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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深夜。
装潢雅致的卧室中,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墙上闪烁著的电浆电视。
虽然音量已经调得很低,不过,却依然热闹非凡。由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所主持的谈话性节目,此刻正进入高潮。
青春貌美的女主持人向来是新新世代的代表,以大胆活泼,甚至有些无厘头的访问方式,搭配温文却犀利的男主持人,营造了出人意料的效果,收视率居高不下。
很多明星、政商界名人都上过这个热门节目,也常常成功地让观众窥见他们比较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今天这位特别来宾――如云秀发绾成松松的髻,优雅又不失俐落。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风范。年约二十七、八,在商界算是极年轻的菁英,却因为端庄的打扮和谈吐,让她看起来有超乎年龄的沉稳与智慧。
不过,这些都是寻常能见的表象。
这个节目就是能打破表象,直探那引人入胜的……秘密。
“裴小姐,你身材这么好,穿这样太可惜了,下次穿少一点来!”穿著短裙高跟鞋的女主持人,展露一双令人垂涎的美腿,一脸认真打量著一身简单针织衫和长裤,高雅大方的特别来宾。“你是不是从小就人缘很烂,女生都排挤你?”
“不会呀。”来宾微笑回答。
“怎么可能,一定会吧,只是你不好意思讲。”女王持人自顾自的评论,“像你这样的人,择偶条件开出来,是不是就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写书哪有那么简单,你不要乱讲。”男主持人制止她一连串胡说八道,转向特别来宾问:“裴小姐,不然你说说自己‘比较不异於常人’的地方,好不好?”
来宾美丽脸蛋上,漾著温暖微笑,明媚的大眼睛在摄影棚的强光下,闪烁迷人光芒。
她诚恳地说:“很多人都有这种成见,不过,真的不是这样。我的交友状况、择偶条件都跟一般人差不多。”
“可是我想嫁入豪门耶。”女主持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你又不用!”
“豪门只是一个条件,确定对方在经济上很稳定而已。”她解释道,“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谈得来的对象,和他安安稳稳的携手,互相照顾、陪伴,谈一段细水长流的感情吧?”
“安安稳稳、细水长流……这跟季总监的形象,好像不太符合?”男主持人突出奇招。
“对,季总监看起来很狂野耶。”显然也有做功课的女主持人马上追问:“他是不是下了班、开完会之後,会换上皮衣、骑哈雷机车去夜店狂欢啊?”
夸张的说法,让全场一阵狂笑。
听到绯闻男主角被提出来,已经早有准备的特别来宾,依然保持著优雅的微笑,落落大方的回答,“季总监和我是工作上的好同事,私底下也是好朋友。”
“又来了,怎么‘好朋友’这种说法,不但是女明星专利,连商场女强人都这么爱用?裴小姐,你不但外表像女明星,连讲法都像。”
缤纷亮眼的画面兀自闪烁,电视的另一边,一个修长的身影矗立著。
他正看得入神,一双炯然的俊眸,定定地盯著电视萤幕上的那个优雅人儿。
一手握著刚扯下的丝质领带,一手还在解扣子,他黝黑精壮的体魄慢慢从昂贵的衣服里显露出来。
镜头转到主持人身上之後,他仿佛被磁铁吸住的目光,好不容易离开片刻,扫向身後那张大床上,一个埋在羽绒被中,窈窕诱人的娇躯。
他在床沿坐下。
“安安稳稳,细水长流吗……”喃喃自语中,带著一丝苦涩。
当他又不由自主被电视中尖锐又带著幽默的问答给吸引过去时,浓眉微锁,如刀削出来的坚毅轮廓流露出惊人的专注。
不过他的专注,很快地被一双雪白的手臂给打扰。
玉臂舒展,由後往前搂住他精瘦的腰,柔软而带著淡淡馨香的娇躯挨上来,精致的鹅蛋脸,犹带睡意地贴在他颈後。
“你看自己上节目,还看到睡著?”低沉磁性的男声,不可置信地问。
“这是重播嘛。而且,有什么好看?我都知道自己说过什么了。”好像渴求主人爱抚的猫咪,她在他身後懒洋洋地磨蹭著,温软红唇轻印在他坚硬的颈肩上。
“你想要细水长流的对象?”男人低低嗤笑,把身後人儿拉到身前,按在自己腿上,“我可是晚上会变身,换皮衣、骑哈雷去寻欢作乐的。”
雪臂缠上他的颈项,在电视上始终含著优雅笑意的唇,此刻大胆地吻上他刚硬的脸庞、嘴角,有效地堵去他带点自嘲的话语。
“工作上的好同事、私底下是好朋友?”他用她的话反问著,一面惩罚似地轻啃她柔嫩的唇瓣。
黝黑的大手也开始游移,从俏臀开始往上,沿著迷人曲线,一路抚揉著,最後来到她丰盈的胸前。
“啊!”敏感的蓓蕾在粗硬指尖的折磨下绽放,一阵阵红晕涌染过她雪嫩的丝滑身躯。
“那是上电视,一定……一定要这样说嘛……”
带著喘息的讨饶,显然没有产生作用。娇柔人儿的主动优势已经被夺定,很快地,她被放倒在大床上,惯常绾成发髻的如云秀发,披散在浅蓝色床单上,仰著的鹅蛋脸上,满满都是眷恋与迷醉。
一向澄净的明眸,此刻氤氲著动人的水雾,只是定定望著那张五官粗犷狂野的俊脸。在情人的怀里,她不再优雅温和、不再冷然疏离,被紧紧压制、几乎透不过气之际,她轻蹙蛾眉,期待著,承受著即将到来的狂风巨浪。
欲望的火焰,在两人之间越烧越狂。
“以肇……”红唇轻启,销魂的轻吟中,她唤著他的名字。
“安安稳稳?细水长流?”他沙哑的嗓音,在她耳际再一次责问著,“你要的是平淡的感情?”伴随著强硬的侵占,他悍然素求著答案。
纠缠的肢体,狂猛的律动,让娇柔人儿几乎无法喘息,更无法回答。
“不要……”像痛苦又像欢快的呻吟,可怜兮兮地逸出她的红唇,“我要你……”
他的攻势更加霸道,坚硬的欲望如烙铁般,一次又一次攻进她最柔嫩无助的禁地,逼出一声又一声荡人心魄的婉转娇啼。
“你要谁?再说一次!”他用话语、用身体逼问著,毫不怜香惜玉地,剥开所有外表的粉饰与掩藏。
“要你……一直都是你……”纤白的素手攀住男人汗湿的肩,指甲刺进肩头结实的肌肉,她的身心、灵魂,都被完完全全占领。
在风急雨骤的狂猛节奏中,她把一切都交了出去。
不论缠绵过多少次,当撼动心神的极致欢愉来临时,一向呼风唤雨的商场悍将,也只能让欲望洪流淹没他,在心上人甜蜜紧缩的深处,释放出所有的爱意。
仿佛被抛到半空,又缓缓落下,好不容易回到地面,他们紧紧拥著对方,试图在急促的喘息中,找到自己的呼吸节奏。
电视画面兀自闪烁著,只是早已经换了别的节目。
已经没有观众了,之前还认真收看的男人此刻闭著眼。而他怀中,刚刚被彻底疼爱过,还在余韵中飘浮的人儿,饱含醉意的明眸,流连在他英俊而阳刚的脸庞。
这是一个很难取悦、很强悍、很不亲切的男人。可是蜷缩在他的拥抱中,会让女人觉得自己是百分之百的女性。一切外在条件、要求、责任都不重要了,什么男女平等、工作能力……全部被抛在脑後。她愿意、她期待被那样刚强的、纯男性的力量征服。然後像这样赖在他怀里,撒娇磨蹭,独占著他,享受被渴望、被骄宠的感觉。
会不会长久?能不能稳定?她不确定,也不在乎,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抱紧一点……”她浓浓鼻音的索求,伴随著轻吻,在他喉际游移。丝滑般的雪白长腿,和他劲健的腿纠缠著,此刻开始不安分地摩挲揉擦。
低低的笑声,充满男性的魅力,在他胸口滚动。
“你以为我还是年轻小伙子吗?”他还是闭著眼,大手捉住那在他胸膛游移的柔荑,拉到唇边吻了一下。“小野猫,你得再有耐心一点。”
“骗人。”另一只顽皮的小手已经找到了证据,她轻抚著,甚至大胆地握住那重新蓄势待发的勃发欲望。
男性束手无策的呻吟,和她的咯咯轻笑,一起回荡在室内。
当喘息重新开始急促、浓重之际,被压到枕际的玉手,挣扎中,把遥控器拨到了床下,落在木头地板上,敲出清脆声响。哔的一声,电视电源被切掉了。少掉背景的噪音,此刻,只有粗喘和断续的娇吟,交织出激情的画面。
夜已深沉。
第一章
下著雨的周五午後。
落地玻璃窗外,一片灰蒙蒙的,整个台北市都被雨幕遮掩,天色昏暗得好像已经入夜。
“好无聊喔……”年轻稚嫩的嗓音,闷闷传出来,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虽不大,却很精致,办公桌、书柜、文件柜等等,都是同一色系的稳重家具。米色墙上挂了一幅油画,深色桃花心木办公桌旁,有一个水晶圆缸,里头插满娇艳的粉色玫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饰。
桌前,一个戴著细框眼镜的明艳丽人,正全神贯注地盯著超大电脑液晶萤幕;当然不是她在喊无聊。
“大声一点好不好……”那个年轻的嗓音又飘过来。
雪白的鹅蛋脸上,墨黑的弯弯柳眉皱了皱,丽人推推眼镜,有点忍耐似的望了望办公室里的不速之客,不过,还是伸手调整电脑喇叭的音量。喃喃自语般的男歌手嗓音,清晰了起来。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待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其实CD播放出来的歌声,咬字非常不清楚,根本糊成一团。听著听著,终於,有人受不了了。
“瑶瑶,你听得懂他在唱什么吗?”
正懒洋洋平躺著――不是躺在小牛皮沙发上,而是躺在米色地毯上,把脚抬到沙发上搁著――的裴若瑶,一听此问,立刻坐了起来,“当然听得懂!”
忿忿不平地反驳之後,裴若瑶为证明自己的话,还跟著大声唱起来,“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经她这么一唱,发问者终於恍然大悟,“原来是唱中文。”
裴若瑶开始捶沙发,一头短短的卷发,被她因痛心疾首而猛摇头,摇得乱糟糟的,“天啊!天啊!裴安伦!你居然连周杰伦都不认识!你回国都几年了!”
瞄了一眼小堂妹满地打滚的夸张模样,裴安伦还是收回视线,盯著电脑萤幕,纤长十指继续在键盘上飞快移动著,只是嘴角勾起宠溺的笑意。
裴若瑶小她八岁,天生个性活泼调皮,老是长不大似的,在端庄优雅的裴安伦面前,她根本是个永远十二岁的小孩。
有哪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会像裴若瑶这样,闹累了就乾脆赖在地上,一身漂亮时髦的打扮也下在乎的?“瑶瑶,你怎么又躺在地上?”裴安伦按下键,把资料送到印表机上列印,一面利用空档瞄瞄堂妹,出声婉劝,“坐到沙发上好不好?”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有人进来。”裴若瑶闷闷回答,“好无聊喔,雨下得好大,我哪里都不能去,无聊死了!”
“你可以去……逛逛街?”
“早就逛完了!”
“那看电影?”
“新片都看过了啦!”
裴安伦宣告放弃。她实在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干什么。她的青少年时期是在国外度过,直到大学毕业才回国,一回来,就栽进自家公司里上班,一眨眼就是五年过去了。
认真说起来,裴安伦还真没享受过年少轻狂的优闲岁月。所以,裴若瑶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嚷嚷的偶像,她没一个认识;裴若瑶爱吃的东西、爱听的歌手,她也完全没听过。越是和裴若瑶相处,她就越体认到自己的脱节。
她拿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其实裴安伦根本没有近视,她戴眼镜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明干练些。不过,在小堂妹面前,她不用时时刻刻挂上防卫的武装。
睫毛长长,黑白分明的澄净水眸,闪烁著歉意,在她精致的鹅蛋脸上,此刻洋溢浓浓的无可奈何,“瑶瑶,你知道我很忙……”
“你每次都这样说,我才不信!”裴若瑶不满地反驳,“哪有人忙成这样的?我不管,明天是礼拜六,你陪我去唱歌!”
“那是年轻人的活动,堂姊老了,而且要加班。”裴安伦捺著性子说,“你们去玩就好。”
“骗人,你一点都不老,你才二十七岁!”“二十八。”裴安伦纠正她。
“而且你看,你放的歌,像刚刚那几首,我统统听不懂,这样去KTV也没办法唱,很无趣呀。”
“周杰伦唱歌,本来就没人听得懂!”裴若瑶这会儿又改说辞了。
“瑶瑶……”
裴若瑶站起来,伸手指著堂姊,一脸控诉的说:“我知道,你要跟以肇哥约会对不对?所以才不肯陪我!”堂姊明明任她予取予求的,此刻却这么难说话,一定有鬼!裴安伦只是微笑,精致脸蛋上略带迟疑的神态,等於是默认了。
“不管!唱个歌而已,我不相信你们都没时间。”裴若瑶转身就朝门口跑去,口里直嚷道:“反正我去拗到以肇哥答应去,你就一定会去了,我去找以肇哥!”
“瑶瑶!你不要又……”眼看堂妹火烧屁股似的冲出去,裴安伦也只能在後面摇头苦笑。
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她桌上电话就响了。
“怎么办?”电话中传来的嗓音低沉磁性,还带点无奈,好听得让人耳根子麻麻的。
裴安伦一听,笑意开始染亮她精致的脸蛋。
“堂堂季以肇总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还想得出办法吗?”她一手撑住下巴,轻笑著。此时的她,褪去专业而俐落的保护色,眉梢眼角尽是甜美笑意,宝光流转的大眼睛眯眯的,煞是迷人。
“若瑶闹得我头痛,你来帮帮忙好不好?”电话里的男人还是很无奈的样子。
“她在我这儿闹了一下午了,我没办法。”裴安伦竭力忍耐住笑意。
“我怎么觉得你挺享受的?”对方有点怀疑。“是你叫她来找我的?”
“我哪敢啊。”
季以肇哼了一声,一手掩著话筒,对缠得他头发昏的裴若瑶说:“好好好,你别闹行不行,我们忙完了就去,这样可以了吧?”
裴安伦忍无可忍,终於笑了出来,“原来要这样闹才有用,下次我也试试,看看季大总监会不会好说话一点。”
“你就会说风凉话。”季以肇在电话那头又哼了一声。
“哪里,哪里。”
“你听到的了,我答应若瑶‘我们’陪她去吃饭唱歌,你也跑不掉。”季以肇清清喉咙,压低声音,“本来我是想问你……”
“嗯,怎么样?”裴安伦微笑轻问。
“不说了。”季以肇又咳了一声,显然有所忌惮。他扬声道:“若瑶,你还要怎样?让我办公行不行?”
“哼,还不是要跟安伦姊情话绵绵,才要赶我走。”裴若瑶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著。“你们两个办公室根本就在对门,还老是这样讲电话,真是奇怪。我要走了。”
一阵风似的裴若瑶还没卷回来,裴安伦办公室门口,却出现另一个不速之客。
手上捧著一大叠文件,腋下还夹著大卷图稿的凌彦东,在门口犹豫著。他只看到裴安伦握著话筒静听,什么都没说,雪白鹅蛋脸上略略泛著红晕,平日的俐落气势都不见了,嘴角勾著甜美笑意。那样的神态与风情……
从一进公司,凌彦东就和公司所有男性同事一样,被这位明艳照人的董事长特助给迷惑了。
只是,他也很快就了解,裴特助根本是颗遥不可及的星……
裴安伦抬眼,看见在门口迟疑著的凌彦东时,对他招招手,一面低声结束电话,“我知道……嗯,晚上再说。”
“这是特助你要的招标文件,我已经修改过了。”凌彦东有点赌气似的,把厚厚文件夹交上去之後,低头看著地毯,不肯正视他的上司。
“工程款的部分,你有重新核对过吗?”裴安伦戴上细银框眼镜,笑意隐去,又变回那个淡然而精明的裴特肋了。
“有,上次的款项出入并不是我们的问题,是包商――”
两人公事讲到一半,却被闯进来的裴若瑶硬生生打断。“原来你在这里,难怪我在楼下都找不到人!”
裴若瑶娇嫩的嗓音响起,话声方落,人已经来到凌彦东身旁,并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你不要吵好不好,没看到我在讲公事吗?”凌彦东一副烦死了的样子。
“什么公事,楼下的人说你都打过卡了,已经下班了啊!”裴若瑶很不满的抱怨著。
“已经六点多了?”裴安伦这才看了看腕表。“不好意思,彦东,让你留到现在。剩下的我来处理就好,你可以下班了。”
“没关系,我……”凌彦东连忙说。
“走啦、走啦,安伦姊都说没关系了!我们今天去吃义大利面好不好?我已经看好一家餐厅了,陪我去啦!”裴若瑶拖著凌彦东的手臂就走。
凌彦东迅速瞥了裴安伦一眼。气人的是,裴安伦埋首在他送过来的文件中,完全没再多看他们一眼。
咬咬牙,凌彦东任由裴若瑶把他拉出特助的办公室周末夜。KTV包厢中,音乐震耳欲聋。
裴若瑶终於唱累了,开始找东西吃,她把麦克风硬塞给凌彦东要他唱,一面还抱怨道:“安伦姊他们怎这么慢?”
“ #$%^&>……”凌彦东模糊不清讲著话,一面闷著头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裴若瑶咬著花枝丸,凑过来问。
“过去一点啦!”凌彦东一脸嫌恶,推开自动自发黏过来的娇躯。“我说,我打个电话去问问。”
“不用打公司了,他们一定已经出来了。”说著,裴若瑶乌亮大眼睛一转,小手掩著嘴巴,一脸暧昧贼笑,“我知道,以肇哥跟我堂姊一定乘机去――”
“我出去外面打!”凌彦东打断她的话,一脸不高兴的握著刚找到的手机,撇下裴若瑶不管,砰的甩上门,冲出包厢。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他不想听!走到柜台旁边比较安静的角落,他犹豫著要不要打电话。
在他的手机里,裴安伦的电话早就设成快速拨号,号码也背得滚瓜烂熟,可是他就是不敢随便打。
万一是她接的,只要她轻描淡写一句“有什么急事吗?我马上就到了。”凌彦东发誓自己会尴尬到跳楼。
就在他拿著手机在发呆,旁边两个KTV的工作人员已经忍不住了。
两个年轻女孩你推我、我推你,一起来到他身边,凌彦东还是恍然不觉。
“先生,你是在315包厢吗?”个头娇小,长得也算甜的工读生大著胆子问。
“啊?我?”好半天,凌彦东才发现是在问他。
“对啊,有什么事?”
“没有啦,是我朋友想要问你……”她被同伴打了一下,两个人咯咯的笑著,差点连话都讲不下去。“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又来了。凌彦东不耐烦的拨了一下额前遮住眼睛的刘海。
每次在速食店吃东西,或是在书店看书,甚至是等公车、坐捷运时,这种事情三不五时就要发生一次。现在的女生都是怎么了?每个都这么主动、大方?“我叫Tony。”他随口回答。
“Tony啊,好名字耶。我叫Vivian,她是我同学Tina。你跟朋友来唱歌吗?我们八点就下班了,要不要一起玩?”矮个子女孩继续问。
“对啊,我们可以打折喔。”较高的女孩终於找到机会讲话。
还没来得及婉拒,凌彦东的眼光,就被刚刚走上楼的女子给吸引过去了。
上来的正是裴安伦。高姚、修长,如云长发披散在身後,雪白鹅蛋脸上依然是淡淡的表情,姿态那么优雅飘逸,连看都没有多看身旁人一眼,就这样经过他们眼前。
“裴特助!”凌彦东的视线好像被黏住,眼珠子跟著她转,忍不住出声叫道。
“咦?你在这里?瑶瑶呢?”裴安伦这才有点惊讶地停下来。
“我……是想出来打电话……看你们……”凌彦东讲话有点结巴,很努力的隐藏自己的盼望,“总监呢?没来?”
有事,不能来,拜托……那个年纪、经历、气势都胜过自己两万倍的季以肇,求你,不要来吧。
“他在停车。”裴安伦朝他微笑,没有注意面前俊秀男孩的脸上,突然闪过的黯淡失望。
“我刚打电话上来问过瑶瑶,她说在315?”
凌彦东点点头。他的眼眸像是被锁定了,没有多看旁边搭讪的两个女孩一眼,迳自领著裴安伦往包厢方向走。当然也来不及听到後面的这几句对话――“原来他喜欢那种老女人?”
“呜,可是他真的好帅喔!”高个子女孩哀号著。“皮肤好好,眼睛好大,好像SMAP的感觉耶!”
“搞不好……是被那个女人包养的!”矮个子女孩冷不防冒出这一句,两个人笑成一团。
那天晚上,季以肇虽然是来了,却是没唱歌也鲜少开口,一身黑衣就好像融进背景里一样。
裴安伦坐在他身边,两人没有什么亲密举动,连交谈都很少。
但是季以肇的手臂很轻松地横过沙发椅背,裴安伦就像被他圈在臂弯里一样。
那种轻描淡写的自然,让凌彦东觉得碍眼得要死。
“你今天干嘛摆张臭脸啊,谁惹你?”裴若瑶还不罢休,拿麦克风对著凌彦东喊话,“换你了啦!你发什么呆!”
她的尖嗓子透过麦克风,放大了很多倍,把皱著眉、专心盯著裴安伦的凌彦东给吓了一大跳。
裴安伦转过来,抱歉地笑笑,示意他快唱。而季以肇一张线条俐落刚硬的俊脸上,依然是高深莫测的表情。
黑暗里,只见他闪烁的眼眸,仿佛两把小小的火焰一般,研究著凌彦东。
被那犀利目光给看得耳根发热,凌彦东连忙掩饰的抄起麦克风,清清喉咙,跟著音乐唱起来。
待他和裴若瑶合唱完,裴安伦还轻轻鼓起掌,“唱得真好。”
脸蛋红扑扑的裴若瑶扑过去,黏著堂姊撒娇,“姊,你都没唱,你跟以肇哥也合唱一首嘛!”
“我不会唱呀。”裴安伦忙不迭地认输。
“不管啦,你们一定要唱一首!”
正在纠缠不清,裴安伦皮包里的手机响了。如获大赦的她跟大家道歉,拿著手机避了出去。
“讨厌,周末晚上,是谁打电话找安伦姊啊?”裴若瑶嘟著小嘴抱怨,理所当然地控诉,“一定是以肇哥!”
“小丫头,我人就在这里,行不行?”季以肇遇上这个夹缠不清的小鬼,也要大呼吃不消,他啼笑皆非的点起一根烟,“你玩得高兴点,自己多唱几首吧。”
“以肇哥,你跟我合唱!”裴若瑶才不管,又去缠季以肇。“你一定会,你们不是都要去应酬喝酒吗?我知道喔,酒店都有小姐伴唱对不对?”说著,她自己咯咯咯的笑起来。
“小鬼,不知道的事情别乱说。”季以肇佣懒低沉的嗓音,简短有力地阻止裴若瑶继续问东问西。
凌彦东无法克制自己不赞同的眼神。年轻的他,极度不满地打量著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却有一股霸气迎面而来的季以肇。
业界的恶质文化,他不是没有听闻过,只不过,季以肇这种平日不苟言笑到极点的人物,居然也去那种声色场所?!这已经够令人皱眉了,何况,他还有个像裴安伦这样的女友!太不公平!这对她太不公平!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心中如同女神一般的……
裴安伦如同呼应他心中的呼喊一般,突然出现在门边,把凌彦东吓了一大跳。
“嘿,你来一下好不好?”她探头进来,对著季以肇轻声说。
季以肇按熄了烟,起身走出去。
待两人关上门消失,裴若瑶对著凌彦东开始碎碎念。“我爸妈啊,还有我大伯都问我,知不知道以肇哥跟安伦姊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我们屁事!”凌彦东用跟他俊秀脸庞完全不搭轧的粗暴语气回应,“到底要不要唱歌,你整晚都在讲话!”
“哪有,我都在唱啊!”
走廊底的角落,音乐声被门关在一间间包厢里,总算安静点了。
裴安伦一手掩著手机,仰头轻声问著身边高出她一截的季以肇,“怎么办?我说瑶瑶跟我们在一起,我婶婶就要我问你,明天能不能一起吃顿饭?”
季以肇刀削般的深刻轮廓,虽然没有显露出情绪波动,不过他略皱起的两道浓眉,很清楚的表达了犹豫之意。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後简单地问:“一定要去吗?”
听到这五个字,裴安伦本来还偷偷期待著的心,马上一沉。
她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转过身,重新对著手机那端,热心过头的婶婶解释,“我问过了,他忙……要加班吧,嗯,我知道,我会过去……瑶瑶?对啊,我们在唱歌……”
挂了电话,裴安伦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季以肇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生气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去。你知道的,明天我大概得跑一趟台中……”
“你哪时才有空呢?”她低低发问。
季以肇还是听见了。他大掌一用力,把她扳了过来,“我们谈过很多次这件事了,你知道我实在不喜欢跟他们……”
“不管是公司的董事长还是总经理,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啊。”裴安伦仰起脸,祈求似地说:“你就不能在下班以後,试著把他们当成单纯的长辈?”
“我说过,这对我而言并不容易。”季以肇坚定而清楚地回绝。
“那你打算怎么样呢?是不是一定要我或你其中之一……离开公司?”裴安伦绝望地问,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宝石般的大眼睛里都是愁色。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裴安伦转开脸,声音沉冷下来,“如果这么困难,这么麻烦,当初……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第二章
当初……当初……
裴安伦无法克制地想起初相遇时的光景。
那时季以肇才升总监,裴安伦刚回国。
刚开始上班,压抑忐忑心情,准备好在公司内部会议上亮相、与大家见面的她,在会议室门口,遇上闻名已久,行色匆匆的他。
高大、英俊、锐利、意气风发的季以肇。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风也似地从她面前走过,眼神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钟。
一秒钟。完全没有多看、多注意。
本来想开口打招呼的裴安伦,傻在当地,手举在半空中,半天收不回来。天之骄女般的她,到哪里都是注意力的中心,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当下就牢牢记住了这张脸,这个人。
这一记得,就再也没有忘记的一天……
季以肇温和地拉过她,圈在怀中。“怎么又问这种傻话?这可不像精明能干的裴特助啦。”
“我哪里精明能干?我要是精明能干,就不会被你这样吃得死死的。”裴安伦还是低著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著。
季以肇哪里看不出女友的情绪低落,他伸手抬起她精致的下巴,让她仰脸面对他。
那张如花般娇美的脸蛋,此刻笼罩著一丝丝令人心疼的轻愁,他叹口气,低头捕捉住她的红唇。
她有一刻的恍惚。不管两人关系已经乡亲密了,他的吻始终让她心荡神驰、神思迷乱。
好不容易回神,从带电般的双唇中挣脱,裴安伦气息紊乱地娇嗔著,“怎么在这里就……”
“不然,在哪儿?”季以肇失笑,忍不住逗她,“难道在包厢里,亲给那个眼睛老跟著你转的小伙子看?我是不介意,就怕他想拿刀砍我。”
裴安伦打他一下,“不要乱说,人家凌彦东跟瑶瑶明明是一对好不好!”
季以肇嘴角扯起懒洋洋的笑容。不用太聪明的人都感觉得出,凌彦东对他怀中佳人有著特殊的好感,对他也有著几乎快要掩盖不住的敌意。不过他决定不跟裴安伦争论这个问题。
“真的不能跟我家人吃顿饭?只是一顿饭而已……”在他坚实温暖怀里,裴安伦低低呢喃著。
他的浓眉又慢慢锁了起来。“安伦,你最近是怎么了?我们一定要继续讨论这件事吗?”
“我只是在想……”包厢门一开,裴若瑶探出头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她淘气地吐吐舌,一脸“我就知道”的可爱表情。“没关系,你们忙,你们忙!我只是要说一声,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家啦!”
“瑶瑶,你妈妈刚已经打过电话来催罗。”裴安伦脸一红,挣脱季以肇的拥抱,快步赶上。“我们送你回去吧。”
季以肇依然是那副莫测高深的表情,他虽然根本没唱到歌,还是大方地接过服务生送上来的帐单付了帐,然後拎著外套与车钥匙,潇潇洒洒的先下楼去了。留下裴安伦在後面亲切招呼,“彦东,一起送你好了,你住哪里?”
“没关系,反正下顺路,我去坐捷运,很方便的。”凌彦东无法解释自己一整个晚上的恶劣心情,他很快回绝。
两个男人先後离开之後,裴若瑶腻著堂姊,甜甜的脸蛋凑在裴安伦的肩膀,贼兮兮的说:“姊,你跟以肇哥在外面讲什么呀?我偷看到他亲你喔,好甜蜜喔!”
裴安伦心情再低落,都被这个可爱的小堂妹给逗笑,她伸手捏捏裴若瑶的鼻尖,“你还偷看!小鬼。”
“你们自己在公共场所亲热……”
裴若瑶一喊,就被她堂姊打了一下,乖乖降低音量,可还是不甘心的凑在堂姊耳边嘀咕,“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要公开啊?我妈偷问过我好几次,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何况是你?裴安伦在心里默默这样说。不过,她还是笑了笑,“说不知道就好了啊。”
“以肇哥那么严肃的人……”裴若瑶板起甜蜜小脸,学季以肇的模样,故意扮个不苟言笑的样子,惹得裴安伦又是噗哧一笑。
“你们亲热的时候,他是不是一样那张冷冰冰的脸啊?”
“瑶瑶!”裴安伦被问得又好气又好笑,耳根子跟著热辣辣的。“你年纪小小的,干嘛讲这些?女孩子家的!”
裴若瑶嘟起小嘴,“我才不小呢,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才不信你们都没有……”
“裴、若、瑶!”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裴若瑶放开堂姊的手臂,在KTV门口,她下了台阶往人行道跑,突然回头,又朝她做个鬼脸,“不要下次老爸有急事找以肇哥,半夜还是你帮他接床边的手机就好!”
裴安伦的脸蛋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了,她咬著唇,忍住笑,尽量端超堂姊的架式,“你再胡说,小心我叫他修理你,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裴若瑶是真不怕这个美丽堂姊,但对於准堂姊夫却有几分忌惮,听到这样的恐吓,才不甘下愿的真正闭嘴。
这时,季以肇把他的宾士车开到KTV门口,裴若瑶拉开车门就跳上去,“谢谢以肇哥!”
裴安伦突然有一丝却步,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她并不想像以前每个周末一样,过去季以肇住处,或是让季以肇陪她回家。她想一个人静一下。
“怎么了?”季以肇缓缓降下车窗,探身过来,英挺的眉目间有著困惑。“上车呀,你怎么回事?”
“你送瑶瑶回去吧,我自己去搭捷运就可以,你们顺路。”她轻声地说。
季以肇没有多问,他只是略眯眼仔细审视著裴安伦。
半晌,他耸耸肩。不勉强、不多问,合则来不合则去,是他一向遵行的法则。“OK,到家打个电话给我。”
凌彦东站在捷运月台上,漫无目的地浏览著广告。不过,像有什么感应似的,他一偏头,就发现从楼梯走下来,那个一头栗色长发的裴安伦。
她有点倦了,用手按揉著额角,远远看过去,在接近午夜等著车的人群中,她还是那么出色、抢眼。雪白的脸蛋,如云的秀发,姣好的身材,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妩媚与优雅。
凌彦东好像著了魔似的,双脚自动自发地往她定过去,心中七上八下的。
季总监呢?怎么没有送她,让她一个人来坐捷运?不不,不能怪季总监。要不是这样,他哪有机会跟裴特助一起坐车?“你也搭这个方向?真巧。”裴安伦看到凌彦东走过来,只是温和地笑笑。
这个小男生长得真是好看,唇红齿白,俊眉秀目,难怪公司几个年轻女生都对他很有好感。就连瑶瑶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娇娇女,都爱缠著他不放!从第一次在公司看到暑假来打工的凌彦东,裴若瑶就兴奋得要死,过去缠著他问东问西,还怎样都不相信凌彦东从来没有被星探发掘过。
每每看著他和瑶瑶,那种遮都遮不住的青春气息迎面而来,就让裴安伦忍不住感叹,二十八岁的自己,心境居然如此苍老,一比就比出来了,清清楚楚。
“我跟你只差两站。”讲完发现裴安伦有点讶异的表情,凌彦东赶快解释,“有一次下班回家,刚好看到你下车。不过,你不常坐捷运,对吧?”
裴安伦诧异地望著他,凌彦东心里暗暗祈祷她不要多问。
幸好车子进站了,他们一起走进车厢,人不多,他就在裴安伦旁边坐下。
鼻端似乎有著裴安伦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凌彦东觉得心跳有点不太规律。
他清清喉咙,随便找个话题,“总监没有送你?”
“他送瑶瑶回去了,他们顺路。”裴安伦端静地略低著头,看著自己的手叠放在膝上。“瑶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美国?她应该快开学了。”
凌彦东讨厌起裴安伦口气中的理所当然,好像跟他讨论裴若瑶的事情是天经地义似的。
裴若瑶关他什么事?他对那个黏人的大小姐,从来就没有任何感觉啊!“我不知道。”凌彦东有点赌气地偏过头。
一偏头,他便发现车窗外是一片黑暗,窗上倒影很清楚。他不动声色的注视著那张雪白娇嫩的脸蛋,红唇轻抿,眉梢眼角带著一点点说不出的轻愁,更有种无奈的美艳。
裴安伦不是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沉默,她也不喜欢这样,所以顺口找著话题,而最安全的就是谈裴若瑶。
“瑶瑶虽然有点任性,不过她是个很可爱、很贴心的女孩子。她待在国外久了,台湾没什么朋友,才会这样常常来公司找你。”
“她可不可爱,贴不贴心,关我什么事?”
出人意料的暴躁语气,打断了裴安伦的话。裴安伦抬起脸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著疑惑。
凌彦东自己也吓了一跳,被她这样一看,突然又结巴起来。“我、我是说,她……”
裴安伦嫣然一笑,甜美得令凌彦东又是一窒。
“不想说就别说,没关系。”
她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所以很体贴地帮他下台。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过一站又一站,凌彦东不断偷看著车窗上的倒影。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好美。眉间的一抹愁思,让他好想大声问她,到底不开心什么呢?是为了季以肇吗?他不值得啊!“我该下车了,礼拜一公司见罗。”裴安伦轻巧起身,在门开之际转头轻轻对他说:“今天晚上玩得很愉快,谢谢你跟瑶瑶。”
凌彦东还来不及多想,双脚就好像有自己意识般站了起来,中邪似的,在车门关上前一刹那,闪身出来。
两人在月台上面面相觑。凌彦东涨红了脸,而裴安伦只是睁大一双明亮水眸,不说话。
“这么晚了,我、我想陪你走回家。”半晌,凌彦东才好不容易讲出这句话。
这个男孩子,怎么动不动就结巴呢?她是董事长特助,对公司里的员工们当然有深入了解。凌彦东有著好学历、好相貌,平日带点傲气,不太搭理那些老缠著他的小女生,怎么到她面前,就……
那个眼睛老跟著你转的小伙子……
季以肇晚上才讲过的话,蓦然浮现心头。裴安伦莫名其妙的觉得耳根子有些热热的。
工作所需,她跟意气风发的总字辈人物、长者们周旋久了,早已忘记像这样年轻单纯的羞涩,是什么滋味。而此刻……
深吸一口气,裴安伦叫自己冷静下来。她刻意用著大姊姊的口吻,亲切的道谢,“谢谢你。年纪轻轻的就想得这么周到,很不错喔。”
凌彦东只是低头陪在她旁边走著,闷闷的咕哝,“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还是很年轻呀,瑶瑶也已经二十了,可是我老觉得她是好小好小的小女孩。”裴安伦笑说。
并肩从捷运站出来,已经夜深,街上人车都稀少。一路上,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著。
裴安伦的高跟鞋,在人行道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她本来就不矮,穿上高跟鞋之後跟凌彦东快要一般高,凌彦东胡思乱想著,如果两人正面相对,她的唇就在他的……
“彦东?”令他遐想的丰润红唇,此刻抿著笑,“你怎么有点心不在焉?平常看你工作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啊,我……”凌彦东尴尬著,又想看她,又有点胆怯。
看著那样漂亮的男孩子如此羞涩,让裴安伦心底也泛起了一丝古怪的慌乱。
她无法抑遏地想起季以肇那薄薄的、似笑非笑的唇。有时那么霸道、强取豪夺地,吻过她全身每一寸肌肤,勒索她的回应。可是有时,却能轻描淡写,佣懒无所谓地说出别的男人似乎喜欢她这样的话语。
他,到底在想什么?季以肇几乎是一踏进家门,就後悔了。
冲了个澡,他裸著线条优美的上身,倒了杯威士忌。累是很累,明天虽是周日也还是得加班,可是……
他抿了一口美酒,却没有什么睡意。
在床沿坐下,季以肇看著自己黝黑的手滑过雪白的床单。
寻常周末晚上,这床上有时还会有另一个人,雪白的娇躯让他的手这样滑过,总会泛起轻轻的战栗……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想念一小时前才分开的裴安伦。
放下酒杯,关掉床头灯,季以肇决定上床睡觉,不再多想。却是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安稳。
辗转到後来,季以肇在一片黑暗之中睁开眼睛,有点自嘲的苦笑起来。
颓然放弃挣扎,伸手到床头,他摸过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有著浓浓的睡意,带著鼻音的回答,好像在撒娇。
“睡了?抱歉。”季以肇低沉的嗓音有点沙哑,更添魅力。“不是要你到家打个电话给我吗?”
“我有打啊,没人接,你又绕到哪里去了吗?”
裴安伦伸了个懒腰,发出好像猫咪撒娇时的轻吟,让季以肇又叹了口气。
“我送完若瑶就直接回来了,还能上哪去?”
“那你大概在洗澡吧。”裴安伦费力地撑起身体,看了一下床头闹钟,又躺回去,揉揉睁不太开的眼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明天不是要去台中工地吗?”
“睡不著。”他索性坐起来,一手撑住头。
握著话筒,裴安伦想像著他那张性格的俊脸,此刻一定是又无奈又懊恼的样子。
她噗哧一笑。“怎么会睡不著?今天加了一天班,晚上还陪小公主去唱歌,还不够累?我都累死了,一回家洗过澡就马上睡著。”
“你倒挺累啊?”季以肇哼了一声,“就说要送你,干嘛自己胞去坐车?你们社区附近晚上挺暗的不是吗?你又怕黑。”
“喔,还好,反正有凌彦东陪我走回来。”
裴安伦已经很困了,不经意地说了出来,让另一头的季以肇闻言一怔。
他略蹙起两道好看的浓眉,“你说什么?”
“凌彦东陪我走回来呀。他刚好跟我坐同一班捷运。”裴安伦娇娇的鼻音模糊埋怨著,“都是你乱讲话,害我看到他都觉得怪怪的……你真的不困啊?我好累喔。”
季以肇只是又叹口气,“那你睡吧,不吵你了。”
第三章
北台湾的夏日,正如火如茶展开时,“名城建设”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
景气虽然低迷,不过,从中台湾的科学园区规画,到北部连续两栋摩天大楼专案的得标,甚至是东南亚的大型投资兴建案……都让名城建设以及背後的裴氏财团,赢得了同行的注目与眼红。
“大家都说台湾景气不好,不过,看不出来嘛!”又窝在堂姊办公室里鬼混的裴若瑶,很不淑女的瘫在沙发上,跷著脚,手拿遥控器,一面看电视新闻,一面评论。新闻画面出现她们都很熟悉的人。
“……此外,名城建设的总经理裴胜,以及总监季以肇,日前与负责台湾高铁的开发团队私下见面会谈。消息指出,两方合作的可能性已经大大提高……”
年轻貌美的主播字正腔圆播报著,裴若瑶指著电视萤幕大叫起来:“啊!我爸!还有以肇哥!你看!姊,你看!”
裴安伦忙著看堆积如山的公文,连头都没抬。“我每天都在看他们啊。”
“你一定没看过这个,快点看!”萤幕上打出“独家消息”几个字,出现的是台北市一家颇负盛名的高级招待所。高大潇洒的季以肇下车走进招待所的大门,身旁还有几位西装笔挺,看似相当重要的人物,他们一起消失在门後。
“我们可以看到,名城建设的季总监,在昨天晚上会同高铁开发团队的几位重要干部,到招待所晤谈。相信是针对沿线车站的设计与施工,双方交换意见……”
“胡说。”裴安伦嘴角勾起略带嘲意的笑,低声评论。
“以肇哥又被拍到了,他们是不是又去喝酒啊?”裴若瑶好奇地问。“这很像上次他被拍到的地方,听说有小姐陪的那种。我每次问我爸,他都叫我闭嘴。”
“这本来就没什么好问的。”裴安伦淡淡说,“而且刚才播的画面根本就是上次的带子,昨天晚上他没有去招待所。”
“你怎么知道?”
只是不经意的反问,裴安伦却静了下来。她有些尴尬,耳根不由自主的发烫。
她怎么知道?因为昨天晚上,季以肇跟她在一起。整夜火热的纠缠,让裴安伦纳闷,这个男人究竟哪里来的充沛精力,可以在繁重忙碌到极点的工作之际,还有著如此无度的需索欲望。每一次都像是最初,他以最狂野的热情,燃起两人之间熊熊的烈火,烧得她毫无招架能力,只能任他予取予求。贪恋他的体温,他的拥抱,即使知道两人之间困难重重,还不能公开承认;知道众人对这段感情有多少猜测和批评,甚至知道季以肇根本还不愿意稳定下来……裴安伦还是如飞蛾扑火似的,被迷惑,被焚烧。
从一开始,就是她爱得比较多、爱得比较苦。只是她掩饰得很好,所以,没有人知道。甚至是季以肇。
“脸红了。”裴若瑶不知何时已经丢下遥控器,凑过来观察著。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满的贼笑。“你一定在想很火辣的事情吧?昨天以肇哥在你那边过夜,对不对?”
裴安伦还是不答,只是微微笑著,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有鹅蛋脸上的淡淡红晕,出卖了她。
“啧啧啧,你这种爱理不理的样子,一定是以肇哥教的对不对?超像的!”裴若瑶直逼到堂姊面前,鼻尖都快相碰了。
说到像,她们堂姊妹有著极为相似的轮廓,尤其是一管挺秀的鼻子,弯眉大眼,怎么看怎么像。只是,裴若瑶眉宇间充满跳荡活泼的青春气息,而裴安伦却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
但大家闺秀也会调皮,她伸出双手,捏住堂妹圆润的脸蛋,故意龇牙咧嘴的恐吓,“你再胡说,我叫他教训你!”
裴若瑶哇哇大叫:“你就会拿以肇哥恐吓我!有人撑腰了不起喔!我要跟他说你欺负我!”
“他才不会相信你。”
“他一定会!”两颊被捏得红通通的,好像苹果一样可爱的裴若瑶继续大叫:“你不要以为以肇哥都听你的!”
“我不听她的,还听谁的?”低沉的男声突然出现,打断了她们俩的嬉闹。
“以肇哥!”裴若瑶挣脱堂姊的魔掌,捂著脸,跑到刚走进来的季以肇面前,忙不迭的告状起来,“我姊欺负我!你看她啦!”
季以肇安抚似的拍拍她的头,然後,大拇指往门外帅气一比,“我们已经开完会了,你要找的人刚下楼,请吧。”
根本不用多问,在场三人都很清楚,裴若瑶如果在公司出现,百分之一百是为了来找凌彦东的。
果然,他这么一说,裴若瑶立刻把姊妹斗嘴丢到脑後,一溜烟的跑了。
季以肇关上门之後,把自己抛进沙发,长长吐出口气。
“累了?”一手撑著腮,裴安伦坐在办公桌後,望著那张英俊而沉冷的脸庞,轻声问。
他没回答,长指揉著太阳穴,好像在试图舒缓头痛。
裴安伦也不追问,只是静静等著。这个男人简直像是铁打的一样,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累了,不管再忙、再倦,就算是生病发烧,甚至受伤……
几年前,季以肇就真的出过车祸。受伤之後,却是完全不听医师嘱咐,手还上了石膏,隔没几天就到公司上班,工地、会议都照去,也不管旁人胆战心惊的眼光。他不把自己累到垮,是不会停的,就像一阵无法歇止的风,永无定所。只有那次车祸,让他稍停过脚步。也是因为那次车祸,把他和她拉在一起,直到今天……
“过来。”季以肇望著她如花娇颜,和那双因为回忆而迷蒙的美丽眼眸,忍不住伸手向她,唤醒沉浸在过去的人儿。
裴安伦温顺地起身走过去,被强悍的手臂一扯,跌坐在他腿上。窈窕娇躯挪了挪,找到更舒适、更契合的位置,她埋首在他颈侧,好像猫咪一样磨蹭著,呼吸著清爽的男性气息,任由他的双臂把自己紧紧锁在怀中。
在他面前――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不是精明能干的特助,不是位高权重的女强人,而是一个单纯的,渴望得到疼爱的小女人。
“我看是你累了吧?”季以肇在她耳边低低说,“昨晚……没让你睡好,抱歉。”
他的道歉换来她羞赧的红晕,从雪嫩的颈一路漫上脸蛋。
“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她轻声说。
情人间的私密低语、亲昵依偎,却被陡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扰,季以肇的秘书清脆的嗓音传来。“特助,季总监有没有在这边?帮我提醒他,该去开下一个会议啦!”
季以肇不肯放开,他拥紧开始挣扎想起身的人儿,“不要理她,再陪我一下。”
裴安伦的粉嫩脸儿又是一红,“你怎么了?该开会了呀。”
虽然比较亲近的幕僚或同仁都高度怀疑他们是一对,两人却都不曾公开承认过情侣关系,也一直都很谨言慎行。尤其是季以肇,更是非常排斥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亲密的举动,分际守得很紧。只有在私底下,两人独处、甚至到了床上,他的狂野热情才会爆发。除此之外,他是个最犀利,最冷静的总监。
而此刻,一向犀利冷静的季以肇,却一反常态地不让她走,依然埋首在她如云的秀发中,甚至开始轻吻她的玉颈。他的吻慢慢游移,从她精致的下巴,一路往上移,最後,印上她的红唇。
夜里分享的火热激情,似乎在办公室又要重燃,他吻得又深又热,大胆探索的舌强悍地侵入她甜蜜的唇间。
“唔……”她一向无法招架他的攻势,很快地,整个人就像奶油一样,融化在他火热的怀里。
还是季以肇先煞车,他硬生生地打住,放开她甜软的唇,也克制住自己想扯开她衣襟、埋首在她雪嫩胸前的狂猛欲望。粗重喘息和绷紧的全身,说明了他这样的决定有多困难。
“你到底怎么了?”裴安伦也轻喘著,迷蒙的大眼睛困惑地望著他。
她总是这样,在他怀中,完全不保留地交出她的热情与迷恋,从来不跟他耍心机、使手段,只是单纯地、柔顺地承迎、付出。柔情如丝,细细缠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绑死了他。一向自由自在,极端厌恶束缚的他,从来不曾动过安定下来念头的他,居然,已经在一个女子身旁,栖息了这么久。三年多了……
而且不是普通女子,是一个很棘手的,他根本不该接近的人儿。
就像刚刚的会议。季以肇带著苦涩与愠怒回想著。
董事会的众人对他提出的草案,报以不信任的态度,这也就算了,那些饶有深意的眼光,又是为了什么?他在工作上证明了自己,爬到总监的位置,靠的是工作狂般的态度、大胆的头脑,以及绝对专业的能力。在以前,当他的提议或做法不被接受时,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在辩论与互相质疑的过程中,激发出火花,赢取更多的信任与赞赏。
然而现在,正面质疑他的人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总含著一丝丝嘲讽的眼光――谁不知道他的亲密女友是裴董事长的女儿?公司里的驸马爷呢,有谁敢不听他的?不是没想过要悍然结束这一段感情,可是每当那双明媚的眼眸望著他时,季以肇犀利清楚的脑袋,就会像蒙上一层氤氲的雾一样,懒洋洋、醉醺醺,只想沉醉在她的甜蜜温柔中,什么都不去想……
就像此刻……
该死!季以肇猛然起身,用力甩了甩头,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霾笼罩了他的俊脸,什么都没多说地,他决然离去。留下在沙发上的裴安伦,静静望著他的背影,和猛然被甩上的房门。
她其实清楚感觉到,最近季以肇有些不对劲。他像只懒洋洋的老虎,骄傲,佣懒,在看似漫不经心的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令人胆怯的气势。除了很亲近的人――如他的秘书或助理,否则,季以肇绝少让人轻易捕捉到,在他霸气外表下,刻意掩藏的情绪起伏。
不过,身为他的亲密伴侣,裴安伦其实比谁都清楚。有时候,她也痛恨自己的软弱,一看到他浓眉微锁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去安抚他。双手像有自己意识一般,想游移在他脸庞,让刚硬的表情,在她温柔的手心软化。
可是,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呢?谁来安抚她?期盼一只老虎低声下气、耐心伺候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清晨,她抱著双膝,坐在大床的床沿,一面看著浴室中那精壮的背影,一面略带落寞地想著。
只套了一件长裤,裸著上身的季以肇,正在刮胡子。细微的动作带动伸展著由背到腰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偶尔从镜中瞥她几眼。
刚醒来的人儿,如云秀发披散,烘托她毫无粉饰的脸蛋,身上只穿著一件他的衬衫,蜷缩著,下巴搁在膝上。她看起来比平常小了好几岁,一向端庄沉静的表情,被一丝迷茫取代。那样的脆弱与娇柔,也是平常外人绝对看不到的。
季以肇的胸口,突然被一阵莫名的酸涩给占据。
“我今天晚班飞机去马来西亚,你知道吧?”他不善於处理这样的情绪,只轻描淡写,用公事话题带过。“有什么急事就电话联络,饭店的号码在邱秘书那里。”
“嗯。”没精打彩的回答,表示她听见了。
“怎么了?”季以肇洗过脸,开始著装。刮得乾乾净净的下巴,显露出果决的线条。他一面扣著衬衫的扣子,一面问。
没有回应。
“闹小姐脾气?”他半开玩笑地说,顺手把领带交给她。“来吧,帮我打领带。你怕晚上无聊的话,找若瑶那个小鬼过来住两天嘛,保证吵得你头昏眼花。”
“瑶瑶已经回美国去了。”裴安伦柔顺地起身,跪在床上,开始进行情侣间亲密的例行公事。
她熟练地帮他打著领带。两人靠得很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清爽的男性气息。多想埋首在他颈侧,赖上一整天――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难怪你这么闷,原来若瑶回去了。”季以肇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的眼光在她那张精致的鹅蛋脸上游移,带点不解的开口,“你为什么对若瑶这么特别?每次她回台湾度假,就黏著你跟前跟後的。她一走,你就得情绪低落好几天。”
裴安伦也无法解释,自己在面对瑶瑶时,那无法抑遏的母性,而且近几年来越发严重。就像此刻,她强烈的思念堂妹。想到今天中午不会有个俏丽人儿跑来缠她一起吃午饭,办公室里不会被强迫要播放那些奇奇怪怪新偶像的CD……再想到昨天瑶瑶出发去机场前,大眼睛里强忍著的泪,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却让她看得心疼万分。
“别看她调皮捣蛋的样子,其实瑶瑶是很寂寞的。”她低低地说著,“年纪小小就被送出国,之前还有我作伴,现在她一个人在那边……加上我叔叔、婶婶和她,也不是那么亲……”
季以肇皱眉,故作轻松地说:“别这么说,总经理他们对女儿还不够好吗?锦衣玉食的,你别担心太多了。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还有这么多烦恼,那我们平民老百姓还要活吗?”
裴安伦抬起眼,在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开始酝酿怒意。“别人说这种话还有道理,你居然……”她只觉得一股委屈堵在喉头,梗得她几乎说不出话。“难道,连你也是只看到表面,就任意评断的人吗?”那这些年来的亲密相处,到底有什么意义?“小姐,你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他的语调也沉冷下来,“我只是在设法安慰你,不要想太多。若瑶聪明活泼,背後又有强大财力後盾支持,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担心?”
“可能因为我的母性开始抬头,想当妈妈了吧。”她尖锐反驳,“我的年纪也到了,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担忧,就去担心别人的。”
裴安伦承认自己气不过,才会冲口而出,但看著季以肇的脸色突然一沉,她的心也跟著沉下去。
这是个禁忌。无论多么隐讳,无论是怎样细微的暗示,季以肇一直都非常排斥类似的话题或压力,因为他痛恨束缚。
“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他注视著面前清丽娇颜,自己的眉头开始紧锁,大掌也握住帮他整理著衣领的素手,紧紧一捏。
“怎么会呢?暗示你什么?”裴安伦隐藏不住自己的失落与淡淡幽怨,“你从头到尾都表达得很清楚,我怎么可能误解?还妄想暗示、要求什么?”
“伦,你明知道……”
“我知道,一切都很困难,我们不要谈这话题,你该出门了,对不对?”她疲倦地帮他把话说完。
坐回床上,裴安伦低著头,不肯继续与他对视,不愿意在他有神的眼眸中,读出犹豫和不耐。只是青春有限,她没有那么多岁月可以蹉跎啊!像这样继续下去,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会不会有结果?“我真的该走了。”季以肇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废然放弃和她继续沟通的念头。她最近情绪下稳定,加上若瑶刚离开,心情低落一点是应该的。
看著心上人带点落寞,却依然娇柔得令他心动的模样,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俯下身,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摩挲著丝缎般滑腻的肌肤。性感薄唇印上她抿著的小嘴,温柔而霸道地吻去她的幽怨。
“唔……”
本来是浅尝而已,却轻易被她的甜美给夺去神智。季以肇恣意探索著,强势地勒索她的回应。
毫无意外地,裴安伦一面痛恨著自己的软弱,一面在他的攻势中软化,让他攻城掠地,深深占领她的唇、她的舌,厮磨交缠,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才肯罢休。
“开心一点,别太想我。”他满足地放开那被肆虐得娇红迷人的唇,又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尖。“乖乖的等我回来,思?”
“我还能去哪里呢?”她没有看他,只是很轻很轻地说。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季以肇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早晨的会议等著他去主持,他必须立刻出门。
情绪人人都有,对他们这些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来说,情绪管理也是很重要的一门课题;裴安伦一向聪慧理智、极识大体,他相信一时的情绪低落,不会影响什么。也是基於这样的信心与了解,他才能一路和她在一起,直到今天。
所以他放心地离去,因为知道几天後,他会回到她身边。
第四章
夕阳西下,倦鸟都该归巢了。
裴安伦拿著已经空了的马克杯,走向茶水间。
走廊很安静,事实上,整栋大楼都渐渐静了下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大部分的同事都离开了。当然,她所在的这一楼主要是会议室,和几间高级主管的办公室,包括她自己的,和季以肇的,除非开会,否则,本来就很安静。不过今天……
她跳过了咖啡――晚上睡不著,可不是件有趣的事――转而挑选茶包。公司对员工福利一向重视,小地方也不例外,架上随时有琳琅满目的选择。等到茶香开始在小小的茶水间里弥漫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裴安伦,这才缓缓回到现实。
最近常常是这样,季以肇不在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发呆。有时是一瞬间的闪神,有时,却像现在,思绪飞得老远,抓都抓不回来。
捧起热烫的马克杯,温暖的红茶香淡淡萦绕著。她想著那些日子,她和他办公室就在对门,却除了几句寒喧、公事之外,没有交集的日子。
每天她一上楼,不,是一踏进大楼,就觉得全身开始慢慢绷紧,好像拉满的弓,只要再用力一点点,就会绷断!那双总是像在研究著什么的俊眸,似笑非笑的嘴角,高大的身材,毫无缺点、几乎连皱摺也没有的笔挺西装……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她非常、非常紧张。
整整一年多,她观察他,他也观察著她,两人维持著客套而冷淡的互动。直到那个改变一切的意外――“咳,你、你还没下班?”一个突如其来的、犹豫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裴安伦吓了一跳,手上的杯子险些滑落。
“小心!”一只年轻的臂膀探出,迅速地稳住了她的马克杯……以及她的手。是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凌彦东。
两人眼光相遇,裴安伦心中便是一凛。
年轻俊美的脸上,有著异常的专注,最惊人的,是他那双漂亮眼睛。那样的炽热眼神,仿佛要烧穿她一般,她曾经在另一个男人眼中看到。而现在,那个男人几乎天天分享她的床。
“你怎么在这里?找我有事?”裴安伦稳住自己,不著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
“没什么,把今天专案会议的简报送过来给你而已,办公室门没关,我就放在你桌上了。”然後一路没头苍蝇似的找到这里。凌彦东在心里默默加了最後一句。
“怎么是你在送公文?”她故作轻松地问,“老大们又把你当小弟差遗啦?”
其实他们建筑设计部门并没有这样的陋习,好歹他也是个崭露头角的年轻建筑师,虽还不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不过绝对不可能被当作送公文小弟看待!若是换成别人讲这样的话,好胜的凌彦东一定会心头火起,不过,要怎样解释自己三不五时当跑腿小弟,只为了见她一面这样的行为?所以凌彦东没有反驳,顺水推舟地默认了。
裴安伦没有看他,像大姊姊一样亲切地说:“都几点了,你还没走,最近在忙什么?有大案子要竞图吗?”
“就是市立图书馆,以及国际会议中心的案子。”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还有就是马来西亚的那个案子,不过要看总监这一趟回来,会不会……”
说到这儿,凌彦东突然打住。是因为这样,她精致的脸蛋上,才会有那股非常淡,却让总是仔细观察著她的他察觉、而且完全无法忽视的寂寥吗?不,不是这样。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那样的神情……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她不快乐。季以肇没有好好疼惜她,没有把她当女神一样供著、捧著,没有尽其所能,让她时时露出开怀笑颜。不可原谅!察觉了凌彦东略带愠意的沉默,裴安伦却误解了。
她微微一笑,“忙一点是没办法的,忍耐一下吧。公司一直有接东南亚的案,参与海外的案子虽然很累,不过,能学到的东西也很多,对你帮助会很大的,你过几年就会知道。”
“你一定要这样吗?”蕴藏怒意的话声突然爆出。
“啊?怎么样?”裴安伦有点讶异,摸不著头脑。
“老把我当小孩子。”凌彦东挡在茶水间门口,不让她经过,灼热的眼神,炯炯地锁定她明媚的水眸。
他们在小小的房间里对峙。
在逐渐紧绷的突兀沉默中,突然,水眸微弯,笑意染上了裴安伦的眉眼。“彦东,你讲这话的样子,跟瑶瑶好像。”她笑著说:“瑶瑶也老是嚷著要人家别把她当小孩,可是一转头就开始撒娇。”
凌彦东爬梳过微卷的头发,俊秀的脸上充满了挫败,他沮丧得想放声嘶吼。
不解风情到极点的佳人,还轻叹著继续说:“瑶瑶回美国也好几天了,可是都没有打电话给我,她有没有跟你联络?”
“没有!”凌彦东的回应,不由自主地粗暴,“她为什么要跟我联络?”
裴安伦露出诧异的表情,“我以为她至少会打个电话给你。”
眼看这个死结越缠越紧,根本没办法打开了,凌彦东决定放弃。谁能想像,这样一个优雅、美丽、成熟的现代女子,居然会这么笨、脑筋像是铜墙铁壁一样,认定了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解释。算了!“她没打给我。”看来,要跟她多说几句,就得利用裴若瑶这个话题了。
凌彦东看著她走过面前,在一股极淡的幽香中几乎窒息。
他随便接了下去问:“她……这次回去,是升大四?”
“是啊,明年夏天就毕业了。”
果然奏效,裴安伦本来已经走出茶水间了,听到他的问话又回首,嫣然一笑,“很难想像对不对?她总是那个长不大的样子,不过,学校成绩很好呢。”
“真的吗?”凌彦东不太有兴趣地反问。
那个古灵精怪的捣蛋鬼裴若瑶,谁能忽视她惊人的小聪明?是啦,裴若瑶长得也算过得去,事实上,很多男人觉得她很亮眼、很有青春活力;是啦,她确实聪明伶俐,又开朗活泼,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喜欢的一直都是成熟的、充满魅力的优雅女子……
“是啊,她上学期拿全A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每天都嚷著好累好累、她要回台湾,结果表现还是很好。”
讲到堂妹,裴安伦话就多了。她思念瑶瑶,而身边却没有人倾听她的想法,就连季以肇都漫不经心地跳过这个话题。而现在,凌彦东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愉快,不过至少他有反应,而且他跟瑶瑶熟识,可以一起分享。
“真的很难想像。我以为她是开辆火红色的跑车,每天晚上都去party喝酒,隔天睡到中午,早上的课都没办法去上的那种学生。”凌彦东喃喃说。
裴安伦被他的话逗得噗哧一笑,“不是,不是,瑶瑶不是那样的。”
她的笑容好美,凌彦东忘情地盯著那动人的笑靥,几乎无法呼吸。如果,如果她是他的……他一定会竭尽所能,让她永远保持这样的笑靥。如果。
“她在美国念高中的时候,虽然是啦啦队,在学校又很受欢迎,可是从来没有缺过课,也没有因为课外活动而耽误功课。”裴安伦骄傲地说。
她眉宇间的落寞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飞扬的神采。
凌彦东看著那红润的唇,一面入神地想著,根本没有认真在听。
“她申请大学的时候……咦?”说著说著,裴安伦突然打住,随即转头,好像听见了什么似的。“啊,抱歉,是我的手机,我去接一下。”
那手机铃声似乎有魔力,把前一秒钟还在愉悦谈笑著的裴安伦给勾去了魂魄。她急步奔回了房门洞开的办公室,先扑过去接起手机,才走回来关上门。
凌彦东於是听见了,房门关上前的一小段对话。
“喂……嗯,没,我还在公司。那你吃了吗……”
完全不用怀疑这是谁打来的,那样轻柔、娇软得让人骨头都酥了的声调,绝对不会是在接一通跟公务有关的电话。
凌彦东咬咬牙,在胸口隐隐的疼痛中,回头走向电梯。
“嗯,我知道,你也快去吃晚饭吧。”收了线,那甜美的嗓音似乎还在耳际萦绕。坐在饭店宽大舒适的床沿,季以肇望著手机发愣。
他应该要整理一下仪容,准备下楼到餐厅,和这次投资兴建案的业主们一起吃饭的,可是他不想动。
认识快五年,交往三年了,他对裴安伦的迷恋,居然还是有增无减。
相识之初,季以肇本来以为她只是个千金大小姐,在家族事业里随便当个特助玩玩,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公司晃,不到三个月就会嫌累,会吵著要离开,所以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他看得入眼的,只有那些在工作岗位上奋斗多年,资历与能力都与男人不相上下的女强人。没想到,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时光飞逝,待季以肇惊觉的时候,已经整整一年过去。裴安伦不但没有任性离开,没有在公司要过大小姐脾气,甚至完全没有迟到过,几乎每天都留下来加班――因为季以肇自己也是,所以他看在眼里,清清楚楚!数不清有多少个晚上,他从一笔笔资料、一卷卷图稿中抬头,就可以看见从门缝中透过来的灯光。对门是她的办公室,而她总是在。
两人就算几乎天天在会议室见面,也知道对方常常是最後走的两个人之一,可是他们除了交换客气的寒暄,和公事上的讨论以外,完全没有其他交集。
他那时有女友――某位乖巧秀丽的名媛,不用上班,每天只需喝下午茶、参加各种宴会派对那种――而裴安伦,谁也知道她家财力雄厚,加上……
好吧,季以肇承认,第一眼看到她,就认定她绝对是个花瓶,因为美得不像会认真工作的样子。这是成见,没错,但能怪谁?谁要她有一双明亮如宝石的大眼睛,红润的樱唇,粉嫩雪白的肌肤,和那让所有男性同仁都心猿意马的窈窕有致身材?男朋友一定成打成打的让她挑,绝对被宠坏到极点,这种女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季以肇决定。
所以,生疏而客气,在暗中默默观察……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
一年多之後的那个冬天,他巡视完工程进度,连夜赶回台北时,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司机以及坐在前座的秘书都受了伤,他自己左手挫伤,骨头有裂痕,也有轻微脑震荡。住院一天半後,季以肇不顾所有人的劝阻,迳自决定要出院,回公司上班。然後……
才短短两天就堆积如山的公文、案子,加上秘书还在休养的关系,季以肇在左手还被层层绷带缠绕,根本不能灵活使用的情况下,挫折地对著满桌的公事发脾气,甚至还摔了几份卷宗。
不过事後,他只承认自己可能“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绝对不是摔卷宗以引起她的注意。
“季总监?”有人轻敲房门。“你……需要帮忙吗?”
对门的裴安伦闻声过来,走进他的办公室,轻柔而和气地询问著。问完,她咬住下唇,好像在忍笑。是在笑一向呼风唤雨的季总监今日如此狼狈,连翻开公文或图稿都有问题?季以肇一脸阴霾地望向她。“我看起来像需要帮忙吗?”他冷冷反问。
没被他的阴沉给吓跑,裴安伦还是微微笑著,点点头。
“我帮你先整理一下,分出轻重顺序好了。”她走过来,纤白素手迅速移动,当著他的面开始帮忙分类。
她是董事长特助,公司大大小小的专案都一清二楚,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当然驾轻就熟。有她帮忙,只剩一只手的季以肇效率果然大增。
可是,他还是不愉快。
她的如云秀发,为什么下班之後就要放下来呢?在他身边的时候,淡淡的香气严重干扰著他。她一定要把套装外套脱掉吗?不能穿著,把紧俏的腰线、诱人的翘臀给盖住吗?还有,她讲话的声音为什么要那么悦耳?偶尔陷入沉思时,轻咬下唇的小动作,偏偏又该死的性感!之後,每天晚上,只要那轻轻敲门声响起,季以肇就开始烦躁。
叩叩叩!“季总监……”
被敲门声再度千扰,沉浸在回忆中的季以肇这才惊醒,搞清楚自己在饭店房间,有人在门外叫他。
他硬生生把自己从过去拉回现在。
“季总监,大家都在等你。”来人是对方业主的特助,这几天来,里里外外都靠这位能干的特助Jason打点。此刻,皮肤黑黑、长得不高却一脸精明样的Jason,正笑咪咪地看著季以肇。
“哦,时间到了?”季以肇有点汗颜,他还真是忘了时间。
“跟女朋友讲电话?”Jason瞥了眼季以肇手上的手机,笑问著。
“什么女朋友?”这是季以肇一向避重就轻、打哈哈似的回答。
可惜Jason不是台湾那些了然於心,知道不可乱问的熟人,他眼睛转了转,有点贼地笑道:“季总监别说笑了,谁不知道你跟名城的裴大小姐是一对?”
“有这样的事吗?”他还是不肯正面承认。
“怎么没有?大家都知道。裴大小姐我也见过一面,长得好漂亮。”Jason说。
这两人可以说是郎才女貌,非常登对,为什么不承认呢?何况,潇洒的季总监,不管面对什么事,总是谈笑用兵似的一派轻松:可是此刻,显然是刚说完电话――手机还拿在手上――表情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眷恋。看一个如此强悍的男人不经意流露出这样的表情,精乖敏锐的Jason忍不住露出会心的一笑。正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季以肇不肯接这话题,迳自放好手机,关了房门,和Jason一起下楼。
Jason还在热络攀谈,季以肇却只是随口回著话,漫不经心。他的心已经飞回台湾,回到那个精致清丽的人儿身边。
还有一天半。将近四十小时之後,才能把她抱在怀里,轻吻她的眉眼、鼻、迷人的樱唇;把脸埋在那柔软如云的秀发中,深深呼吸那沁人心肺的清香,然後满足而放松地沉入梦乡,好好休息……
奇怪,为什么如此度日如年?他恨不得此刻就是四十小时以後。
“我们知道季总监一个人来开会,很寂寞啦!”两人出了电梯,准备要进贵宾包厢时,Jason压低声音说:“所以我们李董有特别交代,要好好招待季总监,绝对让你宾至如归,彻底放松一下。”
还能怎么样呢?不就是美酒、佳肴?长年过著这样的生活,季以肇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甚至不在意了,不过近来,也许是年纪稍长,他开始有了倦意。
尤其,在一走进豪华的贵宾包厢,看到除了有头有脸的业主、投资主之外,还有几位打扮亮眼,稍嫌暴露的浓妆美女在座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意思?”季以肇沉声低问。
“放松一下嘛!台湾有,我们马来西亚当然也有!”Jason嘻皮笑脸回答,还暗拐了一下季以肇,挤眉弄眼,做个“你一定了解”的表情。
“来来来,我帮大家请下来了季大总监,赶快来欢迎一下!”
一声令下,两个穿著亮红色紧身小礼服的小姐便上前来,一左一右,亲热地揽住季以肇的手臂。
“这边请啊,季总监!”
“要点什么?Brandy好不好?我帮您倒!”
“谢谢,我自己来。”
几位董事长级,年纪足够当季以肇父执辈的人物,看得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季总监,你在商场上打滚多年,怎么在小姐面前还害羞啊?”
“是不是怕被‘家里那一位’发现啊?放心啦,我们不会讲的。”
美酒在握,身旁是脂粉温柔乡,有人敬酒又有人劝菜的,招呼得舒舒服服,季以肇却只是虚应故事,一阵阵透骨的疲惫不断冒了上来。
一整天都在开会、看工地,与投资主讨论短期长期的收益比、报酬率……到了晚上还不能休息,换了一个地方,依然在“办公”。
没错,这段时间以来,连喝酒都像在办公了。他无法回忆起以前到底什么时候,他曾经觉得这是放松的方式。
“季大哥,来,吃吃看这个,很甜喔!”旁边一位长发、水蛇腰的小姐,娇滴滴地说著,纤手拈了一块切好的哈蜜瓜,送进季以肇嘴里。本来她已经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偎著季以肇,现在一扭腰,乾脆坐上他的大腿,涂著艳色指甲油的手在他宽阔的胸膛大胆轻抚著。“季总监,身材好好喔,平常有去健身房的习惯对不对?”
“你没看到的地方更好啦!”一旁的黄董故意调笑,“不信你继续摸下去!摸了才知道。”
“讨厌啦,黄董,怎么这样,人家才不要!”虽然发著羞答答的娇嗔,这位花名“桑桑”的小姐却一点都不害羞,灵活的手一路摸到季以肇劲瘦的腰际……
“哎,别这样,让黄董、李董他们知道我怕痒的话,我这脸可就丢大了。”季以肇轻轻松松拆招,把那只不安分的手给拉住,不让她继续“探索”下去。
在座的老狐狸们都大笑起来。“你哪是怕痒,是怕老婆吧!”
扬起眉,季以肇不置可否。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解释也下澄清。这是他一向的原则。他在想什么、在想谁……只需要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第五章
夜深,人静。
季以肇如愿以偿,在出差回来之後,把娇软人儿抱在怀里,满足了肆虐好几天,逼得他在五星级饭店依然夜夜辗转的渴望。人儿还不安分,在他怀里磨磨蹭蹭,动来动去,好像小猫在睡觉前,得先在窝里绕一绕,确定主权和位置的舒适度之後,才能放心入梦。季以肇也由她,反正,他也很享受那丝滑娇躯厮磨著自己的感觉。
“嗯……”好半晌,她终於静了下来,乖乖依偎著他。
“好了?”他低头问:“舒服了?”
她点点头,满足地把头靠在他胸口,叹口长气。
“那就睡吧。”轻吻落在她额际,季以肇打个呵欠,闭上眼,一面喃喃自语,“好几天没睡好了。”
裴安伦没答腔,只是仰起脸,安静地望著那张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性格俊脸。惯常的佣懒和嘲谴笑意都下见,总是微锁的浓眉也舒展了,均匀的鼻息告诉她,拥著自己的男人已经沉沉入睡。
她好喜欢这样看著他,看他毫无防备、放松自在的样子。醒著的时候,优游在各种场合的他,眼神太锐利,线条优美的薄唇总是带著一点点讽意,好像冷眼看著世界,什么都动摇不了他钢铁般的意志,影响不了他似的。可是此刻,他只属於她,没有对他猛抛媚眼的莺莺燕燕,没有烦人的八卦批判眼光,更没有长辈们透露著不满意的重重压力。
他说好几天没睡好了,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没有对方的陪伴,就无法安稳入梦吗?他是不是也像她,辗转彻夜,想的都是枕边人,几乎无法忍受独眠的孤寂?如果是的话,那她是不是可以大胆的梦想,梦想他也开始渴望一个承诺,能让彼此紧紧相系、相属的承诺?一定是的。
裴安伦轻吻一下他线条俐落刚毅的下巴,带著甜甜的微笑和无尽的幻想,她也沉入了梦乡。
不过,她在夜色浓暗得化下开的时刻,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全身发烫,呼吸不规律,轻喘著。都是因为一双粗硬的,不规矩的大手,在她身上点燃了一簇簇的火花。
“啊……”
“吵醒你了?抱歉。”虽是这样说,季以肇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坏蛋!色狼!”她的娇嗔软软的,也是一点愠意也没有,换来他低沉性感的低笑声。
仿佛还在梦中,昏昏沉沉,全身又软绵绵的,裴安伦根本无力,也无意抗拒,任著他褪去她的丝薄睡衣,恣意妄为。
他逐渐浓重的呼呼拂在她敏感耳际,她开始轻轻颤抖。不过,她也敏感地发现,季以肇的动作并不粗鲁,他像是赏玩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仔细而温柔地抚著、吻著她,这一切像梦一般甜美。
“以肇……”她唤著他的名,嗓音甜腻入骨,简直要在他指掌问化成一摊水。
他一直是个好情人,百分之百男性的刚硬、霸道,总是让她狂乱而晕眩,只能依顺,让他带著自己,一次次在激烈的缠绵中沦陷。可是今夜,他却好像有全世界的时间一样,慢条斯理,逼得她难耐地扭动著细腰,头在柔软枕头上左右辗转,呻吟著,乞讨著他的占领。
“乖,我想好好疼你。”
也许是为了可笑的自尊,他鲜少在欢爱之际说出甜言蜜语,甚至不常唤她的名,总是用狂猛的索求侵占,来表达他对她的深深依恋。
好笑吧,纵横业界的季以肇,在床上,却是这么拙於表达。
他用缓慢的速度要著她,明知她已经被推到高潮边缘了,却不肯让极致太快爆发。低头吻住她呻吟抗议著的甜蜜红唇,季以肇强忍著想要猛烈冲刺的强大欲望,尽力延长著这销魂时刻,享受著,珍惜著。
雪白的修长玉腿紧紧盘圈住他有力律动著的腰,一阵阵酥麻快慰奔流在全身,她无肋得秀眉微蹙,又难受又舒服地娇吟著。当一切都无法再延长拖延之际,她攀紧他汗湿的肩膀,不由自主地用力迎合,让惊人的浪潮淹没她,夺去她所有的神智与力气。
“啊……”
她娇媚迷人的反应,让季以肇仅存一线的克制力也绷断了,无法顾及她还在高潮间翻滚的敏感,他抛开了刚刚的温缓速度,开始猛力冲撞。然後,在她忘情的娇啼中,季以肇给了她所有。
心跳疯狂,喘息浓重,他重重压上她柔软而滑腻的娇躯。在她抗议似的浓浓鼻音轻哼中,他翻过身,不过,还是霸道地搂紧她,让她待在自己怀中。
抓过床头的薄毛巾开始料理善後,季以肇全身像是被温泉冲刷过,热呼呼又懒洋洋,他困倦得像是可以睡上一整个月。
他都这样了,那怀里那个被他肆虐过的娇人儿呢?低头检视,季以肇忍不住微笑。雪白脸蛋上,激情的红晕犹存;双手搂著他的腰、修长玉腿和他的纠缠著。她脸颊贴著他的胸口,像只被主人宠爱的猫咪,已经自顾自地跌回了梦乡。
“累坏你了?”他拉起薄被,密密盖好光裸的娇躯,在她头顶心印下一吻,他也被睡意重新掳获。
就这样纠缠著,睡到时间的尽头也无所谓了。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
“啊!怎么已经七点多了!”
惊呼声扰醒了在黑甜乡中沉浮的季以肇,他一睁开眼,就看到身旁人儿从床上弹起,随便抓过一件衣物套上,然後冲向浴室。
“完了、完了,我要迟到了!”裴安伦喃喃自语著。“完了、完了。”
季以肇嘴角扯起微笑,无法解释自己四肢百骸那餍足佣懒的舒适感所为何来。黝黑精壮的身子伸展,伸个懒腰,翻过身,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大小姐发急。
裴安伦用惊人的速度冲完澡,长发还湿答答地滴著水,便又披著浴袍冲出来,打开衣橱门选好套装,然後迅速移动到梳妆台前,开始用大毛巾猛擦头发。早晨的她,清爽娇嫩得像朵带露玫瑰,散发动人香气,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急得团团转的模样也好可爱,一点也不像平常端庄大方的裴大小姐。
“你还笑!还不都是你……”想到昨夜如梦似幻的温柔缠绵,她从镜中溜了身後大床上的他一眼。
季以肇懒洋洋半躺在床上,半眯著眼打量著她,性感得叫人气息一窒,她的心跳不听指挥地漏了一拍。老天!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你还不起来准备?上班会迟到!”她试图掩饰自己的闪神,只好随便找个话题叨念著。
“急什么,才刚过七点,八点半到公司绰绰有余。”裴安伦不太甘愿地又瞟他一眼。
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他通常只要冲个澡,换上西装,就清爽潇洒得好像刚被世界顶尖设计师关照过一样。而女人就得辛辛苦苦搽保养品、搽身体乳液、吹头发、化妆、穿丝袜、换套装……至少得忙上四十分钟,才能走出家门。
“真不公平,男人都不用化妆、吹头发。”她边嘟囔边找著她的化妆品。
“你也不用啊,有没有化妆还下是差不多。”季以肇还是保持佣懒姿势,眼神却贪婪地盯著那忙个不停的人儿。
“不行,上班怎么可以不化妆?这是礼貌,也是专业的象徵。”裴安伦无奈地对镜中的他说著。“我也觉得这种习惯挺讨厌的,不过大家都这样,我也没办法。”
“所以你本来就得比我早起,不能怨我。”
他打个呵欠。这样一个寻常早晨,懒洋洋地看著她整装,随口聊著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让他觉得好安稳,有种老夫老妻般的默契。这是他要的吗?一向以为自己不适合稳定关系的季以肇,也到了停泊的时候了?可是,她的温柔娇媚,她的善解人意,毫不保留的依恋与热情,像是一张网,慢慢的,慢慢的朝他聚拢,让他无路可逃……
“还不快点!”她的娇嗔又传来了,“你要赖床到什么时候嘛!”
赖床?季以肇露出一个带点嘲讽的苦笑。他这辈子……也只有在她床上,才会这样赖著、懒著,流连不去,舍不得离开吧。
季以肇承认自己离不开裴安伦。
但他也必须承认另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痛恨别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包括董事长在内的几位公司大老。
准时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秘书神情带点焦急的在等待,看他出现,就松了一口气。
季以肇扬起浓眉,“怎么了?一早就这个表情。”
“总监,董事长要找你,刚刚已经来过一次了。”秘书尽职报告著,“他要你一进来就过去他办公室。”
“董事长找?”季以肇皱眉,“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秘书镇定地说,不过,她不由自主转头看了看门口。“嗯……董事长有问……”
他的秘书很少这样吞吞吐吐,所以季以肇成功地收到了她的讯息,“问什么?’“他……他说……他问裴小姐来上班了没有。”
简单一句话,伴随那吞吐尴尬的态度,让季以肇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立刻蒙上阴影。
“我先过去一趟。”
他根本还来不及坐下,就又重新往外走,一路上楼,到气派十足的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的秘书一见到他,虽然尽责地帮他通报了,却也用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多打量了他几秒。就那几秒,已经足够让他仅剩的一点点好心情,统统都付诸流水。
“季总监,来。”宽敞透亮的办公室里,裴董事长――也就是裴安伦的父亲,他越来越没办法忽略这件事――对著他招招手。“你刚从马来西亚回来,我想在主管会报之前,先听听你的想法。”
虽然是桩钜额投资兴建案,可是有必要这样一大早就召见他吗?还亲自到他办公室走了一趟?在名城工作了八年多,季以肇跟董事长却没有太多交集,只知道他严肃、冷静,在业界虽然不像他弟弟――也就是名城的总经理――那么长袖善舞,却有著相当可观的影响力和财力。
季以肇和总经理可说一见如故,在公事上有著相似的积极、大胆态度,沟通起来也很容易。这几年来,建筑设计部门在季以肇的带领下,表现一直很亮眼,总经理非常信任他。
不过,说到董事长,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季以肇总是觉得,董事长一直在用一种冷冷的,谨慎的态度在测试、观察他。
“咳。”他清清喉咙,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开始条理分明地报告此次出差的结果。
“关於马来西亚的加美大楼案,银行方面已经全部敲定。企业投资的方面,这次过去,‘原智’的黄董、‘信谊’的李董都把第一阶段的合约签好了。”
裴董证许地点点头,“华侨在马来西亚,还是掌握著部分的经济大权。他们对合约的内容有怎样的反应?”
“关於收益比的疑问,我把我们之前在香港、深圳的案子目前的状况报告书都带去了,李董本来的意思是……”
他们专心讨论著公事。裴董显然对於这次季以肇出马的公差还算满意,除了偶尔问问题以外,对於季以肇的决策和做法,都没有多说或评论什么。
待这个非正式的报告告一段落时,裴董灰白的眉毛扬了起来。“看来,你对这个案子还满有热情的。”
季以肇抬眼,望著若有所思的董事长,不是很理解他话中之意。身为建筑设计部门的总监,他负责、监督的案子数都数不完,不知道为什么董事长会对这个在马来西亚兴建住商两用大楼的案子这么有兴趣,还觉得他很有热情?“动工以後,大概需要你常常过去看进度,这样飞来飞去,辛苦了。”
顿了顿,裴董看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昨天晚上回来的?有没有好好休息?”
只是很简单的问句,却让季以肇沉默下来,他全身绷紧,开始进入备战状态。
他觉得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好像自己的隐私被窥探了。赢得上司的器重已经够不容易,如果上司又刚好是自己女友的父亲――古今中外,从来没有准丈人会喜欢要抢走自己宝贝女儿的混蛋――情况还能更糟吗?“多放点心在这个案子上,对你有很大的帮助。”裴董继续说,“我也会找个时间过去马来西亚看看。台湾的房地产最近几年都不见起色,国际性的案子对公司来说越来越重要,多花点精神绝对是值得的。”
“是,我知道。”
“对你自己的未来……也有很大的帮助。你记住了。”
一直到忙碌的会议、工作都接近结束,夜色降临之际,季以肇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董事长要对他这么说?而且,他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都很有深意,不像是随口说说。
他照例留下来加班。七点多,他肚子开始饿、注意力开始不集中的时候,像是呼应他的想法似的,俏丽的人儿翩然出现。
虽然已经忙了一整天,裴安伦的铁灰色套装和浅粉红色的丝质衬衫,以及整整齐齐,盘成优雅发髻的秀发,几乎一丝不乱,脸上淡淡的妆,还是那么细致美丽。
“听说你一早就被董事长召见?”她微笑著,明亮眼眸中,闪烁著幸灾乐祸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季以肇从电脑萤幕前抬头,盯著她。
她的外表无懈可击,完全是个粉领丽人。不过,季以肇想著,他居然更渴望看到她早晨起床时,长发披散、只套著他的衬衫、刚洗完脸,在房间里团团转的样子。
“邱秘书跟我说的。怎么样,董事长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马来西亚的案子。”
“马来西亚的案子,有什么好问?主管会报的时候不就都讲了吗?干嘛还要特别找你去问?”裴安伦靠在办公桌旁边,随手拿起一支笔把玩著,不解的问。
还在想著她各种动人面貌,季以肇没有回答这个他也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长指一弹,对她勾了勾,示意要她靠近。
“做什么?”她反问,有点困惑。
他还是勾勾手指,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裴安伦只好俯过身去,试图要听他的高见。
结果,高见没听到,倒是得到了一个吻。温柔中带点索求,他贪恋地品尝了她的甜美,让她气息开始急促,阵阵红潮涌上了雪白的脸蛋。
“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回语言能力,裴安伦轻问。
“没事。”他又轻吻一下她温软的唇办,这才肯放开她。
“出差一趟回来就变了,你以後可不要乱出差。”她摸了一下他的脸,笑说:“要不要吃饭?你可以走了没有?”
虽是无心的调笑,季以肇本来也带著微笑的脸,顿时僵住。他终於知道,困扰他一整天的事情是什么了。
董事长的话和态度,对他的期望……调虎离山!董事长在含蓄地表达意愿,想让他把重心转到国外,然後……
然後还能怎么样?就是要把他和裴安伦分开!他怎么会到现在才领悟到?!
“到底怎么了?你的表情变得好严肃。”裴安伦回头看著他,诧异地问:“你没事吧?我只是问你要不要吃晚饭,如果忙的话,那我先走罗。”
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握住她的。“不,不要先走。”他还没有准备好放开她啊!裴安伦柔顺地任他扯住自己,只是用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静静看著他。
可是,为什么他开始觉得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几乎让他窒息……
第六章
季以肇最近真的很暴躁,不,这样讲也不公平,应该说,他的情绪起伏变大了。
他常常皱眉,问他怎么了,他的回答却是“没事”。他偶尔会沉默,心思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有时候他会丢下她,一个人在阳台抽烟。而最明显的是,在她说话时,他表现出不耐的模样,好像她的温言软语令他很不愉快似的。
“外面有点凉,你要不要进来?”裴安伦洗过澡出来,发现季以肇又在阳台抽烟的时候,她一面擦著头发,一面走到门口问。
季以肇没回答,只是闷著头继续抽烟,眼光落在远方,好像正在欣赏著台北的夜景一样。
倚著门,裴安伦打量著他的侧影。她知道自己的眼光一定充满了少女梦幻似的神采,可是能怪她吗?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觉得季以肇是她见过最好看、最有魅力的男人。就算他脾气不太好的时候……
“你真的不要进来吗?”她的嗓音又甜了几分,自己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撒娇。
他就有这样的能力,让身边的女人想撒娇,想赖在他怀里,享受身为女人的特权,被男人宠爱的甜蜜滋味。
季以肇还是没回头,只发出几声含意不明的低低咆哮当作答案,好像对於自己的冥思被打扰很不耐烦似的。
裴安伦才不肯放过他。她拉开落地窗门走了出去,忍不住在秋意浓浓的夜风中颤抖了一下。一双玉臂伸出,由後往前抱住他的腰,她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背後。
“你在烦什么?案子的事情吗?”她娇软的问话悠悠传来,“要不要说给我听?”
结果,季以肇非但没软化,反而一把拉开她的手臂,“别吵,让我安静一下。”
“你都安静了一整个晚上了,还要怎样?”裴安伦佯装生气,“来这边还要什么自闭嘛?嫌我烦的话,那你不要来!”
她的娇嗔其实甜得让人骨头发酥,通常季以肇不管心情再烂,都可以被这样的小招式给收服。不过今天,情况显然不太寻常。
他还是没笑,连嘴角都没扯,只是看她一眼,“我看是你嫌我吧,那我走。”随手把烟按熄,他还真的转身就走。
“喂!”裴安伦连忙伸手拉住,假嗔变成真慌,“你是怎么了嘛?”
“不是你叫我走的?”浓浓的不耐与烦躁,在他英俊的脸上清楚显现。
夜色中,阳台的灯光下,裴安伦细看那熟悉的轮廓,和似曾相识的表情。
那时,三年以前了,她大著胆子走进他的办公室,询问刚出车祸、却坚持要在最短时间内回来工作的季以肇,需不需要帮忙。
天知道在踏进他办公室之前,她心理武装了多久,鼓励了自己多久,好像是要逼自己走进关老虎的兽笼一样。他真的需要人帮忙,可是他显然不习惯,或者有其他的原因,在那几天之内,饶是脾气还算好的裴安伦,都被诸多挑剔、不懂得道谢、口气也一直都不好的季以肇,惹得几度想要掉头就走。
然後,在一个两人都累到极点的深夜,季以肇又因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问题而发火时,裴安伦决定自己受够了。
“既然你这么不满意,那你要不要自己做?”她把文件丢到他面前,闪烁怒意的大眼睛,还故意瞪著他缠满绷带的手。
“是你自己说要帮忙的,还帮成这样!我也不是找麻烦,问题是,谁会把建材的部分顺序排成这样?这谁看得懂?”
季以肇还在忿忿控诉的时候,裴安伦大概是气昏头了,她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匪夷所思,自己到现在都还不太敢相信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她往前一步,靠向站在她面前的高大身影,然後,脸儿一仰,她吻住那张刚刚还在数落她,此刻诧异至极的薄唇!这个吻很短,只有几秒钟而已,却成功地让季以肇愕然到哑口。
“你……”
“真爱骂,脾气真坏。”她娇嗔著。她的眼波流转,虽还有怒意,和计谋得逞的一点点得意,却是盈盈如水,媚得令人心跳加快。
季以肇被逼到临界点的压抑,几天来叫自己不要被她影响、不要为她心乱的告诫,强迫自己不准接近她的禁令……统统绷断了。
那一刻,他的热情与渴望,第一次淹没了他引以自豪的自制力。转守为攻,他逼近那个几乎要搞疯他的娇柔人儿,用强悍到几乎蛮横的热吻,占领了她的樱唇。
从那个吻到现在,已经要满三年了。三年後的他们,处在相似的争执中,居然……还是那么渴望彼此。
此刻,在阳台上对峙的两人,都想起了那火爆中带著甜蜜的往事。烦躁与薄怒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中,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加温的暧昧气氛。
季以肇先动了,不过,当然不是往大门方向前进,而是往前一步,把那裹在浴袍里的娇软身子拥进怀里,他的唇也毫无困难地找到了她的。
温柔缠绵,浅吮轻尝,威力却和他狂风暴雨似的掠夺一样,让裴安伦微微颤抖起来,全身都对这个吻起了反应。
“会冷?”季以肇贴在她诱人的唇际低喃,“外面冷,怎么只穿浴袍就出来了,也不怕感冒。”
“还不是因为你……唔……”
深秋寒意中,她的体温被仿佛永不餍足的热吻给撩高,越来越热,越来越热,一阵阵火辣辣的赧意不停延烧,烧得她脸蛋红通通的。
好像小猫一样,她的娇躯在他坚硬的怀抱里磨蹭著,而他微凉的大手从她微敞的浴袍领口溜进去,抚上娇嫩如花办的肌肤。
“啊!”冰凉的触感让她惊呼,她报复似地轻咬他的舌尖。
他的唇弯成笑弧。他的小野猫。端庄典雅的外貌,其实是把尖尖小爪子藏得极好的表象,必要时,她绝对会反击!但是在他怀里时,却永远那么甜蜜地顺著他、回应著他,可以令他忘记一切,忘记所有坚持,只想沉沦在她的温柔中,死而无憾。
凉冷的手指态意揉弄,让她的蓓蕾因为冷和敏感而硬挺起来,裴安伦颤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娇柔曲线与刚硬的躯体密密相贴,没有一丝空隙。
“你要我走吗?”季以肇故意问著,他的吻洒落娇嫩的脸蛋,滑下她的玉颈,开始轻啃。
“唔……”她像是被灌了酒,晕沉沉的。
“说,要我走,还是要我抱你?”他扯开她的衣襟,娇嫩的前胸肌肤暴露在夜里冷凉空气中,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抱我……”裴安伦轻轻呻吟著,“可是,不要在这里……”
“怕人看见?”他俯下头,含吮住一边硬挺的蓓蕾,火热的舌一卷,换来她剧烈的颤抖,和突然拔高的娇啼。
“不要这里嘛……”她弓著身子,无助地抗议,“不要……”
“好吧,听你的。”请求获准。季以肇当然也没有兴趣让别人分享这旖旎春光,所以,她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抱进了客厅。
刷!窗帘随即拉上。浴袍就落在拉上的窗帘边。
“啊……为什么在这里……就……”
娇软无力的抗议声再起,季以肇才不管了,他把她放下来,靠著落地窗旁边的小书桌――她在天气好时,会在窗前这张小桌上打电脑、看资料――然後,继续他的攻势。
浴袍被脱掉,已经赤裸的裴安伦,被困在客厅窗边这样开放的地方,虽然窗帘拉上了,她还是尴尬得直推他,“不行啦……”
“那里也不行,这里也不行,你真是千金大小姐,难伺候。”说著,他已经迅速除去身上多余的衣物,精壮性感的身子裸露之际,让裴安伦本已泛红的脸蛋,涌上了新的红晕。
不顾她的抗议,他逼进她双腿之间,然後,让她靠坐著桌角,他托起她紧俏的臀,按向自己已经坚硬的欲望。
男性欲望揉擦著她的娇软,滑腻火热,销魂的触感让两人都忍不住呻吟出声。
“嗯……”
“把腿……圈住我。”他的语调也不平稳了,带著微喘。
她乖乖照做了,双臂也自动自发地揽上他的颈项;他的话,她几乎没有不听的。最听话、最没出息、完全没希望的女人,就是她,裴安伦。她的迷恋毫无解药,也完全没有答案,只是单纯地、盲目地渴求他、恋慕他。
“以肇……”她总在欢爱时忘情地唤著他,一声比一声娇柔,甜得让他几乎要完完全全失控。
但只是“几乎”而已,不管她怎么唤,他都咬紧牙关,不肯回应。不论多激情、多火热的缠绵,季以肇鲜少在过程中甜言蜜语,他总是专心得惊人,不管是工作,还是做爱。他用身体诉尽了对她的眷恋与渴望,想要她的欲望永远没有餍足的一天。在没有开灯的客厅、窗前的书桌旁,季以肇一次次带领她越过极致,让她在绵延的高潮中翻滚,哭喊出声。
“不要了……不要了……”
她的婉转娇啼和他的喘息咆哮交织在一块,在一阵激烈狂猛的节奏之後,他在她的深处,全然迷失了一切。
他真的不确定自己愿不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可是,他似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高潮後的余韵中,季以肇拥著娇软无力,轻喘还未平息的心上人,任由早些时候纷乱的思绪又重新回到脑海中。
日子就在这种反反覆覆,有时热情如火,有时却冷淡疏离的情况下过去。
裴安伦不懂,一点也不懂。明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季以肇的阴阳怪气却越来越严重,烦躁的徵状非常明显。
若说他是厌烦自己了,那些热情如火,简直要把两个人都烧成灰烬的抵死缠绵,又该怎么解释?他要她,一次又一次,有时狂猛凶悍,有时温柔缓慢,不过每次的共通点都是,贪婪肆虐到她全身发软、累到睁不开眼,隔天几乎无法准时起床才肯罢休。
其实这也是烦躁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可是,他到底在烦什么呢?不是没有试图询问或沟通,只不过季以肇外表倜傥潇洒、口才便给,可是当他不想说的时候,就算拿把老虎钳来扳,也未必扳得开他的嘴。
这令裴安伦觉得非常挫败。她开始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谨慎发问。
“我们总监?”邱秘书听到她的问题,很讶异。“我没觉得他最近有什么不一样。”
“有没有什么特别忙的案子、特别赶的图,或是特别烦的业主?”
邱秘书疑惑地看著她,“裴特助,公司的案子你都很清楚,最近比较大的案子就是马来西亚那边的加美,其他都很正常啊。”
再问下去也没用,裴安伦放弃。连最接近的秘书都问不出所以然了,更何况旁人?她这才发现,谈了这么久的恋爱,眼中只有季以肇的结果,让她变成一个很孤单的人,想要谈谈与男友之间的问题,居然找不到对象。当然,也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身分特殊的缘故。真丧气呀……
她在电脑萤幕前怔忡之际,没注意到有人轻敲门,等到人影来到面前时,她才惊觉。
“咦!”裴安伦轻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来者是凌彦东,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她办公桌前。
裴安伦眯起眼,有些感叹地看著他。年龄不过差了四岁,在他面前,她却觉得自己好老。
略长的发遮过前额,底下是一张年轻俊秀、皮肤极好的脸庞。此刻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地涨红了。虽然她的现任情人是刚硬、有男人味的那一型,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生,真是好看,赏心悦目。
“又是来送公文?”裴安伦微笑开口,努力打起精神,把自己从先前的丧气中努力拉回来。“你最近真是辛苦,楼上楼下的跑。”
凌彦东心事被说中,脸色更尴尬了。他清清喉咙,“反正我要上来找季总监,顺路而已。”
“那就谢谢你。”她翻阅著文件,随口问:“你们要讨论加美的案子?图画得怎么样?”
“套图已经完成四分之三,示意图全部OK了。”凌彦东很庆幸她没有继续看著他,让他压力减少好多。“等一下就是要让总监最後看过一次,就可以准备出图。”
裴安伦心念一动。“最近你们都在忙这个案子,对不对?”
她犹豫了一下,然後,抬起眼望著他,“总监最近……是不是很严格、脾气很不好?”
“总监一直都很严格。”凌彦东有点困惑。“可是脾气没有特别不好,他只是很忙而已,这个案子真的花很多时间。”
“他没有猛抽烟、猛骂人、摆臭脸吗?”
凌彦东斗胆,听到诋毁自己上司的话时,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他右颊居然还有个酒窝。
“总监烟确实抽得有点凶,骂人倒是还好,在正常范围之内。”他笑说:“至於摆臭脸嘛……总监的脸好像就长那样,不用摆。”
“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个表情。”裴安伦故意扮个扑克脸。
然而清丽五官不管什么表情,都让凌彦东看得发呆,双眼发直,心跳加快。
半晌,裴安伦忍不住笑出来,笑容如玫瑰盛开一样的甜美。
不过她误解了凌彦东直直瞪著她的眼神。“我学不来,瑶瑶学得比较像。”
说起调皮捣蛋的堂妹,她整个表情都柔和得让人心醉。
她轻轻叹口气,“唉,她要是在这儿多好。”
“你很想念若瑶?”凌彦东有点不太甘愿地问。不过他已经学乖,要让面前佳人多说几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聊那个讨厌鬼。“她……有写e-mail给我。”
“哦?那她有没有寄万圣节的照片给你看?她打扮成吸血鬼,还挺吓人的!”裴安伦眼眸亮起兴奋的光彩,“她拍了好多照片,我前两天才收到。”
“我好像没看到……”凌彦东喃喃说,有些心虚。其实他是匆忙间瞥了一眼,根本连照片附档都没开,就关掉了。
“让我找找,我应该有存档。”她像个小女孩一样,迫不及待对他招招手,“来,你过来看。”
凌彦东走到她身边,略弯腰,看著她兴奋地一张张介绍照片,可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些照片上,而是在一旁的人儿身上。他站得好近,可以闻到好淡、好清雅的幽香……
是她的头发吗?还是香水?不不,这不像香水,香水不会这么好闻……
“美国人都有在万圣节变装的习惯吗?”他心不在焉地随口找著话题。
“嗯,很多人都有这习惯,很有趣对吧?我记得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有一年万圣节,到银行去办事情,结果行员头上黏了一根箭跑出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会不会怀念国外的生活?听起来很多彩多姿。”
“倒是还好,只不过……”她神采飞扬的脸上,倏地黯淡了几分,“只不过,我怀念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我总觉得若瑶比较像是向往自由自在的人。”凌彦东不动声色地又靠近了一点点,他心跳得好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应该是一离开台湾、没人监视的时候,转头就玩疯了。”
“我跟你说过,她真的是个很用功的好学生。”裴安伦失笑,嗔道:“你怎么老是怀疑这一点呢?”
为什么连娇嗔都这么迷人……凌彦东在心里哀号。“没有呀,我只是……”
“咳。”轻咳声不大,却很清楚而有效地打断两人的交谈。
凌彦东一僵,立刻站直了。“总监。”
出现在门口的季以肇,高大身影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他刚硬的俊脸没有表情,锐利的眼神扫过两人,然後,瞄了一眼墙上时钟後,回到凌彦东已经涨红的脸上。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眼色,便很有力地阐释了他的不爽、不耐、时间到了、小伙子动作快一点、别靠近我的女人。
凌彦东夹紧手臂底下的图稿,什么也不敢多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而季以肇也随之离去,从头到尾,脸色都没有改变,也没有看裴安伦一眼。
“还说没摆脸色,明明就很臭嘛。”裴安伦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忍不住喃喃自语,“阴阳怪气!”
第七章
虽然早有猜想和预感,不过,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季以肇还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是总经理来跟他谈。
已经接近耶诞节了,公司在一楼大厅立了一棵耶诞树,上面缀满一闪一闪的小灯泡,散发节庆的气息。季以肇从来没注意过这种旁枝末节,他每天直接从地下二楼停车场坐主管专用电梯上楼;就算经过大厅,也是匆忙出入,根本不会多看那棵耶诞树一眼。不过这天他刚送走几位重量级的业主之後,一回头,站在敞亮的大厅,他眯起眼,第一次发现,这耶诞树还真无奈。闪烁的小灯泡,在白天也没有关掉。采光极好的大厅洒满阳光,让红色绿色金色银色的小灯泡很徒劳地闪烁,却得不到注意。
“季总监。”突然有人出声叫他,把他从莫名其妙的冥想中解救出来。
是裴总经理。裴总大约五十岁出头,虽然头发有点稀少,不过身材保养还算得当。他长得浓眉大眼,配上蒜头鼻,一脸有钱人的模样。季以肇不只一次纳闷过,这样的长相,为什么会生出像若瑶那样五官细致、精灵活泼的小丫头呢?“总经理,吃过饭没有?”他走过去,一面顺口问。
“还没,我在等你。邱秘书说你有大约一小时的空档。”裴总对他招招手,“来,跟我去员工餐厅吃顿饭,有点事情跟你谈。”
季以肇没有多问,跟著裴总来到楼下的员工餐厅。
主管们来餐厅吃饭,自然有人员过来服务,就像去一般餐厅一样。帮两人都点了简餐之後,裴总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後才开口说:“开会开了一早上,讲到口渴死了。”
“总经理辛苦了。”
“哪里,你最近才辛苦。”裴总放下水杯,抬头盯著季以肇,“台中的明新天地、汐止的园区,和信义计画区的那几个案子,进行得都很顺利,董事长跟我都很满意。”
季以肇只是笑笑,“这是我分内该做的。”
“我知道,你接总监以来,分内的工作表现一直都很好,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裴总停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似的。
“总经理有什么事找我谈?不是要夸奖我的工作表现吧?”季以肇扯起嘴角,淡淡笑著问:“年底快到了,我可以从年终分红跟奖金上面,知道各位对我的工作满意度。”
裴总也笑了,“没错,这不是我要找你谈的。”
“那么……”
“我就直说了,我们一向都是这样沟通的。”他上身前倾,表情认真的开口,“董事长跟我已经讨论过下少次,想升你上来当副总经理。不过几次董事会议中,这个提案都没有通过。我们讨论之後的结果……是希望可以外派你出去磨练个一阵子,再回来之後,就可以名正言顺升上来了。”
季以肇的气息一窒。总监是带领一个部门,但是当副总经理的话,带领的几乎是一个公司,而且副总经理还可以配股,等於是从职员跳到经营者的阶级了。这是所有高级主管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季以肇高兴不起来?他的眼神转为锐利,“总经理,这是您的希望?还是董事长的意思?”
“要升你是大家的共识,反正迟早要升。只是在管理方面,你还年轻,资历不够服人,你也知道董事会那些人有多罗唆。”裴总伸手拍拍他的肩,做个“你也了解”的表情。“反正加美的案子也都是你在主导,过去马来西亚一段时间,对公司、对案子、对你都有帮助。这边的事情,三个副总监一起照顾应该没有问题。”
果然猜中!季以肇在心里想。要把他远调到国外去!加美的案子才刚起步,动工後少说要三年才会完成,三年之後……
三年之後,那个人儿还会在他怀里吗?少掉他,多少男人会前仆後继地涌上来抢?不要说别的,光公司里由上到下就不知有多少仰慕者,要不是碍於他,那些人早就有动作了。就像一天到晚找机会接近安伦的凌彦东。只要她一出现,凌彦东的眼睛就像被强力胶黏住似的,离不开她。
想到那娇腻的嗓音唤著别人的名,雪嫩手臂拥抱著别的男人……季以肇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滚烫的油锅里一样。
沉默中,他们的简餐送上来了,裴总自顾自的开动。见季以肇始终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他抬眼望了望,眼光极锐利,有著深意。
“怎么,你有疑虑?”他犀利的问:“难道,这儿有什么原因留住你,让你无法离开?”
季以肇继续保持缄默。他能怎么回答?难道能告诉总经理,原因就是裴总的宝贝侄女、董事长的宝贝女儿,也就是他的情人?在静默中两人用完了餐,季以肇的浓眉始终深锁,整个人陷入了长考。
“我以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对你个人前途帮助极大,你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裴总很直接地说。他显然不太满意季以肇这样消极沉默的态度。
“总经理,我想……”季以肇想了干百个说法,最後只是简单地说:“我想,我应该要考虑一下。”
“公司的政策、派令,有什么让你考虑的空间?”一向和他亲近的裴总,此刻口气变得冷硬、不悦了起来。“也好,你考虑看看。如果高层的决策你不认同的话,也许你该慎重考虑的是,你跟公司的理念到底是不是相同。”
话已经说得很重,季以肇明白,这是在告诉他,如果不愿意听命,大可辞呈一递,另谋高就。
终於要走到这个地步了吗?在她和工作之间,他只能选一个?那天下午,看完工地之後,季以肇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赶回公司。他让司机先走,自己开著车,在台北市街头漫无目的的逛著。
冬日阳光照著一幢又一幢的建筑,有高有低,有现代有古旧。办公大楼、公寓、住家、商圈……一路看过去,他默默计算著,自己曾经参与过,或曾经竞过图的有哪些。他热爱他的工作。由无到有,环境与使用者的调和,预算与理想的拉锯……这一切都能燃烧他的热血,让他义无反顾的投入。
可是,他也不停想起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或温柔,或调皮,或氤氲动人的情欲烟雾……不管怎样,都紧紧牵扯他的心。如果告诉她他要走,她会不会哭呢?认识这么久,除了在缠绵时承受不住而落下几滴珠泪之外,他没有看过裴安伦哭。是说伤心、痛苦那种哭。
他注定要让她伤心。虽然他极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想到她曾经幽幽地问他,既然知道这么麻烦,当初为什么要招惹她?该怎么回答?有些时候,即使是自制力惊人的季以肇,也会失控、降伏;被一个温柔娇媚、又大胆热情的人儿给征服。
他们的第一个吻,让他哑口无言,重重震撼了他,让他晕眩,失去了平衡,再也找不回来。
握紧方向盘,季以肇眯著眼,望向阳光灿烂的前方。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是夜。
舒适的卧房中,春意漫漫。
“啊……”娇软的呻吟声有些沙哑,无力得令人骨软筋酥。她全身赤裸,修长的美腿被架在男性结实的肩上,在逼迫她承迎数不清几次的高潮之後,他依然不肯放过她,悍然需索著。
玉手紧紧抓著床头装饰的栏柱,用力得手指都发白,蛾眉难受地蹙著,眼眸紧闭,荡漾的春情与媚态,绝对能让所有男人疯狂。
毫不怜香惜玉、正重重进占著她的那个男人,显然也已经濒临疯狂,他坚硬的身体全是汗,肌肉紧绷,不顾她的婉转娇啼,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沉默而坚持地要著她。
从晚上一进门,他就是这样。问他什么都不回答,问吃过饭没有也没反应,只像是从来没抱过她似的,在客厅就扯裂了她的轻便家居服,褪下自己的西装长裤,然後在沙发上要了她一次。狂猛的、激烈的缠绵。
当裴安伦还吁吁轻喘、气息都还没平复时,季以肇把她抱进卧房,这次他除去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衣物障碍,裸裎相对,肌肤相亲地把她拥在怀里。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肆虐著她,用膝盖撑开她雪嫩大腿,大胆地探进她滑腻灼热的禁地。
刚刚被彻底疼爱过,还敏感至极的娇嫩,被他态意揉弄挑逗,逼得她只能无助地扭动身体,一阵阵醉人的呻吟,最後在他狂野的戳刺中,转变成高亢的尖叫。
“不要……啊……轻一点,以肇……”
他充耳不闻。
当她像破布娃娃一样,累得全身软绵绵地趴在床上喘息时,他只让她休息了一会儿。然後,有力的双臂圈抱起她的腰,用那羞人的姿势,从後面进占她。
然後,在她娇嗔抱怨时,他让她泡了热水澡――当然,他也在浴缸里。她被抱到他身上,像骑著一匹美丽而疯狂的兽,款摆腰肢,丰盈的乳房随著起伏而荡漾,换来他疯狂的吮吻与啃咬。
到底缠绵了多少次,被高潮袭击了多少次,裴安伦已经完全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累得快要昏厥,明天起床之後,她的四肢、腰,甚至说不出口的私密地方,一定会有一阵阵令人脸红的酸痛。
而她也知道,不擅长沟通情感的季以肇,在用这样的方式,诉说他对她的眷恋。他眷恋她吗?可是他们还在一起,又没有要分手,为什么今晚的季以肇却像是没有明天似的,这么疯狂地和她缠绵?“呜……”在他强悍的律动中,她全身开始痉挛,一阵又一阵的紧缩中,她受不住地哭出声来。
季以肇感受到身下人儿的甜蜜紧窒,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他用不稳的手指抹去她脸蛋上的泪。“别哭……乖,下要哭……”
迷醉中,裴安伦的泪落得更凶。他的手指如此温柔,可是为什么他的硕硬还是如此强势,冲刺著、充满著她,直到最深处……
季以肇低吼一声,全身肌肉都绷紧了,最後几下重重的刺入,让她再度尖叫出声,然後,在几乎神智不清的状况下,承受了他浓浓的、火热的爱意。
两人紧拥著彼此,毫无办法地颤抖、喘息著,在甜蜜的余韵中飘浮著。完美、尽兴,全身骨头都像被拆散了,所有的意志与神智都被烧成灰烬。
裴安伦不知道自己的腿什么时候被放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著、昏过去,只知道後来,在黑暗中,他用湿毛巾轻轻地拭去她胸前、腹部、两腿之间激情的证据,她累得动都不能动,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的呻吟当作道谢。
季以肇回到她身边,把她软绵绵、被彻彻底底疼爱过的娇躯给拥进怀里。
“不要再来了……”她呻吟著求饶,“让我睡……”
他轻吻她的唇,她可以感觉到他在微笑。“好,让你睡五分钟。”
“你是怎么了?”她的嗓音像是被蜜泡过,甜腻黏人,她在他怀里蠕动一下,寻找最舒适、她专属的位置,滚烫的脸蛋贴著他的胸口。
季以肇没有回答。
玉手佣懒地在他宽硬胸膛画著圈圈,她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真的只能睡五分钟吗……”
“真的。”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心。“还不快睡,现在只剩四分半了,我等一下就要再……”
“还要‘再’怎样?”裴安伦娇娇抗议著,“你……还没要够?”
“当然还没。”说完,季以肇沉默了片刻,然後低声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总是不够?总是想要更多。”
这次换成怀中的人儿没有回答。
“我以为,只要吻过你一次,就可以……把你从脑海里赶出去……”他困难地,极低极低地说著。“只要抱过你一次,应该就会搞清楚你为什么能迷惑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一个月,我一定就会厌倦,看出你的缺点,让我自己死心……”说著,他的手劲不自觉地加重,双臂越收越紧,仿佛想把娇滴滴的人儿揉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分离一样。
被抱得喘不过气的裴安伦,发出猫咪似的抗议声,但模糊不清。
季以肇这才放松,低头一看,发现……她早就睡著了。所以,他罕见的,几乎是史无前例的倾诉,她半个字都没听到。既然这样……
“你不该爱上我的。”他的嗓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充满浓浓的苦涩。“宝贝,你不该爱上我,我不值得。”
一片漆黑的卧房里,只有她均匀平稳的细细呼吸声,和他几乎无声的叹息。
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後,晨光开始一寸寸爬上拉紧的窗帘时,季以肇醒来了,醒在紧绷到几乎疼痛的欲望中。
一双柔嫩的小平正忙著,抚过他的腰际、揉著他坚硬的大腿,然後,找到那更坚硬的勃发男性。强烈的情欲电流直冲脑门,季以肇猛然坐起。
“啊!吓我一跳。”裴安伦轻笑著,不过一点都没有受到惊吓的模样,她也跟著跪坐了起来。然後,她大胆地跨骑上他绷紧的精壮身躯,刚刚忙碌的小手此刻攀上他的肩,面对面地,缓缓降低自己……
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带著一丝淘气,和季以肇无法分辨、也无力分辨的古怪、复杂神采。
“哦……”滑腻的接触,温柔销魂的包容,让两人都忍不住呻吟。季以肇不由自主地挺起腰,把坚硬硕大的欲望,送进她甜蜜的深处。他的大手也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手扶住她的俏臀,引导著她上下律动;另一手则是游移到那饱满雪白的前胸,开始揉拧、逗弄已然硬挺的小小蓓蕾。
“啊!”她惊呼。不耐地甩动一头如云秀发,她往後仰,在一阵阵越来越强的电流中,不停吟哦,“以肇……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季以肇低下头,把那甜蜜可爱的蓓蕾含进口中,态意啃咬爱怜著,激得她哀鸣连连,娇得让人全身酥麻。
他咬著她的乳尖,嘴角弯成邪恶的笑弧,“可不可以轻一点吗?不行,我办不到。”
“不是……哎呀……不是啦……”她被胸前、下身的双重攻击逼得几乎疯狂,这样羞人的姿势,让最敏感的娇嫩蕊心下断被揉蹭,她颤抖著,在喘息和尖叫中,说出她的渴求,“可不可以……叫我……我要你叫我……”
“叫你什么?”他强忍著想要爆发的欲望,一次又一次挺著腰,他要她先尝到极致的甜美。“叫你……小野猫?”
“不是……啊!”她已经在高潮的边缘,难受地仰首,眼角有著隐隐的泪珠,雪白的娇躯急速起伏,像个尽责的小骑手。“不是……”
“不然是什么?”季以肇放开了已被肆虐得艳红迷人的蓓蕾,然後挺进得更快更猛,握住她纤腰的双手也同时用力,把她重重压上坚硬的男性欲望,让敏感得受不了的她无路可逃。
“啊……不要……不要啊……”
世界爆炸了。攀越顶峰的那一刻,甜蜜珠泪滚落她雪白的颊。
“宝贝……我的宝贝……”季以肇应允了她来不及说出口的要求,炽热的薄唇吻去她的泪。
在仿佛毁灭般的高潮中,季以肇嘶吼著,用力挺进,让那美妙到无法言说的电流,冲刷著自己,也淹没了她。
自然他也无暇去想,为什么她涩涩的泪,会吻不尽,会一直滚落。
第八章
年底。
“安伦姊!”尖叫声从走廊上传进办公室,一个俏丽身影随後便到,火车头一样冲进了办公室。“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裴安伦从堆满面前的公文里抬头,笑意迅速染上了她的眉眼。有些苍白的娇颜,终於多了几分血色。
头发剪得短短,紧身上衣配上牛仔裤、球鞋,散发无敌青春气息的裴若瑶,毫不客气地奔到堂姊怀里,双手紧紧抱住裴安伦,好像无尾熊一样缠住她。
“噢!”刚站起来,就被撞得倒退一步,裴安伦皱眉笑著,任由堂妹在自己身上磨蹭。“什么时候到的?我以为是今天早上。你睡过觉了吗?”
“是今天早上啊,凌晨到的,我回家洗个澡就跟我爸一起来公司了。”
裴若瑶磨蹭了半天,终於满意了,她抬起脸,甜甜地说:“不能睡嘛,不然时差就调不回来了。”
“原来是为了时差,不是为了想早点看到我,才马上来公司的?”裴安伦佯装生气,“真是令我失望,不给你礼物了。”
“礼物?什么礼物?”裴若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登时一亮,开始撒赖,“我要礼物,给我啦,给我礼物嘛!”
“好啦、好啦,你别摇,我头都晕了。”裴安伦推著堂妹的肩头,示意她看桌上的一个盒子,“在那儿,你自己去看。”
裴若瑶没有马上冲过去看礼物,她只是偏了偏头,很有兴趣似地打量著堂姊。
“怎么了?去拆礼物呀。”
“安伦姊,你是不是怀孕了?”裴若瑶大胆直说。
这话把裴安伦吓得水眸大睁,好像听到什么外星话一样。“你……你不要胡说!哪有这种事!”
“可是你脸色不好,看起来也瘦了,刚刚又说头晕。”精灵古怪的裴若瑶永远不按排理出牌,她一脸暧昧的看著堂姊,“以肇哥……很努力哦?”
“裴、若、瑶!”裴安伦板起一张俏脸。
裴若瑶吐吐舌头,做个投降的样子,“好,我不说了。我去拆礼物。”
裴安伦放她去,坐回办公椅上,端起马克杯,让热咖啡安抚一下刚刚被堂妹吓得差点破胆的心神。
怀孕?当然没有!她根本想都不敢想。她的委靡只是因为生理期――就说没有怀孕嘛――以及近来低落的心情……
“啊!i-Pod!好漂亮!”裴若瑶快手快脚地把包装纸拆开,随即尖叫一声,“我很想要耶,谢谢!谢谢!”
望著堂妹开心的模样,裴安伦也跟著扬起笑意。“那我以後可以在你办公室播MP3了。”裴若瑶自顾自地决定,爱不释手地把玩著那小小的白色扁盒,“我要来放周杰伦全集!”
“又是这个周杰伦?”裴安伦谨慎地问。
“对啊,还是他,我最专情了。”裴若瑶笑咪咪的,“就像我现在要下去找凌彦东一样,我可没有变心喔。”
“不用下去,他等一下就会过来……”
这话冲口而出,两人都有点吓一跳。
裴安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来――她不是一直抗拒承认,凌彦东几乎是每天这个时候,会上来她办公室晃晃――而裴若瑶则是睁大眼睛,很惊讶。
“他常常来找你吗?”裴若瑶追问,年轻稚嫩的脸上笑意渐失。“以肇哥知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放任别的男人在你身边出现?”
裴安伦勉强地笑笑,掩饰心头突如其来的疼痛。“哪有这种事。”
裴若瑶狐疑地打量著她,“怎么没有?不管,我去问以肇哥!”
“他不在……”
话还来不及说完,裴若瑶已经一阵风似的飙出去。然後,没几秒的工夫,她皱著眉,满脸不解地走回来。
“以肇哥呢?”她又回头看看门口,“他办公室没人,连邱秘书都不见了,桌上也空空的,这是怎么回事?”
裴安伦故作洒脱的开口,“在马来西亚,前两天去的。”
“去出差?还是开会?什么时候回来?”
“短期内不会回来,他过去主持那边的案子。”一个充满不同意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嘿!凌彦东,好久不见,你还是一样帅。”裴若瑶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小女孩一样摇来摇去。“不过脸色有点臭。干嘛?你看到我不高兴?”
“哪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凌彦东敷衍似的问著。
他的眼光只在面前女孩脸上停留了几秒,马上又移向办公桌後的人儿。
“有嘛,看起来很不爽。你在不爽什么?”裴若瑶缠著他问:“以肇哥不在,你应该轻松很多啊!他不是老是凶巴巴的,又挑剔你们的图吗?”
“他……”凌彦东一股怨气乎日无处可发,今天忍也忍不住了,“他在公事上也许很严格,大家都很尊敬他,可是这不表示他不是个烂人!”
“你说以肇哥是烂人?!”裴若瑶大叫起来,“你怎么可以骂以肇哥!”
“为什么不能骂?他根本……”
“够了,你们两个。”裴安伦的制止很温柔,却很坚持。她坚定地说:“我要工作了,彦东,你手上的文件是要给我看的吗?”
凌彦东悻悻然点头,把卷宗交给她。
“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去聊聊吧。”她婉转地下了逐客令,“我等一下十一点还有一个会要开,得先准备准备。瑶瑶,中午我等你吃饭?”
“我要跟这个脸很臭的人吃!”裴若瑶拍拍凌彦东的手臂,她表情非常认真,一点都没有撒娇开玩笑的意思。
“喂!我在上班,哪有时间跟你吃饭。”凌彦东立刻拒绝。
“我不管!”
“两位。”裴安伦再次出声,带著点不赞同。
“好嘛,好嘛,我们出去就是了。”裴若瑶拖著很不甘愿的凌彦东往外走,“走啦,你没看到安伦姊已经要生气了?”
送走两个不停斗著嘴的年轻人,裴安伦只觉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短短一个礼拜,她已经老了好多好多岁。
季以肇去马来西亚了。
人事调动令下来得很突兀,就像平空打了一声响雷一样,震得她连回应都不知道怎么回应。但季以肇却是毫无惊异的表情,水波不兴地接受了。他开始忙著准备赴任,成天和高层开会,又要忙著把手边工作整理好、交接给副手,同时还要准备去马来西亚的事宜。他的秘书、助理都忙得面无人色,每天几乎连吃饭都没时间。而裴安伦,自然没有机会和他多说什么。就连晚上,她在他对门办公室里加班,不管多晚,邱秘书和总监特助都还在,她根本找不到空档过去,好好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激情火热的夜晚又代表什么,是不是像死刑犯的最後一餐,或是离别前最後的缠绵?日子一天天流过,在季以肇要出发的前一天,她的叔叔,也就是公司的总经理,中午来到她的办公室。
“你知道季总监已经走了吧?”她叔叔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要告诉你,他这一走,事情都落到其他三位副总监身上,你可以的话,多帮帮他们几个。”
“等一下,二叔,你说他已经走了?”
“嗯,早上十点的飞机。”
裴安伦站在办公桌边,觉得有一大桶冰水从头淋下来,双膝一软,她用力握住桌子边缘,免得自己摔倒。“不是……明天吗?”
“是今天。”裴总看著侄女那张震惊到褪成雪白的脸蛋,迟疑了一下,才心有不忍地说:“安伦,他要升副总经理,这个经验是非常宝贵、也非常有力的,他很清楚这一趟调职的必要性,我以为你们有共识。”
裴安伦凄婉地浅浅一笑,视线游?到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
已经……走了吗?“……伦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怎么在发呆?”
被面前的贵妇人抱怨,裴安伦这才收回神游中的思绪,讨好似的笑笑,“有啊,妈,我有在听。”
“那我刚刚说了什么?”裴母不满地反问。
“你刚刚说……叫我要常回家吃饭。”她随便找个印象中出现过的话题敷衍一下。
“那是十分钟以前说的。”裴母把骨瓷茶杯放下,优雅地瞪了女儿一眼。
裴安伦常常觉得,自己的母亲真是完美到无懈可击,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她保养得当又不过分,品味高雅却不奢靡,言行举止大方高贵,完全就是社会认定的“贵妇”最好典范。
身为她的独生女,裴安伦能感受到的就不只是表面。她的父亲深沉寡言,母亲优雅端庄,她从小却觉得孤单。有时她觉得他们一家人所维持的,是很文明却很疏离的关系,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被深深溺爱的亲密互动。所以她毫无条件地宠爱若瑶,遇见季以肇之後,更是把整个人、整颗心毫无犹豫地交了出去,因为她强烈地需要去爱人,也需要被爱。
“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老是在神游太虚。”看女儿又陷入恍惚状态,裴母忍不住问:“伦伦,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吧?”
想到裴若瑶之前的质问,裴安伦耳根子辣辣的。“没有啦。妈,你今天怎么想到找我喝茶?”
“妈妈找女儿喝茶,难道需要理由吗?”裴母打量一下女儿,不太满意地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刚刚说的话?你年纪也到了,该考虑对象的事了。”
裴安伦陪笑,不置可否。
“大家都说你爸跟我下够紧张,没帮你认真物色人选,我想想也是。”裴母把手放回膝上,脊背挺直,坐姿优雅。“不过人家随便推过来的呢,我们也不见得看得上,不如问问你,你想要怎样的对象?”
老实说,裴安伦宁愿母亲像其他人的妈妈,就直接逼她去相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非常客气却显得疏离地询问,好像在讨论公事似的。何况,她该怎么回答呢?她想要高大英俊到让人不放心,充满男人味,让身边女人都想依偎,脾气不顶好、完全不会沟通、负心薄幸的男人。这算什么条件?她怎么说得出口?“之前听说你跟季以肇走得很近。”裴母闲闲问起:“现在他到马来西亚去了,你应该比较有空了吧?”
她的口气那么轻描淡写,却让裴安伦全身不舒服。她一点都不想讨论季以肇,尤其不想跟长辈谈。至少,在她伤口痊愈以前。
正在敷衍、话不投机的时候,幸好,她的手机响了,她赶快接起来。
“瑶瑶?思,我还在西华……没关系,我会等你,你直接过来吧。”
挂了电话,裴安伦很清楚地看见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是瑶瑶,我跟她约了晚上一起吃饭。”裴安伦虽然知道无望,但还是徒劳地努力了一下,“妈,你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们――”
“不用。”裴母简单而断然地拒绝,“你真的有心跟我吃饭,就不要找别的闲杂人等,我不喜欢。”
裴安伦忍不住皱眉,从小,母亲对瑶瑶一直有著莫名的厌恶,就连家族聚会的时候,一向注重形象的母亲,也都没有改变过态度。她很困惑,为什么会有人讨厌一个精灵可爱的小女孩?“妈,瑶瑶怎么算闲杂人等?”
裴母只是撇撇嘴,不肯多说;她高雅如雕像的脸上,露出这样鄙夷的表情,实在很不搭轧。
“你既然有约,那我就先走了。”她拿起昂贵的皮包,优雅地准备离去。“记得周末回来家里吃饭,嗯?”
待母亲离去後,裴安伦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像她这样,跟自己的母亲见面谈话,比跟公司的秘书、职员们还要生疏。
“嘿,我来也!”年轻可爱的嗓音打断她的沉思,裴若瑶出现了。她在冬天还穿著短袖毛衣加紧身牛仔裤,青春亮丽的外表,引起不少注目。
“你穿这样不冷啊?”裴安伦宠宠地捏了捏她圆润的手臂。
“才不会呢。”裴若瑶看著服务生收拾桌上用过的餐具,“刚刚大伯母也在?她走了?”
“嗯,还有事的样子。”裴安伦撒谎。
“才怪,姊,你骗人的时候,耳朵会变红喔。”裴若瑶笑嘻嘻地指著她,“我知道大伯母是不想看到我,你不用帮她找理由啦。”
裴安伦叹了一口气,她怎么说得过这个精灵伶俐的小堂妹。
“没关系啊,反正我习惯了。”她故作不在乎地说著。不过,那倔强的神色,眼中闪过的受伤光芒,都让裴安伦清楚读出,其实裴若瑶很在意,绝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无所谓。
“瑶瑶――”
“哎呀,你不要担心我好不好?”裴若瑶打断她即将开口的安慰,“你看你自己,才让人担心呢。以肇哥离开以後,你就这个鬼样,都多久了!”
“我没有怎么样啊。”裴安伦强自振作,勉强地笑笑。
“没有怎么样啊。”裴若瑶故意学著她的语气,然後很不满意地摇摇头,“没怎样才怪。你明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对下对?凌彦东也说,你在开会的时候,还会偶尔发呆。”
一种被窥探的不快感突然涌现,裴安伦皱起眉。
“而且你很少笑了,眼睛也不会亮。以前只要以肇哥电话一来,或是他一出现,你就会整个人开心起来的感觉,现在都没有了。”
那是因为他不在了啊。“你想太多了。年纪还小,想像力丰富。”
“不不不。”裴若瑶摇著手指,“是观察力丰富,这不是平空想像。何况,我也有问凌彦东,他的看法跟我差不多。”
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不悦。“他为什么要一直在背後跟你讨论我?”
裴若瑶大吃一惊,瞪大圆圆的眼睛,看了裴安伦好久。“你……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半晌,她才困难地说:“凌彦东暗恋你啊,还暗恋满久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不好。”
裴安伦也大吃一惊。她不知道哪样比较震撼她,是从旁人口中证实自己隐约感受到的暧昧呢,还是……喜欢凌彦东的堂妹,大刺刺说出这件事的直率。
“我以为……你跟他……我……”她不禁结巴,脑筋完全无法运作。
“怎么了?”裴若瑶奇怪地反问,“你干嘛这个表情?”
“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裴安伦努力整理思绪,试图表达自己的震惊。“你……你不介意……你觉得……”
“介意什么?介意他暗恋你?”裴若瑶潇洒地耸耸肩,跟著翻开菜单浏览著,考虑要点什么茶点,一面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喜欢谁是他的事,只要他不阻止我喜欢他,我有什么权利去阻止他?”
被绕口令一般的说辞搞得头昏,裴安伦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我早就知道了啊,从一开始认识他,他就开口闭口都是裴特助这样那样,裴特助今天又怎样怎样了。又不能拿把枪逼他,说‘喂,不要喜欢我姊了,来喜欢我,不然一枪打死你。’”
裴安伦真正哑口无言。
“我也希望他喜欢我啊。不过,不是我希望的东西都能得到。”说著,裴若瑶的小脸黯淡了下来,小小声地说:“就像大伯母……”
“瑶瑶……”裴安伦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很想给她一个拥抱。
“不过,我其实不太担心。”裴若瑶甩甩头,随即又活泼起来,“因为以肇哥管你管得很紧,他只要用眼光一扫,旁人都纷纷走避!嘿嘿!何况你被以肇哥迷得晕头转向,哪有可能看到别人?凌彦东注定要失恋,那我就可以安慰他,然後乘虚而入,电影不是都这样演吗?”
看她说得兴高采烈,裴安伦就算再震惊,也忍不住露出苦笑。她就是没有像瑶瑶这样的活力,积极、正面,勇往直前,好像世界上一点难题都没有似的。
“你这样真好。”裴安伦由衷地说。“瑶瑶,你一定会很幸福的。彦东只是年轻,他还不懂得珍惜你,但是他总有一天会懂。”
“你也是啊,姊。”裴若瑶伸手过来拿她盘子里的饼乾,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理所当然地说:“你跟以肇哥一定会在一起的。拜托,你们爱死对方了好不好,没在一起实在太没天理了。”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裴安伦悲哀地想著。天理是什么?痴情与付出,就一定会得到美好的报偿和结局吗?
第九章
裴若瑶回台湾过寒假的这一个月,裴安伦的心情算是有点好转。不过,待裴若瑶一离开,她好转的心情又马上重回谷底。
外人看不太出来――这可能得感谢裴以肇的教导――只觉得她沉默了些,瘦了一点之外,态度、笑容还是一样端庄温柔,只不过加班的时间更长了。
一向不太有人敢惹的季以肇一离开,很多人的胆子都变大了,裴安伦身边,开始出现一些所谓的追求者。有人送花、送礼物,比较积极的会直接邀约。
一开始只是公司里的单身男性,後来消息传开,连其他企业界人士也有动作了,甚至是长辈们帮晚辈来约她,想见见面、认识一下的。面对这些,裴安伦都以一个甜美的微笑,和“最近工作忙”这五个字,来推托过去。唯一能比较接近她的,大概就是凌彦东了。
“你也加班到这么晚?”常常在夜色中走出公司大门,准备去搭捷运的裴安伦,十次有八次会遇到也“刚好”出来的凌彦东。次数一多,裴安伦也知道不是那么“刚好”。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
比较有机会聊天之後,她发现凌彦东其实不像一般年轻帅哥那么轻浮,他对自己出众的长相没什么自觉,也不是那种每天早上在镜子前花大把时间修饰自己之後,才能走出家门的孔雀。相反的,从公事到闲聊,从天气到公司股价,他都有自己的见解。
裴安伦算是空降部队,一回国,进公司就当了特助,对於各部门实际运作的情况,还是有很多要学习的,从他身上,她听到许多有用的东西。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会和她聊裴若瑶,但是绝对不会提季以肇。
“她说这学期系上课比较少,有多选几门外系的课,不过她不打算念研究所。”在捷运车厢中,凌彦东不太甘愿地报告著,“所以她常常有空写e-mail吵我。”
“哦,你们常联络吗?”裴安伦笑咪咪地问。
其实凌彦东很不喜欢她那个“乐观其成”的想法,不过,至少可以看到她的笑容,他就算再不愉快,也觉得值得。“嗯,她现在也常上MSN,半夜了还挂在网上闲晃不知道干嘛。”
“你要告诉她别熬夜呀,对身体不好的。”裴安伦认真交代著,“要她好好照顾自己,要不然我们会担心的。”
“那你自己呢?你有好好吃饭、睡觉吗?”凌彦东冲口而出。
看她闻言怔住,连忙补了一句:“是……是若瑶问的,她要我好好帮她看著你。”
“哦。”裴安伦恢复微笑,“原来她有派给你这个任务。”
才怪,根本不是这样。凌彦东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那个讨厌鬼是有吵著要他报告,不过,关心裴安伦是他自己想做的,跟裴若瑶有什么关系?他才不会听从那个讨厌鬼的指使!“我没事啊,只是最近比较忙一点而已。”裴安伦抬起头,浏览一下人不算太多的车厢,吁出一口气,“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只有走到捷运站这几分钟,勉强算是在运动……”
“如果真的很累,你也许应该用司机,或是休个假。”凌彦东一直望著她清丽的侧脸,著魔似的,完全移不开目光。
裴安伦像是没有察觉,她又叹口气,“坐车这二十分钟就算我的休息时间了。我觉得这样看看人也不错,过去我的世界太狭隘了。”
那是因为霸道的季以肇占去了你的全部时间。凌彦东腹诽著。他知道不能提这个人,否则,她眉目间会有一股挥之下去的愁绪。而他痛恨看到那样的她,更痛恨让她变成那样的季以肇。他希望裴安伦永远快乐、开朗,任何伤她心的人,都该下地狱去!眼看快到站了,裴安伦站了起来,凌彦东也很自动地跟著站起。
“你真的不用陪我走,不会有问题的。”她耐心地解释,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而几乎每天,凌彦东都表现了与外表不符的钢铁意志,不管裴安伦怎么说,他一定坚持要提早两站下车,陪她走到住处楼下,看著她进去。年轻而炽热的眼眸,总是带著过多的感情,一直盯著她。裴安伦不是看下出来,只是她完全无力接受,也无力拒绝。她的心早已给了别人,就算那个别人已经远在天涯海角,还是拥有她的心。
进了家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简单冲了个澡,换上睡衣,一天就这样结束。
倒在床上,她累得几乎连翻身都没力气。要表现出无动於衷、认真工作的样子,其实是很费力的,裴安伦每天都努力在维持这样的表象。工作、人际关系……
其实她不在乎这些了,她真的不在乎。最近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真的在乎、有感觉。她很累很累,只要一躺到床上,就会马上入睡,并希望自己永远醒不过来。
可惜,就在她几乎要完全沉入梦乡时,床头的电话响了。被她调低的电话铃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有种不真实感。不过,裴安伦在挣扎之後,还是困难地翻过身,呻吟著接起电话。
“喂……”她的声音饱含睡意,带著浓浓的鼻音。
对方没有说话。
她马上知道,应该说马上意识到,是季以肇。这支电话的号码只有家人知道,她父母不可能这时候打来,而若瑶打来也不可能完全不出声,打错电话的机率不是没有,但是,她就是知道。
不会有人每隔几天就不小心打错一次,还每次打来都不讲话,被她怎么问都不肯应声。
是他,绝对是。
裴安伦对於屡次接这种午夜无声电话,从困惑、愤怒、了解到现在,已经麻木。
“你想说什么吗?”沉默了大约三十秒,她忍不住开口了,对著静默的那一端说,“想道歉,还是想解释?”
对方没有回答。
她觉得鼻子一酸,委屈之意街上了眼眶,又热又烫。“如果你还不能决定想跟我说什么,请你不要再打来了。”
她瘩痖著嗓子说:“我一个人唱独脚戏这么久,也是很累的,让我休息,好不好?”
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回答,话一说完,她轻轻挂上了电话,然後,把插头拔掉。
在这段感情中,她第一次不再顺从,不再一切以他的立场为重,不再努力委屈自己去配合他。不管有怎样的藉口或理由,是他先离开的,不是吗?她绝不会像电视肥皂剧里演的那样,哭著抱住他,要他别走,或是尖叫著要求一个解释,季以肇不是会被那种伎俩给留住的男人。
而她,是刚好爱上季以肇这种男人的……可怜女人。
追求者众,又始终没有谁雀屏中选,很快的,各种传言悄悄出现了。公司里最甚嚣尘上的传言是――那个幸运儿,是建筑设计部的小帅哥凌彦东。
当然伴随而来的难听刻薄话也不少,诸如老牛吃嫩草啦、高射炮啦、堂姊妹跟同一个男人牵扯不清、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一次把上两个千金大小姐之类的。
裴安伦位高权重,这些难听话她当然听下到,不过,凌彦东倒是常常面对类似的酸言酸语。还有同事意有所指的当面恭喜他,并问他何时高升。这一切,他都忍了下来。
只不过当同部门的资深建筑师,用极酸的语气问他:“季总监追不成,被踢到马来西亚去了,你觉得自己有比季以肇会伺候千金小姐吗?”这话终於让他的自制与忍耐完全绷断。
“你说什么?”凌彦东推开摊满图桌的图稿、文件,站了起来。整个开放式的办公区域,登时安静了下来,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都看向这边。
“我只是问问嘛!”那位同事已经年过四十,对裴安伦怎么献殷勤都没用,心存不满,忍不住挑衅凌彦东这小毛头。“季以肇的前车之监你可要好好记住!千金小姐美是美,家势又雄厚,可以帮你平步青云,但也可以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把你发配边疆哪!”
“多谢你的好心!”凌彦东瞪著那位同事,漂亮的眼睛像快喷出火来。“季总监能当上总监,完全是他的实力!这里在座所有人都知道,难道你没有让他带过案子?还是你眼睛已经被狗屎糊到,根本看不清楚!”
“妈的,我干嘛听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ㄎㄚ教训!”那位同事见大家都在听,被反驳得面上无光,不禁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要以为已经当上准驸马爷,就这样大声小声的!你要大小通吃是你的事,甘愿当嫩草送上去给老牛啃……”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那位同事不乾不净的咒骂,他的哀号声随即凄厉响起。
“你打我?!你这混蛋居然敢打我!”他抚著被狠狠揍了一拳的下巴,怒吼道:“你给我过来!我今天不打烂你那张脸……”
“别吵了好不好?”其他同事过来劝架,不过,他们只是拉开一点也不怕,还想冲上去补个几脚的凌彦东。
“不要打了,跟他计较什么?”
“你们这些小人!干嘛巴著他猛抱大腿?”那位被打得连退好几步、撞倒图架、摔在一堆文件、图卷中的同事,还破口大骂著,“他还不一定搞得到……”
旁边有人“不小心”又碰到桌角的一叠参考书籍,哗啦啦的整叠滚落,砸在大吼大叫的同事身上,他更是杀猪似的号叫个不停。
凌彦东气得全身发抖,他紧握的双拳,指节都变白了。
这一场混乱,很快就传遍整个公司。当然,也传到了高层耳中。裴安伦多少听闻了一些,所以当她接到高层――也就是她父亲――的关切电话时,她一点也下意外。
还能怎么样呢?不过就是被责备一顿,叫她要小心言行就是了,反正之前几年中,陆续也听过不少次。以前为了季以肇挨训,她心甘情愿,毕竟他们确实是在一起的。而这次,百分之百是殃及无辜。如果她父亲决定对凌彦东有什么处分,她一定会力争到底。
怀著这样的心思,裴安伦在初春的细雨中,一个人开车回到父母住的大宅。其实她只有小时候住在这里,中学时便被送到美国,然後大学毕业後回国,就搬到市区的大厦一个人住,与父母相处的记忆根本不多。
“咦?妈,你也在!”一进玄关,柔和的卤素灯自动感应开启,裴安伦一面换鞋,一面诧异地对刚下楼的母亲说。
父母感情很淡,除了台面上需要一起出席的场合之外,近几年来,根本避著对方,很少见面,所以裴安伦有点讶异。
“我记得我还住在这里,应该没记错吧。”裴母就算在家也穿著优雅的薄毛衣和长裙,她瞟了女儿一眼。
“我的意思是……”裴安伦想解释,又徒然放弃,只是摇摇头,“爸爸呢?他要找我,应该是训话吧。是不是在书房?”
没想到季母柳眉一竖,罕见地提高了嗓音,“我倒想听听他打算怎么训你。要算帐大家一起来,走,我和你一起进去。”
裴安伦呆呆看著母亲,她印象中没看过母亲这么火大的样子。
她父亲从书房定出来,看到妻女都在,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裴董,他神色自若地说:“进来书房讲话。”
三个人一起进了书房,分别坐定。
裴安伦觉得好像时光倒流很多年,才小学六年级的她,被父母叫进书房,也是坐在同样的位子上,听大人对她解释,暑假就要送她出国的安排。
“听说你最近跟建筑设计部的凌彦东,走得很近?”裴董开门见山,直接提问。
裴安伦还来不及回答,坐在她身边沙发上的裴母,挺直脊背,好像备战似的,尖锐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圣芬,我在问女儿,你可不可以不要……”裴董做个不耐烦的手势。
“奇怪了,女儿也是我的,难道要我眼睁睁看著她被你骂、被你冤枉吗?”
裴安伦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事情了,她睁大眼,很希奇地看著在她面前开始争执的父母。老实说,她觉得这比过去十几年来,父母形同陌路的关系要好得多了。至少,他们在对谈……
呃,也许不算“谈”,但至少有来有往……
“公司的事情你不了解。我是董事长,又是父亲,有些事情一定要慎重处理。”裴董严肃地宣称。
“包括把女儿的男朋友流放到外地去,硬是拆散他们吗?”裴母尖锐反问。“我倒要问问,你看不顺眼季以肇哪一点?既然这么讨厌他,当初干嘛高薪挖角,还一路栽培他当上总监?”
“我说了,公司的事情你不懂,而且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好啊,那请你解释给我听听,到底这是怎么回事?”裴母一点也不肯让步。“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协议分手,才没有多讲什么。结果前几天才听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季以肇是给你们兄弟逼到马来西亚去的,对不对?”
此言一出,宽敞华贵的书房里,立刻陷入可怕的沉默。父女俩都瞪著裴母。
“听说?你听谁说的?”
“爸爸跟叔叔逼走以肇?”
两个问题同时进出,裴母不禁一窒,冒著火的眼眸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
“你问你爸爸啊!”她选择回答女儿的问题。“问他是不是嫌季以肇没背景、没家世,又怕你死心塌地,所以早早逼走他,好让你跟他认定的少爷、公子来往?”
“爸爸?”裴安伦转头,大眼睛望向父亲。
“嫁给有钱人有什么好处?”裴母的语气中,有了几分落寞。“表面光鲜,背地里要不是花心,就是工作狂,最惨的是两者兼具。我已经受够这种苦,才不会推我女儿进火坑。”
“圣芬!你说这是什么话?”裴董饱含怒意地制止她。“到底是谁到你面前嚼舌根,讲这些事情的?”
“难道我说错了吗?”裴母极不满意,“你有钱够让女儿跟未来女婿就算不上班,都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如果这样还不能让她自由、毫无压力地选择她想要的对象,那我不知道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话不是这样说。”裴董极不赞同地反驳,“多少人是因为可以平步青云,减少几十年奋斗,才来接近安伦的?她年轻看不清,难道我们做长辈的不能帮她好好筛选真正适合的对象吗?”
“照你这么说,难道每个来追安伦的男人,都得附上财力证明?”
“我不是那个意思!”
“要不然你是什么意思!”
裴安伦听不下去了。没想到她的父母,平日严肃深沉的父亲,优雅大方的母亲,吵起架来,跟小孩子简直没有两样!“爸,妈,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开始流露著疲惫之意。“我跟凌彦东什么事都没有,而跟季以肇……已经是过去式了。妈,我不认为他是会为了……私人情感,而放弃工作的人。不管是不是爸爸或叔叔逼他,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要生气了。”
“你不用帮你爸爸说话。季以肇我不是不认识,我也不认为季以肇会为了职位、权势而屈服,所以,我相信你爸爸一定用了什么手段!”
裴董黑著脸,任由妻子不断攻击他,却不再回嘴。
“我说对了吧?你默认了?”裴母扬起下巴,傲然的说:“你到底使了什么不光明正大的伎俩?今天趁安伦也在,你最好说出来!”
“妈妈!”裴安伦出言制止,伸手握住母亲圆润的手腕,她恳求道:“不要这样讲好不好?爸爸不会做这种事的。”
“不会?他连小孩都能偷生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裴母尖锐的嗓音,好像一把利刃,重重砍进每个人心头。
“你到底要用这件事,惩罚我多久?”石破天惊般,一向冷静自持的裴董,失控了。他的怒吼充满受伤的疼痛,好像野兽的哀鸣。“我就做错过这一件事,就那么一次!多少年来,我想要补偿,想道歉,你都不给我机会,只是一味冷淡我,跟我作对,坚持要离婚!”裴董痛苦地说:“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原谅我?”
“只要那个孩子姓裴、在裴家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原谅你!”裴母的嗓音开始颤抖、变调,“你因为做错事,不被谅解而痛苦,可是我呢?我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受这种报应?也要跟著痛苦这么多年?”
裴安伦突然站了起来,她踉跄两步,用力抓住椅背,惨白如纸的脸蛋上,满满都是不敢置信。她根本不是今天父母吵架的重点,那些关於她的争论,都是借题发挥。
“你们……在说……瑶瑶?”她完全不敢相信的问出口,“瑶瑶……是……原来……她是……”
难怪她和若瑶长得如此相像。难怪她总是对若瑶有种特别的感情与关怀。也难怪从小到大,她母亲都无法掩饰自己对若瑶的厌恶。
像是这才惊觉女儿在场,不该说太多的裴家夫妇,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们表情从怨愤相对,迅速转成自责和悔恨。
“安伦,你听我说……”
裴安伦并没有哭著尖叫说“我不听、我不听”,然後转身冲出书房,事实上,那种琼瑶电影式的反应,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所以她只是很文明地重新坐下,双手交叠在膝上,坐得直直的――正如她所受过的淑女教育所教导――然後,深吸一口气,等待。等她父母给她答案。
不只一个答案,是对每件事的答案,包括若瑶。当然,也包括季以肇。
第十章
来到马来西亚的第三个月,季以肇才终於有一点空档可以喘息。
为了融入当地的工作环境,以及动工後便层出不穷的各种问题,他每天忙到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有,更别说其他了。在异国,从语言到文化,从材料到程序,要照顾的细节多如繁星,若不是有著过人的意志力和专业能力,配上相当能干的翻译兼秘书,他根本没办法掌控。
三个月後,他才开始有机会回到公司配给的宿舍――一幢美丽的花园洋房――里面虽然已经派人打点过,舒适又现代化,他却宁愿回去住工地旁边有卫浴设备的工务拖车,虽然设备简陋,床更是木板做的,非常阳春。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
南国阳光凶悍,加上忙碌,食物又未必完全合口味,来了三个月,季以肇瘦了、也黑了,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加上他绝不轻易露出笑容的俊脸,不怒自威,让当地的职员、工人们都非常怕他。比较不怕他的,只有那位名叫Tommy的超级秘书兼翻译,高高瘦瘦的马来西亚华侨第二代,也是此地某大企业的李董事长手下、特别助理Jason的弟弟。
“我哥哥说,以前就认识季总监,对你也非常钦佩!”Tommy对季以肇说,笑开一口白牙。“他说我们这一行呢,洁身自爱的主管其实很希罕,可是季总监就是其中之一。”
季以肇苦笑,“哪有这么好。”他可是会让女人――尤其是心爱的女人――落泪、难过的烂人……
“是真的,我也觉得季总监真了不起!”Tommy朝他竖起大拇指。
他已经跟在季以肇身边三个月了,亲眼见证他的规律生活,对工作投入的程度,也看到不少当地名媛对他示好,他却目不斜视的态度;Tommy对季以肇真是敬佩到极点。
“哪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工作忙。”季以肇还是轻描淡写。他坐在由Tommy驾驶的房车里,眼光投向窗外,欣赏两旁蕉风椰影,充满南洋色彩的风景。
还未都市化的区域,依然有著淳朴的风情,跟他所习惯的台北、拥挤而现代化的都市景致,是那么不同。这儿的女子都有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黑的皮肤,和灿烂的笑容。可是他总是想著那个眼波盈盈,雪白精致,笑起来优雅含蓄的人儿。
他好想她。
真的太疲倦,疲倦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他管不住自己的手,会自动拨打越洋电话回台湾,只为了听听她的声音。可是他从来不敢开口。他怕一开口,自己会完全崩溃,把所有的自尊或规范都抛在脑後,用最卑微的口气求她,要她来到身边。
他怎么能这样要求她?他有什么资格?“季总监,季总监?”Tommy出声叫他,“到了喔!对了,你订的家具已经送到,我让他们先搬进去了。不如我也进去看看,要是有什么问题或不满意,我马上跟他们联络。”
“哦,好,谢谢你,辛苦了。”季以肇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开进了车库,他却还坐在後座出神。
两人下了车,一起走进那宽敞明亮的客厅,一楼落地窗出去是露台,此刻竹帘已经拉上,晚风习习,甚是舒适。新选购的家具都已经就定位。他们学建筑出身的,选起家具来完全不费工夫,加上季以肇又以实用为主,他只翻了翻Tommy拿来的目录,连测量都不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选好全部的家具,包括客厅、餐厅、书房、卧室。
Tommy在屋内走了一圈,发现所有家具的尺寸、颜色、高矮都恰到好处,舒适又大方,他忍不住又赞叹道:“季总监不愧是专业,选得真好!”
季以肇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只不过是选家具而已,一天到晚在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办公室那边的装潢比较麻烦一点,还要加装多媒体跟保全系统,之前画图的时候没把这部分画进去,真是伤脑筋。”
“不是要先测试吗?这两天总监你的办公室、还有相连的私人会议室应该会完工,你要先去看进度,对吧?”
“嗯,明天早上我会过去。”
随口讨论著公事,他已经走到主卧房门口,一开门,他的气息不禁一窒。
里面的摆设,从大床、床头柜、橱子、电视柜、椅子……统统都是那么眼熟。甚至还有一张梳妆台。
“季总监,女朋友什么时候会来?”Tommy在一旁笑嘻嘻的问,“这边都布置好了,不就是为了要她过来吗?”
季以肇没有回答。暮色中,俊脸有著落寞的表情,一闪即逝。
“Tommy,我看我今天还是回去工地那边好了。”季以肇当下作了决定。“等我几分钟,我拿一点文件。”
Tommy大吃一惊。“季总监,你是对这儿……有什么不满吗?是不是哪样东西买错了,还是不合心意?你说,我马上联络厂商来换!”
季以肇拍拍他的肩,“没事,你不用紧张,东西都没问题,我只是觉得……我只是想,住在那边比较方便。”
“可是那边不舒服啊!”Tommy脸都皱起来了,“这儿怎么会不方便呢?我早上会过来接你,晚上送你回来才下班……”
“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不用这么辛苦。”季以肇微微一笑。
踏著渐渐加深的夜色,他们离开美丽的花园洋房,回到车上。
季以肇没办法在这儿过夜,至少现在还下行。他受不了一个人的大床。
午後两点,南国的太阳发挥了强悍的威力,所有在工地工作的人都挥汗如雨,热气蒸腾。
忙了一早上的季以肇,中餐只花了十五分钟解决。他快步走向自己的临时办公室,不是为了要享受冷气,而是……要来验收厂商刚安装好的设备。
这次的案子是现代化的住商两用摩天大楼,每户都会配有最先进的保全措施,办公室也会有多媒体、网路等设备,在管线配置上,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研究、设计。季以肇对原来的设计并不满意,他要厂商重新再设计,为了让季以肇亲自感受,厂商特别在样品屋和临时办公室里都试装了设备。
“会议室方面,除了防监听的系统之外,也有最完备的多媒体功能。”厂商代表在大热天里还穿了一身西装,他挥汗地介缙道:“像是这个录影、播放设备,在会议进行中,不但可以用来做presentation,播放任何一种形式的多媒体,还可以录下全部的会议过程,而且会自动转成DVD模式,可以取代会议记录。”
“嗯。”季以肇仔细听著,他巡视著刚刚安装好的器材,也研究著管线、接头、插座等等的位置。“手动还是遥控?”
“都可以。遥控器在这里,还有,主席桌旁边也有开关,是由电脑控制……”
展示到一个段落,季以肇示意厂商代表可以先离开,“我再看一下,你可以先走了,谢谢你。”
在会议桌上摊开大张设计图,季以肇认真研究著。临时办公室这边几乎没有人迹,大部分的人都在工地那边忙。Tommy也去办事了,他一个人工作著,浑然忘我,直到……
有轻轻敲门声引起他的注意。
“Tommy?”季以肇连头都没抬,习惯性地顺口问:“已经几点了?我接下来的行程是什么?”
“你的行程是……去找最近的便利商店,买一个『胶带』给我。”柔软甜美的嗓音响起。
季以肇如遭雷击,他连动都不能动,整个人呆住了。
缓缓的、缓缓的回头,他几乎不敢看,怕自己是在作梦。那个朝思暮想,却不敢相思的人儿,一身清爽米色无袖麻质连身洋装,配上皮凉鞋,窈窕依旧,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头发!一头如云的波浪长发已经剪短,清爽俏丽,让她的五官更加立体明媚。此刻,她咬著红唇,好像在忍著笑一样,亮亮的明眸直望著呆若木鸡,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的季以肇。
“你欠我一个交代!”她指控道,“连再见都没有说!”
“安伦……”
话声未完,她已经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狠狠搂住。
埋首在充满男人气息,还有淡淡汗意的怀抱里,裴安伦整个人软化了。她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叹了一口长气。
“你是烂人!”她的声音闷在他的怀中,悠悠传出来。“大烂人!可恶透顶!”
“我知道,我就是。”他搂得好紧好紧,如雨点般的吻不断落在她头顶、两颊、眉眼。“天啊,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不然怎么办?你这么可恶,跑得远远的,我不来的话,你难道会回去吗?”
“安伦……”显然季以肇根本没在听,他只是不断亲吻著她,一递又一遍,仿佛要确定她的存在似的。
“可恨!越想越不甘心。”裴安伦用力挣脱他,退後了两步,“不要过来!我们今天把话说清楚,做个了断!”
“谁要跟你了断?”季以肇试图把她拖回怀中,不过她一点也不合作,又倒退了两三步。
“你不要动!”她警告著他,“先把话说完,你再过来的话,我就要走了!”
被这样一恐吓,季以肇果然不敢妄动了。虽然他手心刺痒,好想拥抱她、抚摸她,不过他也只能暂时忍耐。
“我问你,你来马来西亚,是不是我爸强迫你的?说实话!”
看来她是玩真的,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或撒娇。季以肇沉静下来。
“不是,裴董跟总经理都没有强迫我。”他回答。
裴安伦又咬住下唇,咬得很重。
那母亲的推论是不成立了,季以肇是自愿离开她的……
不管怎么问,她父亲都不肯多说,最後,只是叹口长气,然後告诉她,她可以自己去问季以肇。没想到问了,是这样的结果。
难以掩饰受伤的表情,裴安伦把头撇开,不肯再看他。
“安伦,你先坐下来好不好?”季以肇哄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为什么有空过来?还是公务出差?要不要喝点水,累不累?”
若不是心虚,他干嘛这么温柔体贴?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裴安伦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她拉过旁边一把滚轮皮椅,重重坐下。
季以肇已经在心里迅速盘算了许多许多,不过,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仰起脸小心翼翼的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帮你倒杯冰水,还是你要?点别的?”
“不用了,谢谢。”她沮丧到不想理他,却在他的下一个动作中惊呼,“呀!你干什么?”
粗砺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脚踝,她差点跳起来。
“小姐,鞋子要脱掉。”季以肇示意她看地板,“这个木头地板刚刚铺好,不能穿高跟鞋走进来。”
她挣扎无效,只好不甘不愿地被他脱去凉鞋。
光著脚踩在地板上,她有点局促地调整坐姿,望著他的背影离去。然後,他迅速回来了,手上端著一杯冰水,一进来就顺手把门关上。
“来,喝水。”他小心伺候著她,“热不热?我把冷气开大一点?”
她还是摇头。
“这个给你。”季以肇从口袋掏出一个东西,塞给她,“拿好,别掉了。”
她接过来,是办公桌上常有的3M胶带。
“我不是被逼来马来西亚的。裴董跟总经理只有提议,我没有拒绝。”
他又在她面前蹲下,开始轻轻揉著她被凉鞋勒出微红痕迹的纤细玉足。
他的手劲很温柔,恰到好处,让裴安伦想生气都气不成。
“你就这么忍心?为什么连说一声再见都不肯?”她的语调软了下来,带著点怨慰,“难道你觉得我不会理解?还是,你只是想乘机跟我分手?”
季以肇微笑,“我有我的理由。”他简单地说。
“就这样?你有你的理由?然後呢?”裴安伦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说法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你……你……”
她讲到梗住,气得说不下去。
“别气成这样,我真的有理由。”他仰起脸,语气认真道:“我不能多说,也没有立场要求你等我。我知道这是冒险,可是,相信我,当时我只能这样做。”
“好。”裴安伦决然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我们今天说清楚了。你忙你的工作吧,祝你在这边鸿图大展!我回台湾之後,不管跟谁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了!”
“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吗?”季以肇也激动起来,捏紧手中柔嫩的小脚,“你以为我不会天天担心、怕你被别的男人追走吗?那个凌彦东一天到晚在你身边打转,最近还听说你跟他走得越来越近!你觉得我会高兴听到这件事吗?”
裴安伦瞪大眼睛,“你为什么连这八卦都听说了?谁告诉你的?”
季以肇这才发现说得太多,连忙闭上嘴。
他忍得住,她可不行。脾气终於爆发,开始骂人了。“你真是一个很糟的人,暴躁、没耐心、工作狂、生活除了工作,没有别的娱乐或嗜好、每天早出晚归……”
她滔滔不绝骂了好久,季以肇只是听著,表情完全没改变,最後裴安伦忍不住问:“我这样骂你,你不生气?”
他摇摇头,“为什么要生气?都是事实。”
裴安伦没好气的看著他,“好,那我继续阐述事实。你的别扭最让我讨厌,从来不肯好好沟通!多讲几句、为自己解释一下有那么难吗?你若是真的在乎一个人,根本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她一口气说完,停下来喘息时,季以肇挑了挑眉。“说完了?”
他还有胆做个讶异的表情,“我以为你……至少还要再说上一个小时才够。”
“不敢,季总监的时间宝贵,我怕耽误您的公事。”顿了顿,她又追加一句:“或是私事。”
“还好,我今天下午不忙,你继续嘛,别客气。”
她已经委屈愠怒得快疯了,这么认真的骂了一大串,却换来这样漫不经心、敷衍至极的回应?裴安伦一双明眸开始氤氲,克制不住自己欲泪的冲动。可恶,可恶,可恶!全世界最可恶的人就是他!“喔……”季以肇对她这样娇嗔的模样最没有办法,整颗心都软了。“别哭,拜托,不要哭。”
“还不都是你惹的!”她气得捶他一下。“我要听理由,把理由告诉我!”
他挺起身,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吮去她的泪。
微微偏头,她的唇找到了他的。轻品浅尝很快变质,已经分隔多日的情人再也按捺不住,这个吻马上撩起熊熊大火,他们吻得越来越深,纠缠厮磨著,分也分不开。
“嗯……”
他灵活的大手从她脚踝往上游栘,滑进麻质长裙底下,眷恋抚摸著那修长的玉腿。就像上了瘾一样,他的手再也离不开她,轻轻用力让她站起来,然後,一路往上轻抚慢揉,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从浑圆的臀,到她怕痒的纤腰,继续,继续……
在她被吻得几乎喘下过气之际,季以肇已经顺利地把她的连身麻质洋装由下往上,推到她腰际了。
“把手举起来。”他魅惑的低语,伴随著啃咬,在她耳际肆虐。
裴安伦整个人像是昏了、醉了,只能软绵绵地听话,乖乖举起手,让他把连身裙从头上脱掉,薄软的衣物无声地落在旁边地板上,然後是蕾丝胸罩。
“这里……不行……”
“别怕,我刚刚锁门了。”他笑得像大野狼一样,把扭动著的迷人娇躯抱上会议桌。
他全身衣著整齐,而她,只剩下一件丝薄小裤,在透亮的会议室里,展露著完全成熟、娇美的赤裸。
季以肇呻吟一声,低下头继续以火热的吻和触摸,在她身上点火。
她一双雪白手臂勾上他的颈项,修长的腿也开始隔著西装裤磨蹭著他肌肉坚硬有力的双腿。那淡淡幽香,滑腻的触感,和不时发出的细细呻吟……都把季以肇逼得快要疯狂。
他压倒她,让她平躺,正要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衫时,一只柔荑却握住他的手阻止。
“让我来……”
季以肇欣然从命。他全身绷得紧紧,情欲在血管中奔流,激得他的欲望坚硬如石,甚至有些疼痛。他想要她。天啊,不管一切代价,不论场所、时间,他永远想要她。根本没有空、没有能力去细想,前一刻还在含怒质问著要理由、要交代的人儿,怎么会如此柔顺甜美地让他拥抱,还这么有反应。
可悲的男人。宽衣解带的速度没有他希望的快,小手慢吞吞地解开扣子,然後,停在他裤头皮带扣环上。最令人抓狂的是,雪白诱人,几乎全裸的身子,还不时不耐地弓起,磨蹭著他最需要她的地方。
季以肇发出不耐的怒吼。
腰肢轻轻款摆,甜蜜的柔嫩隔著衣物,不断时轻时重地磨动著。她的呻吟娇嫩得令他亢奋到极点,几乎要到达顶端。
“安伦……快一点……解开我的……皮带……”他粗喘得像是在跑马拉松。
“叫我宝贝……”
“宝贝,你再不快一点……”季以肇威胁著,一下下重重挺腰,撞击她已然有了湿意的禁地。
“你要我吗……”她的声音沙哑性戚得要命。
“嗯……”她的问话换来一声野兽似的咆哮,和激烈的喘息。
“那告诉我……到底你为什么……接受提议……来马来西亚……”
“因为你爸提了该死的交换条件!”
男人在这种状况下,压根无法用大脑思考,所有的应答都只是反射性的,乖乖说出了答案。
“他说我得撑得住三年的分离,能洁身自爱,工作上又有表现,他才会考虑把女儿嫁给我,否则,免谈!”
裴安伦柔软的娇躯突然僵住。“他主动对你提这条件?为什么?”
季以肇轻咬她的下唇,一手摩挲著她的纤腰,一手揉拧著她嫩红的蓓蕾,模糊不清的回答,“不是他主动,是我去找他谈判。我问他到底要怎样,才能承认我、愿意把女儿交给我,是不是要我辞职离开公司?如果是的话,那我也认了。”
极度的震惊,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你愿意……你真的愿意为了我……”
“宝贝,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我不愿意为你做的事。”季以肇深深地吻她,“现在的问题是,你愿意帮我把皮带解开、拉链拉下,让我好好爱你吗?”
“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她的眼泪毫无办法地开始汹涌,一颗接著一颗,从眼角滚落。
“不要哭,求你不要哭好吗?”他吮著她的泪,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低声轻哄道:“你爸要我不能说,要让你有机会自由选择,好好想清楚。我也觉得要你等我不公平……我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好这个案子,做到让所有人满意……”
“笨蛋!大笨蛋!”裴安伦哭著说,一面握起拳,用力捶他、打他,“我早就选择了!是我先追你、先吻你的,你怎么可以怀疑我?怀疑你自己值不值得?”
闻言,换成季以肇僵住了,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他虽然已经失控,不过,还没有失控到那个地步。
“你……”他很慢很慢地,用手肘撑起身子,凝视著她泪盈盈的明媚大眼,“你是不是……我离开台湾前,那晚……你是不是没有睡著?听见我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眼角还噙著泪水,朝他皱皱鼻子,淘气地笑了。“我只知道有个烂人自己承认他是烂人,还说不值得我爱!哼!那就不要爱了,拉倒!”
他微眯起俊眸,眼里闪烁著危险光芒。
“拉倒?你早就已经被我拉倒了。”
他不再听她的,自行扯开衬衫,拉掉皮带,用极迅速的动作褪去身上的衣物。
“没想到优雅大方的裴小姐,也会要这种心机!”
“遇到你这种烂人……呀!不……不要……”她的咯咯笑声,开始掺杂喘息和呻吟,“嗯……那里不行……啊!轻、轻一点……”
雪嫩娇躯与精壮黝黑的体魄交缠,起伏抽送间,激情节奏在南国午後的阳光中,迟迟不歇……
咚咚两声,有东西被他们激烈的动作拨掉了,落到光滑的地板上。一个胶带,滚到了角落。然後是一个薄型遥控器。
夕阳西沉,金色余晖洒落在空旷的崭新会议室里。
“嗯……人家的鞋子呢?”娇软嗓音响起,在会议室里回荡。
裴安伦已经重新穿好衣服,恢复端庄大方的外表,但从她脸上红扑扑的春情,和略微凌乱的短发,配上带有醉意的眼眸看来,没有人会错认,这是一个刚刚被彻底疼爱过,沉浸在甜蜜爱情里的小女人。
“被我藏起来了。”季以肇扣好衬衫扣子,弯腰吻了一下心上人,“没有鞋子,我看你能走到哪里去?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
“哼,你还说。”她不太甘愿地说:“如果不是我下定决心跑来,你根本不会在乎!连电话都不打给我,打来还不讲话,懦夫!”
“我就是。”他又吻她,好像怎样都尝不够似的。“在你面前,我确实很胆怯。害怕自己不够安定,不能给你幸福:怕配不上你,怕委屈了你……”
被他罕见的坦承给撼动,裴安伦伸手抚摸那张从一开始就让她锺情的俊脸,“笨蛋,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眼光?我暗恋你很久耶。”
“没有我暗恋你来得久吧。”他拉起她,准备离开会议室。今夜,他终於可以回到舒适的大房子,然後,在那张不能独享的大床上,好好再度诉说对她的思念与眷恋……
“对了。”想到重要的事情,季以肇偏头看看她,“说到暗恋,我要跟凌彦东好好谈一谈,让他彻底对我的女人死心,我不要再看他眼睛好像被黏住一样的老是跟著你转,不行,免谈。”
裴安伦噗哧一笑,随即又露出有些惆怅的表情,“我跟他谈好了。说真的,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可惜……”
两人已经走到会议室门口,季以肇正要伸手开门时,突然突兀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只是跟他谈一谈,不会怎么样的,你信不过我吗?”
“不,不是那件事。”
裴安伦也站住了,疑惑地看著他。季以肇抬眼,不知道在看天花板的什么。
他沉吟著,犹豫了片刻。“我……要处理一个……嗯,处理一点事。”
他放开裴安伦的手,转身走回会议桌的主席位子。裴安伦跟了过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呃,这个会议室……”裴以肇困难地说,表情很怪异,“嗯哼,是这样的,我们装了新的保全跟多媒体系统,有录制会议过程的功能……”
裴安伦想了几秒才领悟过来。“你是说,刚刚……”她的脸蛋好像著了火,“刚刚我们……”
“没关系,我来处理。”他按了几个钮,低头检视著系统。
裴安伦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他一直低头操作著桌上的电脑。然後,她发现了一件天大的希奇事。
“你……你在不好意思吗?”她弯腰,想看得更清楚,“你脸红了!”
谈笑用兵、佣懒霸道、天大的事情都不在乎、不放在眼里的季以肇,居然……脸红了!季以肇还是没有抬头,只是飞快地按著键盘,然後,哔地一声,抹去了刚刚火热激情的证据。
裴安伦贴在他背後,双臂往前攀抱著他的肩颈,凑在他耳际偷偷说:“你尴尬的样子好可爱喔。”
季以肇清清喉咙,生平第一次,破天荒第一遭,他无法回答,也不能动弹。没有办法,遇上了她,这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大概永远心甘情愿被她吃得死死,无法动弹了吧。
叹了一口气,他偏过头,吻住那笑得正开心的甜唇。
尾声“所以,你和季总监要结婚了?”
“嗯。”“婚後,你会搬到马来西亚定居?”
“不是定居,不过,至少会住上一、两年吧。”她微笑回答。
“会不会常回来?”
“应该会。我家人都还在这里,他也得回来照顾公司的事情。”
“我们会不会再见?”
沉默。
“你知道,我一直很爱你。”
“我知道。”她清澈眼眸抬起,望进一双忧伤的眼里,“我只能说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是,我的心……已经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两人都沉默了。
然後,优雅的人儿轻轻起身。“彦东,再见。”
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看不清离去的身影。脑筋已经完全麻木,思考能力全部瘫痪了,只剩下胸口阵阵椎心的刺痛,和一个慢慢升起,莫名其妙的渴望……
此刻,他渴望某个麻烦精在他面前,可以跟他拌嘴、吵架、吵闹……让他能够忘记这一切,跟摧心裂肺的剧痛说再见。
再见了,他无法得到的爱恋。一定要幸福,要快乐,要无忧无虑,要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