔……」但是旋即,乳头处被杜浚升舌头包裹着转圈舔舐的酥麻感,很快盖过了刚刚的疼痛,甚至那种疼痛,反倒是让这一阵又一阵、一圈又一圈的快感更加强烈。
  「你好会——啊啊啊——求你……浚升——啊啊啊——求你了!快……啊啊!
  啊啊啊——给我——给我!我要……我要!」
  隔了这么多年,才终于马上要把想做的事情能做到,此刻的杜浚升,虽然还想像色情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再说几句挑诱的、撩雨拨云的骚话,但他身体的渴望,早已不容许他多啰嗦了;并且此刻的游乔语,也迫切地攥着杜浚升的阴茎往自己的阴道口处拉着。
  于是杜浚升立刻将自己的龟头抵在了游乔语的蜜穴洞口……
  但就在杜浚升把自己的阴茎放在游乔语的私密部位的那一刻——甚至他的龟头其实都已经插入了一半的时候,游乔语的电话却突然响了……
  且是从微信上打来的即时电话。
  ——扫兴当中的万幸是,这只是一通语音电话,而不是视频电话。
  电话上显示的名字,是「Johnny」。
  游乔语见了,顿时大惊失色,同时原本牵引着杜浚升的肉棒往自己的淫穴里插入的双手,这下变成了挡在自己的蜜蕊之前——
  「我……我未婚夫,我得接……」
  游乔语红着脸,拿起了手机,极其尴尬地看向杜浚升。
  杜浚升想了想,只好把已经蘸到了从心爱之人的阴道里分泌出来清澈蜜液的龟头,依依不舍地拔了出来。但他什么都没说。
  游乔语万分抱歉地看着杜浚升,在看向他依旧挺立的肉棒的时候,又不禁咽了两口唾沫,随后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接通:
  「……哦,喂,老公,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呀?我……我刚在开车呢!」
  电话的另一头,响起了一个清朗明亮的男人的声音:「哦,没啥事!想你了,不能给你打个电话么?」
  「我这后天就回去了……至于么?」
  「就想你了呗!问问你在国内咋样了……阿姨身体还好吗?」
  游乔语语气冷淡地说道:「嗯,挺好的,都挺好的……」
  「那就行!嗯……你确定你是后天回来哈?国内时间后天呗?」
  「对。国内时间后天早上六点我就从林檎机场坐飞机去首都,然后7:24从首
  都飞Pearson(皮尔逊机场),估计大概多伦多的后天,上午九点来钟,我就能落地了。」
  「哦……那……那什么,咳咳,你确定不用我去接你哈?」
  「不用了。我直接坐43号大巴就能回屯了,我这次回来也没带太多东西、回去我也不带太多东西。」
  「哦……咳咳……那行吧!那我就轻松了,哈哈!」
  ——男人支支吾吾地说着,而杜浚升却隐约地貌似从电话里听到了男人的一声「嘘」,同时电话那头的男人身边,似乎还有什么其他悉索的声音;但紧接着,杜浚升又告诉自己,或许只不过是自己的心态在作祟、于是幻听罢了。
  游乔语的双眸又闪着水光,看向了杜浚升,又长吁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家里都挺好的吧?『喵喵』喂了么?我咋没听见喵喵闹呢?」
  「喂了,喂了!嗯——喵喵睡着了。你这会儿没听到她在叫,是早就睡着了。
  那什么……我这边时候也不早了,我也睡了哈。一路平安啊,老婆!」
  「嗯,你睡吧……我还合计呢,你大半夜的打什么电话。快睡吧!」
  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随后,游乔语又抬起头,和杜浚升对视了好一会儿。
  杜浚升看得出来,刚刚还跟自己一样陷入情欲里不可自拔的游乔语,此刻的眼中已经生出了无法磨灭的迟疑和抵触。
  他明白了。
  如果换成是别的女人的话,他或许还依旧会强行把刚刚没做完的事情继续下去;
  但这是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白月光。
  两个人谁都没说什么,谁都没再去做什么。
  ——以杜浚升过去二十三年里接受的严格的家教、和他在这样的家教下形成的三观,外加他对游乔语先暗恋三年、后没羞没臊地胡闹了一年半、尔后又思念了近五年的深沉的爱,让他在此刻觉得,跟一个手上正戴着别的男人送的订婚戒指的女人,能来上刚才那么一下,已经是老天爷的恩典了。
  杜浚升只好低着头,默默地把裤子提了起来。
  游乔语咬了咬嘴唇,也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地,把自己团成一团的裤子全都捡了起来,把内裤、保暖棉绒裤、休闲裤和刚刚套在棉绒裤裤管上的、被杜浚升一并一下子脱掉的袜子拣了起来,也一件件穿上。
  看着依旧有些衣冠不整的游乔语,杜浚升也咬着牙,把游乔语的文胸聚拢在自己抓握、揉捏、舔舐又嗫咬过的乳房上,随后帮她扣好了罩杯之间的卡扣,又帮她拢了拢头发,系好了衬衫的扣子——就像高中时候,每个星期六的最后一个下课铃声打响后,因为害怕被老师和同学、以及彼此的母亲看出任何端倪,而去帮着游乔语整理衣衫一样。
  接着,杜浚升又回到了副驾驶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坐下,游乔语也对着后视镜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领,然后愣愣地、迷茫又失神地望着前方。
  二人再一次无奈地沉默起来。
  刚才欢愉的交响乐停歇了。安静的车子里,只是偶尔能听见男人和女人若有似乎的啜泣。车子四周玻璃窗上的水汽也消散了,车子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冰凉。
  过了半晌,还是暂时流干了眼泪杜浚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乔语,我还能再吻你一次么?」
  「嘶——唉!」擦着泪水的游乔语长咽了一声,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长发遮住了自己原本俏丽的脸庞,而这次的她,却艰难地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
  而杜浚升,还是苦笑着,用那样一句话回应着:「我能理解的……」
  杜浚升明白,现在是自己勇敢了,游乔语却退缩了。
  可他的勇敢,毕竟也是暂时的。
  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哭花了脸的游乔语,再次抬了头,望向就在自己半臂之隔的杜浚升,又问了个问题:
  「你知道,我从出国之后,一直不回国,是因为什么么?」
  「是游阿姨不想让你回来吧……」
  「不是。你猜错了……其实我被她硬生生送出国之后,有好几次,她都希望我能趁着假期回来……是我自己不想。我其实还曾经问过她,如果我回来了,我能去找你么?可我一跟她提起你来,呵呵,肯定就又是少则半个小时、长则两个点儿的一通批评教育……时间长了我也麻木了!我跟我妈妈之间,也有那个该死的、被人一直误解为是情爱、但其实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羁绊的『俄狄浦斯情结』……
  然后某一天我懂了,我为了找回我自己,我只能远离!杜浚升,我之所以一直不愿意回来,就是因为我要逃离!而你,你对我来说,你是在我『来的地方』仅剩下的唯一的执着!但我知道,我回不来了,我永远都回不来了!而你,你曾经打开过家门,你看到过外面的世界,现在的你,却又把门关上、把你自己亲手锁了起来……对不起,我没办法像你这样,我做不到……」
  杜浚升没说话,他只是对着游乔语连连点着头。点头过后,他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其实很想让你做我的第一次的……我甚至很想让你做我的……哎!但这就是命啊,杜浚升。这就是命!」
  「能理解、能理解……但是你现在说这个,呵呵……别说了,乔语,别说了!」
  游乔语倒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又用手背拭了拭眼眶,忍着哭腔说道,故作淡定地:「那什么,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杜浚升立刻把头别向另一边,摇了摇头:「谢谢你了,小语。
  我想,我最好还是下车吧!」
  游乔语迟疑片刻,也抿着嘴点了点头:「嗯。那……」
  「祝你以后……嗬!祝你以后,能够永远幸福,游乔语!」
  「杜浚升,Fare-You-Well!」
  ——Fare-You-Well,英语里的字面意思是,愿你保重;
  实际上的含义是,永别了。
  确实该说永别。
  或许再也不见,对于他和游乔语两个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杜浚升迎着漫天白雪,走下了车。
  三分钟后,他背后的那辆红色的SUV,也在与他相反的方向上消失不见了。
  他记得五年多前,游乔语离开的那天,也是漫天飞雪。而坐在教室里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的杜浚升,只消在课桌上用圆规刻下了一首诗:
  轮台东门送君去,
  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
  雪上空留马行处。
  如今,又是一样。
  没办法,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可以做到像古人那样,见了面、心一动,然后就是一辈子,若还能再遇到就会从一而终,若是遇不见了就孤芳自赏、自己泣血舐伤,然后孑然一身而终老;遇见过的人越来越多,未来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多,于是便想着之后还会遇见更好的,随后便用更好的来忘了最初的。
  其实这次见面,杜浚升还是有很多话想跟游乔语说,但终究却没能说出口。
  游乔语现在已经订了婚,而杜浚升自己,虽然尚未正式谈过一段恋爱,但他在高三一整年,还是跟隔壁班的一个名叫瞿燕佳的女孩子,发生并保持了一段非常暧昧的关系,暧昧到甚至一度让两个班的学生和各自的班主任老师都以为,他和瞿燕佳之间是不是在考大学的最关键时刻谈恋爱了,所以班主任和德育处老师,还都分别找他俩谈过话,但其实他们俩之间,也分明什么都没发生过。再后来杜浚升考去了首都,瞿燕佳考去了南岛,他俩之间那种不清不楚、若有似无的联系也就断掉了;再后来去了首都后的杜浚升也有了喜欢的人;再然后就是回到F市,遇上了那个像被人嚼过的、还吐在地上踩了不知道几百脚、最后又黏在杜浚升鞋底的口香糖一样的杨怡寒——在这些日子里,杜浚升的喜怒哀乐、醉心或厌恶,跟这些女孩子相处的时候,无论怎样也都是由衷的、沉浸的,全然没有要用她们来代替谁的意思;
  但是,杜浚升很想告诉游乔语,只是在无数个夜里,或因为回家路上计程车收音机里播放的一首她最喜欢的女歌手组合S.H.E。的歌曲、或因为炎炎夏日里喝到的一口冰凉的水、或因为某场大雨、或因为吃到的一颗柠檬口味的糖果,他确会无比痛苦地想念起,远在大洋彼岸千里之外的这个唯一的她来。
  ——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从自己的妈妈卢玉珠,和她的母亲游婷婷那次冲突过后,从她不得不休学、然后踏上前往加拿大汉密尔顿市的飞机上之后,杜浚升和游乔语的人生轨迹,就已经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远去了。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曾经相信,你就是我的唯一;忘记了思考,生命中其他的路径。不知不觉,深陷爱的浓雾里,竟然发觉我的视线已经渐渐不清晰。于是我就这样茫然失去了你的踪迹,翻开地图尽是过去一堆没用的注记……
  ——可我们还能怎么样,我们却还想怎么样。
  杜浚升当晚找了个本子,写下了一段话:
  此生能够在最好的年华遇见最好的你,不是因为在某个时间点上遇到了你,而觉得那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倒是因为遇到了你,最终居然无法和你在一起,这样的事情,才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4/16 16:23:44

第04章:腊月二十七清晨
  事物常有表里,庄严的背后潜藏着淫荡,静谧的背后藏着痴狂,在道德的背后栖息着的悖德,才是人生至高的逸乐。——渡边淳一《失乐园》 俄狄浦斯自从腊月二十五那天见过了游乔语之后,这个词汇便一直在杜浚升的脑海里烙印了下来,挥之不去。
  并且让他最无以言表的、也是让他此刻最困惑的,是游乔语告诉自己的那些话:所谓“俄狄浦斯情结”,并非直等于孩子对家长的“爱恋”或者“肉欲”,只要是身为子女的跟自己的父母永远无法真正彼此远离、进而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哪怕是儿子和父亲、女儿和母亲,也是有所谓的“俄狄浦斯情节”存在的——而大部分人,却想当然地要把这种羁绊道貌岸然地诠释为“孝道”,于是这样的东西,就成了会使好多人迷失了自我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对于这些东西,一直全身心都投入到化合价、物理定律跟数学公式上的杜浚升,之前确实几乎一无所知。
  于是杜浚升这两天简直魔怔了,反正过年这几天,卢玉珠一直忙着去学校的上司们家里送礼套近乎—学校刚好开完了总结会,总结会一结束,就是各方大罗神仙跟魑魅魍魉们表现的时候了,而正因为卢玉珠所在的单位,是个正常性向的男教职工都没几个的女子高中,所以譬如什么女老师为了评优资格、为了年终奖金、为了赢得省立考核或者省厅公开课考核的事情而去跟男校领导陪睡这种事情,可以说闻所未闻——更别说大概三年多以前,市一中曾经发生过一个事情,有一个姓孙的女老师同时被校长、副校长,还有班上的几个官商子弟一起当作性奴的事情被人查处,自那以后,省教育厅在执政党红党省政府的压力之下,对这样的事情开始进行严查,甚至如果有必要的话,警察局的风纪处甚至都会介入调查,所以最近几年,在全省范围内,学校内这种龌龊肮脏的桃色事件可以说少之又少;但反而,在怎么说都不可能涉及到性贿赂的女校里面,下属如何跟上司搞好关系的说道,反而要比普通的男女老师数量相对均衡一点儿的学校更多,整个学校就像一部活生生的宫斗剧一样:校董事会主席周冬妮是“太后”、校长白思荷是“皇后”、副校长郑念凌是“皇贵妃”、各个办公室的主任都是“贵妃”、各个教研组的组长都是“嫔”“妃”像卢玉珠这样在本地教育界有点名号的、而且还带班的授课教师,充其量也就是个“贵人”,在宫里,做“贵人”的想要得到优待、还得不受欺负,就得逢年过节去找太后、皇后和皇贵妃去亲近,而在学校里,如果一个授课教师想要既有课讲、又能评优,有什么露脸的事情她还能有机会参与,那就得去找校董和校长、副校长去拉关系;并且这个拉关系的关系还不能够“一招鲜”,还要能搞清楚在谁面前说什么样的话才算舒心的话,不仅如此,对待各派系的“大女主”们,又该怎么样投其所好送些体面的礼物,也是有讲究的—但别看卢玉珠平时除了上课、就是教育儿子,她对于如何见人说人话、如何见鬼说鬼话、又该给谁送什么样的礼物的这种内卷学问,门清得很,并且还乐在其中。
  但杜浚升对于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他也懒得管母亲卢玉珠在做什么。腊月二十六这一天,杜浚升在家把自己锁了一整天,这一整天里,杜浚升都在网上疯狂地搜索着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内容:期刊论文、学术毕业论文、研究报告、线上慕课视频,他都给看了,甚至还把一版黑白电影《俄狄浦斯王》
  拿出来看了一遍,并希望以此来替换掉脑子里,依旧想要趁着游乔语在国内的最后一天、跟她再次见上一面的念头。
  当然他不只是想,他还在微信上问了五遍游乔语,“要不要再见一面”,但没办法,他在微信上的任何发言,都得不到游乔语的一个标点符号的回应;就算杜浚升想去找她,游婷婷早在游乔语在加拿大上高三的时候就搬了家,杜浚升也根本不知道她住哪,便也根本无处去寻找。
  于是,腊月二十五和二十六的这两天晚上,杜浚升做梦都梦的是《俄狄浦斯王》的情节。
  可他在梦里所见的情节,跟《俄狄浦斯王》的原始剧本,有点不太一样:
  原著里,俄狄浦斯出生不久,老国王拉伊奥斯得到神谕说,俄狄浦斯长大后弑父娶母,随后震怒,便让人将刚出的俄狄浦斯丢掉喂狼,于是后来俄狄浦斯辗转被人收养,并且后来受尽磨难,一怒之下杀了欺凌自己的、并且其中就有那位微服私访的老国王拉伊奥斯;再后来,利用谜语石化了斯芬克斯,于是被拥戴为王,并且娶了自己的生母为妻,还和她生育了两个孩子,且毫不知情;尔后在城邦发生瘟疫的时候,大祭司告诉俄狄浦斯事情原委后,母亲伊俄卡斯忒自尽、俄狄浦斯也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并自我放逐,以求忏悔;
  然而,这两天在杜浚升的梦里,则是另外一个故事:
  老国王拉伊奥斯在得到了大祭司的神谕之后,并没有忍心把自己的儿子丢弃不管,他不相信所有神谕都会应验,反倒是王后伊俄卡斯忒听到了大祭司的神谕后,当机立断就让侍女,恶毒地将婴儿时期的俄狄浦斯丢到了山涧里;好在婴儿在摔下去的时候,被一头秃鹰叼走,尔后又被一头母狼发现救离了鹰巢;随后在杜浚升梦里的俄狄浦斯被狼抚养长大,又被一个种田养花的老妇人教会了说人话、直立行走;再后来,也是经历了一系列的欺凌后,俄狄浦斯成为了一个民间的勇士,旋即被老国王拉伊奥斯征召;可随后,拉伊奥斯被斯芬克斯吃掉,俄狄浦斯直接拿着长毛和盾牌手刃了斯芬克斯,于是得到了民间的拥戴,而眼见俄狄浦斯的声望超过了城邦内的所有贵族,伊俄卡斯忒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便主动勾引了俄狄浦斯;但随后,大祭司在神庙祈福时得到神谕,告诉了俄狄浦斯和伊俄卡斯忒,夫妻二人其实原本是母子,紧接着,伊俄卡斯忒觉得自己被愚弄,直接出手杀了祭司,并还想对俄狄浦斯下手,但最终却被俄狄浦斯反杀;此后,俄狄浦斯彻底成为了城邦的王,并带着手下四处征战,成功建立了一个帝国,成为了后世万年称颂的君主杜浚升并不清楚自己的梦境,为什么会把这部经典戏剧扭曲成这样,他只是觉得自己确实是魔怔了。
  但即便如此,杜浚升也在很认真地学习着网上所有学术性的材料,似乎是因为好长时间都没有接触过书本、好久都没有坐在书桌前听讲学习,因而他就在腊月二十六这天,把学习当成了自己的消遣。
  而根据他的总结,“俄狄浦斯情结”不但并不像网上、尤其是H小说里所描写的那样禁忌乃至唯美,而且甚至要比游乔语在车里跟自己说的那些更加的冰冷:
  其一,如果按照“俄狄浦斯情结”的投射目标,并随着时间的推进,“俄狄浦斯情结“可以分为五种阶段类型:
  第1阶段,是最原始的子女对父母的情感投射,这一阶段的萌芽和形成大概处于0至8岁或0至12岁的学龄前期间;
  第2阶段,由于子女开始跟外界接触,见到越来越多的人,于是在这个阶段会逐渐把对父母的情感投射转向到与父母同辈的其他长辈身上,比如老师,比如父母亲戚的叔叔阿姨、朋友同事等,这一阶段大概存在于子女的8岁或12岁至15岁之间,也就是青春期之前,是对第1阶段的脱离的尝试;
  第3阶段,子女逐渐进入16至30岁的青春期和青年期,有了相对成熟的思想、审美、感情观和自我意识,于是便会更进一步把情感投射对象从上一辈人转向平辈人,包括自己的兄弟姐妹、自己的同学伙伴或者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低年级的师弟师妹,并会横向转换为恋爱的心理;
  第4阶段,在30岁以后,通常子女会成为新的父母,同时因为上一辈人的逐渐老去、同辈人逐渐组建各自的家庭,于是便会把情感投射对象从平辈人,尤其是自己的伴侣或所喜欢钟意的对象,转换到自己的子女身上,也可能会转移到与自己子女同辈、或自己同辈人的子女身上;
  第5阶段,大概处于40至50岁之后,且作为第4阶段的变体或升级形式,新的父母在于子女互动的过程中,新的子女也会产生第2至第3阶段的心理萌芽和成形,并寻求对自我第1阶段的脱离和独立,于是新的父母会寻求新的情感投射对象,比如自己的下属、学生等,甚至是与自己隔代的孙辈人,这也是为什么往往上了年纪的人,喜欢认干儿子、干闺女,或者享受被下属和学生追捧,建立紧密的上下级关系或师生关系的原因。
  ——这样的“情结”的体现,不一定只是情欲和性爱,也正像游乔语之前给杜浚升讲的那样,也不一定只局限于异性之间,更多的,是不同阶段的不同代际个体对个体的一种依赖、连结和互信;并且,在这种语境下,人们“俄狄浦斯情结“的形成,往往都是在脱离和独立于另一个阶段的时候,形成下一个阶段,但是如果一个人的“情结”的形成并未按照这样的路径进行转换,或至囿于其中一个阶段,那么一定是个人在其他阶段进行成形过程中、或者脱离上一阶段的过程中出现了心理、社会和自我人格塑造的问题。
  “……那我自己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呢?”
  杜浚升自己问着自己。
  游乔语说自己在刚学明白弗洛伊德的时候,她发现她自己也有“俄狄浦斯情结“,那她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呢?是了,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远走高飞、随后又在异地跟她妈妈直接离婚了,这个就是最大的问题;其次,她也说过,在她晚上准备睡觉、或者睡到一半惊醒的时候,要么发现妈妈游婷婷不在家,要么发现游婷婷跟着陌生的男人出门,甚至有一次她跟游婷婷去游婷婷开的那些服装店的时候,她在游婷婷的办公室和存放服装货物的仓库里发现过被用过的安全套、游婷婷穿过并且自以为遗失的胸罩和内裤、以及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的内裤,这些对她而言,也一定都是问题。
  而自己呢?
  他生楞楞看见自己的母亲卢玉珠和游婷婷阿姨,当着全班同学和家长那么多人的面,一边骂着对方以及自己和游乔语的脏话、一边扯头发挠脖子那次,是对他心理伤害最大的问题;父亲的突然去世,也是一个大问题;而自己想要学习文科、却被母亲硬逼着改成了学理科,这件事肯定也有问题——但说实话,他已经不知道这算不算问题了,毕竟如果他坚持当时自己的态度的话,他在高中的时候根本没办法跟游乔语同班,但或许如果自己坚持学文、转到了文科班的话,那他和游乔语反倒可能不会被各自的妈妈强行分开但是按照这个理论,卢玉珠和游婷婷就没有问题么?
  游婷婷肯定是有的,被丈夫抛弃么,于是她就把她的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生意和游乔语的身上,并且常年趁着游乔语不知道——她至少自认为游乔语不知道——的时候去跟不同的男人约会、滚床单,还在家里藏了不少的色情碟盘。
  那卢玉珠呢?
  杜浚升突然想起,自己最终妥协、答应继续学习理科的那天晚上,吃完了晚饭、自己回到房间里去做作业之后没多一会儿,父母的房间里便传来了母亲放肆的叫床的声音——若不是他早在之前,在国中时候跟同学在课下一起偷看过被同学下载在学习机里的毛片,他起初还以为母亲是得了什么病、受了什么伤,才发出那样音量巨大的痛苦的呻吟;听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出来,卢玉珠那不是痛苦,而是痛快。并且,那天晚上,平常那个严厉、端庄、高高在上的母亲口中发出的放浪的娇喘跟满嘴的淫词秽语,从晚上八点半、九点多钟,一直响到接近后半夜两三点钟,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父亲杜温言前去上班、送自己上学的时候,尽管带着满面红光,全身的骨头架子却如同没安装螺丝一样都是散着的,车也开不动了,只能带着杜浚升打的士……但是在那之前,杜浚升想了想,更早的他不敢讲,可应该大概是从自己上幼儿园、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一直到那天晚上之前,他似乎从来都没听见过父母的房间里,曾发出过任何的欢爱的声音;甚至自己在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家曾经住过更老旧一点的住宅小区的老式公寓楼,那里的隔音条件也更差,那个时候杜浚升每天晚上都能准时听见隔壁另一户的那对儿新婚夫妻每天晚上的男喘女呓,但父母的房间里,除了跟他俩熟睡后打鼾之外,几乎鸦雀无声。
  想到这,杜浚升不禁在怀疑这是为什么?究竟是妈妈性冷淡,还是父亲性无能?又或者他俩是趁着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早就完活了?但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只有上学的时候,而父母的工作性质根本也不允许他俩做出翘班之后回家享受二人世界的机会……又难不成,父母只是看上去恩爱,其实早就出现了婚姻的裂痕么?而父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从小到现在,只知道母亲卢玉珠是一个在外面表现得像一个好说话、性格温柔的慈母,回到家就会对自己及其严苛的“虎妈”,为人处世的时候看起来随和温顺,骨子里却无比乐于争强好胜,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在那间女强人辈出的女子高中校园里,成为一名省教育厅奖状认证的优秀教师;但父亲呢,他只记得父亲活着的时候,几乎从不敢悖逆母亲的任何表态,若是针对他自己,父亲从来都是低声下气的,若是针对杜浚升,父亲不但没有任何帮助自己说情的意思,而且每次还都在一旁帮着卢玉珠说话、帮着卢玉珠对付自己——这样人,后来又怎么能够成为银行支行的主任、部长、乃至提名副行长的呢?
  但这一切,随着父亲的去世,似乎再也无从考证了其二,在杜浚升看到的不少文献和线上课视频当中,有一学派的心理学者,会把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理论和他提出的“本我——自我——超我人格理论”
  相结合——但是即便杜浚升花了大半天看完了他们的文摘、论文、视频,却发现那些道貌岸然的知识分子也并没把这些东西真正跟大家说透;于是杜浚升便在自己的脑海中画了一张树形图,最后自己将此真正归类厘清,进而相对豁然开朗了一些:
  首先,按照“客体理论”学派的学家们的观点,构成“俄狄浦斯情结”的,通常有三方,子女,父亲,母亲;诚然也包括那些同性恋或变性人结合成为夫妻、和他们利用非生理手段得到的子女;而在这些学者们的定义下,这三方被按照“俄狄浦斯情景”下三种不同的角色,命名为“自我”“拒斥性客体”和“兴奋/吸引性客体“,同时在这样的情景下,三个角色互相会产生出一种互相配合、互相勾结、又互相制衡、互相拉扯的三角关系;
  其次,结合“人格理论”,那些学者们认为,“俄狄浦斯情结”的形成过程,也是子女人格建立的阶段过程:第1阶段叫“前俄狄浦斯阶段”,即孩子在小的时候不知道男女性别为何物,不区分个体与外界,认为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是自己的,在孩子的身上只有人作为动物的最原始“本我”;第2阶段叫“俄狄浦斯阶段“,即子女长大后开始理解、认同自己的性别角色,以及与父母之间的特殊亲密关系,而且会尝试模仿父母的某些行为、并尝试与异性父母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来建立“自我”在家庭和整个世界上的基础角色定位;第3阶段叫“解决俄狄浦斯阶段“,在这个阶段,子女开始真正接受并理解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以及性别角色的差异,并在这个阶段当中开始主动或被动认同父母的权威,并成为父母的角色模型,同时也会产生给予个人的喜好、诉求、愿景而进行的真正个体角色的“超我”的建立;
  接着,基于上述的两个理论模型,再结合以《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为例子,换个更通俗的人话说,他们研究了“自我”跟“拒斥性客体”—他们通常认为是同性家长,所以又被称为“坏乳房”—和“兴奋/吸引性客体”—他们通常认为是异性家长,所以又被成为“好乳房”—构建的三角关系下,子女的人格是如何建立的;有些学者便以此归纳了所谓的“俄狄浦斯情结心理发展与人格形成“的过程:1。初期本我时期,也就是一个人刚出生以及处于童年、还什么都不懂的时期;2。自我认同的迷惘和建立,也就是从孩童转变到青春期的阶段里,对这个世界以及父母产生疑问、好奇,甚至诱惑、亦或抵触的时期;3。自
  卑、自信、自负感的形成与夯实—与“兴奋/吸引性客体”的作用过多,就会产生自负,但与“拒斥性客体”的作用,就会产生自卑,而正常健全的自信,是靠着父母双方作用的平衡所建立的;4。内心的困惑和自责、或领悟与自励,这个顾名思义,是第3步的衍生,困惑和自责的极端体现就是自我精神或者生理阉割,而领悟与自励的其中一个体现,可以是社会意义上的成功,也可以是反社会意义的放纵,甚至可以是不为社会容许的与“兴奋/吸引性客体”之间的乱伦禁忌关系;5。自我毁灭或自我成就,这个也是顾名思义,也是第4步的更进一步。
  —但是在脑海中一步步总结完这些杜浚升,随后就发现了那帮臭知识分子、臭士大夫们的通病:
  他们只是对对这些学术理论进行了一系列的归纳、总结并生成了一大堆新的科学术语和结构模型,然而,对于如何实际地解决问题,他们至少在那些论文、杂志、视频网课里,根本他妈的连提都没提—操他们八辈子祖宗的!他们是研究爽了、科研经费拿到手软了、名字前头加了一堆头衔了,但是对于自己这种有问题的人,该怎么办呢?该怎么避免自我毁灭的出现、又该怎么预防自负人格的出现、怎么形成真正健全的自信人格、或者如果出现了自我毁灭的倾向又该怎么样转变,诸如这些具有现实意义的问题的解答,他们还真是惜字如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说!
  但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却实在是太普通了。从来多的都是发现问题和提出问题的人,至于如何解决问题,大家全都以为与自己无关。过了片刻之后,杜浚升认为,还是自己反应过激了,自己从小,卢玉珠就用“开卷有益”四个字教育他,告诉他世间万事万物,都能从书中找到答案,但他也早就知道,卢玉珠说的话,好多其实都不见得像妈妈自己认为的那样,伟大光明正确。
  既然他们没说,那就先不想了吧……
  杜浚升在心中默默地告诉着自己。
  可与此同时,前天上午,自己跟游乔语和杨怡寒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所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那个加拿大留学生的案子,却忽然又在杜浚升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其三,因为“俄狄浦斯情节”式关系,通常无法建立成为一种相对健全的情感关系,继而如果长期被拘于“俄狄浦斯情结”式的关系的人,无论是主动的那一方,还是被动的那一方,最终都会与对方演变成一种被叫作“病态共生”的关系——即两个人的人格逐渐在这种关系中形成为一个人格;而在这种“病态共生”
  所形成的过程当中,会存在一种所谓的“共生绞杀”的行为过程……
  “——而‘共生绞杀’的意思是:在上述关系中的两个人的人格当中,最终只有一个人的人格可以存活下来;而其中一个人,会用尽全力……抹杀掉、吞噬掉……另一个人的人格……”
  杜浚升几乎是浑身颤抖着,诵读出这句话的。
  ——这说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这一瞬间,杜浚升整个人都挺直着,瘫在了自己的座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眼前的天花板。
  而前天中午在游乔语车里,她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又在杜浚升的耳畔不断回响了起来:
  “……实际上,那是一种约束,是囚笼、是枷锁,是拴着你我的铁链!”
  “……杜浚升,我之所以一直不愿意回来,就是因为我要逃离!而你,你对我来说,你是在我‘来的地方’仅剩下的唯一的执着!但我知道,我回不来了,我永远都回不来了!而你,你曾经打开过家门,你看到过外面的世界,现在的你,却又把门关上、把你自己亲手锁了起来……对不起,我没办法像你这样,我做不到……”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彻底崩塌了。就仿佛电影《黑客帝国》
  里男主角Neo在吃下红色胶囊后、发现自己所处的世界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虚拟电脑程序一样。
  随后,杜浚升在腊月二十六这天半夜的三点多,做完了那个关于《俄狄浦斯王》情节的梦之后,惊醒又失眠。他迟疑了一会儿,悄悄从自己藏在床下抽屉里的背包中,掏出了两粒安神的药物,吃下去之后,又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眯糊着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如果把一个沉睡许久的人叫醒的话,他可能就再也无法继续安睡了。
  ——只不过,内心世界的崩塌,又岂不是另一种重建的方式呢。
  直至第二天早上,自己的卧室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踏声音,接着,自己又被书桌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泼到了脑门上,杜浚升才惊醒。
  “你怎么睡到现在?造反啊!”
  “抱歉了,妈妈……几点了?”
  “几年了?你还好意思问!你说几点了——床头闹表上这么大的数,你不认识吗?真是造反啦!”
  此刻已经是早上7点半了。
  今早起得确实够晚的。
  ——而她呢?
  她的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吧杜浚升从床上做了起来,捂着略感疼痛的太阳穴失落地想着。
  “问你话呢!跟我装什么哑巴?”第一次见到儿子如此怠慢自己的卢玉珠,一下子怒不可遏起来,一拳砸在杜浚升身旁的书桌上,又问了一遍:“——你这真是要造反,是吗?”
  “早饭?呼……冰箱里不还有馒头和小米粥么,昨晚和前天还有剩下的土豆丝和咸菜……拿出来热一下,不就能吃了么?”
  杜浚升故意打岔道。
  “我问的是!你是不是!要‘造反’!谁问你‘早饭’了?”
  虽然只不过很无聊地跟妈妈皮了一次、讲了个谐音哏,但对于之前几乎从未成功地对抗过卢玉珠的杜浚升而言,确实在内心里产生了很大的成就感。
  但此刻的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逗过母亲之后,当着卢玉珠的面儿笑出声,于是这会儿的他,只能继续扮演乖巧,并很无辜又很歉疚地揉揉眼睛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卢玉珠:
  “哦……睡迷糊了,听错了。”
  “哼!行啊!不去上学、不去上班儿,还添毛病了,学会赖床了是吧?可以,有长进!另外我问你啊,你让咱娘俩就那么吃剩菜剩饭?吃多剩菜剩饭能得啥病,你知道吗?我问你话呢,你知道吗?——能得癌症你知不知道?”
  “偶尔吃一次‘亚硝酸盐’,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一次都不行你知道吗?”
  “那总不能,浪费粮食吧?东西也没变质坏掉……”
  “那也不行!”
  “……那您要是不吃就算了,我今天……反正早上就这些了。”
  “你说啥?”卢玉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杜浚升紧张地攥了攥拳头,看着卢玉珠,继续委屈地说道:“不是……老妈,那我总不能再做一大堆新的饭菜吧?前天早上我做的,就没吃了,昨天一天的菜也都剩下多半盘。您说,我要是再做新的,那就还得剩下……吃剩的,您说我,那要是我把那些馒头、粥和小菜都倒掉呢,您还的说我……还不如我现在就去拿出来热热,咱俩吃完了得了。”
  这番话,直接给卢玉珠气到傻了。
  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去,探了探儿子的脑门,一摸脑门冰凉,卢玉珠又不禁抿着嘴、皱着眉、瞪着眼,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把儿子打量了一番。
  “妈……你这是干嘛?你用这眼神看我干啥啊?”
  “我还想问你呢!你这是咋啦?也没病啊?跟我耍什么驴?怎的?你这是被谁灌了迷魂汤了,还是谁给你支的招,跟你告诉你的、让你跟我这么说话的?嗯?”
  “谁也不是啊?妈!而且,您这俩问题,按您的意思,不应该是同一个问题么?而且根本也没谁,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您不是总说我,‘你在家待着就是白白浪费粮食‘么?我不是想帮着家里节约点儿粮食么?妈,你说,眼看着再过不到一周就过年了,过年之前不把之前剩下的剩饭剩菜打扫光了,怎么能像样呢?
  您说,您要是不吃吧,倒也行,其实本来可以在腊月二十三那天供灶王爷的,但是……这腊月二十三还过去了,咱们家也既没有供桌、也从来都没有供奉灶王爷的习惯,但您说,今天咱们要是把那些饭菜就那么都倒了、扔了,灶王爷要是看见了,看见他没吃着的,咱娘俩给浪费了,祂能高兴么?“杜浚升已经好几年没在家里这么说过话了,上次他能这么说上一大堆话的时候,还是他还在抱着奶瓶、刚学会说话的时候;话匣子一开,颇有些拦不住的架势:“——我就是这么寻思的。本来您说,我爸就走了,家里就剩我们母子俩了,我这现在也没工作、也不乐意上学的,您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咱俩的日子过的够苦的了!您说咱俩要是在年前,不把剩下的饭菜吃光、再做新的,把没吃完的那么老多东西倒了,万一被灶王爷在玉帝面前告上咱们家一状?我的天啊……我都不敢细想!不多说了,老妈,今早起晚了是我的错,过后您怎么罚我、怎么骂我都行,我赶紧热饭去了!
  你今天不还要跟一帮同事去校董周阿姨家拜年么?我这马上把饭菜给您热好啊!”
  杜浚升这一大堆话,听得卢玉珠心里七荤八素的,而且她一时间被气得僵在了原地,都不知道该不该对儿子发火:要说该发火,好像民间传说是有这么个说法——腊月二十三以后不能倒剩饭,而进了大年三十儿之后一直到正月初五,都不能丢垃圾,尤其是不能丢厨余垃圾,民间管这玩意叫“不能丢财”,受到杜浚升他外婆徐巧燕的影响,卢玉珠对民间的一大堆风俗仪式、淫祀规矩之类的也是特别的迷信,儿子杜浚升也知道;但要说不该发火,无论是在过去自己早上亲自下厨、还是丈夫杜温言去世后让儿子去下厨,自己一日三餐,从来就没吃过一口剩饭菜。
  她思来想去,结合着儿子知道她特别迷信这一点,再加上刚才这臭小子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虽然不卑不亢,但很明显话里话外、字里行间都带着一股戏谑的意思,卢玉珠立刻认定,这小子今天肯定是在拿自己这个亲妈开涮呢!但同时,卢玉珠却觉得,杜浚升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就被自己调教得特别听话,如果这小子有心思涮自己、故意跟自己找别扭,那么肯定也不是这小子自己的意思——他肯定是被人教唆着学坏了!
  “不对!这里面绝对有事儿!”卢玉珠想着,便立刻站在杜浚升的房间里嚎了一句,旋即又冲出屋外,走到厨房里,指着杜浚升的鼻子问道:“你告诉我!
  绝对是有人撺掇你、让你故意这么气我的!你说,是谁?谁这么坏啊?谁这么没良心啊!”
  “哎哟,妈!您这话是咋说的呢?我刚才不都把我心里怎么想的,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您了么?你儿子我从小到大,跟您撒过一次谎么?您咋还不相信我咧?
  您赶紧去餐桌旁、或者回您房间去稍等会儿吧!“杜浚升指着刚刚打开的炉灶说道,“您看我这马上把锅都烧热了,待会儿这里油烟大,您万一站上一身油烟,您还咋去周阿姨家拜年了?周阿姨有洁癖,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去稍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啊!”
  越是见到儿子这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卢玉珠心里就越是气:“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问你,你腊月二十五那天你去外头干啥去了?”
  “没干啥啊?”
  “没干啥,你没把当天早上的饭菜吃了喽?”
  “我……我就是去外头转了一圈嘛!闲着无聊,我去溜达溜达还不成?我又没乱花钱!您真是想多了!”
  “你是去找宋振宁、去参加你国中的同学会了,对吧?我不早就告诉过你了吗——‘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这是我打你小时候就教育过你的——我跟他妈妈关系好,归我俩关系好,你跟他该保持距离、还得保持距离,不是吗?
  宋振宁那孩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孩子!你现在本来就不出息,你还跟他混?”
  “哎呀,不是啊!我那天只是跟他打电话,还没跟他见面呢!他原定的那个同学聚会,得等到差不多元宵节前后呢!“杜浚升大声说道,随后又笑声嘀咕了一句:“……哼,跟谁您都是‘鸟随鸾凤、人伴贤良’的,我现在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又哪来的‘鸾凤’、哪来的‘贤良’?”
  “你说啥呢?”
  “……哦,没啥。我合计这煤气咋这么小呢,不是管线漏了吧……哦,没漏。”
  卢玉珠咬牙切齿地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是跟谁学的?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偷认识什么歪魔邪道的人了?”
  “没有啊……我……我这一天,没工作、不上学,甚至也不咋出门的,我哪来的歪魔邪道上认识的人呢?”
  “你少跟我装!我告诉你,我早就听见过,你在你屋里给一个姓杨的女生打过好几次电话!这个姓杨的女生是什么人?她是正经学校念书的吗?你现在跟我这样逗闷子、找没劲儿,是不是她指使的?”
  “诶呦,您咋合计的呢?真不是!我这就热一个冷饭凉馒头,咋还得需要有人指使呢?”
  ——呵呵,果不其然,卢玉珠还是知道了自己跟杨怡寒联系的事情。不过倒也不奇怪,毕竟卢玉珠每天对待自己,比国情部的探员跟安保局的特务查境外间谍、查警检法系统内秘密结社的严苛程度有一拼,她若是不知道半点儿自己跟杨怡寒的事情,那反倒是奇怪了。
  “行!你故意气我、故意瞒着我是吧?你把你手机拿出来,我看看!”
  一般情况下,普通家庭的子女们遇到这样的情形的时候,普遍都会跟家长们报以强硬的态度据理力争,说些什么自己已经成年了、有隐私了,做家长的无论如何都没权利再检查自己的手机之类的话;而换成一般情况下的杜浚升,估计他早就把手机老老实实地递给卢玉珠了;
  但今天的杜浚升,却在灶台前装模作样地翻着炒勺,头也不回地说道:“哦,那您要看您去我屋里找吧……我这睡得迷迷瞪瞪的,我也忘了手机放哪了……您自己找一下吧,应该就在枕头边。”
  卢玉珠听了,便立刻返回了杜浚升的房间。
  看着闯进自己卧室的妈妈的背影,杜浚升不由得在心底里暗自痛快着。
  卢玉珠其实根本想不到,实际上今早杜浚升这一切,都是杜浚升有意为之就在昨晚杜浚升睡觉睡到一半惊醒之后,他翻来覆去的把这几天从在医院里遇见游乔语后又不得不跟她分离,到这两天每天都在电脑上查看的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内容,他越想越心痛、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他认为自己虽然一直按照卢玉珠的“人上人”规划路线努力奋斗着,但最终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么自己过去的二十三年,完完全全就是白活了、完完全全就是个输家……想到这里,他对于卢玉珠给予自己的压力,从被迫顺从和隐藏起来的厌烦,一夜之间就形成了憎恶的心态。
  于是,就策划了今早的这番看似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式的反抗——他准备报复自己的母亲。他要让卢玉珠认清楚一件事:如今的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成了她眼中一介“废物”的这件事,完全就是卢玉珠自己一手造成的!
  然而,对于卢玉珠这种脾气大、性子要强的人,杜浚升甚至不能刚一上来就爆发式的吵架,因为之前从来没有真正忤逆过妈妈的杜浚升,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做会真正给卢玉珠一个强而有力的报复,能够让她真正意识到,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错了。就像烹饪一样,如果上来就是大火爆炒,那么很可能就会夹生;对于质地强硬的原材料,就应该先文火慢炖,再大火收汁。
  ——而他翻来覆去在预防性地模拟今早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卢玉珠会在跟自己发一通疯过后,来问自己要手机,看看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被什么人撺掇的,因此,杜浚升便悄咪咪地从卧室里出来,把自己的手机藏到了大门口旁边的鞋架里、自己的运动鞋里,并且还设置了无声模式。
  所以这会儿无论卢玉珠怎么在杜浚升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无论她试着给杜浚升的手机打多少遍电话,她都没办法用“听声辨位”的方式,找到儿子的手机。
  “哪去了……藏哪去了?”卢玉珠边找,还边念念有词,“……绝对是有人教坏的!绝对的……藏起来了是吧?藏起来就是不想让我看见……就是有人教唆的……哪去了?藏哪去啦!”
  杜浚升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房间里发了疯颠一样的母亲,把自己的被子、床褥、枕头和放在床上的自己的贴身衣物扬了一地,却什么也没说,但一向在家里微微含胸、佝偻着后背的杜浚升,看着锅里正在沸腾的剩下的小米粥,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昂起了头。
  热完了小米粥、馒头、剩下的土豆丝、昨天晚上炒的百合虾仁炒沪港青,又拿出了前天早上剩下的蓑衣黄瓜和昨天早上的陈醋菠菜花生米,杜浚升把盘子规规矩矩地摆了一桌,见卢玉珠依旧没有坐到饭桌旁,杜浚升却依然给妈妈盛了一碗小米粥,给自己也盛了半小碗。
  接着,他扒拉了几下,就吃完了——其实他还是想吃面包、喝牛奶咖啡,或者是腊月二十五号那天早上的吊炉饼和豆浆。
  等自己吃完了,杜浚升才站起身,转身靠着餐桌,对母亲昂首挺胸地说道:
  “妈!快来吃早餐啦!再不吃,菜呀、馒头啊、粥啊什么的,就又凉了!您快来呀!”
  卢玉珠听了,立刻怒气冲冲地从杜浚升的卧室里踏着罡步冲了出来,指着杜浚升问道:“小兔崽子!你把你手机藏起来了?你怕我看是吧!”
  “啊?”杜浚升却一脸无辜地装傻,眨了眨眼睛看向卢玉珠:“我没藏啊?
  我藏我自己手机干啥啊?”
  “那你手机呢!”
  杜浚升故意抬起手,装作自己又是“习惯性”地挠了挠鬓角,随后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里,对四周环视一圈,又转过身,故意为难地说道:“哎哟……我……
  我昨天晚上睡得迷瞪的……放哪了……我也记不住了啊。但是,按说我平时就放我枕头旁边或者书桌上的……可现在,您把我这被铺卷啥的,全都弄乱了!您要是不这么弄乱的话,可能还好找……”
  卢玉珠一听这话,差点被气笑了:“哈哈?你的意思是,我找不到你的手机了,是怪我把你房间弄乱了,才找不到的呗!”
  杜浚升一听,马上又佝偻起后背、微微含胸地头,装作怯生生地看着妈妈:
  “你别误会,妈妈,我没这意思!您说我从小到大,哪次敢怪过妈妈您呢?但是……
  我真记不住我昨晚睡觉前把手机放哪了……而且现在这么乱,却是真不好找?要不这样,您跟我一起找找?——哎呀,不对,您不是要去周阿姨家拜年的么?您还是赶紧吃饱饭出发吧!就我自己一个人找找……但您要是非想要看我的手机,您不去校董家拜年了,等我找到了,我再给您,您看行不?”
  卢玉珠这会儿已经快把鼻子气飞了,但她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扔下一句话,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自己慢慢收拾吧!”
  也就过了五六分钟,卢玉珠又赶忙从房间里拿好了一大堆要送给校董周女士的新年礼物,站到穿衣镜前头补了补妆,回头瞪了一下还在屋里装模作样收拾着的儿子,气得满身汗毛都竖立着,但又看了看穿衣镜旁边挂着的电子闹钟,也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只好拎着东西、套上了外套,双脚踏进了皮鞋里,匆匆出了门。
  “哎!老妈!不吃早饭啦?”
  在家里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杜浚升又马上冲着大门喊了一句。但大门关上后,杜浚升却对着大门冷笑了一声。
  随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桌上的所有饭菜,全都倒进了厨房的垃圾袋里。
  第二件事,他便是走到了穿衣镜前,将穿衣镜从墙上取了下来,并从墙上拿下了那柄封贴在透明胶条里的钥匙——那是卢玉珠和杜温言卧室门的钥匙。从小到大,卢玉珠都没让杜浚升进过自己和他爸爸的房间里一次,杜浚升也不知道父母的卧室里,到底有什么能让自己不清楚的秘密;但是,就在近期,他在家做卫生的时候,生怕穿衣镜的镜框周围存灰,于是就把穿衣镜取了下来,接着他便发现了那柄钥匙。但是当时他只是觉得,卢玉珠没必要这样防着他,继而觉得有些失落和伤心而已,当时的他并没想要打开母亲卧室的房门。
  但今天,他的心态不一样了。
  他取下了钥匙后,便二话不说,直接打开了母亲卧室的房门,然后也学着母亲刚才在自己屋子里的行为,把卢玉珠的枕头、被褥、以及衣橱和床头柜全都翻了一遍然而,出乎意料地、又似乎是情理之中地,卢玉珠的房间里干净的就像用一切消毒手段清理过了一般,几乎是什么肮脏的东西都没有:除了杜温言带着小学时候的自己,在那家精品内衣店里卖的那套蕾丝文胸和三角内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女用的情趣玩具,没有什么安全套、避孕药之类的计生用品,没有任何色情刊物、小说、A片、其他男人或其他女人的裸照等不该出现在卢玉珠卧室里的东西,并且,她自己摆在书桌、窗台、衣橱和床头柜里的衣物、教学材料、化妆品、存折和借记卡、首饰珠宝、身份证件之类的东西,全都码放的整整齐齐,且一尘不染,一切是那样的充满秩序又毫无生机。
  于是杜浚升只好把一切的一切,按照原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并摆放整齐。
  但马上,他就做了第三件事:从自己的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电子烟,接着,他躺倒在卢玉珠的床上,大口大口放肆地抽了起来——母亲不允许他抽烟,但此刻的他偏要抽,反正电子烟也不会留下焦油的味道。
  抽了一会儿电子烟后,他又把自己的目标,放在了母亲留在自己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去。
  ——这是此时杜浚升在卢玉珠的房间里,唯一没有接触的东西。
  他想了想,走到外屋的鞋柜前,从自己的鞋子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拆了蒙在手机上头的塑料袋,随后打开了自己手机ID名下的云端存储,然后便给卢玉珠的电脑开了机。
  只是,开机之后的系统登录密码,让他犯了难。
  他想了想,试了试一串数字:20XX0714;
  但没想到,居然只是试了一下,电脑系统就成功被他进入了。
  ——20XX年7月14日,那正是杜浚升自己的生日。
  对此杜浚升一点都不意外,但却觉得十分的窒息跟恶心。
  旋即,他又打开了电脑系统的后台,利用输入代码跑程序的方式,将除了电脑本身默认生成的、并且很可能是母亲卢玉珠和父亲杜温言自己创建的所有内容,全都传输到了自己的云盘里——就这么在母亲的电脑上查看她有可能在电脑里存下的秘密,实在是太有风险了,他准备把这些东西转存云端后,再在自己的电脑上慢慢查看。还好,过程很顺利,看来自己三年前,在首都大一上计算机课的时候,跟计算机系的“铁磁”们学的那些东西,并没有被自己就饭吃掉。
  而紧接着,他趁着文件传输的这段时间里,他又干了第五件事——既然知道了母亲笔记本电脑的登入密码,那么,她的网上银行账户的密码,也可能就是自己的生日,因此,杜浚升还登入了卢玉珠名下五家银行卡的其中一个卡的网银账户,将其中的二十万现金,全部转到了自己的账户上,并在转账之前,还特意取消掉了“短讯转账提醒”的设置,等到自己的卡上确实多了二十万,杜浚升才把这个设置重新恢复—自从父亲去世后,自己忍受着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的折磨,每天任劳任怨地擦地、洗衣、做饭,还需要被卢玉珠当作工作上受来的气的出气筒、每天任打任骂,给卢玉珠做了三年的免费的家丁,杜浚升觉得,这二十万现金,本来就是自己应得的。
  等转完了账,关了网上银行的程序之后,眼看文件传输还需要差不多三五分钟时间,于是杜浚升便打开了手机交友软件,疯狂地给自己在页面上遇到的每一个漂亮妹子、与自己同岁或者稍大一点的飒爽御姐、或者那些端庄典雅的阿姨们疯狂地送出一个个的“超级喜欢”,不仅如此,他捎带手还买了一个“尊贵年费VIP“,而且还一股脑地买了900个”超级喜欢“——毕竟自己现在有钱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儿了,而在他的认知里,如此地再一个社交软件上这样挥霍,是他现在能够想到的最为疯狂的事情。
  今天,好像就是杜浚升的幸运日一样。往常自己在这个交友App上用完了免费赠送的“超级喜欢”之后,就基本无事可做了,有时候匹配成功一个对象可能需要两三天,有时候可能需要一周甚至一个月,但今天就在自己买了将近三百块的年费VIP、并且还买了900“超级喜欢”之后,没用得了两分钟,就已经有10个年龄各异的女人跟自己匹配成功——当然,这样的高效率,究竟是来自自己的魅力,还是一下子花了将近两千块钱的超能力,杜浚升心知肚明,但现在他已经有些不在意了。
  这个时候,卢玉珠电脑上的所有文件刚好传输完成,杜浚升也没迟疑,直接抹了自己所有操作的后台数据记录、退出了后台并关闭了电脑,然后又检查了一下整个房间,确认一切都被自己收拾得干净后,便锁上了卢玉珠的卧室门,把钥匙重新贴回了原位,挂上了穿衣镜,才捧着手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直接大喇喇在依旧乱七八糟的床上一趟,优哉游哉地挨个端详起这些和自己配上对的骚蹄子们——第一个,一看就是个结婚狂,删;第二个,明显P图过度,删;第三个——“什么叫‘脾气大难哄’?真是被惯的!”删;第四个,我的天,自己母胎单身45年、交友要求还那么多……并且还特意强调“不约炮、不聊色”,我是来这儿找网友还是找祖宗啊?删;第五个,就这个姿色的,还说什么“不闲聊、不免”,要是想找有偿服务的,还上这个软件?删;第六个,找“大哥”陪伴的女主播……
  删——这都什么奇葩;第七个,这女的不是李雪晖老师么?这还行,留着;第八个,十八岁小孕妇,男人回非洲……唉,这……
  ——欸?李雪晖老师?
  杜浚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马上又把刚才那张好友卡调了出来,仔细地看了一眼:我的个天!还真是李雪晖老师!
  杜浚升一瞬间整个人都快炸了,他不敢不信,但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竟然滑到了自己的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时候的班主任,李雪晖老师——毕竟她的资料卡上的ID,写的就是大大方方的“李雪晖”三个字,在职业那一栏里,写的也正是“教师”。
  “我的神呢,这么些年,李老师居然还没变……”
  看着那张长相完全是翻版李香兰、又相当神似刘敏涛的那张美貌的同时又多了几许风韵的脸庞,杜浚升顿时出了神。
  其实他小学的时候就很喜欢李雪晖老师。
  ——即便他到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对李老师是哪种喜欢,是学生对老师间的、小男孩对成熟阿姨的,还是男性对女性的喜欢。只因为那时候的他,只是刚刚十岁出头的懵懂的小屁孩,但他的确对那个时候已经是三十二三岁的充满了成熟魅力、又依旧青春活力不减的李老师,怀有过别样的情愫。
  而且,也是在李雪晖老师的语文课上,他学到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最喜欢的一首诗歌:
  “夜色沉沉将我笼罩,漆黑犹如地底暗道;
  我要感谢上苍赐予,我的心灵永不屈服。
  环境多么凶险飘摇,我也不会退缩哀嚎;
  挑战有时胆寒心焦,血流满面我不折腰。
  在愤怒和悲伤之外,恐怖阴霾逐渐逼来;
  未来无情威胁迫害,但我再也无所惧骇。
  无论道路多么险隘,面对怎样的岁月;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他太喜欢李雪晖老师了,他喜欢李老师的容貌身姿、喜欢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她上课时候的意气风发、喜欢她走在校园里的英姿飒爽、也喜欢她讲过的每一首诗词和每一篇散文,所以此刻,在这样的表面上每个人都会打着寻找另一半的道貌岸然的幌子、其实都是抱着可以享受不用相互负责的一夜情、或是发展长期炮友床伴的目的的交友App上,再次遇到了李雪晖老师,杜浚升确实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打招呼。
  ——诸多阻碍杜浚升和她打招呼的原因里头,其中最让杜浚升意外加上好奇的,是看起来为人师表、端庄大气的李老师,居然也会用这个App?可是……她不是早就结了婚了、并且她的儿子都已经该也上大学了么?
  难不成……李老师,是背着自己的老公,在网上寻刺激来的?
  一想到这个,杜浚升无法抑制地面红耳热起来,他的心里也登时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但其实,他还没想起来,他跟李雪晖老师之间,是发生过一些事情的。
  就在自己迟疑的片刻,李雪晖却率先给他发来了打招呼的信息:
  “你好,小弟。”
  ——小弟?
  啊?难不成,李老师没认出来自己么?
  杜浚升有些难以置信地,又把自己在资料卡上上传的照片看了一遍。再仔细想想,这倒是很合情合理的,毕竟自己跟李老师至少应该有十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自己刚上高中那会儿,小学同班有人组织了一次同学会,一起去吃饭、唱歌之前,先去了学校里见了李老师一眼,当时的自己多多少少要比上了大学、又回到F市成了个“家里蹲”之后的自己更胖一些,而且那次返校去见李老师的时候,一起的一共有差不多三十来人,当初的李老师和其他的两位自己之前的班主任老师,想把这些学生一个个都对上号,还都得想上好一会儿才行,打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李老师,现在再在网络上遇见,对于早就教过不知道多少学生的李雪晖来说,想把杜浚升一下子认出来,恐怕是更难。
  ——但这对于此刻的杜浚升而言,简直是一件特别刺激的事情。
  但此刻,杜浚升还是不敢太过于胡思乱想,他觉得,若是能把李老师就这样约出来见上一面,那就是已经很不错了;再往下的步骤,实话实说,他连想有点不敢想。
  “您好,姐姐。”
  杜浚升回复道。
  而且为了不让自己暴露,他使用的,还是之前撩拨其他四十多岁到五十多岁的熟女们的说辞,管如今已经年逾43岁的李老师称呼为“姐姐”。
  接着,对话框上方,显示这“对方正在输入……”的信息提示,但紧接着,过了差不多一分半左右,李雪晖却只给杜浚升恢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半天才打出一个表情符号,这一举动,让杜浚升隐隐约约地觉得,李老师似乎在网络上有些不善言辞。
  他便继续按照自己的套路,继续发送道:“好有气质的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这个套路,是他大学时候一个出了名的”海王““渣男”室友帮他总结的:
  对于看起来保守、高冷、优雅的女人,对她的最好的搭讪方式,就是说她“气质好“,因为好些女人其实也非常道貌岸然,在初次遇见的时候,你哪怕是对她说“你真漂亮”“你真美”,她们也会很自欺欺人地认为你是一个流氓;而想要进一步夸赞的话,那最好就夸她,“你的眼睛真好看”,她会觉得,你关注的是自己的“心灵的窗户”,所以就会觉得你是一个走心的、有内涵的人,若是说其他的部位,反而会显得你自己太轻浮。
  没过多一会儿,李雪晖便回复了一句之前所有其他成熟女人在沦陷于杜浚升在网上的招数前、被钓上钩的标志性的一句话:
  “谢谢小弟,你很有眼光,你也很帅。”
  在接下来就是很老套的步骤了,相互介绍一下基本信息,并且还要从对方的基本信息上头找几个话题,作为更进一步的展开。
  “我看您的职业,写的是老师?您是老师么,姐姐?”
  “嗯。小学老师。”
  “[开心]我就喜欢女老师。老师好[龇牙笑]!”
  “[愉快]你好。我看你年龄,才23?”
  “是的。”
  “那你没比我儿子大几岁,他21。”
  “哦,是吗!看不出来呢。我看您年龄写的是43?”
  “是的。我应该跟你妈妈的年龄差不多吧?”
  “这样。我看您也就是23的样子呢。”
  “哈哈,还挺会说话。”
  ——还挺会拉锯的呢,李老师……
  杜浚升忍不住发表了个感慨,旋即又发了一句试探性的言辞过去:“那您觉得,我应该是管您继续叫‘姐姐’呢,还是称呼您为‘阿姨’呢?”
  没想到,李雪晖那边却这样回复道:“或者,你也可以管我叫‘妈妈’,我也不介意呢![偷笑]”
  ——好家伙!老手了这是!
  看到李雪晖的这句话之后,杜浚升自己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开始发热。
  ——如果按照之前在首都的宿舍里,那个室友的指导意见,这个时候,撩这些熟女阿姨的男同胞们有两个选项,第一个是试探着简单地回复一句“妈妈好”
  之类的话,然后再随便加个表情,引出后续话题;第二个是说些带有暗含“下三路“的性暗示擦边回复,比如”我也很想称呼您‘妈妈’,但是,我跟您还没有过一些我觉得符合‘母子之实’的事情呢“,对方这个时候一定会追上一句”比如呢?“或者”你觉得什么事情符合‘母子之实’?“随后就可以回复一句,“比如,我还没吃过‘妈妈’你的乳汁呢”,或者“我还没有进入过‘妈妈’你的体内,再从你的身体里出生、离开呢“,前者比较保守,但是也保准,后者虽然风险大,会“翻车”,但如果对方玩这种交友软件的目的本来就是奔着寻找肉体关系去的,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对方就已经会被撩拨得心痒了。
  但问题是,杜浚升从未在交友软件上管别的女人叫过一声,“妈妈”。虽然他已经逐渐地意识到了卢玉珠对自己的束缚让自己喘不过气,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应该对卢玉珠进行反抗,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母亲”“妈妈”这样的称呼,仍然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所以他仍然没办法抱着戏谑玩乐的态度,去管一个自己不太认识了解、或者毫不相干的女人叫上一声“妈妈”。
  他想了想,才打下一番话:
  “姐姐真坏!我还是管您叫‘姐姐’吧,因为姐姐真的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有气质很迷人。”
  “嗯。”
  李雪晖那边只是打下这一个字。
  杜浚升搓了搓手指,又发送了一句:“姐姐眼睛美,嘴唇也很漂亮,这么漂亮的姐姐,平时在学校是不是很受欢迎啊?”
  他自认为到现在,自己所说的话应该都没问题,都在“安全”范畴内。可是在自己发送了截至目前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李雪晖那边忽然没动静了。
  时间一下子过去了八分钟。
  难不成是被她发现自己其实曾经是她的学生了?或者,难不成自己表现得如此“安全”,让她觉得无趣了?难不成过去了这么多年后,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反差婊教师,非遇到流氓范儿十足的骚话不聊?
  “唉……要不还是算了吧。撩拨自己的小学班主任,我在合计啥呢……”
  杜浚升对自己嘟囔了一句,刚准备退出对话框,这个时候,李雪晖那边却居然发来了语音,语音里的李老师的声音,还是如当初那样的恬美中略带一丝铿锵,只是听上去,却多了不少的沧桑:
  “那个什么……小弟,您好啊。抱歉了,阿姨我……哦,姐姐跟你实话实说,这个号是我本人,但是刚才跟你聊天的,其实是我一同事……不好意思了啊。”
  杜浚升顿时困惑了——李老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紧接着,另一条语音信息就跟了上来:
  “我其实也很少上这个软件……我、我其实都第一天注册这个号……你很优秀小伙子,你看起来很帅气,很优秀。”
  ——说出这样的话,难不成,是要相互取消关注的意思么?
  然后,第三条语音又发了过来,录音里的李雪晖还有些支支吾吾:
  “那个……姐姐其实挺欣赏你的……哎呀,该跟你怎么说呢?抱歉,姐姐第一次跟陌生人在这样的软件上聊天,有些……不太好意思!对不起啊,结巴了……
  那什么……小弟,我能求你一件事么,小弟?”
  杜浚升以为自己肯定要跟李老师在线上说拜拜了,却没想到她却“求”上自己了。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事呢,姐姐?”杜浚升犹豫片刻,也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哦,那个什么……我想问你一下,你今天下午有空么?”
  杜浚升立刻回道:“有空啊,怎么了姐姐?”
  “我们……我们学校今天组织一场活动,要求咱们这些女老师,带一个朋友一起参加。我其实也没什么朋友,所以……所以我就上这个软件上,想着临时找一个,一起去。你别害怕啊,小弟,这个活动就是咱们学校的老师组织唱歌的一次活动……其实我都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非要让我带上一个一起参加;我其实不想参加,但是……唉,又必须去。当然,你跟姐才刚认识,觉得不方便也没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合适的话,我……我再找一个其他人也行。”
  对此,杜浚升觉得将信将疑。
  杜浚升心说,以李老师现在的年龄段,如果是唱歌的话,那有可能就是一帮同样上岁数的“轻熟女”阿姨和“超熟女”大妈们,找个学校的礼堂、教室或者活动室,搞大合唱呗——其实他对一帮上了年纪的女人在一起唱歌这种情形,想想都觉得生理不适,肯定是又吵又闹,而且她们唱的必然不是戏曲、就是一大堆歌颂型的“高雅流行歌”,再有可能就是基督教会或者佛学院里教的那种称颂神祇的歌曲……
  可是为什么非要找个人一起去参加呢?如果是换做别人的话,杜浚升会怀疑,其实是不是她要带着自己去KTV,参加一帮风骚熟女们组织的玩弄“小鲜肉”
  “小奶狗”的忘年欢聚会;但毕竟这是李老师,并且她也说了,这个活动是“学校老师“组织的,学校老师们组织的活动,总该不敢乱来吧?
  而且看她字里行间、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自己似乎也有点为难。
  如果自己不答应,她说她还要在这上面再找一个……那这么说来,李雪晖自述,自己是第一天注册这个软件,很可能这句话是真的。她应该根本不知道,这上头有多少不良的少年青年,一个个的,都仿佛是一头头把女人当成肥肉、无论老嫩都恨不得一口吞进嘴里,把她们吃光吸净、甚至连骨头渣都会嚼碎的狼。既然遇上自己了,她又曾经是自己的小学老师……万一她遇上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却是个变态性虐待色狼的家伙,那么自己不就成了见死不救了?
  ——那就帮帮她吧。
  “我没问题的姐姐,今天我有空。”
  “哦?今天这日子,你难道不需要帮家里置办年货的么?”
  “啊,不需要。我家里……我家里有点事情,我家不过春节。”
  “不过春节?哦……那,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小弟!我看你距离我三公里,你这样,你等下,最好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内,你到兴隆街的恒隆广场地下一层这里来找我,我正跟我同事在这吃粤州早茶呢。你过来找我,行么?”
  “好的。那我收拾收拾。等下见,姐姐。”
  “好的,好的,等下见。”
  杜浚升放下手机,又从头到尾地合计了一下这件事,琢磨了一会儿,就下了床。先把自己的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去刷了个牙、洗了脸,在头发上喷了点儿定型啫喱水,在身上掸少许花露水,接着又去自己房间的一架上翻找出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一件紧身保暖衬裤,一双没穿过的深蓝色针织袜子,一双内翻羊绒的羊皮短靴,以及一套深灰色毛毡西装,又捯饬了一番,把这些衣物往身上一穿,又拿了手机、钱夹和自己的羽绒大衣,便出了门。
  大概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样子,杜浚升便从出租车上下来,直奔恒隆广场的地下一层。到了地下一层之后,杜浚升还马上给李雪晖发了个信息报到,而他再一抬头,就瞧见并认出了正坐在对着手扶电梯的粤州早茶餐厅的落地窗前的李雪晖。
  在李雪晖的对面,还坐了一名杜浚升不认识的女人,想必那就是她口中的同事,年龄看起来跟李雪晖相当,估计应该是后转职到自己曾经就读的小学的吧。
  “哦,你到了是么?你在哪?你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啊?”
  李雪晖见到杜浚升发来的信息后,也立刻回过头去寻找着。
  杜浚升笑了笑,举起电话发了一条语音:“我看到你了,我进到餐厅里了。”
  李雪晖一听,却一下子有些慌张了起来。而杜浚升在跟餐厅服务员打了招呼之后,便径直走到了李雪晖的那一桌。
  “哟,这个小帅哥,挺不错的嘛!高高瘦瘦的,还挺精神!呵呵!”
  先开口的,是李雪晖的那个同事,在上下大量了杜浚升一番后,她便开口称赞道。
  杜浚升再看向李雪晖,却察觉到李老师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一股警觉的意味,看样子她应该没想到自己会被杜浚升这样直接发现了位置,她问自己穿着的颜色,想必也是准备先从远处观察一下自己的人,要是状况不对,再把自己打发走。
  杜浚升想到这,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主动跟二人鞠了一躬:“你们好。”又对李雪晖说道:“您是,李雪晖姐姐么?我就是‘城南小杜’。”
  “哦,你好。”
  李雪晖看着杜浚升彬彬有礼的模样,再看看他穿得一身正装,很规矩的样子,倒也放下了些许警惕,并且主动往里窜了个座位,对杜浚升点头示意道:“你请坐吧。”
  杜浚升刚一坐下,对面那个女人便笑着拿着手机站起了身:“你们俩先聊着,我去下洗手间。”
  “欸?钱琳!唉……那好吧……”
  眼见同事离开,刚放下的心,又被李雪晖悬了起来。
  随后杜浚升就跟李雪晖之间,保持了一会儿静谧。杜浚升笑着看向李雪晖,但李雪晖却极其拘谨地,抬手把茶杯端在手中,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水,却不敢多看杜浚升一眼。
  近距离地看着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老师,杜浚升也才发现,过去这么多年,李雪晖也并不是一点没变:首先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中,藏了不少根顽皮的白发;其次虽然李雪晖看上去应该是化了点儿淡妆,但是法令纹却比自己小学的时候更深了,眼角也长出了鱼尾纹,之前棱角分明的瓜子尖形状的下颌上的肌肤,也多多少少有些松懈;她的身材依旧保持得相对窈窕、苗条,但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其实她比起三十二三岁的时候,的确发福了一些;原本浑圆挺翘的胸部,确实要比之前更加饱满,但整体位置也的确下垂了一些;最明显的是她的腹部和大腿,原先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里面清晰的腹肌的腹部,现在已经长了一圈毛衣都藏不住的赘肉,她的屁股倒是更肥了一些,望上去,似乎手感十足,可她原先娇嫩纤长的大腿,却似乎变得松垮了不少。
  等杜浚升在抬起双目,正好跟李雪晖对上视线。
  李雪晖发现身边这个青年人正在打量自己,一瞬间又羞又尴尬,甚至还把椅子朝着落地窗的位置,悄悄挪了挪。
  ——真是有趣,分明是她把自己约出来的,虽然说目的没有那么的不纯吧,但也确实有点可笑;
  可她就这么跟自己僵着,却也不是办法。
  杜浚升长吁一气,索性笑着说道:“李老师,您真不认识我了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果然引起了李雪晖的注意:
  “你……你是?”
  “您记不记得您曾经教过的学生里头,有个外号叫‘杜大唠叨’‘百科大全小先生‘的?小时候就总提前放学、被妈妈接走去补习英语和科学兴趣班的?每次写作文都能被您表扬的?——是我啊,杜浚升啊,李老师!哦,对,您不管我叫那些乱七八糟的绰号,您给我取的昵称叫‘小家伙’——李雪晖老师,您是真不认识我了吗?”
  “杜浚……”再仔细端详了一下杜浚升的面孔,李雪晖这才睁大了眼,喜出望外地笑着说道:“啊呀!你是我的语文课代表!杜浚升?你妈妈姓……卢?你妈妈也是个老师,是在同恩中学的女子高中部教数学的!你爸爸是商业发展银行的!你是我们班的‘小家伙’,杜浚升!”
  “哈哈哈,您总算是想起来我了!”
  一发觉身边这小男生竟然是自己曾经的学生,李雪晖一下子从头到脚都放松了起来:“哈哈,还真是你啊,小家伙!看我这脑子和我这眼里……从刚才在手机里、到现在你坐下,我是一点儿都没认出来啊!”
  “嗐!没办法,应该是我长大了、变样了……”
  “嗯,是变样了。你小时候看起来还有点胖乎乎的,挺可爱的!现在长高了……
  当然,我记得我教你那阵儿,你也比同班的孩子们长得都高。但是你现在瘦了,哈哈,你这‘小家伙’变帅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像先前那样漂亮。”
  李雪晖一听,登时羞得像一朵花似的,低着头放下了茶杯笑了起来:“嗨,还漂亮啥呀……我都老了!岁数大了!”
  “您这话说得!您现在才四十五,老什么老啊?七老八十才算老呢!”
  “呵呵,还是那么能说会道!我都是奔着五十去的女人了,能不老么?”
  “不老啊!至少在我眼里您看着不老,要不然,刚才在网上,我能管您叫一声‘姐姐’么?”
  一说到这,李雪晖便立刻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盯着杜浚升,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
  “还好意思说呢,你这个‘小家伙’!那你是刚才匹配到我的时候,你就认出我来了?”
  “对啊,跟您匹配上那一刹那,我就认出您了。”
  “你这个小坏蛋!那你当时咋不跟我说明白,说你是我学生呢?”
  杜浚升脑子一转,立刻说道:
  “那谁让您先管我叫的‘小弟’的?”李雪晖本想说什么,但看着杜浚升认真的模样,她也不好反驳,却“噗嗤”一声笑了,而杜浚升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本来是在上头随便滑着玩的,一下就看到您了。我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基本上没跟您联系过,为了再问候问候您、找机会再来看望看望您,我就给了您一个‘超级喜欢’。结果哪成想,反而是您没看出来我是谁。那您说,在这么个软件里,我能怎么说?是我先给您的‘超级喜欢’的,结果我再莽撞地告诉您,我是您学生,搞得像我……对您怎么回事似的。您说是吧!”
  李雪晖一瞬间词穷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这个话,可她有的确是满脸对着由衷的笑容的。她停顿片刻,看着杜浚升,只好说道:“小家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不但还是那么的能说会道,哼,而且头脑思维还有点不老实了呢!”
  杜浚升听了,立刻试着将了李雪晖一军:“啊?那您说,我怎么不老实了呢?”
  “你……你就是有点不太老实!”李雪晖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眼神,居然有点发痴。
  “那,我这么不老实,李老师,您准备怎么罚我呀?”杜浚升又打了一套连招。
  李雪晖抿了抿嘴,却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她想了想,才说道:“那我罚你写检讨、背课文呗?”
  “行啊!检讨的话我这没有纸笔,我这就问服务员要一副;背课文的话,您说,让我背哪篇?”
  “哈哈哈!行啦行啦!我说着玩的,你还来劲了!”李雪晖连忙打了个哈哈,把这一页揭了过去,然后又对杜浚升说道,“你这么一大早就被我使唤过来了,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在点点儿什么?”
  说起来,杜浚升还真有点儿饿,但他刚才在家的时候,也确实吃得有点急,让他再吃一整碗的什么东西,他还真有点力不从心。
  他连忙摆了摆手,看着桌上笼屉里剩下的虾饺、虾仁鲜肉烧麦、芙蓉酥、奶黄包、叉烧包之类的,便伸手捏了一只虾饺放进嘴里,对李雪晖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李老师!我在家吃过饭了……桌上这些挺不错了,再点就浪费了!咱俩聊会儿天,我随便嗑点儿东西,打发打发就行了。”
  “这样行么?我再给你点一份儿叉烧饭或者云吞面吧!”李雪晖说着,还主动给杜浚升倒了杯茶。
  杜浚升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虾饺,一边用左手食指和中指蜷曲着、在桌上叩了叩:“谢谢李老师……别了别了!不用再点!吃不了!这样挺好了!”说完之后,杜浚升又呷了一口茶。
  李雪晖仔细端详着杜浚升,满眼都是一如当初自己教他时候的慈爱,而且如今杜浚升已经长大成人,还出落得仪表堂堂,虽然自己已经跟他十多年未见面,但在李雪晖的心里,确有无比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而杜浚升看着李雪晖温暖热烈的眼光,自己却有点不好意思了——除了前天的游乔语之外,自己已经多年没感受到过这样温暖的目光了,尤其是来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的目光。他其实挺渴望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的,可等到这双眼睛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却不免有些害怕起来。他害怕这双眼睛,转瞬间又会从自己的身边离开。
  “那什么……李老师,这么些年,您还好吧?”
  “啊……还好。”
  “我的那位‘男师母’,也挺好的?”
  “哈哈,‘男师母’!”——“男师母”这个称呼,是当初上小学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最开始乱取的,用来指代李雪晖的丈夫,一开始大家都只是觉得叫着好玩,时间一长,这个“男师母”的代称反而一直被沿用了下来。
  李雪晖笑了笑,表情却渐渐变得失落了起来,咬了咬下嘴唇,点了点头:
  “也挺好的。”
  “您家公子呢?也挺好的吧?”
  “嗯,他也挺好的。”
  李雪晖说道——她本来就想把话说到这为止的,但是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她的话匣子却又都有点摁不住,便补充了一句:
  “我,我其实离婚了。”
  杜浚升立刻愣住了。
  ——实际上,这些年里,李雪晖过得一点都不好。
  李雪晖的丈夫谢明威在杜浚升还在上小学的那会儿,是F市的一个著名商人,那个时候还处于“两党和解”之后的过渡政府时期,F市的万事万物被推倒又重建,谢明威便是看准了那个时机从证券公司辞职,开了一家建材公司,生产后直销,并且还经常跟人合作、承包一些建筑工程项目,没几年就赚得盆满钵溢;但是谁也没想到,后来在Y省就差点发生了一次政变,虽然政变计划在尚未成形阶段就被国家机器捣毁,但是当初策划政变的那些人里头,就有谢明威的合作伙伴和他当时倚靠上的背景,基于此原因,政变一被破获,谢明威本来已经攥在手里的好些项目就被作废了;于是谢明威差不多有三五年,一直保持着一种入不敷出、生不如死的状态,直到后来他通过人结识了在野党蓝党在Y省党部的秘书长李灿烈,通过李灿烈秘书长的庇佑,谢明威的生意才逐渐重新有了点儿起色,可万万没想到,在上次地方大选之后,蓝党内部发生了一些变化,谢明威的生意又收到了牵连,自那以后,谢明威彻底一蹶不振。
  若单纯只是生意上出现了失败,妻子李雪晖倒也不至于跟丈夫离婚;问题是,就在这两次生意出现问题之后,本来就没什么钱的谢明威,却染上了一个不良嗜好:赌博——他总幻想着自己在生意场上的倒霉,能换来赌场里的幸运,可事实却是,在他每一次下注之后,换来的只有两手空空,外加一兜子的欠条:他第一次出现生意失利后,曾经在F市的两家地下赌场里,欠下过一千万块钱高利贷的记录,而当时尽管李雪晖也被这比欠款吓到了,但她基于自己跟丈夫多年来的感情,便又是找人借钱、又是把家里能卖能当的东西都换成了钱,还卖了自己家住的一栋别墅、和李雪晖自己父母多置备的两处房产、以及自己平常上班用来代步的车子,才勉勉强强地把饥荒还上,并且还有些低三下四地找了自己的几个学生家长,联系上了黑道上的一些人物以及红、蓝跟地方党团的一些政客,才让那家地下钱庄把那笔高利贷的利息给抹了;可没想到多年过去了,丈夫谢明威竟然再一次染上了赌瘾,而他这次欠下的数字更可怕:三千万——原本就欠了他人不少人情和债务的李雪晖,这次说什么都没有多余的能量再帮谢明威还债了,说不定自己到最后都会被谢明威拿去给地下钱庄抵债;除此之外,俗话说得好:黄赌毒不分家——李雪晖还发现,本来就已经欠了一笔巨额债务的谢明威,竟偶尔还会去拿钱买些毒品来吸食、或者去某个价格低廉的砂舞厅里头去嫖娼,被李雪晖抓包的时候,谢明威还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压力太大、需要用药品和性来为自己的苦闷解压。
  盛怒之下的李雪晖选择了离婚,并且希望法院能够把自己的儿子谢思远判给自己。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丈夫染上赌瘾的时候,却也把自己的儿子卷了进去——有好几次,还在上高中的谢思远翘课,就是跟着父亲一起去的赌场;后来还学会了跟着父亲嗑药、飞叶子、扎麻古,甚至有时候还会偷他父亲的毒品拿来吸食;而他去玩的地方更花,好几次李雪晖以为自己儿子正老老实实地在学校住宿、上晚自习的时候,实际上谢思远已经拽了一帮小混混去夜总会里头厮混,兴致一到,就跟舞池或者吧台旁边的女阿飞们跑去洗手间、乃至就地来上一炮;
  李雪晖和谢明威离婚的时候,谢思远当时只有19岁,但他年纪轻轻的,却感染上了梅毒。
  ——即便是这样,离婚后的李雪晖也没想放弃自己的儿子,专门亲自去走访了三家大型医院,希望能够帮着自己的儿子把梅毒治好;可是,当自己的儿子得知了,母亲已经跟父亲离婚、并且对于他们爷俩一起欠下来的三千万高利贷一点都不准备帮着还上的时候,谢思远竟就在病房里,拿着垃圾桶,把李雪晖当着诸多病患跟家属、医生跟护士的面前揍了一顿,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唉……那他们父子俩,还有没有再联系过您呢?”
  李雪晖忍着泪,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对杜浚升摇了摇头:
  “我跟他爸离婚之后,我是故意不见他的……我把房子买了,托人给他送去一半卖房子得来的钱后,让他好自为之,随后我把电话号也换了,正好那年,咱们学校要派我去Y省西边贫困偏远地区支教,我其实一开始不太想去,但是再想想自己的情况之后,我就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在外地躲了一年多,之后他就再也不来缠着我了——说白了,那个男的,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但也跟我没关系了……”
  “您还去支教过?”杜浚升不禁疑惑了起来,“去的哪啊?E县么?”
  “不是E县,是P县。比E县再往西边点儿,更靠南蒙一些。”
  “啊?”
  杜浚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们普遍印象里,哪怕是在Y省本地人的印象里,E县就已经是Y省最穷的贫困县了,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E县的贫困是当地煤炭、石油、钨金矿和稀土矿资源被大量开采破坏之后,有没有进行后续的清理跟产业升级造成的,并且E县至少还有不少农田,在E县生活的人,虽然生活质量不怎么样,但起码还能有一定的生活保障;但在P县就不一样了,P县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原先P县那边是自古的林场,本来环境宜人,倒还算不错,但后来无论是红党专政还是两党和解之后,一直都有人在那里大肆砍伐,用那些珍贵的榉木和红杉木制作各种家具,并且供不应求;长出一片树林或许需要成百上千年,但把树林砍秃,根本用不了三五年。一片树林砍秃了,再去找下一片树林,先前被砍秃的荒地,上面却什么都没盖什么都没种,就这样,P县就成了比E县更穷的地方,还名不见经传。
  “可是,李老师,按说去这样的地方,不应该是派遣那些在学校没什么特殊成就、特殊成绩的老师去么?您怎么还……难不成是您为了躲您的前夫,自己申请的?“杜浚升问道。
  李雪晖看着杜浚升,笑着摇了摇头:“还真不是我自己申请的。就是学校指派的。”
  “欸?这不对啊!我记得您教我们、带我们班的时候,那时候您已经评上市级青年优秀教师了啊!按照您当时的情况,我觉得后来您怎么也得评上省级的了吧?连您这资格的,都得被派去、发配到那种偏远的地方去么?”
  李雪晖对杜浚升温暖地笑着,却又苦涩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而且我的‘市青年优秀教师’的资格,还被撤了……”
  “因为什么啊?”
  “唉,我也说不清……可能这就是命吧!从你们那拨学生毕业了之后,我其实……怎么说呢,就没顺当过。我没记错的话,在你们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里,市教育局就开始有人查我了:查我有没有收学生家长的礼金、查我工作态度、查我有没有在学校体罚打骂过学生,呵呵,甚至还查我跟学生的父亲有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市教育局查完了,就是省教育厅……我当时还以为,是……是要给我什么更高级的荣誉,然后在此之前要对我进行什么考验呢!哈哈!所以我也就没多想。但是随后么,我那个前夫赌博欠人钱的事情就被我发现了……我就得找人帮他借钱啊。后来钱是还上了,但是我前夫赌博外加我跟人借钱的事情,也被人给状告到了市教育局和省教育厅,甚至我听说市政厅还有人过问过。事情既然搞得那么大,我的那个‘青年优秀教师’的资格自然就保不住了……好在当年咱们那个校长还挺好,你记得么?就那个矮个子、但是冬天总穿一身貂绒、夏天乐意穿碎花‘的确良’衬衫的老太太,姓王?”
  “哦,就那个‘老王婆’——长得也有点像电视剧《水浒传》里演王婆的那个李明启的,那个老校长?”
  “对就是她。以为我的优秀资格被收回了、其实就相当于被上峰处分了。她在全校大会上不得不以不点名的形式批评了我,但同时好在她也给我保留了优秀教师的待遇。她告诉我,她知道其实是有人在故意整我。她对我确实挺好的……
  但是等她退休之后,新调任的校长就不管那些了。唉……不过还能咋样呢?你瞧瞧,你李老师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么?”
  “那是谁在整您呢?您是跟谁有矛盾么,还是……”
  “不清楚,老王校长当年跟我说,她也不清楚……但是说实话,知不知道的又怎么样呢?人整人的事情,自古有之,旧时代如此、红党专政时候如此、两党和解之后也如此。没意思,我也不在乎。”
  “唉……好吧。那您儿子呢?他现在怎么样?”
  “远远……呵呵,也是在我支教之前,我见过他最后一面的。那天我正跟一起要去支教的同事们准备准备东西、买点儿必需品的时候,大老远就在街上,我看见了他……那时候他已经是满脸杨梅疮了……大老远的,我其实挺想叫住他,跟他说说话、劝他学好、劝他去医院接着治病的,但没想到,他看了我一眼后,故意跟不认识我一样,就这么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在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我儿子了……”
  杜浚升看着李雪晖表面风轻云淡、实则暗藏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也特别不是滋味,他立刻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到了李老师的面前,并且自己抽出了一张纸巾,对李雪晖问道:
  “用我帮您擦擦么?”
  李雪晖抿着嘴,看着杜浚升的贴心举措,流着两行清泪苦笑了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来,谢谢你,小家伙……唉,你说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优秀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哈哈,我优秀啥啊,李老师……”杜浚升也跟着苦笑了起来,自嘲道,“小时候在您的班级里,我还凑合。现在?呵呵,我连屁都不是!我来见您之前,只觉得自己过得算是挺苦的了……真没想到,您过得比我更苦……”
  听见杜浚升这样说,勉强擦干了眼泪的李雪晖也不免疑惑起来:“你……你怎么了?浚升,我记得刚才在那个软件里头,你说你家已经三年没过春节了。怎么回事啊?”
  “唉,三年不过春节……能是怎么回事呢,李老师,您应该也懂民间这点讲究吧?“杜浚升看着李雪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父亲在大概三年前去世了。”
  “啊?你爸爸走了?怎么回事啊?”
  “唉……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之后,杜浚升便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李雪晖讲了一遍,也包括自己患上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的事情,也包括自己现在虽然保留学籍,但也基本上相当于辍学在家的事情。
  听完了杜浚升的经历后,其实原本情绪就在低谷里的李雪晖,更为杜浚升觉得心酸,她红着双眼看着杜浚升,即便一个字都没说,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把杜浚升抱在了怀里:
  “唉……可怜的孩子啊,让老师抱抱吧……”
  其实这就是个很礼节性的拥抱,李雪晖的双臂抱在杜浚升身上的力度,其实也并没有多紧,只不过,这是一个来自四十五岁女人的拥抱,并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老师,杜浚升原本矜持住情绪的眼睛,依旧忍不住湿润了一下。
  ——他很想拥有这样的温暖,来自一个年长女人为自己带来的不带有任何杂念、就只是关心而已的温暖。
  “谢谢您,李老师。”
  杜浚升深呼吸了一番,当即就在李雪晖的怀抱中,嗅到了熟悉的带着薰衣草跟淡淡茉莉花香的味道——她的身上,嗅起来还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好闻。
  这样的体香味道,一下就把杜浚升的记忆带回到了他的小学六年级时候……
  其实李雪晖还忘了一件事:除了是自己的语文课代表之外,杜浚升在六年级的时候,还做过她班级里的劳动委员。这个活虽然是个班干部,但却是个苦差事,无论是当时已经有了自主意识的同学们,还是那些只想着让自家孩子学习、评优,却不想让孩子受到一星半点儿的累的家长们,都不喜欢这个班委职位。之前一直不屑于做班干部,但却十分心地善良的杜浚升眼看着这个职位一直空缺,索性跟李雪晖毛遂自荐,主动担任了这个职务。这个职务意味着,放学之前,无论杜浚升是不是当天的值日生,都要跟着一起扫除,并且还有检查班级卫生的责任,但杜浚升却并不害怕这样的劳累,他乐意把这样费力不讨好的班干部职位揽下来,心里是有他自己的小九九的:毕竟到放学的时候,能在学校多待一分钟,就能够晚一分钟去看到母亲卢玉珠从接自己放学到回家之后这段时间里的“苦瓜脸”。
  而六年级刚开学那阵子,一如后来杜浚升跟游乔语在高中一年级萌发出那段满带着肉体关系的情愫时候一样,也正是“秋老虎”的节气。女人们在燥热难耐的时候,总乐意穿那种相对比较透气的衣服出门,而在杜浚升上小学的时候,有一种混了雪纺布料的棉质连衣裙特别的流行:透气、吸汗、沾上汗水之后干得特别快,又因为普遍都比较贴身,所以也能够让无论胖瘦身材的女人,看起来都相对的身材更加玲珑浮凸一些——但她们普遍忽视了一点,后来杜浚升心想,估计也是发明设计或者制造、销售这种连衣裙的男人故意不怀好心:普通的纯棉或者混棉的衣服被女性穿在身上后,在夏天的时候可能需要沾上大量的水,才能把女性内衣的颜色及轮廓显现出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这种混了雪纺料子的棉纺连衣裙,只要是穿在身上,并且如果阳光或是室内灯光稍微亮一点,就会把女性身上的内衣跟内裤,甚至是肌肤的颜色暴露在布料下面,更别说这种类的衣物,普遍还以深色为主,其实若是白色倒还好,毕竟白色有一定的反光效果,而深色,尤其是黑色或者深蓝色的衣服穿到了身上之后,太阳一照,衣服的颜色一吸光、里面的皮肤跟内衣内裤的颜色再一反光,其实说实话,穿着这件衣服的女人,那就跟没穿几乎别无二致——其实到了十几年后的现在,还有不少女人在夏天的时候喜欢穿这样的连衣裙或者T恤衫,但她们应该是只顾着这种衣服穿起来舒服,而忽略了穿着这样的衣服,就跟只穿一件文胸、或只穿一套内衣上街是一样的效果。小时候的杜浚升不太懂衣服的材质,以至于他一度认为,那样的衣服,跟用来制造蕾丝透明内衣的绢纱、以及制作丝袜用的丝绢是同样的材质。
  最开始让杜浚升主要这样的情况的,并不是也有好几件同样材料的短袖衫和连衣裙的母亲卢玉珠,而正是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李雪晖。倒也没什么过多的铺垫——那正好是在六年级刚开学的前两周,陵川路第五小学那阵子的校领导也不知在抽什么风,非要组织六年级的学生,参加一个全市的“童子军”队列汇演,为了这个队列汇演,全年级的同学,都必须在上完了课之后,被拉到操场上进行拉练,而每个班的班主任,有必须得在旁监督。一下午练下来,包括老师们在内,所有人都被练得大汗淋漓。
  就在这个时候,杜浚升忽然在走队列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李雪晖身上。他记得那天的李雪晖为了遮阳,她的身上,正好穿了一件这样的混棉长款连衣裙——黑色的布料裹在李雪晖的如电视上明星模特般的身体上,太阳再一晒,直接把那件黑色连衣裙晒得投了光,紧接着,李雪晖身上白花花的肌肤、平坦如鲫一样的小腹、两只哈密瓜一样的藏在一件淡蓝色贝壳杯莱卡文胸里面的饱满的奶子、还有那件包裹着修长如箸的两条玉腿间神秘三角地带的短腰三角内裤,一并反照进杜浚升的眼里。
  杜浚升一下子就傻了眼。
  除了母亲卢玉珠,除了电视上影视剧里偶尔蹦出来的少儿不宜的画面之外,李雪晖的肉体,成了杜浚升所看到的第一个朦胧的女人的肉体。
  接着,杜浚升的“小羞羞”就一下子“立正”了起来——当时因为整个国家都处于过渡政府时期,虽然国家体制已经因为互斗了整整一百年的红蓝两党的和解开始变革,但是好些事情,并没有一步到位,就比如对学生的性教育工作;那个时候的杜浚升,并不知道自己的阴茎的学名、也不知道何为“勃起”、男人生殖器“勃起”了又有什么用,他只是知道自己裤裆里用来撒尿的那个“小羞羞”,在自己窥见了李雪晖老师的朦胧身体之后,就不合时宜地“立正”了起来;但他却也不好意思跟谁去说,跟谁去表达,而在他趁着排队列当中进行队列对其、以及接受转体命令的时候,用余光看了一眼周围人的反应,却发现周围的同学,却没有一个人对李雪晖老师的“奶兜子”和“裤衩子”从衣服里暴露出来而交头接耳或者起哄的,他们全都在阳光的曝晒下,如同机械木偶一样,僵硬地接受队形训练,以至于杜浚升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可再等他再朝着李雪晖望过去的时候,那对儿饱满的乳房、那平坦纤细的肚腩、那洁白光滑的双腿、那挺翘小巧又圆润的屁股,还有那套浅蓝色莱卡文胸跟三角内裤,有的的确确地就藏在那件极其透光的黑色布料里面,让自己一览无余——其实那天李老师的上半身外头,还穿了一件淡粉色的防晒卫衣,但就是这样的卫衣,贴在李雪晖的身侧,反倒是更容易让杜浚升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李雪晖的胸前。
  结果可想而知,那天走队列的时候,杜浚升好几个动作都是错的,领着班级队伍进行齐步走和正步走的时候,他的步伐也根本没有跟上体育老师的号子。
  然后那天,杜浚升就被李雪晖当着全年组、跟整个校领导层的面儿,单独交到了一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之前杜浚升也有过被李雪晖批评的经历,他总觉得李雪晖批评人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不可爱了、变得让人厌恶了;但是那次,他再被李雪晖叫离队伍,又跟她一起站在阳光下,接受着李雪晖的训斥的时候,当时正好个头刚长到李雪晖锁骨处的杜浚升,真是巴不得能让李雪晖多训自己两分钟——她摆出臭脸、训斥自己的时候,她的那双大奶子,就正好抵在距离杜浚升眼前二三十厘米的位置;
  而只要杜浚升做出羞赧、悔悟的模样低下头后,李老师的下腹部、双腿、跟那块被内裤包住的三角地,也会羞答答地藏在布料下,跟杜浚升的双眼打着招呼。
  甚至,杜浚升还能朦朦胧胧地看见从内裤上沿溜出来的、或者从一开始就没被李雪晖好好藏住的郁郁阴毛。
  随后,那天到家以后的杜浚升,就跟失了魂一样,除了卢玉珠在他的书桌旁边看着他写作业的时候之外,其余时间,无论是吃饭的时候、晚上洗澡的时候、写完了作业被允许看半个小时电视的时候,杜浚升都一直处于发呆的状态。
  “孩子今天是咋了?”陪着杜浚升一起看电视的杜温言也注意到了杜浚升的不对劲,便悄声对老婆问道。
  卢玉珠对此也很困惑。她便拽过一把椅子,坐在杜浚升的面前,直接挡在了电视前头:“咋了,儿子?你告诉妈,今天在学校,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一只保持着呆愣状态的杜浚升,这才回过味来。
  而那天在家里的卢玉珠,也穿了一件棉混雪纺的深蓝色连衣裙——这样的衣服,卢玉珠基本上是不会穿出家门的,倒不是因为卢玉珠或杜温言发现这样的衣服在光照之下透得很,而是因为只要出门,无论春秋冬夏,卢玉珠一定是规规矩矩地一身正装,有的时候甚至会把同恩女高的明晃晃的校徽别在左胸前,生怕外人不知道她是一名高中教师;但此刻因为是在家,初秋炎热,卢玉珠便舒舒服服地把那套连衣裙套在了身上,并且,她的里头连乳罩和内裤都没穿,妈妈那两只木瓜一样的乳肉、橄榄型的乳晕、豌豆粒大的乳头、同样似筷子一样的光滑美腿和同样浑圆饱满挺翘且只是略大一圈的屁股,以及下面茂密的黑森林,在卢玉珠坐在儿子对面时,让这些部位,全都在如同素描画上打阴影一样的遮掩中,微微地暴露在了儿子杜浚升的眼里。
  ——在这天晚上,杜浚升才发现,母亲的身材,竟然跟李雪晖老师的身材好像,虽然李雪晖的乳房要比母亲的更挺一点、屁股比母亲的更小一点,而从李老师胯下的三角裤上边沿微微露出的些许绒毛,却似乎要比母亲的稀疏不少,但正因如此,阴阜那里的肌肤,也暴露得更多……
  于是,杜浚升在那个晚上,看着自己一脸严肃的母亲,第一次对母亲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幼嫩如春芽一般的、龟头还被包皮紧紧窝藏住的阴茎,又起立了……
  其实杜浚升很早就开始发育了,他的父母其实都没察觉到,甚至当时的自己都没有那个意识。
  当时尚且年幼的杜浚升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但他又知道,看到女老师的身体这种事情肯定不能跟家长轻易地说出口;他只好马上抓过沙发上的抱枕,用胳膊垫着下巴的姿势,马上把抱枕挡在了自己的裤裆前面,同时抬起左腿,装作懒洋洋地坐着,调整好了姿势后,才看看母亲一本正经的脸,又下意识忍不住地往妈妈的浑身上下仔细研究着,同时含糊道:
  “没怎么……今天本来学校就拉练队列和做操来着,再加上还得上课、考试、做作业,我……我那什么……我在学校就把语文练习册都写完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在回家之后就这么快把作业都做完。妈,我学得实在是太累了……”  ——杜浚升说的是实话。练完队列之后,还剩下一节半的自习课,班上的其
  他小朋友,全都趁着这节自习课摸鱼、唠嗑、喝饮料、摊在椅子上发呆;但是杜浚升为了多看两眼李老师的身体,便直接拿着练习册跑到了李雪晖的办公室里,以请教问题为由,多在李雪晖的身边待了好一会儿。办公室里也正好开着日光灯,而在明亮日光等下,裹罩在透气棉纱下的李雪晖老师的乳沟和三角裤外露着的那从稀疏的、还有些发棕褐色的绒毛,则是更加的清晰,又因为在办公室里,没有窗外的风沙袭扰,杜浚升也跟李雪晖的距离坐得极其的近,李雪晖身上那股特有的带着薰衣草和茉莉花蜜一样的香味,抑制不住地朝着杜浚升的鼻息中侵袭。要不是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老师,杜浚升真恨不得从李雪晖的裙摆下钻进她的衣服里,直接把那副胸罩推到上面、翻出李雪晖那堆迷人的乳房狠狠吸吮上几口、再把自己的手伸探到她的内裤里面,去摸摸看在那光滑的莱卡布料里面,又藏着什么神秘的东西。
  但听了儿子的说辞之后,卢玉珠却丝毫没有起疑,反而少有地满足地笑了起来:“哎!学得累就对了!学得累,说明你在学校过得充实!说明你用心了、努力了!说明你心里就只有学习,没想别的!知不知道?学习就得这样,不能三心二意、不能马马虎虎的,知不知道?以后你要是每天都能有这样的感觉就好了!
  你要是多努力、多用心,以后一定能考个好大学!到那时候,你就是‘人上人’啦!到那时候,我和你爸,也能因为你,脸上有光了!”
  原本还偷偷盯着母亲同样被棉纱笼罩着的乳房跟阴阜的杜浚升,一听到卢玉珠这话,刚刚在他体内下半身忽然莫名躁动起来的一股热流,仿佛被人淋了足足一桶冰水一般,彻底被熄灭了。
  “好吧……我知道了。”
  杜浚升无奈地点点头。
  但是当天晚上,杜浚升还是做了个怪梦:梦里的李老师穿着那套浅蓝色莱卡内衣跟那件混棉连衣裙,一起坐上了一辆无人驾驶的轿车,轿车的目的地也无从知晓,但杜浚升只记得,一路上的风景,仿佛动画片跟童话故事中的奇幻世界一样,颜色缤纷、景物绚烂;但他和李老师全都无暇欣赏路上的风光,因为到了车子里后的二人,立刻躺在车座上,直接吻在了一块去,嘴对着嘴的同时,李雪晖的胸部也在贴着杜浚升的胸膛,四腿交股、双脚互贴,就连自己站立的小鸡鸡也贴在了李老师的女性用来尿尿的部位上……他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在干什么,但他只记得梦中的李老师特别的爱自己,自己也特别的爱着这样迷人的、阳光的、温柔的,并且身子也如被子一样柔软的李老师。
  ——结果那天早上,杜浚升五点就睡醒了。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内裤里一摸,自己的“小羞羞”此刻软趴趴的,但裹在“小羞羞”上如蚕茧一般的包皮口那里,居然冒出了一股黏腻的、乳白色的热乎乎的液体,看起来脏脏的、滑滑的,但肯定不是尿液;并且,自己的“小羞羞”
  的头,也似乎从包皮口出被剥离了一些。
  这边是杜浚升此生第一次做春梦,也是他第一次遗精。
  但从那天起,好长时间里,杜浚升都没看到李雪晖老师再穿一次那件混棉连衣裙。
  可往日的故事到此,却还并没就这样结束——就在杜浚升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的时候,那年的天气特别的奇怪,只是三月中旬,就变得特别的闷热,就跟夏天提前来到了一般。小学的女老师们普遍都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一周之内的五个工作日里面,每天都穿上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衣服,以示自己的光鲜亮丽,但因为他们一般情况下,要么就是夫妻双方都在上班、都没时间做家务,要么就是未婚、离异的单身女人,本来就要换衣服,穿了一天到晚,出了一身的汗,却都没更多的工夫洗衣服,于是新买的衣服穿完了,就只能把一些还算整洁无皱的旧衣服拿出来穿。
  就这样,在三月末的某一天,李雪晖便又穿上了那件混棉的连衣裙,外头还套上了一件浅蓝色的香风休闲西装外套——先前李雪晖只穿了这衣服一次,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事情,而是因为那时候自己的前夫谢明威还特别的有钱,同时当时的李雪晖,多多少少还有点虚荣——不只是她,其实同单位的所有女老师都是那样;为了在单位里彰显自己家的实力,再加上那时候的她本来就爱美,因此李雪晖一年365天,每天都会穿着不一样颜色、不一样款式的衣服;可是那年的三月份实在是没办法,天太热了,春天能穿的衣服都被她穿完了,平常家里没人做家务、脱下来的衣服只能丢在卫生间的衣篓里或者衣柜里,等她发现衣服都穿了一遍之后,一下子全洗的话,却也根本洗不过来。所以,在那天,李雪晖只能把之前穿过的衣服,随便拿出了一套。
  但李雪晖的无心挑选,却在那一整天里,让杜浚升的心思和目光,如同着了魔一般地,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而当时的李雪晖的心还真是有点大,她当时一门心思都扑在自己带的班级马上就要毕业的一系列相关工作上头,等她那天发现杜浚升有事儿没事儿都盯着自己、有事儿没事儿都特别乐意找自己聊天、求解答书上的问题的时候,她虽然觉得这孩子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怪,但还是有点不知所以。
  她记得特别清楚,那一阵子自己的前夫总说自己忙,实际上是忙着去各个地下赌场玩牌,通常都是在外面偷着玩到特别晚的时候才回家,回家了之后,也是倒头就睡,以至于李雪晖已经将近有四五个月没跟丈夫亲热过了;自己的儿子那阵子,也总说喜欢让爸爸公司的同事去接他,每天到了晚上七点半或者八点的样子,公司里的助理才会把儿子送回去,李雪晖那时候因为带的毕业班,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材料要写,所以因为有人去接儿子,她反倒是乐得清闲;
  巧合的是,当时杜浚升的爸爸正好接了一个本地中型食品生产厂的收购案,他妈妈也是个带班班主任、而且还是个高中的高考班,因为夫妻俩下班都比较晚,所以只能在放学后,让杜浚升在教室里多待一会儿,正巧李雪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多事情又必须得在学校里做完,所以她便会在放学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在教室帮着杜温言和卢玉珠照看杜浚升。那时候,她也挺喜欢杜浚升这个小家伙的——她私底下就总喜欢管杜浚升称呼为“小家伙”——觉得这孩子很听话、很聪明,能说会道、任劳任怨,身上有一种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更懂事的性子,他又本来就是自己的课代表,所以她也挺喜欢跟杜浚升接触的。
  因此那天,当这孩子每次都用着一种应该是成年男人才会对女人投过来的炽热目光时不时看向自己的时候,李雪晖也并没太过在意。
  好巧不巧,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上轮值的三个值日生,无一例外,全都是班级里的淘气包,本来应该是他们放学扫除,结果下课铃一打响,他们全都没了影。
  “哎!陈立刚、周思华这两个坏蛋!等我明天我得好好说说他俩!当然还有胡乔依!那俩是男生,他们不老实就算了,胡乔依一个女孩也跟着学坏!真是……”
  “没事,李老师,他们跑了,你不还有我呢么?”杜浚升一边扫着地,一边对李雪晖说道。
  “哎呀!还得是你这个‘小家伙’啊——来吧,老师跟你一起打扫!”说着,李雪晖也拿起了一根笤帚,“你别累着了啊,小家伙。你天天都值日,老师都心疼了!差不多就行……扫完地之后不用拖地了,明早再说吧!反正这个点儿,不会再来检查的了。”
  “好的。”
  “你说,咱们班要是都像你一样,那该多好?你李老师我啊,得省不少心呢!
  这一天天的,你就说,咱们班有多少不老实的?我现在都合计,等你们毕了业,我指定得找个地方,好好修养修养几天,连手机都不开机的那种!要不然,光带完了你们,我估计我都得少活十年!”
  “您可别这么说,李老师。其实就我感觉,咱们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个性,反正从我作为一个学生的角度,淘气一点,其实也没啥不好——当然,肯定前提必须得在是尊重您的条件下。而且,我也不想您‘少活十年’,我的心愿是,李老师能够长命百岁,而且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
  当时的杜浚升才13岁,但他这番贴心又不卑不亢的话,可以说,说得相当的成熟,而且听到李雪晖的耳朵里,让她既感动又高兴。
  “诶呀!老师心领了,别管老师能活到多少岁,有你这话就治愈我一整天了!
  但没辙呀!李老师又不是仙女,别说长命百岁,就我现在每天累的,我一回家卸
  完妆,我都感觉比前一天能老上个十岁、二十岁的呢!”
  “才没有呢!”旋即杜浚升低下头,用着跟自己嘀咕着的音量小声说道:
  “李老师最漂亮了……比班上的女同学都漂亮迷人……”
  “嗯?你说啥呢?——是不是在悄咪咪地说着老师坏话呢呀!”
  李雪晖问道。
  ——但她只是装作没听见。
  彼时彼刻,教室里除了她和杜浚升之外,剩下的就都是桌椅板凳了,引用自己这帮小学老师们总说的一句话,在此刻的教室里“就算是掉地上一根针都能清晰地听到“,更何况杜浚升小声发表的对自己的容貌的评价。
  而杜浚升的这句评价,虽然让李雪晖的心里非常受用,但问题是,他还只是个孩子,可他说的话,却不像一个小学生该对他的小学老师说的话、不像一个小孩子对大人说的话,倒是更像一个男人对自己爱慕的女人说的话。
  但同时,李雪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于是她也只能对杜浚升那样问道。
  杜浚升诧异又胆怯地抬起头转过身,看向了李雪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就在那时候,李雪晖的电话却突然响了——因为眼看自己的学生马上就要毕业,李雪晖虽然只是从他们四年级开始才带他们的班,但是短短的三年间,李雪晖已然跟他们这群孩子都相处出了感情,所以她总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这些学生做点什么,反正她也不差钱,就找了一家服装厂,让人设计了一个“陵川永在,童年永恒”的艺术字Logo印在了短袖衫的小样上,又让服装厂按照小样,一并做了73套短袖Polo和运动短裤,准备给班级里每个人都免费送一套;并且,李雪晖还自己花钱找了一家印刷厂,定制了73本卡通纪念册,也是免费送给所有同学。
  然后很巧合地,在那天放学以后,纪念册和衣服,竟然都到了。
  “走,下楼帮老师拿东西!”
  “好呀!在哪呢?”
  “校门口呢。”
  李雪晖话音刚落,不曾想,窗外竟然响起雷声阵阵。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上,忽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而那天的天气预报,却根本没提当天会下雨,而且是又刮风又打闪的瓢泼大雨,几乎就是转瞬间的事情,原本干燥到扬沙的校园操场上,一下子就成了一片汪泽。
  “这怎么办啊……”
  李雪晖想了想,马上给前来送货的两个司机都打了电话:“那个师傅……这会儿下大雨了,但是我和我学生都没带伞。你看看,能不能您今天晚上先把东西拉回去,明天再来送啊?”
  ——“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从郊区拉过来的,你就让我走啊?”——“不行,明天有明天的事情呢!你赶紧的,跟你学生过来取吧!”
  “不是……那……那您能把车子开进学校里头么?”
  ——“你们学校咋回事,你自己不知道?保安不让进啊,老师。”——“李老师,你自己看看你们学校院里积水有多少?我这车是旧车,经不住被积水那么泡一下……
  ……唉,真是的!跟你们女老师打交道就是麻烦!也没多少东西,你就下来拿完我就走了!”
  “那……那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办啊?你们这帮人真是……”
  李雪晖登时着急了。
  就在这个时候,杜浚升却对李雪晖摆了摆手:“老师,您听我一句……”
  “怎么了?”
  “您别跟他们讲道理。老师,您别看我还是个小孩,但是这种人我清楚,我妈她学校、我爸他的银行,也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赚的少、工作累,并且素质风度都挺差的,也没什么同理心。你跟他们讲道理,没有用。“杜浚升说着,直接从卫生箱里带上了一卷塑料垃圾袋,然后想了想,又把自己的长袖校服外套,递给了李雪晖:“李老师,您拿着我的衣服披在头上遮雨,我跟您去取东西——咱俩把东西用这个大塑料袋套好,再快点跑回来,就没事。只要您找人做的那些衣服和纪念册不被淋湿就行!”
  “那你呢?”
  “我没事!我火力旺,淋点雨不碍事!”
  看着这个小大人,李雪晖的心里,忽然感觉十分的踏实——甚至这种踏实感,是自己那个丈夫从未给过自己的;但是作为一个老师,她对杜浚升还是十分担心。
  “可是……”
  “哎呀,别可是啦!出发吧,李老师!Go!Go!Go!”
  看着杜浚升一会儿成熟、一会儿又好像动画片里的小人儿似的那般幼稚,李雪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就像他说的,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冒雨去把东西取回来了。
  “哎呀!你等会儿老师呀……老师穿着高跟鞋呢……你慢点!小家伙……”
  过了三十分钟之后,杜浚升跟李雪晖,终于把东西取了回来。为了就和穿着高跟鞋的李雪晖,杜浚升还主动把四摞纪念册全都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并且缓慢地跟着李雪晖走在她的身后;李雪晖也把杜浚升的外套当作了自己的包头巾、身上还穿着香风外套,但问题是此刻间狂风大作、又夹杂着瓢泼大雨,雨滴落在二人的脸上,不仅拍得脸颊生疼,还让人有点睁不开眼睛;回到校园里,操场上的积水,又直接浸透了两个人的鞋子、杜浚升的裤管,还有李雪晖的裙摆,等他俩进了教学楼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就连走路都会在大理石地砖上留下两行水脚印。
  好在万幸的是,两个人好不容易回到教室以后,打开外面蒙着的塑料袋一看,里面的衣服也好、纪念册也好,全都干燥无损的。
  “啊呀!雨真大啊!”
  “是啊……说下就下……浇死我了都……老师你说,我被这么一浇,是不是以后就能长得更高了呀?”
  “哈哈!你还想长多高呀?”
  李雪晖看向杜浚升问道。
  但此刻的杜浚升,又对着李雪晖的身上直起了眼。
  李雪晖也下意识地低下头,可当她低下头后,整个人都惊得下意识地用着左边的胳膊抱在胸前、同时用着右手挡住了自己的下体,脸上也顷刻间变得火辣辣的——本来这件衣服干燥的时候,在阳光下就很透,就仿佛是李雪晖当年的玲珑浮凸的肉体被笼罩在一个神秘影子里,在此之前李雪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现在雨水已经把这件连衣裙完全浸透,而被雨水这样一浇,她身上的这条连衣裙就变得更透了,湿淋淋的衣服,只是给李雪晖的胴体上面加了一层深色的色调,却已然失去了任何遮挡的作用,于是,还是那样洁白的肉体、还是那样修长的双腿和婀娜的双臂、还是那样平坦的小腹、还是那样挺翘的屁股、还是那样饱满的双乳藏在浅蓝色的莱卡文胸当中、还是那样神秘的却不经意间依旧漏出了几根绒毛的阴阜包裹在同样是浅蓝色的莱卡三角裤里在这一瞬间,杜浚升的脸上变得通红起来,李雪晖自己又何尝不是。
  而就在此刻李雪晖又想起,自己在办公室的储物柜里,还有一套自己平时不怎么穿的正装——她跟一向只喜欢穿西装的卢玉珠不一样,对于板板正正的正装外套、衬衫、工作裙或者西装裤,李雪晖从来都是特别排斥的;但是此刻已经没办法了,就这么被一个男性盯着自己的身体,让李雪晖浑身上下相当的不自在,尽管这个小男人,是自己还没成年、甚至可能刚进入发育期的学生,但也还好是自己的学生,如果是个其他的男老师或者路人什么的,自己可就彻底尴尬了……
  “哎呀……那什么……”李雪晖瞬间羞臊到口吃,但她还是浑身颤抖着、捂着屁股蹲下后,从刚才自己跟杜浚升冒雨取回来的那堆衣服里,拿出了一套L码的,丢到了杜浚升身旁的一张课桌上,旋即站起身来竭力地说道,“老师给你拿了套衣服,这套是你的尺码,你赶紧换上吧!老师也先去换衣服了……那什么……
  你先别去办公室哦!”
  说完,李雪晖就一路小跑回到了办公室——还好此刻的办公室里也根本没人,毕竟此刻除了门口传达室里的保安大爷之外,其他的教职工早都下班了。
  “……哎?”
  杜浚升刚想说些什么,但李老师此刻已经回到了办公室去。
  杜浚升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那套干净的校服,迟疑片刻后,也脱下了自己的校服短袖衫和裤子……
  但问题在于,杜浚升在教室里,并没有毛巾。
  经过刚刚大雨的洗礼,此刻的杜浚升即便脱了校服,浑身上下还是笼罩着一层水珠镀的外壳,而他的平角内裤,更不用说,在他脱了裤子的那一刹那,内裤的裤脚都在往下不断地滴着水。
  “这怎么办……要不去问问老师有没有毛巾吧?”
  ——但彼时的李老师,肯定也在办公室换衣服呢吧?她不让自己去办公室,应该就是因为此……
  杜浚升对此心知肚明,而素来极其听话的他,也不好意思去办公室硬闯。
  要不就拿地上的衣服擦擦身体呢?但问题是,每个人就只有一套衣服,自己擦完了的衣服,别人还能要么?
  杜浚升挠了挠依旧还在往下掉着水珠的头发,想了想,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硬用自己的体温熥了一会儿。
  但接着,窗外的狂风顺着窗户缝就窜进了教室里,吹在杜浚升的身上,让他浑身瑟瑟发抖,同时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从来动作都特别麻利的李老师,这会儿怎么说都应该把衣服换好了吧。
  杜浚升这样想着,便拿上拿套干净衣服、光着身子、只穿了一件湿漉漉的内裤就往办公室走去——当时的他,其实没有任何性方面的概念,而他之所以会只穿着内裤就往办公室走,是因为曾经在小学组织体检的时候,为了不让这帮淘气的坏小子们在换衣服的时候打闹,李雪晖曾经在这帮孩子们的更衣间里看过他们的纪律,那时候在李雪晖的眼中,他们也只不过是一帮孩子而已,她自己又有儿子,她觉得看着自己的学生换衣服,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转换到那个淋雨的傍晚后,杜浚升也觉得,自己只穿着内裤的话,而且还是条平角内裤,被李老师看了,应该也不算有什么问题。
  于是,杜浚升站在门口,抬手准备拍拍门。
  结果这一拍,门板倒是没响,却直接开了——刚才因为李雪晖太过着急,她虽然关上了教师办公室的门,但却忘了锁。
  而且,刚刚她进到办公室里后,一边脱衣服、一边焦急又迅速地翻找着自己的拿套叠好的西装;等找到后,她本来也是准备直接把西装套上就完活,但等自己刚要把裤子先套上的时候,她却也才发现,自己的莱卡文胸和内裤里,灌得都是雨水,并且自己的罩杯里还存了不少水,而自己的腋下、乳沟里、乳房下半边、以及自己的腿窝出,也都潮得不像样,若是就这么把外衣穿上,会把衣服浸透弄脏不说,有可能还会得上湿疹;
  ——反正,办公室里也没人……
  一不做、二不休,李雪晖索性把自己的胸罩的后搭扣解开,直接剥落了护在乳房上的胸罩,随后双手一扯、两脚轮流一抬,就又把三角裤给脱了下来;
  这下,李雪晖彻底赤身裸体。
  然后她便拿了自己的手巾,在自己的大腿内侧、腋下、脖子上、乳沟间和乳房下的夹角处仔仔细细的擦干了一遍;再看看被自己丢在办公桌上的那套内衣,此刻也肯定是没法穿了,反正等下穿得是正装,要不然,就干脆等擦干了身体后、直接套上西裤和衬衫,里面真空就真空吧,把扣子系好就行了……
  就在李雪晖这样想着的时候,杜浚升却把门打开了……
  这一瞬间,李雪晖整个人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啊呀!谁!”
  被吓到了的李雪晖立刻把手巾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但问题是,她似乎真的被门打开后的这一下给吓傻了,把手里的手巾当成了浴巾,于是她只是把拧成一团的毛巾挡在自己的锁骨处,剩下全身90%的部位,根本没遮住……
  “对……对不起!老……老、老、老师……我……我想问你……问、问你……
  能、能、能不能……借我条毛……毛、毛、毛……毛巾?”
  而这一瞬间,杜浚升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李老师的身体,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两只如同两杯在高档茶餐厅里的、装点了一颗朱红色樱桃一样、还在樱桃的周围挤了一圈啫喱果酱一样的白色香草冰淇淋一样的乳房,并且,那两颗嵌在如啫喱果酱一样的乳晕上的乳头,还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地朝外指着……
  ——那是一副仿佛一块在高级西点屋里的、刚刚烤好的一只夹了榛子酱一般、还在上面撒了些许巧克力碎屑一般的白巧布雪蛋糕派一样的阴阜,同时,那恰似巧克力碎屑一般的阴毛,还蜷曲地粘在李老师的肌肤上,而那如同榛子酱夹心一样的软嫩阴唇,还似乎自己在一张一合地蠕动着,并且从那里,还有晶莹剔透又黏滑的透明汁水,从缝隙中缓缓淌滴下来……
  就这么一瞬间,杜浚升只感觉自己口干舌燥起来,从头到脚都变得滚烫……
  并且同一时刻地,慌张的李雪晖,眼睛再一次瞪大,并从刚才的惊吓和愤怒的眼光,转换成了担心:
  “杜浚升同学……你……你……你流鼻血了!”
  “啊?”
  杜浚升傻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果不其然,鲜血如同窗外连绵的大雨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就这一瞬间,因为对学生的担忧改过了一切其他的念头,李雪晖也根本顾不上自己此刻是对自己的学生光着屁股、露着奶子的,她赶忙把同样几乎全裸的杜浚升拉进办公室里,迅速关上了办公室门——而她这次可没忘了直接把门上锁;
  随后她晃着双乳、抖着屁股、光着脚丫,直接跑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股脑抽了十来张纸巾,随后又把对杜浚升的身子扶住,帮他擦着不断从鼻子里冒出来的殷红的鲜血;
  但问题是那对儿诱人的乳房、那虽然稀疏却黑亮亮的阴毛、以及那处湿润滑嫩的阴阜就这样一只展现在杜浚升的眼前,李雪晖只要动一下,全身上下就都在跟着晃动,这让虽然发育过早、但依旧懵懵懂懂的杜浚升更加无法淡定,心跳也不停地加速着,鼻子里的鲜血也根本没办法就那样止住,刚把留在人中和上唇线处的鲜血擦干净、从杜浚升的小鼻孔里新的鲜血就冒了出来,甚至都染透了好几张纸巾,杜浚升的鼻血却反倒是越流越多。
  最后李雪晖是在是没辙了,只能把一张纸巾撕扯成两半,搓成两个纸球,一起塞到了杜浚升的鼻孔里。
  “来,抬起左胳膊,稍微扬点头……对……用嘴巴呼吸……没事没事啊……
  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鼻子就不流血了!不怕啊!咱们浚升‘小家伙’是大人了,鼻子流血,不是多大的事情,对不对?”
  “对……老师……我不害怕流鼻血……我是大人了……”
  杜浚升也傻傻地跟着李雪晖重复了一句,可他的眼睛,彻底黏在李雪晖的双乳上拔不下来了。
  而当杜浚升自己说着“我是大人了”的时候,之前注意力一直在杜浚升鼻子上的李雪晖,再一往杜浚升的全身上下一瞧,她的脸上也更烫了、心跳也跟着加速了起来……
  ——因为,她看到了杜浚升内裤那里支起来得很明显的、一柱擎天又呼之欲出的小帐篷……
  并且,在这孩子盯着自己的椒乳跟阴部看着的同时,他的那里,竟然还在一上一下地抬起又放平、随后又抬起,来回反复地晃动着,他的那里虽然跟成年男子的阴茎比起来,还并不算大,但是那里一抬一落的起伏动作,就像是一根小鼓槌一样,还有些铿锵有力的架势……
  这个时候的李雪晖才意识到,自己平常在班上最呵护、最宠爱的这个虽然伶牙俐齿但性格有些内向的小男生,已经是个进入青春期的小男人了。
  而自诩为人师表的自己,现在却一丝不挂地站在这个小男人的面前,晃动着自己的双乳、摇摆着自己的屁股……还真是羞耻!
  李雪晖这样想着,她的下体处,竟生出一阵悉索的、热痒的、只有她自己才发觉得到的潮骚。
  但就在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热血上头的杜浚升,跟着了魔一样,忘了所有的道德准则和校规校纪、忘了什么叫尊师重道、忘了什么叫男女有别,直接走上前,将李雪晖的躯体直接抱住了。
  “哎呀!你……浚升啊……你……”
  “李老师,我冷……”
  “啊?”
  李雪晖登时大脑一片空白。
  说是孩子,但是当时虽然只有13岁的杜浚升的身高,已经长到1米6左右了,李雪晖之前放学的时候,亲眼看到有个低年级学生的家长,把杜浚升当成了学校里的实习老师打招呼;而现在杜浚升抱着自己的时候,是直接把他的脸贴到自己的胸前,尤其是当他刚抱住自己的那一刹那,因为李雪晖还挣扎了一下,所以她的乳房也向上晃动了一下,结果就是这一下,让李雪晖的两颗乳头,一颗甩到了杜浚升的颧骨处,另一颗则直接接触到了他的嘴唇,只是转瞬的接触,让李雪晖的全身,感受到了一场足以让李雪晖昏厥过去的电流冲击。
  这样的冲击,让李雪晖顿时矛盾了起来、彷徨了起来——那年的她,已经四个月没跟丈夫进行过任何的性爱,但彼时却被一个身高与自己相当、年龄却只有13岁的男孩子抱着,还把他的头埋进了自己的乳沟之间……
  并且,蒙在潮湿的童装内裤里的那根鼓鼓的东西,此时此刻,就在距离自己阴蒂的大概三到五厘米处的鼠蹊部位贴着、顶着,甚至他的阴囊就垫在自己的阴毛上头,除此之外,他的那双小手此刻正交叉着扶在自己的腰上,下面就是自己紧实的屁股,这样的近距离接触,让李雪晖的淫穴更加的泥泞不堪……
  这的确太过罪恶了,但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稚嫩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肉体所带来的禁忌的诱惑,根本不是自己能受得了的……
  恍惚中,被几乎同样赤身裸体的杜浚升拥抱住的李雪晖,似乎看到了自己正一步步地走向了悬崖的边缘……
  她只好强壮镇定,脸颊滚烫地摸了摸杜浚升的额头,煞有介事地问道:“不是……发烧了吗?”
  “就是……有点冷……老师……我能多抱会儿您么?”
  “我……但你……身上好烫啊……小家伙……”
  “你也很烫……李老师……”
  “是的……老师也冷……”
  “那……我能多抱抱您么,李老师?”
  “你这小家伙……你……你不是……正抱着我么……”
  “老师……我……我之前……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几个夜里,我都蒙见过你……”
  听着杜浚升这样的话,李雪晖整个人彻底傻掉了,同时自己的心中,似乎也被一种后劲儿极大的快慰瞬间充满。
  “你……梦见了老师啊……”
  “对……梦见跟老师……像现在这样……”
  “小家伙……”
  看着杜浚升通红的娃娃脸、看着他尚未经历过什么的嘴唇,感受着他滑嫩的身躯上的肌肤、感受着他懵懂的热烈体温、感受着那根如同未出鞘的刀、刚发芽的树苗一样的男性根茎,李雪晖忽然发觉,自己快要沦陷了,尽管理智还在跟自己的灵魂拉扯着,但看着眼前的这个本来就是自己最喜欢的小男孩,李雪晖却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在驱使着自己一样,命令着她、让她去把嘴巴贴到这个孩子的嘴上、再伸出舌头、从他的体内勾出他幼小的灵魂……
  但就在此刻,李雪晖忽然又感觉到了杜浚升下面那里,那根小树苗的抽搐战栗,同是抱着自己的杜浚升,忽然把双臂环抱得更紧、他的呼吸也一下子变得更加急促起来,他的眼睛有些羞臊又渴求地看着自己,随后他的全身,也止不住地颤抖得更加强烈——李雪晖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该不是真的着凉了,然后开始打摆子了吧?
  她又顾不上任何的羞耻或者心痒,立刻把这孩子也抱得更紧了,甚至端起杜浚升的脸颊,下一步就要准备掐住杜浚升的人中,实在不行,她也时刻做好了人工呼吸的准备……
  “小家伙?浚升!喂!你……你怎么了?杜浚升!你别吓老师……你……”
  但等到她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流,从杜浚升冰凉凉湿漉漉的内裤里直接排了出来,并且一股脑地渗透过那厚厚的棉布,直接对着自己的下腹部扑溢了出来,然后,喘着粗气的杜浚升,全身就都恢复了平静。
  ——他射精了。
  ——自己竟会被自己的学生,还竟是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在自己的身上射精了。
  下一秒,杜浚升刚刚还十分炽热的眼神,就变得委屈和充满歉疚起来:
  “李老师……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弄脏你的身体的……但它……
  它就这样喷出来……尿出来了……我没办法……我错了,李老师……”
  这一下,给刚刚已经心神迷离到忘我的李雪晖,弄得瞬间哭笑不得,接着,她的理智似乎也找回了不少。她抿抿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白浊汁液,又摸了摸杜浚升的额头笑了笑:
  “小傻瓜!这不是尿……没事,老师不怪你。”
  “果然不是尿么?那是什么……”
  “那是精……”李雪晖欲言又止,“哎,那到底是什么,等你长大了,就慢慢知道了。咱们小学还不教这个东西,等你上了国中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你国中的老师会教你的……”
  “李老师,我不想上国中。”
  这个时候,杜浚升却说道。这样的话,从一向品学兼优的他的口中说出来,确实让人大跌眼镜。
  “怎……怎么呢?”
  “我……我去了国中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李老师了……”
  看着杜浚升,回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这句话,李雪晖的心中,顿时暖洋洋的。
  “小家伙,你能这么说,李老师很开心,但是,人总得往前走的啊……没关系的,你去了国中、以后再去了高中、大学,你就是长大了,你就是大人了;到那时候,你要是想李老师了,就再回来看看老师,好不好?”
  “嗯!”杜浚升不住地点着头。
  “好了好了……别再这样抱着老师了……”这个时候,李雪晖又有些难为情起来,便说道,“你身上是湿的,老师刚把身子擦干净,再这样下去,等下你妈妈来接你的时候,肯定会被你妈妈认定老师在带着你‘做坏事’的,到时候老师没法跟你妈妈解释不说,时间长了,咱俩都会着凉感冒的。让老师帮你擦干净吧!”
  “哦,好的。”
  杜浚升只好放下双手,老老实实地立正站好,让李雪晖拿着刚才擦过她自己身体的毛巾,仔仔细细的帮着他擦干身上的水珠。
  只是这个时候,李雪晖的身上,仍然没有片布丝线的遮挡,又因为刚刚杜浚升接触过那样温热的、充满了女性独有的气息的肉体,进而李雪晖的身体对他反倒更有吸引力了;
  而此刻的李雪晖,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杜浚升留下的乳白色痕迹,再看看表面上一脸无辜的他,心里虽然还有很多念头正在作祟,但彼刻的她,对杜浚升产生的情愫更多来自于女老师对男同学的慈爱与呵护,等她帮着杜浚升把身上其他的裸露部位都擦干了,见他的内裤仍旧湿漉漉的,还黏在了杜浚升的屁股和大腿上,她也没去多想,边伸出手扯着杜浚升的内裤边沿边说:“这个也脱下来吧,让老师帮你擦擦里面。”
  “啊……这……别了老师……我……”杜浚升见状,连忙护住自己的内裤。
  “怎么啦?不好意思吖?”
  看着杜浚升,李雪晖有些忍俊不禁——就算这小家伙刚才的行为再大胆、再出格,他那时候终究也只是个小男孩而已。
  “嗯……”
  “不好意思,刚才还敢这么占老师的便宜?你妈妈和老师应该都告诉过你的——不要偷看女孩子换衣服,不要随便去摸女孩子的身体么?你不仅看了,还看到现在,然后还抱了!那你说,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我……我……我只是没在女生面前,脱光过裤子……”
  现在再想起来当年自己说过的那番话,李雪晖也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竟是满带着挑诱意味的,但她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赶紧帮着把杜浚升的身体擦干净。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老师帮你擦完就好啦!不擦干净的话,会得湿疹的!”
  “嗯!那我听李老师的……”
  说着,杜浚升就放开了手。
  李雪晖便蹲着,把湿漉漉的内裤脱了下来。
  但没想到,就在脱下内裤的一刹那,李雪晖竟然眼见着杜浚升的阴茎,从如同蛾蛹一样的小小一块,在三五秒钟内,又迅速充血变变大,看起来足有一根未开始削尖的铅笔那么长、足有一根马克笔那么粗;而杜浚升也发现,此刻自己的阴茎龟头,又从粘连着的包皮中探出了不少。
  这样必然赛过同龄人的包茎,之间给李雪晖看傻了眼,她眉头微蹙、情难自已地注视着那正盯着自己的阴茎马眼,不由得咬了一下下嘴唇,甚至在那一刻,她忽然发觉自己口腔里的口水,也在跟着双腿间的膣腔中的淫水一齐充盈地分泌着,她立刻红着脸,难为情地抿着嘴,瞪大了一双杏眼看向杜浚升的眼睛,边仔细地帮着他擦着身子,边说道:
  “这……你才多大……这里就这样了!这你将来长大了……哪还了得……你……
  小家伙……你……怎么又硬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我就是忍不住地想着……李老师的酥胸好美、很傲人……下面的‘玄门牝户’很迷人、很整洁……这里……这里就忍不住,成这样了……”
  李雪晖听了,又羞臊又有些气、同时又有些开心和被逗笑:“你这小家伙!
  你观察得还挺全!老师的胸被你瞧了也就算了,下面你也看!而且你这些坏词儿,什么‘酥胸’、什么‘玄门牝户’的,都从哪学的?”
  “《三言二拍》和《西游记》里……原文不都这么写的么……”
  李雪晖用自己的媚眼瞪了杜浚升一下,故作生气地说了一声:“不学好!”
  可看着眼前李老师将那美丽的酥胸靠近自己的阴茎、纤瘦的下巴正对着自己的马眼、蹲下来后分开的双腿中街那道“玄门牝户”正垂向自己的脚趾、那只如同水蜜桃一样的屁股也能够被自己隐约瞧见,于是杜浚升的身体里,那股奇怪的却又能让他感觉到快慰的热流再一次蒸腾,并又迅速地直冲到阴茎和睾丸里……
  “不……不好!李老师……那……那什么……我……”
  “怎么了?”
  李雪晖皱着眉,看着他,而她的双手,也整一手扶在杜浚升的肩头,一手拿着毛巾,帮着杜浚升轻轻擦着阴囊、大腿窝和屁股下面。
  “老师……我……我可能……又要像刚才那样……要喷了……要尿了……我不想弄脏您的身体……老师……但我……快忍不住了!”
  “没事……你……你要是想射的话……就射出来吧!”
  “……射出来?”杜浚升懵懵懂懂地问道。
  “嗯,这叫‘射精’……不是尿尿,”刚刚还分明有些不想告诉杜浚升这方面内容的李雪晖,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地带着杜浚升预习了一下相关方面的词汇,“从你这里喷出来的那个液体叫‘精液’,很干净的,比尿液干净多了……”说着,她又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心一横说道,“没事,你想射的话,就射出来……
  不要憋着,不然,你的身体会出问题的……”
  “唔——老师……来了!”
  话音刚落,那滚烫的白净的汁液,便猝不及防地从杜浚升的马眼中入火山喷发一样奔涌而出,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道抛物线,随后播撒到了李雪晖当初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凹凸有致的锁骨上、饱满丰硕的椒乳上……若不是当初的李雪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在这少年新鲜的精子从他的体内喷发而出的那一刻,已经许久都没被男性荷尔蒙滋润过的她,真恨不得一口就把杜浚升的龟头含在嘴里,吸吮吞食个痛快!
  “……还有没有了?”
  李雪晖面色如棵红辣椒一般地看着杜浚升。
  “没有了……李老师……我腿有些软……”
  “呵呵……”李雪晖羞涩地笑着,想了想,还是把毛巾绕着杜浚升的阴茎,帮着他轻轻擦拭掉了上面的水珠和残留的精液,然后才对他说道:“好了,都擦干了,你快把衣服换上吧,再不穿上真着凉了……”
  “嗯,谢谢你,李老师。”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你妈妈爸爸,好不好?”
  “嗯!”
  杜浚升答应了一声,迅速穿上了那套写有“陵川永在,童年永恒”的的衣服,又拿了自己脱下来的校服衣服、裤子和那条内裤,又回过头去不舍的看了看李老师。
  李雪晖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就把他推出了办公室门:“你去教室等等吧,老师还没穿衣服呢!总不能光着屁股跟你出去吧?”
  “哈哈,好的老师!”
  随后,李雪晖便迅速地把办公室门关上,锁好。
  ——接着她整个人都彻底疯狂了起来,她直接用手指揩掉了身上沾着的所有的少年精液,贪婪地把那些精液,全都舔到了自己的口腔当中;
  将男孩的精液一滴不漏地咽到肚子里后的李雪晖,又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一屁股坐到办公椅上后,又把自己的双腿分开着,放到了办公桌上,又直接拿了一根水性笔,咬在自己的口中,生怕接下来自己的举动会让自己发出什么更加疯狂的声音,后来她索性丢掉了水性笔,转而去咬住刚才擦过杜浚升身体、尤其是他的大腿内侧、屁股以及射过精液的阴茎、上面还残留着杜浚升的精液的毛巾;并又用刚才沾过了杜浚升的精液的、舔干净的手指,为自己的玄门牝户带了一丝胜过一丝、一层盖过一层的快感,再用为那小家伙擦过身子的另一只手,狠狠抓揉着自己贴到了他脸上的乳房、狠狠地揪捏着自己划过他脸颊跟嘴唇的乳尖;直到一股热辣的清泉从自己的尿道中喷薄而泻出,蜜穴紧缩到酥麻又痉挛,浑身瘫软下来的李雪晖这才罢休……
  但她根本来不及休息,便马上拖着尚未从高潮余韵当中剥离的身体,迅速地穿上了西裤、衬衫和西装外套。果不其然,五分钟后,卢玉珠便冒着大雨前来把杜浚升接走。
  “谢谢您了,李老师!帮着照看升升这么久!”
  “没事没事,卢老师,您别太客气了!都是同行,我也能理解您的辛苦的!”
  “哈哈,我都没有李老师您这么尽职尽责啊!有机会请你吃饭!哦,您也应该没带伞吧?这把伞送您了!我车上还有伞呢!要不,我捎您一段?”
  “您客气了……那什么,伞我收下了,卢老师。但我这还有点材料,干脆在学校写完就完事了。您先带孩子回家吧,不用管我了,我也开车的。”
  “哦,那好的!浚升,对老师说再见!”
  杜浚升欣喜而依依不舍地看着李雪晖,背着书包、拎着那一塑料袋的湿衣服,对她道了别:“李老师再见……谢谢您,李老师。”
  “嗯,再见,小家伙。”
  在李雪晖的眼中,她对这个孩子,也一下子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然而,这时候故事却又在应该继续下去的时候,告一段落——两周过后,杜浚升他们便彻底从小学毕了业。
  “……从今天起,你们就再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作为你们最后三年的班主任,我希望你们大家将来能够万事顺利,学业有成,不畏艰难险阻,勇敢向前。就像那首诗里所写的:‘未来无情威胁迫害,但我再也无所惧骇。无论道路多么险隘,面对怎样的岁月‘——老师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做自己灵魂的船长!同学们,毕业快乐!”
  随后,在班长的带领下,全班对着李雪晖一起大声表白道:
  “来,大家都有:3、2、1!——李雪晖,我们爱你!”
  而其中,喊的最大声最洪亮的,便是杜浚升。
  然后,师生二人,一别就是十几年。
  在那天放学后一起淋过的那场大雨、在那间办公室的那张办公桌旁二人拥抱过的那场若有似无的温存,也彻底成了杜浚升和李雪晖这对儿师生心底的秘密。
  秘密保守得久了,心里的空间便会被日常生活中的各种鸡毛蒜皮、酸甜苦辣所排挤走,于是也就会被逐渐遗忘。
  ——直到刚才那个拥抱,才把经历过沧桑的两个人,带回到了那天,那个放学后、那场大雨中的那间教师办公室。
  但这一下使得二人同步产生昨日重现的拥抱,最后让师生二人又都像触电了一般,彼此僵住,看了看对方,最后就都主动地把胳膊收了回来,又故意与对方隔开了一点距离。
  ——除此之外,想到这里的杜浚升,也终于似乎有了些许找回了自我的感觉:
  他此刻才意识到,就在当年同龄的绝大多数男生,还不清楚“勃起”为何物、甚至阴茎或许还并没有硬过一次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自己的小学班主任老师的身上射精,而且还是两次,尽管整个过程多多少少有些糗。
  于是他才发现,一直被压抑了多年的自己,其实从小就是个色狼。
  或者说,性欲,才是自己的灵魂底色。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太敢一下子就跟多年未见的李雪晖表现得太过亲近。
  时间可真是个良好的分离剂,就算是曾经对彼此做过最亲密的事情的两个人,经过了时间的消磨过后,即便是重逢的时候,也会变得生疏。
  两个人又沉默良久,还是李雪晖先开了口说起话来:“小家伙,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唉……我要是有女朋友了,我还能玩‘探探’了么?”
  “嗯,也是。”李雪晖点了点头,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也没有个喜欢钟意的女孩么?”
  “呃……有。之前在首都上那么一年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南方S市的,但是我还没开始跟人家咋样呢,我这边家里不就出了问题了吗……所以就不了了之了。再往前倒,我从国中到高中期间,有一个喜欢了四年多的姑娘——腊月二十五那天我还碰上她了呢。”
  “那你不准备追一下?”
  “哈哈,我追啥追啊?人家都订婚了,而且她其实现在是在加拿大生活的,她回国只是因为学术活动,顺便回来看一眼自己家里……我要是还惦记着人家,我那不就成了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了么!哈哈!“杜浚升自嘲道。
  李雪晖听着眼前此刻已经成长的高大魁梧的杜浚升这样说着,又想起他小时候在自己身边凑着、黏着、亲近着的时候的一幕幕,心里忽然也觉得特别不是滋味。
  “浚升,老师感觉,你变了。”
  “哈哈!那肯定的啊……”杜浚升仔细地瞧着虽然较之以前却是有些沧桑、甚至多少有些开始衰老的,但却依旧清丽迷人的脸庞,暗暗吞了一口气,又继续苦笑着:“我是不是变堕落了啊,李老师?”
  “并没有。”李雪晖怜悯又温柔地看着杜浚升,“但是从老师的角度来看,你确实没有小时候那样的有灵气了。”
  “哈哈?小时候的我,在李老师的眼中,居然还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呢?哈哈哈……“杜浚升听了,直接摆了摆手笑着。
  但是确实,杜浚升自己也能感觉到,虽然小时候的他也是个比同龄人都老实听话、温文尔雅的男孩,可是到了某些原则性的话题事件的时候,自己常常会侃侃而谈、并且据理力争;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到现在,他对于很多事情,已经不喜欢去、也懒得去发表什么言论看法了,哪怕是别人说他怎样怎样的,哪怕说他的那些人,本来是自己生活中最亲近的人们。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这就是我的成长,老师。”杜浚升低着头叹着气,又转头看向李雪晖,“对不起啊,李老师。”
  “怎么啦?对不起什么啊?”
  “呼……看来我自始至终,都没成长为自己‘命运的主人’、自己‘灵魂的船长‘。现在的我,就是个’输家‘,彻头彻尾,各种意义上的输家……我从来都没有赢过一次——不只是我现在坐在这儿,跟您这么说,每天我妈下了班一回家、看到我之后,也这么说我……”
  “别这么说,小家伙……”
  李雪晖想了想,伸出手去拍了拍杜浚升的肩膀,又在他的后背上摩挲了几下,语气温雅地安抚道:
  “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没事的,乖,听老师的——不要气馁,不要自惭形秽!乖呀,小家伙……”
  这一刻,杜浚升忽然有种冲动:他真想就这样,再紧紧地抱着李雪晖,再在她的身上,留下自己液体的痕迹。
  只是这一次,他想要留下的液体,是自己的眼泪。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4/16 16:32:49

第5章:腊月二十七夜间
  只要在人世上活着,就会干虚伪的勾当。
  ——太宰治《斜阳》
  喝了几口茶,杜浚升又跟李雪晖闲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随后他才对李雪晖问道:
  「李老师,我能问您一个事儿么?」
  「你说,浚升。」
  「您今天给我约出来……不对,我应该这么说:您今天特意,按照您说的,在『探探』上注册了个号,然后在上面找个男人出来跟您见面,还说要帮您去参加活动,到底是参加什么活动啊?真是像您刚才说的,去看您和其他的那帮老师唱歌去么?」
  性格内向的人,心思往往非常细腻。猫的确少了猛虎的霸气,但通常猫要比猛虎工于心计,乃至怀诈暴憎。
  在他一坐下来见到李雪晖之后,他就感觉出来,今天他要陪着李雪晖参加的那个所谓的学校组织的活动,似乎跟李雪晖早上在社交软件上跟自己描述的有点不太一样:这会儿他已经跟李雪晖聊天聊了差不多四十分钟了,那个名叫钱琳的说是去洗手间的女教师却一直没回来,回想一下那个钱老师的装束,再仔细打量打量李雪晖老师此刻的打扮,她俩没有一个人抹了登台需要的浓妆、穿了合唱表演需要的服装;而且此刻已经快到上午9点半,李雪晖的电话里也没人来催她让她去哪,而通常情况下,学校若是组织活动的话,一般最晚也不会晚于九点钟;
  最重要的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鬼学校、什么样的破校领导会发神经,在腊月二十七这天组织全校教室搞歌唱活动的呢?
  李雪晖听完了杜浚升这样的问题,「噗嗤」一声掩嘴笑了起来,而她由衷开心笑着的时候,还是一如十几年前三十岁出头那时那般俏皮又迷人:「哈哈!你以为的唱歌活动,是什么样的唱歌活动啊?难不成是一帮老师穿着礼裙和西装,站到台上煞有介事地捧着歌词谱,一起合唱《园丁颂》么?」
  「目前看来,应该不是。」
  「那怪不得,你这小家伙,非穿了一身正装、给自己收拾得这么整洁呢!」
  李雪晖目光斜曳着看向杜浚升,又眯起嫣然美目,对杜浚升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过确实挺帅的。」
  杜浚升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夸赞自己的外表了,而且即便是之前自己上学的时候,听见有女同学夸自己长得帅,从小就被母亲打压惯了的杜浚升,也从不认为那是有女同学对自己的长相表示倾慕,反而会觉得对方可能只是在心怀不轨地跟自己搭讪,甚至或许是在嘲讽——毕竟那时候的杜浚升,常年留着几毫米薄厚的球型寸头,更别提染发烫发;因为发育期雄性激素旺盛继而嘴巴上长出了厚厚的绒毛,卢玉珠却也常常会以「你现在越早剃了胡子、就会越早长得越来越快」
  而阻止杜浚升把那些绒毛刮掉——但其实,这都是卢玉珠生怕杜浚升在学校会有早恋的情况出现,所以在那时候故意不让杜浚升整理自己的外表。杜浚升也自知那样的自己,肯定没有班上其他的同学看起来帅,于是他对于一切夸自己外表的言语,都是怀疑和不屑的。当然,即便是这样的自己,当年还能遇上游乔语,自己也真是烧了高香。
  而今天夸赞自己的是自己最喜欢的老师李雪晖,他对李老师对自己的赞美,根本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活动』呢?」
  李雪晖忽然无可奈何又一脸彷徨地低下头,沉吟片刻后,才对杜浚升把今天到底是要去参加什么样的活动娓娓道来:
  「对不起啊,小家伙,老师让你过来是骗了你了。但是老师想请你听完接下来我要说的话,等我说完了这里面真正的事情,和老师我现在所处的情况,你可以再决定接下来是要陪着老师在这里、接着陪老师参加接下来的活动,或者在离开……老师我现在不是已经离婚了么?我现在也是单身了。儿子也已经好几年都没有音讯,所以按说,我现在也算是无牵无挂的状态……然后还有一件事:我现在正在带着的,是新一年级的班级,我们的年级组长吴学悯老师已经六十了,等到二月末再开学,她就应该到了退休离职的时候了,老师我正好……你也知道的,我今年43了,也不年轻了,虽然我一个人自己过,但是现在的我过着的生活,其实远比当年你们上小学的时候拮据太多了,并且,我打从师范大学毕业实习到现在,差不多也当了十三年老师了,即便说我这个人,没有太大理想、不稀罕一官半职的,但是看着当年的同学、同事们,最好的已经去省教育厅或者市教育局当领导了,最差的也是个年级组长……我也想提提自己的待遇和地位,要不然,这一辈子,就白白奉献出去了……老师说这些,希望你能理解成人世界的各种门道和规则……咱们陵川五校的现任学术课程教研室的总主任,傅莉斓老师,等再开学,她就要提名副校长了——当然,说是提名,但其实因为她现任的这个老公廖国洪,你也应该听说过这个人,是咱们F市市政厅市议会的议长,所以大家都知道,这个副校长的位置,肯定是傅老师。老师我跟傅莉斓老师,是十几年的同事,看在这个交情……当然,老师也不怕跟你明说,还去她家送了不少金银首饰、字画什么的……然后她说她能帮我;只不过,她在今天,在『金芙蓉KTV』摆了个局,说什么都要我跟着一起去……老师其实不想去,你应该知道的,老师不喜欢那种地方和那样的场合……但是为了能够拿到这个年级组长的提名,我又不得不去应付一下。所以我就想着,想在网上找一个人,不管多大的,只要是今天有时间,能配合我一下演一出戏,假装是我现在正在交往的对象就好了,这样的话,等下跟我一起去了之后,至少我不用应付那些……太过尴尬的……『情况』……
  老师这么说,浚升,你能明白么?」
  「『太过尴尬的情况』?」杜浚升也不是会藏着掖着的人,眨了眨眼,便继续深问了一句:「您是说……她们会去……找……男陪酒员?」
  其实杜浚升差点把「找鸭子」这三个字从嘴里溜出来,但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一种更文雅的说法。
  但即便是这么说,李雪晖也是有点像是吃了苍蝇一般地秀眉微蹙、嘴角一撇,对杜浚升点了点头,并又说道:「『金芙蓉KTV』你应该没听说过吧,近两年刚开的,并且是专门针对女性顾客开设的一家高档商务会所,我在网上的同城页面上查过:女顾客需要会员身份才能去,而且每个包房都有最低消费;至于男顾客,有会员身份都没用,必须得有女会员带着才能进——最低消费三千块钱,光是唱歌喝酒,能花得了这么多么?更何况……实际上,我在学校里就听过一些关于傅老师的风言风语……」
  ——呵呵,果然大概是这样的情况!
  其实隐隐地,杜浚升刚才在交友软件里听到李雪晖老师亲口支支吾吾地说着让他过来、陪着她参加活动的时候,潜意识里就已经发觉这个「活动」的不一般了,但只不过是因为对他发出请求的是自己最欣赏喜欢的、温婉大方、性格稳重内敛的李老师。如果说前天见到的游乔语,是杜浚升心底最澄澈的白月光,那么李雪晖老师,则是他灵魂深处最圣洁的童年女神,于是他有点不敢朝着那个方向上想。
  而此刻,能听到李老师这么说,再加上看见她做出的种种危险的、却十分笨拙的举动,杜浚升的心中总算是踏实了下来:曾经自己最喜欢的那个高洁傲岸的女神,并没有因为经历过生活苦难的摧残,而堕落下去,成为一个沉迷于声色犬马的骚浪淫荡的贱妇。
  心中一欣喜,杜浚升的嘴上也一下子多少撤了遮拦:
  「您要是本着这样的意思,想找个人陪着您,那您遇到我,哈哈,还真是万幸!李老师,我必须说您一句了:您说您就在『探探』上那么滑男的,然后还想着随便找个人陪您演戏,您说您万一滑到的,是一个流氓呢?我是您亲学生,您让我陪您怎么配合都行;但要是别的男人,万一再是个色狼变态,别整个到最后戏没演成,您别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哟!小家伙,可以啊!你是长大了,然后学会反过来教训起老师来了是吧?
  哼……」
  李雪晖立刻生气了。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说出来的是自己认为最难启齿、最违背自己的道德标准的话,自己做着的也是让她最难为情的事情,自己希望自己曾经最喜欢、最宠爱的学生可以理解,但他这个时候却训斥起自己来,这让李雪晖觉得,杜浚升可能是有点看不起自己。
  「不是不是!诶呀……李老师,我不是教训您……唉哟……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李老师脸红瞪眼的模样,杜浚升才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
  ——但不得不说,李雪晖生气起来的模样,实在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老师,我没有教训您的意思!我……我不是担心您么!您说,像您这么漂亮、温柔,有气质的女人,如果遇到一个坏男人、遇到一个道貌岸然的变态色狼的话,该怎么办呀?您本来是找人去应酬那种在不健康场所里的聚会的,但如果是个变态色狼的话,去了那种地方,那不正好合了他心意了么?我真的是担心您才这么说的。而且我也庆幸,能让我最喜欢的李老师遇到的,是我不是别人。
  我说错话了,李老师,您『大人不记小孩过』,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杜浚升连忙耐心地哄着李雪晖说道。
  李雪晖看着杜浚升诚恳的模样,又从上到下瞧了杜浚升一番,绷着嘴巴红着脸颊,继续生着气地低声说道:「哼,还说什么『变态色狼』……也不知道是谁,在小时候就敢吃老师的豆腐,现在是不是『变态色狼』还不知道呢!」
  「嗯?您说什么?」
  杜浚升一直在嘴上讨着李雪晖的原谅,于是刚才对李雪晖的话,多少有些没留神——只是隐约听到了「敢吃老师的豆腐」和「变态色狼」这几个字。
  但是这样的话,再想从李雪晖的嘴里再听一遍,那可难了:
  「没事!」  「好吧……」杜浚升只好悻悻地笑着,咂了咂嘴,杜浚升又试着找着话题,他把刚才李雪晖说过的所有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转着话题说道:「……李老师,您刚才说,现在咱们陵川五校的教研室总主任是……是傅莉斓?是我之前四年级到六年级的时候,我同年级(2)班的那个班主任,傅莉斓?」
  「对啊,就是她。」李雪晖想了想,又转过头,抿着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曾经的小男孩、现在的高大的男人英俊脸孔。
  「但我没记错,那时候她就总明里暗里欺负您——咱们全班都知道这个,所以都不太喜欢她。我记得有一次,你上着语文课呢,她跑过来,当着咱班同学的面儿,给您劈头盖脸一顿损,还质问您,学校开全校教师大会,您为什么没去;
  但是实际上是她提前趁着把您教学日志收走的时候,把学校的通知纸条也给弄没的——咱们有几个班干部正好在教师办公室看到了她把通知纸条给你拿走的那一幕的,要不然您那次没准儿真解释不清了。」
  「被你们都看出来了啊?唉……你们其实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其实多了去了。」李雪晖看着杜浚升,终于笑了出来。但即便是笑也是苦笑。
  「您说,在背后使坏的,有没有可能是她?」
  「没准。但当时她还没跟她的第二任老公离婚呢,就已经傍上现在的这位了。」
  「廖国洪?我要是没弄错的话……廖国洪今年都已经……72了吧?」
  「呵呵……是的呢!你们毕业那年,老廖就已经六十了。」李雪晖也不免咧嘴一笑,眼睛随意斜视着,仿佛傅莉斓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样,冷冷地说道,但随后眼神却又暗淡了下来,「当时她那点儿事儿,其实跟我家里的事情一样,也闹得全校皆知……但是,今非昔比啊!」
  杜浚升点了点头,随后又指了指他和李雪晖对面的空座位:「那这个钱琳老师呢?她是怎么回事?」
  「她也是离婚,快五年了,她丈夫出轨她的亲姐姐,被她抓包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李老师——您是想要升任一年级的年组长,而正好这个事情被傅莉斓捏鼓在手里了,所以不得不应酬;那她呢?」
  「她想当二年级的年组长。你别看她长得娃娃脸,但她也已经39岁了,虽说是后调来咱们学校的,但也在陵川五校工作了八年多了,她也挺优秀的,之前有好几次可以评优、升职的机会,但是也因为种种原因被人打压、被人抢去了机会。
  她也清楚傅莉斓找她一起唱歌,唱的绝对不是素的,所以她也找了她认识的一个朋友,过来跟她一起演戏——我找你这招儿,就是她出的主意。」
  杜浚升摸了摸下巴,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住了口——但他确实从刚才这位钱琳老师使用李雪晖的账号、代替她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多少感觉出来一些,这位钱老师或许,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随即,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跟李雪晖老师要跟着这样的一帮人参加那种无法跟人明说的局,杜浚升的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刺激感——这种刺激感,倒不是一种沾染禁忌龌龊的感官刺激,他反而在自己的脑海里,幻化出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场面:一帮光着屁股、甩着乳房和阴茎的赤裸男女,手中举着长矛大刀,不断地准备朝着弱小无助的李老师身上劈砍捅刺过来,而自己却端着一把无形的盾牌和无形的利剑,站在李雪晖的面前,帮着李雪晖抵挡住各种致命的伤害,并奋力地与那些不知廉耻的男男女女们厮杀得血流成河,而保护了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老师、自己灵魂深处的女神这种事情,该是一种多么有成就感的举动。
  想到这,一种带着渴望与兴奋的光芒,便在他的眼睛里闪动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对李雪晖说道:「李老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了。您别怕,有我在!」
  「那……老师先谢谢你了!虽然说,找自己学生来……充当自己交往对象……
  这种事……其实挺……那个什么的……」
  「我不是说了么,李老师,多亏你今天遇到的是我,你不找我你还能找谁啊?
  再说了,我都已经不是您的学生了!我都已经小学毕业多少年了?就算我现在真是你的男朋友,我俩真的谈恋爱了,那又怎么了?」
  杜浚升面对有好感的女人时,说话的时候从来都会有点胆怯和羞涩,但此刻他的这番话说的底气十足,因为他的脑海里,还是那幅自己挡在李雪晖身前,左手持盾右手仗剑的画面。
  ——他似乎好久都没在脑海中,出现过自己去保护谁、自己能够充英雄的画面了,哪怕是想象意淫出来的画面。
  但他的这句话,却把李雪晖听得不好意思到浑身都发软:
  「你这小家伙……呵呵!真是啥话都敢说……」
  「为了李老师,我还什么我都敢做呢!你放心李老师,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的。」
  李雪晖看着杜浚升此刻责任心满满的模样,也不再好说什么,且是脸上红扑扑的仿佛是一只可口的苹果,又笑得把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好像天上弯弯的弦月。
  但就在这时候,钱琳回来了。
  「哎哟哟,这么一会儿,就聊这么好啊!」钱琳随意地打量了一下二人,故意打趣地说道:「你看吧,雪晖儿,我就说,现在的小男生都有恋母情结、都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女人!时代变啦!」
  李雪晖听了,当即会心笑了出来。可却没等她说些什么,钱琳却匆匆拿起了自己放在座位上的那只Gucci挎包,对李雪晖招呼道:「行啦,你们两个有啥话呀,等下去了KTV包间里再聊吧!刚才我去厕所的时候,傅主任就给我发了一大堆消息,催着咱们赶紧过去呢!但我总不能连擦都不擦,提裤子就走吧?哈哈……
  正好,我的伴儿也到了!咱们赶紧走吧!」
  对于此刻钱琳如此突兀的行为,李雪晖和杜浚升都觉得很奇怪,尤其是杜浚升,他从来到这家粤州茶餐厅之后,连个自我介绍其实都没跟钱琳相互介绍一下,招呼也没正式打过,她就这么着急要走,这在从小都被母亲卢玉珠教育早上见到父母要道「早安」、晚上睡前要道「晚安」,见到师长要叫尊称,跟人第一次见面要毕恭毕敬主动介绍自己的杜浚升而言,着实太过失礼。只不过,李雪晖老师说,这位钱老师是她现在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用的词汇还是「闺蜜」——能称得上「闺蜜」的朋友,想必关系肯定特别亲近,再加上他刚刚从李雪晖那里听到等一下自己大概会跟李雪晖一起应付参加的那个K歌局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对于此刻钱琳的匆忙失礼,杜浚升也顺着理解成为钱琳其实心里有点慌张跟无所适从,他也就没多说什么。
  「好吧……对了,你等会儿我,还没埋单呢,小钱。」
  「哎呀!你好不容易跟我出来一趟、陪我吃个早茶,我还能让你花钱?单早买完了!走吧,雪晖儿……」
  「好吧……那下回我请你。」
  「下次再说吧。」
  说话间的工夫,钱琳已经走出了餐厅。李雪晖也马上披上了外套,看了杜浚升一眼,领着杜浚升就下了地库。
  等到了钱琳的那辆日产蓝鸟旁边之后,杜浚升和李雪晖便见到了那里早有一个小男生站在那里。那男生的身高跟李雪晖差不多,身高175CM左右,比钱琳要更高一些,身材其实要比杜浚升更加精瘦,染了一头柠檬黄,留着遮眼的侧分头,皮肤也挺白皙、小鼻子小嘴巴,长着一双狐狸眼。走在前头的钱琳一见到这小哥们儿,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而那个男生也不含糊,直接将钱琳抱到了她的车头引擎盖上,把双手探到钱琳的毛呢大衣下面,边激烈地爱抚着钱琳的后背边伸出舌头对着她的嘴巴湿吻了下去。钱琳也不含糊,那小子伸出舌头的一刹那,钱琳也恨恨地在那个小男生的后背上抓了一下,并且还把她穿着高跟皮靴的双腿缠绕在了那个小男生的屁股上。这场面给杜浚升和李雪晖看得,双双面红耳赤,李雪晖愣了三秒,直接转身掩面,杜浚升发觉了李老师的尴尬之后,直接对着二人干咳了一嗓子,钱琳见状,这才睁开了双眼,猛推了那小子一下,旋即二人火热的亲昵才算停止。若不是这样,恐怕当着杜浚升和李雪晖的面,钱琳就有可能会跟这小子直接在引擎盖上来上一发也说不定。
  「还有人站旁边呢……这不是辱没斯文么!小琳咋这样呢……」李雪晖凑到了杜浚升的身旁,嫌弃地低语着,恰似跟杜浚升说着悄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男生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晃着身子,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懒洋洋地看着杜浚升和李雪晖:「哟,这两位是谁啊?」然后接着原地跺着脚,晃着身子转过头看向钱琳:「这都是你的同事啊?」
  「哦,」钱琳笑了笑,摁着车钥匙遥控器开了车锁,旋即指着李雪晖说道:
  「这位是我刚工作的时候就带着我的李雪晖老师。」
  「呀,李老师!真漂亮啊!」
  男生眯着眼睛看着李雪晖,伸出了手。
  但李雪晖却没说话,也没跟他握手,跟着钱琳前后脚,直接上了车后座。
  「嘿!这阿姨,还挺有性格!」男生歪着嘴巴笑着,又看向杜浚升,「那您是?」
  「你好,我叫杜浚升。我不是陵川五校的老师。我是雪晖的男朋友。」杜浚升直接走上前去,跟这个小男生握了握手。
  「男朋友?呵呵,懂!杜浚升……杜哥,你好,我叫王添隆,你就叫我『小隆』就行。」
  「『小隆』。你好。我看你年纪不大。」
  「啊哈哈,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
  「你是大学生?」
  「20岁,高中复读生,早是该上大学的年纪了,但还没上大学呢。杜哥你呢?」
  「我比你大三岁。」杜浚升冷冷地看着对方,抽了抽鼻子,咬了咬牙,然后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上大学了。」
  「哦?你牛逼!」小隆愣了一下,撇了撇嘴,却又坏笑着看着杜浚升。
  「——行了,浚升,别闲聊了。快上车吧,傅老师该等着急了。」
  这个叫小隆的家伙其实原本还想跟杜浚升再说些什么,车里的李雪晖却摇下车窗,对杜浚升说道。正好杜浚升也不太想跟这个看起来就没什么正经的家伙继续对话,他也便笑着对小隆扬了扬手,随后打开车门,坐到了李雪晖的身边。于是小隆自觉无趣,也打开车门,跟钱琳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也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一路上,车里都是钱琳在跟小隆谈天说地,同时他的左手,也一直都放在钱琳的大腿上,钱琳也理所应当,就让小隆把手那么放着,毫不避讳。杜浚升根本没听完全明白他俩聊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大概其不是某家的家长里短,就是报纸电视互联网上某个明星跟某个明星之间的爱恨情仇——因为杜浚升也不是他俩之间谁的相熟,也不怎么关注娱乐八卦新闻,所以他们聊得的那些事情里头的主人公和他们做过的事情,杜浚升根本对不上号;但他从两人的对话里头,也拣出来了不少干货:第一,钱琳和这个小隆应该是邻居,就算不是同一栋楼,也应该是住在同一个院儿;其次,他俩之间聊的那些玩意,虽然全是用各种专有俚语做代号进行隐晦地提及,但是杜浚升听得出来,清一色的都是下三路的东西。除此之外,这个小隆还有几次很明显地斜着眼睛,偷偷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钱琳身后的李雪晖,那眼神中透着十足的邪祟。这不禁让杜浚升对接下来的这个局,更警醒了三分。
  而李雪晖都在侧目看着车窗外,对车里热络的谈论完全充耳不闻,哪怕好几次钱琳故意把话递到她那里,她也一直作发呆状,对钱琳的话基本上不怎么应答。
  十几分钟后,车子便来到了「金芙蓉KTV」的门口。
  等下了车,杜浚升站在原地仔细一观察,这个地方可以说相当不简单——坐落的位置就在「浪速路」的「浪速广场」西边,再往西一点就是F市火车站南站所在的位置,火车站的周围。尽是一大堆小旅馆;再往东边一点,有一家本地著名的「星月俱乐部」,外面看着破破烂烂的,但是就在今天这腊月二十七的上午九点半,在门口排队等着买门票的上了岁数的、无论是穿戴整洁还是破衣烂衫的男人们,已然络绎不绝,只因为这家俱乐部,其实是F市市区内一家最大的「砂舞厅」;再往东一些,便是「金芙蓉」,而就在「金芙蓉」的隔壁,则是一家装潢得富丽堂皇的高档宾馆「丽都大酒店」;而在丽都大酒店的斜对过,还有一家男士洗浴按摩保健会所,偏偏名字还叫「凤求凰」。这家KTV开在这样的地方、那个傅莉斓把聚会的地点选在了这里,其实刚才不用李雪晖多介绍,杜浚升用脚后跟就能想明白,傅莉斓是要带着那帮女老师们来干啥的。
  钱琳把车子停好后,先打了个电话,随后没过五分钟,「金芙蓉」的大门便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穿了登山羽绒服的短发丰腴女人,拿着一张黑色的卡片,又给门口的那名保安看了一眼,便带着钱琳李雪晖一行人走了进去。
  进到KTV里面,那个短发女人还回过头,有些埋怨地看着李雪晖和钱琳,第一句话就问:
  「钥匙呢?」
  「钥匙?」李雪晖不明所以地问道。而这个时候,钱琳已经主动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自己家房门的钥匙。
  「对啊!」短发女人看着李雪晖说道,「想跟傅校长一起坐下来,那就必须得把家里的钥匙都拿出来。不尽兴,不能回家!」
  「不是……一个喝酒唱歌,不至于有这样的规矩吧?」李雪晖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那你要不乐意的话,你走吧,雪晖。」
  「哎……好吧。」李雪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钥匙交给了对方。
  那女人接着又把手伸向杜浚升:「还有你的呢?」
  杜浚升看了一眼李雪晖,思考片刻后,也把自己的钥匙给了对方。反正今天他是铁了心要在外面玩个痛快再回家的,所以交钥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等这女人把钱琳和小隆的钥匙也都收到了之后,她又严厉地看向李雪晖和杜浚升:
  「我不是嘱咐过了么,尽量别带自己人来,先前傅主任……哦不,该改称呼『傅校长』了,傅校长跟你们俩那么说,那是客气!咋的,你俩还真带人过来了?」
  「……莉斓原话不是说了么,『要是愿意,可以带自己的朋友过来,必须是异性』,那我就带来了。有啥不对么?」
  「哦!那你还当真了,雪晖儿?你在咱学校也有年头了,你跟傅校长相处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傅校说啥玩意,你都不知道听她的话外音?」这个短发女老师对于李雪晖的态度还挺愤怒。她说完之后,又回头看向钱琳,「咋的?她不懂事儿,你咋也不懂事啊?」
  「哎呀!我也没合计那么多,雪晖儿肯定也没合计那么多!对吧雪晖?」钱琳侧目看了李雪晖一眼,又继续说道,「反正待会儿在包间里,咱们跟傅主任一起玩得尽兴点就行了呗!」
  「什么『傅主任』?傅校长!」
  「是是是,傅校长!傅校长……」
  钱琳笑着应和道。等那个短发女人转过身去摁电梯,钱琳立刻对着李雪晖和小隆俩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随后进了电梯,杜浚升仔细观察一番,这才认出这个短发女人——自己上学时候,她就已经是陵川五校的老师了,而现在她又是杜浚升那个正在上五年级的、大舅家的闺女、表妹卢清芳的班主任袁颖佳,去年有一天杜浚升的大舅和大舅妈有急事要办、表妹放学之后没人去接,还是杜浚升去接的,当时杜浚升就见过袁颖佳,只是此时这位袁老师并没认出杜浚升来。可问题是,明明说好的今天来参加这个局的都是离婚的单身女人,然而如果杜浚升没记错,这位袁老师其实并没离婚,至少接表妹放学那天,他还看见下了班后的袁颖佳还跟自己那个矮胖谢顶的丈夫手拉着手,从陵川五校的校门口朝着附近的北街地下购物城溜达着。
  可杜浚升对这位袁老师到底是为了五年级的年级长之位被迫跟着逢场作戏,还是自己本来就喜欢背着丈夫跟从傅莉斓在外面玩,其实并不感兴趣。他此刻更好奇的,是楼上的那个包间里,这会儿的场面是什么样的,到底能有多「尽兴」。
  但等杜浚升一行人被袁老师领着,上了二楼之后左拐右拐去了那间包厢里,杜浚升不仅冷笑了起来:至少看起来,屋里的人确实是来老老实实唱歌的——包厢里有四个女的,坐在最正中间、烫了一头大波浪、还染成勃艮第红发色、长得尖嘴猴腮、戴了一副金边眼镜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条夸张的宽边翡翠吊坠金项链的那个女人,正是傅莉斓。
  她的穿着很奇怪:外面套着的一件是带着西装布雷泽外套领子的黑色风衣,然而这件风衣是不带袖的,所以傅莉斓穿着的贴身的黑丝紧身连体衣的袖子便很暴露的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下;衣服一共有六颗扣子,但她总共却只系了处于她上半身的三颗,但是呈V字形的领口并没遮拦住她胸前的风光,原先身材干瘦的傅莉斓,过去这么多年,她的身体也发福了,并且貌似是因为医美保养加上足够滋润的缘故,也可能是加了科技与狠活,原先「平平」无奇的她的乳房竟然是整间屋子里最为丰硕饱满的,甚至差点连那件诡异的西装风衣扣子都要被她的双乳给崩开;并且因为她并没有把衣服下摆的扣子扣上,踩在一双殷红高跟鞋里的、套着连体黑丝的整条双腿,也从那风衣里溜了出来,包括大腿根部的位置;而且因为傅莉斓的那件黑丝紧身连体衣的材质又薄、颜色又浅,她坐着时候的姿势也是双腿四敞大开的,所以即便是远远的站在门口、透过包间门上的玻璃,杜浚升也能看见傅莉斓的阴部那里,根本就是真空的,而且还把阴毛都剃光了,并且还在阴阜的左上方纹了一朵红玫瑰;
  但她的小阴唇那里,可以说是相当的黑,大老远的看过去,仿佛那里就像是用墨汁染过了一遍、或者更像是在阴缝处塞了一块煤饼,随着杜浚升跟着其他人走进包间里,傅莉斓的下体也在杜浚升的眼中越来越清晰,同时当傅莉斓看着李雪晖和杜浚升等人进了包厢之后,她也挪了挪腿,这一下直接让她的丑陋淫穴那里微微张开了一下,那一下,让杜浚升想起先前某天自己从自家冰柜里掏出来了几头被冻在冰柜底处、而且一直都忘了吃的、留了差不多得有七八年的鲍鱼,那些鲍鱼化开之后,又臭又腥,贝肉黏糊糊的,呈黑绿色,一如此刻傅莉斓的阴唇一样,甚至杜浚升在看到了傅莉斓的阴穴微微张开口的那一秒,很担心会不会从她的屄洞里面飞出来两只苍蝇。
  杜浚升硬是咽了两口唾沫、压着胃里的不适,抬起头看向自己跟李雪晖进到包厢里那一刻的时候,还在跟坐在她身旁的一个身材短小、五大三粗的光头络腮胡男人说笑着,笑起来的模样,配上她这一身怪异的服装,让杜浚升觉得要是自己不认识这女人的话,估计肯定会误以为她是哪个破旧居民区、哪个城中村胡同里跑出来的暗娼,而不是杜浚升当年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参加各班级语文课代表组织学习活动的小会议时候、因为她在前面一边讲话、而杜浚升在座位上一边写作业,结果被她批评一顿的那个常年穿着保守、每天表情都老气横秋的那个陵川五校的语文学科带头人。
  除了她之外,包厢里此刻还有两个女老师,当然杜浚升也都不认识,一个体型偏胖,一个身材苗条,偏胖的那个年龄也偏大,苗条的那位看起来也很年轻,而在她俩的身边,也各坐着一个手上夹着香烟、穿着厚厚的皮革夹克与紧身牛仔裤外加一双「豆豆鞋」,留着「炮仗头」发型的两个男青年,他们都围坐在两边的侧边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傅莉斓笑着而未发一言,颇有种众星拱月的架势;
  另有三个男的,均独自坐在最尾部的沙发座上,全都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认真如同上课听讲一般地听着傅莉斓跟那个矮胖男人之间的对话,还捡着笑——只是这些人,都跟傅莉斓此刻令人浑身上下都感觉极其不适的造型和气质比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引人注意的,杜浚升便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攒起这个局的傅莉斓的身上。
  「哟!雪晖儿啊,呵呵,姗姗来迟啊!」见到了李雪晖之后,刚才还坐在最中央的帝皇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乃至笑到溃疡到发紫的牙花子都差点飞出来的傅莉斓,忽然收起了狂喜的情绪,随后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李雪晖的面前,「不过今天我倒是该烧高香了,哈?咱俩同事差不多也小二十年了,今天能把你约出来,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傅老师,哦不,傅主……傅校长,」李雪晖此刻的脸色有点铁青,她也是正压着一股说不出的反胃,但她还是在眉头微皱着的情况下,硬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看着傅莉斓,恭敬地说道:「提前给您拜个早年了,祝您新春快乐!」
  「哎哟,这还『早年』?这真是一句迟到的『新春快乐』呢!嗬!」傅莉斓冷笑了一声,随即转头对包厢里的所有人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有一阵子,在咱们陵川五校工作了十二年的、还已经是年组学科带头人的我,主动为了跟咱们这位李雪晖老师搞好关系,年年都给她发拜年短信、并且年年希望趁着年前年后找她出来坐坐,可是咱们这位李老师,就是不给面子啊!消息回也不回,也从没出来跟我吃个饭、喝个酒!人家李老师高洁傲岸,恐怕是看不上咱啊!呵呵,后来我听说,好像是一个别的学校的老师告了咱们李老师一状,说李雪晖从个人生活作风、到教学质量上头,全都有问题,再加上李老师前夫德行不端,这才把李老师这种目中无人的风头给压了一压——哼,我还真的得感谢那个仗义执言的别的学校的老师,要不是因为他,咱们今天的这位窥伺着一年级年组组长的李老师,还能有机会赏我的脸?」
  杜浚升后来从李雪晖那里听她再说一遍当年的事情之后,才知道傅莉斓所说的其实一半真一半假——首先她说李雪晖对她的信息已读不回,那得是李雪晖多不懂事才能做出来的行为?回复肯定是回复过的,但是当时已经在陵川五校工作了七年的、又已经在傅莉斓的同年组工作了三年的李雪晖,对于傅老师表里不一的为人其实是很看不惯的,并且因为当时李雪晖的前夫财大气粗,李雪晖也根本不用跟谁拉帮结派、自己也没有拉帮结派的意识,所以她每次对于傅莉斓的邀约,表现得确实都比较冷淡。然而,至于在教育监督系统向李雪晖告黑状的,是不是所谓的「别的学校」的老师,李雪晖也不知道,杜浚升此刻听着傅莉斓的话,自然也是认为她就是在扯淡。
  「哟!咱们雪晖这么高冷、这么『给脸不要脸』呢?」在一旁的袁老师听了,也很自然地白了李雪晖一眼,紧接着便走向左手边的沙发上,直接紧紧地搂过了一个干瘦的「炮仗头」小伙,还很惬意地把头往那小男生的肩膀上一搭,并且从小伙的嘴里抢过来他正叼着的香烟,放在自己嘴里抽了两口。
  李雪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这个时候,没想到站在李雪晖身旁的钱琳,竟然也开口接过话茬:「啊?雪晖儿,你这么不给咱莉斓姐面子啊?
  这事儿你可做得太不对了!我之前还以为莉斓姐没请过你呢?没想到请过你这么多次!你要知道,就我之前,想跟莉斓姐出来一起坐坐,我都请不到呢!」然后钱琳又对傅莉斓说道:「莉斓姐,我是真没想到雪晖儿这么不懂事!这得罚啊!」
  看着此刻的钱琳,李雪晖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甚至在钱琳提议说「这得罚啊」之前,李雪晖还都在以为钱琳是在傅莉斓面前做戏、并且可能还会帮着自己找机会解围。不过站在李雪晖另一边的杜浚升却一早看得真楚,这钱琳绝对不是什么好饼——从一开始杜浚升就发觉了:要不然,哪个真心对李老师着想的闺蜜,会一边撺掇着李老师参加这样恶心的傅莉斓组的局,一边还蛊惑她在一个主要都是为了约炮上床的社交软件上注册个账号、再在上面去找帮着自己挡风挡雨的男人呢。所以杜浚升从最开始,就没对这个钱老师抱有任何的幻想。
  「罚!当然得罚!」傅莉斓咬着牙、缓缓吸着气、嘴角上扬着说道。
  「咋罚她呀,傅校长?」傅莉斓身后的那个长发年轻女老师问道。
  傅莉斓狠狠地盯着李雪晖,给李雪晖看得心里发毛。盯了一会儿之后,傅莉斓才说道:
  「当然是罚酒啊!酒呢?上酒!」
  紧接着,应该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一直坐在沙发椅上玩着手机的两个精神小伙,每人都从茶几底下掏出一个餐盘端在手里,然后一个人从茶几上面拿了一瓶还没开盖子的酒品、另一个人特意挑了三只差不多100毫升容量的玻璃杯,端着走到了李雪晖的面前。
  ——他们挑的那瓶酒,偏偏还是一瓶「绝对牌」伏特加。
  也不用傅莉斓多说,两个人走到李雪晖面前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把三个杯子都倒满了。
  「来吧,雪晖儿。」傅莉斓看着李雪晖,直接递过去满满的一杯:「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杜浚升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看着李雪晖。
  李雪晖低着头看着那杯酒,悲愤地瞪了一眼钱琳,又抬起头看了看傅莉斓:
  「莉斓,反正话都被你说了……之前我对你确实有所怠慢。如果我喝了这杯,你是不是就能不计较咱俩以前的事情了?」
  「那是当然!雪晖啊,你不了解我!你真不了解我!我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今天能开口,同意你过来跟我一起喝个酒、唱首歌,我就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你只要把这杯酒喝了,以前的事情,我保证一笔勾销!」
  「好!那我就敬你大人有大量!」
  李雪晖也不含糊,直接接过了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李雪晖仿佛吐火一样的大张开嘴,狠狠呼出了一口气,也就是几秒之后的事情,李雪晖的脸上,瞬间从脑门红到脖子根。实际上,李雪晖基本是个滴酒不沾的人。
  但她第一杯酒下肚之后,第二杯就被傅莉斓拿在了手里递了过来。
  李雪晖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傅莉斓。
  「怎么?迟疑啥呢?」傅莉斓眯着眼睛讪笑着,浑身都跟着发颤,「你这刚罚了第一杯,还有第二杯呢!」
  「第二杯?」李雪晖咬着牙看着傅莉斓。
  「对啊?这第二杯,罚你今天迟到!你可迟到了十分钟啊雪晖儿,你知道的,我是个讨厌不守时间的人的!」
  傅莉斓话音落下,站在李雪晖身边的钱琳居然笑出了声。
  这下让杜浚升都忍不住差点发火——李雪晖迟到这件事,确实可能是李雪晖自己的问题,但还不是钱琳刚才又说要去洗手间、又在地下车库跟她身边的那个小隆卿卿我我,磨叽了半天?很明显,让傅莉斓在迟到这件事找李雪晖的茬,很可能也是这个钱琳事先跟傅莉斓商量好的都没准!
  犹豫片刻,杜浚升便忙凑到李雪晖身边,压低了声音耳语道:「李老师,你别逞……」
  就在杜浚升跟李雪晖说悄悄话的时候,傅莉斓又开了口:「怎么,雪晖?不想喝啊?那你要是不想喝,咱们今天这个局,你就不用参加了,你可以回去了。
  只不过啊,吴学悯老师退休之后,你们一年级的年组长的位置嘛,你就不用想了!」
  也不知道是李雪晖自己犯了倔强,还是被傅莉斓给激的,她便立刻轻轻推开了杜浚升,摇了摇头,轻声说了一句:「没事儿,小家伙,老师没事……」接着又抬头看向傅莉斓,接过了她手中递来的伏特加:「迟到这件事情,谁也不赖,确实就赖我自己……我喝!」
  说着,李雪晖直接夺过傅莉斓手里的那杯伏特加,又是一饮而尽。
  但是这第二杯下肚之后,李雪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傅莉斓似乎很舒心很解气地看着已经有些醉得难受的李雪晖,于是片刻间竟然忘了再把第三杯拿在手里,嘴上却已经说道:「哈!雪晖儿,之前还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海量啊!但是别急嘛,这才第二杯,还有第三杯呢……」
  杜浚升眼见李雪晖要吃亏,立刻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抢过餐盘上的满杯酒端在手里:「够啦!没你们这么玩的!」
  杜浚升这一嗓子,直接给包厢里的所有人都惊住了,全都抬起头绷着脸看着他。
  杜浚升黑着脸盯着傅莉斓,又看了看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李雪晖,她的手虽然搭在了自己正端着杯子的右手上,分明是想去把那杯伏特加接过来,但她的身子却在不停地晃悠着,于是杜浚升立刻把手里的就被换了手、然后伸出胳膊揽过李雪晖的后背,对傅莉斓说道:「傅老师,我觉得您跟雪晖之间,绝对是有点什么误会。雪晖这人,其实倒不是有多高冷,她是极其的内向、是做什么事情都不好意思!其实她总跟我说,她心里一直把傅老师您当作自己的姐姐看,她心里对于您说话做事都有股雷厉风行的劲儿,其实特别的敬佩!但是就我现在一看,哼,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我今天来,就是帮着雪晖来挡酒的!您要是有什么误会、心里有什么气,您但凡冲我来好了!这第三杯罚酒,我不管您有什么名堂,我帮雪晖喝了!」
  杜浚升说完,抬起杯子,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就把一杯酒灌进了肚子里。
  ——杜浚升心说,之前在首都的时候,老京城五十六度的、二两一瓶的五星二锅头,他每天晚上在寝室里能跟室友们干掉五瓶,从一开始杜浚升喝完五瓶之后立即倒头就睡,到后来五瓶喝完了跟没事儿人一样,还能跟室友聊天聊个通宵;
  而现在傅莉斓非要给李雪晖猛灌的「绝对牌」伏特加也就40度,这点度数对李雪晖而言绝对是生不如死,但对自己又能算得了什么?
  结果这一下肚,杜浚升才发现自己轻敌了:40度的伏特加单纯从度数上来讲,跟二锅头相比算不了什么,但问题是,这玩意烧嗓子又烧心。酒液刚一掠过喉咙,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立刻从食道烧到胃里,那种浓烈的酒精气味又夹带着胃酸的气息一下子返到嘴里,这感觉能顿时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胃给吐出来;并且不掺杂醇油的二锅头,喝完了其实并不会让人马上难受,但是伏特加这东西,喝下去了就马上被人吸收,并且那种仿佛是在人的脑室里揍了一拳的上头感会瞬间产生……
  而且从早上到现在,杜浚升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人在肚子空的时候喝酒,是最容易难受的。
  好在杜浚升之前看过一个科普,俄罗斯人在喝伏特加的时候,会马上找个东西,或者是火腿肠、或者是酸黄瓜,甚至是满是汗酸臭味的旧帽子也行,喝过酒后把这些东西放在鼻子下头闻一下,以此解决这样的难受。于是杜浚升也立刻有样学样,把李雪晖搂在怀里,嗅了嗅她那带着薰衣草和茉莉花芬芳的头发,然后再长呼出一口气,果然那种上头感和胃里的灼烧缓和了许多。等杜浚升片刻之后舒坦了,他马上对傅莉斓挺着胸脯笑着说了一句:「好酒哇,真壮口!」
  一见杜浚升挺身而出,傅莉斓的表情则开始显得有些复杂:她必然对此刻杜浚升打断了自己给李雪晖恶意灌酒的举动十分不满,但是当她用自己的目光在杜浚升的全身上下扫描了一番之后,她的嘴角便忍不住地上翘了些许,甚至还咽了咽唾沫,再看看满屋子其他的雄性,除了刚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矮胖的中年人之外,其他的无一例外,身材看着,全都比杜浚升单薄多了——杜浚升此刻的身材已经很是消瘦了,但他的这种消瘦分明是干日常各种杂活累出来的,而那些陪酒来的精神小伙们,看起来更像是平常吃不饱饭。先前杜浚升在网上跟那些陌生女人用文爱和互发视图撩骚来消遣内心的苦闷的时候,总会被人戏称说,杜浚升现在的身子骨像一只缺乏饲料供给的野柴鸡,照这么说,如果杜浚升是野柴鸡,那么这些个穿着夹克衫紧身裤的混混们,则更像是一根根枯萎的瘦竹竿。瘦竹竿只能用来剔牙,但是野柴鸡的肉,有的时候反而更香。
  「哼!这小伙的动作倒是真快!我还没说因为啥罚的,他先把酒给喝了!」
  傅莉斓目不转睛地看着杜浚升,话却是给此刻有些头晕目眩的李雪晖递过去的,「雪晖儿,你可真找来个好男儿!这小伙子,跟你是啥关系啊?之前咋没听你提过你身边还有这么好的小伙子呢?跟咱们姐妹儿藏着掖着呐!」
  「这个是……小家伙……这个是我……」
  李雪晖强撑着站直身子,但是本来她可能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介绍杜浚升跟自己的关系,这会儿酒精上头之后,她的舌头也打结了。
  结果这个时候,那个钱琳又开了口:
  「哦,莉斓姐。这孩子啊,名叫杜浚升,他是雪晖儿以前的学生。我没记错的话,他在咱们隆江五校当学生的时候,您正好还是他的年级组长呢!」
  杜浚升和李雪晖听罢,立刻对视了一眼。李雪晖此刻还是懵懵懂懂地惊恐着,但是杜浚升想了想刚才这钱琳在那商场的粤州茶餐厅里,说是要去洗手间方便的时候,愣是没带自己的手提包;等到她回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她的手提包抢在手里,这些动作,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哦,原来是自己的学生啊!雪晖,你看,我说我要请你来唱歌喝酒、顺便给你找个伴儿,这把你吓得!你不乐意就不乐意呗,还找了自己当年的学生来撑场面?你这是看不上姐姐我的眼光啊……」
  杜浚升捏着拳头,索性直接用右臂把李雪晖紧紧搂在怀里,左手也直接从李雪晖的身后攥住了她的手,并在李雪晖还有些迟疑和醉酒的状态下,跟李雪晖十指紧扣;随后,杜浚升瞪着钱琳说道:「钱老师,您要是没听明白我和雪晖儿的关系,您就不要乱讲话了——我跟雪晖儿我俩是真心相爱的!是,我确实是雪晖曾经的学生,她教我的时候,当年的我才10岁,雪晖那时候已经29了,还结婚了;
  但是现在雪晖儿已经离婚了,我也早就已经成人了。我俩就不能在一起谈恋爱吗?」
  「什么谈恋爱?你不是被我和雪晖临时叫来的吗?你分明是……」不曾想,一直在旁边故意生事的钱琳,见杜浚升这样,她还不乐意了。
  紧接着杜浚升又转头看向包厢里的其他人,继续一脸不悦地说道:「分明是啥?不是……我看咱们今天在场的,其实都是奔着真感情来的吧!我看在座的每个年轻帅气的小兄弟跟每一位漂亮的女老师们,都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也都不是不开明德的人吧?是,过去的话,学生爱上老师这种事儿,是会被人说成『乱伦』,但是现在都啥年代了?我这个学生,跟自己的单身老师雪晖谈个恋爱,就肯定不正常?就得愣被人当成是雪晖把我找来撑场面的?」杜浚升说着,又看向傅莉斓,「傅老师,您说呢?您是这里面最德高望重的老师,您来评评理,是不是这个理儿?」
  杜浚升可真是有日子没这么喷过人了,差不多两三年的光景,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无社交的他,着实是憋坏了。
  而被杜浚升机关枪似的话语狂卷了一通之后,不仅钱琳有些目瞪口呆,还有整个包厢里的人,也跟着全都傻了。
  傅莉斓一听,也跟着不住地点了点头:「啊……对啊,你说的很对。」
  杜浚升却并没因此开心,反而继续转头,用着想杀人的目光看着钱琳。
  钱琳一听,马上又还嘴道:「哈!你是说你是李雪晖的男朋友吗?你可真能编!你分明是我刚才在手机上和她……」
  「钱老师,咱俩到底是谁在编啊?刚才在吃饭的地方,我来了,你跟我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你就去厕所了,你都没听到我跟雪晖坐下之后聊过什么天、说了什么话——我俩刚才在餐厅里还在聊呢,我是比较担心,因为毕竟我就是从陵川五校毕业的,如果咱们这些位老师们知道了我是雪晖之前的学生、现在又是雪晖的男朋友了,会不会对我有啥看法,雪晖刚才还在给我宽心说,傅老师她们这些女老师们都特别温柔、和蔼可亲,而且思想开明,不似那种还生活在过去的老顽固们!可你呢,你明明是雪晖的闺蜜,雪晖平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没说过你的不是,但是这会儿你在这里,当着这么老多人的面儿,一个劲儿地强调着我是雪晖的学生、说我刚才说的一切,是故意在『编』——你这是啥意思啊钱老师?
  你这不是要故意寒碜我和雪晖么?」说着,杜浚升又看向了躲在钱琳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的小隆,又说道:「你看,你跟小隆在一起谈恋爱,我和雪晖都没讲究你什么——我还觉得你跟小隆挺配的呢!你这会儿却一个劲儿在傅老师面前寒碜我俩,干啥啊?生怕我和雪晖给傅老师留下什么好印象是吧?还说我俩的关系是编的,我俩是咋编的?难不成,我还能是雪晖在网上什么约炮交友相亲软件上现认识的,然后她为了应付傅老师今天张罗的这个聚会,现把我找来的吗?」
  那个小隆本来站在钱琳身后看热闹的时候,见杜浚升对钱琳一通喷,他的眼睛里也藏着一股冷火;但是此刻又听见杜浚升说,他跟钱琳很般配,他立刻面有得意地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自己的夹克领子,站的位置,也不由自主地朝着杜浚升和李雪晖这边靠了靠,又面带笑意地看向钱琳,小声对钱琳嘀咕道:
  「是啊,你也别说人家了……咱俩不也一样么。」
  「……『一』什么『样』!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少说话!」
  小隆这一插嘴,直接给钱琳差点气晕。
  「好了!」傅莉斓瞟了钱琳一眼,随后又看向杜浚升,咧嘴一笑:「我听出来了,你是真心喜欢李老师。而且我看你这样,你怕是在李老师班里的时候,还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对李老师有好感了,对吧?」
  「哈哈,被您说中了……」杜浚升假笑道。
  「嗯。怪不得你一进门,我就看你好像有点眼熟!好小伙,呵呵,我看你像我儿子!」
  杜浚升反正是真不了解傅莉斓的家庭,他也不愿意了解。而此刻他听着傅莉斓的这话,他感觉这句「像我儿子」更比肚子里的酒精容易让自己呕吐出来。
  说着,傅莉斓又看向李雪晖:「行啊,雪晖,你这不声不响的,还弄出来一个师生恋!真不赖歹!我本来这第三杯罚酒,就是要罚你不给我面子、不想让我给你安排个伴儿,你自己带人来了!但是看在这小伙子的份儿上,你这第三杯罚酒,我就算过关了!」可她话音未落,又是大手一挥:「倒酒。」
  ——还得喝?
  「怎么,傅老师,您这,还有罚酒?」杜浚升心里一惊——难不成自己挡了一杯之后,李雪晖还是躲不过去?
  「对啊,」傅莉斓板着脸说道,「但我这次不是罚你的雪晖,我是罚你。」
  「哈?罚我?」
  「对啊,罚你。」
  「什么名目罚我呢?」
  「呵呵,老师罚学生,还非得找个什么名目?」傅莉斓棱着眼睛看着杜浚升,「反正我就罚你了!这三杯酒你要是不喝,雪晖开学之后,一年级年组长的位置,她也别想了。」
  「傅老师,你别欺负人!」此刻多少有点缓过神的李雪晖,火气也跟着酒劲儿上了身。
  但是这次是杜浚升把李雪晖拦了下来,丝毫没含糊,一个字都没多说,端起酒杯就连着干了三杯,之后他咬着牙、衔着一口气,瞪眼笑着看向傅莉斓:
  「好酒!怎么样,傅老师?嗯?我跟您说句实话:当初我上学的时候,我还因为您的一点儿误会,被您批评过呢!那时候,我就想这么跟您喝顿酒了!怎么样?再来呀!」
  傅莉斓笑着看向杜浚升,眼睛跟着也瞪大了,随后又一挥手:「倒酒。」
  这一下,端着三只酒杯和酒瓶的那两个精神小伙都傻了眼,其他的坐在沙发上的那些老师们、小混混们、还有那个矮胖老男人,也都有些担心地看向李雪晖和杜浚升——没怎么着,此刻的那瓶伏特加,已经快见底了。
  「莉斓,」那个矮胖老男人犹豫片刻,在傅莉斓的背后喊了一声:「差不多行了,这么喝下去的话,再喝出人命来!这又不是我的场子,你要是真闹出事儿,我可没办法帮你罩着!」
  但是杜浚升却仍旧瞪大了眼睛,依旧一手紧紧与李雪晖十指紧扣,另一条胳膊搂着李雪晖不放,看着傅莉斓大叫着:「来啊——再来啊!」
  傅莉斓倒吸了一口气,似乎也是被杜浚升此刻被酒精点燃的血性给多少震慑住了,她想了想,又笑道:「年轻人,好样的!咱们陵川五校能出来你这样的毕业生,还真是光荣!这么的吧,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跟李老师是真心相爱的吗?
  你这会儿也表现得挺不畏世俗的,那么,你就跟雪晖儿当着咱们的面儿,舌吻二十个数吧!亲完之后,我就不罚你俩的任何酒了!」
  ——这样为难李雪晖和杜浚升的招数,是他俩刚才在茶餐厅里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俩虽然都没跟对方明说,但是能想到的,只是会在包厢里酒桌上拉拉手、抱一抱而已,最多最多喝个交杯酒;但是让他俩这对儿装成情侣的师生当着众人面前接吻,他俩多多少少都有些拉不下来心防。
  然而这会儿的二人根本没机会犹豫踌躇,并且杜浚升刚刚为了怼钱琳,说出去那么老多不留余地的大话,这会儿要是不亲,这一关肯定过不去。
  李雪晖想了想,抬起头还想讲道理:「傅校长,跟我自己学生谈恋爱,其实本来就是我俩个人的隐私,你不能就这么……」
  但她话还没说完,这会儿傅莉斓带着嘲讽的笑容已经显露了出来,杜浚升根本没再多想,扶着李雪晖的双肩便说了一声:「怕他们干嘛?咱俩谈恋爱的事情都已经被他们知道了,还怕他们看见咱俩亲一口吗?」
  说完,杜浚升搂着李雪晖的后背,对准了她的香唇就亲吻了下去,并且还是杜浚升主动伸出了舌头。
  喝过了伏特加后,两个人的嘴里都是又苦又辣的,可是彼此的舌头触碰到的一瞬间,二人的嘴里,立刻产生了一丝丝甜意。起初李雪晖还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推开杜浚升,心说大不了那个年组长的位置就不要了;但此刻的她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站不稳,而且在于那个赌鬼兼「道友」的丈夫离婚之后,她就再也没接触过什么男人,许多年都没被人用舌头撬开过的牙关如今却被自己曾经的学生入侵,李雪晖的神智也一下子被杜浚升的舌头搅和得七荤八素,没过几秒,她自己的灵魂,也跟着自己的舌头缓慢地被杜浚升吸了过去。
  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被喝下去的酒精与杜浚升此刻火热滚烫的身躯点燃了,失了火,随后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发软,两个人都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同频,同时一股酥麻的热浪,一下子从自己的阴穴当中喷洒而出,淋湿了自己的内裤,这一下,让李雪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夹紧,整个人也彻底瘫在了自己学生高大的身躯之上。
  「哇哦!没看出来,平常一本正经的雪晖,还真是会秀恩爱呢!」刚刚被杜浚升怼得方寸大乱的钱琳,此刻却在一旁讪笑着,并同时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摄像头,对着二人录着像。
  一直坐在傅莉斓身后的其他三个娘们儿,也都纷纷拿出了手机,直接对着亲吻着的杜浚升和李雪晖不停地按下快门。
  只有傅莉斓,看着确实陷入恩爱中的两个人,眯着眼睛、咬着后槽牙,若有所思。
  「行了,差不多了。二十秒到了,还亲呢?」
  傅莉斓抿着嘴说道。甚至这一刻,她居然有种妒火中烧的感觉。
  听到了傅莉斓的制止,杜浚升和李雪晖这才放开了彼此。二人似乎在这之前都没体会到,二十秒的时间,居然可以这样的漫长,也居然可以同样地短暂。
  松开了李雪晖之后的杜浚升,依旧深情地看着眼前的李老师——他这一辈子,错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自己儿时的某个变形金刚或者玩具枪、自己少年时喜欢的周杰伦跟S.H.E。的某张纪念CD专辑、自己在青葱岁月喜欢的姑娘游乔语、自己成年以后所该经历的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如今,他又见到了李雪晖,又在这样很是奇妙的环境之下与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亲吻到了一起,他知道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了。
  李雪晖也愣住了,但是看着此刻嘴角还沾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口水的杜浚升,原本就喝得脸色熏红的李雪晖更加的羞涩,但还是伸出手来用自己的拇指拭去了杜浚升唇边的湿润,并强撑着自己的神智,又不由自主地宠溺着笑道:
  「多大个人了,接个吻还漏嘴呢?呵呵。」而她这话说完了,心脏跳动的速率也再次翻了一番。她也忘了自己上次这样带着宠溺的意味说话的时候,又是在多久以前——或许是自己的儿子还没沾染上梅毒与赌博、还是个听话懂事又聪明的小男孩的时候,又或许是自己跟丈夫刚刚谈恋爱的时候。只不过此时此刻,李雪慧的眼中只有杜浚升一个人。
  被傅莉斓这般难为了一通之后的李雪晖,这才总算有了跟杜浚升一起坐下的资格。等自己和杜浚升坐在左侧靠门的沙发上后,傅莉斓又开始对钱琳和小隆嘘寒问暖起来。
  听着小隆的自我介绍,杜浚升也才知道,小隆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傅莉斓她们,并且按照小隆毫无遮拦的言语,杜浚升得知钱琳因为跟小隆住楼上楼下,所以曾经做过小隆高中时候的家教老师,因为小隆的父母一个是开超市的、一个是某个小菜馆的厨师,所以小隆常年自己一个人在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小隆就跟钱琳偷偷摸摸地好上了,而且按照后来李雪晖的讲述,杜浚升把时间一对比,推测出那个时候的钱琳应该还没离婚,且刚跟丈夫结婚两年多;但是按照此刻钱琳的解释,她说他们俩在自己给小隆当家教那阵子其实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当时的小隆尚未成年,而且当时市一中有个叫姓孙的老师在那会儿因为跟班上的四个学生总在一起厮混被人踢爆、刚出事儿,所以钱琳自己对此也心有戚戚,他俩那时候顶多也不过「亲亲、抱抱、举高高」而已,一直到小隆两年前小隆成年,他俩才在一起「酱酱酿酿」。
  小隆也是被钱琳带来的,而且李雪晖能迟到十分钟,正是因为开车载她来的钱琳,然而不管是钱琳还是小隆,两个人都没被傅莉斓罚上一杯酒,也没被傅莉斓为难半点儿,很明显,钱琳跟傅莉斓的关系远比李雪晖想象得要更好,并且她们俩的关系似乎也比钱琳跟李雪晖的关系更加亲密,杜浚升感觉这样的人际关系格局,简直就仿佛《水浒传》里的虞侯陆谦和教头林冲跟高太尉之间的关系一样。
  但是这会儿,这些事情对于已经坐下、并且依旧手牵着手十指紧扣不放开的杜浚升和李雪晖而言,他俩说的是不是实话、为什么没有被傅莉斓像刚才给自己二人上刑一样地罚酒,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当然,即便是罚酒结束了,还有敬酒。
  落座之后,傅莉斓自然是先以自己的身份和学校的名义,对在座的所有人,发表了一番讲话,讲话结束之后,她又让身旁的那个矮胖男人,给李雪晖、钱琳、袁颖佳,还有另外的两个女老师发了两只礼盒。杜浚升跟李雪晖其实都很好奇这两个礼盒里头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但是李雪晖一见其他人都没把礼盒打开,她自然也没动,但她清楚,拿了礼盒,就代表着自己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傅莉斓的人了。
  等傅莉斓讲完了话,她便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先让所有人一起直接连续干掉了五六杯,然后又以各种名义,鼓动着每个人跟杜浚升和李雪晖、钱琳和小隆这两对儿「新入伙」的挨个敬酒、挨个「打圈」喝,大家都一起喝的时候,李雪晖是根本躲避不掉的,而等打圈喝的时候,杜浚升则是一个人连续喝两杯,帮着李雪晖把那些酒都挡了。喝得虽然是啤酒跟果味朗姆预调酒,但是这些玩意一起喝,到了肚子里那可是会一起被吸收掉的,再加上杜浚升跟李雪晖原先就喝了不少伏特加,喝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虽然都在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但是却已经不得不靠在一起,撑着让彼此都能坐稳。傅莉斓边喝着边自己张罗着「劝」酒——劝其他的人使劲儿喝,尤其是劝李雪晖,但是有杜浚升在,自己也根本没找到机会使劲儿往李雪晖的嘴里灌。
  中间的时候,一个染了一头银发的男人敲门走了进去,那男人看着差不多三十岁出头的模样,穿了一身绣了金龙的黑色「龙袍」西装礼服,里面是白色衬衫打底,还扎了个领结。他一进门的时候本来是板着脸的,但是在看到了傅莉斓身边的那个矮胖男人,又很江湖派地假笑着与对方寒暄了起来,矮胖男人带过来的那些「炮仗头」精神小伙们见了那男人,也都毕恭毕敬站起身,对着那个银发男人点头哈腰;旋即那个银发男人跟矮胖男人在一旁聊了一会儿,随后矮胖男人想了想,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红包,并往里面塞了一千块钱,递给了那个银发男人之后,那个银发男人才似乎真正心满意足,又跟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杜浚升和李雪晖一起喝了一杯啤酒后,才离开包厢。只不过整个过程发生的时候,包厢里面十分的嘈杂,在傅莉斓的带领下,钱琳和袁老师她们一直在讲着杜浚升毫不关心的笑话,便也没听见那个银头发跟矮胖男人之间到底聊了什么。
  等那个银头发走了,傅莉斓一看此刻已经喝掉了好几瓶啤酒跟果味预调酒的杜浚升仍然双目瞪得溜圆,满脸醉红的李雪晖却依然撑着坐得稳当,随后她又张罗了一个他们这帮人凑在一起经常玩的一个比较「变态」的喝酒游戏——唱歌。
  唱歌这件事,听上去似乎没啥,但是他们的唱歌方式可非同寻常:他们是利用KTV系统里的打分机制,来决定每个人喝多少的——每个人都得上去唱歌,唱完歌之后还得合唱;打分机制满分是100分,如果唱完一首歌之后的打分没超过90分,当天在座有多少女人,这个唱完歌的人就得喝多少杯酒,比如今天在场的一共有五名女老师,那么第一首歌没超过90分,就得喝5杯酒;如果超过了或者等于90分,那就接着唱下一首,并且可以一直继续;但是如果唱到后面,比如第一首歌是90分,第二首歌打分没超过,那么第二首歌结束之后就得在5杯酒的基础上在加两杯,得喝7杯酒,如果第二首歌还是超过90分,但是第三首歌是80多分,那么在第三首之后就得再加两杯,得喝9杯,然后以此类推;除非能把歌一直唱下去,唱到这个局结束,那么这个人就不用再喝酒了。
  ——换句话说,发明这个游戏的傅莉斓,压根就没想让所有参加她组的局的任何人清醒着回去。而且大概率,这个游戏很可能就是为了设计李雪晖而现编的。
  「来吧,李老师,小杜同学,你们贤伉俪二位,是咱们这群人里头的新人,这第一首歌,你们二位当之无愧!」
  袁老师率先向杜浚升和李雪晖发难。
  杜浚升想了想,笑着拉起了李雪晖的手,点了一首毛宁和杨钰莹的《心雨》,但在开唱之前,杜浚升举着麦克风又说道:「袁老师,傅老师。我始终觉得这个游戏这么玩,有点不太刺激。要不然咱们增加一个玩法,怎么样?」
  「行啊,你想怎么玩?」傅莉斓看着杜浚升,边说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这么着,如果打分系统没超过95分,我和雪晖咱俩就喝,而且说好了我是为了雪晖挡酒才来的,所有酒我都喝了……」
  「嚯!那可是十杯啊,杜浚升同学!」在一旁的钱琳嘲讽地笑道。
  「是啊,你确定你要这么玩?」傅莉斓也问道。
  「当然!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如果我俩的合唱超过了95分,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得喝——我也不要求你们多喝,每个人就连喝三杯,如何?」
  傅莉斓想了想,点了点头:「行啊!那开始吧!」
  旋即前奏一起,杜浚升便开始跟李雪晖唱了起来: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沥沥下着心雨……」「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一曲唱罢,两个人的合唱打分:97分。
  ——众人顿时傻了眼。
  但是愿赌服输,该喝还是要喝的。
  不过三杯么。他们以为不算事。
  随后杜浚升又点了一首白雪和腾格尔的《我不想说再见》,打分:96分;
  接着又是一首柳云龙的《一生别无所求》,打分:97分;
  又是一首邓丽君和费玉清都唱过的《在水一方》,打分:99分;
  又是一首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这次直接是100分……
  ——五首歌唱完,这下就连傅莉斓自己都懵了,自己这帮人,此刻已经连喝了15杯了,这还不算刚才为了灌杜浚升和李雪晖,每个人喝下去的酒。
  而为什么杜浚升能跟李雪晖合作得如此默契呢?
  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是带着过去活下去的。
  这是因为,这些歌曲,本来就都是李雪晖在杜浚升上小学的时候,她最喜欢的歌,杜浚升也很喜欢,并且杜浚升能够喜欢,正是因为这些歌都是李雪晖告诉给杜浚升、让杜浚升听过的,甚至在杜浚升六年级当劳动委员时、在他总在放学后跟李雪晖一起打扫教室的时候,他俩还一边扫地一边一起合唱过。等杜浚升从小学毕了业后,他还总喜欢听这些歌曲,甚至还让此时远在加拿大的游乔语也喜欢上了这些歌曲。
  「哈哈哈!再来一首吧,李老师!」此刻的杜浚升看着坐在沙发上也脸色通红、喘着粗气的每一个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而这会儿基本上没喝多少的李雪晖,她的酒劲儿也有点过去了,看着满屋子跟自己一样脸色熏红的众人,尤其是刚才不断背刺自己的钱琳,还有今天这个酒局的始作俑者傅莉斓,李雪晖也忍不住捂着嘴窃笑起来;但是现在,她和杜浚升的歌曲合唱,已经不完全是为了对付这些人了,她又转头,满怀爱意地看向杜浚升,笑着说道:「那么,要不咱俩来一首《如果没有你》?」
  「好啊!走着!」
  而此刻已经喝得眼冒金星的傅莉斓,捏着拳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二人,猛地踢了一下身旁的钱琳的小腿。
  钱琳登时吃痛,但也不敢叫苦,她想了想,对小隆使了个眼神。
  小隆会意,一咬牙,直接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瓶刚启开瓶盖的果味起泡酒,迈着醉步走向了李雪晖……
  「嘿哎/我真的好想你/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
  「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嘿哎/我真的好想你/太多的情绪/没适当的——啊呀!啊!」
  李雪晖正唱着属于自己的第二句的时候,忽然就被小隆从身后撞了一下,而且这一下,还直接把李雪晖的毛衣从后面淋湿了——那瓶750毫升的果味预调酒,至少有400毫升,直接泼到了李雪晖的后背上,不仅打湿了李雪晖的毛衣,还有好多酒液,直接顺着毛衣渗透到了李雪晖下半身里面的保暖棉线裤上。
  「你干什么?」杜浚升瞬间气不过,马上一步上前,攥住了小隆的手腕。
  「……哦,呵呵,哥啊,我去点唱机那儿看看,都有啥歌!但是……喝多了,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杜哥,李老师!」
  李雪晖见状,也顾不上自己后背淋湿,赶忙拽了拽杜浚升的衣袖:「专心唱歌!」
  杜浚升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有两句歌词滑过去了。
  ——玩得真够脏的!
  但是杜浚升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硬着头皮跟李雪晖把歌唱下去:
  「……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
  反正一切来不及/
  反正没有了自已/喔沃哦/
  嘿哎/我真的好想你/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欸?怎么没声了!」
  唱着唱着,杜浚升和李雪晖的歌喉就在音响里消失了。
  等他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蹲在点歌屏幕那里的小隆,居然把两个人的麦克风的插孔给拔了。
  杜浚升见状,心里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这明摆着,就是想让自己和李雪晖输嘛!
  而此刻小隆,回过头来,红着脸眼睁睁看着杜浚升,还故意左右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他直接扔下麦克风,冲着小隆准备走上前去,准备对着他的后脑勺一脚踢过去;
  但他的腰却被李雪晖从背后紧紧抱住:「小家伙,你冷静点!」
  「这他妈叫什么!你个小崽子!」杜浚升指着小隆骂道,又转头愤怒地看向钱琳和傅莉斓:「这他妈叫什么?玩不起是吧!」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梗着脖子低着头,任凭杜浚升发火。
  「你少说两句,浚升!」李雪晖想了想,还试着跟傅莉斓沟通道:「傅校长,你看,现在麦克风被拽掉了。那这一首歌,是不是就不能算了?我和浚升从重唱一次,好吗?」
  「谁规定可以重唱了?」傅莉斓却抬起了头,棱着眼睛板着脸看向李雪晖和杜浚升,「刚才这小子跟我提条件的时候,可没说这样的情况能不能算数吧?这首歌你俩都没唱完,现在等歌曲打分的时候,肯定不会超过95了。怎么样,要么愿赌服输喝酒,要么你们俩也可以不喝了,你们俩现在就离开吧!雪晖,我也看出来,你是出来玩也放不开、你的酒量也不行,你啊,呵呵,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不给我面子,今天我才知道,其实咱俩根本玩不到一块去!也坐不到一张桌子去!
  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带班班主任吧——这游戏不玩,咱们玩!」
  「这……」
  一听见傅莉斓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李雪晖又犯了难——为了自己年级组长的位置,她是真心不想走;但是如果不走,接下来迎接自己和杜浚升的,是每个人13杯酒,而杜浚升这小家伙是必然不会让自己沾上一滴酒的,那么这一共26杯酒,全都是这小家伙的……
  此刻的她,已经全然没了主意。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皱着眉头,嘴唇微张着望向杜浚升。
  杜浚升见李雪晖还是犹豫,心里虽然依旧因为刚才自己跟李雪晖的那个一个做梦都不敢想的热吻觉得甜蜜,但他对李雪晖此刻的心态,已经产生了很大的意见;
  可就算再怎么样有意见,眼前的事情,还得挺过去再说。
  「我看出来了,傅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您不就是为了要个面子么?我告诉您,傅老师,您这样的心态我太清楚了——您是个要强的体面人!你们在做的各位,都是要强、体面的女老师!」旋即杜浚升又回过头看了看李雪晖,想了想,还是没多说什么,又转头继续指着傅莉斓说道:「这种事情我太清楚了!你们女老师的心思,我杜浚升,太清楚不过了!但是,我爱雪晖!所以,傅老师……
  傅校长!这面子,我给您!」
  接着,杜浚升又指向眼前的一打六瓶的「大绿棒」:
  「不就是二十六杯啤的嘛!五杯啤的差不多就是一瓶,傅校长,这六瓶『老雪花』,我代雪晖敬您!」
  说完,杜浚升便拎起茶几上的瓶起子,「啪啪啪啪」一连串地,就把六瓶啤酒的瓶盖全都起开,随后举起酒瓶仰脖子就开往肚里灌。
  其实要是不带汽的酒倒还好,啤酒这东西一进肚子里,看似灌下去了,实际上从灌到胃里的那一刻,就开始连着啤酒沫带着胃酸一同往喉咙翻,就算是再能喝的酒虫,充其量一口气也就能喝三瓶,要是再想继续喝,必须得喘十分钟的气,把呼吸顺匀了才能继续往下喝;而且东北地区的「大绿棒」,普遍酒精含量都在18%到25%之间,更何况啤酒这东西会在胃里跟没消化吸收得了的其他酒水的酒精融合,并带着碳酸一起吸收。
  六瓶啤酒下了肚子,杜浚升彻底头晕目眩了,但也不等他感受到眩晕,肚子里的啤酒酒汽已经顶到了嗓子眼里,未等李雪晖反应过来,杜浚升已经飞也似地推开门,跑到走廊路口处的男洗手间里,找了个蹲便池一通呕了出来。
  把胃里清空之后,杜浚升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可当他再从洗手间里出来,却发现李雪晖根本没跟着自己走出包厢,在这一刻,杜浚升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扶着墙回到了包厢门口,又想起刚刚傅莉斓胁迫李雪晖的那一刻,李雪晖看向自己满眼犹豫的模样,此刻的杜浚升,真有些不想再回到包厢里了。
  ——因为在自己原先认定的这个女神的眼睛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卢玉珠。
  也是自己在上小学的时候,某一个星期六,自己发烧38.7°,那天按说杜浚
  升应该去艺术培训班去学小提琴,但是因为自己体温太高,实在是下不来床,于是卢玉珠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儿子在家休息了一天。结果就在自己吃了感冒药、正躺在床上睡觉、且还没退烧的时候,自己又被卢玉珠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原因是卢玉珠从报纸上,看到某大型教培集团跟国家电视台联合举办了一届全国青少年英语大赛,如果在各个地方赛区能够通过初赛和复赛,那么就有机会去首都参加全国的培训,以及全国初赛、复赛和决赛,并且甚至还能上电视、还有机会去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地去参加「留学夏令营」,不但从去首都到后续的「夏令营」活动的费用都由该教培机构报销,而且如果能进到全国复赛的话,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奖学金。于是,就在杜浚升还发着高烧、且没有任何的预先准备的情况下,杜浚升就被卢玉珠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愣是套上衣服裤子,出门直奔该教培机构的F市总部办事处。
  ——而卢玉珠从把杜浚升从被窝里拽出来、到逼着他穿上衣服、到给他推进F市地区赛场里的整个过程中,卢玉珠当年看着自己的眼神,跟刚才李雪晖脸上那生怕杜浚升会被罚喝掉26杯啤酒、却仍然对自己的年级组长之位丝毫舍不得的眼神,几乎如出一辙。
  杜浚升疲惫地看着包厢的朱红色木门,此刻满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跟一个问号:
  「值么?」
  就在杜浚升望着包厢门发呆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在那只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还有一根香烟。
  「兄弟,喝酒喝猛了吧!来一根,压压?」
  杜浚升转头一看,此人居然是刚才自己在眼前包厢里见过的那个「龙袍银灰发」。
  杜浚升想了想,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谢了。不抽。」
  「哎呦,装啥装?干咱们这行的哪有不抽烟的!」男人笑着看向杜浚升,坚持地说道。
  ——干咱们这行?
  杜浚升此刻的大脑细胞仍然承受着酒精的重击,但他反应还是很快的,他一下自己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肯定是被他也当成男三陪了,而且听他的意思,他也是干这个的。
  而就在杜浚升思考的时候,男人又继续说道:「咋?你这是嫌弃哥们儿的烟不够硬啊!抽吧,华的!一千块一条的呢——」接着,他回身透过门玻璃,看了看杜浚升所在的包厢,对杜浚升指着傅莉斓说道:「嘿嘿!里头那个坐在最中间的那个老娘们儿,你们今天这个聚会就是她组织的吧?我抽的这个,就是她花的钱!你不知道吧,她总来!」
  「哦……呵呵!」杜浚升看着傅莉斓冷笑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低着头怅然若失、表情复杂的李雪晖,他接着又把眼神拉回到那个银头发男人的身上,保持着礼貌又装作尴尬地笑道:「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但……但我……平时,都抽便宜的,我不敢抽您这么贵的!」
  「呵呵,还挺腼腆!没事,哥请你!抽吧!」男人听罢,爽朗地笑了,却仍然坚持把香烟递到杜浚升的嘴边。
  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这种人,要是再不把香烟接过来,那真就是不给面子了——就像赵本山在《一代宗师》里说的台词:在这个时候,不管会不会抽,都得抽两口,以示尊敬。
  「那,谢谢大哥了。」
  杜浚升说着接过香烟,叼在嘴里,并且一手托着男人送过来的火,一手搭在男人握着打火机的手背上,等自己的烟点着了,杜浚升又连忙拍拍男人的手背,对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男人看着杜浚升,似乎满眼都是欣赏之意,并同时自己也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嘶……我看你眼生呢?之前没见过你啊!」接着又指了指屋里那个此刻喝得有些多了的矮胖男人,对杜浚升问道:「你是小武哥带来的人吗?看着不像啊!
  而且,我说实话,看你这样,你是刚入行吧?」
  「啊?——嗯……」
  杜浚升也懒得跟他解释,索性敷衍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哦,干多久了?」
  「呃……刚开始干。」
  杜浚升抽着烟,享受着尼古丁对大脑的刺激,而此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自己的清醒、跟尼古丁带来的麻醉感、还有酒精带来的疼痛感,正在进行着三方会战。
  「刚开始干?刚开始是多久啊?」
  杜浚升缓过神来,他思考片刻,觉得总不能说自己是今天刚干的——接着他又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也就……才一个月吧!呵呵……我其实不是那个……
  叫什么武哥的男人带来的,我是被那个坐在最边上的女的带来的——我是她自己找来的。」
  「哦!那就对了——你这入行的时间是真不长啊!我就瞅着你好像干啥都挺放不开的,怪不得呢!入行太浅,然后也没人带、自己单干!」男人笑着看向杜浚升,对杜浚升宽慰道:「没事!哥刚开始干的时候也这样——酒量也不行、脸皮也不厚,还没人带着、不了解行情……哥跟你说哈,这行真不好干!那普遍都说,女的要出来干这个,觉得屈辱,都觉得放不下自尊、抹不开面儿;但其实我告诉你啊,男的也一样!甚至更严重!但是没事,兄弟,时间长了就好了!」
  「是是是!」杜浚升抽着烟,恭敬地点着头。
  看杜浚升认可自己的话,男人更来劲儿了:
  「哥跟你说一句话,你可记住了:跟钱比,是自己的脸皮也好、是自己的肉体也好、是自己的自尊也好,或者说是家里头那个也好——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象、结没结婚,吼,哥跟你说——都他妈的狗屁不是!明白吧!」
  杜浚升没应答,只是笑着对男人继续点着头。
  男人看着杜浚升,又拍了怕杜浚升的胸脯,说道:「至于酒量这玩意,就得多练!我告诉你,兄弟,我那会儿为了练酒量,在家没事儿嚼个口香糖,都得喝二两白的!哥们现在在这行干了四年了!我跟你说,堪称千杯不倒!在F市,我不说大话,没有一个人能喝得过我!干啥都得努力!你看看,哥这不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鸭』,干成现在的『鸭头』了么?真的!干啥都得努力!记住没?」
  「唔……嗯!记住了!」
  没想到,出来做「男三陪」,竟然还有一套专门的「成功学」。此刻眼前的这个男妓头子,倒是比包厢里那一帮上了岁数的娘们儿,更像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
  男人抽着烟,想了想,又笑着盯着杜浚升的裤裆看,问道:
  「兄弟,别不好生意——问一句:你下面儿,还给力吧?」
  「呃……还凑合。」
  「多长,量过没?」
  「大概15、6厘米那样吧……」
  杜浚升这个说的是实话,而且从他发育开始,有事没事儿就拿格尺测量。
  「从上头顶肚子量的、还是搁下面从卵蛋子开始量的?」
  「顶肚子啊……这玩意,谁能从睾丸开始量?」
  「呵呵!有乐意吹牛逼的呗!普遍吹牛逼的老爷们儿,就从下面量,完后遇见人、一整就说自己是18到21厘米的!但是真真跟女的上床的时候,哈哈,都不如给女的用跳蛋呢!不过,我看你这小老弟挺老实、挺憨厚的,我感觉你说的应该是真话!你信我,兄弟,15、6厘米,干这个,虽然不算长的,但是也够用了。
  对付娘们儿,长短其实无所谓,有所谓的是技术和经验——咱们这行,按说也得算个『技术工种』,懂吗?」
  「呵呵,懂……」
  男人笑着看向杜浚升,又说道:
  「嗯!你这小伙,身材可以,但你要是身上能在有点肌肉就好了……面相也挺俊,你长了一张明星脸!看着也憨厚!而且,你身上有股子劲儿,感觉跟别人不一样——」男人说着,又指了指李雪晖所在的包厢,「你看看他们,都剃平头板寸,而你梳侧分,头发收拾的还挺立整,还不染发;他们都穿牛仔裤、夹克,而你穿西装——呵呵,给自己捯饬的跟《繁花》里的胡歌似的!怨不得能被这屋里最有味儿的老娘们儿贴着、骉着呢!其实真有品的娘们儿,都喜欢你这款的,不喜欢那种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说着,他又朝着包厢里以傅莉斓为首的其他熟女们瞧了一眼,对杜浚升悄声说着,「真的,哥们儿,就你一直陪着的这个老娘们儿,我瞅着盘子挺靓的!比其他人强上不下一百倍!而且,就以我的经验来看,你泡上的这个,看着挺典雅的,其实骨子里应该挺骚的!这种女的都是这样:表面上不表现,但看她那眉眼、那奶子、那屁股,外加说起话来流露出的骚劲儿,挺不错的!这是极品啊,兄弟!你小子,刚出来干,就能被这样的娘们儿带出来玩?真有艳福啊!哥看你是个老实人,哥跟你说句话,你可记住了——对于这样的女人,你千万不能放手,她要是有钱,你以后就不用愁了,她要是没钱,而你要是乐意的话,你跟她谈恋爱也肯定挺享受的!」
  「呃,也就还行吧……」
  「哈哈!也就还行吧!我看你小子还挺会卖乖啊!哈哈哈……」男人笑了一阵,又正经地说道:「我瞧你人挺老实,长相身材都说得过去,衣品也不错……
  这么的吧,」说着,男人从里怀掏出了一个金属名片夹,从里头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了一张卡片,「喏!这是我的名片,你拿着——你收好了!我叫栾峻虹,『崇山峻岭、气势如虹』!承蒙兄弟们赏脸,行当里的人都叫我一声『大虹哥』。不是我吹,兄弟,在全F市,我现在总共有七个夜场、三家宾馆是常年是从我这里,给那些寂寞的女人找男陪侍服务,这帮老娘们儿、富婆啥的,也总喜欢联系我。
  本来今天我看这里应该是我的场子,结果你们来了一帮自己带来的人,说实话,我心里是有点不服的;但是里面那位小武哥,以前跟我有点交情,并且他刚才还给了我一个一千块钱的红包,我思来想去,看在马上就要过年的份儿上,心想也就算了。好在哥现在又认识了你!你听好了,弟弟:哥手底下现在有八十来个陪酒的,还有十几个专门做女士SPA护理的男技师;在我手底下干活的兄弟们,想发大财费点劲儿,但是每个月赚个万八千,倒的确是不成问题!所以,兄弟,你要是想真正好好在这行里发展发展,哥带着你干!咋样?」
  杜浚升心思复杂地笑了笑——在家的时候,卢玉珠成天说杜浚升没有工作,同时也不让杜浚升出来到这样的地方瞎胡混;没想到,今天杜浚升出来「瞎胡混」
  了一次,却同时也等来了一个职位Offer,甚至听着栾峻虹云山雾绕一通天花乱坠地聊着,杜浚升还真有点动心了。
  但若是自己真的出来做鸭子,以卢玉珠的性格,非把自己杀了不可。
  即便是对于商业KTV的男陪侍,杜浚升依旧是习惯性地以礼相待,他恭敬地接过了栾峻虹手里夹着的名片,又礼貌地对他点头哈腰说道:
  「我先谢谢您了,栾……哦,大虹哥。抱歉了,我没有名片。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浚升。」
  一听杜浚升的自我介绍,栾峻虹突然有些喜出望外:「哎呀?你名字里也有个『峻』字啊!哪个字儿——单立人那个『俊』、还是跟我一样是『崇山峻岭』
  的『峻』?」
  「哦,都不是。是『幽浚』的『浚』,『浚川』的『浚』,就是三点水旁边在搁个您这个『崇山峻岭』的右半边儿的那个『浚』。」
  「哎呦!好名字!好好好……妈呀!在这行里,还能遇上一个名字里也有个『峻』字的兄弟?并且,兄弟,我可能说出来你都不信哈!元旦的时候,我去三清宫求了一签,三清宫的老道爷跟我说,说我今年能遇到一个名字里带水的人,能够助我一臂之力,让我的事业更上一层楼!你看看,这说的不就是你吗!而且,你这名字跟我这名字也挺配啊!我这是『高山』,你这是『流水』啊!咱哥们儿遇一起,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呐!」
  ——我去……
  杜浚升不免暗忖:总共没在一起说几句话,居然把伯牙子期都给整出来了……
  「哥,那个啥……」
  「别『那个啥』了,兄弟!给个痛快话!我看你真是个人才,我真心希望你跟着我一起干!到时候,全F市,乃至全Y省、全东北的富婆、人妻、寡妇啥的,就都是咱哥俩儿的金主、是咱哥俩儿的情妇、是咱哥俩儿的天下啊!」
  「不是……哥……那啥,是这么回事。我吧,本来合计着,过年之后就不干了的……我本来寻思去干点儿别的……我都没信心了,你现在跟我说要带着我……
  说实话,我有点没心理准备。你这样吧,哥,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我好好考虑考虑,我要是真想继续干下去了,我绝对给你打电话,怎么样?」
  「啊……这么回事……那行吧!但是老弟,我跟你说句真心话:我是真觉得咱俩有缘!那你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跟我联系——你就算以后不在这行干了,也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就算你以后干别的,你是开个店啊,还是找个企业、找个工厂去上班啥的,哥也乐意跟你交个朋友!」
  「行,那谢谢大虹哥!」
  杜浚升想了想,又在原地缓了缓神。此刻,缓了口气的杜浚升再回过头看向包厢里的时候,却瞧见李雪晖分明刚要站起身,却被一旁的一个炮仗头给拉回了座位上,而且此时此刻李雪晖的身边围凑上了三个精神小伙,并且每一个的脸上都带着淫邪的笑容。
  ——他还是放心不下她。
  于是杜浚升立刻推门而入。
  「……别走啊,姐,陪弟弟喝一杯呗!」「对啊,刚才你的酒都被你带来的那个逼玩意给挡了,你这明显没喝尽兴啊!」「咱仨一起陪你喝一个,怎么样?」
  「我不喝!你们起来……」李雪晖用力地挣开了拽着自己的手,厉声说道。
  杜浚升见状,直接对着三人大喊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推开了围绕在李雪晖身边的那些精神小伙:「都他妈的滚开!干嘛啊!」
  李雪晖又见到杜浚升精神矍铄地回来了,便立刻起身跑到了杜浚升的身边,紧紧攥住了杜浚升的胳膊。
  「操,你他妈的干嘛?跟你的女人喝个酒,不行啊!」其中一个炮仗头说道,边说还边站了起来。
  「少他妈欺负女人!又能耐跟我喝!」
  「跟你都喝够了!再说了,跟你喝有个鸡毛意思……」
  眼前那个炮仗头说着,又要去伸手去捉杜浚升身后的李雪晖的手臂。
  但接着,他就被杜浚升直接往后推搡了一下:「就算是鸡毛意思,也得咱俩喝!」
  「欸我操?敢碰我是吧?老铁,你他妈混哪的?敢碰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知道咱们这帮弟兄们都是什么人吗!」
  「我管你是谁啊?我管你们这帮屄养的都他妈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啊?怎么着,想喝酒我奉陪!想动手,我也奉陪!」
  一见要动手,包括袁老师和钱琳在内的那四个女老师全都有点慌了,她们全都坐直了身子想要开口制止,但是开口之前,却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傅莉斓。
  但是傅莉斓却稳若泰山,连头都没抬,却只是抬了一下手,示意其他人全都别吱声。随后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味预调酒,然后端着杯子抬起头望向杜浚升,故意看着戏。
  而被推搡了一下的那个炮仗头此刻却痞气十足地笑了,随后龇着牙、拧着眉毛看着杜浚升:「……你他妈的就一个学生,还挺有刚!我说出来怕吓死你——我的这帮兄弟们,之前都是混『太极会』的!你该不会没听过『太极会』吧?」
  说着又指向傅莉斓身边的那个矮胖男人,对杜浚升恶狠狠地恐吓道:「我大哥,『太极会小武』!当年我们几个跟着我大哥在会长『车大帅』身边收保护费、砍人的时候,你怕是毛都没长齐呢吧!就你这样的,放以前,我他妈的用刀给你抹了脖子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今天我就想跟你心爱的这位老师喝杯酒,而且这杯酒我喝定了!看你敢把我怎的?」
  但他应该是万没想到,杜浚升对他的自报家门,却一点都不打怵:
  「哦……之前是太极会的,是吧?『太极会』挺嚣张是吧?请问现在还有『太极会』这个帮派么?——当年隆达集团血洗白塔街,揍在你们身上的伤,时至今日他妈的是不是不疼了!」
  杜浚升这一番话,直接说得一个屋子的男人都急了眼——果然一句话,就戳到他们这帮人的痛处上去了:
  「操你妈的!少提他妈的『隆达集团』!你是谁啊?」「操!你他妈的是隆达集团的人吗?」「去你妈屄的!装逼犯!你是隆达集团的谁,说出来我听听!
  你是张霁隆的孙子、还是魏老三的儿子?」「就算是他俩本人又能怎的?魏老三也好、张霁隆也好,他俩早都萎了!今天就算是他俩本人在这,咱们哥几个能害怕是怎的?」
  「不好意思,都不是!」杜浚升瞪着眼睛、挺着胸膛,却晃悠着站不稳的身子说道:「何秋岩认识么?他是我国中时候的铁磁!」
  结果没想到,杜浚升这句话刚落地,一屋子的精神小伙却都笑了:
  「哈哈哈!操你妈的,我还以为你提谁呢!何秋岩?哈哈哈!」「是那个肏了自己老妈的傻逼警察吗?哈哈哈!我操,我也以为是谁呢!」「就是!『赤焰狂鹰』也不『烈焰狂鹰』来着,何秋岩是吧?之前市局重案一组的那个年轻的组长?一个过了气的条子?哈哈哈!吓唬三岁小孩呐!」「欸?兄弟,劳驾问你一句哈:你那个铁磁何秋岩,现在人在哪呢?还在F市吗?人不是都失踪了吗?你他妈的提他有屄用啊!」
  ……
  一听提到何秋岩根本镇不住这帮杂碎,杜浚升的心里多少也有点气馁。
  ——唯独那个叫「小武哥」的矮胖男人,脸色依旧铁青:
  是,当年那个在F市警界升职升得最快的、关系又跟隆达集团掌门张霁隆关系匪浅的何秋岩是失踪了,据说不知道因为什么跑到日本去了,但是何秋岩他亲妈、也就是那个当年名噪一时的「冷血孤狼」「F市第一女警」夏雪平,这个疯女人到现在还在Y省的地界之内,而这个疯女人对自己这帮上了点岁数的、且还健在的太极会的残余势力所留下的心理阴影,一点都不亚于三年多前隆达集团那场对白塔街的血洗;
  何秋岩这小子人是没影了,自己这帮人的煞星张霁隆现在也是彻底颓了,但是那个叫夏雪平的疯娘们儿,可实在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眼前这小子说自己是何秋岩初中时候就是特别要好的朋友、是「铁磁」,那说不定他跟夏雪平还能认识;
  ——妈的,这要是因为今天这点儿烂事儿,惹上夏雪平,那自己可是真就大难临头了……
  「都他娘的闭嘴吧!少嘚瑟两下能死是怎的?」
  小武哥想到这些,立刻开口吆喝了一嗓子。
  那帮炮仗头们一见自己的大哥发话,而且表情还有点不对劲,当即也都噤了声,老老实实地坐回到了沙发上。
  而一直工作生活、抖威风在象牙塔里的傅莉斓,却有点不明就里:「怎么回事,武子?」
  「莉斓,你听我说啊——」接着,小武哥就对着傅莉斓说起了悄悄话。
  没想到说完了三年前那些事情之后,傅莉斓的脸色却不红不白。她抬起头,审度着小武哥,半天过去,她却开口问道:
  「那又怎样?所以说,你是怕了?」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事儿非同小可……」
  「那你要是这么说话,你就是怕了!我就不信,她一个名声早就臭大街的、已经被发配到县城去的娘们儿,她能把我怎的?我是守法公民!」
  「不是!你听我说,莉斓!这事儿……」
  不等小武哥再解释,傅莉斓却横着眉毛,放平了声音说道:「你要是怕了,你就走!」
  站在一旁的杜浚升并没听明白他俩到底在说什么,但他的心中,却忽然产生出一种特别熟悉的无奈。
  ——自己的父亲杜温言生前,在家的时候,也会跟卢玉珠产生这样类似的对话,自己当时也是听不明白爸爸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但是卢玉珠也总是会说一句「你要是怕了,你就别去」,或者「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自己干,反正少了你,我也不差事」,甚至在那些时候,卢玉珠当时的脸看起来,就跟此刻傅莉斓的脸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便傅莉斓长得比卢玉珠难看多了,但是但凡做出那种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倔强模样的女人,就算本身长得再美,也都会在那一刻看起来丑陋无比。
  「那行,那我走!」而此刻的小武哥,并没有像杜温言迁就卢玉珠那样,迁就傅莉斓,毕竟他和傅莉斓只是相好关系,并非夫妻,同时小武哥还说道:「那我也把我的人带走……」
  「不行!钱我都付了,现在在服务我的这个时间段内,他们不是你的人——他们是我的人!」
  「你别闹行吗?这事儿真……」
  「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怕了,就滚蛋!」
  「行!那我也告诉你一句话:要是出了事儿,别找我!」
  小武哥说着,直接怒气冲冲地起了身,头也没回就离开了。而他带来的那些小弟们,却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大哥离去,旋即又看向傅莉斓。
  傅莉斓想了想,直接拿过了自己的钱夹,给每个人的膝盖上都甩出了三张一百元钞票,一个字也没多说,瞪着眼环顾着四周。而那帮混小子看了看彼此膝盖上的三百块钱钞票,又都迟疑地彼此看看,下一秒就把自己的大哥给忘了,全都笑着赶忙把钞票揣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或者裤兜里。
  杜浚升晃悠着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拳头看着眼前的所有人,咬着牙瞪着眼睛,又问了一句:「还有谁想继续喝的,我奉陪!」
  李雪晖一听,连忙从身后拽了拽杜浚升的衣袖,她此时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对杜浚升的担忧,而并没有对自己的私念有任何的残存。
  可就当李雪晖要说话的时候,傅莉斓却站起了身:「不喝了!」
  「不喝了?」
  其他人听到傅莉斓的话,全都困惑了。甚至困惑的还有杜浚升,他此刻心里有气,又想着自己一定要保护李雪晖,所以他已经做好了醉死在这的觉悟了;
  可此刻的傅莉斓却说不喝了,她这玩得又是哪一出?
  傅莉斓却让人把自己的外套拿了过来,披在了身上说道:「就像刚才那位小哥说的,这么喝下去,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有些人,自己带了人,结果俩人一个没喝几杯、另一个一顿狂旋,嗬,搞得倒像是我们欺负人一样!」说着,傅莉斓还抬头看了一眼杜浚升,问道:「孩子,你还行吗?看你走路都打飘了!」
  「我没事儿!傅校长,你要是想继续喝,随您得便!反正还能奉陪!」
  「奉陪个屁!算啦!你以为我是铁石心肠的人、就非要灌你和雪晖?哼!我也是有儿子的人!要是我看见我儿子为了帮一个女人挡酒、给自己喝成你这德行,我心里也难受!」傅莉斓说完,还捎带着瞪了一眼杜浚升身后的李雪晖。
  李雪晖听了,又连忙扶住差点都站不稳的杜浚升,看着已经去厕所呕吐完后,脸色煞白的杜浚升,此刻李雪晖的心中别提多难过了。
  傅莉斓却继续示弱着,同时说道:「不过这小杜还真是好样的……妈呀,就刚才这么喝,现在口齿还能这么清楚、还能站得住,我也算是你曾经的老师,我现在也真的算是服了!唔……这酒喝得,把我也都喝晕了!你可是真喜欢你的雪晖老师啊,杜浚升!诶哟……我真是喝够了!」接着又看向李雪晖,「雪晖,我也真是有点嫉妒你了,离婚了这么多年,还能有个这么帅气、这么护着你的小情郎,他为了你居然能付出一切……你啊,有艳福啊!」
  傅莉斓这样一番话,说的杜浚升和李雪晖两个人又忍不住看向了对方,并且彼此的心跳,再一次加速了。
  傅莉斓穿上了外套,故意捂了捂额头,随后又对袁老师问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能醒醒酒的地方?」
  李雪晖和杜浚升又转过头,看向傅莉斓——他俩这会还都以为接下来是要去哪吃顿饭呢。
  结果没想到,袁老师却答道:「旁边就有个丽都大酒店,傅校长,要不,您去开个间儿,躺一会儿缓缓?」
  李雪晖和杜浚升一听,又都傻了眼。
  但也根本不等他俩说什么,傅莉斓又对身边的袁老师问道:「嗯,行。你呢?
  你还好、还没醉啊?」
  「啊?哦……我……我也有点不胜酒力了。」
  傅莉斓想了想,又看向身旁的另外三人:「你们呢?柳池娜、韩雨,还有你,钱琳,你们仨呢?」
  「也都不行了……」「妈呀,刚才雪晖和这学生唱的那么老些歌,给我唱的……
  我现在也不得劲了!」「莉斓姐,我正好也想找个地方躺会儿呢!喝酒喝晕了头了都!」
  「那行!那这么着吧,咱们一起走,开几间房去,大家都休息休息。等休息差不多了,咱们找个地方,一起吃点东西,好吧?」傅莉斓说道。
  随后她又看向李雪晖和杜浚升,并且问道:「雪晖,你跟你这血性的小男友,要不要一起去歇会儿?」
  此刻的李雪晖,其实已经下了决心要拒绝了。
  但没想到傅莉斓仿佛故意卡在她嘴巴刚张开的那一刻,又补充了一句:「——咱们都歇会儿,醒了酒、眯一觉,之后咱们傍晚找个好地方,吃个饭,在饭桌上,我好好跟你聊聊开学之后升你当年级组长的事儿,行吗?」
  「这……」
  「我不去了!你乐意去你去吧!」
  杜浚升转过头看了一眼李雪晖,生气地说道,并故意甩开了李雪晖扶着自己的双手。
  「小家伙,我……」
  杜浚升转过身,故意朝着门口走着——他其实想好了,如果自己真的走出门,李雪晖也应该会追上来握住自己的手腕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迈出一步,就忽然天旋地转一跤跌在了地上。
  这一跌,让刚才那些跟他叫嚣着的、但同样也都喝得一脸枣红的那帮精神小伙们,顿时笑得破了嗓音。
  ——到刚才为止,算上他一口气灌进肚子里的六瓶大绿棒,杜浚升已经喝了十八瓶十几度的啤酒、跟六瓶十几度的果味预调酒了,另外刚进门的时候还有四杯100毫升的一滴水都没掺的四十多度的伏特加呢,武侠小说里的萧峰、令狐冲等嗜酒如命的大侠们,恐怕也就这酒量了。
  紧接着,他又被李雪晖吃力地搀扶着站起了身,一抬头,又看见了李雪晖那双满含爱意跟热泪的眼睛:
  「浚升,没事,去休息一会儿吧……老师照顾你。」
  「是啊,歇会儿吧!再说了,你现在想走,你走的了么?更别说,你现在回家,你有钥匙吗?」袁老师看着杜浚升的背影说道。
  杜浚升浑身晃动得像是一根处于飓风中的旗杆,他抬起手想要去指袁颖佳,但是他也终于发现,自己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手上发沉、身子晃、还是眼前天旋地转的缘故,他连手指头都端不稳。于是晃悠了一会儿后,他便说道:「算了……
  钥匙你乐意留着你就留着吧!我不要了,就当丢了……」
  「嗯,那你走了,雪晖呢?」钱琳跟着问道,「她钥匙还在咱们这呢!晚上你不去吃饭了,她可肯定是要去的——对吧,雪晖儿?小杜同学,你就舍得把雪晖一个人丢在这不管么?你回家去了,你家里有人给你开门,雪晖现在租的房子的房东,一家人可都去琼崖度假过年去了,至少要到大年初四之后才能回F市来。
  你让她住哪啊?」
  杜浚升想了想,猛眨着眼睛保持着清醒,又回头看了一眼李雪晖,的确不舍地将她紧抱在自己的怀里,并说道:「没事!我让她上我家去!」
  「呵呵,去你家?」钱琳继续说道:「你就这么突然领回去一个比自己大了19岁的、跟你爸妈差不多岁数的女朋友,还是你小时候的班主任老师,你觉得你爸妈能乐意吗?」
  「我……」
  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卢玉珠,杜浚升又多多少少醒了酒。
  ——是啊,就算是把李雪晖带回家去,自己该怎么跟自己的老妈说?说她现在是没地方住,自己就把她带回家里了,且不说家里有没有地方能让李雪晖住,老妈肯定得问这问那,问自己和李雪晖,为啥不回自己家、为啥不去别人家住非要来我家?如果按照女朋友的身份,把李雪晖重新介绍给卢玉珠,告诉卢玉珠自己已经跟李雪晖接吻了,就以卢玉珠的脾气,怕是肯定能杀了自己和李雪晖……
  傅莉斓这个时候又说道:「我还是我刚才那句话:就问世上的哪个妈妈,在看到自己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喝得烂醉如泥,心里会好受的?你现在这样回家了,被你妈妈看见了,这是在给你妈妈和李老师之间上眼药呢,你懂吗孩子?再说了,就你现在喝成这样,站都站不稳,待会儿肯定还得去吐,那你大可以去看看,满街的出租车司机,有谁愿意拉你走的?我去开几个房间,我让你和雪晖都好好休息休息,咋的,我又不是要挖你的心、偷你的肾,你不乐意个什么劲儿呢?」
  此刻杜浚升的判断力多少有些模糊了,并且他觉得傅莉斓他们说得倒也对,一来是自己的神智此刻确实有点不受控制了,二来自己如果自个走了,丢下了李雪晖,那他们那帮人,尤其是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炮仗头,不一定会对李雪晖做什么,但是如果带走了李雪晖,李雪晖是真的没地方去。
  ——毕竟有自己在,虽然此刻自己有点醉醺醺的,但是留下来的话,跟李雪晖彼此之间也都能有个照应。
  杜浚升这才点点头。
  「哎!这就对了嘛!老师们说什么,当学生的,就得听话!」
  原本头已经低下去的杜浚升,此刻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衣服、吩咐钱琳拿起一大堆未分发的礼盒,并悄悄跟袁颖佳、钱琳等人耳语的傅莉斓。
  她们在说什么,杜浚升根本没听到。而傅莉斓她们也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杜浚升,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听话。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4/16 16:35:28

第6章:腊月二十七下午
  成长与人性的恶,这两者从来不能割裂开来谈论。
  ——朱塞佩·托纳多雷《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十几分钟之后,杜浚升和李雪晖已经来到了丽都大酒店三楼的一间标准间客房里。
  也是十分离奇的巧了,偌大个十层楼的星级酒店,在这过年前的时候,居然还就剩下五间客房,就好像这五间客房,是专门为傅莉斓、李雪晖他们准备的。
  安排房间的时候,傅莉斓也是特意把杜浚升和李雪晖安排到了一间屋里。醉到头晕目眩的杜浚升,和李雪晖四目相对,多多少少都有些羞怯,但是同时杜浚升也放心了一些,毕竟李雪晖就在自己的眼前身边,若是给李雪晖安排到跟别人一起去入驻的话,哪怕就算是个女的,杜浚升也是不放心——刚才在隔壁的「金芙蓉」包厢里,傅莉斓那帮女人的德性,杜浚升也算是领教了。
  李雪晖艰难地搀扶着比自己要高上一头加一个脖子的杜浚升,杜浚升的手里也拎着那两个神秘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但是重量却特别沉的礼盒,两人的身体相互贴着,一起踉踉跄跄地进了房间。一进到房间里,还没等李雪晖把房卡插在取电槽里,杜浚升便先丢下了那两只礼盒,随后直接奔向了房门口旁边的洗手间里,掀开马桶盖,对着马桶一阵狂吐。其实从刚才他回到包厢里,自报跟何秋岩认识之后,胃里面其实一直在翻江倒海着,而他却愣是咬着牙攥住拳头,不让傅莉斓等人看出自己的不适;然而,刚才乘坐电梯下楼、又乘坐电梯上楼,中间还走了一小轱辘的路,被室外的冷风一吹,他的腹中就更难受了,但他又生怕因为自己反胃呕吐,会导致自己有一时半刻的疏忽,让身边的李雪晖被傅莉斓她们给带离自己身边,所以就算是忍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上也没了多少血色,他也一直忍着。
  而忍久了的后果,便是此刻的呕吐,会让他身体内特别的难受——胃压积攒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胃液必然会大量分泌、并跟着肚子里仍旧留存的大量酒精快速混合;同时在他放开会厌软骨的反应之后,那股混杂了胃酸的苦涩酒精溶液,不但从他的口腔中反了出来,还直接从他的鼻腔中冒了出来,甚至还带出了不少眼泪。
  但是李雪晖对于如此会引起自己生理不适共鸣的场面,却丝毫没有退缩,她马上开了洗手间的灯,取了浴缸上头毛巾架上的一条浴巾,帮着杜浚升擦着下巴上、人中处、嘴角上和鼻子上的污秽物,并且用牙缸架上的玻璃牙缸给杜浚升接了一杯自来水,一边让他漱口,一边帮他顺着后背、让他喘匀气息。
  吐了大概十来分钟,胃酸、苦胆、酒精、痰污、鼻涕,都从杜浚升的呼吸道和食道里清空了,筋疲力尽的杜浚升这才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李雪晖。
  「好些了么?小家伙……你干嘛喝这么多?哎……怨我了!要不是因为我……
  你也不会……真是心疼死了!」
  看着杜浚升此刻面如菜色的模样,李雪晖的心中确实特别不是滋味。她冲了马桶里的水,随后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手巾,在洗手池里投浸湿了之后,帮着杜浚升擦了擦脸。
  但是喘匀气后的杜浚升,却只是问了李雪晖两个字:
  「……值么?」
  「什么?」
  「你觉得值么,老师?」
  看着杜浚升,李雪晖帮着杜浚升擦脸的动作,瞬间停住了片刻,并且她未发一言,但也低下了头。
  杜浚升委屈地看着李雪晖,继续问道:
  「……就为了区区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年级组长,就为了那么点所谓的面子、待遇……哦,还有地上那两只不知道里面到底是装了人体器官还是炸弹的两只礼盒,而被她们那帮狗东西、臭娘们儿,当猴一样耍、当狗一样遛,雪晖,你这样真的值么?」
  人一旦有了欲望,那最后的下场,便是要么成了魔鬼,要么成了奴隶。李雪晖其实心里特别清楚这一点,尤其是自己的前夫和儿子,一个是赌鬼加瘾君子,一个是花柳病,而且全都已经生死不明。
  所以现在的她,再看看怀里的杜浚升,确实既伤心,又悔恨。
  「先别说这些了,小家伙……擦擦脸,老师先扶你去趟一会儿吧。老师还得擦一擦自己的身上呢……」
  杜浚升本来还要埋怨李雪晖,但听她这么一说,又伸手往李雪晖的大衣里探过去,在她的后背上一摸,才想起来刚才李雪晖被那个该死的小隆泼了大半瓶的预调酒,此刻不但依旧满后背潮湿,而且经过外面的冷风一吹,她的后背上也是一片冰凉。
  旋即杜浚升踉踉跄跄地扶着洗手台站起身,李雪晖见状要搀扶他,但他却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走向里面的那张床,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床上。
  李雪晖生怕杜浚升出什么事,于是也在后面慢慢跟着,还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一直到杜浚升躺到了床上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并且还帮着杜浚升脱了鞋袜,帮他挪动着腿让他在床上躺好——当然这个时候,她和其实依旧清醒着、只是浑身乏力的杜浚升也都才发现了两件事,致使李雪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呀」,把杜浚升的身体在床上摆放好之后,就赶紧又进了洗手间,而杜浚升发了半天呆后,想了想,又抬起手,扭着安置在床头的操作台上的转纽,把房间里的所有灯都关了:
  ——首先,这间标准间卧房里,只有一张双人床;
  其次,房间的四处,包括天花板上,都印着从网上复制下来的、又经过渲染和贴印后制作成墙纸的好些个色情摄影师的作品:从一进门口过了衣柜,就有一张一个妙龄少女光着身子、袒胸露乳,跪在镜头前双手攥着两根粗长肉棒,并眯着眼睛还翻着白眼、嘴巴大张还吐着舌头,迎接着从那两根肉棒里喷射出来的滚烫精液的黑白特写,同时那张照片上,一个拥有八块腹肌的男人,还在捧着少女的腰身从她的屁股那里后入着抽插;之后在电视墙的背景上,是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捧着一个把女人的双腿端起呈M字母形状、并从下面将那根雄伟的阴茎入侵到女人一片泥泞的淫穴,而女人仰头与身后的男人激吻的同时,又无法按捺地自己从下方抓起自己的巨乳的彩色照片;而在旁边靠窗户的位置上,则是一组照片,分别是女人隔着湿漉漉的丝袜、将裹着丝袜的阴茎放入自己的口中,随后女人又将那根摘掉丝袜之后的长屌夹在自己的两只酥胸中间,最后女人与男人倒转着进行着69口交,并且拿着摄像头对着自己正在吸吮阴茎的嘴巴照了一张特写;
  而在床头后面的背墙上,则是用各种女孩子被人拍下的正在被男根入侵中的「穴脸同框」或者正在被后入时女人自己掰开自己的屁股缝、并把菊门也暴露在镜头之下的一大堆照片组成的马赛克组合……
  甚至就连杜浚升正在关灯的时候,还看到了自己左手边的那面在一张上面摆了四只茶杯、一只茶壶和一盏大号水晶烟灰缸的小茶桌后面的墙上,还有个女人正在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露出了一套熟悉的淡蓝色莱卡文胸与丁字内裤,并用着一条干净浴巾擦拭着自己的后背和屁股……而就在杜浚升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面前「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突然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啊呀」,然后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又转为羞涩地看向杜浚升,但她想了想,原本下意识遮在身前的浴巾,却又放了下来,并忸怩地转过身,正面对着杜浚升的双眼。
  ——这个时候,杜浚升才反应过来,那哪里是一面「照片墙」?那根本就是洗手间内靠近浴缸的一张可以调节透明度的玻璃窗,而那个女人,正是此刻正在洗手间里擦拭自己身上酒渍的李雪晖。
  杜浚升顿时从脸上到心里都变得火辣辣的,于是赶紧重新扭了一下那个按钮,把玻璃重新恢复成了一面不透光的米白色墙体后,这才重新躺下。
  随后,他就彻底清醒了。
  其实他从上大学学会喝酒之后,他就从来没喝醉过,他倒是也会觉得头晕目眩、会呕吐、会舌头打结,严重的时候觉得天旋地转了,一头栽倒到枕头上或者草坪上,就开始呼呼大睡,但他从没体会过喝多了酒之后陷入那种可以对周遭一切不管不顾的美妙的幻觉当中。后来他去检查抑郁症的时候,他也去检查过自己这个问题,大夫告诉他,这是因为他其实是酒精不耐受体质——这对杜浚升而言,其实很悲哀。而且大夫还嘱咐他,不要因为从来都喝不醉而一直酗酒,像他这样的体质,如果喝酒喝多了,猝死的概率反而要比喝几杯就不胜酒力的正常人要更高。
  而现在,在再一次看到了李雪晖熟悉的、且即便多少有点发福而从苗条变成微胖的、并反而要比十几年前更有韵味的半裸身体之后,杜浚升彻底清醒了。
  紧接着,他的脑子里也更乱套了,各种回忆、各种想法、各种乱七八糟的或亢奋或低落的情绪,也一下子全都从混杂了酒精的血液里统统涌向大脑。
  没过多一会儿,李雪晖就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但这个时候的李雪晖,正披着一件白色的宾馆浴袍,浴袍的绑带紧紧地系在她的腰上,但同时雪白的大长腿和鼓鼓的胸部,也分别从浴袍的下摆和领口处显露出来。因为她的衣服都挂在浴室拉帘的横杆上,浴室里的除湿器和换气通风设备都开着,洗手间里的噪音极其的吵,所以她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杜浚升之后,又连忙把洗手间的门关上,之后才脚步缓慢地走到了杜浚升右手边的床沿旁。
  「臭小家伙……分明之前都看见过一次,还这么羞呢……哈哈……」
  李雪晖看着双眼发呆着的杜浚升,先笑着说了一声,但紧接着,她爬上床的动作却有些蹑手蹑脚的,随后多多少少也有些僵硬地坐倒在床上,然后伸直了双腿,一会儿仰面躺着,一会儿又侧身看着杜浚升,但始终却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体挪到与杜浚升靠得更近的地方。
  「是呢……」杜浚升也忍着自己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轻声说了一句:「不仅是见过,还见过更彻底的……」
  「而且你还抱过。你记得么?」
  「嗯。」
  「小家伙,你还记得……你快要小学毕业那个学期,那天下午的那场暴雨么?」
  杜浚升仰着头,一眼都没往李雪晖身上看——其实他此刻有些茫然,茫然的同时也有些胆怯:「说实话,之前真忘了。」
  「是么……」听杜浚升这么说,李雪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有点失落。
  而杜浚升接下来的话,却又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
  「可能是我从小学毕业之后,经历了太多事了吧……而且,在我的印象里,或者说,对于当时的我的认知里,我那次其实挺糗的,而且还有点不太清楚,当时我跟李老师之间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哈哈,所以,我的那部分记忆,就逐渐被别的东西盖住,然后渐渐被隐藏在了一大堆其他的记忆里了。并且,我现在还有重度抑郁症跟重度焦虑症,脑子却是有点不灵光了……但是今天早上跟李老师拥抱的那一下,让我一下子想起来好多事情——就包括那天我和你淋过雨之后,我跟你在办公室里,孤男寡女,赤裸相对,并且我把脑袋埋在你的胸口,而老师你也帮我擦干净了身子。」
  说完这些,杜浚升才转过头看向了此刻虽然竭力把自己的身体遮掩得严实、却依旧领口春光大开的李雪晖。
  李雪晖笑逐颜开地看着杜浚升,但她却也并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其实此刻的她,心里多少也有点紧张,毕竟现在与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的是自己曾经的学生,而且好多好多年里,自己都没跟一个男人有过任何的亲昵了。
  所以,李雪晖现在内心当中最赤裸、最原始、最真实的想法是,她希望杜浚升能主动对自己做点什么。
  可杜浚升侧过头后,却就那样看着李雪晖,一动不动。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房间里顿时除了除湿器和通风口的阵阵轰隆之外,还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但杜浚升却只是看着李雪晖,一动不动。
  一见杜浚升半天都没动弹一下,李雪晖的心思也从期盼变成了疑惑和失落,她想了想,还是因为自己比杜浚升年长得太多,于是先开了口:
  「小家伙,老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吗?」
  「你问。」
  「你……喜欢老师么?」
  「喜欢。当然喜欢。」杜浚升对自己钟意的女性,哪怕表白的时候,素来都是胆怯且踌躇的,但是现在的他或许是因为酒精的躁动,他回答的时候却一点都没迟疑、舌头也没打结,「你知道么,李老师,其实从小到大,你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人。今天一整天,对我来说,简直像一场梦一样:能在网上遇到了好久都没联系的、我最喜欢的女神李老师,并且刚才在KTV的包厢里,我能拉着你的手、我能把你抱在怀里,甚至还能吻到你——可以说,今天是我从小到大最让我开心的一天了。」
  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李雪晖本应该很开心,但是因为杜浚升一点行动都没有,在李雪晖的心中,却感觉跟自己被杜浚升讨厌了一般,于是她又追问道:
  「那……你是觉得,老师……已经年龄大了、已经老了么?」
  「没有啊。老师你今年42,这是我觉得女人最美好的时候。实话。」
  「但是……老师刚才照镜子,看到自己确实是已经比当初我教你的时候,胖了好多……很明显,老师知道……」
  杜浚升摇了摇头,语气听上去十分理性地说道:「并没有。老师曾经纤腰细腿的模样,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老师现在肉肉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而且在我眼里,正正好好,很有韵味的。」
  「是嘛?哈哈……你倒是很会夸人呢!不过,看来,过年之后,我应该找个健身房好好锻炼一下、减减肉肉了,哈哈——我争取把你脑海里的那个『纤腰细腿』的李老师给拽出来,让她好好地再次站到你面前!好不好?」
  听到这里,李雪晖才笑声出来。
  杜浚升也很清楚,李雪晖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在她主动躺到自己身边、并且身上除了内衣之外就只穿了一条浴袍的时候,要对自己问出这些问题——他虽然没什么感情经历,但也确实是个成年人了。
  所以他思忖片刻,也对李雪晖说道:「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说。」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您觉得,值么?」
  听到杜浚升又这样问着,李雪晖直接坐直了身子,又佝偻着后背,单腿蜷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失落地低着头:
  「小家伙,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个问题呢?」
  「因为有两件事,此时此刻,变成了我心里出现的让我过不去的两道坎。」
  「哪两件事情呢?」李雪晖转头看向杜浚升。
  「一来是觉得……李老师有点不像以前的那个班主任『晖姐』了。」
  「哈哈,我以前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呢?」
  「亲切,特别亲切。您跟学生们都没有什么架子,恩威并施。课堂上是老师,课下就是我们的大姐姐——不止我这么觉得,当时我们全班将近七十来人,也都是这么感觉的,都觉得我们的班主任长得特别美,但同时气质也特别帅。」
  「是嘛?哈哈!」李雪晖笑着,抬起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拢着自己的长发,看着躺在自己身前的杜浚升。
  「而且在我看来,您当时还有个优点,」杜浚升顿了顿,说道,「您一点儿都不虚荣。」
  李雪晖听到杜浚升这么说,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眼神也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杜浚升又转过头,仰头看着这间屋子里唯一没贴任何色情写真的天花板:
  「您还记得咱们小学毕业之前,最后一次队列操练比赛么?那年的春天特别的暖和,就仿佛夏天提前到了一样,所以在那阵子,您穿过一件棉混面料的连衣裙,但其实可能您都没注意到——并且也可能是因为我是咱们班当时个头最高的孩子,当然,也是最早熟的孩子,所以或许就我一个人注意到了,您的那件黑色连衣裙在阳光之下其实特别的透。我那时候就看到了,您穿着跟今天所穿的颜色一样、款式一样的丁字内裤和胸罩……我那时候根本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过女人,也基本上没看过女人的裸体,所以那一下午,我的注意力,完全就在你的身上。」
  「你还真是很色呢,小家伙!」李雪晖对杜浚升轻声笑骂道。
  「然后,作为排头兵的我,领着全班走齐步、踢正步的时候,因为心思全在李老师你的身体上,所以就把全班都带得一塌糊涂。这事儿您记得么?」
  「哈哈,我隐约记着呢,」想到当初的杜浚升傻傻的模样,本来有些失落李雪晖,又忍俊不禁起来,「但是我当时哪能知道,那么大点的孩子,满脑子居然都是自己老师的胸和屁股呢……」
  「然后您就把我批评了。毕竟我出了那么大的洋相。但是后来的事情您还记得么?」
  「后来?后来怎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六年级毕业班的队列操课汇演比赛,是跟学校当时评比『优秀毕业班』跟『优秀毕业班班主任』挂钩的,不仅有奖状,您还会有奖金拿。」
  「哦,对……是有这么个事情。而且现在咱们学校每年也都在比——单拿到『优秀毕业班』,当月奖励800块;单拿到『优秀毕业班班主任』,当月奖励1000块。如果都能拿到的话,可以拿到2000块钱的奖金,而且是连续三个月都在基础工资上拿到2000块,还能上学校的『光荣教师』宣传栏。」  「而当时的你,因为我的洋相所导致的全班队列汇演上节奏极其混乱,所以您最后一项都没拿到。我记得当时的(6)班,也就是傅莉斓她带的班也是一个奖都没拿到,然后在宣布比赛结果的那天,傅莉斓给他们班的学生在放学后直接多留了一个小时,把他们班的学生几乎是挨个训了一遍;但是您不一样,您却一点都没在乎。等到过后,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的我,单独跑到您的办公桌旁边,连鞠躬带写检讨、带口头检讨向您道歉的时候,您还安慰了我,告诉我别介意,您还摸了我的头哄了几乎快要哭出声的我呢。」杜浚升转过头又看向李雪晖,「您知道么李老师,任何人喜欢另外一个人,其实都一定是因为一件事才确定下来的这样的喜欢的——如果您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上您的,我会说,就是您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我,不要哭,不要觉得抱歉,不要对这样的事情看得太重的那天。」
  看着杜浚升的眼睛,李雪晖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如果杜浚升不提这件事,她是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
  杜浚升继续对李雪晖问道:「那我现在还想问您一句,李老师:如果是现在的你,遇上当年的事情——因为当时懵懂无知、又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我,因为意乱神迷而搞砸了异常能拿到评优资格跟奖金的活动,您还会那样和蔼地笑着原谅么?」
  李雪晖看着杜浚升,苦笑了一下,多多少少有些违心地说道:
  「会的。一定会的。因为你是老师最喜欢、最爱的、最欣赏的,也是最能保护老师的、帮老师分担很多事情的小家伙呀!」
  但杜浚升却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李老师,就刚刚在KTV里我所见到的、所听到的,以及所感受到的事情,让我觉得,您可能不会了——刚才我问的是,您会不会原谅我;那如果是换成您现在班级里的一个一年级的小豆包,您还会么?」
  这句话,真的给李雪晖问住了。  因为就在这个寒假之前,马上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李雪晖带的班级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午休回来之后,她的班级接到了一张「卫生评比扣分」的贴条,因为这个贴条,李雪晖现在所带的一年(3)班的卫生流动红旗
  就被人摘了;等李雪晖仔细找到教导处一问,再跟班级里的同学一对,才发现,之所以会得到贴条、摘了流动红旗,是因为当天班级的值日生小同学,分明是收拾完了卫生的,但是就在他中午扫除结束、准备去下楼玩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书桌里的空饮料瓶子碰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检查卫生的值周生跟卫生巡检老师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就把那只空塑料瓶按照垃圾进行了记录,随后就对班级进行了贴条;而陵川五校现在的校规实行的依旧是「班主任责任制」——如果班级得到荣誉,在班主任老师的月薪上就有会有正向体现,如果班级出现了问题,班主任也会在当月被扣工资:因为班级被摘了流动红旗,所以李雪晖的12月份原本为6000块钱的薪水,会被学校财务处扣掉100元作为警示,而为了这么区区100元,李雪晖竟然大发雷霆,把那天中午收拾卫生、结果自己掉落了空塑料瓶的那个小朋友不仅罚了站,过后还找了家长,总结了一大堆问题,在家长面前把孩子批评到痛哭流涕。
  ——现在的李雪晖听着杜浚升的话,又想起自己的那天在那个小朋友和家长面前愤怒乖戾的模样,一股无比懊悔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并且也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只是在李雪晖的心底里,还是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点委屈:虽然100块之于6000块钱的工资,看起来是个小数目,但毕竟现在自己是在租房子的,每个月的2500块钱的租金、加上一日三餐的费用,再加上因为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太远、每天上下班后必须花出去的计程车费用,算下来基本上自己已经不剩什么钱了——虽然她本应该更节省一些,但是对于前半生过惯了类似阔太太的日子的李雪晖来说,已经能维持在一到两个月才买一件昂贵的化妆品和保养品,三四个月、甚至半年才买一件新衣服、新首饰的自己,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更别说,她还畅想着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能够在自己60岁退休之前全款买一套房子住,无论房屋面积多大;过去的自己,别说不拿2000块钱的奖金,就算是当月丢了两千块钱现金对她而言都算不得什么事,可现在的她,工资里少赚100块钱,接下来一个月乃至半年,自己的花销都得重新精打细算。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定要争取这个年级组长的原因,如果能够升格为年级组长,那么她的基础工资就不是6000块,而是9000块,如果自己能再争取一些公开课的机会和评优资格,每个月赚个一万加的薪水,根本不成问题。
  「……所以,小家伙,我现在的想法、现在的所作所为,跟你的逻辑,以及你对老师当初的印象,是不一样的。我没办法的,浚升。」
  讲完了自己的心绪的李雪晖,尽管依旧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她却不能自已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过上曾经过着的生活呢?租房子住、少买两件衣服……
  或者买两件便宜的、但是穿起来依旧得体的衣服,少用一些奢侈品箱包和化妆品、或者用回您自己以前用过的,难道不好么?您喜欢的究竟是住在那样的大房子里、每天都能换一件名牌大衣、手提包,还是喜欢做那个丈夫是个赌徒、儿子是个不听话的混混的生活呢?」
  李雪晖听到杜浚升提到自己不堪的过往,一下子有些生气了,即便她心里已经完全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年轻得太多的男人,对于这种冒犯无礼的话语,她还是不能不理:
  「你有点犯浑了,小家伙!你非要戳我的痛处,是吧?你知不知道,我虽然给你讲我的事情,只用几句话就能说完,但是在我过去的十几年里,我每一天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杜浚升,你知道老师我心里有多苦吗!」
  杜浚升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他也坐起了身子,低下头来,放柔了声音说道:「对不起,雪晖……我不应该提的。」
  李雪晖抽了抽鼻子,又抬起头看着今天不停地帮着自己挡酒的这个小男人,内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没关系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是你的话,无论你怎样,老师都会原谅你的。」
  「我也没别的意思,李老师……我只是觉得,在我眼里,您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会很好看……您化不化妆,也都会很好看,并且,我觉得您可以换种……换种活法——至少,您如果能够……能够放下一些事情的话,您应该不用过得像现在这样痛苦。」
  「但是没办法的,小家伙……我今年42岁,我从22岁实习开始到现在,已经当了整整20年的老师了。前十年,我的人设就是那样的潇洒,优越;后十年,虽然我的婚姻和家庭出现了变故,我也失去了我的丈夫和儿子,但是,我不能破坏掉属于『李雪晖』的潇洒跟优越——没办法的,小家伙,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它不在书本上,它很混蛋、混蛋到我没办法在课堂上跟学生们好好讲讲,但这确实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那我还想再问您一个问题:李老师,您喜欢我么——作为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老师,您喜欢我么?」
  李雪晖抬起头,盯着杜浚升的眼睛看着,微皱着眉、嘴角向下撇着,极其委屈又渴望地说道:「当然了,老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而且,经历了刚才的那些事情之后,老师……作为一个女人来讲,我已经比你小时候老师对你那样,更喜欢了——不止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还有……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可是,雪晖,我是一个半辍学的学生、是个混吃等死的抑郁症、是个已经在家枯萎了整整三年的『家里蹲』。你想要的那种潇洒和优越,我给不了你——至少现在的我,给不了你。」
  李雪晖又怔住了。
  ——确实,即便是刚才自述自己的心路的时候,李雪晖也忘了把杜浚升算到自己的计划当中去了,并且就算杜浚升并没有遇到家里的变故、并没有「半辍学」
  或者患上抑郁症,23岁的他,又有多大的可能能帮着自己实现自己的那个梦呢?
  但是,李雪晖确实是真的已经爱上了他了。
  随后,杜浚升看着李雪晖,继续说道:「您想知道,我刚才所说的心里的两道坎儿里的第二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呢?」
  杜浚升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是在刚才KTV包厢里,我在你的身上,见到了我妈妈的影子。」
  听到这话的李雪晖,不禁有些尬住了:「哈哈,那你说……你对你妈妈,该不会也是有点儿……什么其他的想法吧?我听说,现在你们这代人里,其实对妈妈有……有那种想法的,好像不少呢……」
  「我没有……其实,我也不知道……」杜浚升表情复杂地说道,又摇了摇头:
  「我其实最近也在研究这个东西……但我想说的,其实也并不是这个意思,李老师。并且其实老实讲,不仅今天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我妈妈的影子,就连那个令人讨厌的老娘们儿傅莉斓,我也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我妈妈的影子……」
  「你这话说的,有点深奥了……老师没听懂。」
  「我从小到大,至少是从我学会记事儿时候开始,我就没见过我妈妈对我笑。
  您见过她的,您应该觉得她是一个比较和善、并且应该是个特别能够跟人相处得来的人,对吧?」
  李雪晖点了点头。
  杜浚升却摇了摇头:「但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她面对我的时候,她其实是个特别霸道的人:她对我的一切想法都表达着反对和不满,她希望我极其听话,最好是能够对她的一切命令都特别的服从……」
  「但是当妈妈的不就是这样的么?心里都是怕孩子因为一些不正确的想法,而做出一些错误的事情,最后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雪晖,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么?」杜浚升此刻的语气变得特别强硬,且不容许任何的商量,李雪晖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所以也就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不再发声;见李雪晖不再说话,杜浚升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或许,站在一个做母亲的角度来讲,你说的确实是对的,但我作为一个孩子,一个儿子,我觉得至少从态度上,可以更温和一些吧?至少可以在我提出一个想法、做出一个决定之前,可以跟我商量商量吧?但她并没有——好些时候在我提出一个想法、哪怕只是提一句,而并没有任何决定、或者在好几个想法中间想要进行取舍的时候,只要我敢提,就只能换取两个字——『不行』。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要么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要么就是排挤和批斗。就像李老师你跟傅莉斓之间的关系一样:要么你去做傅莉斓认定的、可以随便灌酒、随便戏耍的『自己人』,然后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要么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带班班主任;我呢,要么听她的所有安排——一定要考进班级前五名、年组前一百——最好是年组前五十、然后不能学文科一定要学理科、一定要离开我所心爱的女生、一定要考到首都或者沪港的名牌大学、一定要把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业上、且一定不能因为家里发生的事情不能分心……于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在我父亲突发急病猝死之前,在我父亲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哦,对,她不仅是对我这样,她对我父亲也是如此,就像刚才那个小武哥被傅莉斓赶走的时候,甚至我妈在好几次对付我爸的时候,她说的话跟傅莉斓刚才对小武哥说的话都是几乎一样的。这是傅莉斓像我妈妈的地方。
  「而您呢——您像我妈妈的地方,在于您和她的心中,都有一种早已经设计好了的、且不容许任何修改、任何动摇的愿景,以及对这样一种愿景的执念,只不过您的愿景和执念是给你自己准备的,我妈的愿景和执念是给我预备的:您要的是,自己在60岁退休之前,能够全款买一套房子——您这点跟我妈卢玉珠简直不要太像了!她的愿景是,希望我三十岁之前,能够在首都、沪港这样的地方买一套自己的大房子,而且房屋户型、房产面积都算好了——要三室一厅的,必须得在市中心,而且最好买一套两百平米的……您要的,是做一个年级组长,将来如果能有更好的职位和待遇更好;而我妈,希望我能够考研、读博、然后进入药企大厂做一个中层的研发部门的干部,并做她所谓的『人上人』——咱们F市的『燊玖制药』集团您还记得么?从小她就希望我将来能进到这里去,而且这还是她对我的期盼过上的生活的保底,因为『燊玖制药』在原先最辉煌的时候,能够给总监、主任级别的员工配备一台Bmw、梅赛德斯或者同档次品牌的个人座驾、以及给员工在南郊分一套200平米的高档公寓,再往上一点的甚至可以分一套联排花园别墅……您要的是原先的那种『潇洒』和『优越』,而她想要的,除了要我做她心目中所谓的『人上人』之外,与此同时还能让她在别的同事、家长面前,因为我做了『人上人』,而『脸上有光』——当然,就我现在这样,肯定是让她特别的失望,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并不太能了解,她所谓的『脸上有光』,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光』。」
  李雪晖听着杜浚升的讲述,渐渐地,也跟着心里增长着的懊悔唉声叹气起来。
  因为他也想到了自己儿子谢思远——同时,她也终于想明白了,曾经也是品学兼优的谢思远,最终为什么会恨上自己、而跟他的父亲谢明威一样喜欢上了玩牌、赌博,并且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滥交,最终染上了梅毒……
  ——因为自己跟卢玉珠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如出一辙。
  而谢思远终究并不像杜浚升这样,还能够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自持。
  可说到底,根源还在自己的身上。这个时候的李雪晖,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再看看眼前的杜浚升,李雪晖仿佛是在无边的苦海,看到了一块坚硬的浮木——对于这样偏执的自己,杜浚升居然还愿意亲近自己、保护自己、喜欢自己,李雪晖真心觉得悔恨、幸福又感动。
  但这个时候的杜浚升,却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雪晖,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对自己的母亲有点什么『想法』……可能就像你说的,我这代的男孩子里,确实会有很多男生对自己的妈妈有禁忌的乱伦好感,就比如刚才在包厢里,我为了震慑那些缠着你的『鸭子』们所提到的何秋岩,他确实是我初中时候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跟他妈妈夏雪平的事情,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在网上一提到他和夏雪平阿姨的时候,十个人里差不多得有九个人是在取笑他们、骂他们的,但是你知道我的看法么?我觉得很羡慕!实话!——因为我是根本想象不到,一堆儿亲母子俩的关系,是可以亲密要好的可以从亲情发展成爱情的,哪怕没有到爱情的程度、能够到彼此不嫌弃而发生肉体关系,也是令人羡慕的;而我呢?您知道么?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只要我一闭眼睛,一想到当天一整天里,我妈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要么我就肯定害怕到失眠——我会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做错了,惹得她不高兴了,或者我会做错什么事情、说错什么话,可能会对她的情绪有什么影响继而换来什么样的惩罚,要么我就肯定会做噩梦——在那些噩梦里,全都是我妈妈对我投递过来的最凶狠、最恶毒、最丑陋的表情,她在梦里对我做的,也全都是数落、反对和批评。您刚才还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你——李老师,我很喜欢你。
  对于几乎从未有过什么感情经历的我来讲,我的另一半跟我之间的年龄差距,根本不是问题,而且即便是现在如此不堪的我,也会愿意为了我的另一半去重新振作、去努力的,可是啊,雪晖,我总不能找一个跟我妈很像的人去谈恋爱的——我已经有一个很难让我走出来的心理阴影了。」
  「那看来,我今天的表现真的很差……让你失望了,小家伙。」
  李雪晖看着杜浚升,鼻子一酸。
  「谈不上差吧……只是有好几次,我确实很伤心——就比如,刚才我去『金芙蓉』的洗手间呕吐的时候,我看您没跟过来,我其实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但我也明白了,在你的心中,还是对那个年级组长的位置,当然,也是你刚才所说的『潇洒』和『优越』有所执念……真的很难过,雪晖。但或许,真的是我的想法太幼稚了吧!」
  杜浚升说着就下了床,整理一下上衣,并踩上了自己的鞋子。
  ——就在这一瞬间,就在李雪晖看见杜浚升背对着自己下了床的一瞬间,她再也难以抑制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哇——呜呜呜……小家伙……你也要抛弃我了,对么?哇啊——呜呜呜……」
  杜浚升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诧异的——
  因为他这会儿说着话就要下床,并不是想要离开房间,而是因为此刻的他自己的酒劲已经基本上过去了,同时为了保持自己的清醒,他想要去卫生间里洗把脸;并且很明显啊,自己刚才那段话虽然说完了,但并不是一种告别的表达啊;
  但没想到,自己此刻背对着她下床的这一举动,却被李雪晖理解成了杜浚升准备离开……
  他看着李雪晖哭得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瞬间被拿捏住了。
  「我……我没有……我不会的,李老师……」
  杜浚升说着,便也不去洗脸了,踢掉了鞋子光着脚跑到李雪晖的身边,迟疑片刻过后,一把将李雪晖的头搂在自己的怀里,并且用左手揽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肩头轻轻抚摸着。
  「小家伙……老师求你了……呜呜……别走好么……哪怕你之后……呜呜呜……
  哪怕你以后会不喜欢老师了,但是你今天别走……别丢下老师不管……好么?」
  杜浚升没说话。
  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给过谁任何的承诺,也没被谁给过任何的承诺。
  ——当然,除了自己的老妈卢玉珠,但那也算不上什么「承诺」,那更像是一次次的「钓鱼执法」:比如在自己的小时候,卢玉珠经常会说「你期末考试如果能够考到『双百』,我就肯定给你买一个你最喜欢的玩具」,等真考了「双百」,卢玉珠却又苦口婆心地劝解着杜浚升「妈妈跟你说,你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妈妈不希望你玩物丧志,所以这个玩具妈妈就不给你买了——妈妈已经把买玩具的钱省下来,给你报了个补习班了,这个礼物是不是比玩具更好」;再比如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卢玉珠又说,「儿子,小学的时候千万别跟同班的小姑娘有什么太要好、太亲密的关系,你们现在还是小小孩儿呢,啥都不懂呢,跟小姑娘玩得太多,不利于你的身心健康;妈妈说,等到了你上高中了,你要是有喜欢的小姑娘的话,你自己可以多跟她相处相处,到那时候妈妈尊重你」,可真到了高中,呵呵,她自己跟游乔语老妈打架的事情就发生了。一次次的千锤百炼,让杜浚升下意识地对承诺这件事情感到过敏,所以他在口头上,实在是不敢回答李雪晖任何一个字。
  但他的手上,却依旧很诚实地抚摸在卢玉珠的肩头跟后背上,并且低下头亲吻了一下李雪晖的额头。
  而被杜浚升搂在怀里后,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温暖的李雪晖,却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来自其他人身上的体温了。一件接着一件糟糕的事情,仿佛一阵又一阵的暴雪狂风,把李雪晖的身心吹打得僵化,她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只能感受到来自全世界的刺骨严寒,时过境迁,她也慢慢地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本来就是冰冷的。此刻从她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是她的内心融化过后所形成的充满了苦难的泪水。她委屈得像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也紧紧抓住杜浚升的大腿不放开,边流着泪,边哽咽着对杜浚升坦白了自己内心的最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呜呜……老师让你失望了!老师并不是什么女神……老师也不过是个人!也不过是个女人!呜呜呜……而且,老师还只是一个……呜呜……孑然一身的女人……小家伙,老师太孤独了!我太孤独了!……我又孤独又失败!
  我是一个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的女人……呜呜呜……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老师的妈妈在老师上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而我的父亲……在你们毕业后的那年就去世了……老师只有自己一个人!呜呜呜……我身边连一个爱我的人都没有……老师也不想让小家伙失望……但是老师没办法!……我太难了!我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我没有一个人可以帮我解决什么问题……哪怕是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呜呜呜!老师也很痛苦……呜呜——哇——啊啊……我已经闹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老师才会不断地把自己催眠……想着终有一日,能靠着自己过上那些所谓的『潇洒』和『优越』的生活……呜呜呜……我只有靠着这些……我才能够让自己的生活有些盼头!要不然……老师其实……都想过好几次……吃点什么药物、或者找个地方把衣服或者被单一挂、脖子一勒……就这样了却此生算了!我没办法了,小家伙……可我其实,也是想着能有个人真正的爱着我的啊!我好想好想被人爱着啊……」
  这一刻,木然地站在李雪晖身边、把她抱在怀里的杜浚升,也不由得流下了一滴眼泪:
  他的确没想到,李雪晖也竟然有过这样极端的想法。
  ——对于自我了断这种事情,杜浚升觉得,自己想想也就算了,当然因为最近不断地吃药治疗,自己已经对这样的想法逐渐淡化了;可是,美好如李老师这样的温柔体贴的人,本不应该这样。
  「李老师……你不要这样想……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本来可以生活得更轻松一些的!而且……你不是没人爱你的。」
  杜浚升深吸了一口气,把李雪晖在怀中抱得更紧了。
  李雪晖听到这,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向杜浚升的眼睛:
  「……那你会爱我么,小家伙?」
  「我爱你。李老师,我爱你。」
  「呜呜……呼……小傻瓜,你爱我……你还叫我李老师干嘛?」李雪晖羞赧又感动地看着杜浚升,但同时又有些气鼓鼓地嘟囔着。
  看着模样甚是可爱的李雪晖,杜浚升便再也忍不住,微微弯着腰并低下头,扶着李雪晖的脸颊,对准了她的柔软香唇,再一次吻了下去。
  而李雪晖此刻也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掩饰,果断又渴望地嘴唇微张着,并主动伸出舌头,勾住了杜浚升的魂,又斜着额头,任由杜浚升肆意吸吮着自己干涸且燥热的舌尖,并且李雪晖还主动转过身来,挺起身体,跪在床上,一手紧紧搂着已经从当年的一个「小家伙」成长为今天高大英俊又温暖无比的男人的杜浚升的脖子,另一手轻轻放在杜浚升的左胸口,在杜浚升的坚实的胸肌上揉抚着,似想要透过肌肤跟骨骼,去摸一摸他燥热鲜活的跳动着的心脏。
  被李雪晖在自己胸口这样一抓,杜浚升全身上下的细胞彻底也躁动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微微睁开眼,仔细看着在李雪晖腰部扎紧的浴袍绑带,双手捏着绑带蝴蝶结扣的两端,左右一拉,李雪晖那虽然不再纤细、但却微胖到正好达到丰润程度的身躯,便暴露在了杜浚升的眼前;但杜浚升此刻身体内的热血根本不给他欣赏的机会,他紧接着就直接扯掉了李雪晖身上的浴袍,三下五除二地又直接扯开了李雪晖文胸前面那对儿罩杯之间的卡扣,旋即一边亲吻着李雪晖的樱唇,一边双手摸到李雪晖的屁股上,顺势往下一扯,直接把她的内裤也直接脱了下来。
  内裤被脱掉的那一刻,李雪晖那对比十几年前更肥更大的屁股,还在杜浚升的手上晃了一下——果然有肉的女人手感就是不错,于是杜浚升便在李雪晖的嘴唇上啃吮的同时,还用着双手不停地在李雪晖的屁股上揉抓着,并且时而掰开她的臀肉缝隙,并用来回地用臀瓣挤压她的下体,抓揉得差不多了,他又离开了李雪晖的嘴唇,直接一口就吸咬住了李雪晖比原先稍微下垂了一些、但却已经饱满得如同两只大蜜瓜一样的两只乳房其中一只的乳肉,又一点点叼到了她的乳头,并贪婪地在上面抽吮着。
  此刻杜浚升的动作堪称野蛮粗鲁,有好几下甚至都把李雪晖的身上弄得生疼,但李雪晖已经好久都没感受到如此阳刚的野蛮粗鲁了,疼痛过后,是身心上一同感受到的刺激,尤其是此刻杜浚升的动作,就仿佛十几年前那场暴雨过后,自己跟这孩子在那间无人的教师办公室里所做的一切一样,或者说,更像是那次不道德的、却刺激无比的身体接触的续集——一想到这里,李雪晖也越发地意乱神迷,于是她也不再继续矜持,直接把双手放到了杜浚升的毛衣下摆处,接着从下用力朝上一掀,就把杜浚升的毛衣连着里面的棉线内衣和贴身背心,全都一并脱了下来。
  在李雪晖帮自己脱衣服的同时,杜浚升也很清楚自己应该主动做什么,于是他奋力把皮带一拉一解,又猛地扯拉开自己休闲西裤的扣子和拉链,随后攥着自己下半身叠着的所有的布料,往下一推,双腿轮番一抬一踏,最终在脱掉所有的裤子之后,直接随意地抬脚一甩,把裤子、内裤、棉绒裤和袜子全都踢到了一边,挺着自己那根早就充血到快要炸开的阴茎,跟李雪晖胸贴着胸、腿靠着腿紧紧拥抱在一起,并伸出舌头,在两个人之间的小空间里与李雪晖的舌尖相互勾挑着打着「舌战」,双手也不停地来回在她的椒乳、后背跟屁股上抚摸着,并最终又把一只手放到了李雪晖的下阴处,抓了一把比十几年前更加茂密却干枯了些许的黑森林,然后又把手放在下面的两腿中间,直接用食指和无名指狠狠扒开了李雪晖的阴缝,随后又用中指在两片阴唇中间摩擦着,感受着李雪晖早已泛洪的蜜穴上面的湿滑。
  李雪晖也不甘示弱地把手重新放在杜浚升的胸口,并顺着他的腹肌摸到了他的阴茎上——这一摸,直接给李雪晖吓了一跳,她忍不住睁开眼睛,接着双眼惊讶地瞪得更大了,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翘着:那支火红滚烫的阴茎,比十几年前的那根马克笔一样的小东西要长大得太多了,现在的这根阴茎,粗大到好像一根捣蒜石杵,长度也仿佛一根小号的擀面杖,形状犹如一柄打猎用的猎虎枪,摸上去更如同开了水后的电熨斗一样发热发烫,并且,那颗小巧的、却倔强的、充满了性欲和生命力的马眼,也正对着李雪晖的眼睛。李雪晖只是忍不住伸手在上面轻轻撸动了一个来回,她就觉得自己的全身都有内到外酥软了起来,长着的嘴巴里面,也一下子分泌出了不少的唾液,跟那些唾液一起涌出的,还有在下面从那张两腿间的、已经饥渴了十几年的小嘴巴里,被杜浚升的手指一勾就藏也藏不住的女性爱液。
  「啊!嘶——唔……」
  李雪晖颤抖着握着杜浚升的粗大肉棒,大口地喘着气后,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期待地微微皱起月牙般的双眉、并不由自主地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她搂着正来回在自己双乳上吸吮着的杜浚升,虽不像让身前亵玩着自己裸体的学生把自己当成一个荡妇,却还是难以自持地对杜浚升用着妩媚的呢喃声音说道:
  「来吧……小家伙……唔!嗯——来吧……要了老师……要了老师的身子……
  老师……忍不住了!」
  其实要不是李雪晖在这个时候握住了杜浚升的阴茎,他也早就忍不住了,但是当李雪晖拿惯了粉笔的纤纤玉指触碰在杜浚升的肉棒上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想要李老师好好地初步感受一下自己的雄伟壮观的男性象征的小心思,而且当李雪晖的温柔双手轻柔地握在杜浚升的阴茎上、还用着指肚在那一根根蜿蜒在海绵体周围的血管和龟头伞缘处的时候,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爽畅得酥麻,并跟着起了一层舒服的鸡皮疙瘩;而在李雪晖明明白白地对他发起性交的请求的时候,用着中指汲取着自己做梦都想感受到的湿滑的杜浚升,彻底放下了其他的念头,便搂着将李雪晖压倒在床上,随后又微微直起身体,同时把刚才探入到李雪晖蜜穴当中的食指拔出到阴道口,并同中指一起配合着分开了李雪晖的两片蝴蝶翅膀一样的阴唇,双眼冒火地看着李老师那湿漉漉的阴穴与耷拉在她上半身却仍旧耸立着的双乳,挺着身子,就把仍然牵引在李雪晖手中的阴茎对准那个泥泞的桃源蜜洞猛地插了进去,还一插到底。
  「哎……别这样……慢点!啊哟!臭小子!……啊——哼!你轻点啊……你这孩子……唔……这么莽的呀!别一下子就……哦——哦吼——啊!嗯……」
  躺在床上的李雪晖不由自主地抬起双腿,朝着杜浚升的肩头就自动把自己的脚踝搭在了上头,她这十几年里不是没有任何的性欲,也不是没遇到什么对自己有欲望、有爱意的男人,只是没遇到那个能让自己全身心都放开的、并能足够让她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对方来一同发泄掉性欲的那个男人,如今她总算再次遇见已经成年了的杜浚升,她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拴在这个小男人的身上,供他随时随地地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他的玩具,真恨不得用自己的牝户直接把他这根阴茎牢牢钳住;但她却没想到,杜浚升这小家伙要比自己更急吼吼地,没让自己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一下子就把那根粗大的硬物全部送了进来,自己的手指很想夹住它,好让它的动作轻缓一些,可问题是现在的杜浚升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阴道里面滑滑的,正巧协助了他进行着粗鲁的入侵,这让李雪晖根本难以抵挡得了。
  ——只是一瞬间的当口,她彻底被杜浚升粗大的阳具插得懵住了、傻掉了,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天旋地转的幸福。
  而在杜浚升的阴茎完全插了进去之后,多年没被安慰的肉洞,竟然会产生了一种自己被破处那时才会感受到的撕裂的疼痛感,但没过多一会儿,随着杜浚升毫无章法却频率迅猛的抽插,逐渐变成了一种无比滚烫的充实,随后又一下子演变成了一种愉悦的酥痒感觉,并且随着抽插的次数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这种酥痒也逐渐变得更加热烈,从李雪晖的花蕊深处传递到了她的心房,并随之散开,遍布全身,最终冲向大脑,于是李雪晖的呼吸也变得更快、更愉悦,甚至她觉得整个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地,并且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到云霄。
  可就在自己马上要飘到云端之上的时候,她却分明感受到杜浚升的动作忽然开始变得粗重起来,甚至在他粗喘的时候,整个身体也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李雪晖立刻感觉到了在她的下体深处,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喷射到了自己的花心,虽然被喷射后感受到的转瞬的滚烫让她的身体更加痒麻,但是随后杜浚升的动作就立刻变得缓慢了下来……
  ——这小子,真是的……
  李雪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体内,多了一股充满了青春气息和男子阳刚的浓烈精华。
  杜浚升也很怀疑却又很苦恼地看着李雪晖,但他不得不承认,刚刚的猪突猛进实在是失智之举——因为李雪晖的膣道简直比少女的阴户还要更加紧窄,紧窄的同时,那种滑腻湿润的感觉又让他欲罢不能,一时间的食髓知味和得意忘形,让他根本就忘了在自己的女神体内加以半点的控制,结果抽插了也就七八下之后,他肉棒内的精关,就仿佛一把早被润滑液和烈焰破坏掉的塑料锁头一样、又好像一块早就被李雪晖阴道内壁上的肉褶磨损的刹车片,想关都关不上、想刹都刹不住,最后在自己的不甘心的喘息下,只能放任输精管的抽动,将一股精液缴械在李雪晖的体内。他羞赧地看着应该是刚刚进入状态的李雪晖的脸庞,自己却臊得无地自容,最后他只能一言不发,默默地躺在李雪晖的身边,把自己的脸埋到了了李雪晖右边的巨乳之上。
  然而李雪晖却并没因此扫兴,毕竟这是杜浚升在成年之后第一次将精液又一次地射在自己的身上——而且这次还是自己的身体里,所以即便他并没有真正将自己的灵魂送上九霄云外,但她却因此觉得十分踏实。她知道,此刻趴在自己身上喘着粗气的大男孩,是一个其实被压抑了许久、而在身体内蕴含了无限的性欲与潜能的年轻肉体,他需要的是耐心的呵护跟温柔的调教。所以,即便插了几下就在自己的阴道里射精而并未给自己真正带上欲望的高峰,李雪晖却仍然觉得心满意足。
  「你怎么啦,小家伙?刚才……不是挺能耐的嘛!」李雪晖轻声说着,还故意带着调笑的意味,明知故问道。
  「我……抱歉,李老师……不,雪晖……我……可能是……酒精的问题吧……」
  杜浚升自卑又气馁地违心辩解道。
  「哈哈,小样儿!」
  李雪晖擦了擦自己满脸的或苦涩或喜悦的眼泪,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小男人,顿时嫣然一笑,还在他那消瘦却结实的胸膛上,用自己的手指弹琴似地轻轻敲打着: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是你的第一次么?」
  「我……」此刻的杜浚升,觉得自己根本连说谎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只好如实交待道:「其实,是第二次……」
  「啊?第二次?哈哈!怪不得呢!」李雪晖抿嘴笑着,又眯起眼睛,故意埋怨道:「……猴急猴急的,一点前戏都没有!而且,你这小家伙,一直在弄疼我,你知道吗!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爱我,却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结果就这么快,就……哼!」
  李雪晖虽然有故意调戏之意,但又怕把话说得听上去太重,而伤了杜浚升的自尊,便也一直含着一股欣喜的笑意地说着,并且对杜浚升的笑嗔,也点到为止。
  杜浚升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看着李雪晖的眼睛,实在是汗颜无比,只能唇舌磕磕绊绊地自辨道:
  「我……我错了……因为我是太想要老师的身子了么……我……我太喜欢你了,雪晖,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还居然能有机会跟我最喜欢的李雪晖老师上床……
  我……我在过去,好久好久,我原本以为我一个学生、你是我的班主任老师……
  我以为我俩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你就在我的面前……这么漂亮、这么迷人、这么诱惑……我……我就……」
  「哈哈!没关系的!小家伙,真可爱!老师也最喜欢你了!」
  李雪晖宠溺地搂着杜浚升的身躯,又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接着又问道:
  「……那你第一次是跟谁呀?是你之前说的,你在国中和高中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子么?」
  杜浚升诚实地说道:「不是跟她……我……我倒是想呢!但是其实,我前几天见到她了,差点就跟她……可她毕竟是订了婚的人了,而且她今天已经回去加拿大了,我俩之间没有一点可能了,所以,我总不能……对吧?」
  「嗯。你做得对。」李雪晖点了点头。一方面,她觉得杜浚升还真的是个好孩子,是个踏实的男人,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一点欲望,就破坏了别人的关系和家庭,另一方面,其实此刻的李雪晖在心中是有些暗暗沾沾自喜的,若是杜浚升前几天真的跟那个名叫游乔语的女孩发生了什么,那或许今天,他可能就不会跟自己上床了。
  ——而杜浚升则是很欣慰又很感动地看着李雪晖,他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李雪晖都会夸赞自己。
  他太需要被人肯定一次了。
  李雪晖也笑吟吟地继续看着杜浚升,又问道:「那你第一次到底是跟谁呢?」
  「啧……哎,说出来不怕李老师笑话:其实,我在网上约过一次……是一个比我差不多小了三四岁的一个小丫头……但,我那也是也是被她给骗了!她长得根本就不像照片上那样……但是当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她已经是光着身子的……
  我……我没忍住,我就跟她上了床。」
  「哈哈,小色狼!还挺单纯得嘞!明明是你这小色狼把持不住自己,却说得跟被人家骗财骗色了似的……哈哈!」
  「哎呀,雪晖,你……你就别笑话我了好不好?」
  「哈哈哈……好好好!不笑话你!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后来,你怎么没跟她……跟她再做爱呢?而且,你们俩也没发展成男女朋友,对吧?」
  「——这……怎么说呢?……她其实,长得……不好看;而且,她性格也不是我喜欢的……她……她是个小混混,是个女街溜子!所以,我俩现在……顶多顶多也就是,认识的熟人吧。」
  「嘁!小家伙,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就是狡辩!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不但是个小色狼,而且你还是『外貌协会』呢!」
  杜浚升羞赧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一眼李雪晖的眼睛,又有些不服气地生猛地亲吻了一下她的乳头,才说道:
  「那可不是么?毕竟我从小就见过李老师这么漂亮、迷人的大美女,一般的女生,还能入得了我的眼了么?」
  「哈,讨厌!就你会说!」
  杜浚升想了想,又沉默了下来,轻轻抚摸着李雪晖的乳房发着呆。
  李雪晖看懂了此刻杜浚升此刻的呆愣,连忙搂着杜浚升的后背,也从他的身后抚摸了一下杜浚升的头发,温柔地说道:「没事的,小家伙,男生头几次都可能会这样的。多做几次就好了,自信点儿——」接着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的坏东西,还真的挺大的呢!」
  「真的嘛?」
  「嗯,又大又粗!」
  「比……比你前夫的,还大么?」
  「哎哟哟!你这好胜的小心思哟!」李雪晖狠狠捏了捏杜浚升的鼻尖,脸上一红,又悄声说道:「小色狼!你啊,你的大肉棒,比他的大多了,而且还更粗呢……就是少了一个温柔体贴、又成熟的女人——比如你的李老师我——给它多训练训练,让他积累点学习知识和经验……」
  「嘿嘿!真的么?」
  「真的呀,我很乐意继续成为你的老师,教你点儿……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
  「嘿嘿嘿……」杜浚升看着李雪晖,欣喜若狂,但接着又问道:「但我想问的,是我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比你之前的那位……还要大?」
  「嘿!你个小家伙……当然是真的啦!我俩现在都已经光着身子抱在一起躺着了、你都已经在我身体里射过精了,这种事情,我还用得着骗你呀!再说,我早都跟那个男人没关系了,我还用得着为他说话么?」李雪晖俏皮地看向杜浚升,并且因为她从来都没有一个能一起聊聊私房话题的闺蜜,此刻话匣子一打开,颇有一种收不住的趋势:「而且,他跟我刚在一起处对象的时候,他那时候还不如你呢——刚进去,他就不行了,就连我的处女膜他都是第三次才碰破的;等我俩刚结婚那阵子的时候,他还强点儿,每次能到二十分钟左右?差不多吧,而且每天晚上折腾个两三次才肯罢休;但是后来等我怀上远远了,他就不碰我了……我为了之后让他跟我亲近,我生远远的时候,还选择了剖腹产,可是在之后,我俩就真像是『交作业』那样,他总是在应付我,每天都是三五分钟象征性地就结束了,哪怕我俩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一个人达到……」
  李雪晖话还没说完,杜浚升便单臂撑起身子,瞪着李雪晖疯狂地摇了摇头抗议到:「哎呀呀!行啦行啦!你这可说的太多了,雪晖!我不想听啦!——还三五分钟呢……我这才几秒钟?不行不行,你不许再讲了!也不许再跟我提他!你再讲,我可就吃醋了!哼!」
  看着杜浚升生气时候的可爱模样,李雪晖忍不住捂着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其实,李雪晖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说,也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和前夫一起生活了将近七年,其实也就刚结婚后的那一年稍微好一点,其他的六年,自己的前夫几乎每一晚、每一次,前夫不仅有早泄的毛病,而且还几乎从未都没有完全的勃起过。这件事李雪晖并非为了前夫的面子而遮掩着不说,她反倒觉得这是自己的屈辱,她自己也想不通自己究竟会为了什么,当初会跟这样的性生活也不行、对自己也不好、而且还嗜赌成性、吸毒成瘾的男人在一起将将生活了七年。
  她更不明白,这样的前夫,居然还能跟他公司里的女下属成了情人——不过想想倒也是,前夫谢明威的情人是他公司的财务总监,现在仔细合计一下,前夫公司两次出现资金危机,会不会跟那个女人,不言而喻。
  随后李雪晖又说道:「哈哈……喂,刚刚最开始不是你先提的么?」
  「我……我是……唔,反正你以后不许提那个家伙!呼——不行,我生气了!」
  杜浚升说着,就翻过身,背对着李雪晖,双手抱胸哼唧着。
  他这个模样,直把李雪晖逗得花枝乱颤。她笑够了之后,又像一只小母猫一样,一点点爬到杜浚升的身后,把下巴搭在杜浚升的肩头:「真生气啦?」
  杜浚升横着眼睛瞥向李雪晖,他确实是已经吃醋了,但自己的肉棒也确实不争气,他不能迁怒于李雪晖讲述自己过去的性经历,而且他的心已经完全沦陷在对李雪晖的情愫上,他也根本不会去迁怒于她,所以一时半会儿,杜浚升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纠结好久,最后只能对李雪晖扮演着一只愤怒的小狗,对她嗥叫了一声:「呜——汪!」
  「哈哈,还真是一只『小奶狗』呢!别老师的气了呗,『小奶狗』?」
  「汪——呜呜……哼!谁是你的『小奶狗』!」杜浚升噘着嘴,双臂继续抱胸,转过头去假寐着。
  「喂,不理我了啊?老师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想不想听呀?」
  ——这该死的好奇心啊!
  杜浚升忍不住回过头,瞟了一眼李雪晖,又连忙转过头去,继续装睡着。
  李雪晖又忍俊不禁地笑着,接着说道:「你知道么,小家伙?自从那天下大雨、然后你在办公室里占了老师我的便宜、吃了我的豆腐开始,一直到你上初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晚上,都是想着你这个小坏家伙自慰的——要是不幻想着你这小坏家伙跟我做爱,我晚上都没办法睡觉的!」
  「你说的是真的?可别是故意为了哄我现编的!」
  「我编这个故事干嘛啊?甚至有一天,我提前上完了所有的课后,找了个借口请了假,还去了你国中校园旁边,等着看你出现在操场上,正好就看到了你在上体育课打球……结果那天晚上,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回到家之后什么也没做,直接把自己都脱光了,钻到被子里就开始自慰……而且,老师边幻想着你跟我做爱边自己快乐,越想就越上瘾……然后就弄了一整晚……第二天上班差点迟到了都!」
  「哼!刚才还说我色,还说我是小色狼!要我看,李雪晖,你才是个女色狼!」
  「照你这么说,女色狼跟小色狼,不是很般配么?所以,小色狼,别生女色狼的气了,好不好?」
  「哼!」
  杜浚升羞怯又自卑地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双手抱胸闭着眼睛轻声闷哼。
  「哎呀!小色狼,小家伙!小帅哥杜浚升,别生气了嘛!好不好嘛!」
  杜浚升依旧心虚着装睡,一言不发。
  但是没过多久,杜浚升却忽然感觉到了自己下体处的传来一股异常的湿热温暖——等他再睁开眼睛一看,李雪晖竟然下了床,下半身翘着屁股弯着双腿踩在地上、上半身侧躺在杜浚升小腹前面,并张开嘴巴,吸吮住了上面还残留着自己精液的龟头。
  ——天啊!曾经高不可攀、触不可及的美女班主任,如今正用着那教习了自己从无数篇散文论述、到不知多少诗词歌赋的榴齿朱唇,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因为杜浚升所躺着的地方与床头之间的狭窄而被迫把身体摆成了一种多么扭曲、让人肌肉关节酸痛的姿势、也不管她的屁股就在自己的双腿那边的床头柜的棱角上别扭地被迫硌到通红,为自己进行着口交。
  这次,躺在床上的杜浚升也傻掉了,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谁真正地如此奋不顾身地想李雪晖现在这样照顾着自己的感受、取悦着自己的欢心。
  「啊哦——雪晖——啊……李老师……你等一下……我换个角度好么?肯定硌疼你了……」
  「嘻嘻!小家伙!……老师亲你的鸡巴,亲得舒服吗?」李雪晖挂着红晕的脸上,露出了顽皮的笑容,此刻的她,不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师,而是一个爱着身下男人、又希望被身下男人爱着的小姑娘。
  而听见从高贵典雅的李老师的口中,说出「鸡巴」这个词汇,杜浚升兴奋到浑身上下的末梢神经又都活跃了起来,于是他迅速地让自己的身子在床上旋转了90度,完全在床上躺平,然后又用双手端到李雪晖的腋下,对李雪晖饥渴又怜爱地称赞道:
  「嗯……舒服!……李老师,你的嘴巴……好会哟!……好厉害!」
  「嘿嘿!老师可是什么都懂的!」说着,李雪晖又跟杜浚升亲吻了一番、舌头在彼此的口腔中来回拉扯交战了几个回合后,她又带着杜浚升自己的口水,把嘴巴再次移到了杜浚升的阴茎上:「那就让老师再给你舒服舒服!」
  ——实际上,李雪晖也有点心虚:
  她在今天和杜浚升这样欢淫着坦诚相对之前,就自己前夫一个男人,而即便是她跟她前夫在一起的时候,她基本上也没给她前夫口交过几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前夫喝多了、或者脾气暴涨的时候,直接把勃起的阴茎不由分说粗暴地插进她的嘴里,接着捅上两三下,好不容易给李雪晖自己撩拨得、或者李雪晖在忍受着丈夫粗暴的动作的时候自我催眠,遂到了动情的时候,前夫就在自己的嘴里射了精污,所以其实李雪晖好久以前,很不喜欢口交这种事情;
  但她忘不了杜浚升精液的味道:那是独属于干净清洁又少不经事的小男生的一种特殊的味道,的确也很咸腥,但却一点都不臭,甚至因为杜浚升这孩子,是从小喝牛奶长大的,于是从他体内射出来的那白花花的精水里面,还隐约透着一股牛奶的香甜味道。
  再后来她与她前夫离婚,虽然李雪晖一直保持着洁身自好、甚至因为前夫和儿子缘故,她对于所有男性都几乎快要绝望了,可在不知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身体上的空虚与寂寞难耐是没办法骗过自己的,于是她开始学着在网上找一些色情片、小说和图片,以及一些专门为女性开设的网络情趣培训课,自己也买过几支女性用的自慰工具,可是对于那些专门为了挑起男性欲望的影片、几乎没有过多少性经历的写手写下的意淫文章、看上去就是为了摆拍并且身体部位看起来又让人觉得恶心的照片,都让她的心里异常的抵触;她也不喜欢自己的身体不断地被塑料和硅胶进进出出,这更让婚姻猝死、人生失败的她发觉到自己的可悲;只有在自己观看那些性爱教学课程的时候,她会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幼稚又天真、高大魁梧但分明还没有成熟的男孩子的身体的轮廓,温柔怜爱地走向自己,把自己一把抱住,并在自己的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之下与自己没羞没臊地干柴烈火,她每到那个时候,便会对着空气不断地利用着自己身体上每一处可以利用的部位,勾着舌尖、翘着屁股,为自己进行虚无的演习,并最终全身的细胞都跟着被调动了起来,直到头颅内、大脑中出现了一种让自己浑身战栗、乳房挺立到想要喷出乳汁、下体淫水不停决堤的痒辣辣的电流;
  可当她今天在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又见到了这个已经成长得更加高大、全身上下都透着阳刚成熟却依旧青春的男性躯体的时候,她还是很紧张的,毕竟自己一脑子理论知识,却从来没实践过一次。
  她生怕自己的牙齿会触痛杜浚升全身上下最坚硬的、同时也是最脆弱的海绵体肌肉,便先试探着用滑滑的舌尖在杜浚升的阴茎上从头到根、从里面的粉红的薄肌到外面的包皮,彻彻底底舔了个干净,随后又缓缓地尽量用嘴唇裹住他的分身,并竭力把自己的牙关放开,然后缓慢地吞下整根阴茎。
  杜浚升彻底难掩自己的疯狂而叫了出声:「哦——老师……啊!雪晖……好厉害……太舒服了老师!我从没这么舒服过……啊啊!老师!嗯……」
  实际上刚才李雪晖只是用舌尖,就再次唤醒了杜浚升体内的欲火,而等到李雪晖把自己的阴茎一吞到底,杜浚升便彻底难以忍受,他抬起手来摁着不停地吸吮吐纳在自己下体处的李雪晖的头发,并张开双腿,来回在李雪晖的屁股和大腿上时而轻柔时而用力里蹭着,同样努力地撩动着李雪晖的欲望。
  就在这时候,李雪晖分明觉得,自己口中的这根肉棒,又恢复了雄壮的状态,自己的嘴巴越是裹吮,口腔里剩下的空间也越来越小,甚至在自己开始加快吞吐的速度的时候,那根如肉枣一样的龟头,还开始逐渐顶翻了自己的悬雍垂,直挺挺地奔着自己的喉咙深处刺过去,这让李雪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喘息,她只好先把杜浚升的阴茎缓缓全部吐出,又忍不住在杜浚升的马眼上亲吻了一口,幸福地看着杜浚升的眼睛,握着他的肉棒,仿佛那是自己一篇超群绝伦的文章、一部卓尔不凡的作品,对他说道:
  「你看,它又变大了……」
  「嗯……」杜浚升羞涩地看着李老师,此刻杜浚升自己的脸颊上的通红程度,根本不亚于李雪晖脸上的殷红。
  「老师好喜欢吃你的大肉棒哦——你记得那天大雨过后么?老师还帮你擦过它的……」李雪晖吞了口口水后,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其实当时……老师就很想品尝品尝它了……终于吃到了,老师好开心!」
  「那看来……老师这辈子,就是注定要帮我照顾它的……」杜浚升厚着脸皮说道,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你个小臭家伙!」李雪晖歪着头笑着,旋即又张开自己的嘴巴,再一次趴到了杜浚升的阴茎前头,「让老师再好好尝尝你的味道吧!」
  接着,李雪晖又不由分说,就从重新胀大的、红得发紫的肿大龟头上含吸了起来。
  「唔——哦——哦!等下!李老师,等一下!」
  杜浚升忽然想到,就让李雪晖这样自己一个人在自己的下体处忙活着,他觉得对李老师实在是太过不公平了,于是他轻轻推开了一下李雪晖的身体,随后又抱住她丰腴的肉体,眼睛里再次如同吐火一般地看着李雪晖。
  「怎么啦——哎呀,你……你别着急,慢点来嘛!」李雪晖显然是误会了,她以为这基本上没经历过风情的小家伙,又要直接挺枪而入。
  「哎哟,不是啦……老师转过来……对,你……你的屁股能抬起来一下么?」
  李雪晖跟着杜浚升的吩咐转过身,但听到自己被学生命令着抬起屁股,她不由自主地服从了,但同时也觉得又羞耻又兴奋:
  「嗯……这样吗?」
  「对……你……你再抬腿,跨在我身上……身体再趴得稍微低点儿……」
  李雪晖便调整着自己的位置、用胳膊肘撑着自己的身体:
  「这样?哎!你……哎呦别啊!——那里面还有你自己的精液!你……小坏家伙!早知道你要这样……啊哈——哦……让老师去洗洗呀!哦……」
  还没等李雪晖反应过来,她就感觉自己的阴唇又被杜浚升的左右手拇指给分开了,接着,一条嫩滑柔软又滚热的东西勾着自己的阴道内壁挺刺而入——那分明就是杜浚升的舌头,紧接着自己的阴唇与杜浚升的嘴唇,便呈十字形状地垂直着亲吻在了一起,并且自己原本接纳到身体里面的液体被他舔吸了回去不说,自己重新流淌出来的汁水,也正在被他贪婪地吻吮着夺了出去。
  「没关系的……唔……老师……反正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怕什么……而且,老师的味道……咸咸的、甜甜的……而且也很香醇呢!」
  李雪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淫液此刻尝起来确实很香醇。杜浚升刚才喝的那一堆酒,一部分顺着尿液排出了体外,另外留在胃里没吸收的一堆又都被他呕吐干净了;但是李雪晖这种一喝就醉的女人,在酒后做爱的时候,酒精也会沾染到她的性腺当中,并与淫水混合在一起,从阴道内分泌而出,再加上她刚才喝的大部分都是果味的预调酒,酒精饮料里的香精和甜味素,也侵染到了她的尿道和阴道的腺体与血管,因此此时她的蜜穴,确实尝起来异常香甜。
  「坏蛋!哦……啊……你确定那不是你自己的味道呀!唔……坏死啦!啊呀……
  对……那里……就是那里!」
  杜浚升也不再多辩解,一边用舌头在李雪晖的阴缝上刷着、用舌尖在她的洞穴里勾舔着,一边伸手把床头摆放着的两个卧枕和两只抱枕全都垫到了自己的后脑与脖子下,随后他捧着李雪晖的屁股观察了一下她的阴部,又在用食指分开李雪晖的阴唇的同时,用拇指轻轻拨开了阴唇末端遮盖在她阴蒂肉粒上的阴唇包皮,紧接着便挑着舌尖触碰并润湿了那只小巧粉嫩的阴核,并一口将阴蒂含在口中吸吮着,同时又用鼻尖顶开了李雪晖的阴道口,嗅吸着来自她体内馥郁的肉体香气。
  「哦——哦哦!坏孩子!啊——油嘴滑舌……你的舌头真坏!啊啊——真欺负人!还能用鼻子的啊?嗯——啊啊啊——就会欺负老师……唔……啊!你看老师怎么收拾你!哦哦——唔……唔……唔呜呜!」
  旋即李雪晖也不再管那么多的顾虑,握住杜浚升阳具就开始有节奏地裹吮着又吐出,同时她也学着自己在那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对着那些「情趣私密女教员」
  们的指导,一边把杜浚升的阴茎吐纳在口中,一边用舌头从杜浚升的龟头伞缘到阴茎系带上画着Z字形的「舌舞」;而因女性的生殖器官本就比男性的更复杂,杜浚升的招数也就更加灵活,一会儿把舌头挺直戳进李雪晖的阴穴当中、用自己的舌头「肏」着她,一会儿又含吮住她的阴唇、并且也学着李雪晖的动作,在她的两片阴唇到缝隙之间不停横向竖向地舔划着,一会儿又把阴蒂含在口中、还用着嘴唇不停地挤压着那颗胀大、硬挺的肉玛瑙珠子,早把李雪晖折腾得翻了白眼、腰身忍不住地下压、就连她的双腿都不由自主地夹紧在杜浚升的侧肋旁。
  于是,两个人就像在比赛较量一样,都提高了自己唇舌的速度。大概也就是又过了五分钟的时光,率先忍不住身体反应的,还是杜浚升——李雪晖是看着他屁股上的肌肉一下一下地绷紧着,自己的嘴巴却不愿意放开,最后自己的口腔被撑胀又放松,四五个来回后,一股热辣浓烈的精液,瞬间在自己的喉咙深处炸开,但李雪晖却也不愿意松口,她感受到了那股热流后,直接把嘴巴再一次吸吮到了杜浚升阴茎的根部,嗅闻着他阴囊上带着肉香的汗水味道,一口口地将一汩汩精液全都含到了自己口中;并且就在这一瞬间,当初她看着杜浚升被自己擦拭身体时候,在自己面前划出充满了淫靡之美的弧线的一滴滴的精液的样子,又想起过后自己用拇指揩掉了沾在自己当时尚且青春的紧致肌肤上的精子、又吞食在口中的景象,再加上此刻这小家伙坏透了的、不饶人的滚烫唇舌,自己的双脚忍不住绷紧前翻、双腿也夹得更紧,阴道内的内壁括约肌甚至还反裹住了杜浚升的舌头,全身上下从屁股开始到腰肢再到胸前,都开始有节奏地震颤了起来,一股略带咸臊味道的清澈热流顿时喷到了杜浚升的胸膛,一股热浪也从阴道最深处涌入杜浚升的口腔中——完成了这一切身体反应后的李雪晖,不禁翻着白眼,衔着那满口香浓的精液,瘫软到了杜浚升的身体上。
  杜浚升幸福地望着李雪晖跟阴道里一样抽搐着的括约肌同时一缩一张的李雪晖的干净菊门,忍不住带着满胸膛的湿漉漉,在李雪晖的肛门口亲吻了一下——这一下直接给尚未从高潮余韵中自拔、并还有些轻微昏厥的李雪晖待会到了现实当中,但那种隔了十几年、甚至可以说要比十几年前自己每天在床上经历过的更加激烈的快感,还在自己的全身乱窜着。
  然而杜浚升的心底还是有点不甘,因为从刚刚李雪晖与自己开始相互给对方口交到现在,总共才过去了五分钟,虽然这次在李老师的嘴里,自己的「小老弟」
  支撑得更久了一些,可自己却觉得仍然意犹未尽。
  真正成熟的人和稚气未脱的人的区别,就是如果觉得自己需要什么事情,稚气未脱的人从来都只是边进行着自我精神内耗边原地踏步,而真正成熟的人在自己意识到自己的需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就像此刻的李雪晖,虽然她依然还处于高潮的余韵当中,但却仍旧拖着酥软的身躯爬了起来,嘴里仍然含着那一大口精液,等她转过身后,又将自己的双膝跪到了杜浚升的髋骨两侧,冲着杜浚升的目光微微张开嘴巴,然后用手做碗,将嘴里的精液全都吐到自己的手上,直把混了唾津的精液吐了满满一手心,一边吐出一边笑着,等把嘴巴清干净了,她才对杜浚升娇媚地埋怨了一句:「你好坏啊,小家伙……这么大个家伙……捅得老师嗓子眼儿现在又痛又麻……而且分明刚刚已经射过一次了,现在又能射出来这么多呢!」
  「我……我帮你擦擦,老师……」杜浚升见状,连忙伸手要去够右手边床头柜上的那只纸巾盒。
  「不用啦!」李雪晖笑了一声,接着又抬起手来,把手心中那一抔精液,连灌带舔地重新送回了嘴里。杜浚升惊诧地抬手叫了一声:「欸?」可他话音刚落,李雪晖已经将精液全都重新含住,并且「咕嘟」一声,彻底咽了个干净。
  「老师……你……全都咽下去了啊……」
  「嘿嘿!没关系,小家伙,味道挺好吃的呢!」看着杜浚升心疼自己的模样,李雪晖更加开心了。
  「可那毕竟是从……从我尿尿的那里射出来的……我……」
  「你不会是不喜欢吧?」李雪晖睁大了眼睛看着杜浚升,「日本跟美国的那些片子里,不都有这样的镜头的么?」
  「喜欢……是喜欢……而且我也确实喜欢看……但是……」
  「那,是之前没被女孩子口过吧?」
  「确实没有……」
  「你放心好啦!男生的精液,如果在没有得病发炎的情况下,其实是很干净的呢!」接着,李雪晖又趴到了杜浚升的身上,把嘴巴靠在杜浚升的耳畔,带着喜悦的音调轻声说道:「而且,老师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味道!」
  这么一说,杜浚升其实一下子就猜到了,十几年前自己在跟李雪晖赤裸相对的之后,李雪晖肯定早就是吃过了从自己的身体里的精液的。想想当初还是个小男孩的自己,曾与当年身材纤瘦、肌肤滑嫩的李雪晖赤裸相对,但自己当时第一不知道什么叫做性爱,第二也多少是自己有贼心没贼胆,进而爱而不得;如今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已经跟李雪晖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性交和肌肤之亲,这不得不说,真是一段美好的缘分轮回,于是杜浚升又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李老师如今的身体。不得不说,时间真的是个下手不知轻重、毫无分寸的流氓,即便从整体上来看李雪晖现在比以前长了些赘肉的身体看起来要更加可爱、成熟的风韵也让她反而变得更加迷人,但曾经看起来油亮光滑又细腻的皮肤,也的确变得有些失去了光泽,她脸上的皱纹增得不多,且因为她本身样貌姣好,所以皱纹反倒被她的美貌藏得若隐若现,可身上的皱纹却多了太多了,显的她的肌肤干涸了不少;
  她的乳房比以前至少会大出三个尺码的罩杯,但是也确实下垂了不少,而且曾经粉嫩如桃蕊的乳晕跟乳头,也已然变成了棕褐色的模样;并且他分明记得原先李雪晖稀疏的阴毛下,藏着极其粉嫩柔滑的阴唇,如今遮挡在更加浓密的阴毛下面,且也多多少少有些显现出了灰暗干燥、缺乏滋润的既视感——之后杜浚升问过李雪晖为什么小学六年级那一次,杜浚升见到的李雪晖的阴阜是几乎没有什么毛发的,现在的阴毛却会如此浓密,李雪晖羞涩地笑着说,原来当初她尚未离婚的时候,完全是为了取悦自己的前夫而用脱毛膏把自己的毛发剃掉的,后来自己离婚了、也没有任何的性伴侣,她索性也不再剃毛了,结果没想到比自己年轻的时候反而长得更浓密了——就是这样的李雪晖,光着身体骑在自己的身上,还为自己的快乐而吸吮了自己的阴茎,还咽下了自己的精液,杜浚升的心中,便也跟着彻底融化。
  面对如此混蛋的岁月,人们能做的,只有努力去珍惜和爱护眼前的一切。
  「我只是觉得……那是从我每天都要做出最肮脏的事情的地方射出来的东西,却要被我最珍视的人把它咽下去……我……我心里有点乱……当然有点开心,但……
  哎,我也说不好的,我词穷了,老师。」
  「哈哈!小傻瓜!」李雪晖把自己的脸庞凑到了杜浚升的面前,眯着眼睛笑着:「那是因为老师爱你啊!你不也是出于对老师的爱,用舌头舔了、并且还深入了老师用来便溺的那里了么?」
  杜浚升痴痴地看着李雪晖的黑亮又深邃的双眸,「扑哧」一声笑了:「不止呢,我还亲了你的屁眼儿呢!」
  「讨厌!哼,坏孩子……多亏老师刚才在洗手间里仔细用湿巾擦过了……那里跟前面可不一样的!」李雪晖娇嗔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亲上去的时候,会尝出来一股玫瑰花味道呢!」
  「因为湿巾上有玫瑰精油的呀……都怪刚才钱琳带来的那个什么『小隆』,他冲我泼的那瓶酒,都顺着后背流进内裤里了……」说着,李雪晖又眼睛微微眯着,生气地看着他,「警告你呀,以后不准再打我屁股的主意,知道吗?」
  「好好好!知道啦!雪晖姐姐的菊花不能碰,那里太娇嫩了,见不得人!」
  杜浚升故意调笑着说道。嘴上这样说的同时,杜浚升心里却在想着:早晚自己会买一支灌肠器的;并且,据说经常为女人灌肠的话,会让女人由内到外地全身回春的,旧时代的「第一夫人」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哪怕是活到一百多岁的时候看起来也像五十多岁的么。
  「什么『太娇嫩』又『见不得人』的?你这小坏家伙!」李雪晖眼睛瞪大,嘴巴却带着藏不住的笑说道,「废话嘛!你的屁眼儿『见得人』呀!我不让你碰、让你亲,是因为那里脏!你……哎——你干嘛!不行!唔——呜呜呜!」
  李雪晖还没说完话,杜浚升却直接把嘴巴强行亲吻到了李雪晖的双唇上。
  「啊——你个小坏家伙!亲过了人家屁股,还亲嘴的啊!我不要!啊——唔——唔呼……啵……」
  但是现在的李雪晖在力量上已经完全不是杜浚升的对手了,刚开始她还试着挣扎了几下,但没一会儿,自己就被迫把杜浚升那条调皮的舌头纳入到了自己的口中,当然,自己又一想,自己的嘴里也还残留着他自己射出来的「脏东西」的味道,索性她也故意把杜浚升的舌头在自己的口腔里狠狠地含着,嗦吮着。吻着吻着,两个人又都意乱情迷了起来,杜浚升从上到下地把李雪晖的每一寸肌肤全都抚摸了一遍,李雪晖也很自然而然地将手再一次从他的后脑勺摸索到脸颊、接着爱抚向他的胸膛,再是腹肌,最后就是那根无论是看上去还是摸起来都充满冲击力、却依旧缺乏锻炼的阴茎。
  ——可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杜浚升的肉棒,居然又硬了起来。
  但此刻的李雪晖却觉得,是时候真正开始自己对这根属于小坏家伙的更坏的「小家伙」,来一次真正的教习和训练了:
  「小家伙,还想跟老师……再来一次么?」
  「想……特别想!但是……我有点害怕……害怕再……」
  「怕什么?老师又不会笑话你的呀!乖……别害怕,这次让老师主动,可以么?」
  「当然可以……老师好好的教我吧!」
  二人又热吻了一番,随后李雪晖握着杜浚升的阴茎,又直起自己的双腿,接着半蹲半跨坐在杜浚升的下体处,用杜浚升硕大如枣的龟头,在自己湿滑的阴穴口开始缓慢地研磨了起来:
  「好的……那就让老师再好好给你上一堂课吧……嗯……你要……认真听讲哟!」
  「嗯……老师……我永远都是你的……唔……最听话的学生!」
  「哦……真乖!来……老师讲课的时候,你要用手……仔细地……在老师的奶子上……记笔记的。」
  「嗯……好的……记笔记……我太喜欢这样『记笔记』的方式了……老师的乳房……又大又圆的……在这样的『笔记』上记东西听讲……一定会考高分的!」
  杜浚升便揉搓着李雪晖的那对儿饱满的椒乳,便配合着李雪晖玩起师生之间的扮演游戏,当然,他俩其实也根本不需要扮演。
  「哈哈!嗯……乖!……其实……唔……你知道么?小家伙……杜浚升同学……
  男人和女人做爱的这种事情,其实就像是写作文一样……唔……太大了……杜浚升同学……你记不记得,我在你四年级的时候,教你写作文的时候……嗯……哦……
  告诉过你,要用什么样的诀窍写作文么?」
  「我记得……嗯……老师那时候说,写作文一定要从慢到快……从细致到流畅……从慢工细活,再到一气呵成……」
  「哈哈,你还都记得呢……嗯……哦……」
  「我当然记得……只是藏在心里了……我还记得,老师经常在课上喜欢说……
  唔……『滴水能把石穿透』……嗯……哦呦……『万事功到』……唔……『自然成』!」
  「嗯……回答得很好……所以,做爱这种事情……嗯……你也要先『水滴石穿』,才能让老师……嗯哼……『飞流直下三千尺』……懂吗?」
  「懂了,李老师……」
  「那么现在,老师就慢慢地……嗯——呃呼!哦——慢慢地……唔哼……让你的坏东西……插入到老师的身体里……啊……好大啊!小坏家伙……你的东西长得真的很大啊……嗯……啊——好舒服……唔……」
  「嗯——啊啊——老师还说呢……你的下面……也是特别的紧窄的……要不是因为这样……我才不会射得那么快呢……」
  「哼……嗯哦……上上课,都没学到怎么用这大鸡巴完全顶入呢,就学会用言语顶撞老师了……哈?唔……啊……」
  「嘿嘿……」
  「老师紧是因为……老师也很久都没做爱了……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细致……再细致……而且……要有承前启后、承上启下的……」
  「『承前启后』……承上启下?……这样吗,老师?」杜浚升说着,直接把李雪晖的身体朝着自己的面前按压了下来,随后把双手一个移动到李雪晖的屁股上,用手指轻轻揉按在李雪晖的屁股缝和肛周,另一只手则伸向了她的阴毛,然后从那里,找到了李雪晖的阴蒂,又轻轻揉捏了起来;接着他的嘴巴也没停歇,轮流地亲吻着她那两颗勃起的乳头,并期待地看着李雪晖的眼睛。
  「啊……啊啊……好舒服……好棒……你这小家伙……从小就一点就通……」
  李雪晖呻吟着,继续扶着杜浚升的肉棒,「没错……唔——啊哈——啊哈……但是,学会了这两个手法……唔啊……嗯……坏蛋……哦……还是要……知道……
  怎样去……反复『论证』的……」
  「啵……怎么反复论证呢……呼……唔……呼……啵……唔……」
  「就像这样哦……嗯……啊……」
  李雪晖开始松手,并用双手扶在杜浚升的肩头,随后把杜浚升的粗大阴茎插入自己体内一半,自己也在尽力放松自己的阴道肌肉,然后到了塞入一半的长度后,又缓缓将那根绝妙的肉笔杆从自己的蜜水砚台里褪了出去。
  「这样……嗯……就是反复『论证』了么?」
  「对呀……嗯……唔……然后……还有各种论证的方式呢……比如『三浅一深』……『九浅一深』……很需要讲究的……嗯……唔……好满……好涨……你这小家伙……以前写作文也喜欢写得满满得……现在也是呢……这种事情……需要多练习的……练习之后……你一定会……啊啊啊……做得很出色的……啊啊……
  但是……啊……啊啊……切记不要……嗯……不要……不要太直白的……要委婉一些……唔……啊啊……啊啊啊!」
  说着,李雪晖其实已经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了,但她还是在让自己的下面嘴唇吞没杜浚升的整根肉棒之后,尽量把插入的速度和节奏控制的缓慢……
  但这次,杜浚升的阴茎真的给自己带来了更加明显的感觉了——她甚至能体会到缠绕蜿蜒在杜浚升海绵体上的血管,摩擦在自己阴道内壁肉褶上的时候,为自己带来的如同过电一般的快感。
  「可是老师……你现在的辅导手法……嗯……啊啊……很不委婉呢!」
  「你个坏蛋!因为老师……被你惹出馋虫了啊……啊啊啊……老师忍不住了……
  下次再慢慢教你吧……老师要加快啦……老师好像被你用力的要……用力得弄啊……
  你想射……就射吧……老师快疯掉了啊啊啊啊——」
  旋即,李雪晖彻底失去了理性,抱着杜浚升的嘴巴就是一通狂吻,而且她的屁股也十分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上下驰骋的速度;此刻的杜浚升也会意,于是再也不啰嗦,还配合着李雪晖的动作,微微挺起了自己腰板,跟着李雪晖屁股的抬起后坐下的动作,努力朝上抽插着。
  接下来,就是不停地上挺、坐下和抽插,没了半点儿的矜持羞涩和伎俩。房间里除了还能隐约听见的从洗手间里传来的嗡鸣、以及两个人压在口腔中的呻吟与喘息,还有性器官交合在一起时候发出的悦耳动听的「咕叽咕叽」的满带水意融融的活塞运动的旋律。这一回,两个人亲吻到了忘我,生殖器处的交合,也把二人携手带上了穹宇。
  但是杜浚升的神经仍然紧绷,因为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那股紧张的热流,似乎又从自己的足心窜到了后腰,又从后腰反射到了阴囊出,显然差点又要从自己的精关再次飞窜而出,但他尚未感觉到李雪晖的身体任何的反应,自己也只能放下右手,抓着床单竭力忍着。但最终他还是没忍住,一个不留神,那股体内的热流就伴随着自己身体的抽搐而喷射而出;可就当他刚要在心里憋屈地叫苦的时候,李雪晖的膣道里,却也似乎是因为杜浚升的射精而一下子紧紧又牢牢地抓攥住了杜浚升的喷射中的阴茎,接着不停地痉挛了起来,双脚也不听地绷紧,于是李雪晖把头一仰,双眼忍不住再次翻白,口中发出了快慰的悦音:「啊——啊啊——啊啊啊——浚升……啊啊啊!浚升……小家伙!要去了……去了啊……
  老师去了!啊啊啊……去了……啊啊啊——老公!」
  仍未停下的阴道里,一股热浪瞬间浇灌到了杜浚升的龟头之上,紧接着,李雪晖的全身肌肤都紧绷了起来,旋即又是一阵有节奏的颤抖。
  这次的杜浚升,总算是撑到了将近十五分钟。随着时间的延长,杜浚升心中的自信,也逐渐开始增长。
  「好棒……小家伙……你这次……好棒哦……」
  「还叫我小家伙……」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啊……」全身发着抖的李雪晖,嘴巴微张着,满面红光地看着杜浚升,眼神既充满妩媚和迷离,又充满了痴爱与满足。
  「你刚才……都叫我『老公』了呢。」
  「哈哈……那你喜欢么,『老公』?」
  「喜欢的……老婆……」
  旋即两个人再一次吻在了一起。
  可就在这个时候,闭着眼睛亲吻着的两个人,却忽然听到了房间里传来了一阵欢快而短促的电子节奏,两个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在继续亲吻,可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又同时睁开了眼:
  「雪晖,你手机短信是这个声音么……听着耳熟?」
  「唔……那不是房卡开门的声音么?」
  「嗯?」
  「——嗯?用房卡开门?可房卡不是……」
  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一起转过头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屋子里,一下子多了七男五女,有的人也像刚才李雪晖一样,身上披了一件白色浴袍,其中有几个的衣襟还敞开着,露出了酥胸与阴阜、还有腹肌跟湿漉漉的阴茎;还有几个男的,则直接是全身赤裸、打着赤脚走了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阴险地笑着。
  ——正是傅莉斓、钱琳、小隆跟袁颖佳、还有那些「锅盖头」「炮仗头」那帮人。
  手上拿着一张房卡的傅莉斓,轻蔑又神气地叉着腰,露出那对儿干瘪的乳房,抬起腿来一脚踩到了杜浚升和李雪晖的床垫上——这个时候李雪晖和杜浚升才看到,傅莉斓的小腹上,还纹了一个女皇皇冠样式的淫纹——看着眼前赤裸拥抱、下体仍旧插在一块的式师生二人,傅莉斓畏缩又憎恶地笑着:
  「哎哟!让你们师生两个在这休息、醒醒酒,哈哈,你们就是这么醒酒的啊?
  而且还跟我装什么情侣?你们俩当我傻!上午你俩在那家餐馆里的对话,钱老师早就一边录下来、一边传给我了!雪晖,我在你的眼里,是不是就是个傻逼啊?
  你从来都没尊重过我!不过你倒是挺会享受的,十几年前教出来的孩子,现在成了你的凯子,给你肏得死去活来的!而且从秒射早泄,没一会儿就被你教导得游刃有余了哈?还是你会玩!」
  「啊!你们干嘛!」李雪晖见状,立刻用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胸前,并且瑟缩在杜浚升的怀里。
  杜浚升眼见自己和李雪晖所在的这张床的被子,其实一直都被他俩压在身下,根本来不及盖上,他只能赶紧把刚才自己帮李雪晖脱掉的浴袍披盖在李雪晖的身上,并恶狠狠地怒视着傅莉斓:
  「傅老师,你说李老师不尊重,你又何尝尊重过她?尊重的事情,本来就是相互的!你现在就这么闯进来,你还好意思提什么尊重二字呢!」
  「哈哈!好小子!雪晖儿,你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学生!我都没遇到过这么维护我的学生!」
  光着身子的袁颖佳一边笑着,一边感受着身边的两个「炮仗头」的抚摸,她自己也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弯成筒状,不停地撸动在两个男生的阴茎上。
  背对着众人的李雪晖,厌恶地瞪大了眼睛皱着眉毛,冷冷地说道:「请你们出去好吗?我跟浚升的关系是什么样的、我俩现在在做什么,跟你们无关!就像你们刚才谁跟谁之间做过什么,跟我俩无关一样……」
  「无关?怎么能无关呢!钱琳——」傅莉斓说着,对身后的钱琳抬了抬手。
  钱琳笑了笑,把放在背后的手抬了起来:她手中此刻正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上还插了一张移动硬盘;而随着电脑的屏幕展开,杜浚升和回过头去的李雪晖,赫然发现屏幕上的画面,正是此刻自己这间屋子里的即时影像;并且,随着钱琳用手指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划了几下又点了一下,画面又切换了一下,然后刚才杜浚升和李雪晖首尾相连、相互为对方口交的那一幕,便立刻在屏幕上播放着:
  ——「这样?哎!你……哎呦别啊!——那里面还有你自己的精液!你……
  小坏家伙!早知道你要这样……啊哈——哦……让老师去洗洗呀!哦……」
  「没关系的……唔……老师……反正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怕什么……而且,老师的味道……咸咸的、甜甜的……而且也很香醇呢!」
  「坏蛋!哦……啊……你确定那不是你自己的味道呀!唔……坏死啦!啊呀……
  对……那里……就是那里!」
  「哦——哦哦!坏孩子!啊——油嘴滑舌……你的舌头真坏!啊啊——真欺负人!还能用鼻子的啊?嗯——啊啊啊——就会欺负老师……唔……啊!你看老师怎么收拾你!哦哦——唔……唔……唔呜呜!」
  ……
  「你们……你们!你们怎么……」
  这个时候的杜浚升和李雪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这间标准间里的四个方向、上下八个角落,全都被眼前的这帮人安装了摄像头。自己和李雪晖刚才在房间里的所作所为,已经全都被录了下来。
  「哦呦呦!真会玩啊!雪晖,你身上是甜的啊?什么时候,让我家小隆也尝尝呗!」
  钱琳说着,点下了暂停键,并对李雪晖取笑道。
  满屋子除了李雪晖和杜浚升自己,其他人全都跟着讪讪淫笑了起来。
  「操你们妈的……还都是小学老师、都是『花朵们的园丁』呢!你们可真卑鄙!」杜浚升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傅莉斓痛骂道。
  「哦,我们卑鄙?你的『李老师老婆』不卑鄙吗?不卑鄙,她能跟你干出来这种事情?哎呀呀——《十多年后,小学班主任被自己的学生狂肏不停》,这个片子要是上传到海角社区、Pornhub或者Onlyfans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你说是吧,雪晖?」
  李雪晖深吸了几口气,转过头来,双眼含泪地看着杜浚升,又对身后喝到:
  「钱琳!傅莉斓!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说吧!干什么我都答应……但是,你们偷拍的这个东西千万不许传播出去!我无所谓了……浚升年龄还小,他还不能被你们坏了名声!」
  傅莉斓听了,立刻对身旁的人贱笑着指着李雪晖:「看见没有,我说什么来着?还在这跟我装高傲呢!」
  「雪晖,你都已经光屁股了、屄里面还插着自己学生的鸡巴,都这样了,你还傲气个什么劲儿?」袁颖佳笑着,又咬牙切齿地说道,「真看不惯你这样!」
  「我也是,跟她相处的这么长时间,我早恶心坏了!」钱琳也说道,随后又看向李雪晖,「雪晖啊,我们想让你入我们的伙!以后在学校,你就跟我们同进同退吧!都跟自己曾经的学生肏到一块去了,就收起你那副满嘴道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德性吧!」
  「入伙?跟你们一起能拿班干部职位向家长们『卖官鬻爵』?跟你们一起欺负品学兼优的贫困生?跟你们一起贪污挥霍学校的公款?跟你们一起去找教育局的领导上床?对不起,我做不到!」
  「哈哈!做不到?刚才是谁说的,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的?」傅莉斓龇着牙怒斥道,「那看来我设想的真没错啊!我要是不在今天摧毁了你这点儿贱巴喽嗖的尊严,以后你不但依旧不会服我,而且你肯定还要挡我的路呢!」旋即,傅莉斓看向身旁的四个一直光着腚、握着手中一直坚挺着的阳具的「炮仗头」们,吆喝道:「我说你们几个,还等什么呢?上啊!」
  「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啊——」
  杜浚升见状,直接抱紧了李雪晖的身体,并试着抬起腿踢向冲自己和李雪晖包围上来的四个人。那四个人见了,两个负责拉扯李雪晖的胳膊,并且还直接把盖在李雪晖身上的浴袍扯掉了,另外两个人直接握着拳头砸向了杜浚升的脑袋,结果这一下让杜浚升只能抬起胳膊,一边抵挡住砸向自己的攻击、一边仍旧试着拦腰抱住李雪晖的身体。可是一个人又怎么能抵挡得住四个人的攻击?于是李雪晖在杜浚升右臂松开的片刻,就被人拖拽走了;并在这个时候,又从傅莉斓的身后围上来两个人,直接一把将杜浚升从床上拽了下来,还一起抬脚,对着杜浚升的腹部和胸脯一踹,将杜浚升直接踹翻,一下子撞到了靠近卫生间那一侧的那张茶桌上。杜浚升本来胸口和腹部就吃痛,这一下又被茶桌磕到了后背,倒下的一刹那,后脑勺又砸在了身后的玻璃墙上。
  于是杜浚升直接两眼一黑,晕厥了片刻。
  好在在自己彻底晕厥之前,杜浚升把双手紧紧抓在自己的屁股上、用指甲抠着,同时他还竭力地用右边的后槽牙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内壁,所以他只是晕厥了一会儿,就又悠悠醒转了过来——
  并且貌似是因为看到自己倒地,对自己拳打脚踢的这帮杂碎们觉得杜浚升这家伙应该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了,于是刚才总共围过来的六个男的,全都转身跑到了被摁着胳膊被迫跪在窗前的李雪晖的身边,对着李雪晖的脸撸动着自己的阴茎,并冲着她的身体越凑越近……
  只有那个小隆此刻依旧陪在钱琳的身边,而他也脱下了自己的浴袍,并且撩起了正将笔记本电脑和移动硬盘全放在眼前的电视柜上、且在键盘上上一通操作的、撅着屁股的钱琳的浴袍下摆;钱琳也不知羞耻地媚笑着回过头,亲吻了一下小隆的嘴巴,并指着电脑屏幕和被人围起来的李雪晖说道:
  「怎么样?优秀教师被社会青年轮奸,这样的场面,少见吧?」
  「少见!今天我算是来着了!掏上了!你之前那次,也是被这样干了吧?」
  「嘿嘿!我?我都没反抗,就被一共七八个鸡巴一起肏上了……那家伙,给我肏得,都肏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是谁了……我说,待会儿你就好好一边看着活春宫,一边干我!干舒服了,今天在场的每个女老师,我都允许你跟她们快乐一番!好不好呀宝宝?」
  「好!」
  ……
  此时此刻在窗前的李雪晖,还在不停地大叫着、无力地挣扎着。而另外的两个女老师虽然一直没说怎么说话,但她们非但对李雪晖的挣扎和呼救根本无动于衷,而且还站到了一边,靠在墙上挺着肚子和阴阜,把手放在淫穴处开始一下一下手淫了起来,看起来她们早就对这样的场面麻木了,甚至有可能她们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哎呦,别说,这小家伙的鸡巴,真是挺大的哈——来吧,宝贝儿,你的『李老师老婆』在那边跟人爽着,你就算晕过去了,也不能闲着啊!这大牛子!
  要是我、我也稀罕!」
  傅莉斓也觉得此刻的杜浚升彻底被撞晕了,于是她二话不说,扑倒在地,抓起杜浚升的阴茎就往自己的那如同猪拱嘴一样的嘴里塞——
  别说杜浚升此刻只是短暂昏厥,就算是他真的晕过去了,如果感受到了傅莉斓正在为自己口交,怕是也能一下子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比方说,在自己的身后,若是有十几个人,人手拿着冰冷冷的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或者端十几把荷枪实弹的手枪或是冲锋枪指着自己脑袋的话,那么自己就算再想逞能、再想拯救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杜浚升却也只能认命、看着自己的童年女神被人集体玷污了;
  但是,此刻的杜浚升,不是三年多以前的自己那位被人设计进了圈套而手无寸铁的国中同学何秋岩,李雪晖也不是当年「明昌国际集团」的那位意气用事、又被人下了违禁药物的赵家三格格,此刻的丽都大酒店,也不是当初那座戒备森严、全体人员的武装配备能赶得上一个营的编制、且吃人不吐骨头的「知鱼乐」
  温泉山庄,眼前的这帮依旧靠着那个已经覆灭了的「太极会」的旗号招摇过市的精神小伙们,也不是那些个传说中潜藏在警察、检察、法院系统内部的、外加一票得到了不正当的特殊豁免权的、杀人不眨眼的囚犯所组成的秘密结社;
  现在自己身边的这帮人,带把儿的总共也就七个,有六个都背对着自己;其他那些双腿间不停流着混了精污的淫液的这几个娘们儿,说到底,也不过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教书匠——他们所有人全都赤手空拳、赤身裸体,自己也是手无寸铁、赤身裸体,大家都是贱命一条、都是肉体凡胎,如果真要动起手来,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
  ——默默承受着长得像母野猪一样的傅莉斓的口活,又努力睁了睁眼,看着不远处痛哭流涕、止不住哀嚎着、不停推搡着围到她面前、还一边一个腌臜的男人扯着她的手往他们各自挺立的丑陋臊腥的阴茎上抓握、另有一个男人端着自己的阴茎准备愣往嚎叫中的嘴巴里塞进去的李雪晖,杜浚升恶狠狠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了刚刚被自己摔翻在茶桌后,跟自己一同被从身旁的茶桌上撞翻的、此刻就躺倒在地上、距离自己右手不过三五厘米远的那盏水晶烟灰缸……
  于是,杜浚升直接忍着后脑、后腰、胸口和肚子上的剧痛,一下子抄起了那只烟灰缸。
  ——「嘭!」
  房间里一下子响起了这样一声闷响。
  然而,因为在场的人都把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马上就要面临轮奸的李雪晖的身上,李雪晖也依旧在不停地发出哀嚎,哪怕此刻面对着贴脸而至的腥臭黝黑的阴茎紧闭上了嘴巴,依旧不停地闭嘴嚎叫着,再加上洗手间里还有嗡鸣着的干燥机和排风机的噪音,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没在意这一声闷响。
  而就在李雪晖面前,最中间那根黑黢黢的、外头还蒙上了一层咸腥的、还略微泛黄的淫液污浊的臭鸡巴刚要沾到李雪晖的嘴唇、并准备捅入李雪晖的香口之中的一刹那,房间里又是「嘭」的一声闷响;而那根臭鸡巴的主人,却忽然不明就里的发觉一阵剧痛从自己的后脑勺传遍了全身,那家伙立刻捂着后脑勺,来不及反应,当即闷咳一声、又两眼一黑,紧闭着双眼向后连连退了三步,且在他来不及叫出更加凄厉的痛苦的时候,直接直挺挺地栽倒在了身后的床垫上。
  等他们定睛一看,才反应过来——刚才已经用烟灰缸对着傅莉斓的面门结结实实地砸了上去、直接把傅莉斓的鼻梁砸塌后的杜浚升,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了床上,对着身前的那个「炮仗头」跳将起来,抬手一拍、猛地一砸,就把人彻底砸得晕死了过去。
  而等他们刚反应过来的时候,杜浚升就手又是一砸,砸得顺手了,「咣咣」
  两下,左右转身,又把身边的两个人的天灵盖都砸中了,二人应声倒地,其中一个倒下之后还四肢抽搐了一会儿,才双眼泛白迷糊了过去,另一个则是随着烟灰缸在头顶砸中之后,就彻底挺着肚子躺在了地上;
  之后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刚才弄伤杜浚升的,这会他们仨其实都在摁着李雪晖的身体,见到这会儿杜浚升醒转了,还砸晕了自己的兄弟和傅莉斓,这仨人也都有点气急败坏起来,其中一个直接一拳揍在了杜浚升的脸颊颧骨上,杜浚升也根本来不及躲闪,但是此刻的杜浚升全身上下都透着煞气和愤怒,这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却好像根本不疼一样;而杜浚升则直接提着那把大号烟灰缸,也毫不客气地对着那人的脸砸了过去,这一下,不仅让他的骨骼跟烟灰缸之间发出了「嘭」
  的一声闷响,而且同时还伴随着发出了一阵「咔滋咔」的响声——旋即那人的下巴就直接被杜浚升给砸歪了。那人顿时疼的大叫,「——啊!」同时也根本忘了再发起攻势,杜浚升抓住机会,对着那人的侧脑头尾,又是重重地把烟灰缸揍了上去。在杜浚升左边的那个人找准当口,也准备一拳挥过去,却不想被杜浚升一个后仰,直接躲了过去,而就在那人来不及收回拳头的那一瞬间,杜浚升对准了他的额头,又是结结实实地把已经满是血污的烟灰缸拍了上去,那家伙瞬间嚎啕大叫、鼻子一酸,脑门被磕破后,鲜血还没流下来,眼泪跟鼻涕已经冒了出来,但他也根本都没哭出声,就又被杜浚升照着天灵盖砸了一下,随即像一条狗一样趴着扑倒在地;
  而刚才一直在李雪晖身后摁着李雪晖后颈的那个家伙,有样学样地从窗户旁边抄起了一直玻璃杯,攥在手里、并一脚踩在窗沿上也准备跳起来,对着杜浚升得脑门把玻璃杯砸下去,结果不曾想自己刚跳起来,身上就被一个巨大的硬物糊了上去——此刻挣脱了束缚的李雪晖,一边流着泪,一边发着狠,索性抄起身后的一只木椅,握着椅背,对着那人的胸口就是一拍,直接让那人撞到在窗户玻璃上——好在大酒店的玻璃全都是钢化防弹玻璃,只要是玻璃脆一点,估计这人都能被李雪晖这一下直接掀出窗外、跌死在楼下。
  杜浚升见状,提着手里的烟灰缸,对着那人的脑门,又是猛砸了一下,彻底让那人也闭了眼睛。
  「没事吧,雪晖!」
  「浚升……小家伙!吓死我了!我差点就被他们……呜呜呜……小家伙!」
  李雪晖马上丢掉了手中的木椅,趴在杜浚升的身上嚎啕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
  杜浚升抚摸了李雪晖的身体几下,环视着周围一圈——此刻房间里还清醒着的这帮人,全被杜浚升刚才这一套连招吓傻了,包括此时此刻阴茎还插在钱琳的下阴处的那个小隆。
  「先别哭了,李老师!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马上把我俩的衣服、该捡起来的捡起来、该收起来的收起来!咱俩准备走!」
  「好!」
  李雪晖马上抹了抹眼泪,咬着牙止住哭泣,然后把散落在地上的杜浚升的衣服、裤袜等东西全都捡了起来,抱在怀里,随后又跑进洗手间,摘下了已经干了的自己的衣服,又把这些东西先一股脑地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里;
  而杜浚升依旧攥着那只沾满了鲜血的烟灰缸,走到了钱琳和小隆身边。
  看着此刻杜浚升充满煞气冷光的双眼,钱琳被吓得直接不敢说话了。而那个小隆的双腿直筛糠,紧张地抬起双手,惶恐地说道:
  「你……你干嘛?别……别冲着我来啊!我……我又没欺负李老师……你!
  你……你别过来!喂!杜……杜哥!我……我就是被拽来看热闹的,我没有……」
  可杜浚升此刻其实已经有点打人打得顺了手、红了眼,而且即便刚才那一刻他们跟着准备欺负李雪晖,看热闹的里头可确实有他;并且,他刚才在「金芙蓉」
  包厢里面,还故意对李雪晖使坏,让杜浚升直接给他恨透了。因此,杜浚升根本没给他任何把话说完的机会,照着他的那张看起来就很气人的脸,直接把手里的烟灰缸糊了上去。
  小隆一下子疼得摔了个倒栽葱,并且后脑勺也撞在了身后的门口衣柜上,躺下后只是龇了一下牙,接着就把脑袋一歪,彻底晕厥。
  但到这还没完。
  ——杜浚升又看向了趴在电视柜上,全身僵硬住的钱琳。
  「你……你要干嘛?你……别对我下手啊!我……我错了……杜浚升同学……
  杜同学……你……我错了!我可是雪晖的朋友啊!」
  此刻李雪晖也刚从洗手间里抱着衣服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其实她很想上前阻拦,但又想想从自己今天见到钱琳到后来在「金芙蓉」里的事情、再到刚才的事情,李雪晖顿时彻底心灰意冷。于是她只是抱着衣服、光着身子,冷冷地看着钱琳。
  「钱老师,你还好意思说你是雪晖的朋友?你忒不地道了!李老师是真把你当朋友,你又把她当成什么?」
  「我……我……我那都是被逼着的!」钱琳彻底被杜浚升吓哭了,马上指着其他还清醒着的那三个女老师,撇着嘴流着泪说道,「不信你问她们!」
  「是……是是是!我们也都是被逼的啊!」「是!都是这个傅莉斓的主意!」
  「没错!雪晖啊!我们……我们本来寻思跟她亲近一下,结果……为了不让我们跟其他的校领导走得太近、为了让我们跟她一起干违反校规、甚至违法的事情,她让人……让人也把我们都轮奸过了……也都拍下来了……我们……我们也都没办法啊!」
  「哼!」杜浚升冷笑了一声,又看向李雪晖,「这些话你信么?」
  李雪晖木然地看着眼前这帮丑陋的同事们,流下了伤心而绝望的眼泪,一言不发。
  杜浚升倒吸了一口气,用那只沾满了发黑的鲜血的烟灰缸指着钱琳说道:
  「要想不让我收拾你,倒也可以——」接着又指了指电脑,只说了两个字:「删了。」
  「删……删什么?」
  「他妈的装傻是吧!」杜浚升说着,作势就要抬起烟灰缸砸向钱琳的后脑勺。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删!删删删……都删了!都删了!」
  钱琳说着,全身颤抖着在电脑一通乱敲。没过一会儿,电脑屏幕上的视频和监控画面就都被关了,接着杜浚升看着钱琳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随后一通操作,直接把整个文件夹格式化了。
  「删好了么?」
  「删好了。」
  「哼,你删的是D盘里的文件!」说着,杜浚升又指向了那张正与电脑连接着的移动硬盘,问道:「这张盘里的,也删好了?」
  「这个……我没看……」
  「没看?你耍我呢!想藏备份是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钱琳哭丧着脸,想了想,还是说道:
  「这……这硬盘是同步复制备份的,但是……但是硬盘有密码的!我不知道密码,我只能浏览内容,删文件的话……我……我操作不了……」
  杜浚升二话没说,直接一把抢过笔记本电脑,他在上头也操作了一番后再一看,硬盘上确实是有密码的,但是钱琳所谓的傅莉斓的移动硬盘上的密码,只不过是文件夹的普通保护性管理员密码。或许钱琳确实不会操作,但其实想要从后台的计算机语言系统将密码直接破解,根本不是难事,就算不会操作的,从网上下一个密码破解软件,暴力破拆硬盘的文件保护也根本不是事儿。只不过,这会儿在这样的场面之下,杜浚升也根本来不及操作。
  想了想,杜浚升索性直接拔了硬盘的Usb接线,随后当着钱琳以及其他三个没被杜浚升手中的水晶烟灰缸砸晕的、还在光着身子的女老师的面,单手握着那台笔记本电脑,重重地往地上猛砸了三四下,又朝着贴满了淫秽写真照片的墙上砸了六七下,最终砸到电脑主板发烫、冒烟、跟着电池也直接短路爆掉之后,杜浚升才停手作罢。
  看着丢在地上冒着烟、还从外壳里面窜出火苗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杜浚升又对钱琳问道:
  「我和雪晖的钥匙呢?钱老师,你这会儿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在哪!」
  「我……我知道!其实……其实一只在我手里!在我那屋……在我包里揣着呢!」
  「嗯,那请吧,钱老师!」
  旋即杜浚升立刻抓起那张移动硬盘,看了一眼流着眼泪、抱着自己和杜浚升的衣服的李雪晖,冲着点了点头。随即杜浚升又一把扯着钱琳的手臂、用烟灰缸顶着钱琳的后脑勺,胁迫着钱琳站直了身子,接着,三个一丝不挂的人便先后出了这间客房的门——就连杜浚升自己和李雪晖的袜子各掉了一只,杜浚升也根本来不及去管了。倒是李雪晖,看到门口还放着那两只奇怪又神秘的硬纸质礼盒,想了想,直接拆开了其中一个礼盒,把自己手里没法塞到自己手提包里的衣服,全都塞到了其中之后,拎着两个礼盒和手提包,又跟在杜浚升的身后,来到了隔壁钱琳的房间。
  等进了隔壁钱琳和那个小隆刚刚厮混过的房间里后,钱琳便瑟缩着身子,迅速地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杜浚升和李雪晖二人的钥匙,尔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恭敬地端着奉上到杜浚升的面前。
  杜浚升接过了钥匙之后,又把要是先都丢给了李雪晖,之后抬起手臂,对着钱琳就要把烟灰缸砸到她的头上,钱琳大叫着抱头痛哭,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李雪晖却赶紧将杜浚升拦了下来:
  「浚升!你还是放过她吧……她……她可能也是被傅莉斓要挟的,才参与……
  欺负我的……你放过她吧!没必要!」
  杜浚升听了,犹豫片刻后把手放了下来,对李雪晖说道:「好吧,李老师,那咱们赶紧走!」
  「可是……」李雪晖看了看杜浚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又对杜浚升问道:「咱俩就这么走?」
  「那肯定不行啊,就算外面没人,外头现在多冷啊!你先拿衣服去消防通道吧——咱俩也别想着找酒店的人帮忙了!他们能就这么把咱俩的房间打开,酒店里肯定有人跟他们串通好了!这个鬼地方不安全!咱俩先去消防通道,先把衣服穿好!消防通道那边肯定有小门!咱俩从小门走!」
  「好!」
  李雪晖点了点头,马上转过了身。
  看着李雪晖的身影已经离开房间,杜浚升也紧跟在李雪晖的身后,但他走出去两步后,又忽然折返回去,紧攥着手里的水晶烟灰缸,反手对着钱琳的脑门直接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
  「嘭!」
  本就被吓得大惊失色的钱琳,顿时两眼一黑、额头上鲜血直流,直接倒在床上,没了一点动静。
  做完这一切,杜浚升这才光着脚,跟着李雪晖进了消防通道,两个人都没多说一个字,在冰冷的消防通道里穿好了衣服之后,便连忙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而他拿着的那只烟灰缸就那样被他一直带在身上,一直到他和李雪晖两个人穿好衣服、之后一起手拉着手,跑出去距离那家酒店几十米远过后,才找了附近住宅小区的一个垃圾箱,把那只沾满了血的烟灰缸丢掉。
  之后两个人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奔往李雪晖租住的房子的方向。
  上了车之后的李雪晖坐在杜浚升的旁边,半天不发一言。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车窗外的冰天雪地。
  杜浚升想了想,拍了拍李雪晖的肩膀,让李雪晖躺在了自己的怀里。
  而再次被杜浚升紧抱住的那一刹那,李雪晖再也无法忍住自己的的情绪,把脸埋在了杜浚升的胸膛,哽咽着大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李雪晖才在杜浚升的抚慰下恢复了平静。此刻计程车也到了目的地。
  杜浚升拎着两只礼盒和李雪晖的手提包,跟着李雪晖进了门。
  小屋不大,只有一个单间、一个狭窄的洗手间、一个灶台、一张餐桌和一把椅子、以及一张单人床。即便简陋如此,房间里的一切,也被李雪晖收拾得整整齐齐。
  「您可真是的……」杜浚升把手提包放在了李雪晖的床上,又把两只礼盒放在了地上,「这两件他们给的东西,你还要?」
  「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李雪晖紧闭着眼睛说道。说着,她又不免哽咽了起来。
  杜浚升想了想,从自己的大衣里怀里,拿出了刚才自己抢到的那张移动硬盘,递到了李雪晖的手上:
  「李老师,这个您拿好了!」
  「嗯。」
  「您千万拿好了!千万不要把它交给任何人!您不用怕!您听我的,李老师!
  您千万不用怕!只要有了这个东西,从今以后,至少在陵川路第五小学里,绝对没人再敢欺负您!」杜浚升边说,边把移动硬盘塞到了李雪晖的手上,并且紧紧攥住了李雪晖的双手。
  「我明白。」
  李雪晖点了点头,但却又把那张移动硬盘丢到了床上,随后抬起头,抽着鼻子看着杜浚升:
  「小家伙,今天真的谢谢你。」
  「咱俩都这样,你还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
  看着杜浚升,李雪晖再次目含热泪:
  「浚升,你觉不觉得,我挺可笑的?」
  「并没有。」
  杜浚升想了想,用手指拭去了李雪晖的眼睛:
  「可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是吗?」
  二人对视片刻,片刻间,李雪晖再一次哭了出来。
  而对于一个哭泣着女人,最好的安抚方式,就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吻。于是,就在李雪晖的那张单人床上,两个人又一次湿吻在了一起。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4/16 16:48:20

7.腊月二十七夜间
  因为没有温暖的感情将这一切有机地凝聚起来,所以这房子就像一条废弃的街道那么凄凉。
  ——D.H.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最后的这一次,杜浚升足足跟李雪晖做了三十八分钟七秒零五的性爱,而且这一次,杜浚升的精液都快射干净了。但这次之后,李雪晖确实开心了不少。
  他觉得今天的自己,似乎达成了一项羁绊自己内心多年的夙愿。
  可这夙愿,真的是因为自己在今天完成了让自己的一直心念的女神、自己这位漂亮的小学班主任老师被自己内射了精液、还受精了那么多次,并最终让自己撑了将近四十分钟,且将李老师肏干到欲仙欲死、达到了差不多七八次的性高潮才达成的么?
  未必。
  至少在现在陷入「贤者时间」的杜浚升的心中,他觉得不完全是这样。
  究竟是什么让他感觉到了成长,此刻从身体到心灵依旧无比亢奋的杜浚升也说不清。可他确实从这一下午的经历,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的成就感。
  可是这会儿坐在返回的出租车里的杜浚升,又想起刚才自己把李雪晖送回家时候,在刚才那辆计程车上和李雪晖自己的家里哭得泪眼婆娑的李雪晖,他的心里头,还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其实很想在李雪晖的单间租房里,陪着她过夜的。
  然而,等他刚刚最后一次跟李雪晖完成了性爱后,仔细一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才发现母亲卢玉珠,已经给自己的电话轰炸了将近二十多个来电。
  没办法……
  他这一下午与李雪晖所一起经历的如梦似幻的凶险与性爱,让他恍恍惚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真的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但是卢玉珠的这二十多个来电,又仿佛把他从这梦幻中拉回了现实,并在虚空中扇了他一记无声的耳光之后告诉他:抱歉,你仍然只是个小孩子。
  但是好在,只要有李雪晖在,他仍可以将这个成年人的梦,继续做下去,并可能还有希望,让这个美梦成真:
  从他坐上回家的计程车之后,李雪晖又把电话打到了杜浚升的手机上。从李雪晖租住的房子到杜浚升的家,足足有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而杜浚升也跟李雪晖打了四十分钟的电话。电话里,两个人隐晦地从刚才在李雪晖的住所倒到刚才在「丽都大酒店」里属于他们的巫山云雨,聊到了傅莉斓那帮人此刻可能的状况,接着又聊到了李雪晖会面临来自这帮人怎样的威胁、乞求或者刁难,又聊到了杜浚升帮着李雪晖抢到手里的那张硬盘——并借着这个机会,杜浚升还把自己之前用过的一个早已经付过费的密码破解软件,从自己的云端存储里传输给了李雪晖的电脑,并在杜浚升的代码指导下,在几秒钟就破解了李雪晖自认为很安全很保密的密码关卡;
  但是正当杜浚升鼓动李雪晖好好打开里面的文件,看看那里面到底都有什么的时候,李雪晖想了想,却说道:
  「看不看,其实也无意义了……小家伙,我想跟你说,我现在已经想好了。」
  「想好了什么?你……雪晖!你该不是要把文件都删了、你准备原谅那帮混蛋、臭娘们儿了吧?你可别犯傻!你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才不敢欺负你的,但你要是删了,他们没有忌惮了,很可能会对你变本加厉……」
  「哎哟,你想哪去了?你的李老师我,是那样『傻白甜』的女人嘛?」
  「哈哈!反正在我看来,能为了一个破年级组长的位置,差点把自己喂狼,多少是有点……」
  「我去你的!」李雪晖娇嗔着骂了一句,想了想,又带着检讨的态度说道,「那是我之前太固执了……就像你说的,我对什么待遇、什么面子、什么我所谓的『潇洒』『优越』之类的东西,全太过于执念了。不过我现在想好了,浚升——我准备今晚就写个辞职信,写完就给校领导以及市教育局的领导们发过去——这个班主任老师,我不准备干了!什么狗屁陵川五校,老娘我不伺候了!」
  「哈哈,真的嘛?」
  杜浚升觉得这对于李雪晖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但同时也为她多少有点担忧。
  「嗯。我想好了。曾经我把我的一切,全都交给了我的前夫,但是我的前夫最后让我得到了一场空;后来我又把我的一切交给了当老师这件事上、交给了这个看似干净、实际上藏污纳垢的陵川路第五小学,看似是为了我自己,但是因为这个,我其实真的差点迷失了我自己、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要不是今天遇到了小家伙你,在我的身上会发生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的会对我做出什么恶心肮脏的事情,我真的想都不敢想……现在我有了你了,小家伙——而且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家伙』了,你是我爱上的男人杜浚升,我想我不会再迷茫了,浚升……」
  「哈哈……你别这么说,雪晖,你这样我可是会骄傲的!」杜浚升笑道。
  「嘁!但你可别沾沾自喜——我遇到了你,我也是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的。
  我已经想好了,反正现在教培补习班满大街都是,而且就在你刚才离开的那会儿之后,我大概在我脑海里算了一下:我如果辞去了班主任这个工作,去专门做一个签合约的补习班授课老师的话,其实每个月反而能比当一个班主任还整得更多咧!而且我的时间也会更富余的,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拿出多出来的时间,好好陪陪你的——我会努力让你这曾经阳光、懂事的小家伙,彻底从抑郁症和焦虑症的阴影里走出来的!」
  「你能这么说,雪晖,我就已经很感动了。真的……」
  「但是……小家伙,我还是想跟你说『但是』。」
  「『但是』什么呢?」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然,从今天上午到现在,才过去几个小时候啊?
  我要求你想这些,其实有点苛刻了——但是你要好好想想,你跟我在一起,我做你的女朋友,究竟意味着什么啊?」
  「意味着……」
  杜浚升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李雪晖把话说到此,他就已经明白李雪晖所担心的事情了,而且他也已经开始在思考了;但他还是装作轻松地对李雪晖开着玩笑道:
  「意味着,我埋葬心底多年的美梦,总算是照进现实了呀!」
  「不,不是的,浚升。很可能不是的——毕竟我俩差了小二十岁的,小家伙。
  浚升,我今天其实很开心,也很感动,是你让我感觉到,我又年轻了、又变回了十几年前、甚至是二十几年前的小女人、小姑娘,但是毕竟,我是你曾经的小学班主任老师,从社会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我都相当于你的半个妈妈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是,确实这很可能是你我余生美妙日子的开始,但也很可能是一场噩梦的开始,你我的情缘,很可能会成为很多人的谈资,很可能会成为他们对社会、对生活不满的发泄窗口,他们会对你我恶语相向的——最远的例子,就比如法国的那个总统麦凯洪,他跟他妻子的状况,跟你我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如今麦凯洪的夫人已经去世了,麦凯洪都快卸任了,然而,法国的好多平民、他的政敌、甚至是他国的政客,还总会拿他曾经是他妻子的学生来攻讦杯葛他的言谈举止跟政策;最近的例子,就是你的那个国中同学何秋岩和他妈妈夏雪平的事情,即便他们俩是亲母子,你我是师生,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跟他们也是一样的——我也是看电视、看报纸、看网络平台的,夏雪平从来都是有争议的,就不说了,你的那个同学,曾经在F市、在Y省,是多么风光无限的一名年轻刑警呢?可现在呢?」
  杜浚升一时语塞了。可他还想去宽慰李雪晖的心,于是他说道:
  「雪晖……反正首先,我只能说,『小石头』去了日本——当然,也有人说他是失踪了,但其实真相很可能没那么简单的,至少根据我对他的所有有关新闻的关注和推测,我觉得他肯定不单纯是因为他跟他妈妈夏阿姨的事情被人爆了出来,而去的日本或者失踪的——他接触过太多你我这样的平头百姓接触不到的、甚至可能想象不到的人和事情了……再者,我俩之前也不像『小石头』和夏阿姨那样,从一开始就被那么多无聊的人关注,我们为什么要担心呢?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乎别人怎么看的呢?再说了,我俩大可以生活得低调一些,去好好就过我们俩的小日子就可以的!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道你我之前是什么关系呢?
  所以呀……」
  「那你妈妈卢老师呢?别人怎么看,我可以忽略,可你妈妈呢?当然,我还有我的亲戚长辈们呢,虽然我的父亲母亲已经早就不在了。可如果我俩想要进一步走下去,他们是根本没办法忽视的。」
  杜浚升确实无言以对了。因为李雪晖说道要害之处了。
  ——都不用说从今天起,杜浚升准备跟李雪晖从曾经的师生要转变为情侣,继续往下发展下去,就今天他跟李雪晖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被大卸八块之后,拿出其中任何一块放在卢玉珠面前,以卢玉珠当年跟游乔语她妈撕逼干架的劲头,她说不定今晚就会提着菜刀跑到李雪晖的住所去砸门。
  李雪晖又接着说道:
  「就算是你母亲这关能过去了,还有以后呢,以后我俩要怎么生活呢?我们俩如果能够平平安安,没有任何威胁和顾虑地走下去,再往下,我们俩是要永远保持着现在的关系,还是说,你要跟我搬到一块来住?以我现在的经济条件,和你的……状况,我俩能住在哪?是不是还要租房住?然后我俩要不要拥有一个属于你我的子女?——小家伙,毕竟我比你大了19岁,再然后,终有一天,我会比你先衰老下去的,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怎样相处?而且,我相信你有一天会走出抑郁症的阴霾的,但到了那个时候,你肯定会有你的事业,而在我老去后,依然年轻的你,以你帅气的相貌和温柔儒雅的性格,一定会面对来自各个方面的诱惑、来自与你同龄或者比你年龄还要小的女孩子的倾慕,那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雪晖啊……我……」
  杜浚升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雪晖打断了:
  「浚升,你先别忙着解释,也不用马上表达什么——我说这些,既不是想给你压力,也不是要让你对我表什么决心。我只是在你离开后的这短短的两三分钟内,在自己的头脑里列举了无数的可能。你可能不太了解老师,老师其实是个很理性的女人,你可能觉得现在的我,理性得有点可怕,但是老师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事情,没办法不去理性地思考一些问题。我希望你能明白,而且以你的聪明,也肯定能明白的,对么?」
  「是的……」杜浚升隔着电话点了点头,但他相信李雪晖也一定能看见的。
  「这样吧,浚升,对于咱们俩的关系,老师觉得,还是先不要太着急确定下来——当然,你也别误会,老师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实际上今天经历了种种事情之后,现在在老师的心中,已经彻底认定你了,不管你怎么想,老师一定是会跟我最爱的小家伙一起走下去的。只不过很多事情,需要细水长流,老师担心的这些事情,也一定得一步一步面对、一步一步解决才是。现在老师最担心的,就是怕你脑子一热,回家就把这些事一股脑地全都告诉给你妈妈了,但她一定会接受不了的……而且我刚才也做了一个决定:我已经很久没回去D港了,我需要去看看我的舅舅舅妈、叔叔婶婶,所以在接下来过年这段期间里,老师很可能没办法跟你见面的——但你放心,我每天都会给你打个电话报平安、跟你聊聊天的。
  老师希望你能理解,可以么?」
  杜浚升想了想,答应道:「嗯,这确实是应该的,雪晖。我没有异议。你准备大概回去多长时间呢?」
  「应该很快吧。我准备回去过个年,最晚的话到大年初四就回来F市。」
  「或者,我也可以去找你也说不定;再或者,我俩可以再去个其他地方,一起去旅行一次,去度个假、散散心。」
  「哈哈,倒也是个好主意!只是,卢老师会放你出来吗?」
  一想到妈妈卢玉珠,杜浚升也忽然觉得,自己把话说得有点大了:
  「唔……我尽量试试吧。」
  「总之,过年之后,我会找你再见面的,到时候,我想跟你再好好谈谈,谈谈我俩的关系,谈谈我俩接下来该怎么一起往下走下去。」李雪晖理性地说着,接着又很感性地补了一句:「我爱你,浚升。」
  「我也爱你。」杜浚升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把心放踏实了,「过年好,李老师。」
  「嗯,新春快乐。你现在到哪了?」
  「已经到我家那个小区的路口了,你放心吧。」
  「嗯,早点上楼吧。我这就准备写辞呈,然后马上订火车票。等我要是有空了,明天我再找时间给你打电话。」
  「那我要是想你了呢?」
  「那你就找我呗,我俩在微信上打字聊。」李雪晖笑着说道,「但是我在手机上打字可慢了,你可别嫌弃我。」
  「才不会呢!好好休息休息吧,雪晖。」
  「嗯,你也是,我的小家伙。」
  放下电话后,杜浚升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拎着的李雪晖非要让他也带回家一只的那神秘的礼盒,想了想,他在计程车上就把包装盒打开了——
  他打开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危险品,比如军火、定时炸弹、毒品之类的东西;
  等他打开了之后才发现,盒子里竟然装的是两块真空包装的酱牛肉、一只十三香熏鸡、两对五香卤猪蹄、一根俄式精肉风干肠、还有一块酱猪肘、一只松仁小肚,外加半斤酱鸡胗。
  而且牌子还是「楼外楼」的——没错,就是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在洗手间里遇到的那个对卢玉珠产生不良欲望的某个同班同学老爸所在的,那家F市本地「老牌」黑帮的字头名号。自从上次全国地方大选之后,「隆达集团」没落了、「太极会」彻底被团灭了,这家最开始本行就是卖八珍熏酱熟食的「楼外楼」,便忽然崛起——不用多说,放在三年前,想必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卖俄罗斯红肠跟猪肘鸡胗的,竟然能一跃成为当地黑道的第一大帮派。
  世事确实无常,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李雪晖担心的不无道理。
  「有了这些玩意,呵呵,今年过年倒是省事儿了……」
  杜浚升自言自语着,抬头看向车窗外的F市灯火通明的夜景。
  杜浚升因为国中时候的那次遭遇,让他对任何的黑帮都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说,「楼外楼」他们家做的熟食,确实好吃。
  从自己回到F市之后,每年过春节,都是杜浚升自己一个人在忙活年夜饭。
  卢玉珠给他提出的指标是,无论荤素,必须得弄出来十盘菜肴,除了这十盘菜肴之外还得有饺子,并且必须都得在晚上八点之前弄完。有了这些东西,一只鸡、两对猪蹄,都能自成一盘菜,再把其他的香肠、猪肘、酱牛肉什么的切一切,弄个拼盘,也差不多能汇出来两三盘,今年的春节,自己多多少少都能偷个懒了。
  可等他拎着一大堆东西下了车,朝着自家住宅区的门口走去的时候,正巧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瘦弱的白色小京巴,正抬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杜浚升。当然,说这只小狗是白色,是杜浚升从它的两只耳朵下面盖着的、被风吹起耳朵之后显露出来的毛的毛色看出来的,而它全身上下其他的地方,不是沾满了泥土后已经擀毡在一起发黑,就是因为长了寄生虫或是被剐蹭、被撞击之后冒出来的血红。
  「啊哟!小东西,吓了我一跳呢……小可怜,你是谁家的呀?」
  杜浚升对着那只小狗问道。
  可是小狗哪会说话啊。
  它只会站在寒风中颤抖着,眼巴巴对着杜浚升吐着舌头。看着这只小狗皮包骨头的模样,估计它也差不多得有十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杜浚升低着头,看了看眼前的小京巴,随后看向了自己手里拎着的那个礼盒。
  犹豫片刻之后,他便走到了小区院门口旁边的一个变电箱,把礼盒中的一大堆东西,全都倒到了变电箱的基座台上,然后他扯开了其中一包酱牛肉,从上头撕下了一大块,又对小狗招了招手,把那块酱牛肉放到了小狗的面前。
  小京巴凑近了之后,先警惕又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杜浚升,确定杜浚升大概不会伤害自己后,才低下头嗅了嗅,旋即大口大口地叼起那一小块酱牛肉,狼吞虎咽了起来。
  ——看着这么可怜的小狗,吃得如此大快朵颐,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就好像这样的一条丧家之犬。
  回首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自己遇到过太多的事情、见到过太多的人,并且曾经的杜浚升把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见过每一个事情,都当作是命运给自己准备的惊喜,但是没过多久,却又发现那不过是老天爷跟自己开的一个个恶俗玩笑。
  今天的杜浚升解救了李雪晖的人、又赢得了李雪晖的心,于是直到今天的他,心中才总算有了些许满足感和成就感,但他却也不清楚,这份满足感与成就感,到底能在自己手中维持多长时间。然后他才发现,原来每一个人,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坚持都是白费的,人只能等着命运的施舍。人其实跟狗,有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他对着眼前这只正吃着酱牛肉的小狗,会心一笑,随后毫不犹豫地把放在变电箱基座台上的所有熟食的真空包装全都扯开,又垫到了包装袋上,并且全都推到了那只小流浪狗的面前。
  但看着那一大堆崭新的、新鲜的、诱人的食物,那只小京巴似乎有些不为所动,它仿佛在怀疑,那些光鲜的、诱人的食物究竟是不是被给予到自己嘴边的,所以它也只是继续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眼前的那块酱牛肉。
  杜浚升又看着小狗吃了一会儿,缓了缓心神后,便接着站直了身子准备转身回家。
  ——但就在这时候,他却正好跟眼前一个身高中等、身材富态、戴着顶毛毡帽、上身穿了一件大皮袄、下面穿了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上还穿了一双添柏岚的棉靴的,差不多五六十岁的大爷对上了眼。其实,从刚才杜浚升把那一堆熟食洒到变电箱的基座上之后,这个大爷的眼睛,就一直疑惑又贪婪地盯着杜浚升,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等杜浚升直起腰来之后,这个大爷轻蔑地看了看那只正在吃着被杜浚升撕掉一块酱牛肉的野狗,又看了看杜浚升,还是没说话。因为他一直没说话,杜浚升刚才也没发现他。
  此刻的杜浚升也看了看他,没有犹疑,抬腿便朝着小区门悠悠走去。
  但走了几步后,杜浚升才觉得那个大爷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等他再一回过头
  去,定睛一看:刚才这个大爷,已经蹲在了自己刚才摆好了一大堆熟食的地方,正一点点地把自己摆在甬路上的熟食全都装回了包装袋里,又装回了他另一手拎着的那个礼盒里。
  那只小京巴还在吃着那块被撕下来的酱牛肉,听见身旁有动静,立刻抬起小脑瓜来,眼巴巴看着那个大爷。那个大爷也抬起头,瞧了一眼那只小狗,立刻龇牙咧嘴瞪着眼,对那小京巴做了个怪态,嘴上还发出了一声爆喝:「瞅啥瞅?滚!」
  接着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块没吃完的酱牛肉,然后继续把摆在地上的那一堆熟食往纸盒里装。
  按说这个时候,杜浚升就算走开,其实这件事说白了,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但不知道怎的,此时此刻,一股无明业火,直接从他的脚后跟,瞬间冲到了脑门。
  于是他便立刻折返了过去:
  「你干嘛呢?」
  那个大爷回过头来,不屑地看了一眼杜浚升,却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杜浚升一见,更火了:「我问你话呢,『老蹬』!你他妈的干嘛呢!」
  ——换做是以前,都用不着远了说,换成腊月二十五那天以前,杜浚升就算是遇到了再大的冒犯、再大的委屈,都不至于对一个陌生的比自己年长的男人破口大骂,并称呼对方为富有极大侮辱之意的「老蹬」。
  男人听了,不耐烦、又有些愤怒地看着杜浚升,懒洋洋地说道:
  「呵呵,小屄崽子,这些玩意,你不都不要了么?那你就别管了……你不要了啊,我拿走,我拿回家自个吃去。」
  杜浚升深吸了一口气,还试图保持着极力地克制,对那个男人说道:
  「我这些东西,是给流浪狗预备的。这位大叔,我看您的穿着也挺板正的,还都是牌子,看您这样,您也不像是吃不起肉的吧?要是换个穷苦点儿的主,我也就不说啥了;可您这穿的人模人样的,为啥非要跟狗抢吃的?」
  「咋的?你有意见啊?你这不都不要了么?你不要了,那么这些东西它就不是你的了,我拿回家去吃,不行么?是,我是不差钱,但我见不得有人糟践东西!
  而且再说了,就算我是跟狗抢吃的,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但这些东西,是我放在这的!这是我要给流浪狗预备的,所以我就有权利管!」
  「你赶紧滚回家去吧,孩子!少跟我这么说话,昂!这些东西我就吃定了,怎么的?不行吗?告诉你,我在F市满大街混的时候,你爸妈怕是都还没长毛呢!」
  男人眯着眼睛看着杜浚升,又继续往包装袋里装着猪蹄,并且还故意对那个正在吃着还没吃完的那小块酱牛肉的小京巴吆喝着吓唬了一声,仿佛恨不得把狗嘴里还没吃完的那一小块酱牛肉给抢过来,之后又自顾自地嘟囔着:
  「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哼……现在这帮小屄崽子,一个个脑子跟有泡似的……
  人都管不过来呢,还顾着流浪狗!这就是一帮畜生!哼……还你乐意咋样就咋样,就你们这么点儿小岁数,哼,这个世道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时候!」
  听到这话,杜浚升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提着拳头对着那个男人照着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我操你妈的!敢打我——」
  男人手上到似乎是有点工夫的,后脑勺吃痛后,根本来不及多想,转身给了杜浚升胸口一下肘击,双膝一顶、双手一压,直接就把杜浚升压在了身下,并且一手直接薅住了杜浚升的头发,另一只手拃开五指,对着杜浚升的脖子就准备掐下去——这些,确实全都是几十年前社会上的老流氓跟人打架肉搏时候的招数。
  然而,有句老话说得好:拳怕少壮。
  「——我才操你妈的!我就打你了!从今天起,我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
  就在那男人马上要掐住杜浚升的喉咙的那一刻,杜浚升直接抬腿,对着男人的胸膛大椎部位,直接一脚重重地踹了上去,男人眼前一黑、胸口一紧,登时被杜浚升蹬翻在地;杜浚升见状,竟在不经意间使了一招「鹞子翻身」,站起身后看着捂着胸口龇牙咧嘴的男人,一脚对着他的脑门就踢了过去,这下疼的那男人直接连喊痛都喊不出口了——好在男人脑袋上还戴了一顶毛毡帽,杜浚升这一脚还踢偏了,直接给那顶毛毡帽踢飞了;但要不是这样,他只要是把右脚再往左边踢一点,就刚才杜浚升这一脚的力道,不把这位跟狗争食的大爷在过年之前直接送走,至少也能给他踢成个植物人。但此刻气血上涌的杜浚升全然不管那么多,直接单膝一跪,一下子把膝盖直接顶到了男人的下腹部去,那一刻,他的膝盖仿佛有千钧之重;旋即,杜浚升又轮番拎起两个拳头,逮着男人身上哪里,就把拳头狠揍在哪里,看他哪里没有自己的双臂护着,就往哪里猛捶。三下五除二,男人的脑袋里,仿佛住进去了一个摇滚乐队、外加一个哭丧唱白事的民间二人转班子,什么贝斯吉他、电子琴架子鼓、什么唢呐大镲、铜锣花鼓,在他的耳朵里直接「咚咚咚」一起演奏了起来,鼻子上、嘴角上都挂了大红花的同时,眼前也被杜浚升打得直冒金星。
  刚才那个正吃着酱牛肉的小狗,就在一旁呆呆地站着,伸着舌头,看着杜浚升一拳一拳地砸在那男人的身上。如果动物之间也有语言的话,这只小京巴怕是能吹上一辈子的牛皮:从来都是有人看狗跟狗之间打架,狗看着人跟人之间打成一团,它怕是头一个。
  又过了没一会儿,那混不吝的大爷便被杜浚升打得叫苦不迭:
  「别打了……哎哟哟……疼啊!别打了!求求你啦!小伙子……别打啦!别打啦!啊啊……疼啊!小伙子……大哥!你是我大哥!哎哟……别打啦!疼!大哥……肋骨可能都折了……大哥!……爹!亲爹啊!你是我亲爹!啊!啊呀呀……
  疼啊!爹啊!祖宗!祖宗啊!祖宗别打啦!疼啊……我服了!我服了还不行吗!
  祖宗!你别打了!求你啦!」
  那男人被杜浚升揍得鼻青脸肿,红彤彤的鲜血、清亮亮的眼泪、黄蒿蒿的鼻涕一起流,连连求饶了五六番,杜浚升也打得有些累了,这才罢手。
  「你他妈的,赶紧的,把东西给我重新摆上!」
  「是!是是是,祖宗!……摆上、摆上、摆上……摆上!」
  男人捂着肚子掩着脸,带着哭腔地跪在地上对着杜浚升直作揖,随后又迅速地忙把被自己装到包装袋跟礼盒里的熟食,全都按照原位摆了上去,一边摆着,男人还一边哭嚎着说道:
  「你说你给野狗吃这么好也就算了……这还都是『楼外楼』的最贵的吃食……
  你为了一条狗给我打成这样,你值当吗?」
  杜浚升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声若洪钟地、瞪着眼睛指着男人血淋淋的鼻子,咬牙切齿地喝道:
  「你给我听好了!我管你是哪一路的神仙、还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想干啥就干啥!你他妈的别合计你岁数比我大、你是我的长辈,你想让我干嘛就干嘛!不想让我干嘛我就不干嘛!从今以后,我想干啥,就一定要干成!就一定要做到!从今以后我说了算!——我要拿这些东西喂流浪狗,你他妈的就别合计你能把它们拿回家去吃!」
  「是!是是是……不拿回去!不拿回去……祖宗,你说啥就是啥……活祖宗!
  从今以后你都说了算……」
  男人说完,连忙把那些熏鸡、牛肉、肘花之类的东西全都摆放好了,之后连滚带爬地从杜浚升身边跑掉了,连自己的被踢飞的帽子都忘了去捡。
  而等杜浚升再抬起头,都没等他来记得及看清有多少人刚刚在旁边围观,那些人也全都低着头、缩着脖子,快步溜走;
  就连刚才那只小京巴,吃饱了之后,也快步跑没了影。
  只留下依旧站在原地的杜浚升,和他脚下的那摊鲜血。
  看着依旧冒着热气的鲜血,和摆了一排的熟食,杜浚升棱着眼睛,嘴巴一歪,心满意足地笑了。
  而等到杜浚升坐电梯走到家门口前,还没等开门,居然听见了自己的家里面,有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而他们的声音中,还夹杂着母亲卢玉珠近些年少见的笑声……
  刚刚经历过一场淫乱的杜浚升,顿时多疑地一愣。
  但再仔细一听,他们的说话声……
  「——诶哟我操!」
  ——杜浚升根本无法自已地、又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
  杜浚升的血压顿时升高了至少五十百帕,脸上的五官都快要紧急集合在一起,身子一晃,也差点就站不稳了——说话的这俩男人根本不是别人,一个是自己的大舅、卢玉珠的亲哥哥卢玉杰,还有一个是卢玉珠跟卢玉杰的三堂弟卢佐山。
  ——与其来的是他们,倒还真莫不如是来了俩陌生的、对卢玉珠目的不纯的野男人呢!
  在一打开门一看,好家伙,杜浚升的血压在已经加了50hPa的正值之后,又一下子翻倍了。
  ——因为此刻在自家的客厅里,除了大舅、三舅,自己的大舅妈齐放、三舅妈何书梅、卢玉珠和卢玉杰的亲弟弟同时也是自己的二舅卢玉超、二舅妈黄娅艳、五姨妈卢佐婷、六姨妈卢佐莉,清一色全都在。而老卢家,就数这几个货最能白话,白话起来,至少在杜浚升看来,是一个赛一个的烦人!
  好些时候,杜浚升都对自己母系的祖先们产生困惑:干嘛要生出来这么多的自己成天游手好闲、却喜欢关注其他人、管别人闲事儿、同时讨人厌而不自知的腌臜后代们呢?
  生气归生气,自己又不能因为这帮货色不进家门。或者说,卢玉珠刚才一个劲儿地打电话让自己回家,就是为了让自己接受这帮人的三堂会审的——在过去的三年里,每年都得来一遍,这都快成了过年前的习俗了。
  「我回来了……」
  杜浚升阴沉着脸开了门。
  「哎呀,大升升回来啦?」「升升回来了!」
  刚一进屋,杜浚升便看到了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同时,自家的客厅里,也充满了刺鼻的廉价香烟的焦油味道——要知道卢玉珠从不让杜温言和杜浚升抽烟,杜浚升小的时候也总见着卢玉珠跟自己在大街上走的时候,一见到道路旁有抽烟的人,就会马上把自己的口鼻用手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并且还会一边捂着口鼻一边用着极其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人家,哪怕那帮吸烟的家伙们距离自己三五米远,甚至哪怕那些人躲在为吸烟者专门设立的带有空气净化设备的户外吸烟室里,也会遭到卢玉珠的白眼——吸烟确实有害,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是人家自己抽烟,又是在户外或者在吸烟室里,又没凑到卢玉珠和杜浚升的身边抽,可在卢玉珠的眼里,这帮人却好像犯了什么罄竹难书的滔天大罪一样,过后还要严肃地对杜浚升警告说千万不要吸烟;然而,在面对自己的这帮人兄弟姊妹的时候,一向眼里不揉沙子的卢玉珠,却会给予了他们无限的豁免权,不但不会对他们的吞云吐雾说什么,,而且甚至会主动给他们点烟、递烟,这未免有点太过于「双标」了。
  看到这一幕的杜浚升只能无奈地笑笑,随后跟着眼前的一大帮长辈们毕恭毕敬地打着招呼。
  他深知眼前这些人在自己家的客厅里抽烟、而母亲采用双重标准的态度对待之的这种事情,跟后面马上将要发生的事情,铁定是小巫见大巫。
  果不其然,在挨个打了一通招呼之后,自己最能咋呼的三舅先开了腔:
  「这家伙,升升,你这一天天到晚,按说成天也没啥要紧事儿,这腊月二十七的,不好好在家陪着你妈,去哪疯、去哪混去了?」
  「是啊!」三舅妈也跟着一脸讪笑地附和道——要不然他俩怎么能是两口子呢,「你说你,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也不上班也不上学的,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得了呗?跟谁出去玩去啦?」
  确实杜浚升今天是出去玩了,而且「玩」得很刺激,也很痛快,可在这两位的嘴里,就好像杜浚升一年365天从来都不着家、天天在外面找人厮混一样。
  ——如果真的是那样,杜浚升倒也不至于患上抑郁症跟焦虑症了。
  「啊……那个什么,我以前的同学,找我……吃了个饭。」
  「唉哟!吃饭去啦?这大过年的不在家里吃饭、还跑去跟人在外头吃饭?钱多得烧的你啊!」六姨妈接茬道,「不是六姨妈故意要说你,升升:在外面啊,少吃点儿饭吧!没看最近的新闻么——外面有不少餐馆,用的蔬菜都是仓库里存的菜、都不是现从市场上进的新鲜蔬菜;另外用的肉、鱼啥的,也都是冻肉冻鱼,那都不新鲜;而且他们用的调料,里头全都是食品添加剂!我跟你说,你别嫌六姨妈絮叨——那些东西,吃完了容易得病!」
  二舅妈也跟着点了点头,吧嗒着嘴里的香烟,悠悠吐出一口烟圈,跟着说道:
  「老六说的没错,我也不乐意吃外面的饭菜!他们做的饭菜,厨房咱们都看不见!
  做饭的长啥样,咱们也不知道——啥样人做的啥样饭菜,你看着好像听立整似的,万一那帮人得个啥传染病的,咱也不知道!」
  接着又转过头,对自己身边的一帮兄弟姊妹们说道:
  「我之前上班所在的那个棉纺厂,那老余家那个小康,你们知道吧?她就有肝炎!乙肝!然后你们说说,她女婿现在是个开餐馆、卖炸臭豆腐的!你说,咱们是知道她有乙肝,这要是不知道的呢?哼,结果现在人家每个月居然能净赚六七万!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去了他家吃饭,那人不玩完了?」
  五姨妈接过话茬,点了点头:「那肯定的!再说了,现在炸臭豆腐的,能用好料吗?那臭豆腐炸出来,看着黑吧溜湫的,看着就埋汰!恶心!我听说啊,还有人用地沟油、厕所里捞出来的水做臭豆腐呢!」
  「可不咋的!那玩意臭的哄的,要不是从厕所掏出来的,那玩意能闻着臭吗……
  开餐馆的都丧良心!」大舅抽着烟,咧嘴笑着说道。
  「是吧!」五姨妈接着又拍了一下正准备回房间换衣服的杜浚升的肩膀,拦住了他的去路,喷着一嘴带着臭烟油的口臭的唾沫说着:「听见没,升升?以后别总跟人家去吃饭!谁家做饭,能有你妈妈做饭好吃啊?」
  杜浚升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但其实他在一盘都想笑——靠唾液传播的那个肝炎是甲肝,乙肝一般不靠唾液传播不说,卫生局的那帮拿着高端精密检查仪器的巡检员们,也都不是吃白饭的;只要是在北方,满超市摆着的王致和、大青花,那不都是因为落霉菌培养后发酵、最终加盐卤腌渍后看起来发青发黑的「青方」么?市场上卖的就都是当天从地里择出来的新鲜蔬菜而不是仓储的?家里的冰箱里现在就有一大堆冻五花肉和冻鲍鱼、冻虎头虾,也都不能吃?在家做饭时候用的调味品,难道里面就没有食品添加剂?真想不得病,他们这帮人,每天少抽一包烟,啥都省出来了。
  但是杜浚升却也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
  而且他们好像也都忘了,自从父亲杜温言去世之后,这三年里,家里的一日三餐一直是杜浚升自己操持的。
  而卢玉珠却在厨房里,也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只是一边忙活,一边听着自家的兄弟姊妹、嫂子弟妹们轮番对杜浚升的敲打,默不作声。
  「嗯……那啥,五姨妈,您稍等一下我再跟您们聊。我先回屋换件衣服……」
  「哎呀,你换衣服就搁这儿换呗!你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小时候穿开裆裤、洗澡、换尿布,咱们都看见过,咋的,现在长大了,还不好意思啦?」
  没想到,这里头最最恼人的二舅却发了话。
  而他的媳妇,也就是杜浚升的二舅妈听见了之后,脸上却不红不白地跟着笑了起来,接着又说道:「你懂啥啊,人家升升现在这叫『隐私』、叫『边界感』!
  升升现在长大了,跟咱们见外了!跟咱们讲究了!懂吗?」
  「讲究个啥啊?」三舅又接过话说道:「我家我闺女芳芳和我儿子陶陶,现在我还总让他俩一起换衣服、一起洗澡呢,省水又省时间!为了让他俩节省时间学习,我和我媳妇还轮流帮他俩洗澡呢!要我说啊,这帮小孩儿一天天的就是穷讲究!」
  ——这句话直接给杜浚升都听傻了:三舅和三舅妈的女儿卢瑶芳已经上高二了,而他们的儿子卢樽陶也应该已经上高一了,正好都在男女青春期当中荷尔蒙爆发的时候,更别说自己的这个表妹现在已经发育得前凸后翘了,胸部发育得比三舅妈自己都饱满丰腴,单看身材就觉得这姑娘要比同龄的女孩子早熟得多,结果这俩人不但让他俩一起换衣服、一起洗澡,他们俩还会帮着他俩洗澡,这心可真够大的……
  不过,这倒是也解释了一件事:这亲姐弟俩之前在朋友圈里,偶尔晒出来的照片,简直就像情侣一样,总会在一起手拉手;有一次杜浚升刷朋友圈的时候,还看到了卢瑶芳卢樽陶姐弟俩在一起拥抱的自拍,自己点了个赞之后,那照片好像就被卢樽陶给删了,从此杜浚升好像也再没看见过她姐弟俩发的任何一条动态。
  但是他们姐弟俩怎么回事,那是他俩的事。此刻的杜浚升脚上还少了一只袜子呢、内裤也不知道刚才丢到了哪,光着屁股穿着棉绒裤的感觉,其实特别的不舒服。
  但这帮长辈们却还在七嘴八舌、脸上不红不白地说着:
  「是,我家孩子也是,一天天人不大,讲究贼多!」「我家孩子也是,就是惯得!就是跟班上同学学的……」「现在孩子都穷讲究!扯淡呢!你放过去,咱妈刚生完小珠、给小珠小时候喂奶的时候,满屋子坐了一屋老爷们儿,不也根本没避讳么?」「还说呢,我上大学的时候,那都二十多年前了,我跟我寝室室友回老家——他老家在E县W乡B村那边,他非要请我去他家玩,我不乐意去E县那穷地方,结果他偏拉着我。那到了他家之后,嗬,那可真叫『家徒四壁』啊!因为他爸还是村里的干部,所以才有一身衣服,但是一年四季就是一套黄胶鞋、深蓝色工装裤、一套单衣一件衬衫,顶多偶尔有一件军大衣穿;可他家从他妈、到他姐姐他妹妹,全都没衣服穿——他妈总下地干活,身上偶尔就裹一件咱们也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连衣裙,吊带的那种,干点啥,那奶子屁股都能漏出来;他姐是寡妇,丈夫挖矿的时候闷死在矿井里的,带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坐月子,在家就光着;
  她妹妹当时上小学,上学的时候才穿校服,不上学在家也是光着身子光着屁股满院子跑……当时他姐涨奶,但农村人不懂咋回事,以为是心脏出问题了,我还帮着他姐通过奶呢!所以咱说现在的孩子,换个衣服还得避着人,是不是太矫情了?」
  「可不是,要我说,现在这孩子们都没过过苦日子!我小时候家里穷,我一个大闺女我还穿过我大哥剩下的开裆裤、然后满院子满胡同跑呢,我也没说啥啊!」
  「就别说你了娅艳,我那刚开始来月经的时候,来得还有点多,我家那时候住郊区,去不了大医院;找诊所医生过来看病的时候,那我不也光着屁股躺床上就那么被人瞧着来着?窗户旁边一堆小小子不知道啥是月经、一帮老头不知道啥叫『看妇科病』,那不也都扒窗户看来着?那我那下面就那么被诊所那大夫用内窥镜扒开看,那又有啥了?结果现在这帮孩子真是的,就换个衣服裤子,也得背着人……嘁,都是毛病!」
  ……
  ——一想到这些画面,杜浚升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但其实自己想要去私密之处换衣服,真的跟自己没经历过那些苦难岁月有关么?也不见得。反正至少面对着这些娘家亲戚,杜浚升有时候,真感觉自己在他们眼里,可能跟动物园或者马戏团里头的猴子也没啥两样。
  阴着脸的杜浚升想了想,只能赶紧从自己的床下抽屉里找出一双袜子、一条内裤,揣在裤兜里后,假意去洗手间,然后在洗手间里迅速地把内裤穿好,又把刚才外面的裤子全都穿上,最后套上了袜子,把仅剩下的单独一直袜子给丢进了废纸篓里。
  整理好了衣服的杜浚升,其实实在是不愿意从洗手间里走出去,但他也总不能在洗手间里一直躲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假装着冲了一下马桶,就又阴沉着脸,回到了客厅里。
  「上完厕所了?我才想起来,升升,你不用换衣服了!待会儿你和你妈跟咱们走,去大舅家串门!大舅家今天有刚从L省运过来的高丽参和蔓越莓,待会儿上大舅家吃饭,昂!」
  大舅对杜浚升说道。
  杜浚升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结果还没等杜浚升反应过来呢,大舅又来了一句:「升升啊,我刚才跟你妈聊了一会儿——反正你现在也没个正经学业、也没个正经工作,你这样吧,你大表哥有个朋友,最近开了个汽车修理部,你就过来当学徒工吧!那地方我看过了,挺好的,就算是学徒工也不少干,一个月能拿3000块钱,而且还管吃饭。干仨月要是转正了,每个月底薪8000块钱,要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还有提成和补助,每个月拿个万八千的没问题!」
  杜浚升一抬头看了一眼大舅,也知道大舅是好心——而且可以说,他虽然也挺咋呼唠叨,但他却是卢玉珠这帮亲戚里头最好心的人了;
  而杜浚升对于任何工作、任何群体,也都没什么偏见,并且,学徒工每个月能拿3000块钱,这样的待遇条件确实非常优厚。可是这种事情放在自己身上讲,他当年可是一个考到了首都名牌大学的人,并且当年在首都P理工那一年,他已经是学校整个年级的前50名的尖子生,现在却要去一个小汽车修理厂当一个学徒工,对于杜浚升而言,他确实是有点「孔乙己」的心态,心中其实多少是有点不甘心的。
  「呃……大舅啊,谢谢您的好意。这个修理部在哪啊?」
  「大西区建设路那边。不远!你早上从你家这地方,坐三站公交车之后,再倒8号线地铁,估计也就六七站地铁,除了地铁站,是……是C口也不是B口来着,反正斜对过就是了。」
  「哦……行,这地方么,我可以去看看。但是大舅,我跟您说实话吧——当然我还没跟我妈商量呢,但是,正好现在咱们这些舅舅、舅妈、姨妈都在,我就直接跟你们一起说了吧:我准备过年之后就去『Y大』申请一下,我准备回去继续读书了。」
  ——这话是杜浚升心底的实话,而不是此刻愣为了应付大舅现想出来的说辞。
  刚才回来的一路上,自己跟李雪晖打得那通电话,让杜浚升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情,并且也让他准备放下了好多心结与精神内耗,尤其是在他听到李雪晖决定,等3月份一开学,她就准备跟陵川五校递交辞呈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对自己跟李雪晖之间关系的担当,所以就算是自己患上的抑郁症和焦虑症再怎么严重,自己也确实应该做点儿正经的事情了。父亲的去世所带来的心理困境,杜浚升觉得自己应该学会从中走出来了。至于游乔语,自己跟她这辈子算是彻底不可能了,与其总在过去的求而不得中煎熬着,还不如好好珍稀当下来之不易的与李雪晖之间的感情。
  于是他已经想好了,先去跟Y大谈一谈,看看能不能从3月份开始就回学校把自己先前落下的课上一上、把自己应该修的学分补一补,如果三月不行,那就等九月份跟着大一大二的学生一起上课;同时,毕竟自己还没毕业、但是学籍还保留着,因此自己还可以从过年之后就去找找实习工作或者打打工,至少能赚点零花钱——也是因为自己的初步计划,他才没直接一口回绝大舅提供的那份修车实习工的机会,虽然他不喜欢去当修车学徒工,但单纯从待遇来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毕竟也是个锻炼。可他还是希望,接下来能够以学业为主。
  「啊?你要回去上学啊?那……哎呀……那……行吧。那等年后,你跟修理部的老板好好说说吧,开修理部那小伙子也不是什么刁蛮、不好说话的人,你到时候跟人好好说说的话,我估计……」
  大舅这边的话还没说完,六姨妈却带着看热闹意味的笑容,跑到了卢玉珠的身边:
  「欸,珠子,你听你儿子刚才说没?他准备去Y大继续念书去了!」
  就在大舅迟疑、六姨妈话音落地、其他人又都安静下来当口,卢玉珠却把脸拉得老长,用着扎满了豪猪的刺似的声音,厉声道:
  「哼,我都养了他三年了!之前他不去上学!好嘛!现在跟他同龄的人都快大学毕业了,他反应过来要去学校上学了?我都白白供他多少年了!……他自己愿意咋折腾,就咋折腾去吧!」
  杜浚升听了之后,连忙转头看向卢玉珠。
  卢玉珠转过身,继续忙活着,想了想,又瞪着眼睛走到杜浚升面前,咬牙切齿地指着杜浚升说道:
  「你大舅给你介绍工作,你咋不去呢?就你现在这样,你也就配爬到车底下干个修理工,你知道不!这三年里,你都不去上学,现在想去了?我看你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我可告诉你,你要乐意去你就去,学费我可不给你付了!」
  杜浚升懵了。
  ——之前卢玉珠一直都批评他不去上学也不去工作,好,现在自己醒悟过来了,该把学业完成了,她却又阻拦上了,这是为什么?
  更别提,当初自己着急忙慌从首都连滚带爬、像一个逃兵似的回到了F市之后,有差不多大半年,是卢玉珠拽着自己不让自己去出门的,杜浚升倒是想在学籍转回到Y省之后去接着上学,可那时候哪怕是自己要出门办事去,当时饿的皮包骨头的卢玉珠都死死攥着杜浚升的胳膊不放,总觉得杜浚升一出门可能就会突遭什么横祸,结果也丧了命、然后丢下卢玉珠自己一个人独活。结果现在当着一大帮亲戚的面儿,儿子杜浚升的境遇,却在卢玉珠的嘴里,成了「折腾」?、
  网上现在有一句特别火的、引用自罗永浩批判王自如的话:「如果现在还是处于『包养』状态下,就不要说什么『人格独立』。」诚然杜浚升在这三年里,确实是一只在花着卢玉珠的钱,但他除了从去年年中开始到现在去医院看抑郁症,从吃药到交看病费,其实总才共花掉7000块钱;自己后来被那个小丑丫头杨怡寒缠上,而杜浚升在杨怡寒身上花的钱、算上今早资助杨怡寒的五百块钞票,加一起也就800元;剩下杜浚升每天的花销,就是为家里卖点蔬菜、肉蛋奶和米粮,还有些日化用品之类的东西,自己从来没有乱花过一分钱——难道说,这样的杜浚升,就算不提「人格独立」,他这个做儿子的「人格」,就能被妈妈就这样信口开河地祸害么?这实在是太有失公允了!
  可即便是心里委屈成这样,杜浚升还想着好声好气地跟母亲讲道理:
  「妈,我……可我的学籍都已经在首都保留一年、在咱Y省保留两年了,既然都已经到了现在了,而且我也决定去把大学读完了,你为啥还不同意了呢?并且我也不会多花家里的钱的……现在省里不是有政策么,户籍在Y省本地的,在本地上大学可以享受学费优惠,我在Y大上两年大学学费加一起,都比我在首都P理工的一年学费还便宜;再说了,我可以去实习啊!并且我也可以去大舅说的这个地方问一问,看看我能不能在他那儿实习,实习不行,我在他那儿打零工赚点儿小钱……对吧?妈啊,我……我……唉,是!我这三年,确实一直在家待着,没干什么正经营生;但我现在想好,我想改过自新了……我……我希望你能支持……
  」
  「哈!你自己还知道呢?你还好意思腆个不红不白的大萝卜脸搁那说呐?」
  说着,卢玉珠又放开了嗓音,对杜浚升指着自己这一帮亲戚说道,「你看看你这些舅舅舅妈、还有姨夫姨妈的孩子们!你算是他们里头出生比较早的了,但是人跟你一边大、或者比你大的,人家现在都出息了、都有正经工作、有工资拿了;
  比你岁数小的,学习成绩比你当初都还好!你瞅瞅你自己!混成啥样了?哼!现在想起来回学校读书了?你比人家正常大二大三的学生岁数都大多少了?你乐意回去做留级生,我告诉你,我还跟你丢不起那人呢!反正我还是那句话,你乐意咋折腾就咋折腾,想再从我这要钱?没门儿!」
  被卢玉珠这一通控诉后,杜浚升脸上登时通红——刚才在「金芙蓉」里面对傅莉斓一帮人要欺负自己和李雪晖的时候,杜浚升的心中都没产生过像此刻这般的无力感和委屈感。而现在看着自己委委屈屈的模样、又看着卢玉珠义正言辞且越说越来劲的举手投足、再看看围着自己的这帮舅舅、舅妈、姨妈们一边悠然地抽着烟、一边看着自己母子二人的辩驳吵架时候的清闲,杜浚升真找到了一种戏园子里舞台上的感觉:自己仿佛就是那个无恶不作、好吃懒做、安逸享乐的小侯爷庞昱,母亲就像是马上恨不得拿铡刀把自己斩首的包龙图,眼前的这帮亲戚,则恨不得马上朝着自己身上丢铜板、丢首饰、喝高彩。杜浚升立时觉得心中甚是苦涩,索性只能把腰一佝偻、胸一含、头一低,不说话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舅妈又站了出来打圆场:
  「唉,行了行了,珠子,你也别说孩子了!孩子也是想上进才这么说的!确实,现在升升要是再回去上学,等他毕业的时候估计都得到二十六七了、同龄的孩子都工作好几年了,可是毕竟孩子有心向好不是吗?这事儿要我说啊,确实还得再合计合计!消消气哈!」
  听了大舅妈齐放的话,卢玉珠的表情和体态都多少放松了一些。可杜浚升却依旧把心紧绷着——以他的经验,他知道看起来十分和蔼心善的大舅妈每次打完圆场之后,接下来她要做出来的事情或者提出来的简易,都是极其让人糟心的,至少能让杜浚升自己感觉很糟心。
  果不其然,紧接着大舅妈就冲着杜浚升笑盈盈地发了话:
  「你也是,升升,这种事,得慢慢跟你妈妈提,知道么?行了,是去打工还是去上学,这事儿先放一放。升升,其实你大舅跟我,还有个事儿,呵呵,想跟你和你妈妈定一下子——但主要这事儿看你。」
  「啥事儿啊,大舅妈?」
  接着,大舅妈就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摆弄了一下后,拿给了杜浚升看:
  「这个,是我的小学同学的表妹家的孩子,今年也23了,跟你同岁。你看看,这姑娘咋样?」
  「姑娘?大舅妈,您是想……给我相亲?」
  「对,就是相亲。呵呵。你别觉得这种事情古板,我和你大舅也是看你一直单着,以后总得有个伴儿不是?你好好看看,这姑娘咋样?」
  杜浚升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了。
  ——好家伙,自己回到F市三年,前两年都没跟自己提介绍姑娘的事情,诚然这里面也有自己父亲去世、自己尚在服丧期间的缘故,可今年为啥突然跟自己提介绍姑娘的事情了?可是正好今天自己又与李雪晖重逢、并且准备定下关系,杜浚升无论如何是不能同意去相亲的。哪怕杜浚升今天没遇到李雪晖,他对于相亲这种事也还是很排斥的。
  然而,毕竟这是自己母亲那边的亲戚提出的相亲,杜浚升却觉得也不好拒绝,只能先接过了手机看了一眼。
  「你看吧,升升!瞧这姑娘多好——将近1米7的个头,也不怎么胖,看着多漂亮!」
  在杜浚升接过手机的同时,卢玉珠又对自己的大哥问道:「欸,这姑娘她家干啥的呢?」
  「在K市旁边的T县做买卖的。你可别小瞧啊,珠子,他家在当地挺有能耐的!
  早年间在这姑娘爷爷的那辈,是在K市到T县承包长途大巴车的;后来开了个客运和货运公司;再后来等到他这辈,过渡政府不是出台了一个法案,要求外资不得承包和运营矿产资源企业么?所以他家就把之前英国人在T县承包的一个钨矿开采场和钨丝加工厂全给盘下来了!现在在T县,他家老厉害了!每年的收入,那是以『亿』计数的!人家今天来了,这就在我家等着呢!待会就能见到!」
  「这样啊……呀,那,我要不要准备点啥礼物啊?」
  「拉倒吧,人家都那水平的了,人家差啥?你别忙活了!」
  「是是是……那倒也是!」
  卢玉珠的眼睛里,瞬间闪着星星,很明显,杜浚升这边照片还没看到呢,卢玉珠那边就已经动心了。
  杜浚升把手机端起来,点开照片一看——还真别说,乍一看这姑娘倒是个挺标致挺俏丽的女孩:短头发、大眼睛、尖下巴、小嘴唇、饱满的胸部、纤细的腰条、嫩笋一样的胳膊、白玉一样的长腿、黄杏一眼的屁股……欸?
  「欸不对啊,大舅妈?」
  杜浚升看着看着,就对大舅妈发出了疑问。
  「咋了,大外甥?这姑娘不挺好的么?」
  「嗯,看着是挺好的……」杜浚升屏着一口气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照片问道,「这姑娘的照片在哪拍的?」
  「S市啊。南方S市。」
  「这是S市的『吴陵虎塔』,对吧?下面是传说吴王阖闾收藏干将莫邪剑的『藏剑池』。」
  「对,就这地方。这姑娘和她妈妈爱好旅游,这种名胜古迹总去!多好……」
  「但我记得,『吴陵虎塔』,是笔直笔直的吧?这怎么凹进去一块?而且,『藏剑池』的门口,应该是圆拱的吧?这怎么呈葫芦形了?」
  大舅妈心虚地看着杜浚升,欲言又止。并且包括大舅在内的其他所有亲戚,也都不说话了。
  卢玉珠白了杜浚升一眼,接过了大舅妈的手机,看着上面的照片说道:「这姑娘不挺好么?有啥不对的么?再说了,你们这一代小孩拍照片,不都P图么?
  我们年轻时候自拍啥的,也都P图。这不挺正常的么?」
  杜浚升知道这会儿跟卢玉珠根本说不明白,便直接对大舅妈问道:「您这边儿,有她妈妈或者您给她拍的照片么?要没有精修过的生活照,您有么?」
  「哎呀,升升!干嘛那么多说道,待会儿去了我家,你不就见着了?」
  「不行,既然是相亲,那就得按照步骤来,看照片这步骤还没过去呢;一般相亲不都是看照片之后,觉得不行,那就是不行么?您把没有精修过的照片拿来我看看吧——起码待会儿见了面,发现人跟照片相差一些距离的话,我至少也得有个准备不是?」
  听到自己儿子这么说,卢玉珠也开始跟着犯起嘀咕,她又看向齐放,说道:
  「嫂子,有别的照片么?让她看看呗?我反正觉得,人家姑娘不差。」
  大舅妈看了看大舅,想了想,拿回了自己的照片,又是一通七滑八点,重新递回了杜浚升的手里:
  「这是她生活照……那啥,她妈妈给拍的……她妈那人儿,不太会照相,而且手机也不咋好……另外这姑娘有点不上相。你看看吧……」
  杜浚升再一看,眼珠子快要崩飞了出来:
  这次看到的照片上的这个姑娘,跟刚才那张照片上的姑娘,甭说不是一个人,刚才那个姑娘仿佛是从《指环王》的精灵国度里溜出来的仙女,而现在这张生活照上的,简直是从《西游记》里某个妖怪洞府中拉出来的。
  「咳……大舅妈,您刚才说她是……将近1米7的个头——这个『将近』,具体是多少啊?」
  「呃……那啥……一米六二。」
  杜浚升登时捏了一下拳头。
  「那您说她没多胖……她体重多少啊?」
  「对啊,没多胖么……没到200斤啊。」
  「那是多少斤啊?」
  「一百八十六斤……」
  这一刻,杜浚升觉得刚才自己从「丽都大酒店」的标准间里头顺手拎起来的那只水晶烟灰缸,丢掉得早了。单用口算,杜浚升就已经算出来,照片上这姑娘的BMI指数,已经达到了35,而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只要是超过28,这个人就已经达到了「肥胖」的标准了。
  卢玉珠的脸色也白了,眉毛紧皱着、嘴巴微张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卢玉珠每次只要是一没注意,就是这样的神态,可她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不知道为什么,从没办法把自己对待儿子时候的狠厉拿出来对付自己的兄嫂姐妹。
  就在这个时候,三舅又站了出来:
  「哎呀!胖点儿怎么了?胖点儿富态、压财!要不然人家能那么有钱吗?再说了,胖点儿就胖点儿呗?胖了不是还能减肥吗?你想想咱们国家那个女演员,贾玲,以前多胖、后来多胖?开始人家是演喜剧的,现在人家都演大女主谍战戏了!现在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影后!还有,那个美国唱歌的叫……叫啥来着……
  『阿啥』……哦对,『阿黛拉』,就是唱『桑木湾莱克诱』的那个!以前不也挺胖的吗?我估计都超过300多斤了,现在人家瘦下来,不比那个什么泰勒·斯威夫特还漂亮?要我看啊,你就是挑三拣四!人家可是亿万富翁!要不是我现在结婚了,嗬!我都想跟她相亲!」
  「说什么呢你,你敢!」三舅妈在一旁,狠拍了三舅一下。
  ——可是既然能从容貌、身高、体重上作假,杜浚升又哪能知道,他们这些长辈们,是不是也在对方的家世上帮着兑水了。
  他忍着强烈的生理不适看着眼前的照片,又放大了照片,随后又对大舅、大舅妈和三舅问道:
  「行,三舅说的也有道理。人总不能以相貌取人,对吧?但是你们看,这女孩的眼睛,为啥看人的时候,有点不对劲?眼神直勾勾的、笑起来也不大对劲,并且为什么她笑着时候,漏嘴漏得这么厉害——哈喇子都流到衣领上去了?你们各位,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跟我和我妈介绍的呢?」
  其他人又都安静了。大舅想了想,低下头掐灭了手里的烟,又那出一副深沉的语气,对杜浚升说道:
  「浚升啊,是这么回事。这姑娘,是她们家的大姑娘,小时候她家有一阵因为资金周转不开的问题,曾经有一段时间过得不太好。她就是在那会儿出生的。
  她四个月大的时候,咱们国家不是有过一次甲型流感大爆发么,这姑娘也感染上了,结果高烧不退。但是当她父母两口子,实在是没钱带她去医院打滴流吃药、只能硬抗……结果过后就有点落下毛病了,大脑是脑叶也不是脑干出了点儿创伤,属于后天型智力障碍。」
  杜浚升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此刻脸色发白,却一言不发的卢玉珠,强行没让自己发出火,但是他的怒火,已经开始朝着嗓子眼往上窜了。
  「哦,那你就把她介绍给我?您是想让我相亲,还是说,想让我给她进行一次爱心募捐?」
  「啥叫『爱心募捐』?你这孩子!人家是那样差钱的家庭吗?」
  「是不差钱啊。」杜浚升冷笑了一下,「但您这不是让我拿我的一辈子,进行『爱心募捐』么?」
  大舅妈忽然脸色绷不住,抢回自己的手机,指着杜浚升说道:「你小子说话难听、现在做人咋也这么没有良心呢?这姑娘多可怜啊!你就跟人处处看呗?」
  「『处处看』?哦,我现在连面儿都没见过,事儿还没答应呢,您就让我『处处看』?是,这姑娘是挺可怜的,可跟我有啥关系么?」
  「不是,你这孩子……」
  「您等会儿——大舅,您刚才还说,这是她家的大姑娘?她还有什么姐妹么?」
  大舅到底是最老实的,把真实情况也如实告诉了杜浚升:「哦,她家都是女孩,还有俩妹妹。」
  「那俩妹妹,不会也都这样吧?您说她到底是得了甲流、烧坏了脑子,还是这本来就是她家的遗传病呢?」
  「你这咋说的,还整出来遗传病了?那俩妹妹都正常人。」
  「都多大?」
  「一个22,一个19。」
  「嗯,也都成年了,」杜浚升忍着心里的火,半揶揄地看向大舅和大舅妈,「然后你们两位就想着,把最差的那个介绍给我?」
  「你这话说的——给你介绍另外那俩,人家能看上你吗?」大舅妈也不装了,直白地说道,「22那个,现在人在澳大利亚留学呢!19岁那个,现在搁D港『枫叶』国际学校上学呢!你自己现在啥情况,升升,你自己不知道?」
  「那我也不至于就找这么个……」
  恰在此时,六姨妈又对杜浚升补了一刀:
  「不是,升升,你觉点儿景、知点儿足吧!这样的,对你来说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你现在啥条件?我这话可能说的有点重了,升升,但咱说,咱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你还不清楚你自己啥样啊?舅舅舅妈、还有姨妈们都是为了你好!你找一个这样的,你是,日子可能过得会有点不太顺心,但架不住这个姑娘没啥心眼、听话呀!而且你跟她结婚了,你以后也有花不完的钱了,你妈妈小珠还能跟着沾点光呢!这样条件的,我跟你说,外面想找都找不到!你不找这样的你还想找啥样的呢?咋的,你心里是还想着以前上学的时候,遇到的哪个小姑娘了?那当年跟你一起上学的,人家是不是早都有自己的未来了,该找别的男生谈恋爱的找别的男生、该订婚的可能都订婚了;甚至人家该上班的上班、该创业的创业、该拿博士硕士的也都拿到学位了,你现在是啥啊?你大舅妈说得对,就你现在这情况,人家现在还能跟你么?你不找这样的还想找啥样的……难不成,你找一个四五十的,跟咱们、跟你妈妈差不多大的老阿姨、老太太啊?找一个离过婚的、别人用过的二手媳妇?知足吧!你现在,就还是不懂事。」
  ——杜浚升听完六姨妈的话,脸都绿了:六姨妈说的这番话,真完全就是冲着自己设计的,他甚至都有点怀疑,这几天自己是不是被六姨妈给跟踪了。
  也正是六姨妈的这番话,彻底让杜浚升把心里的火压制不住了。
  「哈哈哈!好啊!跟你们老卢家人能把话说开了,真好!」杜浚升笑着咬牙切齿道,「所以以我现在的状况,就陪跟一个长得跟头猪一样的、还是个弱智的家伙结婚是吧?原来我现在在你们各位长辈的心里面就这模样的!我出去跟人吃个饭,你们要指指点点、要数落,还拿各种什么病菌、什么乙肝、什么地沟油和厕所里的粪汤来恶心我!我说我要回房间换衣服,你们就说我『穷讲究』,并且借着这个引子,炫耀一把当年你们的苦难岁月?是,我是没有工作,然后现在我就只能去找个汽车修理部去当学徒工?我现在单身,结果就必须让我找个这样的、农村打一辈子光棍的老爷们儿可能都看不上的玩意,让我糊弄糊弄就算了?——你们他妈的对我这个大外甥,可真不错!」
  「嘿!你这孩子真是白眼狼啊!」「对啊,人是差了点,人家家里条件不差吧?」「对啊!升升,你以前多乖啊!现在咋成这样了呢?再说了,什么叫恶心你?外面做的那些玩意是不干净,我提醒你一句怎么啦……」「他爱吃就让他吃!
  吃出来病了,有他受的!一个高中毕业、大学肄业的,能去做个修理工就不错了,还想啥呢?」「是啊,成天还装什么小资、装外国人!你看,我就说他不尊重家里人吧……」
  这帮亲戚们一下子就被杜浚升点炸了,七嘴八舌地指着杜浚升控诉道。
  他们说什么,杜浚升倒是没在意;
  可他没想到,紧接下来,自己的脸上,却忽然火辣辣地疼了一下——
  卢玉珠对着他狠狠地扇了一个大耳光:
  「你个小犊子!你翅膀是真硬了!你舅舅、舅妈、姨妈们让你干啥,你听着就完了呗!从今天早上你跟我叫板、跟我不对付也就算了!现在又怼人家骂人家,你倒是也真理直气壮!你现在已经是个『白吃饱』、『啃老族』了,又骂起长辈来了,怎么,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还害怕被人说?你个小王八蛋!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人家你大舅大舅妈,帮你找工作、帮你相对象,那是因为关心你!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放外面任何一个小小子,你看看人家搭理你吗?你不领情也就算啦,你还骂人家?我看你现在一天天呜呜渣渣、扬了二正的,你就是不学好啊你!就是跟你以前那帮同学学的!是不是宋振宁又让你干啥了!我告诉你,我不管你这几天出门干啥去了,他不是正月十五要搞个什么同学聚会吗?告诉你,不许去!反正这两天我也没事儿了、过年该放假了,我就好好看着你!没有我同意,你不许出门!」
  看见卢玉珠如此怒发冲冠地骂了杜浚升一顿,眼前的这帮亲戚们,或趾高气昂地看着杜浚升,或故意睁大了眼睛看着杜浚升嘴角上翘着,仿佛在用着自己的眼神和表情告诉杜浚升:看,世界上就没有能够赢得过长辈的晚辈、就没有能胜得了妈妈的儿子!
  「气死我了……丢人丢大了!」卢玉珠斜眼等着杜浚升,喘着粗气。
  周围的二舅和五姨妈还凑上前来劝着卢玉珠:「消消气吧,小珠,孩子嘛,就那样。不管多大了,都不懂事儿……」「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事儿就算完事儿了,快过年了,乐呵的!而且升升也不是不懂事儿的孩子,待会儿到了大哥家,让他好好表现完事二了呗!」
  ——呵呵,还要好好表现呢?
  「我知道了。那我就不出门了。」
  杜浚升咬了咬后槽牙,索性回到了自己房间。并且,在关上门之后,他一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书柜直接挪到门口,彻彻底底挡住了房门;旋即又连拉带扯地,把自己的床又堵在了书柜前,弄了个双保险。
  「你干啥啊?——你干啥啊!」
  卢玉珠见状,立刻朝着杜浚升的房门口走去,先是直接推了一下门,没推开;
  随即又回到了自己房间里,从自己的化妆盒里头取出了杜浚升房间门的备用钥匙,拧开了门锁用力一推,结果推了半天也没把门推开。她仿佛这个时候,才知道人类有一种行为叫作「敲门」:
  「你干啥!杜浚升!你给我把门打开!待会儿你不去你大舅家了?」
  「不是你说的嘛!过年这段时间不让我出门了!今天腊月二十七,这不算『过年期间』嘛!正好,也避免了我出门上饭店吃饭了!而且我本来就不想去跟一个弱智怪物相亲!想看我接着『好好表演』!门都没有!」
  「——你翅膀真是硬了!你给我出来!」
  卢玉珠听见杜浚升这一喊,自己又推了好半天门都推不开,彻底疯了。她把自己整个人都顶撞在门口,口中骂骂咧咧念念有词:「你可真是长本事了!还学会跟我堵门了!——你们谁,快点过来帮我!我今天非把这小兔崽子从屋里拽出来不可!」
  杜浚升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外面是不是有人、有几个人在帮她,但本来坐在床上的他却感受到了床正在挪动,于是他见状赶紧下了床,一边推着床头,一边用用脚往前扎着弓步,正巧跟身后的书桌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人体三角形结构,这一下,从书柜到床、到杜浚升本人再到书桌,直接把房门卡得死死的。
  「哎呀,推不开啊,珠子,呵呵,劲儿太大了!」六姨妈的声音又从门口响起。
  「嗨呀妈呀!累死我了……」三舅也直喘大气说道,「你儿子现在行啊,珠子……有咱爸当年的脾气!哎呀妈呀,累死了……」
  「气死我了!看他出不出来吃饭、上厕所!又能耐,杜浚升,你这辈子都别出来!气死我了……别人家孩子青春期逆反的时候,他都不这样……现在跟我俩叫板!肯定是被人教唆的!我就不信了,今天我不把他的门推开,我就不是他亲妈!」
  ——而在房间里的杜浚升没说话,心里却想着:要是今天这扇门能被她推开,自己这二十三年还真就白活了!
  门外的卢玉珠又气又累,浑身发抖,嘴上那么说,她身上的劲儿却彻彻底底被用尽了。
  「行啦!差不多得了吧!」最终还是大舅先发话了,「孩子不乐意去,就别让他去了!升升也到了成年的时候了,管不住了,你这样又有啥意思?还有你俩,老三、老六,升升不像话,你俩也不像话?当舅当姨的,就这么当的?我算看明白了,你俩是真不起好作用,不在旁边劝就算了,哪有你俩这样,还帮着推波助澜的?」
  「我俩那哪是推波助澜啊,大哥?我也是当妈的,我就看不惯有对妈妈这么不孝顺的儿子!」「大哥,你说我说的有点冤了啊!我这是帮我妹妹,看我妹妹受气了,我看不过去……」
  「你俩可省省吧!老六,小时候你可比升升淘气多了!好几次气得老妈心脏病都犯了,你还不当回事儿!还有老三,小珠小时候被谁欺负最多,还要我多说吗?现在长大了知道装好人了?」大舅想了想,挥了挥手:「升升要是不乐意去我家就别去吧!无论是介绍工作还是介绍对象,可能这事儿,我跟齐放我俩都没合计明白——应该早点说,给升升有点心理准备就好了。行了,小珠,你也别哭了……要我看,你在家也是跟升升置气,反正我家楼上楼下统共三层,好几个屋,你上我家多待两天吧!多待两天,消消气,等大年三十儿的时候回来,跟升升好好过个好年!」
  接着,大舅妈又开始站出来打圆场:
  「是是是!我看行!要不在家里,你俩还得吵!上我那,正好咱姐俩也能多说说话!而且你也能跟我表妹和我表妹那个同学好好聊聊,说不定俩孩子能成呢……
  」
  「拉倒吧!这事儿升升不愿意,你咋还提?」大舅立刻打断了媳妇的话,又对卢玉珠说道:「来,起来吧小珠,咱们走吧!反正升升说自己吃过饭了,他也饿不着了……」
  「我不起来……他不开门,我就死在这了,我就一直跟他耗着!」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干啥啊珠子?」三舅妈和二舅妈也劝说道,「来,拉你起来……」
  「我不起来……我不起来!让我死这儿!让我死这儿吧!我生了个这么个儿子,我活着也没意思了!让我死!」
  「哎呀呀,行了行了,大过年的提什么死!」「对啊!差不多行了,珠子!
  来,你要拿的煨的烤串啥的呢……这还有粉丝蒜蓉扇贝呢!大家都好吃你做得这口!」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没脸去了!让我死!让我死!」
  此刻仍然用尽全力撑着床头,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的杜浚升,听见卢玉珠一口一个「让我死」,整个人都在抽搐。
  一直到他听见卢玉珠的声音确实远去了,有人从门口的鞋柜上那了卢玉珠的皮靴、又关上了自家的房门后,杜浚升这才松开双手,跪着跌在地上。
  ——这该死的一天。
  从早上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杜浚升也确实很疲惫了。
  此刻自己的肚子里空空如也,还饿得咕咕叫。
  手机上亮起微信的信息提示,李雪晖写完了辞职报告,又订好了火车票,还给自己煮了一碗牛肉面,拍了照片并发给了杜浚升看,并对杜浚升问了一句:
  「小家伙,晚上吃饭了没?」
  杜浚升笑着回复了一句:「吃了。现在有点食困,想睡觉。」但实际上,此刻的杜浚升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你休息吧!哈哈,今天可给你累坏了呢!我买了今晚明早5点的车票,坐动车回D港,明天下午就能到我老家W县了,到了之后我给你报平安。[kiss]」
  杜浚升回复了一个幸福的笑脸后,便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等再一睁开眼睛,杜浚升拿起手机一看,此刻已经是半夜12点了。杜浚升看着自己眼前的书柜,其实还有些不想把书柜和床挪开。然而他的膀胱有点不允许。
  于是他又折腾了一番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家里的客厅灯仍然开着,屋里的烟味还没散去,门口的鞋柜门还开着,卢玉珠的那双皮靴所在的位置也空着。
  杜浚升赶忙去洗手间「开闸放水」,过后,他就睡不着了。
  等他又拿起了手机之后,果不其然,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直接多了三十多条微信提示——其中只有三条让自己暖心的:
  头两条是李雪晖发来的——
  「小家伙,你肯定在睡觉对吧?真是的,老师明明也困了,但是却想你了。」
  「很想你。我已经十几年没有这么挂念过一个人了。睡吧,小家伙,我也睡了。祝你好梦![kiss][爱心][晚安]」
  接下来的一条,竟然是身在加拿大的游乔语发来的,但是上面没有文字,而是一张照片——
  那是杜浚升和游乔语在「蜀山路国立中学」念书的时候的最后一届运动会的照片,照片上的杜浚升当时正站在观众席,抬起头对着坐在后排位置的当年的好兄弟何秋岩说着话,具体内容是「国三年组男女混合接力8X200」的项目开始检录,杜浚升便提醒运动员之一的何秋岩前往主席台,在最远处的满头大汗的何秋岩一脸茫然地看着杜浚升,而杜浚升正平抬起左臂、又把右手摊开,举到自己的胸前,对何秋岩朝着主席台示意——这也是他只记得住的,关于国中时候运动会的为数不多的场景之一;
  但是,在快门摁下的一刹那,却正好同时拍到了杜浚升的左手边的游乔语:
  当时的游乔语也是「男女混合接力8X200」的运动员之一,她当时在听到主席台放送的需要各班运动员前去检录的广播后,立刻站起身,并把陪在外面的运动服外套脱掉后单手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于是,当快门摁下的一刹那,游乔语的右臂,也正好因为刚丢掉手上的运动服超后方抬起着,可在照片的画面上看上去,就像是刚刚那一刻,游乔语的右手与杜浚升的左手,牵到了一起、此刻又分开。
  ——照片则是班长吴纶用单反相机拍下来的:吴纶这家伙有个习惯,每次拍下来好看的照片后,他总会在下面加上一行自己的随笔、或者一首诗歌、或者一段电影电视剧小说里的经典台词。
  而对于这张照片,他配的是李之仪的《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画面定格于此,就像自己和游乔语的感情一样,一个瞬间,成为永恒。
  ——眼前的照片,让杜浚升伤感不已。
  「谢谢,最好的新春礼物。新年快乐。」——杜浚升如是回复道。
  可游乔语那边却再没有任何的回复。
  这样也好。
  再接下来的那些微信,杜浚升看都不用看,就清楚那些是谁发来的、发的内容都是什么:无非是刚才出现在自己家里、和一大群没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卢玉珠那一挂的亲戚里道们发来的,或者讨伐批判、或劝说告诫杜浚升今天对卢玉珠跟那些亲戚们发火的言论,而且每一个人的最后一句,都一定会说「你看看你把你妈妈给气的」;
  当然卢玉珠是不会给杜浚升在这种时候发任何的消息的,她只会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各种形式的独白,让她的微信好友来询问,自己才会跟她那些人脉讲述自己这个儿子有多混蛋、有多不争气——不出所料,从晚上7点开始到刚才夜里11点半,卢玉珠一共发了五条短视频,短视频的标题,无一例外,全都是对杜浚升的隐晦的公开处刑:
  「[伤心][伤心][伤心][伤心][伤心][伤心]我真是个失败的妈妈!」——配的视频,是自己坐在车上时候,录下来的车外的街景;
  「酒不醉人人自醉,子女不知父母恩![心碎][心碎][心碎][枯萎]」——配的是一群人干杯时候的场面,最后镜头又落到卢玉珠面前的杯中酒;
  「从澳洲留学归国过年的才女!世界前100名名牌大学在读,才华横溢、落落大方!最重要的是对父母言听计从,知书达礼!真羡慕啊![叹气][叹气][委屈]」——拍的那个姑娘,貌似应该是今天下午大舅妈所说的自己的那个表妹的同学的二闺女,视频里的这个小姑娘,正神采奕奕、又抛声炫俏地用英语念叨着一段《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英文台词;
  「人这一生,到老了一定要为自己留点棺材本钱,要不然两手空空,可能谁都指望不上![枯萎][枯萎][心碎]自己的苦,只有自己心里最懂!」——配的是六姨妈跟五姨妈以及五姨夫等人火热地聊着什么人说的什么事;
  「夜深人静,好好想想接下来绝望的生活……[叹气][晚安]」——配的是大舅家的阳台,和屋外黑暗的夜空。
  其实本已经麻木的杜浚升,看着手机上卢玉珠发布的一条条蕴含着强烈抗议意味的视频,心底的火苗又开始不停地窜起。
  他觉得自己不该再这么麻木下去了,否则自己很可能一辈子都会被朝令夕改的母亲,随心所欲地拿捏在她的五指山下。
  ——而今晚卢玉珠竟然会一连发了五条短视频,这不就是素来霸道的母亲,已经开始出现动摇的体现吗?她觉得儿子已经开始学会威胁她的霸权了,她觉得自己的颐指气使已经不那么起作用了,她觉得自己的话语的的压力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该做点什么……该做点什么……」
  杜浚升对自己念叨着。
  没过多一会儿,他就想起了自己从卢玉珠的电脑里盗取到自己云端中的那些文件。
  ——现在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有点多此一举。要是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出,可以让自己一个人在家这么久,就不费那个事了。
  于是杜浚升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了自己的云端存储。
  「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杜浚升在点开那个文件夹之前,还是多少有点紧张的——其实自从下午从李雪晖的住处离开之后,他就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妈妈卢玉珠的身上,会不会发生像李雪晖身上发生的这种情况、甚至会不会发生像钱琳、袁颖佳身上发生的那种情况:自己的妈妈是有情人的;自己的妈妈被她学校的校董、校长什么的人骗到某处,然后被一帮男人给轮奸……甚至或许,卢玉珠在同恩女中里,其实是傅莉斓一样的存在,她才是那个组织淫乱、针对哪个女老师进行凌辱、设计轮奸的那个人?
  ——反正「学校」「教师」这两个词汇,在杜浚升的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变了味。
  他想了想,又跑到了客厅里,从自己的大衣里掏出了自己的那只电子烟,猛吸了好几口,才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他做好了可能会从母亲的文件夹里看到各种淫乱的、令人作呕的艳照的准备——
  然后,时间就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太阳也升起了。
  瘫坐在椅子上的杜浚升,恨恨地流着苦涩的泪水。
  「什么东西!」
  杜浚升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拎起床上的枕头,重重地把枕头朝着床垫一通猛砸……
  他确实看到了艳照——场面很火爆、动作很大胆、气氛很淫乱,人数也根本数不过来……
  不过,那些艳照上面的主人公,并不是母亲卢玉珠——
  卢玉珠的文件夹里还有三个主要的子文件夹,分别被命名为「王八蛋」「致青春」和「记录每一天」。
  杜浚升所看到的艳照,是存在于他最先点开的「王八蛋」里面的,里面一共藏了差不多300来个压缩包,压缩包里不仅存储着照片,还有一大堆平均时长在15分钟左右的视频——若是想把这些东西都浏览一遍,只是一个晚上,肯定是看不过来;
  照片的发生场所大多在宾馆里,甚至有那么几组照片,杜浚升很确信,就在「丽都大酒店」的标准间和套房里——其中的几张照片,就是在一间贴满色情艺术照的标准间里拍的,甚至都有可能是杜浚升和李雪晖性交的那间屋子——剩下的有部分的发生地,是在夜里的海滩、车上、以及办公室和会议室;照片和视频里,也包含了各种各样的男女淫戏类型:二龙一凤、两女双飞、捆绑、皮鞭、多人一女、一男多女、交换伴侣、十人以上的群交……甚至还有隆过胸却保留了阴茎的变性人的参与,至于一对一的对位性爱,更不用说了——这部「王八蛋」的子文件夹里的内容的丰富程度,简直要塞过互联网上的任何一个色情站点。
  ——但是,却根本见不到卢玉珠的身影;
  反而,在每张照片和每一部视频里的「C位」的那个享受着无尽性快感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已故的父亲杜温言;
  而与其淫乱交合的那些女人,对于杜浚升来说,大部分也都是熟脸——因为那些女的,几乎都是杜温言在银行里的同事、上司、下属。
  杜浚升根据自己所看到的照片、视频,以及那些多媒体文件的命名标签和日期,在用Python爬取了数据之后,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跟父亲进行过三次及以上性交淫乱的、包括参与了三人及以上的淫乱活动的女人,起码得有一百二十个女人……
  杜浚升其实本来是想要撼动卢玉珠对自己的打压的,但是他没想到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精神世界却开始崩塌——
  他没想到,自己那位看似老实、憨厚,在家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也没什么主见和脾气的父亲,居然会在他所在的银行系统里,有至少一百二十个性伴侣;
  并且,就杜浚升自己能记得住的人里头,他发现,其中至少有十二个女人,是已婚。
  在自己看过的那些照片里,最常出现的有一个面容清纯可人的、长得像极了日本AV女优桃乃木香奈的那个女人,杜浚升其实在去年还跟她见过面。这女人在杜温言生前,是杜温言手下的一个柜台柜员,而她在杜温言去世后的三个月内,便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那家支行的大堂总经理。去年九月的时候,杜浚升去到那家银行支行大楼,想要取回父亲生前的遗物,而一开始自己刚进门时,接待自己的,正是那个戴眼镜的、看上去气质温婉内敛的小姐姐,但估计因为杜浚升那天也是穿了西装出门的,所以很可能最开始,那女人把自己当成了某个要来办理企业业务的重要客户;可当她知道自己是杜温言的儿子、来那里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却找了个借口离开,随后又直接找了个实习职工应付了杜浚升,随后就又让杜浚升自己上楼去寻找杜温言生前的办公室。杜浚升分明记得,那天下午,前去银行办事的客户并不多,那女人其实基本上也没什么工作任务,给杜浚升打发了之后,躲到「大堂总经理」工位上的她,其实也不过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悠闲地玩着手机而已——在她身上透出的从头到脚的冷漠,让杜浚升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生前,是不是跟她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
  可今天,杜浚升却没想到会在卢玉珠的那些文件里,看到了她曾经在床上那样充满爱意地搂过杜温言的身躯、那样邪魅地笑过之后张开那双樱唇主动吸吮杜温言的阴茎、那样眼神迷离地主动骑在杜温言的身体上向下坐着、那样望我地翻着白眼等待着自己的淫穴被杜温言的大老二灌满精液……
  「哈哈……哈哈哈!曾经床上的小妖精,现在却翻脸不认人……哈哈哈……」
  杜浚升哭丧着脸,对着那些淫照苦笑着。
  不胜唏嘘……
  他之所以会感觉到痛苦,是他不仅想起来自己想要拿回父亲的遗物都那么一波三折,他还想起来自己没参加成的那场父亲的葬礼——自己父亲出殡的那天,至少从参加追悼会的人员合照上来看,跟父亲睡过、恩爱过、淫乱过的那三位数的女人们,没竟一个出现的;因为当初的自己还在首都,父亲的大部分亲人们都在乡下,父亲去世得又是那样的突然,而按照习俗,死者的伴侣是不能参加去世的另一半的葬礼的,于是父亲出殡的那天,连个为父亲抬纸棺、举遗像、打招魂幡的人都没有……
  ——不胜唏嘘。
  而母亲把这些东西存在电脑里,又是何意呢?
  难不成以此睹物思人?还是即便父亲死了,母亲也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看过之后再默默地憎恨着父亲?总不能是看着父亲跟别的女人、乃至人妖们一起干炮的同时,母亲对着电脑手淫吧?
  ——但有一点,杜浚升是很笃定的:那就是在家里的时候,父亲对母亲的言听计从,尤其是在教育自己、和做出摆弄自己、对自己将来命运做出的时候,甚至尤其是卢玉珠因为自己和游乔语的事情跟游婷婷打了一架过后、杜温言还在旁边拍手叫好的时候,杜温言对卢玉珠的每一次帮衬,绝对是因为他的这些把柄被妻子握在了手里,才会毫无底线、毫无立场地随声附和的。
  「怪不得……呵呵,老杜啊老杜,怪不得你跟卢玉珠过得一点都不像夫妻……
  怪不得……」
  这样的想法,早在杜浚升上小学的时候就在心底生根发芽了。他觉得杜温言和卢玉珠,更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而凑到一起的搭档——让自己一辈子彻底听话,就是他俩的任务。就像电影《楚门的世界》里楚门的父母一样。
  「该恨他么……」
  杜浚升自己问着自己。
  随即他沉默了。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一点:即便是因为父亲这样,母亲卢玉珠也不应把对父亲的不满,转而发泄到自己的身上。
  他该狠自己的父亲么?他恨不起来。毕竟父亲已经去世了,他身上曾经的这些桃色的、淫秽的秘密,也都随着他的去世而入土了;并且,父亲的收入,是支撑他从幼儿园到大学的花销的主要来源,父亲也是为了自己在首都的学费,而一直加班最后到突发心梗离世的——或许与这一百二十多名女人的淫乱,正是父亲为放松自己而服下的麻醉药、兴奋剂。
  杜浚升只是觉得父亲可怜,在他生前,那些女人与父亲那般恩恩爱爱、颠鸾倒凤,可以为了取悦父亲做出各种自取其辱的行为,享尽父亲对她们的百般呵护跟床笫鱼水之欢,但父亲去世后,她们却全都把父亲当成陌路人。
  只是杜浚升觉得,哪怕一次,哪怕只有一次,父亲能拿出自己用皮鞭抽打那些女人屁股时候的意气风发,来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与自己一起反抗母亲的蛮不讲理一次呢?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关掉了「王八蛋」这个文件夹,杜浚升想了想,又打开了那个叫作「致青春」
  的文件夹。
  在这份「致青春」文件夹里,竟然清一色的全都是PDF格式的影印件,总共十几份。点开之后再一看,这些影印件,全都是从一本印着漫画《向左走,向右走》的16开大小的笔记本上扫描下来的手写记录。
  那些在淡粉色笔记本上工整写下的一行行蓝黑色的秀气钢笔字,杜浚升认得出,那是母亲卢玉珠的笔迹;同时,在右上角页眉上印下的楷体「日记-Dear-Diary」字样图案,却如一道利剑,射进杜浚升的眼睛,并刺入他的心脏:
  日记,真是个好陌生的词汇——他已经很久都没写日记了。
  说来真是讽刺:自己的秘密,在母亲面前永远不可藏匿,就像自己的裸体,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母亲看光了;然而,母亲的秘密或过往,自己从未知晓,也就像母亲的裸体,自己也几乎从未彻底见过一样。
  ——这公平么?
  「呵呵,去他妈的公平!」
  杜浚升只是犹豫了半秒,就继续翻阅起卢玉珠的日记来——无一例外,在这些日记本上写下的,全都是一首首诗词。杜浚升对这些诗词感觉十分陌生,他应该在之前并没度过类似的句子,自己复制了其中一句,放到了搜索引擎上搜了一下,却也根本没搜到相似的只言片语,那么,看来这些诗词,应该全都是卢玉珠的原创。
  第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青春心田的秘密》
  青春苦涩藏心间,深情难言静中燃。
  林荫小道,你影轻舞,我驻足不前;
  阳光操场,你笑灿烂,我藏影难见。
  黄昏灯火,思念如潮,笔墨难写尽;
  流星划过,你难触及,我心永铭记。
  青春虽逝,爱意不灭,情感深似海,静燃岁月间。」
  ——嗬,竟然还是一首关于暗恋的情诗么?
  只不过这笔法,实在是生涩得很。不过也可能她的那一代人,就喜欢这个调调也说不定。
  接下来的第二首,要比第一手写得相对更加直白露骨一点:
  「《夜旦思君》
  夜深人静,思绪万千,思念如潮水涌上心头。
  你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梦中浮现;
  你的温柔体贴,永远是我心中的温暖。
  虽知暗恋无果,但我仍愿默默守候,
  直到岁月尽头,直到你我重逢。」
  看完这首,杜浚升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他没想到,如今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的妈妈,当年在自己的青葱岁月,竟然也会暗恋别人。
  ——这个别人会是自己的父亲杜温言么?如果是的话,那也怪不得母亲后来会性情大变了,毕竟自己曾经暗恋过的男人,在跟自己结婚之后,竟然会成天到晚地在外头跟别的女人厮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母亲倒也确实挺可怜的。
  接下来的第三首和第四首,文笔就要比刚才的那两首显的老练许多:
  「《校园的风》
  绿树成荫映小径,笑语盈盈伴书香。
  你的眼眸如星辰,点亮我心中的光。
  青春年华共相守,爱意绵绵似水流。
  岁月匆匆人依旧,愿得与君共白头。」
  ……
  「《教学楼后的告白》
  共度时光情更绵,岁月流转情愈坚。
  风雨路上共扶持,喜怒哀乐同悲欢。
  相知相守心相印,默契无言胜万言。
  岁月匆匆人易老,此生难忘共婵娟。
  ——呵呵,真没想到,念书时候的妈妈,居然是个情感这么细腻、并且还是如此大胆的人……
  然而要是这样,杜浚升就不免觉得奇怪了:既然当初父亲和母亲是在学校里产生的感情,甚至还在教学楼后偷偷亲吻过对方,并最终走到一起的,诚然最后父亲出轨了,在外面还玩得那么花,但杜浚升觉得,至少在父亲出轨之前,他们的情感应当是十分甜蜜的,那么母亲卢玉珠,当初为什么一定硬要拆开自己和游乔语呢?
  ——不对!杜浚升这个时候才忽然回想起来,父亲杜温言虽然跟母亲卢玉珠一起上过同一所大学,但是杜温言却分明要比卢玉珠高了一个年级,而且因为两个人并不是一个院系的学生,所以在上大学的时候,他俩并不认识;后来他俩之所以恋爱、结婚,其实全都因为机缘巧合,最终由外婆的高中同学给二人相互介绍的。
  那照这么说,母亲写的那个人,应该不是父亲……
  接下来的一首,读起来很奇怪:
  「《致远在心间的姐姐》
  姐姐的身影,轻抚我心田,
  深情厚意,如云似烟般缠绵。
  那一笑回眸,百媚生姿,
  柔情似水,绕我心间难眠。
  千言万语,难诉我情深,
  只愿此生,与你心心相连。
  纵使天涯,路迢迢无尽头,
  我的心,随你飘向那天边。」
  ——姐姐?
  可是卢玉珠这边并没有姐姐,外婆生了三个孩子,卢玉珠是老三;在卢家那一辈里排行老四,所以在卢家的同辈人那里,也没有任何的堂姐、表姐……
  那又是谁呢?应该是她的某个闺蜜吧……
  但是前几篇诗词都是情诗,这里面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手写给闺蜜的诗,实在是有点突兀。
  杜浚升又往后翻了几篇,剩下的大部分诗歌,写得全都是一些生活随笔,当然,字里行间透出的,全都是异常伤感的气氛,比如这首:
  「《北国初雪》
  风中传来你的笑,月下映照你的眸;
  离别之痛难言喻,爱恋之深难消受。
  独自身在Q市,默默数着分秒的流走;
  如今已是高三,试图抓住青春的尾巴;
  却只见你的身影渐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杜浚升从这样的诗词,根本看不出任何关于卢玉珠学生时代的蛛丝马迹——只不过,在之前,他的确根本没听说过卢玉珠到过L省Q市念过高中,他之前一直以为卢玉珠从小学到大学,从来都没离开过F市一步;
  不过杜浚升转念再一想,为什么卢玉珠在F市念书念得好好的,却要被弄到Q市去念高中呢?
  「Q市……Q市……」杜浚升念叨了两句之后,忽然灵光一现:「Q市是……
  外婆的故乡!」
  ——「如今已是高三,试图抓住青春的尾巴;却只见你的身影渐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按照这两句来看,当年的妈妈去了Q市之后,就跟自己的心上人分开了,那么如果反向推测的话,是不是正是因为外婆想要把卢玉珠和她的心上人分开,才强行安排她去的Q市呢?
  所以说,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故事,也曾经发生在卢玉珠的身上过?
  杜浚升接着又继续翻着剩下的诗词,剩下的诗句读起来伤感无比,但却枯燥无味,想必当初写下这些句子的卢玉珠的心中,也是苦闷无比的;
  一直到最后一篇,杜浚升看完之后,差点惊掉了下巴:
  「《此生遇见你》
  在茫茫人海中,我遇见你,
  如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点亮了我的心。
  你的眼眸深邃如海,
  藏着无尽的温柔与秘密。
  你的笑容如春天的阳光,
  温暖而明媚,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
  你的话语如潺潺流水,
  轻柔而细腻,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
  我们牵手走过四季的风雨,
  共同编织着属于我们的故事。
  在春天的花海中,我们嬉戏打闹,
  在夏天的星空下,我们许下诺言。
  在秋天的落叶中,我们相拥取暖,
  在冬天的雪地里,我们留下足迹。
  每一个瞬间都刻满了爱的印记,
  每一份回忆都成为了宝贵的财富。」
  ——若是这首诗写到这里,杜浚升倒也不会觉得愕然,但是这首诗还没完:
  这首诗写到这,中间断开了几行,并被卢玉珠贴上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卢玉珠应该是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在「Y省大学」的门口、朱老总手书的牌匾前拍摄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卢玉珠,笑得灿烂如朵清丽的百合花;
  但,那并不是卢玉珠的个人独照——一个五官端正清秀的女孩,正站在卢玉珠的身边,同样甜蜜的笑着——杜浚升认得出,那是卢玉珠远在加拿大魁北克省蒙特利尔市定居了十几年的同学吴珺阿姨,杜浚升很小的时候,还见过她:那年的杜浚升大概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吴珺阿姨从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回国后,专程到了自己家来,还送了自己一台美国产的电动坦克玩具,以及一套「孩之宝-特种部队G.I.JOE」的兵人玩具,正因如此,杜浚升对自己这位远在海外的阿姨,一下子就特别喜欢了起来;
  同时,此刻的杜浚升还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好像还因为一个什么南方的某个大食品品牌想要收购本地一家调味品厂的并购案,正好在吴珺阿姨回国的时候去出差了将近一个月,于是在吴珺阿姨回国的那段时间里,还在自己家住了三天,并且那三天,吴珺阿姨还都是跟卢玉珠一同睡在一个房间、一张床上的;
  ——只是,当初尚且年幼的杜浚升,对此根本没多想;
  然而,现在在读到卢玉珠的这首诗,并且还看到了二十一岁时候的吴珺阿姨和二十岁时候的卢玉珠的合照,正贴在这首诗的中间的时候,这可由不得杜浚升要不要多想了……
  ——并且,在照片的下面,还有两句结尾:
  「……
  我知道姐姐对妹妹的感情或已足够,
  但对那遥不可及的情感的渴望,
  必将让我永远贪婪。」
  ——这一刻的杜浚升,全身都僵住了……
  「原来是这样……呵呵……呵呵……呵呵哈……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位自己这辈子到现在只见过一面的吴珺阿姨,跟自己的妈妈卢玉珠,根本就不是单纯的「闺蜜」关系……
  她们根本是一对儿彼此爱而不得的情人!
  ——如果是这样,杜浚升也能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出轨、为什么会在家庭之外的地方,玩得如此浪荡,他也理解了为什么自己从小到大,几乎都没听到过父母同房的声音……
  一瞬间,杜浚升的心里,仿佛一家五味俱全的调料铺子,因为自己灵魂上的十级大地震,彻底倒塌。
  可同时,杜浚升也忽然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大人们总是高高在上地告诉青春期的孩子,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所谓的恋爱是一种什么用都没有的东西,然后等他们长大了才会发现那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触不可及;但是,大人们的劣根确实,他们往往会故意唾弃那些自己内心中十分想要得到、自己却终究怎么都得不到的东西。
  ——看来,卢玉珠也是一样。
  即便她教育儿子的时候永远把自己摆在一个道德制高点,可她确也免不了俗。
  并且,她想要的、她所经历过的,其实远比自己想要的、经历过的更加的惊世骇俗。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自己感受到过与儿子几乎同样的痛楚,她对自己儿子那段曾刚刚萌发在儿子心壤里的珍贵感情,却依旧下手得毫不留情。
  杜浚升举着手中的电子烟,吧嗒吧嗒地抽着,没过去一个小时,他就已经抽完了一整颗烟弹。
  抽光了烟油的杜浚升,双眼红肿地点开了最后一个被命名为「记录每一天」
  的文件夹——其实此刻的杜浚升已经有些心力交瘁,并且在浏览了前两个文件夹的内容后,他了解了母亲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于是他其实有些不忍心再往下看下去了;
  然而,在他心中的那个充满了好奇和被迫害妄想症式的疑问,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现在的卢玉珠的身上,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跟陵川路第五小学里头那帮女老师们身上发生过的腌臜事情。
  ——就在他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夹后,他的眼前却出现了一片眩晕:卢玉珠在「同恩高中-女子高中部」当了二十六年的老师,而这最后一个文件夹里,也竟然有26个子文件夹;每一个文件夹里又分为了12个小压缩包,每一个压缩包里,至少有四五个、最多有十几个MP3格式的录音文件,加一起,总共差不多得有3400个录音文件,并且平均时长都在40分钟到一个小时左右;这要是一个一个文件听完,就算是杜浚升不眠不休,别说根本赶不到大年三十那天卢玉珠回来之前,清明节去给父亲烧纸之前可能都够呛能听完。
  「这到底是什么呢……上课时候的录音么?」
  杜浚升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结果他发现,居然就在腊月二十五号那天,还有一个最新的录音。
  那肯定就不是卢玉珠上课时候,她自己录的课堂纪实了。
  于是,杜浚升便点开了那个文件,并且摁下了播放器软件上的播放键……
  听完之后,杜浚升彻底差点背过气去;接着就是拎起枕头,对着身边的东西一通猛砸——
  看来,像傅莉斓在陵川五校设计女老师被人轮奸、并以此要挟对方入伙,并用找「鸭子」进行淫乱之乐、来诱惑那些女老师跟自己同流合污的那种事情,在同恩女中的确没有发生;
  但,这并不代表「同流合污」这种事情本身没有发生——
  而且,发生在卢玉珠,或者说发生在同恩女中的这帮老师们身上的事情,其实似乎并没有比让校长、校董或者副校长带着她们一起去商务会所里找「鸭子」、嫖男人这种事情,要更加高尚干净多少:
  「我先跟大家报告一下:本年度为咱们拉到家长们的『私人赞助』的款项金额的总数目,共计:两百一十七万六千九百元——跟新加入到咱们这一桌酒席上的,咱们这些新老师、新朋友、新妹妹们好好解释一下:之所以这么有零有整,是因为对于一些首饰、玉器、字画之类的珍贵物品,我已经找人兑换成了钱款,并且因为……因为我们这笔资金,需要进行预先『周转』才能使用在咱们每一位姐妹的身上;而且你们放心,每个月,我会把给你们每个人的款项,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直接走学校的津贴补助发给你们,另一部分,我会直接从咱们共有的银行账户里,给你们的个人账户进行汇款分发;再就是像今天这样,我们会在年末进行奖励红包的发放,所以你们不用担心,跟着我走,我白思荷不会亏待你们,我吃饺子,你们至少也能有饺子皮吃,我吃肉,你们至少也能喝到一口汤——但是,你们记住,能者多劳、多劳者多得。咱们目前累计资金金额,达到了九百一十八万九千九百元,各位再努努力,明年咱们就能达到一千万元的大关了!所以接下来,我就跟大家公布一下,本年度,为咱们这张酒席上,贡献最多的三名老师——她们每个人,将会获得二十万的年终奖——而且看好哦,这是我的……哦,不,是咱们得共有账户的手机银行APP,公布完这三位老师的名字之后,我立刻就会给她们的银行账户里打钱的!怎么样,丰厚吧?我还算大方吧!」
  「大方的、大方的!」「咱们白姐还用说啥了,肯定大方!」「我跟着白姐,就是冲着这股大方劲儿来的!」
  ……
  一帮女老师跟着应和道。
  而卢玉珠也跟着说道:「校长,咱们跟您在一起,并不是为了钱不钱的,咱们是看重您的人品,才跟随着您的——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我想,跟你随着您,一定会更加进步,而您这样无论是学识还是人品,在咱们同恩女中,乃至整个F市的教育界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也必然会特别照顾我们这帮妹妹们的!」
  「啧!你们看看,还是玉珠说话好听!还是玉珠说话最得我心!好了……我也不多啰嗦了!那我就公布一下,为咱们着两百多万贡献最多的三名老师的名字——我说完一个名字,你们各位,都要为她鼓一次掌,以示尊敬,好不好?」
  「好!」
  ——众人齐声应道。  「她们分别是——高一(三)班的董萱老师!我看看啊……今年一共为我们『筹集』到了二十万的资金!——很了不起,刚刚加入咱们一年,一个人就抵得上一份额外的年终奖金了!」
  下面掌声雷动。一个很甜美的声音在掌声之中响起:「谢谢大家!谢谢各位姐姐!我接下来,会再接再厉的!」  「——还有高三(九)班的牛秀丽老师,她今年,一共给我们『筹集』到了五十万的资金!」
  下面又是一阵掌声,掌声中是一个相对成熟的声音说着:「抱歉了,今年没有去年多……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没关系的,秀丽老师,接下来,要继续加把劲儿咯!」校长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说道,「还有一位——其实也没什么悬念了,各位:请把掌声,送给我们的高二(一)班的卢玉珠老师,本年度,她一共为我们『筹集』到了一百万元新政府币的资金!换句话说,咱们今年筹集到的资金,有一大半,来自于卢老师的努力!我代表我个人、以及咱们在座的全体,向卢玉珠老师致敬!」
  ——听着录音的杜浚升,手脚冰凉。
  身为卢玉珠的儿子,他都没见过一百万是长什么样的。
  录音里,也顿时安静了片刻:
  「哇……」「我的天,玉珠姐好厉害!」刚才那两个声音轮流感叹道。
  片刻过后,又是掌声雷动。
  而录音里的卢玉珠却根本没说任何一个字,就仿佛这事情很理所应当似的。
  掌声结束后,校长又说道:
  「各位,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每一个人,各自从家长手中收钱,自己再花了,那就叫『受贿』,但是你们从家长手中收钱之后,交到我这个校长的手里,那就叫『拉动赞助』;咱们大家共同进步,共同发展,何乐不为?另外,我也要提醒在座的一些人,千万不要自己打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对自己班级的家长们伸手的时候,收了多少钱,上交了多少钱,自己藏了多少钱,甚至更有甚者,把全部的款项自己给匿下了,我白思荷,对此比你们自己还门儿清!不过看在你们这些人,几乎可以说都是第一次、第二次犯这样的错误,我也就不追究了。等今天咱们这顿饭结束之后,我希望你们这样的人,可以私下给我打电话主动坦白交代!千万别耍花样!不然,我的手段,你们也清楚!」
  众人瞬间又是一片安静。
  「行了,我也不扫大家的兴致了!开始动筷子吧!」
  随后一阵噼里啪啦的筷子声、夹菜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白校长的说话声再次出现在录音里,并似乎是因为离得卢玉珠的身体更近的原因,校长的声音也更大更清晰起来:
  「玉珠啊,上次你们班那个叫颜秋菊的学生,非要跟『楼外楼』集团楚美玉会长的女儿楚欣瞳闹别扭的事情,你『调查』得怎么样了?能拿出来个结论么?」
  这一句话虽然声音并不怎么洪亮,但是整个酒席上的所有人,还是都放下了筷子,又安静了下来。
  「当然能啊,校长!」卢玉珠却回答得非常果断,吐掉了一口鱼刺或者虾壳之类的东西,接着说道:「我都处理好了,调查清楚了,其实这件事,是颜秋菊同学自己不对、是她自己有问题——她一个从农村来市里上学的小姑娘,又是个『特困生』,因为自己家庭条件简陋,看到楚欣瞳她们那些孩子们的优越生活,其实是有心理落差的。这孩子挺倔强的,我去了她的病房五次,询问了五次,一开始不承认,最后她还是自己承认了,其实是她主动向楚欣瞳同学挑衅撩闲的;
  而楚欣瞳,我们班的班长,她怎么可能做出欺负同学、霸凌同学的事情?我也询问过了,其实对于颜秋菊的挑衅撩闲,楚欣瞳同学只是做出了最基本的自我防卫和应激行为,而被颜秋菊最开始指控为一起霸凌她的那些其他的那些女生,其实只是在一旁阻拦颜秋菊的挑衅滋事,并且出手维护楚欣瞳,但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至于最后,颜秋菊因为伤势过重而进了医院,完全是由于她自己不小心,因为要挑衅楚欣瞳同学,最后自己失手,让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这就是事情的『真实情况』,校长!」
  「嗯……这听上去,才是最真实的、最合理的情况嘛!但是玉珠,这样的说法,能让我信服,那么,颜秋菊的家长那边……」
  「您尽管放宽心,校长。我已经去『慰问过』颜秋菊和她的父母了,把事情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他们听了,并让颜秋菊自己承认了当时的情况。」
  「那……我听说,她不是有两根肋骨骨折、并且手腕还有粉碎性骨折了么?
  她没去验伤?」
  「他们家都是农民,不懂这些事情的;她家也没什么钱,花了医药费之后,就没钱去请律师了。巧合的是,我去看她的有一天,地方党团联盟的免费法律顾问还找上门了,但是那天正好我刚去,她的父母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因此,我就假装成是颜秋菊的父母请来的律师,给橙党派来的免费法律援助人员给打发走了。」
  「嗯!还是你聪明,玉珠!地方党团的这帮人啊!可真烦人!」
  「校长,还有个事情:现在对于学校准备对她做出的违纪处罚,颜秋菊本人也对这个事情毫无异议……但是,颜秋菊的家长,还希望咱们学校方面,可以高抬贵手——那孩子性格是倔强了一点儿,校长,大老远的从农村来上咱们学校念书,也确实不容易。所以校长,您看看,能不能,免了她的违纪惩罚呢……」
  「哼,一个种地的农民,还好意思跟咱们提条件?卢老师,我这刚夸赞完你,你可不能帮着……」
  「请您稍安勿躁。」卢玉珠又说道,「别看颜秋菊的父母都是种地的农民,我问过了,老早以前,他们家可是H县的大地主,家里还留下了一对儿玉佩,我已经找人鉴定过了——您看,这可是清朝时候的东西。另外,他们家还从菜窖里发现了这么一把鎏金短剑,您瞧瞧,剑鞘、剑柄底部,还都镶了蓝宝石的——他们那老两口是农村的土老帽不识货,以为就是个过去的工艺品,本来是准备送给我作摆件的,但我可找人看过了——白姐,这可是实打实的古董:这是尉迟敬德攻打渊盖苏文时候,从高句丽贵族手里缴获的短剑,即便不是价值连城,也一定很值钱!」
  说着,录音里还传来了宝剑出鞘的泠泠响声。
  刚才还有些不耐烦的白校长,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可以啊!哎呦喂……
  这把短剑可真漂亮!这可是个好东西啊,玉珠!就算直接把上头的蓝宝石抠下来,一颗最少值十几万!这就对了!行,既然人家老实巴交的农民能看得起咱们这帮臭老九们,那么她女儿颜……颜……」
  「颜秋菊。」
  「哦,颜秋菊——颜秋菊的违纪处分,可以免了!玉珠啊,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校长说完,又一本正经地对其他人说道:「看看!你们看看!这才是咱们的资深女战士!对于这样的怎么处理,就你们这帮人,还用得着我手把手教么?
  你们啊!我说得难听点儿,有个算一个,都没有卢玉珠深得我心!你们所有人,要是都能学着点儿你们卢姐怎么处理事情,那我就不用跟你们操心了!另外,现在这点儿什么玉佩、什么唐朝短剑的,又算得了什么?『楼外楼』的楚会长,十二月月初的时候,还拿了两只金座玉象呢!『楼外楼』是什么成份,你们在座的各位,应该都听说过吧?——在F市本地的黑道,曾经叱咤风云的『隆达集团』
  现在颓了,曾经称霸一方的『太极会』现在没了,现在能够真正有实力的,还得是人家楚女士的『楼外楼』!虽说咱们都是知识分子,是应该跟这些黑社会划清界限,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教师教书育人嘛!要是能够捎带着手,把黑社会感化了,也是咱们这些做精神园丁的功德一件!顺便能让楚会长,在社会上,多多赞助一下咱们学校,何乐而不为呢?」
  「您说的是。」卢玉珠接话道。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今后,你们这帮人,只要是还乐意向我靠拢、向学校靠拢的,都必须向卢玉珠老师看齐!这有这样为了学校着想的,才能进步!」
  ——听到这里,杜浚升不满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要知道当年自己在国中,跟何秋岩、跟宋振宁一起玩的时候……其实都不用当年!三年前何秋岩出了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她那阵每天都在对自己指着报纸、电视和网上的那些无良媒体们对自己叨咕何秋岩,言下之意是:你看吧,这就是当初你在初中时候跟你一起混的狐朋狗友!现在完了吧!人毁了吧、名声臭了吧!早告诉你应该离他远点儿,叫你不听!而自己在腊月二十三那天晚上,跟宋振宁通过电话之后,这几天她又天天跟自己唠叨,不让自己参加宋振宁组织的那个同学聚会!
  可她自己呢?居然跟「楼外楼」的人混在一起了,而且为了受家长的贿赂,居然还罩着「楼外楼」会长的女儿霸凌班级里最可怜的女生!
  ——我的好妈妈啊!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吗?你可真行!
  但紧接着,录音里的白校长,又忽然换了个语气说道:
  「玉珠,这件事你做的很好!等下学期开学之后,省教育厅有一个『全省优秀风采教师』的评选——只要是能提名,报上省厅,无论是最后选上选不上,教师个人都会拿到一笔奖金;如果能选上,不仅你个人有奖金,学校也能拿到省厅的财务支持。我们学校有三个提名,其中一个,玉珠,是你的了!还有这个红包,里面有一张一千块钱的购物卡,也是你的,你别嫌少——丈夫死了,女人自己一个人带着个家里蹲啃老的儿子,不容易!拿去犒赏犒赏自己吧!接下来的『优秀风采教师』的评比,你要好好表现!为咱们同恩女校争光!」
  「是!谢谢校长栽培!」
  校长听了,自然很得意地笑了一会儿,但接着话锋又一转,好像带着开玩笑的意味说道:
  「哈哈哈……但是啊,玉珠,我白思荷对你怎么样,不但在座的都看到了,而且你心里也应该有数。我最近怎么听说,你这过年前,也去了郑念凌副校长的家,据说这马上,你又准备去周冬妮校董的家里拜年啊!我可听说,你连要送的礼物都准备好了!我看她们二位,在上一个学期,也真是都没少帮助你啊!玉珠,不得不说你真是太优秀了!但是哈,在咱们同恩女中,谁真正对你好,你可要心里拎得清楚!咱可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啊!」
  旋即,杜浚升听着录音里的动静,察觉那校长似乎朝着卢玉珠的位置靠得更近了一点,随后她对卢玉珠放低了声音所说的话,却让杜浚升一下子打了个寒噤:
  「——卢老师,你可别忘了,你当初非要在省教育厅的房厅长那里,上告你儿子当年那小学班主任老师的黑状,你要那个什么李老师,一辈子都得在陵川路第五小学出不了头!在这个事儿里头,到底是谁费了老大的劲帮的你的?咱可不能忘!」
  ——什么?
  也来不及等杜浚升想清楚白思荷校长刚刚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卢玉珠清了清嗓子,又说道:
  「咳咳……白姐,您这话说得严重了!您帮我做的事情,我当然忘不了!我卢玉珠本来就是咱们女校部出身的人,别说您刚才提到的我儿子班主任老师那件事,我自己的好些荣誉和待遇,也都是您帮着我争上来的;郑念凌副校长她们那帮校本部出身的、还有从省教育厅调过来的周冬妮主席的那些人,对我怎么样,再对比一下您对我怎么样,白姐,在我的心里可是有杆秤的!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我卢玉珠是绝对不会做的!可是吧……这话说又回来了,校长,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您这些大人物手底下的一个小小的班主任老师而已……唉,我那个不中用的老公前几年没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在就是个『白吃饱』、也不出息,所以我现在也没什么依靠、没有什么背景!这有些时候,我跟周校董、跟郑校长她们如何相处,呵呵,至少我面子上也得过得去不是?但是白校长,您尽管放宽心,我今天我就跟您、跟在座的各位女校部出身的姐妹们、同志们表个态:我卢玉珠,绝不是那种忘本的人!谁跟我亲、谁跟我疏,我卢玉珠,心里有数!」
  「好!这话说的好!玉珠,我今天这顿酒,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那咱们,就为了『不忘本』三个字,我提一杯!」
  「那我干了,其他姐妹乐意陪一杯的,也都一起来;校长,您随意!」
  录音里另一个老师见了,似乎登时有点眼红,待卢玉珠话音刚落,那个女老师马上问道:「校长,那我呢……」
  「呵呵,你?苏虹,你还好意思问呢?最近你们班上的那几个事儿,瞧瞧被你给处理的!那都叫什么……」
  但此刻的杜浚升,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思忖片刻后,发了疯似的又在卢玉珠的三个文件夹里挨个寻找了起来,但一时间却一无所获。
  就在杜浚升准备失望地关掉这个文件夹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在十余年前的一个子文件夹里面,竟然还存有个隐藏文件夹——上面的命名,直白地叫作「检举儿子班主任状书」,里面仅有一份Word.doc格式的文档,上面这样写到:
  「尊敬的Y省教育厅房厅长、省教育厅的各位领导:
  你们好!
  本人卢玉珠,是F市同恩国立高级中学女子高中部的一名普通教师,同时也是一名普通的家长。今天我向各位领导写下这封信,是为了状告F市陵川路国立第五小学的六年级八班的班主任老师李雪晖!该老师行为不端,有损害作为一名教师的不良行为,并且我怀疑,这位李雪晖老师对我的儿子升升,进行了不轨的猥亵行为!我今天之所以敢于斗胆揭露李雪晖的行为,是本人觉得我作为一个母亲,应当拿起应有的权利,捍卫和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受侵害!
  众所周知,就在今天F市下了一场大暴雨。本人与本人丈夫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办法按时去接孩子放学,今天也是一样。而在今天,本人去接孩子之后,发现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孩子自己解释说,是因为淋了大雨,才换了李雪晖给他们班级同学购买的纪念班服,同时在接孩子放学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平常习惯身着连衣裙的李雪晖老师,还上了一套西装工作套装。由于当时接孩子的心情迫切,本人也并未在意;然而就在本人刚刚为孩子清洗那些被大雨淋湿的衣物时,从孩子的校服上衣和裤子上、甚至是孩子的内裤上,都嗅到了班主任李雪晖平时使用的『香奈儿五号』香水的味道,并且上面还遗留了两根染成咖啡色的长发——因为本人也是老师,从来都不染发,并且本人从来不会留过肩长发,所以掉落在孩子衣物上的长发,必然不属于本人;而本人丈夫是我市一名银行支行的中层干部,素来以身作则、行为规范、洁身自爱,因此也不可能是我丈夫带回到家里的,况且就在本人书写这封信的时候,本人丈夫因为工作任务原因尚未回家;除此之外,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在孩子的内裤上,还发现了精斑痕迹!一场大雨,两个人一起淋湿,淋湿后又都换过衣服了,这本来算不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孩子的衣物、裤子,甚至是内裤上都沾到了她的香水、毛发,并且在我儿子的内裤里面还有精液的痕迹!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
  我相信各位领导不但是我省教育界的高层管理人员,是出色的行政人员、是政治家,而且各位领导也都有自己的子女。我儿子升升今年刚满13岁,刚刚进入身体发育期和心智发展期,我儿子身心此刻都尚未成熟,却在陵川路第五小学放学过后,与班主任李雪晖独处在教室当中,我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是不可能主动对自己的班主任女老师做什么的!而她对我的儿子的行为,虽然我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证明什么,但我所发现的一切细节,都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一个三十岁以上的女老师,对自己班级内一个刚刚进入青春发育期的同学做出这样不道德的事情,难道不是令人发指吗?难道不是有辱斯文吗?难道不是在摧毁我孩子的身心健康和正常的发育吗!另据我的了解和观察,该老师在陵川五校的口碑素来平平,在同事间人缘极差,但却在学生之间特受欢迎!难道说,今天该老师对我孩子做出的事情,就是她为了赢得学生『芳心』和支持的一种方式?更何况,我儿子升升在学校一直品学兼优,乐于助人,单从李雪晖接手班级后,三年之内,我儿子的班干部职位却仍然只是一名劳动委员,而其他的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个人品德培养,均不如我儿子的同学,竟可以去做班长、学习委员、以及红党『少年先锋队』、蓝党『童子军小队』的队长!在李雪晖接手我儿子班级之后,我和我丈夫从未给其送过一分钱、一件礼物,难道说正因如此,我儿子只能担任区区一个劳动委员?而我儿子每次在放学时候,都要被留在班级里进行扫除,哪怕当天的值日生并非我家升升,也要如此,这难道不是一种体罚?甚至有可能,是其为了故意创造与我儿子独处、并对找机会对我儿子进行猥亵的一种条件营造!这样的一名『女色狼』、这样的一名表里不一、蔑视师德的人,居然还拥有我市『青年优秀教师』的称号?我对此无法理解!想必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各位领导上峰们的子女身上,各位,你们也必然会觉得愤恨无比!
  对于这样行为卑劣、道德水准底下的人,怎么可以继续留在我省的教师队伍当中!
  各位领导、各位上峰,这是一封来自一个13岁男孩的妈妈的痛心疾首的控诉!
  希望各位领导能为我和我的儿子伸张正义!对于李雪晖这样的害群之马,加以严查和惩戒!本人一定会对这样不良的行为、对这样不良的教师进行抗争!本人一定会尽全力保护我的儿子!
  此致敬礼!
  同恩国立高级中学-女子高中部
  高一四班班主任省特级教师卢玉珠
  年月日」
  原来,自己当初的那套的湿衣服、尤其是湿漉漉的、还沾了自己精液和李雪晖身上香水味道的那条内裤,还是被卢玉珠注意到了……
  ——他真没想到,李雪晖老师之所以会被撤销了「市青年优秀教师」的资格,居然是因为自己母亲卢玉珠从中作梗!
  没错,那天雨后自己和李雪晖在教室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从法律意义上来讲,判李老师一个猥亵青少年的罪,可能一点都不为过;但是仅凭自己内裤上的精斑痕迹和气味就擅自判断那天放学后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太过武断了?
  ——其实把李雪晖差点拉入肉欲深渊的那个,分明是杜浚升自己啊!
  卢玉珠在那封检举信里信誓旦旦地写着、说着,她要保护儿子,但是到最后最后,对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从头到尾就没有亲口问过杜浚升一句!就以自己跟李雪晖重逢之后,李雪晖自己的讲述来看,卢玉珠也根本没把那天的事情向跟李雪晖问过一句!最后,她也更是并没有走正当的法律程序!
  ——就凭这自己的推断,就让校长找关系帮忙,搞裙带关系、暗箱操作,用这样混蛋而荒唐的方式,撤去了本就生活得很苦很艰难的李老师的荣誉,还让李雪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愿」地短暂地发配到了苦寒穷壤,甚至是让现在的她,为了能让自己的生活条件稍微有所提升,而不得不巴结傅莉斓那种真正的人渣!甚至,在学校里如果李雪晖不去巴结傅莉斓,她都在学校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她已经山穷水尽了!
  而李雪晖的山穷水尽,全然来自于卢玉珠这般不求甚解、刚愎自用的臆测,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残忍了!
  ——更不要说,跟帮着自己班上的黑道大小姐遮掩并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霸凌、还以此向那些家长们索要财物、金钱,还在学校内搞秘密结社、拉帮结派的卢玉珠她自己相比,李雪晖跟自己之间的这点事儿,又他妈的算得了什么!
  杜浚升思量再三,还是拿出了手机,想了想,屏住了呼吸,对卢玉珠发了一条语音:
  「妈……我错了,昨天晚上我不应该那么跟您、跟我的这些长辈们说话。您要是乐意在大舅家休息两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儿子向您道歉了!年三十儿那天,儿子希望您能回家,咱们娘俩儿,好好过个年。再次向您道歉!让您伤心了!也请您帮忙,向我那些舅舅、舅妈、姨妈们转述一下,儿子也向他们认错——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不孝子的错,对不起!」
  没过一会儿,卢玉珠也发了一条语音:
  「你早这样不就完事儿了!你知不知道昨天和今早刚才我都多难受!我这一宿我都没睡好觉啊!你让我在你舅舅、舅妈、姨妈们面前多丢脸你知不知道!……
  行了,我确实得在你大舅家待两天,你大舅和你三舅的好几个孩子今年上高中,家全都是省内外地的,还都寻思找我来问问情况呢。你这两天在家老老实实的吧!
  少去找宋振宁喝酒去吧!等我大年三十我回家吧!行了,先不跟你说了,马上吃早饭了。你也自己弄点儿东西吃吧。」
  卢玉珠的语音播放过后,杜浚升立刻把自己房间里的所有窗户全都拽开了——在听过了母亲的语音信息后,他只感到无比的窒息。
  可这种伴随了自己近二十三年的窒息感,他还得再忍一忍
  因为确实是时候,该正式地坐下来,跟母亲好好谈谈了。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4/16 16:59:08

第8章:大年三十入夜
  你可以嘲笑我,可以威胁逐出法庭,但我仍要高喊出我的真理,直到我窒息,将我掐得半死。
  ——F·纳博科夫《洛丽塔》
  到了大概晚上六点钟,卢玉珠才从自己的大哥大嫂的家里回来。
  当她脱下皮靴进屋的时候,杜浚升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满桌子都是杜浚升已经做好的饭菜:四个凉菜——一大碗鲍鱼木耳杂素捞拌、一盘夫妻肺片、一盘蒜泥汆白肉、一盘乾隆白菜;四个热素菜——一盘用西蓝花、香菇、芸豆、南瓜和芋头刚炸好的日式天妇罗、一盘芦笋炒豆干配鲜虾仁、一盘白灼油菜、一锅鸡汤玉米笋烩青豆白萝卜;三个热荤菜:一份炸小狮子头、一份锅包肉、一份辣子鸡、一份清蒸鲈鱼;除此之外,分别在卢玉珠平时吃饭的座位和杜浚升平时的座位前,还各摆了一盘烤菲力牛排——应该是为了让牛排不太快冷掉,杜浚升还在盘子下面各摆上了一盏电热杯垫。而在这些菜的旁边,还摆了一瓶红酒跟两个清洗干净又擦干净的红酒杯。
  「啊——妈,你回来了。」
  正忙活着杜浚升一回头,就看到了卢玉珠。
  但此刻他却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迎接卢玉珠。
  其实在腊月二十七半夜到腊月二十八早上,自己看完了卢玉珠的那些文件夹里的秘密之后,杜浚升是很生气的,哪怕是在他故意主动跟卢玉珠「承认」了「错误」,确定了卢玉珠一定会在大年三十回家之后——他就是要跟卢玉珠彻底摊牌,所以他觉得也不用再给自己的妈妈留什么脸面了。甚至在他关掉文件夹、放下手机的那一刻,他连年夜饭都不准备做了,即便是做饭,他也准备赶紧去尚未放假的超市里,卖点做好的现成的、预制的或半预制的菜肴糊弄一下算了。
  随即,饥疲交迫的杜浚升,倒头就睡。结果,那天他做了个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梦里回忆了一遍儿时的一个经历,因为这个梦跟他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件事基本上没有一点差别——
  那是在杜浚升两岁多的时候的一个夏天,卢玉珠推着婴儿车,带着杜浚升去下楼遛弯,快回家的时候,卢玉珠跟自家楼下的邻居大妈聊了会儿天,结果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岁多杜浚升在婴儿车上晃悠了好一会儿,居然就把婴儿车给掀翻了,杜浚升自己也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胳膊上、膝盖上、脚踝上都戗破了皮。这一下,登时给卢玉珠吓到了,急忙抱起孩子、合上婴儿车,也顾不上跟邻居大妈道别,便迈着箭步上了楼。
  那一下可真给杜浚升摔得不轻,因为他此后每次摔倒摔伤,都感觉跟自己两岁多的那次摔伤后的疼痛感没法比。到家之后,卢玉珠也彻底被吓慌了神,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杜浚升的伤口擦着酒精、之后又扑上点儿滇南白药散。两岁大的孩子,又是第一次被人在伤口上擦酒精,那种酒精在创口处火辣辣蛰痛的感觉,让杜浚升疼得哇哇直叫唤;而杜浚升越是叫唤,当年尚且年轻、且刚做妈妈没多久的卢玉珠就是越是心疼、也越是慌乱。
  「啊,不哭不哭哦!宝宝!升升不哭哦!……再稍等一下,再稍等一下下!
  妈妈给你擦完药,咱们就不疼了哦!升升不哭哦!乖宝宝!好宝宝!不哭了哦……」
  等药散都扑完了,杜浚升还是在床上哭个不停,卢玉珠也依旧潸然不止——她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没辙。她想了想,只好抱着杜浚升躺在床上,然后对着杜浚升的脸亲了一下,然后接着哄着:「对不起啊!妈妈没照看好!让宝宝受伤了……不哭不哭!妈妈亲一个……唔……亲一个!升升不哭了好不好?宝宝乖!不疼了、不疼了哦!宝宝乖……」
  没想到,当卢玉珠把嘴巴亲到杜浚升的额头上的时候,两岁多的杜浚升还真就不哭了;可当卢玉珠的嘴巴一离开杜浚升的额头,这小家伙就又哭得跟打雷一样。
  卢玉珠一看,亲吻有效,就继续在杜浚升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继续抚慰着杜浚升:「哦呦——宝宝要妈妈亲呀!妈妈就继续亲亲升升!唔——啵!亲一下就不哭了,吼!乖宝宝——妈妈亲亲乖宝宝——嗯,好宝宝升升!唔——啵!再亲亲升升,好宝宝——」
  连着亲了三五下,杜浚升居然忍着剧痛,彻底笑了出来:
  「嘿嘿……妈妈亲……升升……不痛!」
  当时尚在牙牙学语的杜浚升,还伸出双手,要去搂着卢玉珠。
  于是卢玉珠便把脸贴近了儿子面前,没想到手臂上依然作痛的儿子,居然抱起卢玉珠的脸,也对着她的脸颊亲吻了一下。
  这让卢玉珠欣慰到了心底:
  「哎呀!升升还学会亲妈妈了呀!好宝宝!」
  卢玉珠眯起眼睛笑着,看着杜浚升。
  ——在自己的孩提时期,母亲看起来是那样的清丽又温婉。
  而即便是在杜浚升不再哭泣之后,卢玉珠也依旧不是很放得下心,于是她搂着杜浚升继续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并把儿子轻轻地抱在了她的怀里。
  跟着,在杜浚升的眼前,出现了卢玉珠那对儿当时才两岁出头的他所觉得硕大无比的乳房——因为卢玉珠产后居然一直出现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所以也并未对自己的儿子进行母乳喂养,因而,那天杜浚升,竟然是第一次那样靠近母亲的乳房。
  在当时尚且不满三岁的他的直觉里,他觉得那应当是人生当中最美妙的东西,于是他伸手摸向了卢玉珠的乳房。
  「小升升,嘿嘿——碰妈妈的这里干什么呀?」
  杜浚升其实当时并不知道,母亲身前这两只大大的凸起究竟代表着什么,并且当时别说懂事,杜浚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
  可他只是说道:
  「我爱你……妈妈……我爱你。」
  只是这简单的几个字,把卢玉珠直接逗得欣慰地笑了起来。卢玉珠的笑,也把杜浚升看得心都化了。
  ——再然后的事情,杜浚升便记不得了,而且紧接着,杜浚升就睡醒了。
  清醒过来的杜浚升,整个人都变得迷茫了起来。
  ——原来自己的母亲,不是一直都对自己是板着脸、皱着眉,甚至是怒目圆睁的。
  她竟然对自己这个不争气、没出息、没法给她的脸上贴金的儿子,有过那样灿烂、甜美的笑容。
  但不知怎么着,后来,这样的笑容就再也不见了。
  根据杜浚升的观察,不只是卢玉珠,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妈妈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通常用的都是紧皱的眉头、努得极丑的嘴唇、微龇起的牙齿和通红的眼神,并且,似乎都特别以此为豪。
  做完了那个梦,回忆起自己幼时那样美好的记忆,杜浚升一时间对母亲的态度,也忽然变得柔软了许多。他揉了揉眼睛,便连忙出门,随意地吃了一口饭后,便赶着年前的市集买了一大堆瓜果蔬菜原材料,并且还去超市买了点儿鸡蛋和四瓶红酒、两瓶S市老黄酒——红酒是用来喝的,黄酒既能喝、也能用来炒菜、蒸鱼;回到家后,他把家里的冰冻海鲜与肉类都化开,接着就从腊月二十八那天就开始准备起年夜饭来。
  可等卢玉珠真的回到家之后,杜浚升又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卢玉珠了,是该用着自己用了二十三年的乖巧的笑脸,还是该用看过了她的秘密之后的愤怒的表情,杜浚升拿不定主意了——所以此刻的杜浚升的脸上,在卢玉珠看来,显得有点儿痴呆外加心虚有鬼。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不是外面卖的现成的吧!」
  卢玉珠的开场白,听得有些不近人情。
  「呵呵,红酒是现成的……我要是能酿出来红酒来,那我可能耐大了。」
  杜浚升试着开了一句玩笑。
  然而,此刻的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特别纠结而不自在的,并且他从小到大也几乎没跟母亲开过玩笑。所以,他一出口,就把这玩笑说得听起来似乎还带着点儿讽刺的意味,卢玉珠自然而然也没笑出来。
  杜浚升自然也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只能有补充了一句:「是……
  全是我做的……」
  卢玉珠吁出一口气,看着这一桌餐饭,感觉不但这是杜浚升近些日子做得最像样的一桌饭菜,而且也是他从首都回到F市之后,三年里做的最像样的一桌年夜饭。
  「哦……」卢玉珠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你今天一整天,就准备这些东西来着?」
  「呃,那啥……我从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就开始做来着。」
  「这么早你就开始准备了?」
  卢玉珠又问了一句。
  当然,她心里还是觉得很欣慰的,她想不到看起来颓废的儿子,为了准备今年的这一桌年夜饭、并且应该是为了让自己原谅他,能够这么用心。
  但很明显,杜浚升也根本没领会她的意思,马上惶恐地解释道:「那不是!
  当然不是!妈妈……你看,要是牛排和鱼提前做出来,那不就早就放吽了、『哈喇』了?那样味道就不好了……实际上,凉菜是我腊月二十八那天做好的,凉菜不怕坏,而且提前做出来,放两天到今天还能更入味,鲈鱼我也是那天收拾好的,劏完了肚子和鱼泡、刮完了鱼鳞之后,我又放回去冻了一下,当然是塞了葱姜蒜的,今天拿出来,还上新鲜的葱姜蒜再一蒸,味道正好;热菜里头,狮子头——是我让那个肉铺的老板打成肉馅的,然后我回来攥成丸子的,提前炸好的,辣子鸡、锅包肉,也是我腊月二十九提前炸的;并且那个鸡汤烩菜里的鸡汤,也是我在做辣子鸡之前,用鸡腿肉跟家里剩的一点儿咸腊肉和大棒骨提前熬的;当然还有饺子,也是我腊月二十九那天包了一整天包好的——我包的是韭菜鸡蛋虾仁的,里面放的是猪里脊肉,煸馅的,是您爱吃的那种,饺子我包完之后,放冰柜里冻了一宿——哎呀!光说话了……饺子这会儿该熟了!对不起老妈,您赶紧换衣服去吧,饺子我得赶紧端出锅了!」
  杜浚升说着说着,就听见厨房炉灶上的煮锅「滋滋啦啦」地扑了水,于是赶紧跑回到了厨房里去盛饺子。
  卢玉珠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她却又惯性地大声补上了句:
  「行吧……看着挺像样的;但我问你啊,杜浚升,你一下整这么老多菜,咱家现在就俩人,吃得完吗?整这么老多,你要干啥啊?吃不完等着浪费呢!」
  「啊……」
  正盛着饺子的杜浚升,立刻转过头来,皱着眉睁大了眼睛,有些失望地看着卢玉珠。
  「我问你,你一个人整这么老多东西,你这不勤等着浪费……」
  卢玉珠又习惯地重复了一句,并板着脸看着杜浚升;但她又仔细看了一眼杜浚升的表情,仔细想了想,便把自己的评论停下了——她忽然意识到,儿子本就是为了想要取悦自己才这么认真努力地做了一桌饭菜的,并且看起来色香俱全,按说自己应该称赞一句才对,自己却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跟腊月二十七那天他对自己、对自己那些亲戚们说的话,又有何区别;可是想到这,卢玉珠不免又开始琢磨,他现在已经这样了,勤快也就勤快这么两天,平常又懒又宅,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自己如果夸了他一句之后,他再因此沾沾自喜,等过完年之后再继续成天在家瞎胡混日子、浑水摸鱼怎么办?
  ——这样说他又怎么了?就应该鞭策儿子!再说了,本来这些东西肯定吃不完,家里的暖气给得又这么的足,等到了大年初二、初三的时候,这些菜肯定要坏掉一大半!他就是在浪费!自己说的本来就没错!
  但看着杜浚升失落地发着呆的模样,卢玉珠也没心思再把话继续说出口了:
  「唉,行了行了!赶紧把饺子端上桌吧!我去换衣服了……」
  卢玉珠不耐烦地说道。但其实她的不耐烦,更多来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把眼前这一篇给翻过去。
  就在卢玉珠转身的一刹那,她又注意到了电视的屏幕上——屏幕上放映的,是一部外国电影,画面的整体色调偏冷、并且还有点阴暗的感觉,而且电影里的那个男主角看着干瘦干瘦的,长着兔唇,而且表演起来的样子,还有点疯癫?
  「这啥片子啊……精神病啊,演的是?」
  卢玉珠问了一句。
  但是杜浚升没回答,只是又回到了厨房里盯着烤箱观察着——卢玉珠这才知道,原来烤箱里还烤着什么东西。
  然后她又极其反感地转头看了一会儿电视:往常在大年三十儿的这一天,家里的电视上,一般都应该是放一些喜庆一点的电影、电视剧、或者是杜浚升本来喜欢看到一些日本动漫、美国的超级英雄动画片之类的东西;可今天,卢玉珠却很奇怪,为什么今年的大年三十,自家电视上播放的片子的基调,却似乎有点阴暗和诡异——是电视台的问题、电视线路公司的问题还是儿子自己的问题?
  卢玉珠脱了外套之后,又走回到电视屏幕前,拿起遥控器一按,跟着看了一眼影片介绍,才发现原来电视上播放的居然还是个付费片子——那是陶德·菲利普斯执导、华金·菲尼克斯主演的电影《小丑》。
  「呵呵,还真是演的精神病……」卢玉珠回头又看向已经忙活完、摘了围裙,坐在椅子上的杜浚升,满带讽刺地问道:「我说你现在是发财了、还是自己开公司赚钱了?我不在家,你都开始看付费节目了是吧?你可真长能耐了,杜浚升!」
  「我……」杜浚升倒撇着嘴角努着嘴、都快把人中努到鼻尖了,但他想了想,又呼出一口气,「这片子的售价就两块五,老妈,比现在外面的小卖部里头卖的一罐可乐还便宜呢……我也没合计这片子是要钱的!而且我这两天,就今天刚点开的,正因为花了钱,所以我这一整天,电视上就放它来着……」
  「嗬!你这么爱看这片子啊?行吧,你乐意看就看吧……」
  卢玉珠说完,拎着自己的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柜上后,就进了房间,换了自己的那套朱红色吊带睡裙和睡衣披肩,随后又进了洗手间卸了妆、抹上了护肤水和保养液。
  杜浚升也懒得多解释,想了想,拎起了桌上的那瓶红酒,打开盖子之后,就自己给自己先倒了两杯,又都一饮而尽。
  而电视上,「小丑」亚瑟的疯狂尖戾的笑,也从电视里不断地传来——剧情里身患「狂笑症」的亚瑟的笑声,此刻听起来就像是对他自己的自嘲,又像是对杜浚升此刻的嘲笑:
  「——嗬哈哈哈——嚯哈哈哈!」
  「哎呀,自己还先喝上了红酒了!」卢玉珠收拾完了妆容之后坐了下来,就看到杜浚升在给他自己倒酒,于是又习惯性地开口贬损了儿子一句。
  杜浚升白了卢玉珠一眼,索性假装听不懂卢玉珠对自己的贬损——他此刻忽然又想起来,老爸活着的时候,就总乐意跟卢玉珠在说话的时候打镲,卢玉珠说驴唇,杜温言说马尾,卢玉珠提城门楼子,杜温言就提胯骨轴子,这一度让杜浚升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听力问题;但今天他却理解了——于是他也故意打岔道:
  「今天不是做了牛排了么?配牛排,就得喝红酒!来,老妈,您尝尝看吧。」
  杜浚升也给卢玉珠倒了一杯红酒,又摊手指向了一桌饭菜。
  卢玉珠先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咀嚼一下,咽下去之后,她又抬眼看了看儿子,没说一个字。
  杜浚升以为卢玉珠会把那块肉吐掉,没想到她却咽了下去。接着又看见卢玉珠提起筷子,在每个容器里都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默不作声地吃着,随后又喝了一口红酒。
  「怎么样,老妈,味道还可以?」
  「嗯……还行。」卢玉珠这才点了点头——杜浚升经过这三年,做的饭菜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手艺,卢玉珠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这会儿,她已经不太知道该怎么夸赞儿子了,所以她也在等儿子开口问,便也是给了自己一个下台阶;
  说完之后,卢玉珠还是习惯性地又补充了一句:「你说你要是干啥事儿,都能像你做菜一样上心,你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嗯?」
  「呵呵……」杜浚升低头轻声笑了笑。这笑声,正好跟电视里亚瑟的笑声同频了:「——嗬哈哈哈——嚯哈哈哈!」
  笑过了之后,杜浚升想了想,又举起了酒杯,对卢玉珠说道:「妈,我正式再向您道个歉吧!前两天,我确实有点心情不好……情绪不对,所以……但我确实不应该跟您、跟我那些舅舅、舅妈、姨妈说那样的话,还在他们面前折了您的面子!我刚才已经喝了两杯了,现在我自己再补上一杯,算是自罚三杯!儿子向您认错了,请您原谅!」
  说完,杜浚升又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都灌了下去。
  「行了,你用不着跟我这样……别把外面学来的歪风邪气带到家里。吃饭吧。」
  杜浚升没说话,也没提起筷子或者刀叉,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借着酒劲,杜浚升又开了口:
  「错,我已经跟您认了。接下来,妈,我想跟您再说点儿事儿,行么?」
  「你说呗。」
  杜浚升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挑拣着,最终还是先从最容易商量的事情说了起来:
  「我是真准备回去好好读书了,妈。当然,如果您要是真不乐意再给我出钱的话,我也没办法,我也得去一趟Y大——当初我拜托我国中时候的兄弟何秋岩,找上我当时的班长、副班长他们情侣俩,跟他们在国内的导师、也就是现在Y大的陆冬青校长申请加个塞、给我把我的学籍从首都P理工转回到Y省……现在吴纶扈羽倩又回美国完成最后一年学业去了,何秋岩也不在国内了,所以就算我要注销学籍,我也得自己去亲自找一趟人家陆校长;并且我还得好好谢谢人家陆冬青先生——人家那么大个人物,Y大的校长、又是杨君实省长的经济顾问,当年能特意抽空亲自帮我把学籍插到他们学校,这个忙,至少我面子上得还给人家、对得起人家……
  」
  卢玉珠边吃着菜,边低着头听着,想了想才说道:「你确实想好了要回去继续念书,是吧?」
  「绝无半点虚言。」
  卢玉珠划拉着自己的筷子,想了想,又对杜浚升说道:
  「反正你自己看吧。我大前天跟你说的话,其实也都是客观现实——跟你同岁的人,今年都应该马上要大学毕业、去找工作了,等到将来你毕业之后,很可能你得去给人家打工。杜浚升,你要知道,从小我培养你、教育你,为了让你上好的学校、给你吃好的、用好的、穿好的,就是让你成才——我已经花了很多钱在你身上了,就连你以前的同学的家长,他们都知道!你不信你问问宋振宁或者他爸妈,他们都知道!我和你爸,为了你过得好,为了你能专心学习读书,我俩连一辆车都舍不得买!结果到了了,你又休学了……现在你又去回去念书,人家却都在赚钱,你自己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你休学了这么长时间,你今年眼瞅着已经23岁了,等你再上三年学,毕业了就是26岁——那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一般大学毕了业,本科毕业之后直接要找工作的话,不花个一年两年根本找不到好工作,等你找到了好工作,那就该27、8了;你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工作刚稳定下来,又能赚几个钱?一般人在企业里也好、在事业单位或者行政单位上想要稳定的话,至少需要个两三年,到时候你就三十了——那你还想不想找对象、想不想成家了?退一步说,你不直接在本科毕业之后找工作,你去念研究生,那好,你是理工科的,年研究生起码要三年,这三年我还得供你的学费,除非你能念博士,学校给你补助——但是补助金每个月也就两千五百块到三千块,塞牙缝都不够的;你念了三年研究生,拿到硕士学位的时候,也二十六七岁了;
  后面还有博士呢,理工类的博士,不念个三年五年的,根本拿不下来,那到时候你都多大岁数了?到时候我都多大岁数了?这些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要是现在去找工作……」
  「可我现在找工作,我又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中专、大专毕业,甚至高中都没毕业的就能干的汽修部的学徒工吗?我要是干这个,您就觉得有面子了?」
  杜浚升再也忍不住了,他终于还嘴了。
  「对!你说的对了!你就是干学徒工去,我也没面子!但是你要去接着念书,顶着个比别人还大两岁的岁数、顶着个休学两年的帽子去,我也没面子!」卢玉珠也瞪起眼睛来:「还学会跟我还嘴了……我告诉你,你知道现在你最让我没面子的是什么吗?就是你不该休学!你休学了之后,我给你安排的一切道路,全被你一个人走乱了!你还跟我顶嘴……」
  「那我索性今天也把话说开了吧——妈,您是真不记得老爸刚没的那会儿,我是因为什么不去上大学的了吗?我还费了那么大劲儿,去给何秋岩、宋振宁打电话,去练习人家吴纶、扈羽倩,去点头哈腰地给人家陆冬青教授说好话,我到底是为了谁?您真忘了?」
  ——其实几乎每个人都一样,在经历过大起大落、生离死别过后,会有那么一阵子,会故意让自己忘记自己在那段时间里的痛苦,并让自己把当时的一切都磨出。卢玉珠就是这样。所以她一直也没弄明白,杜浚升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就从P理工退了学,回到F市后又不去上学,天天就在家骉着、躺着不出门。
  但这会儿杜浚升一说,她才忽然想起来,最最开始,杜浚升从首都回来、去给他父亲杜温言烧过几个「七日祭」和「百天祭」之后,在那年的假期结束的时候,的确是准备回到首都接着念书的。
  ——孩子当时最终下定决心不回去,真就是为了自己。
  可是,自己已经骂杜浚升骂了三年,骂是他自己颓废才终止了学业,这会儿,一时之间,要让自己这个当妈的认错,卢玉珠实在是抹不开这个面子;更何况,只要一打开被自己锁上的记忆之匣,杜温言刚去世那会儿的痛苦,就又会被她找回来。
  她颤抖地看着眼前的饭菜,犹豫片刻后,手抖着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后,随后说道:「我记不住了……」
  「呵呵,你真记不住了?」
  「我哪知道你以为啥……」卢玉珠依旧嘴硬道。
  「行,你记不住了……我可记得!」杜浚升又给自己灌了一杯红酒,之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接着说道:「我看你不是不记得了,老妈,你是根本不想记得,你是根本不愿意记得!但是……无所谓,都无所谓,毕竟打我学会记事儿开始,你就是这么一个人!身为你的儿子,我早习惯了……真的,老妈!但是,今天过年,您就让我跟你好好说说心里话吧——老妈,你真以为,我想留在家里当个『白吃饱』『死宅男』『家里蹲』,就在家里天天啥也不干啃老吗?你真以为,我不想回到首都京城去完成我的学业?你真以为,我不想像别人家的孩子们一样,去读研究生、或者本科毕业之后去找个好工作,完事之后,去每天穿得西装革履、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上高级写字楼里上班?我告诉你,妈,这三年里,我不止一次想过!我甚至不止一次想过滚出这个家!我甚至都想去外地!去出国!我知道你看我烦,早烦的透透的了!但我也想离你远远的!可你忘了吗,老妈?你真的忘了吗!在我刚从首都回来、且是我爸刚走的那阵子,你每天睡觉睡到后半夜做了噩梦之后,是在我怀里哭着喊着、骂我为什么要去外地!你还一遍一遍地问我,为什么连我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些事儿,您都忘了?甚至在那年的假期结束之后、我都买好返回首都的车票了,结果你那天早上拽着我不让我走,你还在我怀里哭,你跟我说,我爸走了之后,你『一个人根本承受不来我爸没了的痛』!
  这事儿您也忘了?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三年,在家里『啃老』,当『白吃饱』『家里蹲』,当得特别舒服?我告诉您,我心里一点儿都没比您好受多少!更何况,在之前的每一次,你说着『这世上就剩下咱们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吗?」
  「那也是因为你!」卢玉珠立刻放下筷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杜浚升,厉声喊叫道,「要不是因为你!你爸会积劳成疾吗!你爸会为了忙一个案子,一脸好几天都不睡觉,最后心脏病发猝死吗!那都是你爸要为了给你赚学费、供你上大学!
  你要是高中的时候能好好学习、不是在全国统考的时候就考了那么点儿分儿,你要是能拿到全额奖学金,你爸至于被你累死吗!全都是因为你!」
  说完之后,卢玉珠龇着牙、噘着嘴,喘着大气,目含泪光,继续瞪着杜浚升。
  「呵呵……」
  杜浚升有些发疯似的苦笑了起来,旋即点了点头,语气略发平静地说道:
  「是,我现在这样是因为我……您每天出门,在学校忙前忙后的,也是因为我……
  我爸突然就那么没了,也是因为我……是,是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是……您说的对……我明白了。大学我不去了!我出去找工作、打工赚钱……」
  杜浚升说完,又仰头把杯中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并且他又给卢玉珠倒满了一杯,自己也倒满了一杯。
  卢玉珠想了想,又端起筷子,猛地夹了一块玉米笋,狠狠地在嘴里嚼着,还说道:「反正我让你自己判断,自己决定!我也没逼你做什么……你都已经是这么大个人了,别啥事儿都让我给你做决定了!」
  「呵呵哈哈哈……是,是该我做决定了……是,您是没逼我做过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杜浚升又笑了笑,想了想,接着说道:
  「接下来第二个事儿,正好还真就是我这几天自己做的一个决定!」
  「啥事儿!」
  杜浚升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我谈恋爱了。」
  「这事儿不行!」
  「嗬,老妈,人家都说『朝令夕改』,可您这『令』改得,也太快了吧?您刚说别什么事情都让您做主,怎么,现在又『吃了吐』?」杜浚升想了想,狠狠地拿起桌上的刀叉,狠狠地切了一块牛肉,嚼了两下就往嘴里硬吞,吞下去之后,咬着牙说道:「而且我已经决定了。所以我现在不是在跟您商量,是通知。」
  一听见儿子对自己说着如此「霸道总裁」般的台词,卢玉珠的鼻子都快气歪了:「那也不行!你现在赚钱了?你有正经营生事由了?你一没工作学历、二没收入、三没地位,人家凭啥跟你?」
  杜浚升却笑了出声,双手一摊:「哈哈!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老妈!我现在已经跟对方在一起了,并且,人家说了,对于这些,人家不在乎!」
  「你可真能瞎扯!现在这年头、这光景,哪有这样的女生!」
  「您还真想错了,妈,真就有——您知道我给您当了二十三年的儿子,到今天为止,我有个什么领悟吗?那就是您所说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真就不一定都对!」
  杜浚升说完,又拔了一瓶红酒的酒瓶塞,接着给自己倒了个满杯,故作悠然地一饮而尽,接着又续上。
  卢玉珠看着儿子如此故作悠然的模样,真有点坐不住了:「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是不是就是前几天总跟你一起出去的那个小丫头?」
  「呵呵,哪个小丫头?」
  「你说哪个!就是那个长得又矮又黑又丑的那个!脸上还有那么大一块斑的那个!」
  ——杜浚升立刻有点懵,很明显卢玉珠说的是杨怡寒:
  「你看见了?你跟踪我!」
  「咋的?我还不能看你成天跟谁出去瞎胡混吗!」
  「也是……呵呵,要是不跟着我,也就不是您了……」杜浚升转念又歪着嘴笑着。
  「我可告诉你,杜浚升,要是那个小丫头,绝对不行!那一看就是个女混混!
  我问你,你是不是给人花钱了?那小破丫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看就是骗你钱的!你个缺心眼儿的,被人骗了你都不知道呢吧!你还跟她谈对……」
  「行了,您别激动了——你还真就想错了。真不是她。我跟她在一起,也就是吃吃饭喝喝酒……哦对,我俩还睡过一次呢!哈哈哈……」杜浚升故意说道。
  「你……你真行啊!杜浚升!长成那样的你都能睡?你可真是饿了!」
  「对,我饿坏了!您觉得我这辈子遇到这个小丑丫头之前,我真正碰过女人吗?我都已经二十三了,怎么着,我还不能自己出去觅食了?」
  卢玉珠气得直捏拳头:「我告诉你,你要是得了脏病,你趁早赶紧滚出这个家门!你死在外头、烂在大街上我都不管你!」
  「您还真不用担心——我还真去医院检查过了,一切阴性。而且那小丑丫头一开始就跟我说了,就想跟我玩玩。而且最近说实话,我也玩腻了,她也回她老家去了,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俩短期内肯定不会再见面了,而且我的恋爱对象,其实也根本不是她——不过想想,好像这事儿还挺有意思的哈,您说万一我真把她娶回家了,让这么一个长得又丑又矮又黑,脸上还有那么一大块胎记的玩意,天天陪着我、又围在你身边,那……」
  「你想都别想!」卢玉珠再次龇牙瞪眼,随即又问道:「……那又是谁?」
  杜浚升咂了咂嘴,说道:「啧——我突然想起来,我上国中、上高中那阵儿,您不是总乐意猜我每天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儿了么?您要不,再猜猜看?」
  卢玉珠听了杜浚升提到「国中」和「高中」,再一想到杜浚升这几天总说自己去找初中同学出去吃饭、出去玩,于是她果然就掉进了杜浚升设下的思维陷阱里:
  「是不是游乔语?」
  「嘿!我就等着您说她呢!」杜浚升抚掌大笑:「果然您就得问是不是她!
  我说,老妈,您和游乔语上辈子,是不是有仇啊?」
  对于杜浚升嘲讽的话语,卢玉珠其实有点置若罔闻,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她认定曾经差点把儿子带坏的这个姑娘身上:
  「你是不是又见到游乔语了?你告诉我。」
  「是,见过了。而且,我俩还重走了一下当初的校园、重温了一下当年的青葱岁月。哈哈!」
  「……你俩在一起干啥了?」
  「嗯?干啥了?字面意思啊,能干啥?」
  「你俩是……是不是……『搞』在一起了?是不是也在一起『睡』过了?」
  杜浚升故意卖关子说道:「那这个……呵呵,您就别问了。自己猜嘛!反正就算您愣用手抠,您也撬不开我的嘴的!」
  「我告诉你,你跟她不行!你就是不能跟她谈恋爱,你知道吗!」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卢玉珠老师,我跟她,怎么就不行了?」
  杜浚升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说白了,其实就还是因为卢玉珠和游乔语她妈妈游婷婷相互看不顺眼,并且当年两个人还打过架、扯过头发,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卢玉珠觉得必须要找这个面子、要争这口气。
  「什么怎么就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哪那么多废话!」
  「呵呵,那我也没说,我的女朋友就是游乔语啊?我只是说,我跟她见过面了——我发现一件事,老妈,您这人,好像还真挺好骗的!」
  「你……你个小兔崽子,你……」卢玉珠一时间被气得语塞,话都说不明白了:「那你女朋友,又是……反正我先不管你女朋友是谁,我就告诉你,你不许跟这个游乔语再见面了,知道吗!」
  「哼,那我可借您吉言了!我以后都没办法跟她再见面啦!——因为,她又回去加拿大了!没错,人家现在是加拿大名牌大学『Mcdonald-University』的青年学者、是心理学的助教、并且还是Dean'S-List-Student!是可以直接硕博连读的!而且,你还不知道吧?人家都已经订婚了!呵呵,跟她谈恋爱……我倒是想呢!可我再想遇见她,难了!你在帮我做什么美梦呢,老妈?现在这情况了,你还在一个劲儿地把我跟她拽开?我明告诉你,卢玉珠老师,我这辈子,能跟她再遇到的概率,约等於我被陨石砸中的概率!如果再叠加她又单身了、离婚了,然后我俩还能在一起谈恋爱、处对象的概率,那就要约等於地球要跟月球撞上的概率!」
  卢玉珠听罢,这才不说话了。
  杜浚升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而这次他是真的醉了。一行清泪,止不住地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
  「妈啊,我就不懂了,为啥您要对我这样?我对游乔语,在初中的时候我喜欢了她整整三年——三年啊!正因为您一直管着我,我才没好意思对她表白过一次!后来她跟我考到了一个高中,我就觉得我肯定这辈子跟她是有缘分的!是,我俩高中的时候,确实做过一些……一些那个时候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我俩确实都是守住底线的!您管我管得严,她家里管她管得严,所以我俩才都没敢突破最后的一步……」
  「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吗!你当初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成绩下滑多严重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成绩下滑,是因为……您也不看看当时跟我一起念书的、一个年级的,那都是什么人?那都是什么样的怪物!全省当时最优秀的尖子生,都在这个学校里呢!而且,我当时考试的成绩并不差,可你每次都不看我考了多少分,你只看我这分数排在多少名……」
  「就你那点儿分儿,你还好意思说呢?再说了,人家是尖子生,你就认定自己不是了?人家能考年组前一百名,你就不能?你也不短胳膊少腿的,你也长得不是猪脑子,你怎么就不行?你就分明是跟她在一起黏糊着、把你成绩拉低的!」
  「你差不多得了!我都已经高中毕业多少年了!我都已经不是高一的学生多少年了!我都已经跟游乔语分开多少年了!你还在纠结我当初的那点儿分儿!」
  杜浚升听罢,放下杯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泪漱漱地往下掉落:「妈啊!我的老妈!我求您了——我今天就想跟您说几句心里话!但是您每次在我说话的时候,您都强硬的像个暴君一样地打断我的话!我跟游乔语已经没办法在一起了,结果您连让我说话的权利都不给我!只要每一次,我一跟您有看法不一样的时候,您每次都不让我说话——今天是大年三十儿,老妈啊,我求您啦!您就让我跟您说几句心里话!……成么?」
  卢玉珠斜着眼睛瞪着杜浚升,看着此刻儿子不停地落下的眼泪、听着此刻的儿子带着哭腔的乞求,欲言又止。
  「您知道么?不仅是这些年……从小到大我对您的感觉是什么嘛?我确实很感谢,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也很感谢从老爸去世之后,我虽然没跟您提过一个字、但确确实实得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而在此之后您依旧能给我生活费、您能养活我……可您对我的养育和教育的方式——我实在是受不了,您知道吗!」
  「什么!你还……」
  卢玉珠又傻了眼。
  ——儿子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的事情,她当真是一点没听说过。
  但杜浚升又抬起手,拦住了她的话锋:
  「您先等会儿!我求您,请您听我先把话说完!从小到大,您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您知道么?您总乐意跟我说,『我把你以后的路都给你设计好了、想好了,你就别合计别的了,你就按我安排的一步一步走就完事了』……可你的安排,真就是我喜欢的么?真就是我想要的么?真就是我能走得了的路吗?您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虽然一直都安安静静地接受着,您『为了我好』而给我安排的设计的『路』的时候,我的感受是什么吗?——这不过年了么,您给我的感觉,就是我出于礼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于是在大街上跟他打了声招呼;结果他不管我接下来要干啥,不由分说,热情地把我拉到他家里去了,随后他本着『为了我好』的思想方针,一股脑地给了我一大堆他自己都吃不完喝不完的年货——大大小小十几包!每一包都至少七八斤!——说什么就一定要我拿走带回来,却也不管我拿了他的东西该怎么回家——是走回来?是坐公交车或者地铁?是打车?
  是骑自行车?还是开车?我又没有一个像样的载具,他也不管;到了家门口以后,我该怎么上楼他也不管——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我家这公寓楼就算的确有电梯、电梯坏没坏?他给我的吃喝,我乐不乐意吃、吃不吃得了、吃不了了家里有没有地方放,他也不管!——他觉得,自己为什么要管我那些呢?他给了我这么老些东西,是『为了我好』啊!他只知道让我一个个都拎在了手里之后,恨不得让我马上回家去『享受』,还得看着我乐乐呵呵、高高兴兴地从他家里走出去!其他的事情他都不管啦!并且只要我表现出来一点的『不想要』,他都要跟我急!因为他已经对我『好』了啊!我也没办法跟他说清楚、讲清楚,因为他已经『对我』
  很『好』了啊!」
  可听完杜浚升的这番话的卢玉珠,居然就把刚才儿子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这一页给遮过去了,火气也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嘿!怎么着?你这意思,是我对你好了,还『好』出来不是了呗!」
  「那您对我的『好』,真的就是『好』吗?您自己好好想想,是真的对我『好』吗?」
  「我怎么就对你不好了!你个白眼狼!我供你吃喝、供你穿、供你上学……」
  「您先别跟我说这个!」杜浚升又放下了手,憋着一口气问道:「我就问您,如果我的那个女朋友是游乔语的话,或者,我俩还是要继续见面的话,您准备要怎么做?」
  「哼,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要是能让你俩在一起,我这辈子就不姓卢了!
  还怎么做……我要是能让你俩再见面,我真就白给你当妈了!」
  「呵呵!那怎么着?您是能把我送去Q市去,让我一个人在冬天看雪,是么?」
  「去Q市?你……你等会儿!去Q市?你……你个小兔崽子,你都知道什么了?」
  一听杜浚升提到Q市,卢玉珠瞬间慌了神。
  「对,我都知道了——你当初喜欢你的那位『姐姐』,我的吴珺阿姨的事情,还有你大概率是因为跟吴珺阿姨有过一段校园同性恋、结果被外公外婆送去Q市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个小王八蛋!你……看过我电脑了?」
  杜浚升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对,没错。我都看过了——不只是这个,《致青春》,还有《王八蛋》《记录每一天》,这三个文件夹,我都看过了;父亲在外面怎么乱搞,你对吴珺阿姨是怎样日思夜想,当然还有你每次跟白思荷、郑念凌、周冬妮阿姨在一起时候你们都说了什么,以及,你当初状告李雪晖老师的那个检举信,我都看过了。对,顺便我直接给你揭晓答案吧——第一,当初那天,我身上之所以会沾上李雪晖老师的味道和她的头发,以及我内裤里会留下精斑,是因为当初其实是我猥亵的她:李雪晖老师那时候,就是我的性幻想对象;
  后来那天下了大雨,放学的时候,那整层楼里就我和李老师两个人,我知道她在办公室换衣服、而且她因为着急结果办公室的门也没锁,所以我就在她光着身子的时候,我闯进去了,我不仅看光了她的身体,还搂了她、摸了她,结果当年的我刚发育,身体一下控制不住,就射在内裤里了……人家李老师当年没告我猥亵,没把我送上少年法庭,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第二,前不久我又跟李老师相遇了——就在你那帮亲戚来了我家那天!没错,实际上我这几天,根本就没跟宋振宁见过一次面!那天白天,李老师遇到点儿事儿,我给她救了!所以,我现在正式告诉你,卢玉珠,我的女朋友,就是李雪晖!」
  卢玉珠的双眼立刻紧闭了起来,嘴上也沉默了,紧跟着,她也流下了难过的泪水。
  ——但她此刻的难过,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是个深柜女同性恋的事情被儿子知道了,也并不完全因为自己的儿子居然跟他曾经的班主任老师、还是自己暗害过的女人走到了一起;最主要的,是因为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儿子见到了,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尊严,彻底崩塌了。
  「所以,对于您,我的妈妈卢玉珠女士,我有好多事情都想不通——我以前想不通,现在看过了您的那些秘密之后,我就更想不通了……咕嘟!」杜浚升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对卢玉珠说道:「您是女同百合,我其实一点都不介意——我知道,您作为一个女同,最后愣跟我爸在一起,还生下了我,这件事对您来说其实是很痛苦的。可我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生下我呢?或者说,您生了我的意义何在呢?就是为了完成人生和婚姻的任务?还是说,让您在感情缺失之后,可以让您在另一种层面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以此来弥补你的感受?
  「其次,在感情这件事上,您也是受过伤害的人——而且我没猜错,应该是当初姥姥、姥爷不让你跟吴珺阿姨在一起,还给您弄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后来您用自己的努力考了回来,上了跟吴珺阿姨的同一所大学,结果吴珺阿姨却走了……你明明受过这样的苦,妈,我就问您,当我在学校里刚刚开始一段感情的时候,您为什么也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你当时一个劲儿地警告我,不让我跟游乔语在一起的时候,您有没有想过,在我的心里,正产生着跟您当初一样的伤疤呢?而偏偏您这样受过伤的人,为什么又一定要在我的心上弄下一道伤疤,最后让我跟您一样遍体鳞伤!」
  「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你觉得你看过我的秘密之后,你就可以倒反天罡、反过来教训你的妈妈了,是吗?对,我承认,我跟你吴珺阿姨恋爱过,后来因为这个被我爸、我妈把我给弄到外地去上了一年半的学,这事儿被你这个臭小子发现了,你高兴了?可你又懂什么?拿你妈妈我曾经的感情来教训我?我就问你,如果我现在一直跟吴珺在一起,我不跟你爸爸结婚,我还能生的出来你?还能有你后来认识那个游乔语、还跟她在宿舍里干出那么些的龌龊事情?」
  「但如果你当年知道了父亲到今天会去世、并且父亲还在外面乱搞了那么多的外遇、开过那么多的乱交派对,当初的你会怎么决定?如果你知道游乔语现在也去了加拿大,而吴珺阿姨就在加拿大,你会强行跟游婷婷一起把我俩用那么不体面的手段分开吗?你要是能等到父亲去世了,你让我去加拿大跟游乔语在一起,你也可以去找吴珺阿姨,那样多好!你自己难道没这么想过?我就问您一句话,老妈——你当初没争取一下、没跟吴阿姨在一起,你这辈子到现在,你后悔过吗?」
  「呵呵,行啊,小兔崽子!你是觉得你很了解我、很了解自己的妈妈,是吗?
  你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你觉得你什么都懂了,是吗?好,那我告诉你,升升——我跟你吴珺阿姨最后没有在一起,根本不是因为你姥姥、姥爷!实际上,我当初从Q市考了回来、考入了Y大之后,我还跟吴珺在一起相处了两年!甚至你外公外婆当年都不准备再干预我俩了!但最终我俩还是分开了!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当初我俩都不成熟!你的吴珺阿姨后来自己都后悔、她当时最不成熟!而我比她更不成熟!什么叫后悔?这才叫后悔!」
  旋即,卢玉珠声泪俱下地讲述道:
  「——二十几年前,那是红党专政的最后一年,那时候刚刚举办完万国运动会,很快全国都有像我这样年龄的人,佩戴着鸢尾花上街游行,希望彻底颠覆红党政权;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蛊惑、非要去首都跟别人搞串联游行,并且,因为她以前从来能说会道,所以很快,她还成了当年在广场上的一名学生领袖!
  她那时候,向着了魔一样,一意孤行地认为她自己能够成为两党和解之后的大人物!我当年也差点被她带去首都游行……可是,后来虽然两党和解了、国家政体改革了,可她自己却因为做得太过,又带领当时在首都抗议的学生攻击了警察,于是就被通缉了,最后只能成了大人物们脚下的炮灰!所以她最后,只能流亡去了加拿大!要不是我当时被你姥爷拦着、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我现在可能也只能流亡去加拿大去了!一直到七八年之后,蓝党叶九升和汪启程一个劲儿地赶在易瑞明当选元首之前、通过给过渡政府反复施压,最终才让他们当初那批一人去了海外之后并没继续活跃的人得到特赦、允许他们回国探亲——但是直到现在,她如果想要回国一次,还要经过各种繁琐的手续申请、并且每次回来都不能在国内待超过一个月!这些事情,你一个小小孩儿,你都知道么?去海外生活,听起来好高大上哦!但你知不知道,吴珺出了国之后,很快就被其他的早就跟海外情报机关有关联的其他的学生领袖、社会领袖给架空了、排挤出局了?于是她只能在蒙特利尔唐人街的水果超市,搬了五年的纸箱子!还做了三年的任人揩油的按摩师!后来她没办法,给当地一个白人老富商做情妇、做性奴,她才勉强拿到那边的身份,才再后来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旅行社作收入来源!她父母得病去世、她妹妹在国内吸毒过量致死、她弟弟出了车祸意外丧命,那个时候,她都不在他们的身边!她跟我说她其实很后悔!所以你觉得我拆散你和游乔语,只是因为我乐意看到你们俩不在一起吗?我是怕你和她重蹈我和吴珺的覆辙!」
  杜浚升听罢,心中确实觉得有些震撼——他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关于母亲和那个吴珺阿姨的这些事情的,而且杜浚升本人跟其他学理工科的男生也不一样,他其实骨子里还是个文科生,他一点都不关心政治,不喜欢参政议政、指点江山,他只在乎艺术、情感、以及每天早上该吃什么。
  可他转念一想,不对——诚然卢玉珠跟吴珺过去的情感似乎荡气回肠又凄凉万分,但是这会儿,在杜浚升和卢玉珠的谈话里,自己的母亲分明是在用自己当初的痛苦,来进行着概念偷换。
  「可我和游乔语,什么时候准备去参加讨伐红党或者蓝党的游行了?当年高中同学有人组织过去F市警察局、去抗议夏雪平警官随意开枪击毙罪犯这种荒唐的事情,当时在我们这一辈人里都特别的火,我俩却根本都没准备参与——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因为我和游乔语都是何秋岩的同学、并且何秋岩还是我当初的铁哥们儿的缘故……但是我俩对那么些破玩意,什么建功立业、什么政治信仰自由、什么成为学生意见领袖之类的事情,根本一点儿都不热衷!我们俩跟你和吴珺阿姨,真的像么?我俩曾经在宿舍里光着身子躺着的时候,一起想过,我们俩不要那些什么虚荣的东西,我俩就想好好谈恋爱、好好在一起,若是能有机会,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而你呢?确实你当年被外公关在家里没去首都,可这之后,你安分过么——白思荷口口声声说的,要整个同恩女中的老师们都向你学习,每年帮着你们的『秘密姐妹会』捞满一百万!你现在可以啊,老妈!你口口声声说你没钱!但是每年从你手中经手的,有足足一百万!还有那些金银珠宝、古董玉器!
  还渊盖苏文输给尉迟恭之后的短剑!身为你的儿子,我连见都没见过啊!老妈,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啊!你就是『同恩女中』的财神爷、你是韩信啊!得你卢玉珠者得天下啊!——你觉得我跟你像吗?你可以纵容黑道的——而且还是手底下的喽啰曾经想着跟别的帮派的流氓一起把你睡了的黑道组织——他们的大小姐在你的班级里,欺负一个从农村来的小女孩,把那个小女孩打到全身四处骨折!
  我呢?我被你驯化得,连在路上见到一条被人欺负的野狗,我心里都难受!你每年能利用自己的班主任身份,从班里的各个家长手里,帮着你们的『姐妹会』捞钱,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呢!我连去医院开一盒两百块钱的缓解抑郁症的药片,我都得犹豫半天!你觉得我跟你像吗!你从来都是这样,老妈,你从来都是在用你的认知,强加到我的身上!」
  杜浚升又喝光了一满杯酒,接着说道:
  「你总说,你要我努力、努力,再努力!小的时候,我看上一个玩具汽车或者变形金刚之后,你不给我买,你告诉我,别玩那个,先学好习,学好了习就有好日子过,长大了会有更多更好玩的玩具玩!再后来等我长大了一点儿了,我想看喜欢的明星演的喜欢的电视剧和电影、想看喜欢的漫画家制作的动漫,你告诉我,别看那个,跟那些东西相比,学习才是正道,学习能让我做『人上人』、而不是个被社会抛弃的『输家』,到时候想看啥电视剧电影看不得!等再后来,我上了国中高中,我有了喜欢的女孩,你告诉我,你不许我跟她来往,你甚至还去跟人家游乔语的妈妈当着全班家长同学的面前打了一架!你又告诉我,先考一个好大学再说,等到了大学的时候,能找到比游乔语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的女孩子!——可我没努力过么,我的好妈妈?我好好学习了、我本来上了好大学了……而你说的那些好日子呢?你说的比当年的玩具车和变形金刚更好玩的玩具呢?你说的那些我想看的电视剧电影呢?你说的比游乔语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的女孩子呢?——他们都在哪呢啊!」
  「那你学好习了吗?你如果真学好习了,你当初至少应该上个更不错的大学,而不是只去得上区区一个P理工!而且你去P理工的时候,也应该能拿到奖学金、而不是让我和你爸一分一毛地供着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再说了,你努力过了吗?
  你回来了之后,你每天除了在家泡着、在外头瞎胡混之外,你干啥了?你去Y大上过一天课吗?你在外面找个工作打工赚钱了吗?你除了花钱以外,你又干过什么像样的事情?你还跟我扯脖子喊起来了!我给你喂得长得这么大个子、给你喂的白白胖胖的,你还跟我叫板了?你翅膀真是硬了!」
  卢玉珠也咬着牙,带着哭腔怒斥道:
  「还好意思那我捞钱和纵容霸凌的事情说事儿……你自己没那个机会,那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你要是有能耐,你也去捞钱啊!你也去纵容他人欺负别人啊!
  还学会嘲讽我了?你懂什么!你爸现在已经死了!你爸活着的时候,他还能利用帮着省教育厅、市教育局和学校的这帮校领导们贷款、洗钱,从而帮着我在学校站稳脚跟;他现在死了,我要是再不做这些,我能怎么办?我要是再不做这些,我如果被排挤出了学校,谁来养着你!谁来让你吃这些大鱼大肉!还让你喝红酒?
  你懂什么……你说我捞钱,是,我确实是捞钱了,但是那些钱全都不是为了我自己拿的!我是为了自保!对,没错,我是纵容楚大小姐欺负了颜秋菊,但我也没至于把她置于死地!『楼外楼』楚家送我的那些钱里头,我还分出了一部分给颜秋菊付了医药费跟四个月的住院费!还拿了一部分钱给了他们家!更何况,我把他家的东西要来了,送给了白思荷,不就是为了让学校抱住颜秋菊的学籍、并且不让她再受学校的制度性的欺侮吗!这些你都知道吗?你都懂吗!自从你爸走了,我不得小心翼翼,我自己一个女人,为了照顾好自己、还得照顾好你,我不得处处一碗水端平?你以为你看过我的东西、听过我偷偷录下的音频,就觉得自己了解所有事情了是吗!……还长了脾气和性子了,敢问我后不后悔跟吴珺的事情?
  我告诉你!我现在心里确实是还想着你吴阿姨,但是我不会后悔!还是那句话!
  若是二十多年前,我跟着她一起去首都闹事儿、然后一起逃亡到加拿大去,我若现在还是个同性恋,我能有你这么个王八犊子吗?你都出生不了、你还跟我拿我跟游乔语她妈干架的事情喊什么!你还好意思拿你爸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给我上眼药?你知不知道你爸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谁?那是你爸在大学时候的学妹、是他的初恋!他们俩当初也是因为彼此双方的家长互看不爽,最后没同意让他们在一起!然后你爸当年喜欢的那个女孩自杀了!没错,当我知道你爸在外面那么花天酒地、那么纵情声色之后,我心里确实也不舒服!但是我心里还有你黄阿姨,我每一次跟你爸爸在一张床上躺着的时候我都觉得从内到外的不适!这样的我,可能再不去让你爸爸在外面找女人吗!他平时对我百依百顺,但是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渴求的东西我给不了,他想在外面怎么玩,我怎么管得着?」
  「呵呵……是,就您委屈……您和我爸都委屈……但您不觉得,您越这么说,我就越觉得当年您和我爸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场可悲的笑话么?」
  「可悲是吧?好笑是吧!——我问你杜浚升,你看看你周围的人、你再看看我周围的人,有几个人不是这样过来的?你的意思是,我们都不该委屈,就你觉着你自己最委屈是吗?」
  「我没说你不委屈!我的意思是我也很委屈,你们也很委屈,但是我……」
  卢玉珠此刻已经怒不可遏,也不管儿子的诉说,直接强行打断话柄道:
  「我告诉你,杜浚升!在这世界上的每个人,但凡想要过好日子,他就只能是这样的!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凭什么你就非得争取个例外?不仅是我和你爸——你姥爷姥姥、你爷爷奶奶,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这样的日子我们能过得了,你却过不了?就你娇气、就你矫情?你一个小小孩儿,你比咱们这帮大人多个啥!」
  卢玉珠不说,杜浚升自己平时却也想不起来,此时妈妈这么一说,他才回想起来,自己的外婆在她生前最后一年的元旦的时候,给自己讲过: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战士、还是个年轻有为、魁梧英俊的某连连长。其实当时他俩私下相处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到了确立关系的时候了,但是因为外婆家庭出身不好——伪政权时代,曾外公做过L省Q市伪警察厅特务科防谍股的警尉股长,论起来可算是十足的汉奸狗特务,红党当年的地下工作者、和蓝党当年的特工,死在曾外公手上的比比皆是;不仅如此外婆家里的一个哥哥,也是Q市黑道的龙头大哥,跟伪政权的高官、跟山里的巨匪、跟日本人、跟沙俄残余势力都有匪浅的关系——所以,当那位连长跟组织打处对象的报告的时候,立刻就被组织驳回了,即便外婆在刚出生六个月的时候,外公就逃亡了、自己的那个哥哥也死在了黑帮火并当中,即便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一次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还是因为自己的血统和出身,那名连长向组织打多少次报告、组织就驳回多少次,最终那段感情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那个连长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而外婆最终只能找了个家里本是开面粉厂的资本家,并且新政权建立之前、还跟蓝党特务机关的女电讯报务员过恋爱的外公结了婚;外公虽然也是一表人才,又是旧时代的大学生,但他和外婆之间,其实终究也没什么感情;
  至于爷爷奶奶,去世的都挺早,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经历的细节,他只知道,爷爷奶奶两个人彼此家里都曾经是赫赫有名、称霸一方的农村大地主家庭,他们的结合,也属于旧时代农村的包办婚姻……
  ——可问题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这些过去的种种,又该跟杜浚升这辈子有什么样的情感经历有多大的关系呢?
  凭什么祖辈父辈经历过的各种不得已、各种苦难,身为子女的也必须经历一遍才能成人?生而为人最大的悲哀,便是这个人活在上一代的某一个人的阴影之下,而最终无法预料自己这一代人将会面临着什么。
  但好像的确都是这样:
  大多数父母都在用自己过去的委屈和苦难,跟自己子女不断地强调自己的辛苦不易,并只要见到子女过得轻松了、没跟自己受过一样的苦,就必然会开口扫一扫子女的兴,那才会有无比的成就感。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杜浚升再也不会对玩具车和变形金刚感兴趣了,现在的他也很少看电影、电视剧和动漫;至于游乔语,他跟她终究不会再回到过去了。
  「嗯……呵呵,荡气回肠……荡气回肠啊!但你们这些事情,我管不了……
  我现在告诉你,我只想跟李雪晖在一起——我明告诉你,我跟李雪晖又睡过了!
  而且这次,比我十三岁那次彻底得多了!就算你不让我跟她在一起,我俩也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你知道腊月二十七那天,你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我没接,当时我正在干什么吗——我正在干她呢!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在执迷不悟?我刚才这些话跟你都是白说的,是吗!刚才我没提到姓李的那个婊子、贱人是吧!行,你非要作践自己、你非要作践我是吧?」卢玉珠说着,直接跑到屋里拿出了手机,「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你个小王八犊子!
  我……我……我现在就给白思荷打电话!我让她帮我联系教育局的领导……我让她帮我联系省教育厅的上峰!你看着的!我不会让她有一天好日子的……」
  「你尽管打!妈!赶紧打!或者你去给中央教育部打电话!赶紧打!李雪晖为了跟我在一起,现在已经给他们陵川五校和市教育局递交辞职报告了!又能耐,你最好你能拨通杨君实、蔡励晟的电话!甚至你可以直接给首都的易瑞明和南岛的叶九升打电话!」
  卢玉珠听了,咬牙切齿地把电话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确实,如果李雪晖从陵川五校辞职了,她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人脉都拿捏不了这个人一星半点了,看来,儿子这次和那个李雪晖,是要铁了心的在一起了。
  然而,现在她也只能摔摔手机了。
  「你非要气我是吧……呜呜……你非要气我是吧!行,杜浚升,你今后乐意干嘛就干嘛……你乐意跟谁就跟谁……我不管你了!我再也不管你了……」
  卢玉珠坐在椅子上,盯着杜浚升嚎啕大哭。
  「早该如此!呵呵……」
  杜浚升得胜地笑着。
  但是从他双眼中淌出的伤心的眼泪,一点都不必卢玉珠流出来的少。
  如果在这个时候,卢玉珠能够保持沉默、或者换个话题的话,哪怕她是一直嚎啕大哭,杜浚升接下来也就不会做什么、说什么了。反正这也是一场不欢而散的对话。
  可是,痛哭流涕中的卢玉珠觉得,在这世上,从来就不应该有跟孩子认输的妈妈;
  更何况,她养育了杜浚升这么多年、给他花了那么多钱,他都已经听了自己二十三年的话了,今天忽然开始反抗自己了,无论是不是被宋振宁等那些狐朋狗友教的、无论是不是被游乔语和那个李雪晖给蛊惑的,自己都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不听自己的话!
  于是,她抹了抹眼泪,咬着牙,接着补了几句:
  「反正你愿意作践自己就去!没人管你!等人家知道了你跟了一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二十来岁的女人处对象,还曾经是你自己的老师,你看看人家到时候是不是都会笑话你!我知道你现在什么心思!你不就是因为我没让你跟游乔语在一起,于是你现在反过来跟姓李的那个妓女在一起,然后利用这个来气我吗!我告诉你,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等到时候你自己后悔了,你千万别来找我哭!自己没办法跟人家游乔语处对象,还赖上我了?我是阻拦过你们俩、是跟她妈干过仗!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是个好样的嘛?你刚说人家游乔语,现在是加拿大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马上就能硕博连读了!你呢?你是个好样的吗!退一万步,我告诉你,就算游乔语现在没订婚,人家不再在加拿大待着了,回来了之后,还能看上你?
  还能跟你处对象、跟你结婚?你现在看看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而且,人家都订婚了,都处了那么长时间的对象了,身子早就不是『没开封』的了!就这样的小娘们儿,你还惦记她?哼……反正也是,李雪晖那样的烂货你都能要!还有那个小丑丫头你也能要!这世上还有谁是你不能要的!」
  「嗬!戳我软肋呢,卢玉珠!你不说倒也罢了——你知道不知道,原本游乔语身子的『封』,是要由我来开的?但是是谁当年,张牙舞爪地找人家的妈妈,在家长会上,不顾形象的连抓带脑打了一架,非要跟人家娘俩儿拼个你死我活!
  过后在学校的走廊里,不顾周围的同学老师还有家长的围观,口口声声喊着还跟我说,说如果以后游乔语要是进咱们家的家门儿,你就会拿刀抹脖子的!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敢说不是你吗——我亲爱的妈妈!」
  「那也是你自己作的!你还好意思赖我?你……你个小兔崽子!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要是学习好了、门门成绩都够考全国前三的大学的,我才不管你那些丢人的破事儿呢!我不是看你成绩下降,当初只够考个北方大学、Y省大学的,所以我才跟你急眼的嘛!合着这么老些年过去了,你跟我这慢慢记仇呢!但你就没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翅膀真是硬了!再说了,从你小时候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每次加班回来我都忍着瞌睡陪你做作业,我给你花钱投入了那么多、我让你学这个学那个,我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你是我投资投起来的,我就应该有这个权利,让你做什么事、让你不做什么事!你要是愿意赖我,行,那我就是不让你跟游乔语在一起!就是不许跟她在一起!怎么的!我现在也不许你跟李雪晖在一起!」
  此刻,卢玉珠已经气的这能说「罗圈话」了,她随即想了想,果断又慌张地捡起地上的手机,继续摁着已经被她摔碎了的屏幕,口中念念有词:
  「我还得打电话……我打电话……我不能让她好过……我不能让她好过……」
  边念叨着,卢玉珠边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我打电话……我找人……我不能让她们都好过!……我打电话……什么游乔语……什么李雪晖……什么小丑丫头……我不能让她们好过!不然我他妈的白活了!你看着的杜浚升,只要我还是你妈妈一天,我就不能够让她们好过一天!
  只要我还是你妈妈一天,我就不会让你这个小王八犊子有一天可以为所欲为!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完,卢玉珠就把自己的房门给砸上了,还上了门锁。
  ——这辈子,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杜浚升的神经。
  伴随着这句话,这几天里杜浚升听到的所有的语言,杂乱地汇成一张绞了带的磁带盒,硬生生地插入到了他的大脑里,杂乱无序地在他的耳际翻来覆去地播放着:
  「……升升,你以前多乖啊!现在咋成这样了呢?」
  「……告诉你,不许去!反正这两天我也没事儿了、过年该放假了,我就好好看着你!没有我同意,你不许出门!」
  「……要我说啊,这帮小孩儿一天天的就是穷讲究!还你乐意咋样就咋样,就你们这么点儿小岁数,哼,这个世道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时候!」
  「……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可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是吗?」
  「……我没办法了,小家伙……可我其实,也是想着能有个人真正的爱着我的啊!我好想好想被人爱着啊……
  「……实际上,那是一种约束,是囚笼、是枷锁,是拴着你我的铁链!」
  「……我告诉你,我曾经跟你一样,与你经历过一切的一切之后,我也曾经说不清你是我的什么人;但我现在跟你讲,在我仔细地剖析过了我自己、敢于直面我自己、最终找到了我自己之后,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初恋!」
  「……没有女孩是会不喜欢猛虎的!而真正喜欢小乖猫的,只有这个社会,但也是因为温顺的小乖猫能够被社会踩在脚下,他们才会喜欢!你心里有一头猛虎,杜浚升,and-You-Knew-IT!但你现在就是被驯化了!」
  「……有野性的猛兽会赢得一切、被驯化的人才是输家!你在你妈妈的一次次服从性测试中,你败了!杜浚升,你不是丢失了你自己,你只是找不到如何认清你自己的路!
  「……可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是吗?」
  「……认识你的,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孝子』,你可把我都『孝死了』!
  「……根据警方的笔录,康宇新杀害其母的动机,是因为母亲从小到大就对其管教严厉、长期造成心理压力,这种情况在康宇新出国之后,依旧如常,康母薛某对于康宇新的日常学业生活、情感经历、社交情况等,均要通过每日与儿子必打的视频电话中进行询问和监督……」
  「……要我说,这男的干得漂亮,杀的好……就算是爹妈,如果我要是真的被逼疯了,我也会杀了他们的!」
  「……可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是吗?」
  ——可笑的,确实就是这个王八蛋的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屏幕上的电影,正好播放到男主亚瑟在病房里,拿着枕头用力捂死自己母亲的片段。
  而亚瑟低沉的台词,似乎直接戳中了杜浚升的心:
  " I-Used-to-Think-That, my-Life-Was-A-Tragedy...
  but-Now-I-Realize, it'S-A-Fucking-Comedy."
  ——我过去常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场悲剧,但现在我明白了,这分明他妈的是一场喜剧。
  听到这句话之后的杜浚升,立刻止住了眼泪。
  他看向了桌子上的那支坚硬的、瓶壁极厚的、用来砸核桃敲排骨都没有问题的红酒瓶……
  接着他闭上了眼……
  一下,两下,三下……
  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五十一下,五十二下,五十三下……
  或许,需要一百多下,两百多下,三百多下……
  随后,或许从母亲的房门的下面门缝处,会流出比这红酒更加殷红的鲜血。
  然后就一了百了。
  然后,杜浚升的名字,一定会上各大报刊杂志、各大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和社论节目、各个门户网站、各个社交平台的热搜头条……
  然后,自己就会站在被告席上,被人用手摁着肩膀、用手铐脚镣锁着四肢……
  然后,自己就会在大街小巷,被人口诛笔伐……
  然后,「杜浚升弑母案」,就会成为法律教材、国中和大学思想品德课程上的一个典型案例……
  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自己就会被人慢慢遗忘……
  然后就一了百了。
  ——但是,杜浚升还没活够。
  他至少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但他还是需要一种办法,彻彻底底地突破自己的枷锁——自己的妈妈。
  就在这个时候,杨怡寒的那几句话,又出现在了杜浚升的耳朵里:
  「……我说,我要是那个儿子,我要是真想报复妈妈,那我就会给那个老屄娘们儿肏了。正好,就算是强奸,至少也不用杀人偿命了……至于强奸之后报警的事儿,呵呵,爹强奸闺女、儿子强奸妈妈,谁豁的出去脸来报警呢?」
  ——谢谢你,小丑丫头。
  杜浚升这样想着。
  他终于明白,命运为何让他遇到杨怡寒了——这个长得如烂茄子成精一样的小丑丫头,分明是自己命运的指路明灯,是自己的天使。
  随后,杜浚升回到了房间里,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了那颗蓝色药片和那只小喷瓶。
  十分钟后,卢玉珠的房门被杜浚升打开了。
  坐在床上的卢玉珠显然刚开始还没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打开房门进了屋,她还坐在床上,蜷腿抱头痛哭着——其实她根本没去给任何人打电话。
  但是此刻,对于已经如同附了魔一样的杜浚升而言,已然无所谓了。
  「妈。」
  杜浚升唤了一声。
  卢玉珠这才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开的门的啊!你……等会儿……你!你干什么?」
  让卢玉珠惊愕的,不仅是杜浚升能打开自己的房门,还有,此刻的儿子,竟是一丝不挂的,并且,他胯下的那根阴茎,竟然直接膨胀勃起到贴紧了肚皮。
  「你……你干什么!你……你这成何体统!你给我把衣服穿上!你个小兔崽子你跟我示威呢?——你滚出去!赶紧滚出去!」
  卢玉珠发了一会儿呆后,似乎立刻明白杜浚升接下来要做事情了,她毫不犹豫地抓起床上的枕头,丢到了杜浚升的身上。
  但即便是被那重重的荞麦皮枕头砸到了脑袋,杜浚升却也没退缩,背过手去,直接把身后的房门关得死死的,并且又把门锁锁上了。
  他二话不说,表情冰冷,眼睛却冒着如同阴茎那里同样颜色通红的火,直接扑到了卢玉珠的身上,将她摁倒在床上。
  「你……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你个小兔崽子!你个王八蛋!我可是你妈!」
  「没错,你是我妈!但从今以后,你不是了——至少今天,你不是了!」
  杜浚升没好气地说道,并且单手一拽,用力一扯,直接撕开了穿在卢玉珠身上的那件红色法兰绒睡衣披肩。
  「啊——啊!混蛋!快滚!快滚!起来……我查三个数,你听见没有杜浚升!
  你快滚蛋!啊——」
  卢玉珠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杜浚升拳打脚踢,然而已经成年了的儿子的体重,是身材苗条、细胳膊细腿的卢玉珠无论如何都抵挡不过的,同时就在卢玉珠仿佛蹬脚踏车一样地对着儿子的胸口和脸上一通乱踹乱踢的片刻,就被杜浚升找到了机会,直接把自己的右手摸进了卢玉珠的睡裙裙底。
  「啊——你不要!你别碰我那儿!杜浚升你个小王八蛋!你真是胆儿肥了!
  我是你妈!你不能对我这样……你别碰那儿!啊——不行!不许……啊!」虽然自己的阴阜已经被杜浚升的右手摸到了,但是卢玉珠仍然竭力地夹紧着自己的双腿,同时还用一只手抓住杜浚升的右臂,另一只手直接掐向了杜浚升的脖子,「我告诉你!我查三个数!你现在停手你还来得及!你要是继续这么胡来,你看看我怎么收拾你……快起啦!」
  「呵呵,那你要怎么收拾我呢?」杜浚升表情冷酷地说道,「查三个数——这辈子你都对我查了多少个『三个数』了?你是准备一辈子都这么欺压我了,是吗?我的妈妈,你欺压你的儿子一辈子了,你知道吗?凭什么我就得对你一直听之任之?我今天,就偏要欺负欺负你这个当妈的!」
  说着,杜浚升一个反手扣腕,就把卢玉珠的手臂从自己的脖子上薅了下来,并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卢玉珠死死压在身下,又用自己的左大腿一挤再一别,就把卢玉珠的双腿别开了;别开的一刹那,自己那只早就喷满了女性催情剂的右手,上面的食指就直接贴着卢玉珠的阴唇、卷着边儿地插进了她的阴道内。
  「啊——不行!你别碰那儿——啊啊!痛啊!痛啊!」
  卢玉珠长得本来就瘦弱,虽然身高比一般的女人要高很多,但她天生又是小骨架;身为深柜女同性恋的她,即便是跟丈夫结婚之后,都没怎么跟丈夫做过性事,年轻时候自己无论是自慰、还是跟她的同性爱人吴珺巫山云雨的时候,也不过相互用手或者道具挑逗阴蒂,而几乎从未插入过阴道;后来生杜浚升的时候,她又是剖腹产。所以已经快五十岁的卢玉珠,此刻的阴道紧窄和鲜嫩程度,或许一般的少女也无法比拟。
  而且没过多久,杜浚升手上的媚药就起了作用,卢玉珠忽然觉得阴道内一下子变得潮热不堪,旋即一股股热痒的暖流,止不住地从她的蜜穴当中分泌而出。
  ——可是,这种靠着刺激生殖器官的媚药喷剂,并不是其他的那种掺杂了致幻剂的毒品,被一个男人带来的生理上的愉悦感,反而让卢玉珠的心神更加得反感和屈辱,更不要说这个男人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你——快——起——来!混蛋!你滚蛋!你竟敢对你妈这样……你个畜生!
  你个禽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禽兽!你快起来!啊——啊啊啊——滚蛋!」
  杜浚升冷漠地看着卢玉珠,就仿佛看着一摊没有灵魂、又跟自己无关的肉体一般,他不停地用食指在卢玉珠的身体里狠狠抠挖着,也跟不管自己的力道和节奏,只是用力地抠挖着,并似乎恨不得把卢玉珠的阴道抠出鲜血来。他边抠着边说道:
  「没错,您说对了!我就是畜生!我就是禽兽!这才应该是真正的我自己,而不是被你驯化之后的一只任你欺负的小乖猫!不是让你脸上贴金的配饰!妈!
  我的好妈妈!您说得可太对了!」
  「你混蛋!呃……啊……啊啊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你知道么?在过去……嗯!我总会跟人说,『我已经早就丢失我自己了』,而他们也总会告诉我,我应该把我自己找回来——但对我而言,什么是寻找啊?
  我应该寻找的,对我而言在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就是距离我最近的、甚至本来就在我身上,我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但看来我需要的不是『寻找』,我需要的是把本来就在我身上的东西,让它彻底释放出来!」
  杜浚升说着,又把自己的手指从卢玉珠的阴穴里拔了出来。卢玉珠只感觉到自己原本被屈辱地入侵的身体,终于又自由了、又轻松了下来;
  可随即,一阵剧烈的疼痛和充实感,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阴道口!
  ——儿子那根通孔的、膨胀如锤的龟头,已经粗鲁地顶开了卢玉珠几乎没被人成功凿通过几次的桃源洞门之中。
  「啊!你不行……小兔崽子!畜生!你……你快点拿出来……快点!不行!
  那里不能插!不行!」
  「谁说不行?刚才你不是说了么,像游乔语和李雪晖那样的女人我都能要,世界上就没有我要不了的女人了么?您是这么说的吧!」杜浚升毫不客气、也没有任何章法和前戏地,把自己的整个龟头都捅入了卢玉珠的阴道膣户,随即带着怒火而并非欲火地,对卢玉珠接着说道。
  「别!不要啊……痛啊……啊啊呜呜呜……」卢玉珠再次痛苦地嚎哭了起来,直到现在她才开始对儿子求饶:「小兔崽子!快停下!妈求你了……快停下……
  儿子……升升啊!你不行这样啊!你不行啊!我是你妈妈……快停下!妈妈求你了……停下好不好?妈妈……妈妈不阻止你和你的李老师了……好不好!求你快停下……妈妈不喜欢这样……饶了妈妈好不好……」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样的话吗?谁知道我现在停下,你之后会不会再不认账呢?从小到大,您不认账的事情,可太多了!」
  「不会的……快停下畜生!小兔崽子……儿子……啊啊啊……呜呜呜……求你了!妈求你了!妈答应你,除了这个事情,以后都听你的!你自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妈妈不强迫你了……你也别强迫妈妈了好不好?妈求你了……」
  「呵呵,这个时候知道求我了?晚了!我都已经硬成这样了,我哪还有停下来的道理?您知道我跟您的区别是什么吗,老妈?那就是您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能耐,但你从来都没有说到做到过!但我不一样,我虽然是个败家子、是个没出息的白吃饱,但是,只要我认定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会牢牢记着!我今天我就肏你了,即便你是我妈妈,我也肏你了!你是同性恋,又如何?在你看来,这世上的大部分女人,尤其是我身边的女人,不都是烂货婊子吗?但是您别忘了,您也是我身边的女人!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说,您也是烂货婊子!」
  杜浚升边说,边用自己的龟头在母亲的阴道里轻轻研磨着,卢玉珠体内的淫液也分泌得越来越多。
  其实单从生理上来讲,卢玉珠现在已经兴奋得很了,但是,这样的兴奋,让她很伤自尊。
  「妈知道了……你拔出来……你拔出来好不好……妈知道了!你只要拔出来,妈什么都听你的!妈妈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是拔出来……妈妈……妈妈可以用手让你舒服……求你了!只要你别插入妈妈的那里……妈妈真的不喜欢!」
  杜浚升没有理会卢玉珠的说辞——因为他心里明镜一样,卢玉珠此刻的说法,其实就是一种说辞、一种缓兵之计而已。
  于是他又把阴茎往里插入得更深了一点儿,接着直接扯下了卢玉珠的肩带,并且直接用双手抓住了卢玉珠的两只跟她瘦弱的身材毫不匹配的巨大的乳房,并紧握在手掌之中,大力地揉捏着:
  「那我对你这样,玩着你的奶子,也行嘛!」
  果然,卢玉珠又绷不住脸了,面目狰狞地叫着,同时又在杜浚升的身上一通捶、一通掐:
  「你个混蛋!小兔崽子!王八蛋!你真是得寸进尺啊!怎么说你都不行啊!
  你快停下!你快给我停下!啊……啊——你就这么对我,是吧!」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像你这样心气高傲的妈妈,怎么会放得下那点儿该死的自尊,给自己的儿子手淫?我就直达你在骗我!行了,你也别用手了!你的手只会打我、掐我!你不是总说一句话么:该是什么东西,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嗯——就让你应该接纳男人鸡巴的地方,好好接收我这个亲生儿子的肏干吧!」
  说着,杜浚升将身子朝前一挺,直接把自己的阴精彻彻底底地戳入到了卢玉珠的蜜穴深处。
  ——这一刻,卢玉珠仿佛被人从双腿之间捅了一刀一样疼痛,同时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要从阴道那里到头顶被儿子撕裂了。
  但她还没从身体上的剧痛缓过劲的时候,杜浚升的坚实阴茎,就开始在她满是汁水的洞穴里抽插了起来。那种疼痛,混杂着温热的瘙痒,开始在她全身上下乱窜,并且她的乳头也越来越敏感,被儿子揉捏乳头的时候,自己的阴蒂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勃起变硬。她急忙咬着牙对儿子咒骂着,但她自己都没想到,一开口,自己咒骂里,竟然会充满了那般娇媚的淫叫:
  「臭儿子……啊啊……畜生!混蛋……啊啊……混蛋!畜生!臭儿子!你混搭……啊啊啊……不要……不要啊……快停下!你这样……你这样对不起我就算了……你……啊啊……你对得起你爸……对得起这个把你养了……啊啊啊啊……
  养了二十多年的家了吗?」
  「我的妈妈……呼……呼……不,卢玉珠!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杜浚升……呼……呼……虽然是你生出来的,但是……我憎恶我爸!我憎恶这个家!
  我憎恶这个家,就如我憎恨地狱……就如我憎恨你一样!是你毁了我!是你和我那个没有逐渐的死鬼老爸……呼……造就了现在这样的我!嗯!——今晚!这个大年三十儿!你就好好感受一下,这样的我这么一个畜生……禽兽!臭儿子……
  对你这样的妈妈的孝顺和爱吧!」
  说着,杜浚升便毫不留情地用力加快了抽插的速度,并且双手也狠狠地把卢玉珠的那对儿乳房揉捏得变了形,还用拇指和食指,解恨地掐在母亲的乳头上面。
  随着杜浚升的剧烈抽插,那包裹紧握着那根粗大阳具的阴道,也在跟开始逐渐抽搐,并带动着卢玉珠身体发生剧烈的颤抖,随后又反过来伴随着卢玉珠身体的颤抖,继续更加激烈的收缩着,并用力挤压着杜浚升的阴茎,一下下有节奏的震动感,从杜浚升的龟头,传达到了被愤怒和仇恨占据的大脑之中。
  随着这阵震颤,卢玉珠一向冰冷高傲、端庄严肃的脸上,也因自己的屈辱和羞怯而变得通红,她万分无助地看着儿子,抬手再想捶打儿子的胸膛、掐揪儿子的皮肤,但她的双手,却因为阴道内传来的一阵阵酥痒,而变得四肢乏力麻痹,她只能干感受着儿子的阴茎不停地撞击在自己的子宫颈口、感受着儿子平坦结实的腹肌撞击在自己的阴阜之上,同时伤心欲绝地嚎着,叫苦不迭:
  「臭儿子!啊!不行!啊——啊啊——呜呜呜呜……大臭儿子!你别这样行吗——臭儿子!我打死你——啊!啊啊……别这样……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啊啊——啊啊啊——不行啊!你这样对得起我吗?我给你养这么大……啊啊啊——到头来你长大了……你就强奸妈妈!啊啊啊啊——不行!不行!快停下不行!啊——哦——啊啊啊啊——啊哟——你不行!你对得起我嘛!啊啊啊——」
  「嗯——嗯——哼!但你对得起我吗?呼……呼……嗯——你从来都没想过你对得起……呼……对不起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呼……嗯——嗯——你说我上了小学——你就不掐我——不打我——可是上小学之后,你还是打我掐我!嗯——嗯——呼……唔!上小学之后——唔——嗯!你说不让我跟女同学在一起玩——呼——嗯——你说我上了国中、高中了——嗯——你说我要是有喜欢的女同学……
  唔……啊……嗯……就让我告诉你……你会让我跟她接触的……结果呢?你把游乔语从我身边推开了!嗯——唔——对——还有啊!我上国中的时候……嗯……
  你告诉我……等我上高中……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结果……哼……唔……
  嗯!你连我学文学理都不让我自己决定!等到大学了……唔……分明一开始不让我离开家的……让我陪着你的是你!……嗯……结果到头来,还成了我自己不上进……嗯……嗯……你还到处跟人羞辱我!……嗯!妈……你的小骚屄真的很紧、很湿呢!你不是总说……唔……『慈母多败儿』嘛!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严母』……『严母也多败儿』!」
  「呜呜——啊啊啊啊——那你也不能对我这样!啊啊……那你也不能强奸你自己的妈妈啊!我……我那都是为了你好啊!啊啊啊……呜呜呜哇哇……我……
  我不是为了你有个好出路、好前途吗?我不是为了让你做被人高看一眼的『人上人』嘛!」
  「人上人?前途?呼……呼……嗯……嗯!嗯!你所谓的『人上人』……你所谓的『前途』……连我喜欢的、连我爱的人都容不下!这样的前途、这种痛苦的『人上人』!唔……呼!嗯……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杜浚升喘着粗气,疯狂在卢玉珠紧致的阴穴里抽插打桩的同时,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你就强奸我?啊啊啊——啊啊啊——你还莫不如杀了我……你去厨房……
  啊啊啊……你拿把菜刀!你砍死我得了!……唔啊啊啊……呜呜呜……你直接拿酒瓶子把我砸死得了!啊啊啊……我被你这样……我被自己亲儿子这样……我以后没法见人了……啊啊啊……」
  「这难道不是你心中最想要的吗?我的好妈妈!呼……唔……嗯?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呼……呼……我喜欢游乔语,你给赶跑了……呼……呼……我说我要跟李雪晖谈恋爱,你又不准……你又要跑去人家门口去作妖!我喜欢一个女人你就推开一个……呼……嗯……嗯!哼!那你不就是想让我一辈子都陪着你么?嗯……
  嗯……我已经到了这年龄了……你让我一辈子陪着你……我总得有点性生活吧?
  呼……呼……我都已经二十三了……可你依旧打我……掐我……骂我!……你总得有点东西反过来能拴住我的吧!你用你的小骚屄……小淫穴奖励奖励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不行……不行啊……啊啊啊……不……」
  就在卢玉珠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窗外忽然想起一阵烟火爆竹的声音,直接这盖住了卢玉珠的说话声。
  随着从礼炮射出的小火苗窜上无尽的黑夜,又在空中炸开的时候,卢玉珠的尿道里,竟然也跟着喷出了一股热烈的暖流;
  看着那四散而开的镁光花火,笼罩在躺在床上的自己身上、和正在用力奸肏着自己的儿子的身躯上,卢玉珠的身体彻底瘫软了下来……
  被自己儿子奸淫的屈辱,因为奸淫而产生的自己之前从未有过的性快感,和那因为这种性快感而催生出来的生不如死的屈辱的煎熬,跟儿子的粗大阴茎一样,正一起轮奸着卢玉珠的灵魂。
  从这一刻,她也放弃了,放弃了一切,任由一切的发生。
  于是她眯着眼睛,一会儿痴呆地看看眼前自己虽然一直觉得不成器、但身材样貌都是自认为在他们那一辈男孩子里的佼佼者,平时知书达礼、如今却如此毫不廉耻地,用那根本不可能长在他身上、且比他父亲还要粗大的男性生殖器入侵自己的儿子的身躯,一会儿又看看窗外的火树银花。
  于是她也疯了……
  她的嘴巴里,开始发出高亢的娇啼,并且故意反过来像是对儿子发起防守反击一样,目光呆滞着,却伸出手来紧紧搂住儿子的身躯,同时用手引导着儿子的手,一手蹂躏在自己的乳房上,另一只手拽着儿子的手,搓捏在自己的阴蒂上,然后她又自然而然地抬起双腿,缠绕在儿子的屁股上;并且举起双臂,继续搂住儿子的躯体,委屈、愤怒,却又投入地把嘴巴凑在儿子的耳边,带着淫浪之声不停地呢喃:
  「臭儿子……啊啊啊……嗯……唔……臭儿子……畜生……唔……啊啊啊啊……
  臭儿子……」
  「哼!哼!」杜浚升依然一言不发,依旧挺着那支因为药效而依旧粗大,没有一点射精欲望的阴茎,在妈妈的蜜穴里不断抽插着。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卢玉珠却挺起腰身,仿佛迎合起杜浚升的不敬不孝,并在阴道内夹紧了儿子的鸡巴,同时呻吟着说道:
  「臭儿子……畜生……啊……啊……畜生……我这辈子……只有你了……啊……
  啊……啊啊啊……你是我活着……唯一的指望了……你不知道……唔……啊啊……
  啊啊……你要是想把妈妈当你的婊子……你就当吧……只要能让我妈妈陪着你……
  啊啊……唔……哈——你怎么着……都行……妈妈只有你了……啊啊啊……」
  「你……」
  卢玉珠脸色通红,双目含泪,仍然没有任何喜悦地看着杜浚升:「你不是乐意肏妈妈么……畜生……那就用力啊……啊啊啊……用力!用力肏妈妈!肏妈妈!
  你个没出息的!你不会连强奸自己的老娘这件事都干得一点没出息吧!你不是要把我肏成你的婊子吗?你用力啊!你专心啊!你快点儿!啊啊啊!再快点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鸡巴再快点儿!臭儿子!用力!用力!啊啊啊啊——」
  刚刚还沉浸在报复心思之中的杜浚升,彻底傻了。
  其实在这世上,没有赢得了母亲的儿子,也没有赢得了儿子的母亲,母子之间,往往是两败俱伤;就像在这世上,没有赢得了阴茎的阴道,也没有赢得了阴道的阴茎,它们之间,往往是一起同去。
  听到了母亲如此的转变,杜浚升的身体,也更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奋力地挺着腰肌、扭着屁股,用自己的龟头在卢玉珠的阴道内壁上的褶皱迅猛地摩擦着;
  而卢玉珠的阴道,也奋力地夹紧着杜浚升的大龟头,同时阴道深处也想一张小嘴一样,不停地吸入儿子的龟头,并在杜浚升插入深处的一刹那用力地将龟头裹吮着,并且随着每次杜浚升的深入抽插,卢玉珠也开始缓缓抬起自己屁股,紧夹着自己的双腿。
  「啊……啊啊……妈妈……啊啊啊……妈妈……你……你的下面太紧了……」
  插了没一会儿,杜浚升居然开始反过来求饶了。
  「就这点儿能耐!儿子,使劲肏!使劲肏啊……啊啊啊啊——」
  「妈妈……妈妈……」
  「儿子……臭儿子……升升……儿子!宝宝……乖宝宝!用力干妈妈!干妈妈的骚屄……啊啊啊啊——」
  「妈妈——啊——」
  在两个人的交颈相拥之下,卢玉珠彻底被儿子的硕大阴茎肏得高潮了。
  一股股热烈的阴精,浇灌在正射出汩汩精液的龟头里,并反向渗入到杜浚升的马眼,随后被儿子的身体吸收。
  在射出最后一股让自己筋疲力尽的精液后,杜浚升彻底倒在了卢玉珠的胸前。
  在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儿时刚有记忆的那一天:
  「我爱你,妈妈……我爱你。」
  卢玉珠搂着儿子,整个人又恢复到了那种平静到变态的冷漠。
  她依旧感受着儿子的热烈精液源源不断地射入自己的身体里,紧接着,她把手,摸向了床头柜,那藏着一把无比锋利的剪刀的抽屉上面……


风雨无阻 / 发表于: 2024/04/16 17:13:30

9.大年初一清晨
  我不想得到城堡的恩赐,我只要求得到我的权利。
  ——弗兰兹·卡夫卡《城堡》
  卢玉珠是被鞭炮的声音轰醒的。
  她的左手,依旧摸在那抽屉的把手上头。
  但是这一夜,那只抽屉一直就没有被拉开过。
  她前半夜搂着阴茎依旧插在自己阴道里的儿子,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躺着。
  她最终也是没下得去手。
  ——因为儿子的呼吸,儿子的心跳,就如同他那充满了青春活力的精液一样温暖。
  若不是儿子昨晚借着酒劲做出了那般违背人伦道德的事情,她似乎都忘了儿子的身上的味道,闻起来是什么样的了。
  ——咸咸的,还带着一股甜甜的奶香。
  接着,任由儿子压在自己裸体上的卢玉珠,就睡了过去。
  而且她没想到的是,在自己被儿子强奸过后,自己竟然睡得特别的踏实,就好像自己回到了刚生下升升的那几年,每次自己只要失眠的时候,她都只需要把儿子抱在自己的被窝里睡觉,自己都会睡得特别踏实。并且儿子也并不像其他的小婴儿一样,喜欢哭、喜欢闹,哪怕他拉了尿了,也会老老实实地等着父母睡醒,再给自己换尿布。
  ——这样一个天生善解人意、天生听话懂事的孩子,怎么就会强奸起自己了?
  卢玉珠一时半刻也想不通了。
  在睡梦中,她想着想着,就清醒了。
  然而,等她睡醒之后,却发现,儿子已经不在她的身上趴着了。
  卢玉珠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坐直了身子,看着依旧从自己的阴唇之间的肉缝里流淌出来的浓浓精液,她忍不住伸手,用食指在上面蘸了一下,随即又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吮了一口。
  接着,她便面无表情地流着泪,重新穿好了裹绕在自己腰间的睡裙,又机械地披上已经被撕扯呈两半的睡衣披肩下了床。
  等她转身打开卧室门,在朝着儿子的房间里瞧了一眼,却发现,杜浚升的房门也是打开的,并且,里面空荡荡的。
  再走进他的房间,仔细一瞧,儿子把他自己的一只背包背走了,这几天一直穿着的鞋子、裤子、袜子、外套、毛衣,也都不见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也不见了,并且,他还拿走了一双新袜子、一件新内裤。
  ——儿子走了。
  自己这个妈妈做的,还真是失败,即便是被儿子奸淫过了,居然都没有办法用自己的身体留住自己的儿子。
  再仔细一瞧,儿子的书桌上,还留了两张纸:
  一张是儿子的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的诊断书;
  一张是留下了一句话的打印纸,上面写着——
  「是夜过去,马上新年,妈,咱俩都放过彼此,请都给自己重新活一次的机会吧。」
  「重新活一次的机会……重新活一次……」
  卢玉珠愤恨地抓着桌上的两张纸,跑到客厅里,对着家门大声嚎了一声:
  「——啊!」
  并且,嚎叫出这么一声,她还觉得不过瘾不解恨,直接一拳重重地砸向了墙上挂着的那面镜子。
  镜子应声而碎。
  却没想到,在镜子的后面,在卢玉珠藏着的自己房间的备用钥匙的上方,还贴了一张照片——
  那是杜浚升三岁的时候,卢玉珠在某个公园的花丛里,抱着杜浚升的笑着的合照。
  卢玉珠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看着墙上的照片,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她想了想,又抓起一片碎玻璃,用玻璃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此刻的杜浚升,已经坐上了一辆计程车。
  看着满街的灯笼,看着一大早就响起的爆竹烟火,看着从天边升起的朝阳,杜浚升瞪大了眼睛,迎着刺眼的阳光,斜着嘴巴笑了起来。
  「小伙子,你别这样笑呗……大过年的,笑得有点渗人。」
  杜浚升这才反应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确实,此刻的他,笑着的模样,狰狞可憎。
  于是他赶忙眯起眼睛,对司机摆了摆手:
  「哈哈,好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人表情管理就这样次,师傅你别介意。」
  「嗯……你就带这点儿东西去机场啊?你是去机场上班值大年初一的班儿、还是着急去赶飞机的啊?」
  「赶飞机。」
  「那你去哪啊?你这是去旅游、去走亲戚啊,还是回去上学、工作?带的东西也太少了。」
  杜浚升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订机票呢。
  不过事已至此,也无所谓了。
  哪里都一样。他或许会找一个地方,去了之后就扎根在那里,再也不回来,也可能是过去待几天后,再回到这里,默默去开始自己的新的生活;又或许,在那里待上一些日子之后,再回到F市,再带走某个谁,并跟自己远走高飞,也说不定。
  但是这无所谓,哪里都一样。
  他想了想,又是一笑:
  「去重新活一回。」
  「嗬!大年初一,自个一个人,啥也没带,把父母就那么扔家里了,自己出来,要重新活一回?」司机从后视镜又看了一眼杜浚升,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有性格……」
  「哈哈哈哈!」杜浚升也丝毫不让份地大笑了起来。
  他并不是什么都没带,毕竟在他的那张卡里,还有一笔钱呢。除了先前背着卢玉珠转到自己账户上的二十万之外,不久之后的三天以内,在他的户头上,还会多出一百四十万块钱。
  ——因为早上趁着卢玉珠还没睡醒的时候,她拿了卢玉珠的手机,又给卢玉珠的亲兄弟和堂兄弟们挨个发了微信:
  「……升升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其实腊月二十八、二十九那两天,人多,我没好意思跟你说:他现在有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等过两天,我就准备带他去南港看看病去。但是南港那边消费高、看病费用也贵,我手里实在是不够了。
  想管你借点钱,不多——升升看病预计得需要两百万,我现在手里就剩一百八十万了,我想问问能不能借我二十万?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我求求你了,谢谢了!」
  发完了这段话,杜浚升又把自己的电子病历给他们挨个发了一份。
  但杜浚升并没有把这条信息群发给卢玉珠的其他朋友、同事,或者自己老爸杜温言那边的人。对于杜浚升来说,父亲那边的与自己走动并不频繁的亲戚们,反而是无辜的。
  他认为即便这笔钱最后都被自己挥霍了,那也是对卢玉珠的这帮该死的亲戚们的惩罚。
  ——每人二十万算什么,他们倾家荡产都活该。
  一想到此,杜浚升的心中便无比的痛快。
  笑过之后的杜浚升,看着司机那张苍老却混不吝的脸,又回顶了一句:「没有性格,呵呵,还能叫年轻人吗!」
  司机想了想,撇了撇嘴没说话,只是抬手把一块面包塞进了嘴里。
  但这块面包,肯定没有自己准备给卢玉珠的那块好吃。杜浚升想着。
  ——此刻在自己刚离开的家里的客厅餐桌上,除了那些饭菜之外,却还有块四四方方的面包。
  看着眼前的面包,已经把自己双手割破的卢玉珠,终究没对自己下得去手。
  同时,她开始发觉到了自己的饥肠辘辘。
  于是,她光着脚,踩着一地的玻璃碎片,留下了一地的殷红血液,以及偶尔滴落的几滴混了淫水的奶白色精液,走到了餐桌前。
  ——面包里,还藏了核桃仁、杏子干、蔓越莓干,还有浸了蜂蜜的红小豆。
  那都是卢玉珠最喜欢吃的东西。
  她万万没想到,儿子做的面包,竟然是那样的松软可口。
  「真好吃……」
  卢玉珠终于夸赞了一句。
  但是此刻的儿子,已经听不到了。
  夸赞后,手上流着雪、眼中流着泪的卢玉珠,就着自己的满手殷红和两行清泪,大口大口咀嚼吞咽着那块果子面包的同时,又忍不住接着埋怨道:
  「小兔崽子……王八犊子……肏了自己的亲老娘就走了……白眼狼……你等着,臭小子!你等着!你早晚得回来……就算你不回来,老娘去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来!你等着……」
  十几分钟后的杜浚升下了车。
  他站在机场大楼门口,看着大门旁的客机班程表,一时间,几乎没去过外地的杜浚升,竟陷入了选择困难。
  就在这个时候,在距离托运处不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吵架声音,远远望去才发现,正在争吵的,是一个模样青葱懵懂的少年,和一名相貌秀丽妩媚、气质充满了成熟风韵的妇人,从他们的面相上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一对儿母子。
  ——儿子同样长得高大帅气,英俊潇洒;
  他的母亲气质尊贵,相貌清丽,身材袅娜;
  但这对儿样貌出众母子二人的脸上,却都没有半点美丽的笑容。
  「……你个混蛋!你就准备这么跟我断绝母子关系吗?我白养了你二十一年了是吗!你给我站住!」
  男孩站定到了原地,痛苦而悲愤地转过身。
  「话刚刚已经都被你说绝了……你还要干嘛?」
  「那是你逼我说的!错的是你自己!」
  「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离开你,离开这个家!」
  「不行!你敢走?」
  「那你还要怎么样?」
  「我就不明白了!我辛辛苦苦培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要你继承我的公司的!
  你问问周围这群人!这分明是打着灯笼想找都找不到的好事儿!你怎么就看不上?」
  「因为我就不想过你给我设计的生活!我不想作什么油漆品牌的老板!我不想跟你给我找的那个什么暴发户地产老板家的女儿做女朋友!我不想每天都面对一帮虚情假意的人,坐在办公室里对我虚头巴脑地笑脸相迎!我只想去日本学动漫!我要做一个动画大师!我要去寻找我自己的人生、我要去追求我自己的未来!
  我这样,难道错了吗!」
  「就日本那小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学动漫能有什么前途!邵叔家的女儿不漂亮、不温柔、对你不好吗?让你去做公司的老板,你还不用操心,好多事情,公司的高管们都能帮你做了,你只需要白白数钱就可以了,不好嘛!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勾着你非要跟我对着干?你就按照我给你设计的路往下走,不好嘛!」
  原本杜浚升是不准备看热闹的。
  但当他听到那母亲最后的一句话时,他忽然愣住了,随即又退回到了门口。
  对于母亲的劝告,那男孩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因为我有我自己的理想、因为我有我自己喜欢的人!因为我有我自己想过的未来!」
  「什么狗屁未来!我不同意!」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老妈——你别逼我了!」
  「我就逼你!你不许走!跟我回家!」
  那位妈妈说着,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强行攥住那男生的手腕,拖着那男生的胳膊就往门口走去;就连男孩手里的行李箱翻到在地,女人却也不管。
  但就在这时候,就在杜浚升的眼前,男孩居然从自己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蝴蝶刀……
  手起刀落。
  那把刀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女人侧劲处的动脉血管上。
  「啊——啊!」
  女人忽然觉得自己脖子吃痛,伸手一摸,摸到了从自己身体里喷涌而出的温热鲜血的同时,也摸到了那把冰凉的刀刃。
  「这是你逼我的。」
  男孩冷冷地看这着转过身的母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母亲惊恐地看着儿子,一下子瘫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昏厥了过去。
  没一会儿,周围的地勤一拥而上。他们有的迅速抬起那女人的身体,飞快地把脖子上还插着刀的女人送上了门口的一辆车上;还有人直接把那男孩摁倒在地,迅速地把他的手腕上拷紧手铐之后,又把他拽了起来,并推搡着他的身体,往门外走。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去,并主动给那个男生让出了路,并躲得远远的。
  只有杜浚升,仍旧站在门口处一动不动。
  杜浚升跟这个男孩素不相识。
  但在与这个被押解着的、双手还沾满了热乎乎鲜血的男孩迎面相遇的那一刻,杜浚升竟似与他产生了一种莫大的熟悉感……
  于是迎面相遇的二人看着对方同样英俊却消瘦的脸孔、看着彼此同样干涸无神的眼睛,全都怔了怔神。
  下一秒,杜浚升的眼神却忽然缓和了起来,甚至有些赞许的意味,并且用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幅度,对那个男孩点了点头,随后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朝上扬起,送给了他一个异常温暖的笑;
  而那个男孩见了,似乎什么都知晓了一般地,也对着杜浚升眨了眨眼、点了点头示意,并且,也回了一个十分灿烂又洒脱的笑容。
  ——二人间赠与彼此的笑容,全都像是在跟对方问候了一句:
  「过年好!」
  (全文完。本文纯属虚构,一切行为切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