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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色渐渐模糊了……心宓眨着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路,但她的腿软了。一点都不受控制,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喂,你不能醉死在这里啊!给我站起来!」嗓音千娇百媚的女人操着流利的英文,压低了嗓门咬着牙斥骂她。
「我…我真的不行了……救救我……」
「给我站直!要是在这里倒下,神也救不了你!」女人的声音添了一丝冷酷。
心宓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她知道今晚绝不能倒下,尤其在这个时候。要是她现在倒下了,这丛男人会把她轮暴到死!
「怎么?不行了?」走道边一个男人伸出手。想抓住酒醉的小姐。
男人的尖笑声,刺耳的简直要划破心宓的耳膜。
「算了吧,一颗小嫩芽,吃不出昧道!」侧面扶着她的女经理搔首弄姿地掩着嘴笑,一面搀扶住挂在左肩的女人,闪过男人伸出来的手,迅速朝大门的方向退开。
「喂,不要走啊!」
其它的男人在后头叫嚣着。要不是几个俱乐部的小姐安抚,那些男人会立即冲上来。
「见鬼了,我干嘛替你收拾这种烂摊子?」女经理咬着牙低声诅咒着,一面不忘加快脚步。
「还……还喝吗?……」
「喝?喝个鬼!」Lily咒骂着,女孩却好似已经醉晕过去。
Lily想怒吼,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当初她实在不应该让这个惹麻烦的妖精进门!
要不是贪图这个年轻女孩天赋的好本钱,打死她都不会让东方人踏进俱乐部大门,更何况是在她的俱乐部里兼职!
没错!这个东方女孩的身材是惹火、脸蛋更漂亮的没话说,但是在这种地方黄面孔就是麻烦的象征,她真是疯了才会答应这个女孩到俱乐部来打工!
更该死的是,她竟然忘了这包厢里全是白人,竟然指派这个中国女孩来服务。
「Kan!」好不容易退出了那间全是白人的包厢,她顾不得形象地高声唤来保镖。
「What?」一名粗壮的黄人保镖立刻跑过来,他身上晒得黝黑。满脸留了落腮胡子,倒看不出是黄种人。
Kan之所以立刻跑过来的原因,正因为看到了经理旁边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女孩是谁--整个俱乐部里就两名东方人,虽然各自都在美国住久了,本国的语言已经生疏,但因为肤色的关系总有些情感,所以打从女孩一进来他就特别照顾她。
「把这个麻烦给我送走,立刻!」女经理不再千娇百媚,这时候的她惊惶的脸色比夜叉好不了多少。
她就怕那群酒客想不开,又冲出来闹事。
「把她送回去吗?」』保镖问。
「不管送去哪儿,你给我听清楚.别、再、让、她回、来!」女经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道,肩头同时一滑,任由醉死的女孩掉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自从这个中国女孩来到这里,已经不知道给她惹过多少麻烦,她发誓再也没有下次了!
「呃,知道了……」
保镖皱了皱眉头,带着怜悯的眼神望着两颊呈现不自然酩红、醉得晕死过去的女孩。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醉晕了,连保镖也是这么认为。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心脏已经在被灌了一整瓶酒精纯度6O%的伏特加之后……停止了跳动。
「喝--!」
黑色骏马驰骋在距离段府二十里左右的郊道上,马背上驮了一名高大、英武的男子,他不断挟紧马腹,驱策爱马加速奔驰,马蹄踏过之处一路尘土飞扬。
跟在黑色骏马的后头是另一匹粟色大马,马上的汉子随着前头高大壮硕的男子紧跟在后。
这时另一匹大马正候在前头的郊道尽头,巍峨的段府大门就矗立在老人背后。
天色渐渐暗了,大宅子里外的灯火挂起,点缀得近郊一片璀璨靡丽。马上的老人仍旧耐心宓候在马背上等待主人归来,挺直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
约莫一、盏茶时分,黑色骏马已经驰至郊道尽头--「律--」
黑马一停,栗马也跟着勒住缰绳,马蹄扬起一大片尘埃……「爷,这会儿总算等到您了!」等在郊道尽头的老人立刻跳下马背,笑颜逐开地道。
「路上耽搁了会儿。」骏马上的男人甩褂子下马,姿势俐落、骠悍,一气呵成。
栗马上的年轻随从跟着下马,踏过薄雪走来,牵过主子的坐骑。
空气里飘舞着白色的细雪,冷惨惨的天候让人呵气成霜,男人身上却只穿著一件平常的酱灰色长袍褂子,他身边的随从却耐不住酷寒,肩上还兜了件狐皮披风。
「已经吩咐府里置下饭菜,就等爷儿一回来开饭。」老人躬着身殷勤地道,他身上裹了一层层厚厚的冬衣,等候的漫长时刻里,老人的鼻头、颧骨早已经冻得通红。
「一切都好吧?」男人大步跨进段府,他低沉、稳定的语调让人敬畏,天生成就的冷峻脸孔,让合府上下都明白不得放肆。
老人恭谨地回道:「很好,只是……出了小问题。」男人连身子也不回,径步向大门同时道:「说。」
「小小姐她---」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府里一路跑出一名蓬头垢面的小厮,这小厮明显是朝这方向奔来的,地上铺着湿雪,小厮脚上的灰棉抵不住滑,接连踬踏了几下,膝盖头已经磕出两道红色的血迹--「爷儿!心宓她没有--一啊--放开我-一」
「放肆,小奴才回来!」后头追赶的家丁一边喝骂,不忘紧追在男孩后头。
众人一路上拉拉扯扯,小厮身上的衣服破了、脚也绊瘸了,可他仍然拼了命的往前奔,像疯了一样不顾身上的创伤,直冲到男人的脚边,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子--「爷儿,心宓她是冤枉的-一她是冤枉的--」
小厮扯着膀子嚎叫,污黑的脸孔上两颗烁亮的眼珠子透出一股执着的野性,一旦抱住男人的腿,任凭旁边的人怎么拽他、扯他也不肯放!
年轻随从不等主子吩咐即刻上前抓住孩子,硬生生扯下男孩顽固的手臂。
男人身子动也不动,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盯着男孩,像冷星一样的眸光锐利得能割开男孩的肌肤。
「小奴才,不得在爷面前放肆!」老人喝骂。
男孩突然松手扑向老人--「玉簪子是我偷的,你这个老糊涂为什么要关了心宓?!」他两手揪住老人的衣领,哑着嗓子嘶喊。
「东西从她手上交出来,不关了她,府里头还有正法吗?」老人虽然老,身手却不是一般,他翻掌一带反剪住男孩的双手,轻而易举就制服了大孩子。
「玉簪子是我给她的!」男孩懊恼又痛苦地怒吼:「你这该死的老糊涂!心宓是替我顶罪的,你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她关在地牢里一天一夜,不给她吃、也不给她喝,天冷得冻死人啊!刚才我叫她她都不应了」话说完,男孩就哭起来了男孩当着主子的面指控,让老管家的脸色都变了。一旁的段府家仆虽然不敢吭声,可细细喟语已经交头接耳地漫开。
「说,到底是什么事?」一旁沉默的男人严厉的视线移向老人,他终于开口问话了。
段寅--段府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老管家,他的声音沉稳、冷峻,立到压过了众人的隅啁声,在场的家仆们不约而同地噤口朝着主子的方向望去。
「小小姐丢了玉簪子,府里上下闹着要找,这小厮一瞧小小姐差的人找到他房里就露了馅儿,不但鬼鬼祟祟还转头就跑,不过在他房里倒是没搜出东西,只得把这小厮先拘起来再查。」老管家恭恭谨谨地道:「谁知道昨晚一名厨房的使唤丫头,忽然把丢掉的玉簪子带去我那儿说东西是她偷的,我不得不把那丫头先关起来再说。」
「我说了不干心宓的事!老糊涂!你要砍手尽管砍我的,快把心宓给放了!」男孩的双臂被箝住、不得自由行动,他像只小野兽一样疯狂地扭扯着。
老管家皱了皱眉头:「爷,这小奴才向来顽劣又不受教,我看这回偷玉簪子的事,恐怕两个都有份--」
「呸!」男孩朝老人吐了一口唾沫。
这下老人再沉稳也被惹怒,他瞪大了眼右掌一翻,眼看着就要打断男孩瘦弱的臂膀--段寅突然出手格开老人的掌风,老人硬生生的一掌轻而易举就被他化解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段寅沉着声质问男孩。
「爷--」
段寅一挥手,老总管就噤了声。
「我叫敏川,是府里的长工。」男孩逮住机会说话,立刻接下道:「爷儿,东西是我愉的,不是心宓偷的!」
「偷东西是要砍手的,你不怕?」段寅沉声问,他定定地盯住男孩瞠大的眼睛。
「怕啊!」敏川诚实地道。
段寅眯起眼,问男孩:「既然怕,为什么要承认?」
「这府里只有心宓待我好,我不能害她!」敏川低下了头瞪着自个儿就要没了的双手,吶吶地回答。
「那么,玉簪子在她手上又是怎么回事?」段寅接下问。
「她是代我受罪的!她常说自个儿卖的是死契,可我只签了七年工,还有三年就能回家,未来会有出头的日子,所以昨夜她到牢房』来探我,骗了我交出玉簪子,说是要替我去求情,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她是代我去顶罪了……」敏川越说就越难受。
「有这么回事?」段寅锐利的眼转向老总管。
「究竟是谁偷了东西还不清楚,不过其它地方倒是说的不错。」总管回道。
「我说的是实情!」敏川桀惊地吼道。
老总管不置可否,爷儿没问话,他也不吭声。
「人在地牢吧?」段寅问总管。
「是。」总管回道。
得到答案,段寅立刻朝地牢的方向去--老人想阻挡主子。「爷,这是小事儿--」
「砍错了人,府里还有规矩?」他低沉的声音略显得严厉。
主子一句话,管家立刻退了开去,连手上擒住的小奴才也挣开了老人的掌握--「爷儿,等等我!」敏川急忙跟在后头,没命地追上前去。
段寅的随从早就跟上前去,老总管皱起了眉头,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也赶在后头追了上去。
悠悠忽忽地,心宓「走」到了一个她完全没到过的地「这是哪儿?」她喃喃自语着,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这里是哪儿,可是无论她的眼睛张得多大,却始终看看不出来。
突然间,眼前放出了一盏柔光……她看到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朝她而来……「你是谁?」
心宓想开口问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女子也在同一时间张开口,她同样没听见任何声音心宓瞪大了眼珠子,奇怪的是她无法走近女子,两人在距离很近的时候悠悠忽忽地擦身而过……她伸手、想抓住虚空中的一点什么,或甚至只要抓住女子衣边的一角即可。
她是抓到了,可是抓在她手里的只是一缕白烟,既不是女子的衣角、更不是任何实在的物体……就在心宓回头想再找那名女子时,忽然前方一阵漩涡把她整个人往前吸,她感到心、肺和四肢像是被揪住一样难受--遥远的漩涡尽头有刺眼的亮点,直觉的,心宓不愿意往那个亮点的方向而去,但那里却似有人在呼唤她……
「喂,醒醒!」冷冷的声音「吵醒」了心宓……她蹩紧了眉头,挣扎着想张开眼睛,昏昏沉沉中,她觉得身子在往下坠、往下坠……「爷,人好象晕过去了。」年轻男人的声音道,刚才叫人的就是他。
「都是老糊涂害的!」敏川不忘记指控管家。
「有爷在,不许放肆!」年轻男人出口喝斥。
「拿水来!」段寅沉声道。
管家即刻遣人挑来一桶水,兜头就往心宓身上倒下--「哗」地一身,那晕倒的丫头身子突然剧烈地打起颤来,一会儿功夫她的破衣角上就凝出了一株株雪花片子。
「你们想杀人啊--冻了一夜还不够?」这样会害死人的!」敏川气得要攫过去打人,却被段寅的随从给制止了。
「呜……」
心宓发出一声微弱的哀号,晕沉中,她感觉到自己心脏的的跳动,但突然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在这冻人的十二月天里直冻得她又要昏厥过去。
「张开眼,爷有话问你!」总管喝道。
老成的声音在心宓耳边「吵」着,她努力的想睁眼睛,虽然虚弱的身体实在不听话……「这是……这是哪儿……」总算挣扎着张开了眼,模糊的视觉和冻到骨子里的寒冷却让心宓头痛欲裂。
「太好了,你张开眼了!」敏川第一个叫出来,他兴奋得几乎喘不过气,原本他还耽心宓已经冻死了!
心宓的视线移向发出声音的男孩,她得用力眨眼皮才能看清楚男孩的模样儿……那小小的人儿身上穿著好几块补丁的破棉袄子,膝头不知怎么磨破了,染了两道红色的血沫子……「弄两盆炭火来。」段寅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那是纯正的中国口音。心宓的中国同学说话也有这么重的北方音,但是男人的音调更难分辨,富含磁性的男人噪音足以震撼一般人。
她本能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处,但是男人的身量很高--高得不象话!她一路从他的长袍褂子往一上望去,视线一直来到他贲起的胸口--心宓皱起眉头,男人的长发横过肩头,粗犷的胸肌上搭着几绺不驯的长发,跟他身上穿的斯文长褂根本就不搭轧!
再往上看,男人刚毅的颚骨上冒出一大堆待刮的青绿色胡渣子,漂亮的菱嘴抿得死紧,笔直的鼻梁让他线条分明的脸孔显得既冷漠又孤傲,而那对火星一样烈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瞪住自己--心宓冻得全身发抖。她不知道是因为大冷的缘故,还是这个男人像野兽一样惊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又开口了,低沉、粗糙的语调有一种奇怪的性感。但是心宓看不清楚他完整的脸孔,他嘴唇上下的青髭盖住了他大部份的脸,因为深刻的五官太过抢眼的缘故,才能突显出来,但也因为他脸上的青髭,使得男人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强烈的风霜味。
心宓呆呆地瞪住他,被他奇怪的「造型」吸引,也因为她竟然觉得他有点「面熟」……但她实在搞不懂,这个酷男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怪异?
「爷问话,你叫什么名字?。」段寅的随从--燕咯尔皱起眉头,这个瘦不拉叽的黑脸丑丫头看起来吊头呆脑,简直比牲口还笨!
「你是……谁?」心宓的第一句话直冲着男人问,然后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她的嗓音竟然嘶哑得连自已都不认得。
「你不知道我是谁?」段寅挑起眉,低哑的嗓音冷静得不带感情,冷毅的线条并没有因为挑眉的小动作而柔化,但是他多髭的面孔却又多了一股男人味。
「我为什么该知道你是谁?」心宓反问他,然后皱起眉头--她的喉咙沙哑得太不象话了,简直比乌鸦叫还难听!
「喂,你大放肆了!」燕咯尔不能容忍地插嘴。
心宓勉强转动僵硬的颈子,看到凶神恶煞一样高大的年轻男人,她下意识地问:「你是哪里的保镖?」她直觉认定这个人不知道是哪家俱乐部的保镖。
「什么保镖!我是主子爷的侍从,」燕咯尔没好气地斥喝。
「心宓,」敏川偷偷叫她,直跟她摇头。「是段爷,段爷会主持公道的,别怕!」
心宓再度望向小男孩……段爷?是那个怪异、像巨人一样不修边幅的男人吗?心宓实在被搞胡涂了……她明明在俱乐部打工,怎么才过了一夜全都变了样?难道是昨夜那群找她麻烦的客人把她关在这里?可是看起来又不像,她还记得,刚才迷迷糊糊的,她好象在「梦中」看到了一个长得和她一样的女孩,难道她现在还在做梦?
「什……什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咽了口口水,干哑的喉咙简直痛得要撕裂心宓的肺部。
她用力眨着眼睛,努力想从「梦中」清醒过来……「我看,是冻胡涂了。」段寅冷淡地下评语。
女孩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瞪着他瞧,那两只眼睛像黑宝石一般折折幽亮,可惜满脸的炭灰让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料想在厨房里使唤的丫头相貌只及得上平庸水准,能让人赞叹的大概也只有这对幽若寒潭的眼招子。
「炭火盆子快拿来啊!」敏川听段寅这么说,急得大喊。
「火盆子早送来了,小奴才别放肆!」燕咯尔回过头斥责敏川。
「把她移回屋子,火盆子也抬过去。另外,找个大夫看看,有什么话改天再问。」段寅冷淡地吩咐,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就跨出了又湿、又冷的牢房。
燕咯尔见主子走了,他也紧跟在后头离开。
听到主子这么说,最高兴的莫过于敏川了!
「放人,段爷说放人了,听见了没?」』敏川冲着老管家又喊又笑,恨不得能气死他!
老管家皱起眉头,主子吩咐了,他只得照办、「小孩子,不同你一般计较!」管家福叔觑了敏川一眼,喃喃地道。
随后他扔下牢房钥匙锁,转身就走了。
「心宓、心宓,你还好吧?坏人都走了,你别怕啊!这里头又湿又冷的,快跟我出去吧!」敏州冲上前去,蹲在心宓跟前轻声细语,就怕吓着了她。
心宓才舒开的眉头又攒紧,她怔怔地瞪着脸上满是关怀神色的男孩,脸上的困惑越来越深……「你又是谁?」她粗嘎的嗓音低哑地发出问句。
男孩像是被她的问话给吓住了,先是愣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紧接着瞠大了眼、像见着妖魔鬼怪一样满脸惊骇--「冻胡涂了……真的冻坏脑子了……」男孩张着大嘴颤抖地喃喃自语,豆大的泪珠子同时滑下眼睫。
此刻敏川脑子里空白一片、心里什么念头也没有,他只知道事情坏了--他一时糊涂,竟然害心宓冻坏脑袋、成了傻子!
第二章
清晨的粉蓝色微光淡淡渗进纸糊的窗棂。
心宓慢慢睁开眼睛,她全身酸痛、疲累不堪,彷佛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等到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她僵住身子、睁大了眼睛瞪住天花板,转眼间就出了一身冷汗--天吶,她的「梦」还没醒吗?
环视周遭简陋、粗糙的粉墙,她的神经就发麻、然后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大慈大悲的菩萨啊,她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么荒谬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昨晚那个叫敏川的孩子竟然告诉她--她是个「丫头」,主要工作就是蹲在厨房的火灶前升火,每天天没亮就得起床,因为要吹燃火星子得费掉半个「时辰」!这还只是她工作的一小部份,等灶火升起了她还得帮忙提水、砍柴、淘米、洗菜、刷锅……举凡厨房里没人干的活儿她全部得干!
总之她的工作很多、很杂,因为她是从小卖了「死契。」给段府的,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自然不会有人替她伸冤,所以府里的管事会把她榨到干、用到死,将来四片木板子一盖--一口薄棺就是她辛苦一辈子的报偿!
那孩子不论好、坏话全都跟她说了,因为认定她脑子坏了,好说歹说的希望能「刺激」她清醒。
心宓希望自己的脑子是真的坏了……因为这样就不必面对现实。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一堆穿著「戏服」的古人跟她说「梦话」。而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甚至盼望自己只是像金凯瑞的电影「楚门的世界」一样,在一个被设计好的环境里当傻瓜,这样她才不致于真的疯掉。
但是现实毕竟是现实,心宓皱着眉、握紧了拳头「我怎么这么倒霉!」她哑着嗓子大声地吼出来。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承认她真的很怕,可是除了害怕,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
小男孩说她是「奴才」,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在古代,奴才的意思就是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格、更谈不上人权,是属于富人和贵族的「奴隶」。
想到这里心宓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她缩在床角紧紧抱住自己的膝头,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啃咬自己的手指甲--每当她紧张或难过的时候,总会有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她得这么做才能安抚自己……「天啊,该怎么办呢……」她喃喃自语,两只眼睛失神地瞪着床下的石板地。
小男孩还说,因为她在地牢里冻坏了,所以爷「大发慈悲」地让她在房里休息两天。
换句话说,两天以后她就得回复以往的生活-一每天天没亮就起床,然后一直工作到夜半,往后她的一生,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工作、工作……「那样不必一个礼拜,我肯定会发疯的、」她喃喃地自言自语。
心宓最不耐烦做的事儿就是做一些不必费脑袋的工作!
之前在俱乐部里端盘子她只是勉强忍受,天知道她还做过快餐店小妹、在比萨店送外卖、超市收银员--甚至是证券公司里递茶水、文件的小妹。
就因为姑姑生了重病,人还躺在医院里,虽然姑姑没开口跟她要钱,可是就算没开口,她也一定会努力打工、筹钱给她治病的,因为姑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她强迫自己忍受俱乐部里那些恶心的人的嘴脸--但她只是在「忍耐」!意思就是,她不会忍太久。
如果那些又秃、又老、又丑的男人真的若她生气,大不了换另一个工作,她也绝对不会明那些恶心的人妥协!
心宓怔怔地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一直到日头照进窄小的屋子里,刺痛了她的眼睛。
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上方,她好象已经发了很久的呆……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气之后,她蹑手蹑脚地滑下硬床。虽然她的处境让人不能忍受,可是呆呆困在房里也不是办法,她会找到法子「回去」的!至少,她也得先离开这里再说。
站在小房间中央,她环顾四周看到墙角边有一个小水盆儿,好奇地走过去后,从水中的倒影中,心宓惊讶地看到自己的黑脸。
她朝盆底的黑脸鬼吐了吐舌头、做一个鬼脸,然后忍不住笑出来--「古心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扮鬼脸,你、没、救。了!」说完她又朝盆底扮了一个鬼脸,然后笑嘻嘻地利用盆里的清水洗净自个儿脸上的黑炭灰。
「这样可就漂亮多了。」对着一盆黑水左瞧右看了一阵子,最后她总算满意地点头。
现在是好多了,如果她想逃,就不能黑着一张脸走在街上乱逛。
问题是--要怎么出去?
打开薄板隔成的木门,心宓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阵,发现下人房后方是一大片树林,虽然那片树林看起来很危险,可她明白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能掩护她,于是她决定往后方的山坡走,先去探探后头有没有逃路。
心宓沿着山坡往上走,一路上林子还不算太密、路也算好认,这片树林似乎没有尽头,但到目前为止还不致于让人迷了路。
但一座宅子居然能拥有这么大片树林也让她惊奇。那名叫敏川的孩子说这里是汴京,她选修的中国历史还没忘干净,中国宋朝的首都是汴梁,能在首都之区拥有这么一大片私人宅第,这段府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高官肯定也是富商,否则怎么能拥有这么壮观的私人产业?
「救人啊……快来救人啊……」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微弱的呻吟声从林子另一端传过来,起先心宓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仔细一听,确实有呼救的声音--而且还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心宓放弃原来的路径,往呼喊的方向走过去。
「救人啊……」
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女孩儿坐在泥地上,粉嫩嫩的小脸扭曲着,她充满痛苦地瞪着自己的脚踝,浑然未察觉到心宓正悄悄走近她。
「你怎么了?摔断腿了吗?」心宓奔上前去问那孩子。
听到声音小女孩立刻抬头看了一眼,当她看到心宓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原本可怜兮兮、还带着稚气的漂亮小脸,居然立刻换上傲慢、凶恶的神色。
「死奴才!你眼睛瞎了?还不快扶本小姐起来!」。小女孩稚嫩的童音扬高了八度,她没忘了举起手指着「死奴才」的鼻子恶狠狠地骂。
心宓错愕地呆住了,然后她掉头看了后面一眼,确定小女孩骂的人是自己。
「喂!笨奴才!快点过来背我!动作慢吞吞的,像猪一样笨!」小女孩手插在腰上,明明脚上已经痛要死要活了,却还有力气凶人。
心宓皱起眉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没家教的小孩?虽然长得像天使一样可爱,但是非好歹不分的程度足以抹灭她骗人的外表--简直没礼貌、没家教到让人讨厌!
「喂,你在跟我说话吗?」既然小女孩「喂」过来,心宓也给她「喂」回去,她可是从来不吃亏的。
「笨死了!不是你还有谁?蠢猪!」小女孩用细嫩的童音骂人,大概因为声势不够「壮大」的缘故,小女孩扯着嗓门几乎是用嚷的。
如果被骂的人不是自己,心宓可能会觉得滑稽有趣。
但是现在被骂的人是自己。被一个头上还扎着两个小髻子的小不点指着鼻子痛骂,心宓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受伤了,需要人救你?」心宓就站在原来的地方,她不生气.反而咧开嘴,笑吟吟地说。
「废话!笨蛋!」小女孩见心宓不走过来,骂人的声音总算小了一点。
「既然你知道,那么你也看见现在这里就只有我和你了,现在你受了伤,能救你的人当然只有我罗!」心宓还是不生气,她悠悠哉哉地把该说的话说完。
「我的脚痛死了!你再啰哩啰嗦的,小心我跟爹告状!」小不点儿的圆眼珠骨碌地转了几圈,总算不再带脏字骂人,可是声音还是凶恶得很。
「啊,我好怕啊!」心密笑得更开心了,小不点开始威胁自己,表示她害怕了!
「你还不快过来!」』小女孩瞪大眼睛,凶恶却漂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恐惧的阴影--渐渐地,她知道这个死奴才不怕自己,她该不会扔下她,不救她吧……「要我过去可以,但是你得说『大姐姐,我脚受伤了,请您背我回去』,千万要记得用「您」字。」她见小女孩只是扭伤了脚,便不急着救她。
小不点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地瞪住心宓--在段府里从来也没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这个凶巴巴的小不点就是段府的小小姐--段寅的小女儿,段嫣儿。
「快说啊,再不说我可要走了!」小不点的父亲忘了教她礼貌,她就替小不点的爹管教、管教她!
「我……我不说!」小女孩赌气地撇过头。
「好啊,随便你,那我可要走人了。」心宓一转身,说走就走。
「啊,你不要走啊--大姐姐,我脚受伤了,您背我回去!」小女孩见心宓要走人了,急得哭出来。
她已经在泥地上坐了一个上午了!段嫣儿心里很清楚,这片鬼树林平时是不会有人进来的,等一会天黑了,她会被黑脸鬼吃掉的……「还要记得说『请』字。」心宓笑嘻嘻地转过头,温柔地「指正」。这可是免费的「爱的教育」啊!
段嫣儿握紧了拳头、瘪紧了小嘴,看到心宓动也不动地,就等她开口说话……好半天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咕哝一声:「请……」
「请什么?」
「大姐姐,我脚受伤了,请您背我回去。」她童稚的声音虽然僵硬,却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嗯,这才乖。」心宓走近脚扭伤的小女孩,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来后问她的名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段嫣儿睁大了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谁?」她又拔尖了嗓音,好象不知道她是谁,就等于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心宓愣了一下。小女孩惊讶的口气倒是跟昨天那个超级大怪人一模一样!
「我为什么该知道你是谁?」心宓反问,她的回答也跟昨天一模一样。
「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告诉你r」小女孩好象想通了什么,收起如丧家犬的表情,重新抬起高傲的下巴--「我就是段嫣儿,我爹就是这府第的主子、名震泞京的八府公子之一,段寅。之前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奴才吧?难怪不知道我是谁!」小女孩段嫣儿骄做地仰起鼻孔,睥睨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奴才。
她心里想,现在这个「奴才」肯定要开始巴结自己了!
「哦……原来你就是段嫣儿啊!」心宓侧着脸,微微笑:「没听过。」然后下评语。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她再怎么样也想不到,竟然有人知道自己的身分后,还敢这么轻视她!
「喂,小不点儿,你的脚很病吗?」心宓没事一样的问她。
虽然知道这个外表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小恶魔,是那个怪人的小孩让她有一点惊讶,不过那不干她的事,现在她耽心的是自己到底该怎么回去!
段嫣儿圆杏子的眼睛瞪得更大,她还张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她、她……这个死奴才竟然叫她--小不点儿?
「怎么了,痛坏脑袋瓜子啦?」心宓抬起手,张开五指在小女孩的面前晃了几下,邪恶地欺负小孩。
「你的脑袋瓜子才坏了!」段嫣儿气的想尖叫--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取笑她!
「这么凶,你忘了刚才我教你的礼貌了。」心宓甜甜地威胁小孩。
段嫣儿呆呆地瞪着她口中卑视的「奴才」瞧,想到天黑了以后自己要待在这可怕的地方,她就垂下了头,让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心宓眯起眼,一抹甜甜的笑容在她的嘴角荡开,她背过身转头对小女孩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小女孩看起来瘦小,可是要独自背她走一段山路,对娇小的心宓来说还是很吃力。
「喂,你乖乖的,别乱动!」皱着眉头、咬紧牙根,心宓一步步吃力地背着小女孩下山。
小女孩却像没听见她的警告似地,除了那条受伤的腿还算安分,她不时在心宓单薄的背上扭动身体、伸手踢脚--简直把「恩人」当成了仇人一样虐待。
心宓当然明白这个没良心名小鬼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虽然讨厌这个小恶魔,却又不忍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丢下不管。
因为自己是个孤儿,她特别清楚孤独的滋味,因此就算段嫣儿再恶劣,心宓仍然咬着牙拚命忍耐。
好不容易快走回下人房,太阳早就越过了头顶,逐渐向下西沉。
还没接近那一排简陋的睡房,就听到屋子前头传未一阵骚动声--「救人啊--救人啊--」
心宓背上的小恶魔突然大声叫喊起来,不安分的身体比刚才还要剧烈的扭动着--「喂,你干嘛--啊--」
话还没问完,心宓就被小恶魔推得一把跌在泥地上--背着段嫣儿走了一大段山路,她实在太累了!
相反的,段嫣儿舒舒服服地坐在她背上「养精蓄锐」一个时辰,力气可大了,一个劲儿就把心宓推倒,心宓根本没有力气挺直腰杆!
听到叫喊声的段府仆人往这儿奔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宝贝小姐跌坐在泥地上的狼狈景象!再掉过头,看到的是一脸烂泥的心宓。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你到底上哪儿去,可急死春花我了!」段嫣儿的贴身婢女春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上前去--能看到她家小姐简直比每个月底发月例银子还叫她开心。
「春花……我……哇!」段嫣儿突然抱着春花大哭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管家福叔听到声音也超过来,看到一旁脸上沾着泥巴的心宓,老人皱起了眉头。
从早上春花嚷着小小姐不见了以后,大伙儿就找了小小姐一整大。现在突然被段嫣儿这一哭,众人都给哭呆了,连心宓也不例外!
直到四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心宓才把呆在段嫣儿身上的眼光移开--她看到昨夜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正朝这边走过来--紧黏在他身后的还是昨天那个凶她的年轻汉子。
「不许哭,把话讲清楚!」段寅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宛若打在石板上的冰珠子。
他男性化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两道刚毅的浓眉酷得有型。
段嫣儿突然间像是被吓到一样缩起了小小的身体,拚命地往春花身上靠。
她不知道父亲大人回来了!如果知道,打死她也不敢跑进树林子里去玩耍的!
「喂,你不必对小孩这么凶吧?」心宓虽然讨厌小恶魔,但毕竟是个孩子,她还是不忍心。
「爷在问话,你插什么嘴?」燕咯尔斥道。
又是这个黑脸丫头!他心里嘀咕着,这会儿黑脸又成了泥脸了!
「说话。」段寅惊冷的眸光直视着女儿。口气比方才严厉了几分。
「我……我不知道,早上她说爹爹您找我,要我跟着她走,后来……后来……后来我突然昏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直到方纔我醒了,趁着她不注意想逃出来,她追了出来--后来……后来我就扭伤了脚……」六岁的段嫣儿指着心宓,心虚地指控着瞎拨的谎话。
话才一出口小女孩就垂下了头,像是怕遭天打雷劈一般,缩着脖子、视线根本不敢看心宓。
段嫣儿虽然顽劣,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再坏也还不至于连良心也没有--她当然知道是谁辛辛苦苦背她下山、方纔还帮她说话的,可是她从小就怕父亲,要是爹爹知道她一个人跑到后山去玩耍,她不知道要受到多严厉的处罚……她实在怕极了!所以她昧着良心扯谎,把一切嫁祸给心宓,只求父亲别追究……心宓呆住了,她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掰得出这种谎言。
「黑丫头,偷玉簪子的事儿,爷还没跟你计较,你竟然还敢将小小小关在房里头,你好大的胆子!」老总管直觉地认定是心宓拐小姐想乘机要胁。
心宓呆呆地抬头瞪着那老人口里的「爷」--那个男人原来就是小恶魔的爹?
「你有什么话说?」段寅冷冷地盯着跌坐在地上的泥脸丫头,冷硬的表情显示出他根本就不信任她。
「你的女儿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还想听什么?」心宓反问,她注意到段嫣儿瑟缩的眼神悄悄朝她瞥过来……从她和这个恶形恶状的孩子周旋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段嫣儿这么害怕、畏缩的模样。原本她想直接拆穿小女孩的谎言,但直觉让她到口的话有所保留,她并没有拆穿那孩子的指控替自己辩解。
或者是因为她眼中毫无惧怕的神色,段寅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不解释?」
心宓看到小女孩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怔怔地瞪住她,可怜兮兮的眸光挟着一抹恳切的哀求……直到这个时候心宓才明白,原来小恶魔的父亲就是她的克星!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她选择了保护小女孩。
直到听见心宓的回答,嫣儿才松了一大口气,小女孩发红的眼眶里充满了感激。
「你可知道我会怎么处置你?」段寅沉下声。
「大不了再把我关在地牢里一夜!」心宓心里可是一点也不怕。
如果「住」在地牢一夜,运气好的话,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也许就能回到她熟悉的二十一世纪。
他佩服她的勇气,但那不代表他会饶了欺蒙自己的下人。
「福叔,把小姐带回房。」段寅沉下声命令。
「是。」老人恭谨地回道,立刻带着小小姐往房里去。
其余一干原本围在周遭的段府家仆,也识相地走避,各自干活儿去。
等到周旁只剩下随身侍从燕咯尔,段寅才冷冷地开口:「为什么说谎?」他质问心宓。
「说什么谎?」心宓倔强地反诘,心底却讶异这个外表粗犷的巨人居然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你不必袒护嫣儿。」他沉冷地道,干脆揭穿她。
一旁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燕咯尔,惊讶地瞪着自个儿的主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袒护她?」心宓好奇地问,既然被拆穿了,她也不想隐瞒。
「你的眼睛,」他沉下声,噪音有些微沙哑。「它不会撒谎。」
心宓的脸蛋蓦地红了,不过还好她沾了一脸的泥巴,他不会看到她困窘的模样。
「那就奇怪了,你这么会看人,怎么没看出你的女儿怕你怕得活像见鬼似的--」
「放肆!」燕咯尔可不容有人污蔑自个儿的主子,他上前打算教训叛逆不道的奴才。
「说下去!」段寅僵硬地冷着声制止燕咯尔。
「是你让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心宓从泥地上爬起来,悄悄退了两大步。「「如果不是你太严厉、就是你大苛刻,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本来满口脏话、粗鲁恶劣的孩子,见到父亲却一反常态,活像见了鬼一样,变得退缩、畏惧!」
「满口脏话?粗鲁恶劣』?」燕咯尔张大了嘴喃喃重复一遍。
在他的眼中,小小姐是全天下最文静、乖巧、漂亮的小女孩,怎么也不可能跟「满口脏活、粗鲁恶劣」扯在一块儿!
燕咯尔当然不知道,段嫣儿所有的文静、乖巧全都是在她爹面前装出夹的,私底下段府里的长工、丫头全都被这个六岁的孩子呼来喝去,段嫣儿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
「你的意思是,嫣儿是一个说谎、卑鄙、低劣的孩子?」段寅眯起眼,不带感情地陈述。
打从六年前这个孩子一出生起,他从来没想过她,更没关心过他的「女儿」。
他甚至憎恶她的存在。
如果当时他人不在西夏、而是在中原--他会让云姬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不会留着这个孽种让自己蒙羞!
心宓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如果姓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怎样的孩子,听到这么严厉的指控,他的反应应该很激烈,可是他却冷静得显得太无情了!
「如果你的女儿是一个没教养的小恶魔,你这个作父亲的绝对该负最大的责任!」心宓故意把过错全推到他身上,就是想看到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燕咯尔听到她的话却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小恶魔」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可「没教养」这三个字他当然明白!
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胆敢对主子这么说话的,更何况对方是个柔弱、身分卑贱的女子!
「我怀疑,有没有人教训过你这张该死的小嘴!」段寅不怒反笑,压低了沙哑的嗓音,粗嘎地低语。
还没刮除的青髭在他刚毅的脸部线条投下阴性的合影,他冷峻的语调让心宓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大步。
「是你让我说实话的,更何况被诬赖的人是我、该生气的人是我!」她一边后退、一边找躲避的屏障,以防他一掌劈下来的时候,自己完全不能反抗就被剁成肉酱。
「你可以不必护着嫣儿。」他冷冷地说,冷静的眸子像苍鹰一样瞪着她一步步后退的举动。
「你可以跟我道歉!」心宓不怕死地反过来要求他。
段寅眸光一沉,瞬间迸射出一道杀人的冷光--「别惹怒我。」他抑着脾气警告。
「孩子会说谎绝大部份是为人父母的错,你跟我道歉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从来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难不成嫣儿说谎是我的错?你还指望我开口道歉?」确定自己已经退得够远,心宓肆无忌惮地讲起道理。
燕咯尔已经完全呆住了,不自觉地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丑脸黑丫头大概不知道,他的爷儿一身的武功,轻而易举就烧一掌解决一条山大虫……「你要我跟你道歉?」段寅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移到了身前,他剔亮的眼珠子燃烧着的烈的火光。
燕咯尔心里开始有点同情这个鲁莽、愚蠢的黑丫头。
「如果你肯道歉的话,表示你还算明理。」如果他道歉,她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他。
接下来段寅说的话,差点儿让燕咯尔的眼珠子掉出来--「嫣儿的顽劣,我无话可说。至于你的损失-一我会赔偿。」这已经是他忍让的极限。
他是段府的主子,当然清楚府里的大小琐事,嫣儿对下人的恶形恶状他不会不知道。
他坐视那个孩子变得粗野、卑俗,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管教」她。
燕咯尔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不发怒,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给一个奴才天大的恩惠了!
但显然的,这个笨丫头却不懂得见好即收;
「赔偿?」心宓却对他的「施舍」非常不满意。「我刚才说的是道歉--」
「别得寸进尺!」段寅打断她的话,态度转起强硬。
「看来你认不清楚自己的身分」他沉声道。
这个屡出意外的丫头虽然让他印象深刻,但是她大胆的态度和挑衅的言词,已经直逼他的耐心底限。
心宓握紧了拳头。她想反驳,但他深刻的脸孔渐渐冷硬,她知道男人已经失去耐心了。
「记住自己的身分,太放肆的结果,会让你后悔莫及。」
他冷冷地拋下话。冷峻的视线和心宓的眼眸对峙了片刻,确定她的不驯稍有收敛,才大跨步离开后院。
忍着气、瞪着段寅高大的背影,心宓握紧的拳头却始终没松开过。
第三章
在段府里住了十来天,心宓现在已经知道她所在的时空地点是北宋的首都汴梁城。
虽然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总比什么不明白的强,但是就算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她也无法可施,因为重点是她该怎么回去!
但是,现在比较实际的,却是她该怎么从段府甲逃出去。
如果说段府的「主子」那高做的态度叫人不能忍受,那么府里头那些「狗仗主势」的下人,就更让她反感一百倍。
她做过的「服务业」没有一百种也有几十种,虽然每一个工作下班后都要留下来抹地兼擦桌子,但还没有人敢支使她到「虐待」人的程度——一样是「下人」,就因为她的职位叫做「杂役丫头」,这里的「同仁」们居然人人都有权去使她,奴役她!
她不是不逃,而是段府实在太大——大得让人找不着方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就因为那个傲慢、邋遢的臭男人要她记住自己的「身分」,心宓告诉自己小不忍、乱大谋,为了她的逃走计划,现在她得暂时忍耐、努力装乖,等摸熟了段府的地理环境,临走前她会记得在井水里扔下泻药,然后拍拍屁股、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情不愿地蹲在井水边洗菜叶的时候,心宓心不在焉地只顾想着她的「逃亡」计划——「喂」
幼稚的童音从她身后传过来,心宓僵了一下。
「喂……」
小恶魔——段嫣儿等不到心宓回头,干脆跳到她跟前去。
「叫我啊?」心宓皱着眉头,眯起眼打量一身红衣、红兜裙的「天使」小娃娃。「跟你说过我不叫『喂』,想跟我说话就记得你的礼貌!」说完,她故作冷漠地低头继续洗她的菜叶。
「那…喂……大姐姐。」嫣儿别扭地绞着自己的红兜裙,眼睛、鼻子、眉毛、小嘴儿全挤在一块儿,好象客客气气的说话会要了她的小命。
听到嫣儿的「尊称」,心宓总算抬起头,笑眯眯地问她:「干嘛?」
「那天……那天……那天……」
嫣儿连说了三遍「那天」,接下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好象比叫心宓大姐姐还要困难!
「有话快说,我可是很忙的!」心宓觑着眼望向满脸通红的小娃娃。
这小家伙不颐指气使的时候,倒是挺可爱的。
「嗯……那天……你帮我一回,算我欠你的!」嫣儿本想说谢谢的,可她实在说不出口。
心宓挑起眉,仰着下巴看她——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罢了,讲起话来居然这么世故。
「算了,我没帮你的意思,那天我只早心情好!」想了想,反正她都要逃走了,还是别跟这个小恶魔欠来欠去的比较妥当!
听到她这么说,嫣儿愣住了。
府里的奴才全都巴结她、拚命的跟她说好话,嫣儿虽然小,却知道他们都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就因为她的爹爹是段寅,可是他们全都不知道,她的爹爹并不要她……只有这个「奴才」老是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不像其它人一样,见了她只会拚命讨好。
「那、那我今天心情也很好……我帮你洗菜叶子好不好?」嫣儿自告奋勇地蹲在水盆子前面,小胖手伸到水盆儿里努力想捞起菜叶。
「你会吗?我看还是不要吧,况目这水很冷的!」不是她多疑,而是不敢奢望一个六岁,从来没做过家事的娃娃千金懂得怎么洗菜叶子。
她可不想让小恶魔破坏她现在「完美」的奴才形象,妨碍她的「逃亡」计划。
「我才不怕冷!只要你教我,我就会了!」嫣儿抬起肥嘟嘟的婴儿小胖脸,很认真地说。
这句话倒是说得很真诚!心宓满意地想。
「好吧!那你跟着我做——小心一点喔,洗坏了菜叶、糟蹋食物可是会道天打雷劈的!」心宓煞有其事地吓小孩。
「哦……」嫣儿带着崇拜的眼神,战战兢兢地跟着心宓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卷起袖子蹲在井边努力地洗菜叶子。
嫣儿还是第一回看到有人敢挑衅爹爹!
府里的下人只要跟爹爹说一句话,就会吓得发抖,嫣儿虽然崇拜自己的爹爹,可也同样怕死了他。
在她眼中爹爹是至高无上的天神,她最崇拜的就是她的爹爹了。
但这「大姐姐」跟爹爹说话的时候不但不发抖、而且她还敢直视爹爹的眼睛,这比替自己说谎还让嫣儿敬佩她!
「对了,小不点儿,你娘呢?」心宓问。
这几天心宓早就「入境随俗」,连说话都变得很「古意」,免得被当成怪胎,受人瞩目的结果对她并没有好处,只会妨碍她逃走。
嫣儿突然愣住了,小娃娃停下手边的工作、垂着头,怔怔地瞪着盆底的污水。
「怎么了?」心宓问,隐隐约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她从没听过府里的下人提起「夫人」,现在见到小不点的模样,她就能肯定嫣儿的母亲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我爹爹说……我爹爹说……娘死了。」嫣儿痴痴瞪着小盆儿,低低地呢喃着。
心宓皱起眉,虽然是上就料到的答案,心底仍然升起了不忍之意。「你想念你娘是吧?」她温柔地问小不点儿。
就因为她也一样,从小是个孤儿,所以她明白想娘的滋味。
嫣儿呆呆地点着小头。「他们都说我跟娘长得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人身后的树林子里,一株枫树忽然晃动,枫树后的男人搁在树干上的大掌握得死紧,黝黑的肌肤几乎变得苍白。
「他们?他们是谁?」心宓往下问。两个人背着身,她和嫣儿都没发现藏身在枫树后的男人。
「就是跟你一样住在后院子里的死奴才啊!」嫣儿眨着童稚的大眼睛,没心眼儿地回答。
心宓翻个白眼,开始「纠正」她。「不要张口、闭口的就『死奴才』,你这么说话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难怪府里的下人一提起小小姐,不是摇头就是厌恶得直撇嘴,尤其是敏川——这些日子,心有已经跟这个对自己亲厚的小男孩成了莫逆之交。
这个孩子也太缺乏管教了!她的父亲真是该死,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居然让他教成了一个小讨厌鬼。
「我才不要他们喜欢,我要他们怕我!」嫣儿任性地抢白。
「他们怕你只因为你是段府的小姐,而不是因为你满嘴粗话、没有礼貌。何况你以为他们当真怕你吗?你可知道你不在他们跟前的时候,那些你口中的『死奴才』是如何地讨厌你、恨死你了!你喜欢让人恨你、讨厌我,这样你就高兴了?」
嫣儿怔怔地想着心宓的话,她毕竟还太小,一时不能吸收这么「深奥」的真理。
「瞧,」心宓指着水盆里倒映的影子,水面上一张可爱、粉嫩的脸孔正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瞪住自己。「你不开口骂人的时候多可爱、多漂亮啊?等你一开口骂人,眼睛。鼻子、小嘴儿全部皱在一块儿,那时你可就变成一个讨厌鬼了!」
「变成讨厌鬼肯定很丑?」嫣儿抬起脸,着急地问心宓。
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儿,爱美是女孩儿的天性,小嫣儿最在意的当然就是变丑了。
「当然啦,你瞧——」心宓故意把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在一块儿,当一个「讨厌鬼」。「这个样子好看还是难看?」她问嫣儿。
「好丑啊!」嫣儿皱起粉粉的小眉头。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凶巴巴的模样这么难看。
「你想,有人会喜欢这么丑的讨厌鬼吗?」心宓继续扮鬼脸。
嫣儿急忙摇头,表示她一点也不喜欢,更不想当丑丑的讨厌鬼。
「就对啦,聪明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总算让自己的脸恢复正常。
「可是……他们不是『死奴才』,那该叫什么,」嫣儿困惑地问。
「每个人都有名字的,就好象你叫嫣儿,如果你记得起每个人的名字,他们肯定会开始喜欢你了。」
「为什么我要让他们喜欢?」
「因为这样,你就能让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们尊敬你,而不是讨厌你、害怕你。」心宓坦白地告诉她,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直接。
嫣儿歪着小头想了又想,一会儿后她像是想明白了!
「你是说别讲粗话、别叫他们是『死奴才』,我就不会变丑了?」嫣儿似懂非懂地问。
「是啊!」心宓笑眯眯地拍拍小女孩粉泡泡的面颊,认同小女孩幼稚的想法。
嫣儿看了看她,又低下头瞧瞧自己,然后从衣襟里拿出一只玉簪子放在心宓手里:「给你。」她对着心宓说。
「给我的?」这会儿换心宓呆住了,她瞪着手里镶满了宝石,昂贵、华丽的玉簪。
心宓虽然心动,却只瞧了两眼就塞回嫣儿的手心。
「这是给你的!」嫣儿见心宓把玉簪子塞回给她,还以为心宓不喜欢。「我听福叔说,你不是想要这个玉簪子吗?现在我给你,你又不喜欢它了?」这可是她最爱的东西,因为春花说,娘生前也戴过这只玉簪子。
嫣儿肯把这只玉簪子送给心宓,不止因为她救过自己,而是嫣儿实在打从心眼底崇拜心宓。」
「我不能要。」心宓笑着摇头。
「为什么?」
「这个东西漂亮是漂亮,可惜不怎么实用!」她随便编一个借口,反正她也用不上这么矫揉造作的玉饰。
不过现在她终于明白,敏川口里的玉簪子大概就是指这个了。
「这是好东西,我娘戴过的!」嫣儿孩子气地推销自己的「宝贝」,就怕心宓「不识货」。
「既然是你娘戴过的,就更不该送人啦!」她把手背在身后,免得小不点儿又把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塞给她。
嫣儿终于明白心宓不要,她失望地垂着小头,眼眶委屈地泛红。「我还以为你喜欢……」
她还以为每个人都喜欢这种彩色石头。像是春花,每回见到她小宝盒里的「叮叮当当」两只眼睛就发亮、还会拚命的猛吞口水。
「呃……不然我教你折纸小鸟好吧?」看到嫣儿失望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心宓觉得好心痛,她蹲到嫣儿面前哄她。
「等你学会怎么折纸小鸟了,就每天折一只给我,等你折了一百天就等于送给我一个愿望了。」
「折纸小鸟能送给你愿望?」嫣儿眼眶也不红了,她抬起小脸儿、睁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心宓「是啊!」终于引起嫣儿的好奇心,她更卖力地往下吹嘘:「最好呢,是能折个一千只,不过一开始咱们先折一百只就好!」
「嫣儿的愿望也能送给别人吗?」嫣儿认真地问,小嘴,小鼻子紧拧在一块儿,红通通的脸蛋儿突然变得很严肃。
「当然可以啊」纸小鸟就叫『纸鸢』,只要折纸鸢的时候、在纸里头写上对方的名字,等折满了一千只送给自己想祝福的人、那个人就能借着你的祝福,拥有幸运。」心宓回答,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心底就是这么相信的。
虽然她已经长大,明白世事无常,但孩子们总应该有愿望,而且谁知道这些孩子们的愿望会在什么时候实现……「那嫣儿每天要折两只纸鸢,一只送给大姐姐.一只送给爹爹。」嫣儿心底最爱最爱、最惦念最惦念的就是她的爹爹了。
一直站在枫树后的男人魁梧的身躯略略一震,彷佛小女孩的话打动了他的心窝。
「好啊,那等咱们洗好了菜叶子,就到我房里折纸鸢去!」心宓笑眯眯地说。
「可是……可是嫣儿不会写你们的名字。」嫣儿忽然皱起小脸,苦恼地呢哝。
「那有什么难的!等一会儿我顺道教你。」心宓顺回说。虽然在美国长大,因为从小姑姑逼着她学中国字,所以还没忘本!
「你——你会写字?」嫣儿呆呆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期待和崇拜。因为就连燕咯尔叔叔都不识字呢!偌大的府里也只有爹爹、福叔和新请进来的教书先生识得字。
对嫣儿来说,学写那些个虫虫字简直要她的小命,但是爹爹要她念书,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会努力念好的!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当然啦!」心宓回答以后才想起,古时候「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多数女人没念过书,何况她只是个「奴才」,想念书更是天方夜谭。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不忍心让嫣儿捻,只好继续「掰」下去。「呃,我小时候在学堂里学过,所以写几个大字儿还难不倒我!」
听心宓这么肯定,嫣儿心中对她的崇拜简直到了极点。
如果爹爹是第一名的话,心宓就是第二名了!
「快干活儿吧!一会儿我们还要折纸鸢呢!」心宓笑眯眯的转移话题,免得嫣儿待会儿又问些她答不出来的问题。
「嗯!」嫣儿听话地努力「干活儿」,她高高兴兴的捞起盆底的菜叶子,卖力冲去叶子上的污泥。
直到这个时候,心宓才觉得嫣儿像个孩子,小娃娃该有的天真可爱在她身上并没有遗失,只是缺乏良好的引导,因此失落……枫树后的男人沉默地凝视着她们一起洗菜叶的背影,直到两人回到心宓房里,从房门后传出阵阵欢笑声才将他震醒。
男人转身离开。临走之际,房内传出来的嘻笑声并没有驱走他脸上的阴霾。
入夜,段府「知津斋」的灯火仍然剔亮。厢房外冰凉的冷风刺骨,敏川抱着两臂哆嗦着,直走到右厢房前才不情不愿地伸出藏在袖笼里的右手,轻拍两下房门。
「爷,是我敏川。」他扯起嗓子喊。
「进来。」段寅低沉、浑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听到应允了,敏川这才敢推门进去,躲开冷风的肆虐。
敏川冻得两排牙齿「叩叩」响,环目一视,右厢房里冰冰冷冷没有半个火盆儿,当下他清秀的脸蛋绿了一半。
原以为爷的房里会有温暖的炭火盆儿.可谁知道却连个火盆儿的影子也没有!敏川狐疑地盯着他向来敬畏的主子,心底奇怪——怎么爷一点儿也不怕冷吗?
「很冷?」看到男孩冻得嘴唇发紫,段寅咧开嘴问。
「嗯……嗯……」敏川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燕咯尔!「「爷?」一直守在外头的燕喀尔,一听到段寅的叫唤立刻推门而人。
「送两盆火盆子进来。」段寅吩咐。
「是。」
燕咯尔退下去,不一会儿他就提了两盆火盆子进来,屋子里顿时回暖了许多。
直到身体觉得温暖了,敏川才吁了回气。
「现在能说话了?」段寅问。
「嗯!」敏川用力点头,一边打量这间他从前压根儿没资格踏进一步的右厢房。
「爷……您打算砍我的手了?」敏川屏着气,鼓足勇气问出来。
听到他这么问段寅咧开嘴。「我可以不砍你的手,只要一会儿我问的话,你老实回答。」
「嗯!」敏川一听不砍他的手,高兴得点头如捣蒜。
「那个在厨房做杂役里的丫头,」段寅沉着声,开始问男孩。「她是几岁进府的?」
「啊?哦……爷是说心宓吧?我听心宓说过,大概是五来岁吧!」敏川心底打了个突,但他还是立刻回答了。
可他心底觉得奇怪,爷想问心宓的事,直接叫心宓来问就好,不然也该问福叔,怎么会找他呢?大概爷觉得福叔老糊涂了吧!敏川心想。
「五岁?」段寅挑起眉。
一个五岁的孩子识字并不难,但他怀疑,如果那丫头的爹娘有钱让她上学堂,就不会把她卖了。
「是啊,心宓是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爹娘,她的舅舅、舅妈养她到五岁就把她卖进府了!」言词里颇有指控的意味。
敏川一直讨厌心宓的舅亲,因为他们待心宓并不好,不但把她卖死,还拿走了她每个月辛辛苦苦作工赚的一点点月例银子。
「她的舅亲家里不宽裕?」段寅再问。
「听心宓说这些年她舅舅家添了六个孩子!从前多了心宓、也不过多了双筷子,不是自己的孩子,当然说卖就卖!」敏川打抱不平地说。
段寅陷入沉默,他在思考敏川的话。他之所以找这个孩子来,就是想问出细微的蛛丝马迹。
见主人不讲话,敏川有些犹豫地说:「心宓她心肠是好的,像这回偷玉簪子的事,其实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根本就跟她无关!可她偏偏自己认了罪,让总管给关到地牢冻了她一夜,虽然这会儿没事了,可我瞧她好象脑子给冻坏了,变得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以为段寅打听心宓的事,是在考虑该怎么处罚她。
「跟从前不一样?」段寅挑起眉,剔亮的纯黑瞳孔迸出火光。「说清楚,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她关在地牢一晚也不知怎么了,总之清醒了以后就迷迷糊糊的,竟然连我也不认得了!而且看到什么问什么,好象府里的事儿她一项也不懂,可这儿她明明住了十多年啊!还有一项更奇怪的——我老觉得心宓同从前不一样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她以前温温柔柔的、好文静。好秀气,可现下——现下——咂……就像是……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敏川终于找到词形容。
他停住了,面带疑惑地望着段寅,好象说到这里让他不安。
「说下去。」段寅面无表情地示意。
「就因为,」敏川咽了口口水,才继续往下说:「就因为以前心宓总是那么温柔,我才觉得奇怪——现在的她呃,也不能说不温柔,但总之就是很不一样一了!」
段寅的嘴角浮现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他眼前乍然浮现出那个丫头伶牙俐齿、与他针锋相对的模样……这男孩显然很爱护那丫头——她岂止不温柔,简直就是缺乏女德。
「你认为——她为什么会变成现下这个样?」稍稍仰起脸,驱走眼前那个鲜活过头的影子,段寅沉下声问男孩。
「这……」敏川很犹豫,因为他自个儿也弄不明白。「我想、我想最大的解释,可能就是那一夜她的脑袋当真给冻坏了!」
段寅敛下眼,深沉的冷眸觎着桌案上的小纸鸢——那是嫣儿今晚送过来的。
他打开过纸鸢,那里头确实有他的名字。而且字迹工整,绝对不可能出自孩童的手笔,除非常年练字,否则不可能达到这等火候。
不必猜想就知道,这一定是那丫头替嫣儿写的字。
敏川的解释,当然完全无法说服他。
看来不合理之处只能靠他自己解决,不过他不会忘了敏川的一句话——她就象换了个人!
或者,他该从这里去找答案。
第四章
这天,当管家福叔来告诉心宓,她可以不必再到厨房做苦工的时候,心宓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几天她好不容易在厨房边找到一条碎石子小径,「听说」可以通到段府的围墙边,可现下被这么一告知,白天她压根儿没机会再到厨房。
「可是——可是我从小就是做杂役的,不让我到厨房,我可是什么也不会做!」心宓试图想扳回「劣势」。
福叔眯起眼,讪讪地说:「这事儿是段爷吩咐的。爷还说了,往后白天你就负责陪伴小小姐,吃喝都在一块儿。」
福叔估量着这个黑脸丫头,心底犯着嘀咕——真不知道这个丑丫头有什么本事,竟然能从一个厨房杂役丫头,捞到这么好的差事!
心宓皱着眉头——陪嫣儿倒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又得重新找一条逃亡的路线了。
「对了,」福叔想起了主子的交待。「段爷还让我给你带来几件新衣裳,明几个你把脸给洗干净了、换上新衣,记得一早就到涑香楼陪小姐去」。
「新衣?」心宓瞪着福叔手上拿的包袱。
「喏,给你的,拿去吧!」福叔随手一扔,扔到了空地前晾菜干的竹架上。
心宓眯起眼——从小在白人的世界里打工,她向来对这种饱含「轻蔑」意味的举动很反感!
「不必了!我穿在身上的衣服好得很,不、必、换!」她挑衅地瞪着老管家,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休想她会「爬」过去拿起那包沾了菜干味的施舍品!
福叔瞪大了眼睛,好象从来也没见过有哪个奴才胆敢这么对他说话似的。「你——」
「麻烦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心宓把他没讲完的话抢过来说:「我只穿自己的衣服,这种施舍品他可以拿去送给比我更需要的可怜人!」她骄傲地说完想说的话,这种时候装乖已经有违她的天性.她选择顺从本能。
话才说完,她拍拍手转身要走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过身对老管家说:「对了,厨房的工作大繁重,我走了以后麻烦你找两个工人递补,否则他们要是联合起来罢工,别怪我没提醒你!」
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她才转身走人,根本不理会老管家的反应,继续干她今天该干的活儿。
晚间心宓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杆子了。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还不能息——重复做同样的工作虽然不必用脑是,却累得她天一回到房里,倒头就呼呼大睡!
她并不能每天洗澡,因为烧热水得花费柴火钱,天天都要洗澡的话,倒贴上一个月的工钱也不够使!
还好气候干燥,她来到这儿将近半个多月了只洗过两次澡,身上除了有点异昧,倒没生什么臭虫。
「呵——」
伸了个懒腰,她明白今天就算再累也得生火洗澡,她可不想听那个老管家啰嗦。
提着水桶疲倦地拖着步子走到屋外的井边,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后,心宓已经累得几乎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可她还得提水到厨房里,然后升灶起火,等水煮开了她才能洗个热水澡。
认命地提着笨重的水桶到厨房里,升起灶火后,她又走到井边提了一桶凉水回房,然后准备干净的衣物,之后再回到厨房里等水煮开。
每一次洗澡总得像这样折腾,非得累得半死才能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就像上回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她居然在澡桶里睡着了,直到半夜才被冷水冻醒。
她甚至想,古代说不定还有人因为洗澡而冻死的,只是史书上没记载。
等一切准备就绪了,心宓已经疲惫不堪。利用凉水洗净了脸,迷迷糊糊地脱了衣物后,她迫不及待地滑进早晨着热气的水桶里,当冰样的肌肤接触到热水那一剎那,她不由得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来到这里以后,她就没洗过一个象样的澡了,能像这样泡在热水里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解开固定了一整天的髻,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躺在温暖、舒适的热水里,她已经疲倦得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皮……段寅来到她房里看见的,就是这一副芙蓉出水的景象。
起初,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因为热水里的清秀佳人,不真实的让他误以为走入了仙境。
直到看见她扔在地上的衣物和破鞋、以及周遭简陋的环境,他才明白自己不是作梦——只能怪每一回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总是脏的。他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只能由那双眼睛以及那张伶牙俐齿猜测她可能的容貌。
但,显然的他猜错了。
原以为她相貌里不平凡的只有那对眼睛,现在他才明白,他的府中埋藏了怎样的宝贝!
段寅走到澡盆里的女人身边,沉默地端详她清丽、灵秀的脸庞,无法不注意到清澈的水面下,那足以一眼望尽的女性胴体。
尽管女人的身材纤细得几近脆弱,小巧的胸脯压根儿及不上让男人贲张的条件,他仍然感到沉重的下体窜过一阵痉挛。
蛰伏已久的欲望像一条毒蛇凶猛地在他体内窜流,他像被催眠一样,伸出粗糙的男人手指,小心得犹如抚弄细瓷一般擦过女人细致的肌肤……「唔……」
颈子上传来强烈的搔痒感,心宓欠了欠身,水波荡漾轻拂着身体,让她舒服得一点都不想睁开眼睛。
热气催红了她白蜇的脸蛋和光滑柔腻的肌肤;犹如欢爱过后的红潮,再加上她熟睡放松后慵懒的脸部表情,都像是无言的邀请。
当他知道她拒收衣物时,原本是想来质问她的不知好歹,却没料到会见着这副景象。
只迟疑了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放纵大手探人水面下,沿着她颈子上细致的骨架下滑,顺着柔腻的肌肤一路爬上温暖的软丘,最后才来到敏感的桃红色乳尖——「嗯……」
心宓微微张开小嘴,胸口传来的异样感让她呼吸困难……女人的反应尽落他眼底。他咧开嘴,倾身埋入女人香泽的颈窝边,男人浓烈的气息喷拂在她敏感的颈窝,他放肆地搓起两指拧紧女人的乳尖……「呃……」
心宓皱起眉头,下体一阵激流已经渐渐唤醒她的嗜睡神经。
看出她已经快清醒,他迅速地撒手,同时自她身边离开——心宓睁开眼的一剎那,忽然感觉到一股从下半身传来的寒冷……「啊,我又睡着了!」
她急忙从冷掉的水中出来,赶紧从木架上取了干市擦干身体,一阵阵冷意从身上袭来,可她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双颊,竟然火热得烫手!
「老天爷……我刚才……刚才怎么会做那种梦!她捂着两颊、呆呆地瞪着眼,尴尬地喃喃自语。
从短暂的熟睡中惊醒,心宓很自然地把刚才发生过的事当成一场梦,浑然不觉自已的房间刚有一个真实的男人造访过!
唯一让她心悸的是——那个「梦」真实的让人脸红。
那是她这辈子的第一个绮梦!
可它真的是个梦吗?
心宓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似乎无缘无故做了一场「春梦」,是唯一的解释。
失神地上了床,纵然身体已经疲累不堪,她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虽然看不见对方,可她清楚地记得梦中那个男人身上好闻的气味……那男性化、陌生、又好象似曾相识的昧道,整夜萦回在她的鼻端……让她无法忘记。
直到确定心宓屋里的火熄了,段寅才离开后院。
「官人。」刚踏上小径,侍妾柳儿忽然从黑暗中走出来,唤住她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儿?」段寅停下来,淡淡地问。
「燕咯尔告诉我,您朝这方向来了。」望了一眼段寅后方那排下人房,柳儿回首爷着桃腮,柔柔地笑,全身柔若无骨地瘫在段寅身上,柔情似水地望着她的官人。
柳儿汴梁城里商贾人家的闰女,能进段府是靠了她爹的关系。她并不特别美,但是她柔驯的性子、妖冶的身段让段寅很满意,因此收她入房。
「所以?」
「人家想念您呢,官人。」柳儿抚着男人的胸口。
「是么?」他低笑。
掐紧贴在自己胸前的女人那不堪一折的柔软腰肢,他脑中却突然浮现一张娇憨、清丽的睡颜……「天晚了,我还有事待办。」他突兀地推开怀中的软玉温香,语气忽然变得很冷淡。
「官人?」柳儿不明白,以往段寅从来不曾拒绝过她的求欢。
她明白她的男人有多么精壮强盛、他几乎每夜都需要女人,何况她极尽所能的妖魅挑逗,他根本不可能拒绝!
「你先回房吧!」扔下话,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来时路而去。
柳儿瞪着她官人的背影,眼底掠过恼怒、还有一抹害怕失宠的恐惧。
一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心宓就下床了。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井边打水洗脸,原本累得一闭眼就能睡着,可昨晚她却失眠了一整夜,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回忆着昨夜荒唐的「春梦」,浑然不觉段寅已经走到她的背后,直到她迟钝的鼻端闻到一股熟悉的男人味——她敏感地转过身瞪住后方,赫然发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脸孔——「唐司隽?!」她震惊的尖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生平最不想遇见的人!
姑姑在纽约帮佣的唐家,现在唐宅的主人就是唐司隽。
在心宓的印象中,姓唐的自大傲慢、对女人不屑一顾的态度一直让她很反感,她从来不跟这个唐家少爷打招呼,见了面她只会当做不认识——但是现在——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心宓紧张地看了四周一眼,非常确定她还在「古代」,而男人身上也穿著古装,他的五官跟唐司隽简直一模一样,只有魁梧的身材和粗犷的气质跟她熟悉的唐家风流少爷判若两人。
很快的,心宓从他的服色认出男人的身分——身着紫酱色棉布长褂的他,应该是段府的主子,段寅。因为只有他会在这么冷的天身上只穿著一件棉布褂子。
心宓的眸子充满困惑,在这里看到酷似唐司隽的他,让她直觉某种奇怪的事正在发生,而最让她困扰的是——男人身上的气味熟悉得恍如昨夜!
「你……」
她口干舌燥地后退,拚命想在他逼近之际,在两人之间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在昨夜之前,他的脸上布满了没刮的胡子和一点点的青髭,除了那似曾相识的突出五官,她无法辨认他的容貌。
可现下他不但刮净了胡子,垂下的长发也整齐的梳起——干净光洁的他可以得到最佳模范男人奖。
看到她惊愕的模样,他平静地挑起眉。「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他咧开嘴调侃。
「当然、我当然知道!」她厌恶自己结结巴巴的笨样子,却没法子控制出卖自己的舌头。
更糟的是,他身上的男性气味浓烈得让她莫名地脸红!那微微带着一点麝香的香味充斥着她的感官,几乎包裹住她的四周围……心宓蹙起眉头,这似曾相识的味道困扰着她的感官。
狐疑地眯起眼盯住他幽合的神秘眼眸,昨夜的梦境赫然挤进心宓的脑海里——她紧张地屏住气,双颊却无法克制地慢慢晕红。
「我听福叔说,你拒收我送给你的衣物?」他忽然说,粗嘎的嗓音透出一抹要命的性感。
心宓努力想漠视他在心中造成的影响,却不能控制自己越来越红的脸蛋。
「无功不受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白要。」红着脸,她强迫自己别开眼,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靠得太近了!虽然不至于近得「碰」到她,但是他胸前那「两团」每个女人看到都想尖叫的男性胸肌,在视觉上压迫着她的呼吸,让她几乎窒息!在理性上,他已经侵犯了她的「安全距离」。
太奇怪了!从前她看到唐家那个自命风流的花花公子只有讨厌的情绪,为什么现在会觉得脸红心跳?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因为这让她觉得好糗……「我没说要白白送你。」他咧开嘴,再踏近一步把她逼至并边。
水中的倒影让他忆起昨夜娇媚的裸女,他幽黑的眼瞳霎时间变得深沉、危险。
「如果有什么吩咐你直接说好了,反正你是『主人』。」虽然红着脸,她还算满意自己稳定的声音。
「为什么我觉得——你提到『主人』的时候,有一种不以为然的轻蔑?」他再逼近一步,嗓音低嘎嘶哑。
「那、那一定是『您』的错觉。」她甜蜜地回答。直视他幽暗的眼睛,甚至对着他绽开一朵最甜、最美的笑花——纵然她的心跳已经快停止、已经快喘不过大气!
段寅挑起眉,他性感的唇咧开一抹调侃的弧线。「是吗?」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可想而知,对于自己的接近,她有多紧张。
「当、当然啊!」她好强地争辩。
因为缺氧的结果,她白皙的肌肤不自然地泛红。
段寅盯着她逐渐染红的肌肤,初初带着好玩的心态,想试探她屏气的本事,随后发现她似乎真的忘了喘气这回事——「再不喘气,恐怕就再也没机会喘气了。」终于,他似笑非笑地「提醒」她。
他突然悠哉地冒出这句话。心宓呆住了,心跳顿时乱得如同擂鼓——开始「记起」大口呼吸的同时,强烈的羞耻感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如果现在前面有个地洞,她不介意立刻跳进去。
「我会让人把衣服关去,这回,记得把东西收下。」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语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权。
「我说过了……不能收。」虽然喘着气,她没忘记自己的「原则。」
可能就因为他半强迫式的命令,让向来威武不能屈的她固执地拒绝。
「你很顽固。」他眯起眼,语气转为冷硬。
她的固执一开始虽然让他觉得有趣,现在却让他不高兴。
女人如果有些微的任性他可以纵容,但若是太过不驯,却会让他深恶痛绝。
曾经,一个难以管训、自由放纵的女人让他动过杀人的念头!
「有句话叫择善固执。」心宓坚持自己的理论。
她认为对的事向来坚持到底,更何况……他太危险!
昨晚如梦似真的错觉依旧清晰地滞留在她的脑海,不管是不是真的,她不喜欢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
「如果我不许你拒绝?」「的态度变得强硬,口气冷漠。
「我只是府里的奴才,你可以『不许』我做任何事,如果这是你的『命令』的话!」她挺起胸口,不怕死地挑衅。
段寅握紧拳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有胆当着面挑衅他!
即使是那个女人……也从未没有当面激怒他的胆量!
「那么,」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半晌,他阴沉地开口:「就如你所愿,我『命令』你收下衣服。」
心宓像烈火一样的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他,她强迫自己不能示弱,眼睛连眨都不能眨——「奴才知道了,主人。」她嘲弄地回报他。
段寅幽暗的眸子瞬间迸射出狂烈的火花,心宓一度以为他会出手打自己,但很快地,他压抑下眼中的怒火,冷峻的脸孔迅速罩上一层寒漠。
「你清楚自己的『身分』,那是最好不过的。」轻蔑地拋下话,他转身大步走开。
心宓呆在原地死瞪着他的背影,努力克制自己吼他回来的欲望。
两个人都没发现的是,远远的在后院凉亭那端,柳儿正冷冷地盯着这头,她手里掐的一只绣棚已经教她拧断了棚架。
第五章
这几天心宓陪伴着嫣儿,看见嫣儿每天折纸鸢、努力学写父亲的名字--她亲眼看见一个小女孩对父亲的孺慕之情。
但是段寅明明就在府中,他却根本不见嫣儿、甚至不许嫣儿上他的书房见他!
难怪嫣儿缺乏教养、而且不懂得尊重下人。
心宓不懂,怎么样的父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冷漠。
纵然她替嫣儿抱不平,但这毕竟是段府的家务事,她不过是一个外人,只能尽她所能给嫣儿关心和温暖。
至于心宓「调离」厨房去陪伴嫣儿这件事,对段府的下人们而言,她虽然不至于在一夕间成为变凤凰的麻雀,不过也可以说是飞上了枝头--因为她的身分再也不是低贱的「杂没丫头」,而是小小姐的贴身婢女。
但是心宓仍然住在下人房,每天看到忙进忙出,疲倦不堪的「邻居」,她丰沛的同情心免不了又开始泛滥。
「大婶儿,我帮你刷锅子吧!」看到向来待她还算不错的厨房大婶儿蹲在井边,一个人刷几十个大小不同的锅子,心宓实在不忍心。
「啊?不必啦!你不是要陪小小姐吗?」虞大婶儿转头一瞧见心宓,马上笑开了脸点头招呼。
自从心宓「升级」以后,府里的奴才们就对她客气得不得了,因为从来也没有一个在厨房当差的奴才,能从一个杂役丫头,变成姨娘们或者小姐绣房里的阿姐。
更离奇的是,只要心宓在,小小姐就变得乖巧又有礼,再也不会随便吆喝、使唤他们,这种情形让大伙儿暗地里喷喷称奇,对于心宓「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敬畏不已--这些天心宓简直成了府里奴才们的传奇,现下他们看到心宓,比见到小小姐还要恭敬。
「嫣儿这会儿跟着教书先生学写字,我闲得慌,您不介意我留在这儿碍手碍脚吧?」看出虞大婶工作了一天已经满脸倦态,心宓伸手接过锅子就刷。
反正她从小苦习惯了,不做工还真觉得对不起自己。
况且如果不是因为她离开厨房,他们也不必分担她的工作,就当成是自己欠他们的又何妨?
「怎么会!」虞大婶儿显得有些慌张。「你爱来就来,不过别管咱们的工作,免得教总管大人瞧见要挨一顿骂!」
「我又不是来找大伙儿串门子,有什么好骂的?」心宓自顾自地刷锅子,手可没停下。
刷锅子她可是最有心得的,因为她从小刷到大--从小就帮着姑姑刷唐家的锅子,长大以后她就替炸鸡店、快餐店、烤肉店……刷锅子--总之她这辈子刷过的不同锅子没有上千也有上百。
「心宓,不是虞大婶儿多嘴……」大婶儿突然降低音量,表情变得神神秘秘的。她左顾右盼了一遍才往下说:「你现在跟在小小姐身边,有些话可记得千万别提、更别多问啊!」
「什么事别提、别问?」听虞大婶说的这么神秘,心宓忍不住好奇地问。
「就是--」虞大婶又左顾右盼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有人了,她贴着心宓的耳朵,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就是有关于小小姐的娘……咱们段爷的前妻的事,你可半句也别提、别问!」虞大婶重复叮咛。
「前妻!」心宓瞪大眼睛,忍不住提高声音。
「嘘嘘!」虞大婶儿像被吓着一般,赶紧拉着心宓的衣袖,要她降低音量。
「可我听嫣儿说过,她娘已经死了。」怎么这会儿又成了「前妻」?怎么样也该是「亡妻」才对吧!
「小小姐跟你提过这事儿?」虞大婶惊讶地问。
「是呀。」
「小小姐喜欢你,同你提过也是可能的。」虞大婶恍然大语地点头,接着慎重其事地警告她。「还记得上回关你的那地牢吧?那是个罪恶的地方,不管有事、没事千万别再靠近那里,还有,你千万记得,在爷面前绝不能提起那女人--否则马上就会被逐出府去,卖给北方的人口贩子,那就永远也回不来咱们汴梁城了!」
「怎么回事儿、」她向来不喜欢探人隐私,不过那个霸道、傲慢的男人--她的「主子」,究竟为什么对自己的前妻讳莫如深,这勾起了她的好奇。
「详细的事儿没人真正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才刚进府,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也是可能的,总之那一夜真是混乱得很……」虞大婶皱了皱眉头,因为回忆往事而幽远的眼神突然拉回焦距--一「反正你听清楚了,在段爷面前就连小小姐也不敢提起那女人半句,谁都怕一提了会挑起了爷的脾气。我说的话你得牢牢记住了,免得不明不白的犯了忌讳。」虞大婶做了结尾,突然就此打住。
「那一夜?」
不可否认,虞大婶说的话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心里原想再多问一些,可虞大婶的神色明显地表示她不愿意再说下去,话题到此为止。
心宓知道虞大婶是个不喜欢嚼舌根的人,她不肯往下说,任谁也激不了她。
似乎越来越复杂了……一所罪恶的地牢、一个满嘴粗话的闺秀小姐、一个根本不管亲生女儿死活的父亲、还有大婶口中的那一夜……这个奇怪的大宅子里,似乎隐藏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宓姐姐、心宓姐姐!」
一下了学堂,嫣儿就迫不及待地冲出书斋找心宓。因为现在心宓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跑慢一点儿,别摔跤了!」一看到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心宓立刻迎上去。
算准了嫣儿下学堂的时间,心宓已经在嫣儿的闺房等她。
「今天我学会写你的名字了,往后你再也不必替我写在纸鸢上了!」嫣儿兴奋地说,已经跳到心宓的跟前。
「那你爹爹的名字呢?」心宓笑着伸手牵住嫣儿。
「早就学会了!」嫣儿骄傲地宣布。』
「先生教过了?」」
「嫣儿自个儿学的!你瞧,嫣儿写得又快又好!」小女孩蘸了几滴盆子里的水,毫不犹豫地在桌面上写下「段寅」两个字。「上回你写给我的,我临你的字帖学的!」嫣儿热切地说。
心宓看到桌面上那工整的字体,心里不禁有些难过,嫣儿不知道练了多久才练成的字,可是她最亲爱的爹爹就算知道了,只怕也完全不在乎。
「对了,嫣儿,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那回为什么跑到后山去的?」心宓转移话题,不让嫣儿再绕着她那无情的爹转。
「因为那儿有奇怪的东西--是我发现的!」心宓一问到这个,嫣儿立刻挤眉弄眼的,红扑扑的小脸显得有点儿滑稽。
嫣儿神神秘秘的模样几让心宓觉得好笑。「什么奇怪的东西?」她问。
「那林子里头的岩壁上有火把呢!」嫣儿惊世骇俗地宣布,却没得到预期的尖叫--「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嫣儿瞪大了眼睛问心宓。
心宓一点都不惊讶,让她觉得很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心宓咧开嘴。
「为什么?」嫣儿更好奇了!
她可是连春花也没说,那是她心中最大、最大的秘密呢!
「那叫天然气!如果不是后山的沼气太重,就是段府生产天然气。」
她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堆嫣儿绝对不可能了解的名词。
嫣儿果然皱着眉心,呆呆地瞪着心宓。
「对了!」心宓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嫣儿,你在哪儿发现那火把的?」
嫣儿以为心宓「想通了」,终于发现这个秘密的可贵,她高兴地说:「从我跌倒的地方,再往林子里头走一刻钟就到了。」
「你带我过去瞧瞧好吗?」
「好啊,可是……」
「怎么了,」心宓问。
「过了辰时火把子就没了,要明天一大早去才有。」这也是那回嫣儿一早到后山的原因。
每过十来天,嫣儿就会趁爹爹不在府里的日子,到后山去瞧瞧她的秘密是不是还好好的安在。每回总要瞧见火把子还亮着,她才会安心。
「我明白了,那咱们明天一大早就去瞧瞧。」
「嗯!」
第二天一大早,嫣儿带着心宓出发到后山看秘密,当心宓一见到岩壁上巨大的火把子,以及其下冒着腾腾热气的沸水,高兴得尖叫欢呼--「大好了!太好了!」
她兴奋地抱住嫣儿转圈圈--「怎么了?怎么了?」
嫣儿感染了心宓的快乐,莫名其妙的她也跟着笑眯了眼,糊里胡涂地问心宓。
「太好了,咱们终于有不费力气的热水可洗啦!」心宓高兴的拉着嫣儿跳「华尔滋」
嫣儿莫名其妙地被拉着转圈圈,她只觉得这样转圈圈虽然头都晕了,却好快乐、好有趣,可是她却听不懂心宓的话。
「现在只要想个法子把热水引回府里,那人人每天都能洗澡了!」心宓自言自语地说着,脑子里一方面在想,该怎么把热水引回府里。
一回头,心宓发现后方一大片竹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好运!
「嫣儿,你过来瞧瞧。」她拉着嫣儿的手走到池子边,从一旁地上取了一片竹叶后探到水中,过了一会儿很快就抽出水面。接着她对嫣儿说:「你伸出手摸一摸。」
嫣儿迟疑地伸手碰了一下树叶。「叶子是热的!」
「是啊,因为这水是热的!」心宓道。
「为什么?」纵然方才心宓已经解释了,嫣儿还是不明白。
「因为上头有一把火炬子,所以水是热的。」心宓干脆简单解释。
「噢……」
「你知道吗?只要咱们能接上管子,把这一大池用不完的热水引到山下,那么府里每一个人就天天有热水可洗澡了!」
「可是……」嫣儿困惑地问:「可是,我们该怎么将水引到山下?」
「方纔我说了,可以接管子啊!管子的材料现成的。只要动员府里的人把后头的竹子锯下.去掉竹子里头的枝枝节节,再挑粗杆的含细杆的、挑细杆的套粗杆的,这样管子就接成了!然后咱们再在池边掘个比较低的壕沟,深沟的终点架上管子,之后就能顺利把热水引到山下了!」
嫣儿瞪着大眼,似懂非懂得望着心宓。
「现在要靠你了!」心宓突然环住嫣儿小的肩头,「很温柔」地对着嫣儿微笑。
「什么……」对于心宓的笑容,不知怎么地,嫣儿突然觉得自个儿正在起鸡皮疙瘩哩……「你是段府的小姐,现在又是个有礼貌的乖小孩,只要你说一声,大伙儿肯定会帮忙的。」她终于说出目的。
「我吗?」嫣儿歪着小头,迟疑地指着自个儿雪白的小鼻子。
「是啊,」心宓笑得很无害,这是因为她的心情实在太好的缘故。
事到如今,嫣儿能说不吗?
当然不能!
虽然她不大想「利用小孩」……不过攸关洗澡大事,她可是容不得小嫣儿说不的!
动员府里上百名佣工,趁着黑夜偷偷摸摸地做夜工,这可是个好大的工程啊!
因为嫣儿说,她爹爹连一只小虫子在几里外飞过都能察觉,大伙儿只得选段寅出府作客期间开始动工。
众人子时就从床上起身,各自提了斧头偷偷摸摸地上山帮忙。
心宓这之所以选择私底下偷偷工、不告知府里的总管,就因为她明白老总管那迂腐的脑袋瓜子压根儿不会懂、更不想懂。
她不想碰钉子、更不想让这件事有意外,所以就悄悄联络了众人上山来接引热水。
幸好大伙儿一听到心它说只要管子一接好,就天天有热水可洗后,都高兴得一口承诺一定会保守秘密、而且尽力配合。
心宓想,只要热水引成了,往后府至每一个人都有热水可洗,到时候就没有人会责怪她了!
几个晚上,嫣儿兴奋地跟着大孩子敏川的后头满山跑。火炬子点亮了乌漆的夜空,比天上皎洁的明月、闪亮的星子还要教人快乐。
可就在十天后、管子已经快接成的夜里,山上来了两名不速之客--「你们太放肆了!」
上百人夜里一起行动,自然没瞒过人的可能。
这现象却早就落入了老总管的眼底,就因为主子不在,他必须负责管束底下人,出了事他怎生扛得起?
心宓见福叔找来了,她不能让帮她的人受牵累,于是挺身而出。「福叔,不干大伙的事,这是我--」』
「这管子要是接好了,对咱们大伙儿都有利呢!」虞大婶替心宓接过了话,但愿老福看在她的面子上,别为难大伙儿。
「什么管子?」
「你瞧,就咱们身后这个!」虞大婶指着冒白气的水池,兴奋地道:「现下辛苦几夜,只要接好竹管子,把这些热水引下了山,往后咱们就每天有热水可洗澡了!」
福叔掉头瞧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池冒着白气的热水--「这是--」
「天然的沼气,白天溢出来的时候岩壁上会有一把火炬子,一池的水都给煮热了!」虞大婶解释。
这时连福叔脸上,也充满了赞叹的神情。
「无视府里的规矩,半夜里上百人私自行动,要造反还不容易吗?」跟着老总管上山,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柳儿这时忽然道。
段寅不在,柳儿也算是府里半个主子,她讲的话,福叔自然不能轻忽。
沉吟了会儿,福叔点头道:「柳儿姑娘说的话倒也是。」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规矩是人订出来,只要不影响到白天的工作,这种对大伙儿都有好处的事,根本就没有反对的理由!」心宓不以为然。
「福叔,这件事总有个带头的人。」话是对着福叔说的,柳儿却盯着心宓,冷冷地道。
福叔明白柳儿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冲着心宓来。
侍妾终究没什么地位,段府的女人尤其如此,柳儿在府里向来不吭声,因为段爷不在府中,上山时福叔只是觉得该把这事儿同柳儿通告一声,没想到她会要求一同上来。
「带头的人是我,我是小姐呢!不能命令他们做事儿吗?」嫣儿站出来,大声讲话。
「小姐这样胡作非为,不怕惹官人生气?」柳儿冷着眼,轻蔑地说。她从来未把这个小鬼放在眼底--因为她明白段寅有多讨厌嫣儿,讨好这个小鬼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柳儿的话,正巧击中了嫣儿的弱点,她爱爹爹又怕爹爹,这些柳儿全都明白。「我……」
嫣儿支支吾吾地,没了气儿。
大伙儿见嫣儿也没了气,个个都垂着头,谁也不敢多说句话。
柳儿撇起嘴冷笑。『福总管,该怎么处置,你好生想一想。」
「福叔,我说过不干大伙的事!您要处置,那处置我一个人就成了!」心宓把事情都揽在自个儿头上。
「那好!福总管,就先把这个贱丫头关到地牢,等爷回来再做处置!」柳儿阴侧侧地道。
「心宓关过一次了!这么冷的天,地牢会冻死人的!」众人没一个敢吭声,这时只有敏川从人群里跑出,气愤地替心宓说话。
「敢做就得敢当!会怎么着,那就要看这个贱丫头的造化了!」柳儿冷笑。
敏川冲动的想骂人。「你--」
「敏川!」心宓拉住敏川,阻止他再替自己说话而惹祸上身。
「可是她--」
心宓严肃地对着敏川摇头。
敏川握着小拳头,眼中满是不平。可他明白,心宓再怎么改变,还是那么照顾自己!
嫣儿的眼眶里蓄着泪,柳儿拿爹威胁她,害得她不敢吭一声。
这时心宓再笨也明白,这个女人是冲着自个儿来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懒得跟一个没有见识的女人计较。
「福叔,你不必为难了,我跟你走吧!」心宓在大伙儿忧虑的眼光中勇敢地站出来。
这时连老管家也开始佩服这女娃儿的胆色。老实说,他不但佩服女娃的胆色、更欣赏她的聪明智能。他并不想处罚她,然而府里有府里的律法,他不得不为。
敏川说的他也明白,爷明天才会回来,这时节比前一回还冷上许多,再在地牢里过上一夜,只怕这丫头就当真没命了。
「跟我走吧,丫头!」老管家的声音里有一丝惋惜。
心宓勇敢地跟在跟在老管家身后下山。在大伙儿怯儒却佩服的眼神中,她是唯一不在乎所谓「规矩」的人。
第六章
段寅回到段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一早天还未亮,福叔就等在大门口,直到看见段寅和燕咯尔的快马--「段爷!」福总管上前牵过段寅的爱马。
「老福!今儿L个这么早就等在这儿,你不是半夜就来了吧?」燕咯尔调侃福总管。
福总管拘谨的个性,向来是他调侃的对象。
「是,因为府里发生了些事儿--」
「我的老天,你当真昨夜就来了?」燕咯尔拍了下额头,哈哈大笑两声。
「发生了什么事?」段寅留意到福总管的神色严肃。
「现下调到嫣儿小姐身边,原本在厨房帮忙的那个丫头--」
「我的老天,怎么又是她,她又干了什么事儿?燕咯尔瞪大了眼睛。
福总管于是把心宓如何号召众人、上山帮忙接管子的事说了一遍。
「老天爷、她可真不是普通的神勇!可那些人怎么肯听她的!」燕咯尔脸上允满吧为观止的表情。
可他心底对这勇敢的女子,倒也有了几分敬佩。
「她人在哪里?」段寅问,他的眉头皱得很紧。
「在地牢--」
「现下人就关在地牢里,这是我的意思。」人随着声音到,柳儿干娇百媚地跨出府,她也等了段寅一夜。
「干你什么事儿……」燕咯尔背过了身,压低声音嘟哝。
「爷儿,情急之下,柳儿胡乱做了处分,您不怪柳儿吧?」燕咯尔的话她就当成没听见。
她明白燕咯尔是段寅跟前的红人,她可不会傻的得罪他。
福总管接下道:「不过这时节地牢实在关不得人的,是不是该先把人放出来--」
「福总管,爷在这儿容得你插嘴吗?你太放肆了!」柳儿嗲声斥责老管家。
福总管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给堵住。
「不必放人了。」段寅冷冷地道。
他不喜欢那丫头擅做主张的性子!对于她无视府里的律令,他不会再宽容。
「可是主才老福说了,人要是不放出来会冻死的。」燕咯尔知道心宓的「英勇事迹」后,情不自禁地替她求情。
「那是她自己找的!」冷酷地撂下话后,段寅大步走进府内。
听到段寅冷酷的答案,柳儿脸上绽开胜利的笑靥。
昨夜很平静。
所有的人都被柳儿命令远离这里,连嫣儿也不能靠近。
将近凌晨的时候,心宓全身的知觉已经将近麻痹。她知道,大概再过不久自己就会冻死了。看来为了洗澡而白白冻死,恐怕即将成为她人生最大的笑话。
「如果就这样死了,还能不能回去呢?」全身软弱无力地靠在地牢潮湿的墙壁旁,心宓喃喃自语着。
老实说,如果不是为了姑姑,她并不想回去。
在属于她的时代,她并没有知心朋友,因为纽约人都很冷漠,白人根本不会真心跟有色人种做朋友,而中国的留学生又自扫门前雪。
在心宓的记忆里,她的生活在不断的打工中度过,根本没有时间交男朋友。
所以,在二十一世纪的纽约,并没有让她特别眷恋的人,除了不常见面的姑姑以外。
她已经冻得感觉不到自己在发抖。只知道冷气透进了骨子里,她的大部份知觉已经丧失了,只觉得昏昏欲睡。
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她闭起了眼睛,虽然她拚命告诉自己不能睡,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一只沟鼠悄悄跑近,它瞪着幽合如电魅的眼睛,一直到心宓闭上了眼睛。
地牢被打开的时候,心宓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苍白的小脸接近透明、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男人的脚步声很轻,他无声地走进牢房,直到看见瘫在地牢墙角那抹瘦小的身影。
他站在昏迷的女人面前凝立不动,直到连他都再也听不见女人的呼吸声,然后,他看到一只灰色的小东西窜过自己的脚边--男人的身形陡地震动了一下,他抱起女人、另一手覆住女人的心窝,然后离开阴冷潮湿的地牢,动作突然变得异常迅速。
抱着失去意识的女人,男人发起绝顶轻功,一路往「知津斋」而去。
断断续续的意识中,心宓知道有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喂她苦得连舌头都会打结的汤药,并且替她掖被、替她擦身--因为每日的某个时刻,她的胸部会被灌入热气,热得她就像在火上煎熬一般,过后她总会流出满身的汗。
昏迷中,她只知道那个人身上的气味十分熟悉,躺在床上的日子十分痛苦而且煎熬,除了那个人以外,再也没有人陪她做伴,于是凭着对味道的辨识,她开始每天期待那个人。的来临……终于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心宓茫然地望着周遭陌生的摆饰,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头痛欲裂、虚弱。难受的程度像是被鬼压了身。
「谁……」
她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蚊子叫还难分辨。更惨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声带根本不受控制。
「你才刚从鬼门关回来,想下床的话起码要再躺上个把月。」段寅粗嘎的嗓音突然由床侧传过来。
心宓连转头去看是谁在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是她知道现下坐在自己床畔的人是谁。
「我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段寅没直接回答她的疑惑,仅是说道:「一会儿我替你运功,你会很热,但必须忍耐。」随即解开她身上的罗衫。
「你做什么……」
心宓想伸手推开他,可是却一分力气也使不上。
「运功的时候不宜有外物隔开,况且等一会儿我还得替你更衣。」他忍着笑,轻描淡写地道。
纵然她病到动弹不得,他仍能看出她眼中的山自愿懊恼。
「你--你别碰我……」
心宓全身颤抖,因为她想抬起手拒绝,两条手臂却像不是自己的,根本就不听话。
「很抱歉,情非得己必须「碰」你。因为你在地牢里染了病,没有一个人能接近你,除了我。」他解释,低嘎的语调隐含一抹揶揄。
染了病?心宓想:可是她分明是冻晕的!
顷刻间两层外衫已经教他褪尽,只剩下内里一件肚兜,暴露出大半的肌肤。
「不要……」她不但全身发热、连脸蛋也热得发烧。
他自然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一径任意施为。纵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身子,亲眼所见她雪艳的胴体,段寅仍然为之屏息。
「不要……」心宓僵硬的声音转为哀求。
她害怕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时,那发亮、又发暗的眼神,害怕他靠自己这么近的时候,他身上那熟悉的气味……段寅扶起她虚弱、如一滩柔水的身子,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掌贴着她赤裸的心窝,然后开始徐徐灌入真气。
心宓再次醒过来时,惊愕地发现自己身上已经不着寸缕。
床边段寅正俯首凝视她,然而她的身上甚至连一床蔽体的被子也没有!
「你--」
心宓满脸通红地抬起手遮住自个儿的身子,忽然她惊讶地发现--她的手已经能动了!
「明日再运一次气功,过后只要好好调理,身子就能回复了。」他沉着声解释,语气教人听不出一丝波澜。
「你、你可不可以先给我一床被子……」心宓红着脸,嗫嚅地问。
他咧开嘴,从一旁的衣箱中抽出一件薄被。
一拿到薄被,心宓立刻密密实实地盖住自个儿的身子,事实上屋子里很暖。空气又干,角落共有五个炭盆,就算不盖被子也是不打紧的。
现下她知道他真的是为了救自己,除了一点点别扭的的情绪,她心底开始对他有了感激。
「谢、谢谢你,方纔我误会你了。」心宓的性子向来很大方,如果是自己的不对,她会认错。
他似笑非笑地盯住她晕红的粉靥。「我们必须在这间房里共处一夜,希望你别介意。」
「共处一夜?」那是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他伸展壮硕的躯体,语调有点慵懒。心宓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只着了件单衣,强壮的男性体魄简直完美得碍眼。「我们必须关在这房里一起度过一夜,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
心宓默默地瞪着他--他说的可是天方夜谭?
「你是说我们要一起关在房间里一整夜?」如果现在她有力气,她会扯开喉咙尖叫。「为什么?」不过因为稍稍有了力气,她现在的音量也够大声了!
「因为你的病会染上其它人,只有我绝对没事。」他道。
事实上她昏迷这几日,他们一直共处一室,晚间都是他抱着她入睡的。
「为什么你没事,其它人就会有事?」她问,头皮渐渐发麻。
「因为我得过。」他淡淡地解释。
心宓苦着一张脸--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得什么「病」了!
她肯定这是传染病的一种,最好的解释就是,段寅知道曾经得病的人免疫,而他正好得过!
在古代得这种病的人不是被处以火刑、就是放水漂流。但是后者通常在传染病一开始发生、人们还不知道该怎么预防的时候,一旦人类的无知让他们污染了河川,疾病就会转成可怕的瘟疫,杀害成千、上万条人命。
「我只是府里的奴才,你可以不必照顾我的。」望着他暗的眼,她讷讷地说。
能发病到险些夺去她的命,可知这一类传染病的可怕程度。纵使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感染,也没有照顾她的义务。
「奴才也是一条命。」他的声音很低嘎,说出口的话显得格外有感情。
心宓无语了。她开始怀疑之前自己认识的他、以及现在的他--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你才刚开始痊愈,别费太多力气,喝一点粥,然后好好休息。」他离开床边,从一个可以开关的窗格里取出一盘食物。
原来这几日喝药、饮食、以及衣物都是藉由这个活动窗格从外取得的。一旦两人用过的衣物和餐具,就尽数烧毁。
他将食盘放在案上,拿起饭碗盛了些粥,这才回到床边。「张开嘴,你得吃点东西。」
他打算喂自己吗?心宓羞怯地伸出手。「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想接过饭碗,他却避开她。
「你的手还不稳定,还是让我喂你!」他舀了一瓢白粥,放在她嘴边。
明知道他是好意,心宓只好乖乖地张开口,咽下白粥。
就在心宓咽下白粥同时,他的眸子变得又黑又沉。
他喜欢她乖乖听话的样子!
一旦她不再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他对她的心防就会撤了几分。
等一碗白粥喝得见了底,心宓也累了。
「好好睡吧!」他扶她躺回床上。
段寅吹熄了灯,瞌睡虫便以惊人的速度爬上她的眼睫……几乎是立刻的,心宓就沉入黑甜的睡乡。
夜半,心宓被一阵冷风刮过空地的呼啸声吵醒。
外头的风很大……她睁开眼,凑着月光,转头就瞧见躺在石子地上的男人。
两只炭盆子的火灭了,她身上不知何时裹了厚厚的毯子。她怔怔地瞪着衣着单薄、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被的他。这么冷的天,段寅竟然睡在冰冷的石板上,把温暖、舒适的大床和暖呼呼的热被让给她一个人睡!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只盖着一条薄被、睡在石板地上,她的心脏突然纠成了一团。
吃了碗白粥、睡了一觉,似乎力气又回复了不少。心宓在自个儿赤裸的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毯子,之后悄悄下了床。
虽然两脚仍然稍嫌无力,却已经足够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然后蹲下来--「有事?」
「啊--」
黑暗中嘶哑的男低音险些吓破了她的胆。
心宓像被捉到做贼一样心虚--「我、我……我只是想瞧瞧外头,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狡辩,庆幸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热烫烫的脸正红得像只熟虾子。
「你不能开窗吹风。」他从石板上坐起来,一抹笑痕掠过嘴角--他分明看见她走向自己。
「噢……」
无聊地在他左右闻绕,然后像是不经意似地问他:「你躺在石板上,不冷吗?」
他咧开嘴。「放心,我不怕冷。」淡淡地说。
她不会明白他习得上乘内功后,身体冷热不侵的程度,若非如此,他不会在那场大病中活下来……「骗人吧!你别逞强啊,我不会笑你的!」心宓用现代人的眼光思维,理所当然地不相信。
纽约的冬天,没有电毯她是绝对话不下去的!
「你关心我?」他突然问。
「我--我只是很善良,换了路上的流浪犬、流浪猫我也会关心的!更何况你还救了我的命。」心宓很用力地解释,可不希望他「误会」。
「说了这么多,你累不累?」他问她。
「啊?噢……」
「既然累了,咱们就一块上床睡吧!」他若无其事地道。
心宓瞪大了眼睛。「一块--上床睡?」
「当然。你不是不希望我别太逞强,这里就只有一张床,咱们只能一起上床睡。」他逗弄她。
心宓咽了一口口水,她很认真地考虑再考虑,再三犹豫--终于,她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好、好吧!可是你不能、不能越过这里喔!」
心宓利用厚毯子,泾渭分明地隔开一条楚河汉界。她说服自己,只因为侧隐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才让他上床与自己同睡。
厚毯子仍然密实地裹在身上,心宓谨慎地背过身去,远远的缩在大床的另一头。
夜色仍然又浓又重,心宓虽然挣扎着想保持清醒,可讨厌的周公仍然很快地找上了她……
第七章
虽然心宓身上裹着层层的厚毯子,但越来越低的温度还是让她冷得全身缩成一团。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
「唔……」
一阵温暖突然包裹住全身。刺骨的寒冷让心宓朝着包缚住自己的热源越靠越近。
「嗯……」
彷佛有人温柔地在按摩着自己的胸口,一阵舒服的战栗掠过心宓全身,她情不自禁地呻吟,窝向后方温暖的来源。
「抬起腿,让我试试你的味儿。」
男人低嘎的声音像一道催眠符咒,安抚着心宓的神经。虽然她讷闷着,他为什么要「尝」她的昧儿……「记着我是你的主子。」男人的声音更显得低嘎。
「你、你怎么可以对人家做这种事!」她红着脸,羞愤地指控他。
「是你一直贴上来,我是正常的男人,没考虑过禁欲。」他轻描淡写地说,语气中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
心宓瞪大了眼睛,两颊窜过一阵火热--他、他、他--他竟然把男女之间最神圣的事说的那么肉欲!
「你--你不要脸!」心宓瞪着圆圆的眼睛,惊讶的必须张大嘴巴喘气。
段寅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红通通的桃子脸。「别口是心非,你的身子明明告诉我你很喜欢。」他逗她。
无可讳言地,他喜欢她羞涩的反应。
也许她的心性是鲁莽、奔放了点,但是精神可嘉。至于在男女的性事上她表现出来的矜持和羞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让他「满意」。
「你胡说八道!我不想听!」心宓羞愧得简直想一死了之。
他抱着她,一直到心宓身子的战栗渐渐过去,她悄悄挣开他太过让人耽溺的怀抱。
「我要睡了」她嘟哝着,小心地转过身躺下,免得他看见自个儿依旧红通通的脸蛋。
「累了?」他吁出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硬热的下体,只是从身后紧紧地搂住她,并没有发泄自己的渴望。
他知道她大病初愈,承受不起两回激烈的交合,更何况如果他要进入,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绝不会浅尝即止。
当他碰到她的身体时,心宓全身僵了一下,但是当他紧紧的搂住自己、以体温偎暖她冰凉的背脊时……她并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的时候心宓就睁开眼了。
段寅早已经着装整齐打开了窗子,让早晨清新的朝阳洒满一屋子。
「早……」
心宓小小的半张脸蒙在被窝里头,闷闷地回话。
看到他、回想起昨夜,她的脸蛋又情不自禁地通红。
「今日咱们终于可以『出关』了。那间房里所有的被毯、衣物都会烧毁,我已经遣人送了批新衣过来。晌午前你可以在房里歇息,我会让人煮好饭菜,送到你房里。」他道。
心宓这时才会意到,两人已经不在原来的房间。
「我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心宓怔怔地环顾四周一遍。
他笑了笑,盯着她露出被子外通红的半张脸。「自然是趁你熟睡的时候。」然后低嘎地道。
瞧见他的笑容,心宓慌张地垂下眼--被窝下她紧紧接住自己的心口。彷佛听见自个儿耳边传来「噗通、噗通」的心跳声……「爷,早点都准备好了。」外头福总管的声音传进来。
「送进来。」段寅沉声命道。
心宓抬起眸子,看到端盘子进来的,竟然是在山上那回把自己关进地牢的女子。
「怎么是你?」段寅显然也有一丝讶异。
「是柳儿求福总管让妾身进来服侍官人的。」柳儿娇媚的眸子一荡,冷冷地瞟过床上的心宓。
柳儿的话让心宓的眼神发直--妾身?
这是什么意思?
她困惑地望向段寅,迷蒙的眸子揉入一抹期待……「放下盘子,你先回房吧!」心宓的反应全落入段寅眼底,他淡淡地对柳儿道。
「官人,您今晚上柳儿的房吧?」
女人千娇百媚地偎倚在段寅强壮的胸膛上,她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心宓的心口开始发冷--她呆呆地瞪着段寅,期待从他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准备好,今晚我会过去。」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他早已经发誓过不让任何女人掌控他,即使他今晚想要的是床上的女人。
他的答案,却在一瞬间将心宓从快乐的云端打入黑暗的地狱。
虽然段寅给了她一间上房住,心宓却坚持搬回自己下人的居所。
一直到两日后,从嫣儿口中她才明白自个儿昏迷了多久。
原来那几夜段寅一直伴着她,现在大伙看她的眼神都含了几许暖昧,更何况他还拨了一间房给她。
自然,她已经知道柳儿在府中的地位。她明白大伙心底在猜什么一一他们认定段寅想将她收房做妾--就像柳儿一样!因此她不能受、也受不起。
她的工作仍然是陪伴嫣儿,但她尽量避开段寅,因为无法承受面对他的尴尬。
这天送嫣儿回房后,她垂着头、顺着小径路走回自己房里。
「你还真是不知好歹。」
柳儿突然出现,站在前方挡住心宓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抬起头一看到是柳儿,心宓反射性地保护自己。
她不会忘记在山上那夜个这女人对自己的敌意。
「干嘛生疏?」柳儿掩着嘴笑,笑容却很冷,「咱们就快成为姐妹了,按伦理、辈分、你还得称我一声姐姐呢!」她的声音很硬,不再娇柔,多了刺耳的冷厉。
「别挡我的路。」心宓很冷淡地说,她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女人刻意的挑衅。
「怎么了?别告诉我你不爱爷、不想当上这个府里的半个主子。」柳儿冷冷地说。
段寅没有正妻,就算过去有,也已经成了往事,现在府里除了段寅,就属她最大,那个段嫣儿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她不会容许任何人夺走她优越的地位,更不会让任何女人有机会同她抢男人!
但是那回段寅竟然那自己跟这个丫头一起关在房间里--这让她惊恐!
因为这种糙为不像段寅。
她的官人拜谢反常了!她不能}能坐视这个贱丫头抢走自已的地位--不管她有没有野心。
「我说,让开。」心宓暗暗握着拳,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她告诉自己,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到处播下情种、风流浪荡的男人争风吃醋。
看到这贱丫头始终防备着自己,柳儿冷笑着说:「你要知道,在这个府里我的资历比你深,如果你太不听话,我会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这话也算是警告。
「如果你想听实话,我可以告诉你--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她不喜欢被挑衅,同样也不会示弱。如果这个女人以为来挑拨两句就能让她害怕或者求饶,那么她的头脑简直大简单了!
但是心宓的回答.却被柳儿误解为她有意要抢她的地位。
「你敢!」她咬着牙、压低了声喝骂。
她的粗鲁、无礼激怒了心宓「那你可以试一试!」她反唇相讥。
柳儿恶狠狠地瞪住心宓,忽然间她像疯了似地撕裂自个儿身上的衣裳、两臂伸直往泥地上一扑--就喊叫了起来--「官人、救命啊--官人--」
柳儿知道段寅身上怀有绝世武功,在这府里任何人一呼,他都能听见。所以她故意在段寅住的「知津斋」附近拦住这个贱丫头。
心宓呆住了,她没料到柳儿会来这一招。
「发生什么事了?」燕咯尔的声音先从大老远的传来。
在燕咯尔后方的,就是段寅。
一见到段寅,柳儿立刻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柳儿只是告诉妹妹,千万别拒绝官人的好意,谁知道她非但出言辱骂柳儿下贱、还出手推开柳儿……」她边哭着、边虚构莫虚有的故事。
心宓呆呆地看着另一个女人作戏,竟然忘了该替自己辩解……因为她实在大吃惊了!
她在思索,是什么力量让柳儿说出这种谎话,贪婪、自私还是愚痴?
无论是哪一样,总之她看到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虽然被诬赖的是自己,然而她竟然同情这个失去灵魂的女人。
好半晌,她终于抬头。一抬起眼,她就对住段寅严厉、冷酷的眼睛。
「不、我没有……」下意识地否认莫虚有的控诉,她的声音却因为对上他的眼神而显得无力。
她的虚弱却被视为心虚的表现。
「弄清楚!」他盯着心宓,一气一句冷硬地说出伤人的话。
「你只是一个下贱的奴才,我可以今天破你的身、明天就把你扔出府,这里可容不得你一而再的放肆!」
从她之前种种大胆、放肆的举止,他相信她会做出伤害柳儿的事!
心宓怔怔地瞪着段寅,起初她还希望是自已听错了,但最后,她慢慢的、慢慢的垂下了脸。
在燕咯尔同情的眼神下,收宓瞪着赖在地上、满脸污泥的女人,忽然,她觉得这一切很滑稽……「奴才知道……自己的下贱。」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机械化地转身离去,没看到段寅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掠而过的偶硬……这一回,他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第八章
心宓开始考虑--她该离开段府了。
无论能不能回到自己原先所属的时代,她已经打算离开。
但她实在舍不得嫣儿!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嫣儿说再见。但她明白,一旦嫣儿知道她要走,那她就哪里也走不成了。
可是段府这么大、府里的规矩又这么严,纵然她有心要走,一时却也走不了,现在她只能消极地避开段寅。
午间在学堂外等候嫣儿下学的时候、她呆呆地坐在自个儿房前的石阶上发呆。
「喂!」
心宓浑然不觉任何叫唤声,直到燕咯尔的大手在心宓眼前晃了三、四下、她才猛地回过神来--一「你做什么吓人啊?」她从石阶上跳起来,张大了眼睛瞪着燕咯尔。
燕喀尔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我是看你坐在石阶上发愣,连魂儿都没有了,所以特地替你把魂魄招回来,你该感谢我才是!」
「感谢你?」心宓张着小嘴,皱着眉头。
「是啊,现下你的魂儿招回来了,不感谢我感谢谁?」燕咯尔神气地说,仰起了鼻孔,学马儿喷气「哼哼」两声。
瞧见他的模样儿,心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这些天来她头一回有了笑容。
「瞧你!又哭又笑,小狗撒尿!」燕咯尔逗她。
「胡说,我几时哭了?」
「你苦楚着一张脸,就算不哭也够难看的了!」燕咯尔道。
他喜欢这个丫头充满精力、充满勇气的模样儿,现下看到她垂头丧气的还真不着惯,所以他决定逗笑她。
听到燕喀尔的话,心宓心底虽然难过,可是她强迫自个儿打起精神--因为连他都瞧出自己苦楚着脸,那么嫣儿和敏川这两个孩子迟早会发现,她不想他们替自己耽心。
「现下我开心的很,可没有苦楚着一张脸。」心宓扯起嘴角,努力叫自己微笑。
「唉……」燕咯尔却瑶了瑶头。「是没有苦楚着脸,可却比苦楚着脸还教人难过了。」他叹了一口气。
心宓强自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泄下来。她垂下肩膀,回复方纔的模样。
「你……你别理我了。」转过身,她仍旧坐回石阶,两手托着下颚,继续发呆。
「你生病了?这个样子可不像你!」燕咯尔没那么容易放弃。
「你没事吗?咱们的『主子』可能有事随时要差遣你,你回去吧。」说过错,她又两眼无神地瞪着前方。
「我没事,你耽心自个儿吧!」燕咯尔在她身边坐下。
心宓没理会他,径自望着自个儿的远方。
燕咯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上回那事儿……你别搁在心上,爷是禀公处理-一」
「你好吵啊,我要走了。」心宓从石板上站起来,打算走人。
「喂,你别走啊!至少听我把话说完!」燕咯尔拉住她的手臂。
「我不听、不听,你们男人全都是一个样的,只会护着自己的同胞!」心宓扯回自己的手,燕咯尔却抓得很紧。
「你这么说就不公平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何况那天本来就是你的错--」
「你让我走了行吗?心宓冷静下来。她平静地盯着燕咯尔的眼睛,冷冷地问。
「你别这样,也许我不太会安慰人,可我本来……本来是想安慰你的。」燕咯尔放开心宓,他有些困惑地搔搔头。
心宓吁了一口气,好半晌她调适好自己,淡淡地绽开一抹笑容。「无论如何……谢谢你不过我并不需要安慰。」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一「如果你能带我到外头走走,我想我的心情就会好些的。」
「当真?」
「嗯。」心宓笑着点头,这一回她的笑容是真切的。
她不想利用燕咯尔,但现下想离开段府也只有这个方式了。总之她不会牵累他,只要燕咯尔带着自己走过一回,那么她就能把路径记下来。
「那……你想什么时候出去?」
「就明儿个一早,我跟嫣儿说肚子痛,你也编个理由抽空带我出去逛逛吧!」心宓的笑容更灿烂了!
看到灿笑如花的心宓,燕咯尔傻气地点头,因为自己总算能帮到她而感到由衷地高兴。
隔日一早,燕咯尔果然带着心宓外出去「透气」,一直到黄昏时才回府、燕咯尔送心宓回下人房才离开。
心宓承认,这一整天她过的很快乐,因为能暂时离开段寅,让她不再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就在她面带着微笑推开自己的房门时,却发现窗边站了她最不想见到的男人-一「你有事吗--」心宓僵硬地问。
他单薄的背脊贴着门板,怔怔地盯着不该出现在自己房里的段寅。
「我听嫣儿说你病了,」他冷冷地盯着她红润的双颊,口气也一样冰冷。「现下看起来,你却好得很。」
心宓悄悄吸了一口气,「我、我已经没事。」她撒谎。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没事吗?」他冷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燕咯尔么自带你出府,我想这不会是他的主意。」
心宓倏地抬起头,红润的小脸顿时变得苍白--一他全都知道了吗?
「不干燕咯尔的事,是我……是我求他带我出府的!」心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替燕咯尔脱罪。
无论如何,他是无辜的,他只是帮助自己,不该被拖累。
「是么?」段寅的口气更冷,他慢慢走近心宓身边,一字一句像冰珠子一般冷冷地迸出口:「你凭什么煽动燕咯尔带你出府?威胁?不可能!利诱?更加不可能!」
他了解燕咯尔,知道部属对自已有多么忠心耿耿!
心宓怔怔地瞪着他,迷惑地分辨着他眼中的白雾,却辨别不出那是不是残酷的表情……段寅脸上的笑容已经被冷酷取代。「如果都不是,那只有利用你的身体换取条件了!」他侮蔑地下结论。
心宓的脸色倏地惨白-一他话中的轻视和污蔑,让她心痛得竟然忘了该为自己辩解……「默认了?」他冷酷地盯着她,一抹兽性的笑痕慢慢浮现在他的嘴角。「女人就是女人,无论表现的多么天真,遇到男人仍然只能利用下贱的本钱!」
天下的女人全部淫荡、下贱!一个看起来天真的丫头,竟然懂得利用姿色耍弄男人!
面对这样的指控和羞辱,心宓傻了眼。「不,你胡说,你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喃喃地解释着,她睁大眼睛一步步往后退……她不明白,为何他眼中那抹恨意会那么深刻,那么深沉!
「还想撤慌!」他突然跨近一步,粗暴地抓住她的手--「啊!」
他毫无分雨的蛮力让她痛入骨髓!
她脸上的痉却没有让他松开一分。强烈的嫉妒扭绞着他的心脏,他冷冷地漠视她的痛苦,甚至加重了手劲……「放开我……」
她紧握着拳头。可即使手腕上的剧痛、痛彻心扉,她仍然不愿意求他。
他盯着她,看见她眼神中的倔强和不驯。「可笑的是,我竟以为你是不同的!」他嘶哑地低喃,声音粗硬、冷酷。
「你到底想怎么样?放开我、你没资格这么做!」
「没资格?」他冷笑,充满了骇人的暴戾。「总要有人让你弄明白,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你这个疯子!」心宓用力捶打他的胸膛,在她剧烈的挣扎下,他残暴地扭转她纤细的手臂--「啊--」
心宓惨痛地尖喊。
忽然间「喀」地一声,段寅已经扭断她脆弱的手骨。
这清脆的声音同时惊醒了两人。
段寅僵冷的脸孔完全没有表情。心宓呆滞地瞪着自己断掉的手,彷佛那不是自己的手一般,过度的疼痛己经让她失去知觉……随后她眼前一黑,两腿失去支撑力,同时晕厥了过去。
当心宓终于在床上清醒的时候,才睁开眼。她看见的人就是段寅。
手臂已经接上,但深刻的痛清晰地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事。心宓视而不见地别开脸,甚至不想再看他一眼。
段寅面无表情地瞪着她不言不语、冷溪的疏离,纵使他想强迫她面对自己,却强自压抑下再碰她的欲望。
毕竟,是他硬生生拗断她的手骨。
「看着我。」他粗嘎地低语,口气仍然有浓厚的命令。
心宓却像个死人一般,动也不动地盯着粉墙,苍白的脸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白瓷塑像。
「看着我。」他再说一次,声音变得僵硬。
心宓仍然没有转回头,她甚至闭上了眼睛。
段寅握紧了拳头,他在等待心宓的妥协,直到知道她不会这么做。
「该死的!」他终于伸出手,握住她苍白、瘦小的下颚,强迫她面向自己。「张开眼--看着我!」他捏着她的下巴沙哑地低吼。
心宓却仍然闭着眼睛,像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突然他的唇压上她的,心宓倏地睁开眼,抬起没有受伤的手,使尽力气推拒他。「晤……放开我!」她挣扎着、别开脸尖喊。
段寅像疯了似地吮紧她的唇,粗壮的大腿压住她抗拒的身子,全然不顾她的挣扎,「涮」地一声硬扯裂她身上的衣裳。
「在这府里只要我下令,没有人能违抗我的命令!」段寅冷酷地宣示。
「疯子!」她僵硬地咬着下唇,唇上已经泌出血水。
他的脸孔抽动着,因为看见她唇上的血而发狂……是疯了,为她而疯狂!。
他不能忍受她拒绝自己,却和另一个男人出去了一整天!」
女人!全都是该死的荡妇!。
「放开我……」泪水流下心宓的脸颊,她的视线始终不看段寅。
「放开我--你这只野兽!」
她抡起拳头,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捶打他,受伤手因为身体太剧烈的挣扎而开始流血……「我是野兽,那你就是贱人!」他失去理智地咒骂。
段寅的眼神变得疯狂,他眼中看到的彷佛不是心宓,而是另一个女人……此刻他带给心宓的只有撕扯的疼痛和恐惧……忽然,心宓闻到他身上酒昧---「不要--」』
她挣扎,但是她惶恐的推拒根本抵不过他的蛮力,她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呃……」
「爽吧?贱人!」
他冷笑着低吼,英俊的面孔在心宓眼前放大、扭曲。
「不……」
「不?裤档里又湿又肿了,贱人!」
「我恨你……」
「恨?待会儿我让你欲仙欲死,你会更恨我!」
「不要……饶了我吧……」
心宓颤抖地抓住他强壮的手腕,就在她知道自己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的时候,她振起最后一丝理智,张开口狠狠地咬住他的肩头--「该死的!」
段寅疯狂的动作终于停下。
他张大眼瞪着木然的心宓,一抹复杂的神情掠过他的脸孔……「你是我的。」可怕地沉默过去,这是他的回答。
「不……」
心宓张大了眼,看着朝自己伸出手的段寅,她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了!
在心宓还来不及躲开时,段寅的手巳经抓住她,心宓却虚弱得再也没有力气抵抗了。
清晨、男人已经坐在床侧望着闭眼熟睡的女人许久。
直到大已大亮。段寅才慢慢从床边站起来。
临走前,他伸手拂过她散乱的长发,回想昨夜顾一切的疯狂,他的脸色渐渐严肃……是他一直不肯承认,她确实吸引自己,因为多年前的往事,他的心早已经封闭,发誓今生绝不再爱任何女人。
沉思的时间里,他木然的脸色掠过许多复杂的神情……忽然,他低下头在她耳畔说了一句「抱歉」。
女人柔软的的身子没有任何反应,他静静地坐在床畔,又望了她许久,终于他替她拉上毯子,然后才推开房门走出去。
事实上,心宓并没有睡着,一整夜她一直是清醒的。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调中的深深歉意,他彷佛又回复成那个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男人。那抹温柔的歉意呵……竟然荒谬地让她心折!
她不明日,正如他说的,他是主子、她是奴才,那他为什么要说抱歉?
但如果,如果那是他后悔致歉的言辞。她更不明白,为何自己心底会有一丝酸涩的凄楚……可她又怎能忘了昨夜、昨夜那个对自己施暴的野兽。
直到段寅下了床、离开她的房间,一切归于寂静许久,心宓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侧首看到床侧斑斑红点,她瑟缩了一下,然后无声地滑下床……恍惚地走到洗脸盆前,她抬起手准备洗脸的时候,忽然看到自己没受伤的手也因为昨夜的抗拒而布满瘀青。
第九章
十天来,心宓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临走前要说一句抱歉?
这些日子她就象一缕游魂,她想问那霸道的男人为什么要说抱歉,却没有了勇气见他的面。
她变得不像自己了!
现在,就连要经过他的居处,她都像个傻瓜一样慌张的垂头避开,走过后却又频频回头眺望……傻呵!他的道歉又如何,就算她肯妥协,顶多是他的另一个妾,他的心不会只属于她一个人……可她却禁不住自个儿的胡思乱想。
窗外霪雨霏霏,阴暗的天空像煞黄昏后、天未全黑前的景象。
这日当嫣儿告诉心宓,爹爹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到府里作客的时候,是在那夜过后十日的早晨。
「上回爹爹就是到郡主娘娘家里去作客了,她长得好美、好美,好象仙女一样!」六岁的嫣儿用充满羡慕的口气道。
心宓正垂着头缝嫣儿的乡囊,不经意被针刺了一下。
「啊!」
「怎么了?」嫣儿赶紧跑过来,满脸的关心。
「没事!」心底僵硬地抬起为过的手,这十日来手臂已经好些了,至少她已经能挟着绣棚做针线。「你方才说……说你爹爹还没过门的媳妇儿……是怎么回事?」她问,怔忡的脸蛋比刚才更苍白。
「虞大婶说那是皇上许给八府的贵人,郡主娘娘果然美得象神仙一样。」嫣儿回答。
心宓傻傻地瞪着嫣儿,嫣儿的话就象方纔的针一样,不同的是,这一字一句是刺入地的心坎。
「心宓姐姐,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的脸色好差,而且都不像以前那么爱笑了呢!」嫣儿问。
心宓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但是她绞痛的心却骗不了自已。「我没病。」
「是吗?」嫣儿的小脸透出一丝似懂非懂的早熟。
「嗯……」
「爹爹好看,那个讨厌的柳儿、丫头春花,还有好多好多府里的丫头都曾瞪着爹爹瞧……可爹爹却时常瞧你呢!」嫣儿忽然高兴地道。
她爱心宓,当然希望爹爹爱心宓。
至于那个郡主娘娘,虽然她好看得像神仙,可心宓打扮起来绝对不比她差的!何况那个郡主娘娘肯定没有心宓勇敢!因为只有心宓同爹爹说话的时候,两腿绝对不打摆子。
心宓仍然垂着脸、她手上的活儿却已经停下来,两眼发直地瞪着绣棚,全然没听见嫣儿正在说些什么。
直到嫣儿又问:「心宓姐姐,你喜欢爹爹吗!其实我好希望你来当嫣儿的娘呢!」心宓才回猛地回过神--嫣儿的话问进了心宓的心坎。
她怔怔地瞪着小小的人儿,一个孩子的话竟然让她无法回答。
心宓问自己,她喜欢段寅吗?那个霸道、残暴、伤害自己的男人……然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否认对他的在乎。
「心宓姐姐?你还没回答嫣儿的话呢!」
嫣儿才问完,忽然听到外头敏川一路呼喊过来--「来了、来了--郡主娘娘来看嫣儿小姐了!」
「咦?」嫣儿好奇地跑到门前,很快地推开了窗。
「郡主娘娘!」
随着嫣儿的叫声,心宓转过头看到一名身穿粉衣的娇美女郎。
她是很美,巧笑嫣然的郡主柔得似水……就如同嫣儿说的,像仙女一样。心宓的视线无意识地往上移,然后全身一震。
段寅就跟在郡主之后,同时跨进了嫣儿的房间。
嫣儿一见爹爹也来了,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小脸上流满了惊喜和快乐--「爹爹!」她轻唤着。
段寅听见嫣儿的叫声,他的视线起先停留在心宓脸上,随后他移开眼望向嫣儿:「郡主说要来看看你,」他的话虽然少,声音却少了往常的严厉。
嫣儿高兴得快哭出来了,爹爹他--他带着郡主来看自己吗?
「你就是嫣儿吗?」郡主在嫣儿眼前蹲下来,温柔地问小女娃儿。
她的声音像黄莺出谷一般好听,心宓的心脏忽然揪成一团。不等嫣儿回答,心宓压住自己的胸口悄悄地后退,因为这幅亲人合采的景象,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站住!」
段寅冷硬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心宓呆住,她顿住双脚僵在原地。
「郡主就在这里,你太无礼了!」他沉声道,所指的人当然是心宓。
「没关系的……」善良的贞娴郡主发出软弱无力的声音。
她向来害怕这个高大、冷漠的男人,在知道皇上将自己许给他后,她简直寝食难安。
段寅皱起眉头,他的目光从郡主身上移向心宓。「记住你自己的身分。」他警告。
半晌,平抑、毫无音调的声音从心宓口中吐出来。「对不住。」
她顺从地道歉,头一直是低垂着的。她不再傻得去违逆他,但是她也知道,她的心口好痛、好痛……那一夜,想必他已经忘了吧……「她淡淡地笑,这时她的谦恭卑微,是真正的谦恭卑微。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走得远远的,别让他有机会再以冷淡、不在乎伤害她。
审视着心宓异常的安静和乖巧,段寅眯起眼……「你可以下去了。」他沉声道,目光盯着她自始至终未曾抬起来的脸。
心宓沉默、面无表情地退出房外。
外头的天色已经放晴,可她的心却陷入更深的阴霾……
回到房里,心宓拿出布片儿,将几件常穿的衣物整理好、包起来,然后推开房门,朝记忆中那条通往段府外的后门疾走。
凭着十日前的记忆,燕咯尔带她走过的林间小径,她隐约还记得。
那条通往后门的小路虽然曲曲折折,但却是她眼前最平坦的路了--就算出了段府会饿死,她也已经无路可选。
原以为只有柳儿一个,可现下不止有柳儿,他还有未过门的媳妇!而她呢?她只是在他醉酒时,陪过他上床的奴才。
段府很大,上回燕咯尔带着她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出府外。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心宓只能就着淡淡月色分辨前方的小路。
但是才刚入林子不久,她不但迷失了原来的路、甚至已经。找不到林子间小径的去向!
她呆在一株古树下,怔怔地低头望着纠结的树根……「心宓?」
一声熟悉的叫唤在此时,就是及时的救命声--「燕咯尔?」她回喊对方。
「你怎么在这儿?」燕咯尔从黑暗的另一头走过来。
他才从外头回来,在漆黑的小径上看见心宓是有些讶异,可待一低头见到她手上的包袱,他就呆住了。
「你这是--」
「带我出府吧!」心宓鼓起勇气,对燕咯尔说出心底的实话。
现下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帮自己了!
「出府?」
「嗯,」心宓垂下脸,轻声说:「现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为什么?」燕咯尔简直被弄胡涂了!
「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如果你愿意帮我,就别问我理由,否则你就扭送我回府,让你的主子办我私逃的罪名。」
燕咯尔呆住了。心宓的要求让向来善良、却忠心耿耿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你这是……」
他想问个清楚、更想好好劝心宓,可当他一抬头看到她坚定、孤寒的神情,他就知道自个儿什么话也别说了,因为说了想必也是没用的。
「求你,帮帮我吧!」垂着脸,哀求的话从心宓的口中逸出。
这下燕咯尔又愣住了。他知道这个向来充满勇气、倔强、独立的丫头是从来不求人的!
叹了口气,他折服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理由……可是……好吧,我帮你。」
心宓抬起头,眼底满是无言的感激。
「什么也别说,我可不想听到什么道谢的别扭话。」
心宓淡淡地笑开脸,果然什么也没说。
「我看你包袱也带着了,那--就跟我走吧!」燕咯尔再度叹了口气,随后也露出笑容,走在前头替心宓带路。
两人起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后门。
「等你落户,记得通知我一声。」燕咯尔道。
「我……」
「没功劳我也有苦劳,这算是我唯一的要求,你可别拒绝。」燕咯尔笑道。
犹豫了片刻,心宓终于点头。
燕喀尔这才上前去替她打开后门,岂料后门打开那一剎那间,燕咯尔却看到等在门外的段寅。
彷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三人沉默地站在门内外对望。
段寅看着并肩站立的两人,他的眼眶渐渐泛红……他到心宓房里没找到人,她房中的衣物又明显的短少,燕咯尔也不在府中--于是他认定了两个人已经相约私逃!
嫉妒的怒火攻占了他的心脉,现在,一切都在他最坏的打算下发生了!看到她手中提着匆忙问草率裹起的包袱,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爷,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听我解释--」
看到段寅转红的眼,燕咯尔的脸色大变……他的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了若干年前那段往事!
「你敢背叛我!」段寅突然暴出一声狂吼。
想上前解释的燕咯尔被段寅一拳打倒在地下,接着发狂的他攫住心宓的肩膀,用力摇晃--「你背叛我!就在我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能重新接纳你的时候--你竟然背叛我!」他红了眼,抓住她的肩头死命狂摇。
心宓还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就被他抓住,然后摇得痛苦不堪。她的骨头发出一阵恐怖的「啪啪」声,彷佛全身都要碎裂了!
然后,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大刀,亮晃晃的刀锋闪过一道刺得人睁不开眼的银光--「段爷--使不得啊!」
燕咯尔大喊,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抱住段寅的腿,段寅手提着大刀,锋口距离心宓的脑袋只有一寸……「放开!」
段寅粗哑地大吼,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一样,双眼火红。额头的青筋暴绽--「不放、不放啊--段爷!心宓不是云姬--燕咯尔也不是该死的奴才啊!」
情急间,燕咯尔吼出了心宓听不懂的话……然后,她看到段寅扭曲的脸孔渐渐垮下,慢慢变得木然、然后哀伤……大刀随着他脸上的变化垂下,半刻钟过去,燕咯尔放开段寅,从地上爬起来,他看到了自己最敬爱的主子脸上深刻的哀凄。
「段爷……」
燕咯尔小心翼翼呼唤着,却看到他的主子转过了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他萧瑟的背影莫名地揪紧了心宓的心--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
「你,走吧!」
他拋下冷得接近幽魂的鬼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心宓和燕咯尔的视线里。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久许久,时间彷佛过了一世纪,心宓终于回过神,怔怔地问燕咯尔。
她看见了他眼中深沉的哀痛……燕咯尔眉头紧蹙着,他呆呆地瞪着主子的背影,缓缓地摇头。「我还以为……还以为事情早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他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什么事?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心宓问,她的好奇再也不能抑止。
「你可知道,之前爷曾经娶过妻?」』
「当然,那就是嫣儿的母亲了。」
「是啊……是小小姐的母亲。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小小姐还没出生,那年我同爷到回西夏国去--爷同我都是西夏人的秘密,你肯定不晓得吧?」
心宓点头。
「这也不能怪你。」燕咯尔又叹了一口气。
段寅,只是主子居住在中原的化名,实际上他是不折不扣的西夏贵族,这一点虽然未经过证实,但闻名汴京的八府公子皆非宋人,私下汴梁城里人尽皆知,但是离开了朝廷,在汴梁城流传有关八府公子的事向来仅止于传言,至于段府中的人就更加不知、不敢去臆测了!
燕咯尔从小跟着段寅,那是因为他也来自西夏,他的家族是段家贵族的御用侍卫,他打从一出生起就注定跟定了段寅。
「那年爷将云姬……云姬是爷今生最爱的女人。」
燕咯尔到这里,心宓的胸口紧缩了一下,但她静静地听下去,没有打断燕咯尔的叙述。
「因为云姬有了身孕,爷耽心她舟车劳顿对生产不利。于是将云姬留在中原,只带着我一块儿回到西夏。」燕咯尔继续往下说:「但是将云姬一个人留在中原,爷始终放心不下,何况她又怀了身孕,于是咱们比预定的行程提早了月余回来。等到咱们一从西夏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就听说云姬已经平安产下孩子的事。」
「当时爷欣喜若狂地冲回房,却撞见--却撞见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景象!」
纵然燕咯尔没往下说,心宓也隐约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请到了是什么样的过往,曾经伤他那么深……「男人最过痛苦难堪的,怕是亲眼撞见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子通奸吧!」她大胆地猜测,然后从燕咯尔的眼中得到证实。
「你实在是个聪慧的女子,云姬同你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燕咯尔叹服地摇头。「云姬太会演戏了!咱们回西夏不过短短三个月,云姬已经寂寞难耐,找上了府里一名身强力健的俊俏长工,但是在爷的面前她却娇柔似水、羞怯胆小,对爷也百依百顺,从来不曾违逆,让爷误以为她是禀性贞良的女子,也因此她得到了爷全心、全意的宠爱。她的手段岂止是那个柳儿的十倍!就在这件事过后,爷再也不相信女人。」
他忽然抬起头望着心宓。「我想,你的勇气和精力虽然让爷生气、不以为然,可也因为如此,他必定被你的勇气、和大胆直言吸引了!」他突然冲着心宓咧开嘴微笑。
心宓脸红了,但仍然没忘了他已经有未婚妻的事实。
「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她转移话题,提醒燕咯尔。
燕喀尔咧着嘴往下说:「我跟了爷一辈子,从来也没见过爷为了一名女子,像今天这般暴怒的,即使是为了云姬。那时云姬不贞的事传开,爷将云姬和那名该死的狗奴才一起关进地牢。我亲眼看见爷虽然盛怒,却一如往常地冷静。但七日后爷却将自己也关进了地牢……一直过了三日,他才抱出云姬的尸体,地牢里还有那名长工已经发硬的尸身。后来众人都传言,因为云姬不贞,所以爷亲手杀了她。可事实上,那却是莫虚有的事。」
随着燕咯尔的陈述,心宓忽然想起自己上回被关进地牢后,大病了一场的往事--「是传染病!」她冲口而出。
燕咯尔却一脸疑惑。「啊?」
「总之……总之云姬是生病而死,对不对?」
「你又猜到了!」』燕咯尔微笑,看到心宓眼中浓浓的关切,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的女孩了!
也许,他最关心的爷已经找到真正的春天了……「因为,上回我也得了那种病。」心宓陷人回忆里,忽然脸红地想起那一夜的事。
还记得段寅说他曾经得过病,现在好屠,他把自己关进地牢是为救那两个背叛自己的人。
即使是为了一名对他不义的女子,他也不忍让她断送生命,她敢打赌--方才就算燕咯尔没抱住段寅的大腿,他的刀也不会落下的。
他太有强制力和控制力了!
心宓想,她开始有些了解他了……「嗯。」正是那种病!
燕咯尔忽然以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对了,那时我怎么没想过,爷为什么要救你?」
心宓真想简单的说--因为你是个二楞子好人!
不过她可不想伤了好人燕咯尔的心。「因为你善良、公正,不像我成日胡言乱语,对不知道的事老是妄加猜测!」她偷笑。
燕咯尔对这个答案似乎十分陶醉,就在他飘飘欲仙的时候,心宓已经做出了决定--「咱们回去吧!」
「咦?」
「有些事……我得去弄明白它!」
她指的,是段寅的心。
第十章
心宓回到府里,却发现一群人挤在她的小屋外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地指指点点。
让心宓最疑惑的是,大伙儿的脸上都挂满了由衷的笑容。
「发生什么事了?」燕咯尔莫名其妙地看了心宓一眼。
心宓还没走到屋前,一伙人已经围住了她--「快来看啊,心宓,热水已经接好,咱们同爷都认定,第一条支管该先接到你房里!」全然不知方才发生过什么事的虞大娘边说着、边笑眯了眼。
「是啊、是啊!心宓,你快瞧瞧!」挤在众人前头的敏川拉开塞住门的布包。
怔怔地瞪着那股源源汩出的热水,心宓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红了……下午她回到屋里的时候急着收拾包袱,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小屋已经被接上了管子。
「太好了、太好了!往后咱们有热水可以天天洗澡了!」嫣儿高兴得又蹦又跳。
「你是小小姐,身上也有虱子吗?」敏川嘲笑道。
「我说说呗,也不行吗?」嫣儿噘着小嘴说。
小女孩见到日益高壮的大男孩,开始有些忸怩。
心宓很高兴的发现,嫣儿像她的爹爹。
这个孩子恼怒的时候很真、很率性,一点也不矫情,但却不是个不讲理的孩子。从嫣儿主动找她道歉那时起,她就明白自己会喜欢这个小女娃!
心宓注意到站在一旁微笑的福总管,她明白,能再一次策动大伙儿帮忙接完所有的管子、连福总管也义不容辞加入卖命的人,只有段寅……在人群欢笑声、以及嫣儿同敏川的斗嘴声中,心宓悄悄退出众人围成的圈圈。
一路沿着小径疾走,心宓心急地想立刻见到段寅。
有些话她要当面问问他。
「贱人!」
柳儿的声音蓦地出现在前头--她手上拿了一把短刀,神情疯狂地挡在心宓前方,还不断朝心宓挥舞着手中的短刀--「要不是为了你,官人不会休了我!我恨你--」柳儿脸色狰狞,扯开尖锐的嗓子嘶吼,跟她平时柔情似水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说他一一他休了你?」心宓不敢相信。
他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的意外?就在她决定要离开他的时候?
「贱人你听到官人休了我,你很高兴是不是?」柳儿突然仰头大笑,我很清楚,官人决定的事是不会更改的,就算要他杀一个人,他也绝不会心软!」
柳儿的话让心宓心底一动。
她说的,不正是方才段寅撞见她和燕咯尔的情景吗?
「就算要他杀一个人,他也绝不会心软!」……但是,段寅却放过了自己。
「杀了我,你也一样活不了了。」她冷静地道,同时悄悄往后退。
「反正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柳儿一步步朝心宓逼近,神情越来越疯狂。
「一无所有不如去死!但是我要你一块儿陪葬!」
「你不会一无所有!想一想你的亲人和朋友……别做傻事。」柳儿逼得很快,心宓的脚步已经有点颠簸。
「怕了吧?贱人?」看到心宓紧张的神情,她诡异地笑开了脸。
已经没有后路了,心宓紧张得嘴唇泛白,她知道自己恐怕逃不过这一关了……
「知道害怕的滋味是什么了吧?嘻嘻……你也会有这一天啊?贱人--」
柳儿终于发了狂,提起刀砍向心宓的腰际
「心宓?心宓?」
当心宓睁开眼时,看到姑姑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时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过后她跌入无限的恐惧--她记得柳儿拿刀杀自己,也记得腰上透彻骨回髓的剧痛,然后就晕死了过去!
因为这样,所以自己的魂魄又回来了……莫非天注定她无法见到段寅,就回到现代!
「别怕,心宓。」
心宓看到姑姑朝自己温柔的微笑。姑姑身上穿著白衣,全身像一团模糊的光影,心宓想张口说话却出不了声,就跟那回--就跟那回她死而复活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一直以来,你坚强又独立,因为姑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但这是不够的,就因为你太坚强,忘了怎么信任人,尤其是信任你所爱的人……但是现在你已经明白一些事情了,对不对?」
心宓怔怔地望着迷蒙中那团白影,眼眶慢慢蓄满泪……片刻后,她终于点头。
白衣女子微笑。「听我说,姑姑已经不在人世,我很快会离开这里到另一个向往已久的世界。至于你,老天爷不会平白无故安排一场意外的,你记着往后要诚实的过生活,了解你自己的心,同时爱你周遭的有缘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
心宓眼底已经积满了泪水,她开始明白,姑姑指的这个地方是哪里……「我走了,心宓,记着别耽心我,要诚实的过每一刻当下的生活……」
姑姑的声音幽远,渐渐飘离……告别了世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亲人,含着泪水的心宓突然又跌入一片幽深的暗黑……
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看到憔悴的段寅。
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然后伸出手……「真的是你吗?」她不敢相信地问,苍白的手来回抚摸那张自己已经深深恋上、再也忘不了的脸,粗砺的声音像磨过石子一般粗哑难听。
「别怕,你再也没事了!」他紧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激动的几乎落泪--这已经是他第二回从老天爷手中抢回她!
他发誓,就算她不爱他--他也不放她走了。
「我不怕……」望着他憔悴的俊脸,心宓明白他必定一直在自己的床边守候,不曾离开过她。
她摇头,终于笑开了脸。「我不怕……因为有你呢!」
段寅全身一震--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柳儿已斥出府外,送入衙门审判,因为杀人的罪名充为军妓、她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他粗嘎地柔语。往后,他发誓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伤害她!「至于郡主,我从来就没打算娶宋帝给的女人。」他道。
「嗯……」心宓深深叹息。虽然她同情柳儿,却明白每个人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抚摩着他布满胡渣的脸,她往下说:「要不是燕咯尔告诉我,你曾经历过如何不堪的过往,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霸道又自私的男人……但是,就算你可恶又可恨。却还是无法将你这个可恶又可恨的人从我的脑海里驱逐开去。这是我让燕咯尔带我离府的真正原因。」她心疼地紧紧,紧紧握住他的手,苍白的脸蛋依偎着那粗糙的男性大掌,温存地摩挲着手掌的温热。
就算姑姑没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她也已经听到自己心底最诚实的声音……她爱他!
心宓想,她早已经爱上他好久、好久了!不管之前他是个那么霸道、那么可恶的男人呵!
「心宓……」
他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里有颤抖的谦卑、激动和感谢……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他今生最爱的女人也爱他!
原本他以为,就在他已经厘清了心中的真爱、决定拋开过往不堪的记忆、全心全意去爱一个值得爱的女人时,她却要离他而去……「我……」他颤抖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在不弄痛她的情况下、紧紧、紧紧,用生命搂抱住她……
「嘘,你听,大伙儿来了!」依偎在他安全、舒适的怀里,心宓满足地侧耳倾听。
外头正热闹着,敏川、嫣儿、虞大娘、燕咯尔、福总管……大伙儿提了「慰问品」,正往这头走来看心宓了。
房门打开同时,心宓发现了一箩筐的幸福正朝自己涌来……
也最爱的男人,正悄悄在她耳边道出那最美的三个字……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