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首页
千里马 / 2023/01/12 03:15 / 746 / 4
【小说】一掠山河

(上)
  「老师,山的那边是哪?」
  「吾之故土。」
  「那山的这边呢?」
  「汝之故土。」
  「那我们却为何在此荒漠之地?」
  「吾弃故土,故土弃汝。」
  
  北风喧嚣,狂躁的像是掠食的野兽,从漠北荒野挥舞着冷冽的爪牙撕裂着南方的柔软,今年的寒潮比往年更急也更猛,点缀着富贵,屠戮着清苦。
  孙大娘早早关好了院门,躲在屋里守着火盆,柴略微有些湿,温度起的很慢。她用棉被裹好了自己的小女儿,拉过马扎依靠墙根坐着。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照出方圆的残破墙坯和一件前摆撕裂的蓑衣。偶尔传来柴火爆裂的噼里声算是屋内唯一的动静。而屋外呼啸的风声却如同千军万马踩踏着土房而过,她抱着女儿缩成了一团,双目呆滞的看着前方摇摇欲坠的火光。当家的和儿子被州府拉去从军已有半年之久,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想起尚未成亲的儿子出门前那回头的最后一眼,孙大娘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此间女儿睡的正熟,她只得把缝满补丁的袖口塞进嘴里,如送葬者弹奏的弦子,闷闷的哼着。
  「砰!砰砰!」院中的异响即使在这虎啸般的风声中也显得格外扎耳,女儿微皱了下眉,她赶紧拍了拍棉被哄了几声。起身走到窗前,心里打着鼓。难道是贼人来抢掠?可这都什么年月了,哪还有东西可抢。
  她隔着门听着屋外的动静,在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之后,总算出了人声。
  「有人在么?讨碗水。」声音很年轻,也很清脆,干净的像每年落于笛月湖中第一片雪花,音色中略微有些疲惫,倒是听不出恶意来。可眼下已然夜深,若是开门,这屋中好容易攒起的热气怕是瞬间就要被掏个干净,孙大娘犹豫了。
  「只讨碗水。」屋外的年轻人又耐心的喊了一嗓子。这凌冽寒风中,他的声音竟然连一丝的颤抖都未曾有过。
  孙大娘终是善心之人,她回到屋边,放下熟睡的女儿,又将火盆拉近,这才走到门边拉开了栓。门刚打开,一阵疾风便迎面冲刷了过来,孙大娘连忙举起双臂遮住脸。年轻人原本已经走去了院子,发现门开,便又折了回来。健壮的身躯像一座青山,挡住了身后的咧咧寒风。
  「谢谢。」孙大娘放下手臂,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声音优雅清澈的年轻人蓬头垢面,穿着件露棉的破袄,右边的衣袖更是从根部被撕扯开,露出了结实的臂膀。尽管灯光昏暗,可一阵刺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是铺面而来。细细打量,他的全身竟然沾满了鲜血,血块斑驳的黏结在皮肤和衣物上,狰狞之色如同恶鬼。
  「鬼,鬼啊!」孙大娘慌不择路的往后腿,一脚便踢翻了火盆。她呆坐在地上,两手徒劳的想从床上把自己的女儿抱下来,可颤栗的四肢却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
  年轻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没有出声,只是伸手拿起一旁的油灯,小心翼翼的捧着,慢慢向着孙大娘靠近。
  「你要吃便吃我吧,求你别碰我的女儿。」
  「大娘,你别怕,看清楚,我是人……」年轻人蹲在孙大娘面前,拿起油灯靠近脸颊,轻轻勾了嘴角。
  片刻之后,孙大娘看着这个如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年轻人,站在院中用缸里已然快要结冰的凉水冲刷着身体。残破的衣袍已被褪去丢在了脚边,他赤裸着上身,粗暴的擦去那些干涸的血迹,露出了被冻的通红的皮肤。
  大娘惊的合不拢嘴,北风天,断魂夜,他矫健的身体仿佛脱离了这片土地的酷寒。真的不冷么,大娘心里念叨着,却已然忘了血迹的事。
  洗涤干净,年轻人的身体开始冒起热气,他回过头看着孙大娘笑的很是爽朗,「我说了,我是人。」
  孙大娘稍稍出了口气,惊讶之余不免苦笑,这明明还只是个孩子。清冷的月光下,年轻人的相貌却是极为出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表情更是温和的像头羊羔,可那遒劲有力的身体却又像只猛兽。
  院中角落的地上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应是年轻人刚刚抛下的。孙大娘凑过去看了一眼,心又被拎了起来。这真不知是个什么野兽,长约半丈有余,头大如牛,脚大如熊。只是浑身的皮都被剥了去,暗红色的尸体散发著腐臭和不吉。看着尸体的形状,倒像是头巨狼。
  孙大娘毕竟是在这大漠边长大,自然对野物有些见识,惊吓之后便是惋惜,如此大的狼尸,若是妥善腌制,怕是可以吃上一年有余。
  年轻人又扭过头,舀了一瓢凉水灌进了嘴里。
  「呼……舒服。」他擦干身体,缓步走到兽尸旁,语气平淡至极。「这是我弟弟。」
  「啥?它?弟弟?」
  「正是,多谢大娘,院门是我打破的,明日你找人修修吧。」
  说话间他从腰带里掏出几锭银子塞进了大娘手中。
  「用不了这么多,不过是个破门而已。」孙大娘双手捧着,双眼冒出了久违的光亮来,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无妨,反正也不是我的,是山中那些恶匪之物。」
  「你……」孙大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问什么好。这个年轻人明明不过十六七,寥寥几语却是一身的迷。
  「你这就要走?」
  年轻人屈下身子,双手各抓一腿,双臂肌肉一发力便将这庞然大物扛上了肩。
  「是,我要带他回家。」
  「家在哪?」
  年轻人指了指天边的某处,随后便转身往门外走。只看方向,那应是坜国与沄国交界处的九牢山脉。他要扛着这具兽尸走上那么远?孙大娘愣在院中,她原本想要拦下他,至少等天明日出再走,她自觉也应当拦下他,毕竟夜黑风高,北风呼啸,而他不过是个孩子。
  可年轻人那孔武有力的背影和毅然决然的步伐却让这些话都横在嗓间,一句也说不出口。
  「孩子,你叫什么?」
  年轻人已然走的远了,但依旧顿了一下步子,回过头似是有些疑惑,张开嘴说了什么,可风声太大,并不能听清,末了他微微点头致意,便再次迈步而行。
  孙大娘站在门口,一点一点看着他的身形模糊了边缘,消散了阴影,最终彻底溶解进了漠北粘稠的黑夜之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叠手摩擦着双臂抬头看了眼夜空中点滴的星辰,「这天怕不是要变了……」
  
  年轻人站在山顶,日出不久,虽光芒大盛,可这山巅之处却无甚暖意。他双手抱胸盯着面前两座墓默不作声。墓是碎石码成的,用白桦的木方立了碑却没有刻字。左侧的墓碑上挂了一块小巧的墨绿色玉牌,右侧的则挂了半截硕大的犬齿。
  身后的山坡上则一片星星点点的白瑕,那是一大群体型巨大的白狼,站起身更像是头小马驹,獠牙和利爪被荒漠打磨的蹭光发亮,锋利的如同擦过油的兵刃。可此时它们正安静四散着趴在坡上仰起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山顶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一年前,这山顶还是空无一物,只有脚下的荒漠和那三分的天下,可如今左边是老师,右边则是弟弟。
  他从日出一直站到日落,未动一指,未移一寸。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他才默默开口,「老师,你又猜对了,我要下山去了。」他说完指了指山的那一边。
  「去你的故乡,但我并非想要入仕,我只是要为弟弟报仇。等报完仇,我便会回来,十年之约应是可以不用算数吧。」
  半响之后,年轻人上前拿起左侧墓碑上的玉牌和右侧墓碑上的断牙,一齐握在手心之中,「师父,你未回答,徒儿便自当你已应允,此一行,不争名,不夺利,只为取一人性命。」
  他回到坡下的树屋之中,打开了师父的木箱,拿出一件丈青色的绸缎深衣和一条墨绿色的嵌珠腰带。穿戴完毕后,又捡起件稍显破旧的玄色大氅披上了身。
  收拾好其他细软刚准备关上木箱,却瞥见箱底有一白色布包。
  展开后里面是一条白色的方巾,上等的蚕丝混着金线,方巾一角绣了个歪歪扭扭的「艹」字。也许并不是个字,总之手艺极差,横不平竖不直。
  但引人注意的是艹字周围的那一圈早已晕开的血迹,这些暗红色的血迹有些扎眼,一滴一滴散在这方巾一角,像是风干的花瓣。
  他抓着这片方巾猛的捏成一团,随后又松开了手掌,最后还是塞进了腰带中。关上了木箱后,他又走到门口,将一根七尺来长的黑色布袋背起,摘下斗笠罩住半张脸,这才出了门。
  门外坐着一只巨狼,比其他所有的巨狼都要更大,通体雪白,毛发随着风势飘扬飞舞,在日光下泛着透亮的光泽,雄壮的如同一只西域雪狮。看见年轻人出来后,它站起身,一步步的走到他的面前。
  他抚摸着它厚实顺滑的毛发,将额头贴在了巨狼的额间。
  「照顾好他们,我不希望在我回来前,再生事端。」
  巨狼沉着嗓子闷哼了一声,湿润的鼻头喷着热气,似是对他的举措不满。
  「听话,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说完,他侧移了两步准备离开,可迈出一步后,他又想起什么,回头指了指那连绵不绝的山脉深处。
  「如果我死了,带着他们去漠北的深处,永远不要为我报仇。」他说完突然伸手用力薅住了巨狼脖颈的毛皮,「记住我的话,不然我扭断你的脖子!」
  年轻人松开手拍了拍巨狼的脖颈,随后抬步便走,再没有回过头……
  
  半月后,大坜国都定南城西城门的门楼里,三个守军正聚在火盆边大口撕咬着羊腿。热油滴进火盆,发出滋啦的诱人声响。今日这顿是新晋什长所请,余下三位之前皆是同僚,此时有肉吃,自然是顾不上说话和什长的脸面,埋头只顾吃个痛快。什长坐在一旁,望着楼外无边无际的雪白世界。心里只是感叹这大雪埋城之际,可惜却不能饮酒。
  突然,门被人撞了开来,大股的烈风夹着雪花侵袭而入,众人正欲发怒,闯入的士卒连帽盔歪了都顾不上扶正,跪倒在百夫长面前,「头,外面……外面…
  …」
  什长站起身,整了整衣盔,学着都统说话的口气,宛如肚子里藏了面鼓,「
  慌什么!难不成还有敌军攻城。」
  士卒摆摆手,拼命的指着城外,「是个人,一个人!他说他是……他是……
  」
  「到底是什么,你小子吃了羊屎塞住喉管子了?」
  士卒脸色铁青,「他说他是拓拔……拓拔……靖越的学生!」
  什长先是一愣,随后便涨红了脸,「放屁!那是前朝王子,我大坜朝武圣。
  早已身亡多年,哪来的学生!」
  士卒也不争辩,双手从怀里颤颤巍巍的捧出半块金色的物件递了过去。什长接过后只端详了一眼,就吓得差点丢进火盆里去。
  「虎……虎符!人呢?人在哪呢!」
  众人随着士卒,连滚带爬的跑到城楼上,探头去看。城门前直到天边都是浩瀚的雪景,此时这纯白地狱前却有了一抹黑,那抹黑的身后还有一串悠长的脚印,一直伸到了天边。
  「快,狗日的东西,快去开门!开门!」
  年轻人抬起一点斗笠,紧了紧身后的布兜,一步步的朝门内走去。进城后环顾了几圈,低声喃喃着,「明明是个马上之国,偏偏要住在城里。」
  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当户,大都尉,乃至贤王全都被惊动了。一番周折后,宣武殿内,他终于见到了坜国的国君,一位如老师差不多年纪的古稀老人。
  国君裹着厚重的狐裘,用树皮般干涸的手掌反复摩擦着那半块虎符。年轻人跪坐在地上,看不清老人的表情。
  「你说你是靖越的学生,有何为证。」
  「先王亲赐玉牌,老师亲笔书信。」年轻人拿出信物,交了上去便不再说话。
  国君端详着玉牌,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旁,又拿起书信布袋,指尖微微颤抖,拆下布袋,却久久未展锦帛。
  「你叫什么?」
  「白风烈!」
  「你姓白!」
  「是,姓白,老师让我姓白,我便姓白。」
  国君眼窝深陷,彷佛是看不尽未来的深渊,他猛烈的咳嗽的几声后挥手阻拦了欲捧茶上前的仆从。
  他垂下头展开了锦帛,绷直了身体细细观看。全程他都没有动过分毫,像是已经死去一般。
  半响后,国君终于收好了所有的物件,动作缓慢如同枯萎。可当他再抬起头时,原本黯淡的双眸却猛然亮了起来,径直射向白风烈,声若洪钟,在这大殿上振聋发聩。
  「皇兄义子便是孤王义子,孤王再赐你拓拔姓,从此以后,你便是大坜皇子,拓跋烈!」……
  
  一年后,正值春暖花开之际,云阳城的朝堂之上,沄国之主白锦之早已从龙椅上站起了身,怒气冲冲在大殿中来回踱着步。看着左右跪拜在地,敢出声的臣工,恨不得全都拉出去砍了脑袋。
  「这才短短几个月,我大军竟两路受挫,西边兖州秋水与熠国久持不下,那王献勋天天就知道催粮草,粮草。北方更是被坜国那些奴人夺去整个祟州,那可是六座城池,简直是奇耻大辱!」王上的声音震耳欲聋,在空荡的大殿中回响,尤其是最后那个加了重音的辱字。
  「说话啊,都哑巴了吗,平日里一个个不都是能言会道。如今国难当头,连个像样的应对之策都计划不出!」
  太尉孙煦已年过七旬,在殿上跪坐许久,本就有些体力不支,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偷偷四下瞧了瞧,而众人偷偷抬起的目光居然都是冲他而来。
  王上的眼光也紧随其后,他重新回到宝座,撩袍坐下,声音硬的像把钝了的锯,「太尉,你总揽军务,该替寡人分忧才是啊。」
  「是,陛下……」孙太尉握着玉板,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白锦之看了他一眼,就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臣以为西边秋水之敌还可缓和一二,王将军身经百战,眼下虽僵持不下,但若粮草充足,必可取胜……可北方敌军已至寒云关,若是坚守不住,被敌军破了关,乘势南下,不消……不消十日,便会兵威云阳……故而,臣以为应当派遣得力干将领兵前往寒云关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太尉说完后,缓缓的出了口极长的气。无论如何,护住太子总是无错的。
  「得力干将?谁?我朝中谁可为此任?那坜国的崽子不过带着区区五万人,而太子带着我朝十五万精锐,竟被人堵住咽喉困在寒云关内,连门都出不去。现在还要寡人增兵于他?增多少?难道要给他五十万人么!」
  白锦之刚刚缓和的心境又被这寥寥数语气的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居然生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这……陛下,那断牙军本就骁勇善战,据传拓拔烈乃是武圣拓拔靖越的学生,用兵出神入化,又能趋狼而战……故而……故而……」
  「你给我闭嘴!」白锦之用力拍打着案牍,震倒了还在徐徐冒着青烟的紫金香炉。孙煦连忙跪倒在地,不敢再出声。
  「都是废物,废物!我大沄怎么养的一群酒囊饭袋,这还是朝堂么?」白锦之一个劲的发著脾气,他憋屈了多年,一直是和眉善目,可如今再也和不下去了。
  「陛下……臣有一言,斗胆冒奏……」白锦之抬眼一瞧,乃是司隶校尉周蒙。
  「说说说!」他不耐烦的挥动着袍袖。
  周蒙吞着唾沫,成败在此一举,为了那让全家都操碎了心的妹妹,也只能如此了,「是,陛下,那坜国有武圣之后,可我沄国……沄国……」
  「快说!再遮遮掩掩的,寡人就拔了你的舌头!」
  周蒙吓得跪倒在地,说话也连贯了起来,「坜国虽有武圣之后,可我沄国军神尚在,眼下军情紧急,还请陛下尽弃前嫌,召见武英候!」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开始了骚乱起来,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陛下,臣以为不可,那沐妘荷不服管束,肆意妄为,据下犯上且不知悔过,怕是早已包藏祸心,陛下念其功绩不杀已是天恩浩荡,断不可重新起用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韩勤石突然高声叫喝起来,声音气势都压了周蒙一头。
  可周蒙自从开了口,心底便敞亮起来,大不了便是人头落地,也算对得起自己的妹妹,况且此时争取可能还尚有生机。于是两人朝堂之上,百官之中,一头一尾竟争论起来。
  「沐家五代忠良,南征北战,功勋赫赫,武英候更是为国献子,如此若还说有祸心,那敢问在场诸位大臣,谁还有资格说自己忠于大沄!」
  「身为臣子,为国尽忠乃是本份,沐妘荷持功自傲,无视礼法,竟敢私闯禁宫杀害后妃,此等不遵礼法,不尊天子之人,若是重新令其掌兵,我大沄必将陷入内忧外患两难境地,届时岂不遭天下人耻笑!」韩勤石声调虽不高,但却是字字珠玑,颇有咄咄逼人之势,顶的周蒙一时竟然接不上话。
  「……武英候……武英候本便是后宫之主,何来私闯,刺死吴美人乃……乃是……乃是陛下家事!我等不便议论。」
  「陛下之事皆是国事!沐妘荷身为皇后,不思整理后宫以报皇恩,竟以国事相逼,使陛下将其废黜,此大不敬之事,千古未闻。如此狂妄无度之人,若是再次启用,陛下颜面何在,我大沄颜面何在!」
  「眼下大军压境,若是兵败国亡,我大沄难不成就有脸面了么。」周蒙憋粗了脖子,最后嚷了一句,他已然顾不上人臣之礼,此时让步只会功亏一篑。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紫檀木的案牍径直从九龙台上滚了下来。朝堂顿时鸦雀无声,白锦之站在当中,脸色铁青,宛如站在一片坟头面前。
  他让臣工献策,结果这些人居然将他剥了个精光,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回忆起的事一件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回荡在了这大殿之上。
  冗长的沉默之后,白锦之默默坐了下来,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低沉,「召武英候上殿……」说完后,他先一步伸出手掌,压住了韩丞相起身的动作。
  「一殿的七尺男儿到头来还是比不过一个女子!都给寡人压言吧!」
  云阳城中,一位身着玄色云锦深衣的翩翩公子正抱胸站在一小摊前,看着一位老农现做着胡饼,老人搓完面饼,抹上香油,撒上芝麻,贴于炉中烘熟,动作一气呵成。
  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随从,手里捧着一堆千奇百怪的杂货,居然还腾出了一只手往嘴里塞着膏环,「公子,这饼咱们那不是多的是,有啥好看的,前面好浓的肉香,咱去前面看看吧。」
  白风烈扭过脸,提鼻子使劲闻了闻,「是鹿肉。」说完先一步往前走去,小仆紧随其后。虽说跟了王子许久,可到现在还没能摸透他的脾气,只知王子不爱去饭庄酒楼,只爱吃游街小摊。去烟花之所也只是听书听曲,却从不留宿,到现在也未见哪位女眷近过王子的身。
  两人坐在街边,要了壶黄酒,两盘烤鹿里脊,一盘石耳,一盘紫苏。
  「如今你倒是吃的香,来时这一路,我耳朵都要给你磨出茧了。」白风烈看着随从,挑眉抱怨着。
  随从擦了擦嘴边的油渍,咧开嘴憨笑了两声,随后拉进了距离,同时压低了声线,「公子,这也不能怪小的啊,您说您就只带着小的一人便敢混进敌国都城,倘若被认出来,那岂不是死无葬身……」白风烈夹起一块肉便塞进他嘴里。
  「要么跟只苍蝇一样嗡嗡乱嚷,要么就尽说些不吉利的话。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人出来。」
  随从嚼着肉,双眼都笑眯成了缝,「公子,你说咱们千辛万苦跑到这云阳来,到底是为啥?」白风烈喝了口酒,沄国的酒淡,可香气却重,倒是别有滋味。
  「你说呢?」
  「反正肯定不是为了刺探军情,嘿嘿,公子,你是来云阳避难的吧。」随从笑声极贱,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心善之人,一路上遇到流民,他从来都是要吃给吃,要钱给钱。所以和主子说话,分寸也不自觉的开大了些。
  白风烈继续喝酒,并没有回应,就像没听见一样。
  「公子,那么些个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就没一个能入您眼的?兰月公主都不喜欢?那可是咱那最漂亮的女人啊。」
  「光漂亮有什么用……」白风烈本不想理他,可放着这家伙在耳边念叨个不停也是心烦。这随从是断牙军一位偏将的胞弟,哥哥战死沙场,他便将这个不通军武的弟弟带在身边做个仆从。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嘴碎至极。
  「找女人不就要漂亮的,难不成还要找个丑八怪?你是不知道,兰月公主听说你跑了,哭的别提多伤心。您也老大不小了,别说王族,就算是平常百姓,在您这个年纪,娃娃也会满地跑啦。陛下那边催的急,您也别总由着自己性子来,兰月公主可算是绝色了……」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
  「绝色?那您二位来云阳可就来对地方了。」
  白风烈刚要打断随从的啰嗦,摊主不知何时听见了绝色二字,靠过来自然而然的搭上了话。
  「看到那边的玉楼了么?」摊主从肩上抽下粗布,擦了擦手掌,指着不远处的一栋看着就极其奢华的锦楼。
  「那里面都是绝色,我云阳,这样的玉楼有十多个,绝色?不稀奇!」摊主语气里透着骄傲,可也夹着不屑。
  「不就是春楼么,哪没有,再说我家公子从不眠花宿柳。」随从此时倒是极力维护着主子的颜面。
  「是是,您二位看着就是见多识广之人,我以为两位只是为寻欢作乐而来。
  这里面的姑娘虽然漂亮,可却是庸脂俗粉居多。不过天下绝色十旦,云阳便占八旦,云阳绝色十旦,一人便占八旦。」
  摊主自来熟的很,主动给添了酒,随后搬了个小马扎也坐在了一遍。
  「何人?」白风烈来了兴趣,放下酒杯问道。
  「两位公子年纪尚轻,不识此人不足为奇,此人乃是我朝前皇后,后被陛下亲赐武英候,沐妘荷,沐将军是也!只可惜,如今沐将军赋闲山野,久不闻朝野之事,寻常人想见怕是难比登天了。」
  「那不是说了也白说……」随从满脸的失望,又往嘴里塞了两口肉。
  「是是,二位公子待会如果乏了,还是可去玉楼一观,这胭脂俗粉也有胭脂俗粉的趣味啊。」
  沐妘荷,白风烈在心底默默念了几遍。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起身站于街边,周围店肆林立,红砖绿瓦随处可见,楼阁之上,贵人扶沿赏景。车马辚辚,边行边躲避着游街的商贩,斜对面的酒肆下,几位附庸风雅的男子席地而坐,乱中取静,借着酒意高歌,再远处便是大片的琼楼玉宇,就连飞檐上的麻雀看着个头都比一般的大。这云阳的繁华却是独一无二。
  白风烈竟一时不知该去哪,而随从的目光却时不时的瞟向刚刚摊主所说的玉楼。
  「闪开,都给我闪开!」街道远处突然骚动了起来,听动静应是有马疾行而来。原本虽繁闹却有序的街面立时炸了锅,大家纷纷往两边移步。
  「这谁啊?」
  「听说陛下急召武英候!」
  「谁?那是武英候?」此话一出,一时间原本都在避让的人群顿时又围了上来,大家纷纷在街道两边站成排,垫高了脚,伸长了脖子,等着马过。
  二骑迅速在道间穿行,虽如电光闪过却未伤一人一物,为首开路的周慕青乃是武英候的幕僚,十多年前北伐之时因战功显赫,被封前将军,后武英候被贬,她便自弃军职做了武英候的近侍。与她而言,此生最骄傲的不是那些战功,而是成为了大沄第一铁骑沐妘军的三铁车之一。
  疾驰之下,周慕青猛然发现前方街道之中竟站了一个年轻男子,旁边还有一个随从模样的小厮在拼命拉扯着他。可男子站立原地,却纹丝未动。
  「闪开!」周慕青挥动着马鞭大声呵斥道,可马至近前,男子也未动一步,只是愣愣的看着她们。周慕青不得已拽紧缰绳,马蹄从男子脸前掠过,停了下来。
  「哪来的杂碎,敢当武英候的路!」周慕青侧身就要从腰中抽剑,长剑出鞘一半,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剑柄。
  「将军!」周慕青有些不解,但还是收回了剑,移马闪到了一边。沐妘荷脚跟轻敲马腹,胯下那匹雄壮的大坜马打着响鼻,迈着优雅的姿态,一步步的靠了上来。
  四目相对,两人虽都无太多表情,可心情却都起了波澜。一种异样的亲切通过彼此的视线互相传递着,沐妘荷确定自己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还算是个孩子的英俊少年,可心头却有一种久违了的错觉。似乎他们早就相识,亦或是似乎他们曾在某个时刻无比亲密的交汇过。
  胯下的踏雪适时的打了一个响鼻抽回了沐妘荷的遐思。
  「你是何人?」沐妘荷居高临下,声色清冷。
  白风烈仰头看着她,玄甲,绛袍,银马,青剑,与男子并无区别,可为何配上的却是如此一张令人惊艳而又隐隐有些熟悉的面容。明明是女子,却生了道修长锐利的剑眉,双目圆润似荔枝,配上漆黑有神的双曈,既夺人心魄,又显得傲气十足。而那挺翘的鼻尖下,薄润的朱唇间那枚唇珠则点缀了整张脸颊的秀美,那扑面而来的英气之中却是藏不住的风华绝艳。
  一眼万年,曾经所见识过风花雪月不过尔尔,冥冥之中异国他乡遇到这个女人,彷佛是他命途扭转的钥匙。他舍不得移开目光,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有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揪心。
  沐妘荷就这么默默的盯着他,所给予的耐心简直让周慕青难以相信。
  「灿若春华,皎如秋月,一顾倾人,再顾倾国。真乃天下第一绝色。」白风烈凝望许久,才轻声一字一句的念叨着。
  周慕青听完「噌」的一声便拔出长剑,「你他妈的找死!」剑尖正压在他的眉心,天知道,周慕青是费了多大劲才止住心中的怒意,没一剑斩了这狗胆包天的登徒浪子。
  沐妘荷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她又开口问了一句,「何人?」
  「平民百姓。」
  「为何拦我?」
  「一见倾心!」
  沐妘荷心房的某个角落微微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对这样的回答她觉得有些失望,还有些便扭。
  于是她收回了目光,淡淡的看着前路,伸手摸了摸马鬃,随后双腿猛然一夹。原本步伐优雅的战马鼻尖顿时喷起热浪,雄壮的四蹄猛然发力,猝不及防之际,便已擦着白风烈的肩侧,绝尘而去。
  白风烈只觉一阵劲风划过,眼前的女将军就已然消失不见了。
  周慕青收回长剑,咬着牙愤恨的说道,「趁早滚蛋,别让我再遇见你!」随后也赶紧策马跟了上去。
  白风烈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逐渐消失的背影。随从和他说话也不理睬,许久之后,他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又再次回到摊前,拉住摊主问道,「这便是你刚刚所说的前皇后,武英侯?」
  摊主刚刚脸都吓白了,拉扯着白风烈的袖管,让他坐了下来。
  「我说公子,你这胆量未免太大了,武英侯的马都敢拦,你知不知道就算她杀人,陛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确实是天下绝色,她现在可有婚配?」白风烈问的下一句话直接给摊主逗笑了。
  「婚配?武英侯?谁敢娶她?谁有胆子敢娶前皇后?更别说,这武英侯也只是看着如同女子,战场之上杀伐决断,眼都不眨一下。公子还真以为我大沄军神会是个相夫教子的女流之辈?要是十年前,砺熠两国哪位将军听见沐妘荷的名号不是闻风丧胆。」
  白风烈抬手拨弄着下巴,陷入了深思,「所以她此次被召见,是要出山了?」
  「那可不,你没听说咱们北方丢了整整一个州,现在武英侯出马,我估摸着那小狼崽子的脑袋是没几天可以戴了。」摊主一脸的不屑,听得身边随从一个劲的生闷气,又不好说些什么。
  可白风烈却全然没有听进心里,他对沐妘荷的兴趣在此时超越了所有的一切,彷佛这才是他冒险混进云阳的最大目的。
  于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慢慢在心头萌芽直至疯长……
  进宫后,周慕青还是一肚子的怒意,忍不住贴着沐妘荷问道,「将军,刚刚为何不让我杀了那小崽子?」
  沐妘荷这一路都未能将那张略带青涩的面容彻底甩出脑海。她看着不远处的大殿,凝神静气努力将所有的杂念都暂且扔至一边。
  从两国入侵之时,她便已然开始着手计划,甚至可以说这十年间她都从未放松过自己的计划。眼下时机已成,断不能有任何疏漏。
  「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不可有民怨,当街杀人,何以服众。」
  「属下明白了。」周慕青退后了一步,没再说话。
  大殿外,沐妘荷摘下佩剑随手扔给了周慕青,一撩罩袍,意气风发的踏入殿中。
  武英候进殿免脱履袜,因而自从她上殿的那一刻,满地跪伏的群臣便已然听到了那重履踏地和玄甲碰撞之声,整个大殿的死寂也借此得以被打破。
  白锦之看见沐妘荷的第一眼,刚刚的锐气就全没了。他这辈子唯独怕的便是这个女人,可偏偏她又生的如此沉鱼落雁,费尽心机弄进宫做了皇后,结果到头来还是不得不让她走了,而且还是含着怨气走的。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如此美人为何毫无胭脂之味,却满身都是肃杀之气。
  但有一点白锦之心里还是明白的,过往种种皆是自己对不起她。
  沐妘荷走到殿中,抱拳施礼,「臣沐妘荷参见陛下!」
  白锦之默默叹气,入殿免跪也是他所特许的,十多年未见,他已经想不起当初自己为了弥补亏欠,给予了她多少特权,而现在看来她倒是一个都没忘。
  白锦之清了清嗓子,不比沐妘荷语气的冷漠,轻声细语的问道,「免礼,武英候近来可好?」
  沐妘荷环顾着满地的「坟头」,声色越发冷淡,「大兵压境,陛下还是少些客套,速做决断,以免耽误军机!」
  韩丞相为首的一众老臣都暗自摇头,十多年了,她还是一点没变,简直就是骨子里的傲气和不羁,而陛下却还一再的骄纵。
  白锦之清楚和她谈论什么先祖礼数,皇权颜面皆是白费,「寡人召你前来,正是打算听听武英侯的意见。」
  「众臣商议许久,可已有对策?」沐妘荷虽说众臣,可看的却依旧是太尉。
  孙太尉本以为此事已过,可眼下众人的目光伴随着大殿中最为凌厉的目光又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他真是有苦难言,只得再次起身,「老臣以为,应先派得力干将领兵驰援寒云关,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西边的秋水之围,王将军当可自解!」
  「一派胡言!」沐妘荷没有给这老臣留下丝毫的情面,紧咬着话尾厉声喝道。一时间大殿内诸个坟头如同诈尸,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沐妘荷自然不会寄希望于众臣,于是转而看向白锦之。
  「王献勋若真有策破敌,早就将郑起年赶出兖州,如今十万人马隔秋水与熠国以粮草相持,身后绵延百里皆是平原,已无险可守,一旦熠国寻机渡过秋水,郑起年那五万重骑十万斧兵绝非他王献勋可挡。而我大军皆在寒云关,若要挥师救援,需越过三山四水才可抵达。眼下虽双方僵持不下,但雨季将至,届时秋水暴涨,兖州地势西高东低,王献勋必败无疑!」
  孙太尉脸色黑的如同烧炸的锅底,他既没有沐妘荷的才智,也没有沐妘荷的气势。可眼下,总不能就这么被一个女子在这朝堂上将自己这把老脸踩进泥里。
  「武英侯所言确实有理,可寒云关之急也不亚于秋水之围,若是关破,那我大沄北方门户岂不洞开,不消几日断牙军便可兵临云阳城下,届时又当如何处置。」
  沐妘荷依旧看着白锦之,因为她打心里便看不上孙煦,十年前她被罢官之时,沐妘军威震天下,敌国诸将谈及色变。可如今短短数月居然丢了一个半州,想那崇州还是自己当年辛辛苦苦打下来的。
  「天泽山地势高耸,绵延数百里,寒云关嵌于其中,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断牙军不过五万之众,且皆是骑兵,欲攻破寒云难如登天。更何况太子殿下已拥十五万大军,背后又是晔州五城犄角支撑。纵使太子军再不济,坚守不出还能被破关,怕只能是太子殿下变节投敌了吧。」
  「武英侯!这是朝堂议政,你这些虎狼之词岂能张口便来。」韩丞相终于抓到机会狠狠叫嚣了一嗓子。斗了多年的丞相和太尉似乎终于有机会同仇敌忾了一次。
  沐妘荷根本不理睬韩丞相,再次抱拳,「陛下,军情紧急,还望早做安排。
  」
  白锦之看着左中右站立的三臣,什么制衡之策,帝王之术已然顾不上了,他是大沄之主,就算不能在他手中开疆扩土,也不能任人宰割到如此地步。
  「若是武英侯出征,大约多少时日可解秋水之围?」
  「十日!」沐妘荷并未思考便脱口而出,四下顿时一片哗然。
  「需多少人马?」
  「三万!」
  这下就连白锦之都咂摸着嘴嗤了一声。他缓缓站起,在九龙台方寸之地来回踱步,犹如浅水困龙。
  「武英侯,军无戏言!你可不要逞口舌之快!」韩丞相冷笑着,他突然有些希望沐妘荷出征,最好战死在秋水边。
  「口舌之快乃是你们这些文官所擅之事,我戎马多年,无你等那番闲心。如今商议军机对敌之策,韩丞相你手无缚鸡之力,胸无运筹之谋,何必开口自取其辱!」
  「你!持功自傲,持功自傲!你眼里还有朝堂,还有陛下么?」韩丞相气的胡子都立了起来,恨不得剁上几下脚方能解气。
  可白锦之听了沐妘荷的话却生不起来气,他只是觉得熟悉,仿佛直到此时他才真的感受到那个年轻气盛到不可一世的刺毛丫头终于又回来了。
  他太了解沐妘荷了,如周蒙所言,她确实是这朝堂上最忠于大沄之人。
  「韩丞相,如今国难当头,你与武英侯的旧怨暂且抛下吧。退敌乃是首要之务。妘荷,韩丞相和孙太尉皆是当朝重臣。你等应同心协力,护我大沄,勿生间隙。」
  「……诺……」韩丞相心有不甘的低声回应着,沐妘荷看着白锦之并未回应,虽然白锦之念到她名字时语气时那么轻柔,可却依旧无法让她那一潭死水般的心激起半点涟漪。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心里就只有两个字,她此生所有的信念和决心也都只为了这两字。
  白锦之清了清嗓子,事到如今他已无多余的选择,召沐妘荷上殿之时,今日之事便已然定下了。
  「拟诏,复沐妘荷骠骑大将军之职,会同骁骑将军王献勋围歼秋水进犯之敌。而后北上收复崇州失地。」
  「陛下,若要臣出征,还需允诺三件事。」沐妘荷并未领诏,而是颔首抱拳低声回应道。
  韩丞相和孙太尉等老臣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又来了。
  「何事?」
  「一者,臣此次前往,王将军及太子所属之军需受臣节制,唯臣军令调度行事,不可擅自行动。」
  「允了。」白锦之没有丝毫犹豫便应了下来,既然请出了沐妘荷,军权独揽便早已成了习惯。
  「二者,臣所要的三万人马,乃是拱卫云阳的三万羽林天军!」
  「什么?你要寡人的羽林军?」白锦之这下傻了眼,他原本还打算除北营外,额外拨宣州两万人马,凑上五万于她调用,可不曾想她居然把算盘打到了羽林军身上。
  「不可,不可,羽林天军乃我云阳最后一道防线,岂能派去远征,陛下,万望三思啊!」
  太尉第一时间出声反对,可韩丞相却并未附和,只是埋头微闭着双眼,他远比孙太尉看的透彻。眼下王上已然是骑虎难下,就算她沐妘荷要禁军卫队去当马前卒,也势必能如愿。
  沐妘荷依旧抱拳颔首,并未和太尉争辩,此时已然是九龙台与武英候之间的博弈,旁人根本无资格插手。
  白锦之双眉凝的极深,他知道自己在赌,赌在了这个满含怨气怒气和杀气的女人身上。
  最终他还是轻抬手臂扬了扬,「……允了,羽林天军归骠骑将军调度。」
  说完后他在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三万护都强兵。而是他隐约已经知道,沐妘荷要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了。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许多老臣也几乎都能猜到了。
  「三者,若臣解了秋水之围,收复崇兖二州,请陛下应允臣率大沄铁骑……
  」沐妘荷的脸上不露声色,可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抱拳的手心全是激动之余的手汗。
  「北伐!」两字一出,朝野一片死寂。
  北伐,这女人此生唯一的执念。而她曾经那么靠近过这个执念,只可惜……
  「……武英候……妘荷……事到如今,你还不忘北伐?」白锦之的语气无力中透着无奈,他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年轻的君王了,十年安逸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和锐气,国泰民安成了最温暖的香塌,他早已经没有了宏图大志。他真的难以理解,十年过去了,这个女人为什么还在想着这两个字!
  沐妘荷一句多余的解释和废话都没有,「未忘也不敢忘!」
  这场博弈自从沐妘荷戎装束发踏上殿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了成败。
  白锦之扶着台案缓缓站起身,走下九龙台前最后看了一眼沐妘荷,她还是那么明艳动人,她还是没忘记过去,她还是不属于自己。
  白锦之疲倦的拖着步子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重臣的视野之中。
  这时太监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走到了沐妘荷身前。
  沐妘荷微微愣了下,伸手挑开搭扣,两块绛色木牌安静的躺在盒底。木牌反面是祥云雕花,正面只有一个苍劲有力的沐字。
  她伸手将这两块久违的沐符攥进手心,脑中回想着刚刚白锦之离开时的落寞背影。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一错便错到了现在。
  「谢陛下!」沐妘荷终于单膝跪地,高昂着嗓音喊出了口。
  片刻后沐妘荷站起身,将沐符收入腰间。一干重臣也跟着起身,脸色沉得如同出殡。御史大夫褚安国从头至尾都没开过口,眼下朝堂上终于尘埃落地,他才趋步至沐妘荷身旁,恭敬的问道,「按大将军之意,倘若平定秋水之时,太子殿下一时失手,丢了寒云关,那该如何是好。」
  沐妘荷停下步子扭过脸,看了眼禇安国,又转而望着余下略有期盼的众臣。
  「若是太子殿下真的无能至此,那诸位便早早备好白绫,免得做亡国之奴。
  」
  朝野之上只有沐妘荷的脊背挺的如同一座永远不会坍塌的丰碑,说完后她甩开护袍以无人可挡的胜利之姿大步离开了朝堂。留下那一座座坟头唉声叹气做着无用的愤慨。
  「将军,怎么样?」周慕青快步追上沐妘荷,双手奉上佩剑。
  「你说呢?走,去西山羽林军营!」
  「哈哈,成了,十年磨一剑,报仇雪恨的时候终于到了。」周慕青后槽牙咬的吱嘎作响。
  对她而言,只有跟着沐妘荷,她才像是真正的活着。
  
  「公子!公子!小的求您了,你就别寻小的开心了!」随从跟在白风烈身后一路小跑,已经快要哭成声来。他知道这主子不好伺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可没想到他玩的也太不着边际了,就只看了一眼那什么侯,就敢当众拦马。现在居然为了接近她还打算混进羽林军里去。这不是中了巫术,坏了头壳么。
  白风烈中途换了身利落的短打,扎紧了腰带,接着便一路跑到西山脚下。
  羽林军征募勇士已有数月之久。所募之兵大多是大户所豢养的门客蓄士,还有些地方乡勇,而征募官也从不看身家地位,看重的是真本事。
  「别嚎了,麻利的给老子滚蛋。」白风烈吼完,又一把搂过随从的脖子,「回去告诉阿刻依,随时等我军令,剩下的就不用你瞎操心了。现在滚蛋,马上滚!再不滚,我就把你下面切了喂狗。」随从胯下一紧,止住了步子,看着白风烈头也不回的上了西山。
  沐妘荷到西山之时已临近傍晚,大营中她端坐于帅位,仔细翻看著名录。突然大帐被掀了开来,一位身高八尺有余,身材健硕的女将快步闯了进来,接着纳头便拜。此时帐中只有沐妘荷和周慕青二人,女将沉寂了片刻还却是压不住嗓间的哽咽之声。
  「……属下秦无月参见将军!」
  沐妘荷啪的一声合上名册,轻声唤道,「起来吧。」
  可秦无月却并未起身,只是默默念着,「将军……将军!」
  沐妘荷离座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掌扶住了她的双拳,「这些年,辛苦你了。
  」
  「无月,起来吧,我们可无甚闲暇感怀,新的北伐就要开始了!」周慕青也凑了上去,提到北伐二字时语调中全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无月站起身,双眼噙泪,沐妘荷则转身回到帅位。
  「左将军,羽林天军眼下军力如何。」
  她声色一变,无月顿时站的笔直。
  「回大将军,羽林天军共计两万九千八百人,骑军二万三千,战马四万一千匹已安置于三州之中,弓步卒六千,盾卫八百。依将军令,新募兵勇八千,过初试者三千五百人。」
  沐妘荷眉头微凝,「只有三千多人过了初试?」
  「是,近年来朝中重文轻武,良才难寻。属下严照大将军所定之标准选拔,因而落选者众多。」无月看沐妘荷没有作声,又加重了语气,「但属下可担保,如今已有的三万羽林,战力皆不输当年沐妘军!只是缺了些实战经验。」
  沐妘荷微微点头,「有你秦无月在,这三万人,我放心的很。无妨,熠国主帅乃是郑起年,他不过是个庸才,等先破了秋水再谈其他。复试结果何时可出。
  」
  「明日复试便可结束,后日校场比擂。」
  「好,那便后日校场点将。」
  后日一早,沐妘荷便带着周慕青去了校场。钦天监一早便送来了旨意,五日后正值吉日,大军出征必奏凯歌。
  「好像没什么出彩的。」周慕青抱胸百无聊赖的看着下面各个方阵中的比试。
  「不,有一个。」沐妘荷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最远处的那个方阵。
  一位少年已经连胜了七场,对手几乎都是豪无还手之力。而他似乎连大气都没出一下。
  周慕青跟着追去目光,「确实,不过这人怎么看著有些眼熟。」
  「找匹马给他,再叫几个老手,看看马战。」
  「诺。」
  结果少年又连胜了五场。
  「枪法凌厉刚猛,势大力沉,不计退路。回头让无月考考战法,如也能合格便带来见我。」
  午后,沐妘荷坐在中军帐内,一上午总共选出了六位英杰,可她心头最为期待的还是那个少年。此时无月先一步进了帐,「大将军,人带来了,确实是个将才,可堪大用。」
  沐妘荷只是低声嗯了一声,并无多余的表情。
  「进来吧。」
  白风烈刚听见呼唤,便迫不及待的掀开了帐帘。一看到帅位坐着的人,嘴角便不自觉的拉高了几分。
  「属下参见大将军。」
  周慕青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她上前细细打量了来人几眼,随后便惊呼道,「是你?居然是你?」
  「正是在下。」
  周慕青回头看了看沐妘荷,哭笑不得的站在了一边。
  又一次四目相对,彼此间那种熟悉感再次从心底蔓延开来。沐妘荷心中和周慕青一样觉得意外,但她不能表现在脸上。为帅多年,祸福看淡,宠辱不惊已经如烙印般刻在了她并不算年久的心房上,「姓甚名谁?多大年纪。」
  「白风烈,父母双亡,大约是十六七八岁。」
  「姓白?」
  「是,姓白。」
  十七八岁,姓白。沐妘荷只觉得有些眩晕,她用力握紧了佩剑的剑柄来压抑狂跳的心脏。她知道面前的少年不可能是自己的孩子,因为她那可怜的儿子早就成了一堆焦骨,那是她的噩梦,她的心魔,她的囚笼。
  她足足花了五年时间才逼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赋闲的十年,她几乎还是没有一晚睡好过。
  所以他仅仅只是一个姓白的少年,可这眉眼,这黝黑的双瞳。她无法不和自己命运最大的缺憾联系在一起。但这一点点私情并不会影响她的判断。她必须时刻冷静,比任何人都冷静。
  「哪里人?」
  「九牢山白家村。」白风烈每一句话都回的飞快,他希望沐妘荷可以记住自己,深深的记住自己。
  「白家村?是十多年前遭遇山匪被屠的那个村?」沐妘荷的记忆力极好,何况当时她还去过那里巡查剿匪。
  「对,全村就活了我一个。」白风烈的语气轻快的简直无情,可对于沐妘荷而言,这种轻快却有着异样的沉重。她不想再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亦如她不喜欢别人提起她那可怜的儿子。
  「为何从军。」沐妘荷照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她不信人心,更不信别人口中的话,信任是需要时间和经历来建立的。所以这样的询问对她而言原本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可白风烈的回答显然是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个他,记住这次问话。
  「为了大将军!」
  「为了我?何解?」
  「建功立业,博你欢心。」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表达还过于隐晦,白风烈抬起手指蹭了蹭人中,笑容突然变得有些憨厚,「我想娶将军为妻!」
  站在一旁的无月几乎是尊从身体的本能反应,上去便是一脚直接把白风烈踹在了地上,随后一把扯过他的领口,对着他的脸结结实实的来了一拳。
  白风烈从没见过一个女人的拳头居然比他的还大,还没等反应过来,自己整个身体直接离地,飞出了大帐。
  「属下失职,请大将军降罪!」无月跪在地上,声音硬的像是刚嚼碎了块硬骨头。
  周慕青无奈的摇摇头,「上次不是将军拦着,我早给他废了。这小屁孩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中帐的帘子被掀开了,白风烈擦着鼻尖嘴角渗出的血,又走了进来。看着那血迹,沐妘荷心头居然有一丝心疼。
  「左将军,劲够大的啊。」白风烈支吾着说道,随后回头往帐外吐了口血。
  无月未等到沐妘荷指示,还半跪着不敢动。
  周慕青凑到沐妘荷耳边小声说道,「别说,这小子还挺耐打的。挨了无月一拳能爬起来的没几个。」
  「起来吧。」沐妘荷短暂的失神后,让无月起身站在了一边。
  「你想娶我?」沐妘荷面无表情的看着白风烈,淡淡的问道。
  白风烈看了看身旁双眼喷火的无月下意识往侧方移了两步,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不敢欺瞒大将军,在下正是为此而来!」
  沐妘荷微微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沐符,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这些年,敢当面说要娶我的,你算是第七个。前六个,三个被我用枪尖挑下了马,两个被我斩了脑袋,还有一个丢了属地郁郁而终……所以,别怪左将军伤你,我大军即将出征,你说这样的话属实有些不太吉利。」
  周慕青眯眼憋着笑意,她还是第一次听沐妘荷对一个小新兵说这么多话。她突然有些期待面前这个小崽子会回答什么。
  白风烈听完猛然就跪了下去,「多谢大将军多年来为在下守身如玉,将军放心,属下定然……」
  「你他妈的就是找死!」无月忍无可忍,抬起拳头又要砸下去。可这次白风烈有了防备,他侧身伸出手掌顶住无月的拳头,一时间居然止住了无月的拳势,之后他慢慢站起身,手臂一边一发力,一边逐字逐句的吐出剩下的话来。
  「定然会不负深情……从一而终……生死相依!」待最后一句说完,他直接把无月的拳头顶了回去。
  松手之后,他便立刻赔礼,「左将军,得罪了,奈何你拳力太重,大军出征在即,小人可不想死在校场。」无月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周慕青适时的对她挑了挑眉,她便默默的站在了一边。周慕青跟随沐妘荷多年,对她的了解早已深入骨髓。
  她已然看出了沐妘荷心里其实挺喜欢这个小崽子,毕竟沐妘军的里最不缺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了。
  沐妘荷确实并不觉得生气,仅仅是觉得有趣,像在听一个孩子说着天真的笑话。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被这十年磨去了燥气,还是因为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你可以尽管试试,不过我沐妘军军法严苛,若你再有犯上之举,小心自己的脑袋。无月,将他编入沐箭营,后面就交给你了。」
  「我不能跟在你身边当个卫尉么?」白风烈并未离开,而是昂着脑袋问道。
  「你不是想建功立业?那便去前锋营吧,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还不至于需要一个孩子护卫。」
  白风烈咬了咬下唇,虽然心头有些不服,但还是觉得沐妘荷说的有理。
  「喏!」他应了一声,转而就被赶出了营帐。
  沐妘荷放下手里的沐符,「慕青,去查一下他的底。」
  「喏!」
  傍晚,沐妘荷站在点兵台上,周慕青和秦无月站在左右两侧。周慕青抽出一块锦帛,「奉陛下圣诏,由武英侯骠骑大将军领兵兖州平寇,而后北伐清奴。现立七禁令五十四斩:
  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者斩。
  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者斩。
  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者斩……」
  周慕青说完,便收起锦帛退到了一边,沐妘荷上前两步看着台下众将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声若龙吟破晓,「汝等何人!」
  「沐妘军!沐妘军!沐妘军!」
  「遵何号令!」
  「武英候!武英候!武英候!」
  「此去何往!」
  「北伐!北伐! 北伐!」
  沐妘荷看着群情激扬的将士,鼻头微微有些酸,她把视线拉到天边那绵延不绝的群山之上。她可能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年了,这一次也许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
  为此,她必当拼尽全力!
  「五日之后,正午出征!」
  
  如沐妘荷所言,白风烈被编入了沐箭营,沐妘军中的冲阵之军。深夜他躺在营房的硬板床上反复思量着自己心底那个全新的计划。他虽然年轻,可行事却少有鲁莽,他喜欢周遭的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和掌握之中。老师花了十年多的时间断了他作为少年的冲动和匹夫之勇。
  可街市上,沐妘荷只用了一面一眼就点燃了他作为少年心头所有的激情。
  他甚至变得有些迫不及待,因为沐妘荷的出现,他原本计划的最后归宿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更让人憧憬的模样,为此他愿意不顾一切,拼尽全力!
  他整晚被那样的画面所迷,以至于睡意全无,子时过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小腿,接着小声说道,「军令,轻甲集结。」那人在黑暗中说完便又去通知了下一个。半柱香后,他便已经站在了西山脚下,打眼一扫,整个沐箭营都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每人都领了个大牛皮酒袋。
  白风烈拧开塞子闻了闻,居然还是大坜产的鬼烧,此酒可算是烈酒中的烈酒了。可这是弄得哪一出,前锋营夜半集合,难不成是为了训练酒量。
  「入袋!」周慕青的声音适时的传来,将士立刻把酒袋塞进了马鞍旁的袋中。只有白风烈还看着牛皮袋凝眉思量着。
  周慕青用剑尾顶了顶白风烈低垂的额头,厉声呵道,「入袋!」
  「为何要发酒?」他一边装进马鞍,一边随口问道。刚问完,周慕青便拽着他的甲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沐妘军只需要长耳,无需长嘴,你只需听从号令,盲从号令!念你是初犯,不予追究,以后再敢问东问西,军法处置!」
  说完,周慕青松开白风烈,先一步上了马,「上马,出发!」
  白风烈揉了揉脖颈,怎么沐妘荷身边每个女人劲都这么大。
  于是五千骑趁着月黑风高之际,静悄悄的离开了云阳境内,奔向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目的地。
  三日后,沐箭营跟着周慕青踏入了豫州境内,豫州在兖州以南,秋水下游。
  在豫州一处马场换了马后,便一路行到了距秋水南岸三十里的淞文岭,这才落马休息。
  除了周慕青,没人知道他们日夜兼程跑到离兖州几百里远的破树林里做什么。
  白风烈也还没完全想明白,但他知道他们在等人,等那个决定战局的人。
  几个时辰后,沐妘荷只带了几十骑从远处飞奔而来。
  「将军!」周慕青看见沐妘荷后,便赶忙迎了上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沐妘荷下马后便径直往山上走去。
  「马已换好,到此也已经休整了四五个时辰。」
  沐妘荷站在山尖,望着远处平缓的河水,盘腿席地坐了下来。
  「你也去休息吧,此乃第一战不容有失。」
  「喏!」
  周慕青走后,沐妘荷一直待到日落才起身下了山,将士们都怀抱着武器,各自找寻着舒服的姿势抓紧时间休息,她尽量放轻脚步,从士兵中慢慢穿过。战场上他们是敌人的梦魇,可私下里却大都只是年岁不过弱冠的青年。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她的手上,她便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和差错。
  她将视线一排排的扫过,目光很快便落到了远处,白风烈独自一人倚靠着大树正埋头忙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沐妘荷走到近前问道,白风烈听见声音赶忙抬起头,刚想开口,突然想到远处正睡的踏实的将士们。于是往一旁挪了几分,又用衣袖掸了掸地上的浮土。
  「将军请就坐。」
  沐妘荷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坐了下去,她看着白风烈用不知哪里弄来的带刺草藤正裹着自己的靴子,一层一层裹得极其严实,再细看靴底似乎还绑了凹凸不平的碎石。
  「为何不遵令休息?」沐妘荷又问了一遍。
  白风烈转过脸四下看了看,接着慢慢的凑了过来,还伸手遮住嘴,显得极其机密,沐妘荷看着他这副孩子般的做派,原本大战在即的沉重居然缓和了几分。
  她依靠着树,坐的笔直,目光直视前方,等着他开口。
  白风烈凑到她耳边,小声的说道,「回将军,今晚不是要夜渡秋水么,睡个半夜还不如不睡。」
  沐妘荷没来由的心头一喜,「谁说要夜渡秋水了?」
  「将军,这还用说么,明明说好五日后出征,结果三日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了豫州秋水最平缓之处,必然要乘机渡水袭其后背。只不过……」
  「不过什么?」
  白风烈尽量选择比较平和的用词,「不过我们只有五千人,对方可有十五万。此举虽说是偷袭,可还是与送死无甚区别。但我想,将军定然有其他安排,我们这五千人多半只是诱饵。歼敌重任估计还是得仰仗至今不知在何地的秦将军和兖州的王将军了吧。」
  沐妘荷心里十分满意,她要北伐,可只靠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她需要新鲜而又强壮的血液。
  「是二十万五千对十五万。」沐妘荷看着前方默默说道。
  「何解?」白风烈压低了声音问道。
  「沐妘军的大旗便可抵二十万大军。」
  白风烈轻声笑了起来,「若如此说来,将军风华绝代,一人便可抵百万大军了。」
  「战场之上,不可胡言!」沐妘荷只是沉着嗓子喊了一声,宛如教训晚辈而无任何的不悦,语气自然的彷佛这个仅仅见过三面的少年已经成了自己的门生或是亲眷。
  这种突如起来的亲切和莫名的吸引让彼此都有些不适。
  「喏。」白风烈用食指蹭了蹭人中,继续低头忙着自己手里的活。
  沐妘荷余光再次瞄到了他的靴子,「为何如此缠靴?」
  白风烈刚刚移开身子,听见发问,又凑了上去,这一次凑得更近,几乎要贴着沐妘荷的耳垂。
  「不是要渡河么,我在靴底缠些碎石……」少年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喷洒在沐妘荷耳廓之间,微痒之下,沐妘荷忍不住耸了下肩,双眉紧蹙,板着脸扭头问道,「此处四下无人,说话容姿鬼鬼祟祟,哪有将才之风。」
  沐妘荷脸转的太快,两人的脸颊几乎就要贴在了一起,鼻尖不足一寸。白风烈的眼神不自觉的就落在了那两瓣鲜嫩的朱唇上,他僵在原地,哑着嗓子快速说完余下的话,「过河可防滑……」
  说完后便闭起了嘴,沐妘荷似是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转头会遇此窘境。可相较之下,沐妘荷则冷静的多。她缓缓眨了两下眼睛,修长的睫毛上下拂过,更是刮得白风烈心头痒痒。
  沐妘荷的语调平和如水,「只你现在这饿鬼一般的脸色就够我砍你十次了。
  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只有如此定力怎能成就大事。」说完,她便缓缓转过头。
  可白风烈此时却根本听不见其他声音,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他完全没有准备,在他眼中所见到的,只是那清丽的脸颊就要转走,那枚诱人的唇珠也要消失不见。
  他本不是这样不计后果,鲁莽冒失的人。可在沐妘荷转脸的一瞬间,白风烈还不顾一切的靠了上去吻住她的双唇,用力吮住了那枚唇珠。
  沐妘荷终于睁大了双眸,她确实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胆量做到如此地步。原本视线和气息的亲切转而变成了体液的交汇。少年的双唇炙热,舌尖不住的舔过她的唇瓣,意图侵袭进她的口中。
  这一步来的太猛,跨的太大。白风烈瞬间便沉醉其中,连双眼都闭上了。他茫然的抬手想要搂住沐妘荷的肩,让这个亲吻变得更加有力量和深度。
  沐妘荷只愣了片刻,便先一步伸出了手掌,捏住了他的脖颈上沿,随后用力一偏,分开了两人纠缠的双唇,白风烈的脸也被猛的扭到了一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有些微颤和僵硬,唇上的余温如同水纹一阵阵的荡进了心头。
  「以下犯上!战后自领二十军棍!」说完沐妘荷便松手,站起,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白风烈呆坐在原地,还在回味着唇齿之间的淡香,同时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刚可真算是牡丹花下的生死一线,只要她再狠一狠心,自己的脖子可就断了,那沐大将军的北伐大业就算是提前成功了。
  可这甘甜的味道却是如此让人意犹未尽以至于濒临死亡都变的值得。
  他原地躺了下去,看着天空交错纵横的树影,转而便像个孩子那般天真的笑了起来……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1/12 03:16:08

中(上)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豫州地处沄国西南,地势狭长,山川众多,草木多盛。至入夏之际,气候湿暖且雨多而急。白风烈坐在树前计算着天象,安静的等着这场夜雨。
  子时过后不久,林间雾霭逐渐渗开,继而乌云遮月,疾风四起。
  他便站起身,走到林中,等着沐妘荷的军令。果不其然,雨滴落下的片刻后,沐妘荷便带着周慕青从远处走了过来。
  周慕青看见军中唯一站的笔直的白风烈,自然是有些惊叹,而沐妘荷只是扫了他一眼,目光便散去了远处,略微显得有些刻意。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五千将士已经整装列于秋水之前。
  月色已被完全隐去,豆大的雨滴落在水中,似是遮蔽花魁的幕帘。四下暗的只能模糊的看见一团黑影。将士们牵着自己的马,悄无声息的踏入河中,继而溶解于豫州的山川河流之中。
  从沐妘荷点兵时起,这支军队便已然化身成了神出鬼没的魅影。
  兖州秋水西岸的中军大帐内,郑起年身披绛色点金大氅满面红光的喝着酒,座下的将军们推杯换盏,不时的说些恭维之词。郑起年则不住的摆手摇头,可却是难收笑意。
  此次出征,着实是斩获颇丰,不仅占了三城,还夺了兖州两年未交的赋税。
  即便是他也未曾想到,才不过几年光景,原先如铁桶一般的大沄眼下竟还不如块豆腐。
  宴席吃到夜深,众将皆已微醺半醉,郑起年屏退了众人独留下了自己的外甥张业。张业可算年少得志,十八岁便在校场拔了头筹,加上这些年频得舅舅照顾,揽了不少军功,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做了屯骑校尉。
  众人散去后也抽走了帐中大半的暖意与欢愉,张业原本还面带着微醺后惬意,可当他看到舅舅缓缓起身的背影后突然便觉的一阵凝重。他站于一角,不敢出声,耳边只有郑起年虽均匀却冗长的喘息之声。
  郑起年尚未喝多,脸色虽红,印堂却带着些许黑晕。他呼进随从要了壶醒神茶,之后便踱步来到了地形图前,张业随之跟上,伺候着左右。
  「明日,那沐妘荷的三万大军便要开拔奔我等而来,云阳距此八百余里。不消七日,便是与我军决战之时。」
  他抬起手指沿着秋水一脉划过,兖州秋水虽宽广平稳,可却是静水流深,暗流涌动,渡河而击实不明智。可沐妘荷用兵狡诈多变,极擅诱敌奇袭设伏。当年熠国主帅,自己的恩师褚啸山可算是吃尽了她的苦头。一连丢了七城,以至于到最后正值壮年却是心气郁结而终。
  皆时两军隔秋水相峙,沐妘荷又会出什么招数?自从得到了沄国启用了沐妘荷的消息,他的心中便一直是惶惶不安,这几日虽对外不曾明言,但每到夜深便会在沙盘之上推演计算。即便是现在,他还在思量是否应当增添兵力。将三城人马抽调一些来。
  「听说那沐妘荷原本便是桀骜轻狂,此番她官复原职,怕是少不了的得意,骄兵必败,皆时远道而来,将困兵乏,我等以逸待劳,大将军则又要再建功勋了。」张业尚且年少,并未经过当年鏖战,此时心气尚存自然要借机献媚一番。
  郑起年接过醒神茶,扭头便剐了他一眼,「绝不可掉以轻心,沐妘荷不比常人,当年她乃是被天下人冠以女武神之名的大沄传奇。即便是如今也可算是天下名将之首!」
  「可那已是十年前了,如今天下局势已变,大沄军力衰微,沐妘军早已不复存在,只靠她一人又有何用。我料定她此番前来必被大将军所擒。」
  张业虽未与沐妘荷交过手,但兵法里已有其不少战例,对此他早已烂熟于心。在张业看来,当年沐妘军之所以战无不克,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本身强悍至极。有这样一支虎狼之师,任谁指挥也能横扫天下,说到底,他并不相信一个女流之辈能有多神。
  郑起年没有继续反驳,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争论。但他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那便是当年的十万沐妘铁骑已经不复存在,这是他最大的胜算。
  「王献勋近日来可有动静?」
  「没有,还是如往常一样只是日常操练,秋水边的船只几乎都被我们两方征用,哪方敢先渡河皆是羊入虎口。况且我已派人日夜严密监视水域,便是想要偷渡也绝无可能。按舅舅所谋,等到雨季一至,我军只消上游阻水造洪,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杀的王献勋片甲不留。」张业信心满满,这几天风势逐渐大了起来,看来雨季已然是不远了。
  郑起年点点头,挥手让张业离开,而后重新坐下,望着沙盘默默出神。他希望沐妘荷最好和雨季同至,助他一战功成。思索了这些时日,诱敌过江算是他最好的对策,沐妘荷远道而来必然立功心切,再加上她那狂傲的性格,他只需稍装畏惧,顺着这个思路,他越发觉得此策有谱。
  想起多年前他站在恩师身后看见的那张惊艳的面容,脉搏都不由的加快了几分。一位舞枪弄棒的绝色女子,不知是多少将领的梦中佳人。也罢,恩师当年未竟之事便由自己来完成吧,只要生擒沐妘荷,便可将她从女武神的宝座上拖下来,变成自己的禁脔和私宠。
  思绪如梦幻泡影,泛着琉璃般的七彩炫光,美人在怀,功留千古。年近半百的郑起年似乎突然就有了无尽的信心和勇气,在一晚的掩藏中终于露出心底那股邪魅的笑意。
  就在郑起年还沉浸于他的诱敌之计时,沐妘荷已然伏在了一处山丘之上,下方数里外便是熠国连绵数十里的军营。郑起年排兵布阵还是这么中规中矩,就因为一条河,他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岸,所有的重斧兵都集结在了三个平缓的登岸处,一字排开。一营重骑守着辎重在右后,一营重骑守着主营在左后方,呈马蹄状下寨。
  这样的对手与她而言,根本挑不起多余的斗志。不过他还算聪明,并未将他那十五万人马尽数拉到这秋水前送死。
  哨探每半个时辰便会回来一波,秦无月训练的哨探,随意拎出一个来便可做个统领千骑的校尉。没多大工夫,熠国大营的布局,巡逻的明哨间隔,暗哨位置,甚至连当晚郑起年进了什么晚膳,沐妘荷都已是一清二楚。
  她比谁都更为激进,却又比谁都更有耐心。五千铁骑自豫州暗渡秋水后,便在两个昼夜间躲人耳目急行了二百余里。将士在后方抓紧时间休息,而她则带着前哨埋伏到了距离战场最近的此处。
  已过子时,各大营经历了长久的僵持,如今早已陷入倦怠和松懈。若是此时冲击过去,即使是五千人也可杀的对方手足大乱,此天赐良机之下,就连周慕青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按捺不住起来。
  可沐妘荷依旧在等,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除了白风烈。
  沐妘荷目不转睛的看着下方星星点点的灯火,陡然间一只手握着一只漆黑的野果伸到了她的面前。
  「大将军,尝一个,这果子味道不错。」
  沐妘荷皱眉扭过脸,正对上白风烈漆黑的双瞳,他叼着一个果子,手里还捧着几个。几乎是一瞬间,沐妘荷的心就软了下来,不过是个孩子,她在心头默叹道。
  「哪来的?」沐妘荷并未伸手接过,只是压低声线问道,白风烈扭头指了指身后的树林,「刚刚路过摘得,甜的很。」说完用力咬下一口,裹在嘴里嚼了起来。接着又把手里的果子往沐妘荷面前送了送。
  沐妘荷发现自己似乎突然就变得很难拒绝他,尤其是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我是问你哪来的?」她还是决定忍一忍,不能让他总这么轻易得逞。
  「我可是被大将军亲自编入沐箭营的,如今大战在即,自然要争抢在前,不然军功又不会打天上掉下来。所以前哨军,我自然也是第一人。」白风烈说完,又把果子用衣袖擦了擦,再次伸了过去。
  「将军,大雾还得有好一会呢。先吃点垫垫饥,解解渴也好啊。」
  沐妘荷的双瞳顿时就被白风烈这一句看似无心的话点燃了。她缓缓接过果子,控制自己略有激动的嗓音,「你知道我在等大雾?」
  「那是自然,为将者自当懂天文,明地理,晓阴阳,知奇门遁甲,通阵图兵势。不然以何为战?」
  沐妘荷转过头,默默抿了下朱唇,随后轻启檀口,咬了口果子,确实甘甜。
  「那你说,待会这五千人该如何运作?」沐妘荷轻描淡写的问道,语气中似乎毫无期盼,可心头耳边确是盼着一阵热流。
  「将军豫州渡河自然是想瞒天过海,我们随身带了烈酒,应是为了烧毁辎重作燃火之物。可这五千人千辛万苦,若是只为断其粮草,却有些大材小用。可若是直冲主营,又不免有些冒险。难不成,待大雾起,我等冲阵诱敌,搅乱敌阵,秦将军趁机引大军渡河?彼时大雾之下,敌军难以分清我主军何在,慌乱之下确是能一击而胜。」
  沐妘荷扔掉果核,「可想至如此,已是不易,但仍不算万无一失,而且也只看了三步。」
  白风烈撇撇嘴,轻声嘟囔着,「我既不是主帅,也没法子钻到你心里看个究竟,能看三步还不够?」
  此话说完,气氛突然有些微妙,沐妘荷轻咳了一声,声色有些严厉,「又在胡言乱语。那二十军棍我可还记着呢。」
  「嘿嘿,那将军已经算到几步了?」
  沐妘荷抬起头朝着西方望去,轻声说道,「熠国十五万大军灰飞烟灭,郑起年的人头摆在我的案桌之上……」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雾气慢慢从秋水上蔓延起来,不消片刻,山脚下的大营已然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只剩下星点模糊的火光。
  白风烈立马站起身,准备回阵中拿兵器上马,沐妘荷抬手拽着他的胳膊,顿时把他又拉倒了下来。白风烈一时没有准备,脸着地吃了一嘴的泥。
  沐妘荷着实想笑,却还是忍住了。
  「将军……」
  「我说动了么?给我等着!」
  「这大雾都起了,还等什么?」沐妘荷却并未回答。
  白风烈虽然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趴了下来,只是开始凝神思索起来。
  郑起年原本已然睡下了,今晚又喝了些酒,再加上刚刚一顿自劝,驱散了惶恐之心,自然是睡的香甜。
  可大帐突然就被人掀了开来,张业带着一阵劲风冲了进来,他身着布衣正慌忙的往身上套着铠甲,「舅舅,舅舅,大事,大事不好,敌军趁雾袭营了。」
  郑起年晃了晃有些胀痛的脑袋,终于确定了面前衣衫不整的乃是张业。
  「袭营?怎么会!王献勋渡过秋水了?我岸边有五万精兵,还有火箭营,怎会被他渡河!」
  「哎呀,不是,不是,敌军是从北方来的,径直冲进了刘将军的重骑营,沿路烧杀。只如此短短一瞬,西北营刘将军的重骑全灭,刘将军也被为首的将领砍杀了。现在他们迂回过来,看样子是要包抄沿河前阵。」
  郑起年上前拽住张业的盔领,玩了命的摇晃着。双目通红,像是要喷出血来。「北方,北方!北方为何有敌,为何有敌!」
  「舅舅,如今已然顾不上这些了,王献勋已经趁势渡河。舅舅,你快下令,让韩将军派重骑接应我等。我们也赶紧往南撤,与韩将军汇合守住辎重营,那里还有一万重骑可用,接着重新集结残部,如此还尚有生机啊!」
  「到底是谁的军队,北方到底是谁的!」郑起年撕扯着嗓子不断重复着,像是受惊的老人,他明明推算了多日,明明想到了所有的情况,他不信,他依旧不能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他们并未举旗,不知是何人之军,但据探报所说,此军勇猛无比,气势喧天,战马踏过如战车席卷,非人力可阻挡。和王献勋所帅之军简直天壤之别。」
  郑起年无力的松开手,目光呆滞的坐了下来,「勇猛无比,气势喧天,难道是她!」
  远处的山坡上,周慕青也慢慢凑了过来,皱眉看了眼和沐妘荷趴在一处的白风烈。
  她原本想询问何时出兵,可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默默的站在了沐妘荷身后。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远方的大营突然有了零星的打斗和呐喊之声。
  白风烈灵光一闪,忍不住击了下掌,「莫非……」
  话没说完,沐妘荷便伸出玉指树在唇前,示意他闭嘴。
  片刻后,哨马来报,沐妘荷也不驱赶白风烈,任凭他在一旁听着。「禀大将军,秦将军已渡过秋水杀入敌军北阵,敌军北方大乱,王将军也已开始渡河。」
  「好!」沐妘荷喊了一声,可依旧没有起身。此时白风烈已然不着急了,只有周慕青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很快,又有哨马前来,「禀大将军,敌军辎重营有大队骑兵出营,往北而去。其数不下五千人!」
  「慕青!」沐妘荷听到回报后立马起身,转身便走。
  「属下在!」
  「集结!」
  「喏!」
  白风烈骑着马,冲在了沐箭营的最前面,而他的身前便是沐妘荷和周慕青,看来沐妘荷身先士卒早已成了习惯。
  守辎重营的韩峰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哨马声称,情势紧急,若晚一步主帅性命堪忧。把韩峰吓得连忙下令抽调了七千重骑驰援主营。可此时兵卒将领皆在休息,而重骑集结原本就颇为费时。最后这七千重骑竟连甲胄都未来得及穿齐,便慌慌忙忙拽马而去。
  他们前脚刚走不远,沐妘荷便已然拍马赶到,带头冲进了营中。辎重营余下的三千骑兵还在忙着套甲,只见雾气中突然冲出一队天兵。战场之上沐妘荷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稳重,举起长枪刺砍挑斩,凤鸣被舞的虎虎生风,枪枪致命。虽说威武,可却是看的白风烈心惊肉跳,生怕某个不长眼的长戈短矛伤了他的心上之人。
  而一些尚未放弃抵抗的兵士干脆弃了寻马之心操起戈矛,上前围攻。白风烈顿时一转马头,飞奔至沐妘荷身边,奋力砍杀起来。很快沐妘荷周边一丈内再无一人。
  沐妘荷原本还觉奇怪,怎么刺着刺着,刺不到人了。环视一圈才发现,一位黑袍小将正围着她不住的打着圈,每一个欲上前之敌都被他刺到在地。
  沐妘荷微微皱起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军这么多年,千军万马之中如此护她的,白风烈还是头一个,毕竟沐妘军里谁不知道武英候的本领。
  这家伙马术相当娴熟,手脚也极快。前奔后跳竟再无一人近的了沐妘荷的身。以她为心,一丈之间宛如禁地,踏之即死。
  她原本只觉得可笑,可当白风烈浑身被敌人鲜血沾满之后,她却笑不出来了。一阵阵多年未曾有过的暖流从心头溢出,随后便灌满全身,以至于夜深风凉之际,她竟然有些燥热。
  「你做什么?我不用你护!」沐妘荷跃马至他身边,厉声喝到。
  白风烈喘着粗气,憨憨笑道,「不护不成啊。」话音刚落,又提枪绕过沐妘荷的脊背,刺死了她后侧来敌。
  沐妘荷双眉紧蹙,狠狠瞪着他,「有何不成?」
  「万一将军受伤。」
  「受伤又如何,战场厮杀,死伤本便不足为奇。」
  「将军威武……可我心疼。」
  不消片刻,辎重营便死伤大半,韩峰见大势已去只套着内甲便匆匆上马欲逃,被追来的周慕青一槊砍下了脑袋。
  沐妘荷立即下令让一哨马褪去铠甲,拿了韩峰令牌,火速奔往北方,截住前去接应主营的重骑,令他们转而回防辎重营。
  待这七千人疲惫不堪的折返时,辎重营里却是安静无比,为首将领刚喊了一声,不好。四周早已被淋上烈酒的辎重营帐顿时火光冲天。转身想逃,却被早已埋伏在出口的沐箭营齐射逼退。
  仅仅一个多时辰,这一万重骑与辎重营皆化为灰烬。而沐箭营五千将士几乎没有损伤。
  白风烈站在沐妘荷身后,看着一片火海的营地,略有兴奋的问道,「大将军,该去冲主营了吧,那郑起年应是还未走远。」
  沐妘荷擦了擦枪尖上的血痂,扭头看了眼几乎已成血人的白风烈。撇了撇嘴却未作声,只是先一步往西北方冲去,可主营明明在东北。
  白风烈知道自己定是又漏算了几分,于是便开始回忆大帐中所见的地形图,兖州有三座城池已然落入郑起年之手,最靠近熠国位于正西的烨城,秋水西南的洺都以及西北的岭川,三城品字互为犄角。
  眼下熠国秋水败局已定,攻势由北而起,郑起年必然往南撤。而如今南辎重营又已覆灭,那郑起年便只得退守三城之一。
  其中岭川距秋水最近却最小,烨城虽大却最远。那便是只有西南重城洺都最为合适,进可援岭川,退可守烨城。白风烈默默呼了口气,这女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她早早就已经算到此战始末,甚至还要更远。
  郑起年带着张业,领着余下几千残兵败将,匆匆往辎重营而来,行至半路便已然看到了黑暗中西南方的一片火海。郑起年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摇摇晃晃了半天,若不是张业伸手搀扶,必然要摔下马去。
  此时他已完全失了战心,因为他根本想不通为何刹那间,四处都是敌人。
  于是大军只得转向奔洺都而去,毕竟那里城池坚固,除了粮草充足外,还有一万重骑和三万精兵。他下令哨队先行,好让洺都派军前来接应。
  此处去洺都,最快便是路经穿心谷,不然便要绕过两座山。可沐妘荷早早便已在穿心谷等着了。先行的哨兵自然是永远也到不了洺都。
  郑起年心神具废,他已然顾不上去思考自己是如何惨败至此。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愿相信这会是沐妘荷的谋略。毕竟沐妘军明明今日正午才刚要出征,何来这半夜暗渡秋水南包北夹。
  直到天色微亮,众人才进到穿心谷中。进谷的那一刻,郑起年便觉得不对劲,因为四处太过安静了。初阳时分,为何连鸟鸣声都没有。
  还未等他回神,谷地那头,沐妘荷轻夹踏雪,提着凤鸣枪,踱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了过来,周慕青和白风烈则紧随其后。
  郑起年经过一夜奔命,双目已有些恍惚,他看不清来人,但心头期盼的必是来自洺都的援军。
  「前方来将何人?」他半伏在马背上,乏力的问道。
  很快,跟着三骑逐渐聚拢而来的沐箭营猛然展起了大旗,云纹之上一个雄壮飘逸的漆黑沐字彻底压垮了郑起年最后的神智。
  真的是她,这女人难道真的是武神临凡么!
  跟着沐妘荷逐渐靠近郑起年的不过五百骑,可郑起年的几千步骑却止不住的往后退着。
  「撤,撤,撤出谷去!」郑起年如死前悲鸣一般仰天大喊。众人乱作一团,慌忙的往谷外撤。
  白风烈二话不说,提枪便要往前冲。
  「勿追,容他先跑一跑。」
  沐妘荷丝毫不着急,夹着马腹慢慢走出了谷。白风烈和周慕青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显然两人的求战之心经过这一夜并未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可沐妘荷的决策必然有其道理,两人便不再询问,也放慢了步子,跟着沐妘荷往东北而去。目的地自然只有一个,便是临近秋水的小城岭川。
  等到沐妘荷等人站于岭川城下时,郑起年残部已然退守城中半个多时辰了。
  沐妘荷站在城下仰头望去,直面城墙之上的郑起年。
  「郑将军,多年不见,方才何故连句叙旧之言都不发便匆匆而去啊。」
  沐妘荷单手抚摸着爱马的鬃毛,吐字不急不缓,语气却极尽轻佻狂傲。
  气的郑起年指着她你你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沐妘荷,你休要太过猖狂,今日不过是侥幸中你埋伏。你别忘了,我脚下踩的可是你大沄的国土!」
  「侥幸?呵呵……」沐妘荷抬手遮唇,轻声笑了出来。
  「不亏是褚啸山教出来的,这耍嘴的功夫倒是一流,你近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化为齑粉,此时居然还能如此硬气的说出侥幸二字。郑将军,听我句劝,开城投降吧。我沐妘军从不杀俘,这你是知道的。眼下你又何必顽抗,步那褚啸山后尘。」
  白风烈站在一旁,双眼就未离开过沐妘荷的脸,他第一次听沐妘荷用如此狂妄的语气说话,不比气的浑身颤栗的郑起年,他只觉得有些可爱,一不小心便看痴了。
  沐妘荷依旧看着城墙,说话间直起身子,借故调整坐姿,暗地里却偷偷用脚后跟踢了下身边白风烈的小腿胫骨。
  白风烈吃痛顿时回过了神,自知失态,赶紧也把目光丢上了城墙。
  「投降?我郑起年乃熠国统帅,就算战死也绝不会向你这女流之辈低头。」
  「哦,是么?难道郑将军还打算继承你老师的遗志,欲活捉我不成?」话音刚落,身后的沐箭营不知谁憋不住笑了一声,随后一传二,二传三,直到众人都忍不住哄笑了起来,最后就连白风烈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沐妘荷也不阻止,只是淡淡的看着郑起年。
  郑起年老脸气的通红,此番惨败怕是余生都抬不起头来。身旁的张业看着舅舅被一个女人欺辱至此,年轻气盛自然是忍不下去。
  「沐妘荷,你别欺人太甚,我张业在此立誓,必将你生擒。皆时剥干洗净丢于榻上,待你于我身下宛转流骚之时,看你还敢不敢如此狂妄,女流之辈就只配伺候我等胯下之物。」
  郑起年先一步扯下了张业。两军交战,对骂几句实属正常,可出如此淫词浪语便太失体统了。
  「你他妈的找死!」白风烈一提缰绳,战马前脚立起一人还高,打着响鼻,伴随着主人炸雷般的怒吼,便要龙吟虎啸而去。
  沐妘荷瞬间出手,同时拽住两侧周慕青和白风烈的缰绳,止住了身旁两只恶鬼,而她的声线却丝毫未受影响,依旧是波澜不惊。
  「郑将军,就算是你的恩师也不敢当面与我说如此粗鄙之言。你这一城之人怕是要因这黄口小儿陪葬了。」
  郑起年被沐妘荷语气中的威严所吓,语调明显低了几分。
  「你想怎样?」
  「我大沄一直是以仁治国。若是你我第一战便弄得将军城破人亡,未免太过凶暴。这样吧,你我各派一骑,战前对搏,若是你胜了,我即刻兵退十里。若是你败了,我也不用你献城投降,只需割了这小儿舌头,挖去他双眼便可。不过倘若他真有血性,便出城迎战。放心,我这边只出一骑尚无军职的新勇。也让尔等看看我沐妘军是否天威尚在!」
  沐妘荷说完,便对着城墙上的张业扬了扬下巴,极尽挑衅之色。
  「容我迎战!」张业本就性格暴烈,根本容不得激怒,提起长柄战斧便迈下城墙。郑起年知道自己拦不住,也不能拦。
  沐妘荷微微斜身,轻声对白风烈说道,「你可愿出战为我斩了此人?」
  白风烈长长的呼了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银枪。声音含在嗓眼之中,如恶龙低吟。
  「求之不得,不过可不仅仅是为将军,他敢辱我未来夫人,就绝不可能容他苟活。」
  沐妘荷凝着眉,没好气的伸腿又踹了他一脚,这下连掩藏都忘了。
  「又来胡言,战后再领二十军棍!」
  「你只要让我弄死他,几十军棍都无妨。」白风烈说完便独自一人跃马而上。
  张业带了六骑,打开了城门,斗志昂扬的走到阵前,独自上前了几步。单手抬起战斧,大声喝道,「我乃大熠国屯骑校尉张业,对面的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杀无名野鬼。」
  白风烈将枪尾夹于腋下,枪尖伸出马头三尺,半伏下身子,双目如炬,视线汇集之处便是张业的心窝。随后他一敲马臀,单手持缰,三丈之后便将速度提到了极限。
  一人一马一枪如同是身后沐妘荷射出的一支羽箭,刺破风势,划过尘土,直朝张业而去。
  张业见对方并不理睬自己,火气更甚,嘶吼一声便挥舞着长柄战斧也朝着白风烈冲来。
  可白风烈的速度太快,张业的马速还未提起,他已近在眼前。黑发黑袍黑马,满脸的血污,还有那对透露着杀戮般渴望的漆黑双瞳。他的心神乱了,对面飞奔而来的似乎根本不像是个人,而是一只漠北而来的恶狼,那闪亮的银枪便是准备撕开他胸膛的利爪。
  一瞬间他想到了死,而这个字引发的连锁效应便是他怯战了。怯战便会迟钝,迟钝便会丧命。
  他看着这只浑身冒着黑气的恶狼,张牙舞爪的铺面而来时,却只是本能甩动了战斧想砍下去。
  而白风烈在距他一丈之时,便已让银枪从掌间出了鞘。彷佛一支利箭在飞驰中又射出了一支更可怕的箭来。枪杆快速在掌间摩擦,马头前三尺枪身顿时成了六尺长。
  白风烈抖动着雄壮的臂膀,一声未吭,借着马势,枪势,用尽全力将枪尖直送进张业的心窝。这一击势大力沉,生生击碎了他的护心镜,彻底扎穿了他的胸膛,带着他整个身体飞离了马背,划了一道弧。最后被这柄七尺二寸的长枪直接钉在地上。
  白风烈一勒缰绳,停在了张业的尸体旁。刚刚两军之间的躁动在顷刻间化成了死一般的安静。
  他伸手抚摸着雕刻着兽纹的枪纂,随后握紧用力一拔,滴着血的枪头再次平举身前。
  张业的尸体躺在地上,胸口则是一个漆黑可怖的伤口,眼角崩裂布满血丝的看着天空。那双瞳里没有不甘,没有疑惑,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
  他身后的六骑也已然被吓傻了。张业虽为元帅亲眷,可在熠国也算是少年英雄成名久矣。可谁知对面只出了个无名小卒便将其一击毙命,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不来收尸?」白风烈平举长枪指着那六人。
  那六人这才回过神来,虽有恐惧,可如此情势之下,却又不得不上。
  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地上便又多了六具尸体,全都是一枪毙命。
  白风烈再次举起枪尖对准了城楼上惊得嘴都合不拢的郑起年,大声喊道,「
  下一个,便是你!」
  「归阵!」沐妘荷的声音如同穿云的鸣箭从身后传来。白风烈立刻调转马头,奔回了本阵。
  周慕青对他挑了挑眉,嘴角同时也扬起一股笑意。
  「郑将军,看来今日杀伐已足,我也有些乏了,容你多活几日,改日再来取你项上之物吧!」沐妘荷说完,调转战马,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郑起年看着城门前张业的死尸,捶胸遁地,痛心疾首,举起剑发疯似的用力劈砍着城墙。
  「沐妘荷,我与你不共戴天!」
  回去的路上,沐妘荷叫来哨马,「让秦将军回来吧,我高估了郑起年。」
  如今大势已定,周慕青知道自己可以发问了。
  「大将军,无月去哪了?」
  沐妘荷没有回答,只是扭脸看了白风烈一眼。刚刚手刃了张业的白风烈心情一片舒畅,看到沐妘荷的目光后,便抱胸思索起来。
  「我猜秦将军袭营之后,应是率部绕过了岭川,埋伏在了岭川与烨城的必经之路上。郑起年若是聪明就该明白,岭川小城必不可久守,他应该借道整顿残军,继而直取烨城,这样才有机会保命。可此一夜早已将其杀的心智不全。现如今他算是完全按照了大将军的指示,缩在了岭川等死。」
  「你小子可以啊!」周慕青用力拍了下白风烈的后脑勺,差点将其头盔都打落了。
  白风烈揉了揉震生疼的脑袋,叹息道,「比起大将军可还是差远了。原本以为是我部绕后佯攻,助王将军渡河,而后钳阵袭敌。不曾想,秦将军居然也渡了河,三路夹击,骗走了辎重营的重骑,而后又将郑起年赶进了岭川。可怜郑大将军自以为统帅千军万马,可倒头来不过是枚任人摆布的棋子。敢问大将军,秋水以北水势甚急,秦将军是怎么渡的河?」
  「河狭则水急,摆舟搭浮桥便是,有何难想?」沐妘荷瞪了白风烈一眼,随后便拍马而去。
  白风烈看着沐妘荷的背影,一阵傻笑,也跟着追了上去。
  大军汇合之后,沐妘荷果真令大军在岭川十里外搭起了营寨,将整个岭川团团围住。
  此一举,明眼人都能看出,郑起年已是砧板鱼肉。大帐内,各位将军皆是喜笑颜开,对着武英侯一顿吹捧之后,并自顾自的开始请战破城。
  其中以王献勋和秦无月最为激进,沐妘荷只是摆弄着沙盘却丝毫不理两人间的争论。
  王献勋之前久持不下,自然立功心切,而秦无月则一直都是如此激进。
  「大将军,我只需五千人三日内便可破城!」
  「我只需三千两日!」
  「好了!」沐妘荷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俩。
  「此一战,你等都辛苦了,下去好生休息吧,我们远道而来,也别欺人太甚。这城围着便是,暂不用破……」
  「这……」秦无月还想说话,却被周慕青直接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王献勋看着沐妘荷,知道她心中已有定论,便不再多言,拜谢后退出了大帐。
  周慕青,秦无月,加上从刚刚就缩在沐妘荷旁一言不发的白风烈,都在等待着沐妘荷的指示。
  片刻后,沐妘荷抬头瞅了瞅依旧有些生闷气的秦无月,无奈的摇了摇头。
  「游击将军,你告诉左将军,为何围而不攻。」
  四下一片安静,无人回答,身后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沐妘荷在叫谁。
  「游击将军?」沐妘荷扭头望向白风烈,一脸的冷漠。
  白风烈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游击将军?」
  「我已派人将请表和捷报送回云阳,怎么,你不愿?」沐妘荷仰起下额带着几分不屑反问道。
  白风烈还呆站在那里,周慕青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对着他的腿弯便是一脚,「傻愣着干嘛,还不谢大将军。」
  「属下谢将军栽培!」白风烈突然觉得有些滑稽,他原本是想来娶亲的,可不曾想居然还混了个将军名号。这要是传扬回去,岂不贻笑大方。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先将沐妘荷娶回去最为重要。不然若是以后当真战场相见……他收回了思绪不敢再往下想了。
  「起来吧,说说我为何围而不攻。」
  白风烈起身走到沙盘前,指了指岭川,「岭川眼下已为死地,此时留着郑起年确比杀了他更好。将军今日城门前故意激怒于他,非但不是为了劝降反而是希望他能负偶顽抗。眼下洺都烨城还有熠国重骑精兵。若是郑起年身死,熠国必会派他人接任主帅,皆时敌军又将汇集。
  可若是主帅未死,熠国则必来救援。洺都烨城距岭川最近,可为先军,按郑起年眼下的打算,怕是还想着里应外合,与救援之军夹击我部。」
  白风烈说完,伸手在沙盘上坐了两个标记,「我大军围住岭川,两城援军必将倾巢出动方可与我军一较高下,否则便是飞蛾扑火。而洺都援军必经长林,可火攻埋伏。烨城援军必经安谷,也可设伏除之。皆时,我军以逸待劳,聚歼两城援军。则洺都烨城可定,兖州可复。」
  秦无月如梦初醒,脸色总算缓和了下来。而周慕青则目不转睛的看着白风烈,眼眶竟微微有些红。
  沐妘荷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却又伸手将熠国煦州靠近边境的三城也做了标记。
  「此三城不日也将归大沄兖州所有,沄熠两国此后将以此三城西面渭水为界。我沐妘荷不出便罢,出则必要开疆扩土!」
  入夜后,被封为游击将军的白风烈有了自己的营帐,可他却睡不着,独自一人寻了个僻静之地对着月色发呆。
  他对沐妘荷越发痴迷起来,痴迷到有些忘乎所以。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语,一举手一抬足都牢牢的吸引着他。可眼下,他却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了。难道真的一路助他开疆扩土,乃至北伐建功?
  为了讨一女子欢心,便助她去伐自己?白风烈想到这不免一阵苦笑。
  「几日奔袭,居然还不休息?当真是年轻不知疲惫二字?」
  白风烈刚转过头,周慕青便跟着坐在了他的身旁。
  「周将军不也未睡。」
  「心里高兴,睡不着。」
  周慕青随手扔了个酒壶丢到他怀里。
  「大敌当前,还可饮酒?」白风烈虽说的义正言辞,却还是扭开塞子,提鼻子闻了闻。
  「少喝点无妨,那烧营用的烈酒,你怕是馋了一路吧。」
  「既然右将军都这么说了,我便谢将军赏酒了。」白风烈正有些心烦,抬手便灌了一大口。
  「白风烈,我问你,你当真是想要娶我们大将军?」
  一口酒下肚,浑身都跟着热了起来,白风烈品着酒气,想都没想的回道,「
  那是当然,否则我何故战前如此卖命冲杀。」
  「你才多大,毛长齐了么,就敢许诺要娶大将军?」周慕青皱着眉,一脸的嘲讽。
  白风烈顿时就急了,「此事于年纪大小有何干系,你怎知我毛没长齐,要不要我脱下来给你看看!」
  周慕青嘴角微提,丝毫未被他的轻率之词所扰,「那你脱啊,本将军倒真想见识见识。」
  「你以为我不敢!」白风烈站起身瞪眼看着周慕青。
  周慕青也不回答,只是将目光聚在他两腿之间,眉目皆是挑衅之色。
  白风烈一时气不过,当即褪下了外裤,露出了里面的布袴。
  周慕青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白风烈双手搭在腰处,憋了半天的劲,连脸都憋红了,最终也没能将布袴扯下。
  「右将军,你可真是……请你自重。」他气恼的拎起外裤,一股脑又坐了下来。
  周慕青灌了口酒后哈哈大笑,还伸手不住的拍打着白风烈的背脊,显得极其愉悦。
  「我跟随大将军征战多年,战场上什么没见过,想当年刚进军营,有几位屯长看不惯女人入伍,三个大男人半夜还欲对我施以暴行。」
  「后来如何?」白风烈瞬时丢开恼怒,转脸问道,周慕青伸出手掌一挥,嘴里「咔」的一声,「还能如何,当然是彻底断了他们的祸根。」
  白风烈只觉得胯下一紧,「……你把他们都切了?」
  「不过是段肉虫罢了,若是上桌做盘下酒菜,老娘我也敢生吃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白风烈双腿夹的紧紧的,好在刚刚没有一时冲动,沐妘荷身边的女将果然都不是凡人。
  「我再问你,你当真是想要娶大将军?」
  「当真!」
  「你可知大将军平生所经历之事?」周慕青步步紧逼的问道,白风烈摇摇头,他对沐妘荷确实是知之甚少。
  「原来只是一时起意,若是让你知道将军生平,我估摸着你也不敢再出此狂言了。」
  周慕青喝着酒还侧眼偷看他的反应。
  「周将军你就别激我了,我告诉你,沐妘荷我是娶定了!」周慕青眼前一亮,随后又狡黠的笑了起来。
  「胆敢直呼将军名讳,二十军棍我先给你记上。」
  白风烈无奈的耸耸肩,「我真心倾慕大将军,此生已立志非她不娶,关乎大将军生平之事,还烦请周将军直言相告。」
  周慕青沉默了许久,最后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也罢,今日有月,有酒,有闲暇。我便从头说起,也让你明白明白自己想娶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洗耳恭听……」
  「沐家乃大沄显贵之脉,延续至大将军一辈已是五代忠良。尤其是将军祖父,更是为救先皇断了一臂,官至太尉,位极人臣。可其祖父为人太过刚直,不善变通,因而在位期间得罪了不少奸佞之人。等到将军祖父西去之后,天下已然太平,重文轻武之风盛起。沐家便开始逐步衰落,将军其父辗转权臣争斗之中夹缝求生,费了许多心思才将独子沐妘秋送入宫里,沐妘秋深得陛下喜爱,不过一年便官至卫尉。」
  「大将军还有兄弟?」白风烈蹙眉反问道。周慕青抿了口酒,拉长了视线点点头。
  「沐妘秋乃是将军兄长,武力超群,深谙兵法。若是他还在,也就不用我们这些女流之辈冲杀阵前了吧。只可惜,沐妘秋太过痴迷军阵之事,某夜巡视石渠阁,看见了本新呈上的古之大贤所著的兵法,一时便看入了迷。结果灯烛不慎跌落,烧了一架典籍。当场便被下了天牢,问了腰斩之罪。彼时皇后早丧,而陛下又对将军倾心已久,故而……」
  周慕青吐出两字后,仰头灌了口酒。
  「故而将军献身救兄,做了大沄皇后……」白风烈也觉心头苦涩,哑着嗓子补完了后半句。
  「彼时陛下已年过三旬,将军才年仅十四。他为得佳人,褒宠其兄利诱不得,便以此相逼。说到底,天下男人无一善类!只是陛下猜想不到,金丝笼是关不住百鸟之王的。将军生性倔强,刚直不屈,颇有祖辈遗风。虽说洞房之夜陛下借酒醉夺了将军身子,之后倒也并未为难强迫于她。可只那一夜便让将军怀了龙种,次年后产下一子。将军厌恶陛下,却极爱其子,以至于让陛下都心生不少妒意。」
  白风烈听到此处,不禁心头一凉,「难不成将军的儿子也……」
  周慕青面沉似水,冷冽的吐出了三个字,「夭亡了。」
  雨季将至,风起无度,原本周围莎莎的风声在这一句后变得猛烈起来,吹的各个营帐呼呼作响。
  白风烈声线不禁低沉下来,「何故?」
  「彼时,我大沄虽国力繁昌,可实则外强中干,军力更是日益衰微。为求边境安稳,年年都需像坜国交纳岁赋,令公主前往和亲。此番太平直到坜国出了位悍将,他凶暴残忍,贪婪成性,数次侵犯大沄。晔州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威逼云阳。情势所逼,陛下只得纳丞相之言。欲与熠国联盟,共抗坜国。熠国深知陛下独宠将军,借机定下诸多不公之约外还要陛下送出将军独子为质,方愿出兵相助,可怜彼时将军之子方才一岁有余。」
  周慕青语气已不如刚刚沉稳,每说上一段都要喝口酒压下心头的怒怨,方能继续。
  「于是,一群无能的所谓大丈夫轮番逼迫一位十五岁的少女。就连将军之父也数次进宫以所谓家国天下威逼于她。她的前方是大沄基业,身后是家法祖训,左有狼,右有虎,却无一人挺身助她,最后将军只得泣血含泪送走了自己的独子。原本还盼着坜奴除去之日,还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可谁知道……」
  白风烈红着眼伸手拽住了周慕青的衣袖,大声问道,「如何了,如何了!」
  周慕青后槽牙咬的吱嘎作响,双目怒火摇曳,转身便踹了白风烈一脚。
  「还能他妈的如何?坜国得了消息,派军在边境之处袭劫了皇子护队,杀了两国护卫和小皇子,最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你倒是说说看坜奴可有不除之理!」
  白风烈瘫在地上,心里一股气上下都出不去,只能横在胸前,憋闷的难受。
  他怎能想到,这样一位风姿绰约,天下倾倒的绝色女子居然有着如此悲凉的过往。而再看周慕青的神情,此悲竟还有未尽之意。
  「将军得知噩耗,只穿着华服便出宫而去,宫中拦路的侍卫被她手刃了七名。最后她在满地的焦尸之中寻到了那已然蜷成小团的骸骨,还有那枚她亲自带上的长命金锁……」
  说完后,周慕青低头沉默了良久,之后才伸手将依旧难以平复心情的白风烈拉了起来。
  「回宫后,将军以死相逼,以女儿之身入了男子军营。熠国也自知亏欠,便出兵相助。一时间缓和了大沄的倾覆之势。而沐妘秋自知将军为救他而进宫便一病不起,而后得闻其侄噩耗,一时气急攻心,吐血而亡。自此,天下最心疼将军之人亦是唯一能降服将军之人便不复存在了。短短两年间,将军屡出奇兵,攻城略地。她用兵之妙,谋虑之深,想必你已有所领会。北崇州,西兖州,皆是将军之功。平南蛮,荡北狄,几乎横扫天下。就连那千古第一险关寒云关也是将军督造的,这才彻底封锁了砺奴南下的路线。」
  白风烈握紧了酒壶,几乎要将其握碎。他第一次见到巍峨险峻的寒云关时,心中确实只有钦佩。此关倘若沐妘荷亲守,怕是整个天下也无人可破。此一瞬他突然觉得自己距离沐妘荷原来是那么遥远,远到遥不可及。
  「所以将军才那么执着于北伐,她是要为子报仇?」
  「是,却不全是!」
  「何意?」
  周慕青又换回了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情,「你可知他们截杀皇子之时,有队难民正步履蹒跚的从大沄欲逃亡熠国而去。那些只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皆是妇孺老人,可他们竟然也一个都未放过!放眼天下,大丈夫高居庙堂,只求一隅偏安,若天下将领皆是如此,任由坜奴作恶,夺我国土,伤我百姓,我大沄山河安在?坜奴不除,乃从军之耻!更何况,我等与之还有血海深仇!」
  「还有何仇?」白风烈越听心头越发慌乱,他开始有些后悔了解的如此之深。因为周慕青说的越多,他便越发心疼沐妘荷,却也离她越发的遥远。
  周慕青的声音突然变得悠长起来,像是怀念,又像是痛惜,「你可知我与秦无月被称作沐妘军三铁车之一。」
  「曾听沐箭营将士言过,三铁车?将军言下之意,原先还有一大将?」
  周慕青用力的点了点头,「是,此人乃是将军之妹,沐妘柔。她原先乃是前将军,后初次北伐立下奇功,被封车骑将军,大沄军中威信仅次将军之下。」
  白风烈不免苦笑出了声,「大沄南征北战之将竟皆是女儿之身,阴盛阳衰,可真是国运不旺。」
  周慕青扭脸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又如何,将军本就不信男子。由她任主帅,自然招的都是熟识亲信。再说沐妘柔自小与将军一同长大,谋略武力虽不及兄姐,可仍胜我等一大筹,更别说诸如王献勋之流的愚将了。你可知崇州六城,四城都是柔将军所攻下的。彼时,大将军只需安坐中军帐,指派我等出战便可,哪像现在……」
  「既然如此,那柔将军如今安在?」白风烈这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了周慕青的胸口上。她吸了吸鼻翼,双目一闭,竟暗自落下泪来。
  「周将军……」
  周慕青只是半垂面,任由热泪落下,语气却逐渐变得恶劣,「今日所言,切莫在将军面前提起分毫,不然小心脑袋不保!」
  「喏……」
  白风烈原本以为周慕青不会告诉他,可周慕青扭头看了他许久之后,还是哽咽着开了口,声虽哽咽,可语气却无比凶狠,像是在嗓间拉了把钝锯,「那是二次北伐之时,时令已快要入冬,坜国多次求和都被将军所拒,可若是拖到天寒地冻之时,我军自然也难以深入。可将军却坚决不肯回撤,纠缠着坜国大军对峙。坜国便一拖再拖,不肯决战,希望天寒之后,我军可自退。彼时大沄朝堂上也开始连番质疑攻击将军。陛下虽有心助将军北伐,可臣怨却实在难以平息。他只得亲赴前线,与将军长谈。将军自知若想北伐成功必不能让陛下掣肘,于是便将自己的奇袭之策告诉了陛下,想让他宽心。」
  「到底是何良谋?」白风烈忍不住问道,「你可知北伐难在何处?难便难在,坜国地广人稀,气候恶劣。我大军难以层层深入。于是将军趁入冬之季,敌人思绪放松之时,前方制敌引坜国大军注意,暗中让柔将军往东越过鹿隐山,直击坜国大都定南城。拿下定南,坜军便是腹背受敌,此一举,成则北伐可定。」
  白风烈挠了挠脖颈,只觉浑身一凉。周慕青并未察觉,自顾自的低声说道,「可千算万算,陛下回宫之后,酒醉误事,因自觉北伐已成,一时兴起,竟将此事告知了吴美人。吴美人那个婊子贱货,一直对陛下心念将军妒忌不已,此恶妇仗着自己是丞相甥女,居然派人暗通坜国,想借敌手除去将军。」
  白风烈不愿再往下问了,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此密一泄,柔将军自然是有去无归。
  「那是大将军第一次在我等面前失去理智,她不顾一切的冲击敌方,欲抄近路救援柔将军,那一战,沐妘军损失惨重。可还是未能阻止……柔将军……柔将军……据俘虏所言,柔将军凭一己之力,率军与数倍之敌鏖战了整整三日,整个鹿隐山血流成河。最后战至一兵一卒,在敌围之中割了那头她平日最珍爱的长发后饮剑自刭。据说她死后,竟有一个时辰无人敢上前一步……」
  周慕青说完,噌的一声拔出了腰下长剑,整个人都不住的颤栗。白风烈并未受惊后退,他从心头钦佩此等大将。而之后的话,周慕青完全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崩出来的。
  「你可知我们是如何给柔将军收的尸么?」
  白风烈走到周慕青身旁,摇了摇头,「呵呵,坜国主帅派人给将军送了一口大锅,他将柔将军的尸体煮烂,还让来使带话,说……说……柔将军的肉汤……鲜美绝伦!」周慕青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举起长剑大喝一声猛然一挥,径直砍断了面前的拴马桩。
  天空飘来了细微的雨滴,却浇不灭气血上涌的周慕青浑身散发的复仇之焰,她将长剑插于地下,面朝东北,单膝跪地。每个字都像是砸在了大地,刻在了天空。
  「此生我等若不生啖其肉,必将死无葬生之地!」
  白风烈浑身僵硬的听着这一切,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他着实想不到,大坜居然有如此恶畜之人,对此不屈大将,原本应当厚葬以表其忠义。何故能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非人之事。
  「……那主帅姓甚名谁?」白风烈钝着嗓音问道。
  「……坜国太子,拓拔野!」
  白风烈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脑袋都在嗡嗡的响,拓拔野,自己的皇兄,老师的大弟子?脑海中浮现的明明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居然却是如此恶鬼?
  周慕青随后起身,一步步走到了白风烈的面前,「小子,你倒是说说看,将军是执意北伐么。此害不灭,此国不除,我等苟活又有何意义!」
  白风烈不敢与之对视,匆匆移开了视线,「可……可拓拔野已退,如今坜国主帅乃是,乃是拓拔烈。」
  「一丘之貉,他欲出头,便先杀他祭我沐妘大旗……不过说起来,你与他的名中皆有一个烈字,这么看来,你倒是与北伐有缘,说不定某日斩下他脑袋的是你也未可知啊……哈哈哈!」
  周慕青一甩刚刚的愤郁,豪迈的笑了起来。
  白风烈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原来想博沐妘荷欢心一点也不难,只消摘下自己项上人头拱手奉上便可。
  一下受了如此多的消息,他的心着实乱了,只能顺着发问,而不敢在周慕青面前细细考量。
  「此事罪魁祸首应是吴美人,她可被依法治罪?」
  「治罪?」周慕青耻笑了一声,拎起长剑在肘弯的铠甲处摩擦了几个来回,发出刺耳的摩擦之声。
  「那名可指认她的俘虏半路上就被人给暗害了,我等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如何治罪。论起阴谋诡计,还得是韩丞相他老人家高明啊。」
  「将军应当并没有放过她吧?」白风烈用脚趾都能猜到,凭沐妘荷那个性格,吴美人若是治不了罪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周慕青憋屈了一晚,头一次露出解气般的笑容,虽然眼角挂着的泪痕还是显得有些凄凉,「那是自然,吴美人可是我们将军回朝拜会的第一人。将军连玄甲都未褪下,上面还沾着坜奴的血迹,她带着我和无月拎着长枪直奔披香殿。我和无月应付侍卫,她独自一人与吴美人共处了半个时辰,直到陛下前来才开门出来。而后众人进殿观了一眼,瞬时晕过去好几人。就连陛下也被搀扶着坐下缓了好一会。呵呵,现在想来,我等彼时简直和谋反无异。」
  周慕青笑的很是爽朗,可白风烈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将军怎么她了……」
  「其实也没怎么,只是用长枪将其钉在了塌上,砍去了四肢,拉开了肚子,把她的心肺拿出来晒了晒。对了,将军下手极快,还让吴美人死前亲眼瞧了瞧自己那些早已漆黑的狼心狗肺。」
  白风烈默默吁了口气,倒真像是那女人能干出来的事。
  「陛下心中自明,以将军之性情,绝不会诬陷他人。可若是真治了吴美人的叛国之罪从而开脱将军,难服韩丞相不说,就连自己也得被牵连进去。毕竟此军机大事乃是由他之口泄露的。故而最后只能去了将军官职,命她重回后宫。将军北伐功亏一篑,亡子丧妹,万念俱灰。便逼着陛下废黜了她的皇后之位。陛下自觉心中愧疚,便赐她庭院,令她赋闲。这一闲便是十年……」
  夜色之下,周慕青并未察觉白风烈苍白的面容,无力的手脚,她大气的勾过白风烈的脖子,拉到身前附耳小声说道,「你可知我为何愿意和你说起这些陈年旧事?」
  「为何?」
  「因为你是个将才,这些时日,你,我还有无月陪伴将军左右,让我不禁想到当年柔将军还在之时。我和无月勇猛有余,才智不足,只有你像极了当年的柔将军。所以大将军才会将你留在身边悉心栽培,将来必委以重用。小崽子,你可千万别让将军失望。」
  白风烈听到这番赞赏,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甚至不敢想像自己身份被揭穿之日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可周慕青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心痒难耐起来。
  「况且这些年,将军实在太过辛苦,即使身为天下名将,可她仍是位女子,和那些粗糙的汉子总是不同的。」周慕青的语气变得极其温暖,此刻的沐妘荷在她的话语里不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女武神,只是自己陪伴着一起长大的沐家小姐。
  「半生快过,她也应该有个知冷热,有担当的男子可以护在身旁,与她共承命途之重。上一个能算的上真心待她的人,应是当朝陛下,只可惜陛下此人……
  哎……,我只希望第二个不会让再将军伤心失望。」她说这话并未看向白风烈,可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
  「将军之意,我可成为此人?」白风烈几乎瞬间就从刚刚的愁云中短暂抽了身。
  周慕青再次耻笑了一声,随后便狠狠敲了他一下,「在我等眼中,你还不过是个孩子,白风烈,纵你天资聪慧,勇冠三军。可北伐之路千难万险,加上这天下局势诡谲云涌,你……」
  周慕青拉长了单字的尾音,随后长剑归鞘,转身便走,碰肩而过之时,她轻侧头颈,伏在白风烈耳边,声音轻而沉重,似是发问,似是嘲讽,似是勉励,可这短短一句却彷佛有着千斤之力。
  「……你……护得住她么?」
  白风烈站在原地,脚下的土路在月光的倾洒下衍生出十来丈便完全融入了夜色,再也看不见前路,他茫然的抬起头,目力之极就只有群山漆黑的轮廓和微亮的星尘。
  「我护的住她么?」他默默反问一句,突然,远处的山谷间传来了微弱的狼嚎之音,他听不真切,声音飘渺无踪,像是某种警示。
  他闭起双眼苦笑着摇头,「如今的我又能如何护她……」
  此一夜,白风远彻夜未归,就那么席地而坐,狼嚎之声断断续续,在心间反佛碰撞着那个外表强悍却令人心疼的身影。
  如今,他已然在夜色中完全冷静了下来。周慕青甘愿回忆起如此沉痛的往事并事无巨细的说给自己听无非是出于两个目的,一来是希望能激起自己的共情之心和期待之情,对沐妘荷更为死心塌地,二来则是告诫自己,若是让沐妘荷失望,后果必将万劫不复。
  他不住的哀叹自己还是太过年轻,只因街市一面,便放纵自己泥潭深陷至如此地步。战乱之年,儿女私情又何足挂齿。忠孝礼智信,却唯独没有个情字。何况他还有大仇未报,又怎能陷于儿女私情。
  沐妘荷之敌乃是他的皇兄,大坜太子,而自己之敌……
  这糟粕的命途从一开始便已经定好了他们两人的命运,各守其主,各除其害。他因年少轻狂一时的任性促成了如此令人纠葛的局面,可如此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白风烈站起身,他决意离开此地,他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立刻,马上,然后等待着他的心上之人前来取他性命,或是被他……
  他回过身看了眼远处依旧明着灯火的中军账,她还未休息么,这女人何苦要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他不敢多看,因为每看一眼,心头都会隐隐刺痛。
  可此时,远处的狼嚎突然变得紊乱起来,而且靠近了一些,刚刚隐约的叫声开始变得连贯。
  白风烈竖耳听了一阵,确实是自己的狼群,他们居然沿着九牢山,跑到了这里。而这发出的嚎叫分明是在向自己预险。难道要出什么变故?在这兖州境内?
  想到此处,他立马驻足再次回首看着中军帐,这一眼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末了还是无奈的往营房走去。
  算了,事已至此,便再护她一程吧……
  而此夜的沐妘荷其实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对着烛火发呆,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与白风烈街市初识,林中偷吻,坡间送果,军中挡敌,临战暴怒的一幅幅画面。此生除了无比钦佩沐妘秋外,她从没欣赏过某个男子。虽然这份欣赏夹杂了过往某种遗憾,愧疚,乃至母性的私心,但依旧是种欣赏,对一个男人的欣赏。
  只是此时她还尚未心动……
  可已然快了……
  
  次日一早,白风烈便被叫到中军帐议事,他已决意只做好本份工作,不再对沐妘荷表露心迹,只护她收复兖州最后一程,然后便抽身离去,以免自己陷的更深。
  「禀大将军,昨夜岭川排出了两队哨探,已由王将军所在营地放任出逃。」
  沐妘荷看着来报的秦无月,微微点了点头。
  「慕青,你领兵前往长林以陷阱设伏,截断洺都援军,使其首尾不得相顾。
  而后火攻围之。」
  「喏!」
  「无月,你领兵一万,沿穿心谷绕至洺都,待长林火起,你便率军攻城。王将军,三日内,令你在岭川城前轮番叫阵,敌军若坚守不出,佯攻便可。」
  「喏!」
  「游击将军,你跟随本将军前往安谷设伏。」
  沐妘荷下完令,却未等来回应。
  「游击将军?」
  「喏!」一直出神的白风烈这才答应下来。
  「那便都去准备吧,此战事关重大,愿诸位将军旗开得胜,收复兖州。」
  话音刚落,白风烈便跟着其他人出了大帐,一眼都没看沐妘荷。
  沐妘荷皱了皱眉,便叫住了走在了最后的周慕青。
  「周将军,随我巡营。」
  「喏!」
  两人绕着沐妘营地转了一圈,直到僻静处,沐妘荷才缓缓开口问道,「他今日情状有些不对,你可知出了何事?」
  周慕青当然知道沐妘荷口中的他是何人,但却故作调皮的反问,「她?将军是问无月?无月只是求战心切,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是最直的。
  进了战场便只想着杀敌,将军无忧。」
  沐妘荷吐了口浊气,面色已有些不悦。
  「不是无月。」
  「难不成是王献勋,他有什么对不对的,将军千里……」
  「周慕青!」
  沐妘荷扭头怒目而视,周慕青却是一边拱手一边憋笑。
  「所以,将军问的是游击将军?」
  「你看似知道什么?出何事了?」
  周慕青太过了解沐妘荷,只是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给两人淋上油,加把火。毕竟与白风烈相识还并不长,虽知其勇谋,却难明其心。
  「昨日,我把将军过往一一告知于他了。许是年纪尚轻,被吓坏了吧。」
  沐妘荷心头一沉,转过脸去,声音则略有失望,「为何要多嘴?」
  「因他才智武艺过人,还有对将军的那颗真心!」
  「真心?你才识他几日,便可识得男子之心?」周慕青稍显惊讶,她并未想到沐妘荷会提到男子之心。
  「沐姐姐当真动心了?」周慕青换了称呼,认真的问道。沐妘荷闻之一愣,转头看了她一眼。
  「如今北伐未成,你明知我无此心思。」
  「倘若北伐功成之后呢?沐姐姐年仅三旬,便打算孤苦此生?」周慕青步步紧逼,因为她着实有些迫切。无月有自己的小赘婿,虽不堪大用却对无月百依百顺。而她则有……
  只有沐妘荷,这些年的每个日夜她过得有多孤寂痛苦,周慕青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她第一次稍露心迹,无论来源何处,都显得异常珍贵。
  「北伐之后……」沐妘荷嘴里默默念叨着,随后缓缓扬起略显苍白的脸颊。
  「天下男子为争姐姐皆是心怀鬼胎,操戈相向,却也只有这个小崽子不同。
  」周慕青同样抬起头,看着这广阔而湛蓝的天色。
  「有何不同?」
  「他看姐姐的眼神与他人不同,清澈见底,纯而无欲,便只有单单的爱慕还有……疼惜。三十年了,自妘秋兄长之后,他还是头一个会将沐姐姐护在身后之人。呵呵,说来可笑,明明就还只是个小崽子,哈哈!」周慕青笑的放纵,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欣慰之意。
  「我沐妘荷岂是需要男子身前相护之人!」沐妘荷猛地低下头,甩开罩袍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周慕青幽幽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默默的自顾自念叨着,「正是如此,他才珍贵!」
  
  次夜,白风烈跟随沐妘荷埋伏在了安谷处,沐妘荷真是深谙埋伏之道,滚石雷木,陷阱绊锁一应俱全。
  烨城援军原本应是打算夜半而来,趁沄军麻痹大意,如法炮制,先发制人。
  可不曾想兵至安谷,便被彻彻底底的围在了谷内。
  沐妘荷一如既往身先士卒,提着长枪冲在了第一个,白风烈知她枪法如神,可每每有敌人靠近,他还是不免心中一提一紧。忍耐了片刻后,着实忍不了心中一连串的惊跳,只好如之前一样,死命围在她的周围,将来犯之敌统统击杀在距沐妘荷一丈之外。
  沐妘荷看着周围一丈的空地,虽是敌军之禁地,却也像是已之牢笼。她竟被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关入了属于他的牢中。
  此战足足打了两个时辰,烨州援军几乎全歼。大战之后,沐妘荷片刻不歇,立刻带军往烨州赶去。等赶到烨州时,天已微亮。
  城中空虚的烨州本便为大沄国土,守城官兵远远看见沐字大旗后,顿时倒戈投降,打开了城门。
  沐妘荷进城之后安抚了百姓,稍稍休息了片刻,留下几位将军守城,便又带着白风烈和小部分人马往洺都赶去。
  这一日夜,算是让白风烈彻底明白了沐妘荷对于胜利的渴望,她像是不知疲倦的器械,永远踏在征途之上。他们双马并走,并肩行在一起,却一句话战事以外的话都没说过。
  沐妘荷心头开始变得有些失落,她不希望白风烈害怕自己的过去,甚至害怕自己,可她无能为力。
  而白风烈心头远比沐妘荷失落百倍,他直到此刻才明白,他早已经陷得太深了,所谓抽身不过是自欺。沐妘荷的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一个脸色都会彻底牵动他的心。而他也无能为力。
  他不解,懊恼,明明只是如此短短几日,为何他竟会如此迷恋这女子,难道她真是神女下凡?
  他们赶到洺都之时,远远便看到了城门上绽放的沐旗,沐妘荷这才放缓了脚步,兖州总算是大局已定。
  于是大军在洺都暂歇一晚,只待明日瓮中捉鳖,除去郑起年。而白风烈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狼群从不会谎报军情,他知道,定然会有事发生。
  当晚,白风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绞尽脑汁欲思出一个两全之法,可无论如何寻思都是死局。心烦意乱之后,他便提着枪寻了一处无人的山坡,舞起枪来。一时间,树影耸动,落叶纷纷。
  「心乱则足乱,手不稳,气不平,舞之何益?」
  白风烈收回银枪,喘着粗气看着缓缓走近的来人。沐妘荷撤了发带,只抓了个圆髻,青丝如瀑披肩而下。褪了铠甲,只穿了一身白色的素衣翩翩而来,此刻的沐妘荷眉黛青山,凝脂点漆,其形之美,宛如流月。
  白风烈不敢多看,只是默默点头行礼,「将军还未休息。」
  沐妘荷走到近前,伸手便握住了他的长枪,自下而上观望起来。
  「这两日,见你心神不宁,何事所扰?」
  白风烈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看着她,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知如何讨得将军欢心,故而烦闷。」
  「果真如此?」沐妘荷从他手中抽过长枪,握住枪攥,平举向前。可柔和的月辉却只顾着给沐妘荷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粉。
  白风烈抱胸站在一边盯着这月下美景,「敢问将军中意何样男子?」
  沐妘荷后撤一步,猛一抖手,长枪如蛟龙归海,擦着手掌往后急褪,入手中端,又被猛然停住。她随后翻转手腕,长枪在她手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圆弧。枪尖入地,便被她重新插回了泥中。
  「文可提笔,温润如玉,武能上马,踏定乾坤!」
  白风烈哑然失笑,「将军莫不是在暗指属下?」令白风烈意想不到的是,沐妘荷听到后,竟缓缓摇了摇头,露出了他们自见面起到现在的第一个浅笑。
  两个精致的梨涡随着笑意绽放在嘴角两侧,白风烈愣大了双眼,只此一笑,胜了百年美酒,顷刻间神思已醉,落至银河。
  「此枪何名?」沐妘荷并未作答,转而却又问到了枪名。白风烈早知沐妘荷的长枪曰凤鸣,于是便挑眉回道,「此枪名曰龙啸!」白风烈说完默默在心头向老师赔了不是,因为此枪是老师遗物,原本名曰断魂。而沐妘荷却依旧只是浅笑摇头,也不争辩。
  「你枪法虽刚猛凌厉,可时常用力过猛,失衡而破圆,易出破绽。枪入手如箭在弦,以足为点,枪尖画圆。手握攥,中,前,圆皆不同,力亦不同。枪出手,箭离弦。圆中取线,以线作弧。力出而不失衡,一击不成亦可撤手再寻良机…
  …」
  沐妘荷一边说着,脚踢枪尖便在白风烈身前舞起了长枪。她的枪法和老师所教的完全不同。虽然依旧凌厉可却更显轻盈。枪身在她的手掌中不断进出,枪尖时远时近,可每一击都极稳。山坡之上,风月正美,沐妘荷一袭白衣,舞枪如舞扇,步履轻点,青丝随风,美如化境。
  最后她以一记回马枪结束了这堂授课。长枪被她回身一击,生生扎进了树中,紧接着又瞬间被她撤了回来。白风烈不免吃了一惊,因为与他而言,枪尖每每扎入人身,都需用力费时才可拔出。
  他走到树前,发现树上居然有个碗口般大的洞,与枪刃大小完全不成比例,而洞中的残木都呈现诡异的扭曲状,彷佛枪尖并不是刺入,而是钻入一般。
  「圆中取线,以线划弧!」沐妘荷似乎完全知道他在疑问什么,随后便将长枪扔了过去。
  「左足后移三寸……腰低五寸……抖臂……发力……」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在沐妘荷的教授之下,白风烈极大的精进了自己的枪术,而沐妘荷全程都带着极其满意的浅笑。
  练完后,两人并肩站在坡上,俯瞰着洺都,两人都没有开口,或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后,沐妘荷轻声问道,「慕青都和你说了?」
  白风烈抿了抿下唇,默默的嗯了一声,「现在知道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是……怕了么?」已至深夜,风突然有些大,沐妘荷只看着远处,却不住的捋动着自己的鬓发。
  白风烈同样看着远处,语气也一改之前的欢快,变得沉闷而无力,「是,怕了。」
  沐妘荷置于身前的十指流玉,猛地攥了一半,随后又缓缓放了开来。她几次开口,皆以喘息之姿咽了回去。
  末了,她终于微微低下头,转身朝向了大营。
  「无妨,若是害怕,明日起便追随王将军去吧,尚不失大好前程。」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便迈开了步子。
  可只走了两步,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将她的手腕握于手心,随后用力一扯将她整个人转过了身,接着便被拉入了一个陌生而宽广的胸膛之中。
  胸膛的主人心跳的极快,像是狂躁不安的猛兽。可声线却异常的温柔,甚至还有些悲伤。
  白风烈不顾一切的将脸颊埋进沐妘荷的颈侧,闻着她的发香,用双唇触碰她细腻的脖颈,最后他贴近了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我只怕守你不周,护你不住……」
  
  「将军,将军,大事不妙!坜奴夜袭王将军大营,与郑起年里应外合,郑起年要冲破重围了……」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1/12 03:16:25

中(下 1)
  周慕青人虽未至,但呼声已然先到。沐妘荷赶忙推开了白风烈,微低着头快步朝着山坡下走去。
  白风烈怀中一空,顿觉失落,但还是埋头追上。
  沐妘荷走到周慕青身前,捋了捋鬓发,似是而非的说道,“尚无睡意,便指点他一下枪术……”
  “哎呀,不过便是孤男寡女月下相拥,又不是背夫偷人。将军还怕我出去乱说么?只是眼下情势属实有些复杂!”
  沐妘荷眉间一紧,扭头恶狠狠的瞪了白风烈一眼。白风烈只得撇了撇嘴略有尴尬的清咳了两声。
  此时,一阵极近的狼嚎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三人不约而同的转过脸看向不远处的山脉。
  白风烈自然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新一轮的示警,只是更为急迫。
  “看来拓跋烈是打算来做黄雀了,正好,我们先会一会他,看看究竟有多少斤两。””沐妘荷顿时变了声色,大步流星的往营房走去。
  等到众将穿戴齐备,沐妘荷便带大军乘着夜色火速从洺都出发,直奔岭川。先行的哨马不断回报,王将军被来敌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夜袭,此时虽然人数占优可被里外合计打的苦不堪言。
  沐妘荷再次于途中分兵,秦无月和周慕青带着大半兵马驰援王献勋,而她与白风烈则直奔长林。
  “将军料定郑起年会突围?”如今他们二人已是相当有默契,沐妘荷下令也不需再对白风烈多作解释。郑起年若是真能突围,必然要走长林,过烨城,入熠国。可白风烈不知沐妘荷为何能断定郑起年可以突出重围,就因为她以为来犯之敌是自己?
  “若他突围,必走长林,若拓跋烈失手,也必走此处退去,王献勋不善急战,怕是挡他不住。不过眼下情势倒也不出我之所料,熠坜二国果然有勾连。”
  “将军是说熠坜两国结了盟?”白风烈惊诧的问道,他乃是如今坜国的大都尉,节制兵权。可如此大事他竟丝毫不知。
  沐妘荷再次扭头,脸上则带了几分埋怨,似乎认为他不该想不透这一点。
  “何必有此一问,寒云关被封,他大队骑兵还能翻过九牢么,必然是借道熠国而来。”
  白风烈默默点点头不再言语,眼下他只知一点,此次前来偷袭的绝不会是他的断牙军。那五万人只唯他命而行,必不会千里迢迢离开崇州。可既如此,那这些人会是谁?难不成……白风烈只想到了一人,唯一在他掌控外的一人。
  沐妘荷的决断总是很正确,她们到达长林没多久,郑起年便带着残军迎面而来。就在众将士都跃跃欲试之时,沐妘荷的脸色却变得有些严峻,白风烈亦是如此。
  因为郑起年逃的太过从容,旌旗招展,横戈跃马,麾下重骑也都是甲挂齐全。虽然当他看到沐妘荷的那一刻,还是勒了下缰绳,但很快便大手一挥,带着重骑冲杀了过来。
  沐妘荷和白风烈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沐妘荷用眼角余光看了眼后方,白风烈立刻点了点头。
  “下旗!撤!”沐妘荷一声令下,掉转马头先一步朝长林深处撤去。眼下的长林已然不是原本郁郁葱葱的昂然景象,先前的一场大火已然将其烧成了嶙峋的土坡。
  郑起年一见沐妘荷撤了,心中憋屈多日的愤恨顿时化成了癫狂的热血,他不顾一切带着重骑掩杀追赶了过去。
  沐妘军时远时近,队伍松散无度,奔逃的方向也是混乱无章,就连沐妘大旗都被拖在了地上,扬起了阵阵土烟。此兵溃之相彻底迷惑了郑起年的心智,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沐妘荷并未真的后撤,而只是带着他的大队重骑在长林中绕弯。
  直到发现身前沐妘荷周围的骑将越来越稀少之时,郑起年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而此时他的重骑也已然冲不动了,每匹马的嘴角都积满了疲倦的白沫,将士也不住的喘着粗气。他原本就该明白,身着高强护甲,手持凶猛长兵的重骑所拥有的破坏力完全是由骑兵的机动与耐力所换来的。
  沐妘荷此时也停下了奔逃的步子,调转过马身,对着郑起年大声喊道,“郑将军,你见我当年沐妘重骑营纵横捭阖,便范水模山建了这熠国重骑,想来也是十分辛苦。只可惜画虎类犬,只有其形,却未得其神,所谓重骑可不是这么用的,熠国出了你这般的庸帅着实是可悲可叹。”
  沐妘荷言辞犀利的嘲讽着郑起年,意在吸引他及整个重骑的注意力。而刚刚分散出去的大部分沐妘军却早已偷偷下了马,待沐妘荷话音一落,便从后方猛然包夹了上来,随后便贴身将郑起年团团围住,围的密不透风。
  最前面的一批将士每人手中都高举着一块银光闪闪的大盾,紧紧的贴在重骑身边。任凭转身困难又毫无冲击之力的重骑挥斧砍下。
  而后面的将士则弯腰从盾下而过,只切马腿。马一倒,落地的重骑便成了紧跟上来的第三批将士的刀下鬼。三组将士如滚动的雷木一般,由外向内,飞速的碾压蚕食而过。
  重骑本是步卒的克星,可被挤在一团,根本无法冲击的重骑则不过一块带壳的肉。
  “此乃我自创的天龙战阵,专为克制重骑。郑将军,不论你身后藏着的究竟是何人,今日你必命丧于此。”
  白风烈眉头凝的很深,他不仅惊讶于沐妘荷对于各种突发情势的应对之策,更重要的惊于她的未雨绸缪。
  沐妘军有一部分身强力壮的将士胯下的马与他人不同,除了更为健壮外还配有不同的鞍饰。马鞍两侧贴着马腹各有一块银色护板。
  白风烈很早便发现了,可他并不清楚为何如此,一直也忘了询问。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这些骑兵下了马只消摘下护板拼合在一起,便成了盾卫。
  他不仅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念道,老师,你说得对,此天下确实有比你更强之人。
  白风烈还在出神,沐妘荷直视着前方却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来了!”远处,坜国的大队轻骑终于现身冲了过来,可他们来晚了。
  郑起年被沐妘荷的撤退迷惑了,而坜国伏兵则被郑起年无头苍蝇般的东奔西走和满地的尘烟给迷惑了。
  盾卫们杀的极快,重骑一片片的倒了下去。等到坜国骑兵发现情势不对冲击上来之时,郑起年的身边已然不剩几骑。
  “鸣金!”沐妘荷大声令道。盾卫听到鸣金之音,顿时收起护板,快速往四方散去。
  等到坜国的游骑踏入战场时,盾卫们已然消失无踪。为首的千长完全没摸清楚现状,自然不敢分兵去追,只好一齐往郑起年处靠拢。
  白风烈扭过头无奈的拍了拍脑门,心里不住的暗骂道,这帮蠢货!
  “击鼓!”沐妘荷再次下令后便带着众军先行冲了上去。两方刚刚交手,重新上马的盾卫又化为铁骑从左右两侧跟着冲杀了上来。
  于是原本打算以郑起年为先锋诱敌而伺机偷袭的坜国游骑眼下反而跌入了沐妘军三路的包夹之中。
  白风烈第一次没有跟着沐妘荷冲在最前面,他面对的毕竟是自己国家的将士,无论统帅是谁,计策如何,将士只不过是听命的勇士,他不可能对他们下的了手。
  俗话说狗急跳墙,没想到郑起年这条老狗在众人的包裹和誓死护卫中居然从唯一没有封堵的那面真的跳出了墙,独自一人朝西飞奔而去。
  “我去追!”白风烈大喊了一声便立刻调转马头,眼下他不能留在此处。
  可就在此时,一位坜骑在混战之中偷偷抽出了羽箭瞄准了白风烈的背心。
  “小心!”羽箭如追魂野鬼疾驰而过,沐妘荷大喊一声,连忙催马上前却已然来不及抬枪拨挡,情急之下,她不自觉的便侧过身体并抬起了自己的左臂。
  羽箭呼啸着,钻破了她肩袖甲的缝隙,在她柔嫩的皮肤上狠狠的钻开了一个洞,而她心头的第一反应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将军!”扭过头来的白风烈几乎要把眼眶瞪裂了。
  沐妘荷咬着牙,用带有几分恶劣的眼神逼退了他意欲靠近的步伐,随后抬枪指着远处的郑起年。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他的人头摆在我的案桌之上!”……
  白风烈在一瞬间清空了所有的思绪,这是战场,你死我活的地方,分心是会出人命的。
  而他拼命想要保护的人却因他而受了伤,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郑起年衣甲穿的太厚,没多远就快要被白风烈追上了。此时的白风烈已然是心无旁骛,眼中只有他项上的那颗人头,心中只有沐妘荷大帐内的案桌。
  远处的山坡上,逐渐出现了一排骑兵,白风烈仰起头,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而这一排骑兵也因这恶毒的日头变成了无法分辨身份的剪影。
  郑起年却彷佛看到了希望,他跳下疲惫不堪的马匹,迫不及待的往那一列骑兵奔去。
  紧随其后的白风烈不禁又加快了速度,在他快要踏入行列的那一瞬,挥动了手中的长枪。
  “铿……锵!”一柄缺口的月牙长刀架住了白风烈的枪尖,郑起年趁机狼狈的钻到了马后。
  白风烈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这个背阳而藏的不速之客,可他并没有先开口。
  对方扭头看了眼因脱力而躺在地上喘着大气的郑起年,吩咐两边道,“散了吧,此处有我便可。”
  很快两边的轻骑便四散而去,男子收回长刀,微微笑了起来。
  “皇弟,别来无恙。”
  虽然早已猜到七八分,但看到拓跋野就在眼前,他还是不免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在听了沐妘荷的过往后。
  “皇兄为何在此?”
  “自然是,为了皇弟而来……”拓跋野说话时却远远看着长林的方向。
  白风烈一时语塞,毕竟他此时穿的是大沄的玄甲。
  “皇弟,此时此地难道你就无话与皇兄言说么?”拓跋野抽回视线,他的眼窝深陷,双瞳如掠过九牢的苍鹰,带着暗藏的利爪和奔腾的野心。
  白风烈的双眉蹙的越发紧凑起来,这一切本就是他自己的错,是他把时间拖得太长,把这情状拖得太过复杂。而最要命的是,为了那个女人,他还想要继续拖下去,因为拓跋野就在眼前。
  他的狼群不喜欢拓跋野,所以才前来报警。原先他一直不明为何,如今白风烈明了,因为拓拔野总是饱含有杀心,并不是对他,而是对这天下。
  “皇兄是否想问我为何身着沄国玄甲。”
  “大坜第一悍将,我的皇弟亦是我的师弟,如今却拜于敌国帐下,且身局要职。我自然要来关心一下。”拓跋烈的语气宛如兄弟聊起家常。
  “不过,依我对皇弟的了解,断然是不会背叛大坜。故而皇弟此举定是为了征南大局。老师曾言,用兵者,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此想来若是沐妘荷有朝一日知道皇弟身份,这招杀人诛心却是我这个师兄难以企及的啊。”
  “皇兄何时与熠国结盟?”白风烈不自觉的岔开了话题。
  “就在皇弟挥师南进之时,我虽被父皇责罚,暂赴西北,可心中却是异常挂念征南大业,于是便遣使与熠国暗结,让其出兵也好助你一臂之力。此事,父皇自然也是知晓的。”
  “可我身为大都尉却丝毫不知?”白风烈微微抬起下巴,视线越过拓跋野,再次落在了郑起年的身上。
  拓跋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皇弟这是在责备于我?”
  “拓跋烈不敢,只是兵者乃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那此事,皇兄便向你陪个不是。只是皇弟如今跟随沐妘荷左右,是打算趁其不备斩其首,还是打算诱引沐妘军入我大坜埋伏?”
  白风烈暗暗运气,握枪的手则满是冷汗,“皇兄希望我怎么做?”他咬了咬后槽牙又将问题抛了回去。
  拓跋野微微笑着,露出两侧的尖锐的虎牙,他前倾身体,压低声线,“我望皇弟可活捉沐妘荷,将其赠于我帐内。”
  “皇兄也对她有意?”白风烈的眼神顿时就变了,那双黝黑的眸子锐利的如同沐妘荷手中的凤鸣枪尖。
  “如此绝色英豪,天下男子谁能无意?”
  白风烈跟着也笑了起来,可他的笑容却是不同,爽朗且无畏。
  “皇兄说的不错,我本意是要生擒沐妘荷,可却只能送入断牙帐下。皇兄不是问我为何而来么,我正是为了这沐妘荷而来。”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皆是笑意,两匹马儿则略显无聊的打着响鼻。
  “既如此那我便不夺人所爱了,只不过无论皇弟如何决断,为了征南大业,沐妘荷都不得不除!身后之人于大坜已无甚用处,便送于皇弟搏佳人欢心吧,愿皇弟早日抱得美人归。”拓跋烈说完一扯马缰,朝着西北转了身,“不过,断牙军不可一日无帅,皇弟玩够了还是早些回来吧……若欲寻我,可由烨城往西北过渭水,我在熠国苍州石波镇。”拓拔野说完大喝一声,便驾马远去。
  白风烈目送他直到消失不见,可眉间却依旧没有松下分毫。拓跋野此次出现看来并非为了与沐妘荷为敌,而只是为了收紧他脖子上的缰绳,毕竟此天下尚可与沐妘荷一战的恐怕也只有自己了。
  郑起年半跪在地上,同样看着拓跋野的背影发着愣。突然一阵阴影遮住了自己的头顶。他茫然的抬起头,看着马上的白风烈,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原来你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刻只够将将说了四个字。
  随后白风烈拎起人头便一路飞奔跑回长林。等到了长林时却发现已然只剩下他麾下的两骑沄军,“大将军呢?”白风烈匆匆下马,急迫的问道,“禀将军,我军已大败坜奴,只是大将军负了伤已前往烨城,她命我等在此等候将军然后同去烨城。”
  等入了烨城,马还未停稳,白风烈便先一步跳下了马,拎着敌军主帅的人头一路狂奔。守帐的军士被白风烈的气势所惊,竟忘了大将军的将令,任凭白风烈一个箭步冲进了大帐之中。
  “将军,郑起年人头在此!”此时的白风烈与邀功献媚的少年并无二样。他急迫的想要告诉沐妘荷,他并未让其失望。
  可下一刻,他却傻住了。此时的沐妘荷发髻高盘,上衣尽除,只用素布裹住了胸口。身旁放着热水盆,口中咬着布条,正单手缠着臂膀上的箭伤。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惊讶的看着白风烈,突然连布条该往那边绕都忘了。
  “……将军……人头已……在案桌上……”白风烈侧着身子慢慢移到案桌边,可视线却一直落在沐妘荷的身上。
  “看够了么?”沐妘荷再次先一步冷静下来,她咬着布条,冷声支吾着说道,瞬时移开了视线,继续缠着手中的布条。
  “你斩敌主帅,立下大功,我会请命赏赐于你的,去休息吧。”
  白风烈没有回答,他如同着魔,一步步的迈到沐妘荷身边,缓缓蹲下了身。
  随后伸出手,将布条从沐妘荷的檀口之中轻轻摘了下来。
  沐妘荷扭过了脸,“我自行包扎便可,你出去吧。”
  白风烈却将那缠的并不均匀却又相当紧实的布条一点点拆了下来,“你这是作甚……”沐妘荷刚欲发作,可却被白风烈眉眼间的温柔,眸中的心疼和微微颤动的嘴角怔住了。
  沐妘荷臂上的伤虽只有铜币大小,可却相当的深,皮肉夹杂血渍卷在一起,呈现可怕的螺旋状,而上面竟然只是简单的敷了些绿色的草药。
  白风烈轻握着沐妘荷白玉般的臂膀,“早知会心痛至此,又何必为我挡箭。”
  “我已上药,何来心……”沐妘荷刚刚开口,却发现白风烈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几乎在瞬间便明白对方的意思。余下的话卡在了嗓间,无所适从起来。
  白风烈捡起案上的断箭,将箭簇放在鼻尖闻了闻。
  “此箭箭簇泡了马粪,只是上药还不够,要……”白风烈说了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轻轻闭上眼,默默咬住了后槽牙,胸膛里的那颗火热跳动的心彷佛被千军万马来回踩踏而过,疼的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手指一用力,生生将断箭再次折成了两半,可却依旧不肯撒手。
  “要如何……”沐妘荷伸出手放在他握箭的手背上,轻柔的捏了捏。语气也一改往日的冷清与严厉,温润甘甜如三月春风,彷佛在安抚一个坏了玩具的失落孩童。
  白风烈睁开眼,轻吸了口气,“要酒淋火灼。”
  “好……”沐妘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展开了手臂。她的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布条便再任何无遮挡,可眼前男子的视线,却从头至尾都未离开过她的伤口。
  白风烈站起身,外出找来了干净的布条和烈酒。重回大帐后,他先褪去了自己的盔甲,撸起了衣袖,随后又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他并不知道,他是第一个在沐妘荷面前拔出匕首却安然无恙的人。他也没想到,沐妘荷在此刻已然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将匕首丢于火盆之上,随后蹲在沐妘荷身前,手臂从下而上绕过她的手臂,最后紧紧握住了她晶莹的肩头。
  “抓住我。”他低着嗓音轻声说道。于是沐妘荷也张开手掌,握住了他强壮的上臂。
  两只手臂交叉而绕,紧紧的贴在了一起。白风烈举起酒囊,咬开瓶塞。可却久久不忍倒下。
  “倒吧,我忍得住。”沐妘荷面不改色,轻声说道。
  白风烈加重了手掌的力量,将她的肩头握的更紧,一咬牙,便将烈酒淋了上去。沐妘荷全身的皮肉瞬间便紧缩在一起,她用力埋着头,将身体崩的如同铁板,手指几乎要陷入白风烈上臂的皮肉之中,额间鬓发的冷汗止不住的从皮肤渗出,可从头至尾她却是一声未吭。
  白风烈放下酒囊,颤抖着手从火盆里拿起烧的通红的匕首。沐妘荷抬起头,满头的汗水,脸色也是苍白的吓人,可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来。
  “小心点,别烫着自己。”
  因为他们此时手臂相绕,沐妘荷的伤口旁便是白风烈的手腕。
  白风烈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直到今日才贴身体会到,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是何种滋味。
  他心头一横,松开了缠绕的手臂,顺手拉开了自己的衣领,袒露出了肩膀,随后伸手绕过沐妘荷的身侧,猛然将其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怀抱紧紧裹住了她柔软如绸缎的身子。
  “咬住我!”
  沐妘荷刚准备反驳,白风烈却已先一步将匕首贴上了她的伤口。沐妘荷几乎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立刻便张口咬了下去。
  她不想咬,也不愿咬,可口中的银牙已然失去了控制。几乎用了毫无保留的力量刺进了白风烈的肩头。即使口中泛起了阵阵血腥,却依然收不回咬合的力量。
  沐妘荷的上臂呲啦冒着青烟,白风烈的肩头汨汨留着鲜血,可两人却又都未出过一声。
  哐当一声,白风烈手中的匕首丢在了地上,沐妘荷也渐渐松开了口,可两人却依旧交颈颉颃,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此时的沐妘荷不再是叱诧风云的武英候,只此一瞬,她褪去了心头的铠甲,露出的却是比常人更为柔弱,更需呵护的娇身。她卸去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而白风烈颔首埋唇于她的青丝之间,心神也终于安宁了下来。
  有些错总是会让人为难,因为明知是错却半步都停不下,只能任凭泥足深陷,一错再错。
  “疼么……”许久之后,沐妘荷轻声问道,“将军啮吾之重尚不足以胜过吾对将军爱意之深,故而不疼。”白风烈故作正经,语气里却是化不开的温柔。
  沐妘荷跟着露出一抹浅笑,“你可知我年岁大你许多,已足以做你娘了。”
  “只要将军愿嫁我为妻,届时将军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少年英雄,前途无量,日后天下美色必是唾手可得,却又为何贪恋我这样的半老徐娘。”
  “确是贪恋,贪至一生,恋至刻骨。”
  “若是本将军不愿呢?”
  白风烈缓缓拉开彼此的距离,看着面色依然苍白,可双眼却闪着星光的沐妘荷,心头却是一片苦涩。
  他本不该如此,可他无法控制也无法自拔。
  沐妘荷并未看透他心头的苦楚,依旧在等着他的回答。许久之后,白风烈咧开嘴,温柔的笑了起来。
  “那么届时,将军便杀了我吧!”
  沐妘荷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发问,白风烈已经先一步探头上前,封住了她的双唇。比起上一次,他吻得更为细致,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深情。他不住的吮吸着沐妘荷口中的香津,用舌尖舔过她唇瓣的每一处褶皱。最后探入口中,拉扯住了沐妘荷多年来从未被人触过的绣舌。这一触如同电击,径直击中了沐妘荷的心尖。
  她慌张的推开了白风烈,飞霞满面,彷佛成了怀春而待的女子。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话说完,沐妘荷便转身去拿布条。白风烈扯着她的胳膊,慢慢从她手中拿过布条,又端过草药。
  他一言不发,只是凝起眉,涂抹的细之又细。沐妘荷倔强的扭过脸看向别处,在心头反复提醒自己,北伐大业未成,万不可被情所困。可若情能自控,那要心又有何用。
  白风烈包扎完后,沐妘荷上下活动着手臂,竟真的舒畅许多。她抿抿嘴,拿过布条,略有尴尬的指了指白风烈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肩头。
  “将军战场之上无人可及,可这缝补绣缠的女工之活却是粗糙的很。我还是自己来吧。”
  沐妘荷听完更觉尴尬,只是白风烈并未说错,所谓大家闺秀所擅长的琴棋书画,刺绣编织,她皆是一窍不通。她动了动鼻翼,顿时便冷下脸来。任凭白风烈拉扯,也不肯松开手中的布条。
  白风烈只拉扯了两下便不再坚持,乖乖的抬起了胳膊。
  “那么便烦劳将军了。”
  沐妘荷尽可能想缠的匀称些,可最后还是裹的如同肩甲。她不免有些失望,无奈的泄了口气。
  白风烈拉好衣领,转而笑着说道,“将军莫要如此,做在下的夫人无需会这些。”
  “听你口气,是娶定我了?”沐妘荷挑着眉毛不屑的问道,白风烈看着她,眉头开了又紧,末了突然站起身来,“不,其实……不一定……将军好生休息,属下告退。”他捡起地上的铠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大帐,只留下沐妘荷一脸的木讷和不解。
  入夜后,白风烈躺于榻上,完全没有一丝的睡意。他曾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才使得彼此落入如此困境,长街相识,知道沐妘荷乃敌将之首。他原打算,博其欢心后再暗截回营。如此既可重创大沄又可抱得美人归。可他当时却不明白,那可是沐妘荷,其心之忠,性之勇,谋之深,志之远,普天之下都难寻比肩之人。他深入敌营,欲俘获佳人,可如今却被佳人所俘……
  他在脑中推演计算谋划,可最后都被此间无解的情状击的粉碎。白风烈,沐妘荷,南征,北伐。这几个词如同奴隶脖上的铁圈,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可他明白,自己真的已然不能再继续待在她的身边了。只要眼里有她,他便会一直错下去。可这样的错最终是会害死她的。
  只是自己若真的一去不返,她会难过么?会伤心么?会四下去寻自己么?
  就这样直到天明,白风烈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要离开了,彻底的离开,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
  沐妘荷果然不负众望,在截杀了郑起年的残兵之后拿到了他的军符,之后便让周慕青和秦无月马不停蹄的接连诈开了煦州三座城的城门,几乎不费吹乎之力便将大沄和熠国的国界推到了渭水边。
  可白风烈却一连几日都未曾与沐妘荷见到面,他只想在离开前再看她一眼,可守帐将士却死活将其拦在了帐外。而今早,沐妘荷又下令,全军再休整两日。
  白风烈终于忍不下去了,眼下他已不仅仅是想要告别,而是思人之意着实剜心。
  傍晚时分,他在大帐外烧了一捆湿柴,将守帐的两人引了出来,随后飞一般的迈入帐中。
  “将军为何不肯见我!”白风烈一入帐中,便闷闷不乐的喝道。细看之下,沐妘荷竟躺在榻上,蜷身而卧。他一惊,三步上前,半跪下来。
  “将军你怎么了?”
  沐妘荷疲惫的睁开眼,原本便蹙紧的眉头眼下却凝的更深了。
  “你是如何进来的!”
  “嘿嘿,略施小计,调虎离山而已。”
  “你去吧,我身体抱恙,无心与你耍嘴。”
  说完,沐妘荷一扭身便背对着他。
  白风烈想了想,半起身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夫人哪里不适,夫君我略懂医术,可为夫人把脉。”
  沐妘荷被他气的哭笑不得,可腹中却又是隐隐作痛。
  “去去去,休要在此烦我。”
  这时大帐再次被掀开,周慕青端着一碗姜汤,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将军……咦,你是如何进来的?”
  “周将军……”白风烈起身憨笑着打了声招呼。
  “慕青,你来的正好,把这小子给我弄出去,整天胡言乱语,烦人!”
  周慕青噗嗤一声的就笑了出来,随后将汤置于桌上。
  “遵命,将军趁热饮下吧。”随后,她一反手勾住了白风烈的脖子,臂膀一发力,直接将白风烈给拖了出去。
  出到大帐外,白风烈无奈的揉了揉脖子,“周将军,大将军到底是怎么了?”
  “你真想知道?”周慕青神秘的说道。
  白风烈傻乎乎的点了点头,周慕青四下看了看,随后贴上小声说道,“将军月事在身,经水不利,故而少腹胀痛,尤其是初至和末尾之时,总是疼痛难当,都是行军多年落下的老毛病。今日已然到了末尾,估计再痛上半日,便会见好。”
  “那该如何是好?喝姜汤便有用?”
  周慕青轻叹口气,“只是略有缓解吧,将军丈夫之志,却碍于这女子之身,造化弄人啊……不过我倒是听过一法,或许有用,但将军愿不愿我就不知道了,你附耳过来……”
  片刻后,白风烈又悄然钻进了沐妘荷的帐内,沐妘荷此时依旧面对墙壁而卧。
  白风烈早在帐外就褪去了衣甲,只穿了贴身便衣,轻手轻脚的移到踏前,刚欲说话,沐妘荷疲惫的声音却先一步传来,“你为何又来了……”
  “将军,属下刚刚在帐外,偶遇一仙子,赐下一法,可解将军之苦。”
  “不用不用,快快出去!”沐妘荷本就痛的厉害,心情自然是烦躁不堪,可这家伙又偏偏三番五次的来打搅于她。
  白风烈也不理她,拖过火盆,伸出手掌,放在火盆上烘烤起来。沐妘荷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可显然白风烈又并未离开。于是只好悄悄抬起头回眸一看。
  “你这又是作甚。”
  白风烈咬着牙将手掌烤的滚烫,随后猛然转身,一把扳过沐妘荷的身子,扯开被褥,顺势掀开了她上衣的下摆,露出光洁的小腹。
  “你作什么……嗯啊!”这一烫,沐妘荷的脊背都绷直了起来,忍不住便喊出了声。一股热流由外直冲而下,疼痛顿时便缓解了不少。
  白风烈扭脸看着她,故作正经的说道,“将军这一声,可真是让人想入非非……”
  听到这话,沐妘荷终于克制不住,咬着下唇笑了起来,抬手便打了白风烈一拳。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花口,年纪轻轻,说起话来总是这般轻浮。”
  白风烈一本正经的回道,“若是拈花惹草才是轻浮,若是只对一人那便是深情罢了。”
  “没个正经……”沐妘荷嘴里虽然数落着,可身体确实舒服不少,竟慢慢合上了眼睛。
  “夫妻之间,正经也是假正经。”
  “谁与你是夫妻了!”沐妘荷愠怒道,“大沄女子,沾衣裸袖便为失节,我和将军可就只差鱼水之欢,将军便是想不嫁都不行。”
  “你!”沐妘荷一时竟接不上话来,因为他所言确实句句属实。
  “如何?将军感觉好些了么?”
  沐妘荷的身子原本就已然差不多干净了,若不是前几日箭伤,也不会痛到现在。如今这热气一激,顿时便畅快了许多。
  “我原本也无碍,多管闲事。”
  “是是是,夫人自然是身强体壮。”白风烈点头如捣蒜,随后又换了烤红的右手。沐妘荷抿了抿嘴,听见他喊自己夫人,心头就有些想笑,可脸上却又不能露出,只好憋着。
  “将军对我之情虽不及我对将军之意,可姻缘至此,还请将军多多担当吧。”
  沐妘荷很想起身狠狠揍他一顿,可无奈小腹处太过舒服,根本就不想用力。
  “何出此言。”沐妘荷长长舒了口气,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心中只有将军,可将军心中……还有夭亡之子,殉国之妹,还有北伐。”
  沐妘荷睁开眼,扭头看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将军是否一定要北伐?”
  “你不愿与我北伐?”沐妘荷顿时直起了上身,彷佛连日的疼痛并不存在一般。白风烈见她的反应,心头更是一凉。
  “坜国国土不适耕作,得来也无用,又何必去伐,我只是不愿将军赴险。”白风烈支吾着,勉强寻了个理由。
  “你可知,坜国国都定南,原本名为定西?”沐妘荷幽然的反问道,白风烈摇了摇头,顺势又将其扶躺。
  “多年前,定西城所在的幽州也是大沄国土,而幽州西侧绵延数千里皆是草原戈壁,那里才是坜奴的真正的故土。两国虽偶有摩擦,但相较之下,大沄还是占优的。可不想几十年前坜国突然便有了个不世出的将才,此人敏而好学,品行端正,幼年时曾游历天下,故而博学广识,极善用兵。与那野蛮成性的坜奴完全不同。之后在他的指挥之下,大沄节节败退,直到幽州易主。你可知此人是谁?”
  白风烈当然知道是谁,他不仅知道,而且可能比任何人都熟悉。他换了只手继续给沐妘荷按压着小腹,淡淡的摇了摇头。
  “那便是被人称作武圣的拓跋靖越,虽说我对坜奴向来无甚好感,但此人却是除外,他虽武力超群,谋略深远,却不滥杀也不欺民。他还写的一手好字,极善临摹沄国书法大家张之盛的玉泉体,可即便是如此人物却也难逃皇室内斗之乱。具体经由我等自然不得而知,只知最后他弟弟取了王位,并执意要像沄熠两国一般,以城为居,于是便舍弃西北草原,建都定南。之后拓跋靖越军权尽失,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我祖父临终之前还在感叹,若不是拓跋靖越匿踪,整个大沄说不定都要改朝换代了。”
  白风烈并不想听这段故事,因为他远比沐妘荷更清楚此间脉络。老师晚年弥留的那段日子,总是不断的重复着这些往事,他虽隐居多年,可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坜国和百姓。直到临终前,他仍反复念叨着那四个字,“入城则亡!”
  “将军为何突然谈起他来……”
  “只是恰好想到,便说于你听罢了,正因为坜国物力不盛且民风彪悍,久之则必生祸乱。若是再出一个像拓跋靖越一般的人物,大沄皆时又将水深火热。我沐家守国五代,如今就算不谈私仇旧恨,我也要尽我之所能,将坜奴赶回西北,再复大沄百年基业。只有如此,才对得起为国尽忠的祖辈,百姓才能得以长治久安。”
  沐妘荷还是头一次向别人谈及自己的大愿,她与朝堂上那些形如枯槁的大臣自然是不同的。当她第一次率军击退坜奴的捷报传回云阳时,沐妘秋就曾说过,有些人生来便是为了名垂青史。
  “将军忠义之心令人钦佩……”白风烈口不从心的赞叹道。沐妘荷说的都对,无论是从近前还是长远考虑,趁着国力强盛之时,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患才是上善之策。
  沐妘荷的语气一转,突然便语重心长起来。
  “人活于世,忠孝乃立身天地之本,有何可钦佩。倒是你,鞍前马后,奋不顾身却是只为娶一女子,胸怀未免太小。你年纪虽轻却是天赐将才,应执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思量于星辰大海展宏图大志。”
  白风烈闻之一愣,“想要娶将军这样的女子竟然还不算是宏图大志?”
  沐妘荷就这么看了他半天,最后漠然的笑了笑,“每每说起正经的,便就像个孩子……”
  “北伐若成,我便会身退,皆时,这沐妘军也会改朝换姓。你天资聪颖,算得上是个军阵奇才,若是……”
  白风烈抬手打断了沐妘荷的话,“将军,未来之事未来再言吧。我还有一事想请教。”
  “说吧。”沐妘荷难得看到白风烈如此认真的表情,不免也跟着认真起来。
  “将军十多年守身如玉,可偏偏对我情动至此……”沐妘荷听了半句,脸色刷的便红润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直白。
  “谁说我对你……”白风烈看了眼仍在沐妘荷小腹处放着的右手,随后轻轻挠了挠。
  “将军,你我皆是戎马之人,寻常男女那些欲拒还迎,口不对心的小心思还是免了吧。我只想知道,将军对我情动至此,是否是因为我让将军想到了自己夭亡的孩子。”
  沐妘荷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冷的也是极快,“他若能长大,确实与你年纪相仿,耳濡目染之下应该也是位少年英雄吧。事已至此,你确实占了他些光。但你虽言行举止轻浮,可有些举措于我而言却是与旁人不同。至于哪些不同,若你真有本事能娶了我,我再告诉你。但我有言在先,我虽对你一再容忍,也仅仅是在私交之上。若是哪日你真的有违军法……皆时,休怪我无情!”
  沐妘荷说的理直气壮,却其实什么都没说,她不愿告诉白风烈,他的神勇无畏像极了自己年少时幻想的英雄,像极了后来横扫天下的自己,也像极了她所幻想中能成大成人的儿子。
  “如此说来,将军已愿与我结成连理了?”白风烈追着问道。
  “结成连理?你怕是活在梦里!老老实实的待在我身边,休要再胡思乱想,等北方平定后,再言其他。”沐妘荷声色严厉的回绝了他。白风烈只是笑了笑,他心知肚明,若是她真的会在此时答应,她便不是沐妘荷了。
  可眼下留给彼此的时日已然不多了,他求不得天长地久,只想求一刻铭心。
  “届时还会有其他么……”
  沐妘荷重重的喘了口气,再抬起头来时,双瞳已射出阵阵寒光,她咬着后槽牙扯着嗓子低声怒斥道,“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了,还不把手给我拿出来!”
  白风烈原本一直和沐妘荷说着话,放在她小腹上的手,便一直忘了换,结果说着说着便穿过沐妘荷的裤腰带伸到了下面。待他说完最后一句时,指尖已然摸到了沐妘荷的柔软细腻的耻毛,于是他的手便僵住了,可却又有点舍不得拿出来。
  “将军,我绝非故意……”白风烈支吾着回了一句,可手还是放在原地,他虽表现的恐惧,可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害怕。他只是在犹豫,他知道自己绝对看不见沐妘荷所描述的那个未来,他只是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在离开的最后一刻,给自己留下些什么,留下些关乎这个此生至爱女子的什么。
  沐妘荷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一手扯住白风烈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到床头,抽出了自己的长剑。白风烈只觉得眼前一闪,剑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也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拿出来!”
  白风烈用尽手臂的力量和沐妘荷僵持着,他终究年不过二十,还处于那个放下比拿起更难的年纪。他的贪恋随着对她的了解加深膨胀的越发猛烈。彷佛这个女子有着让男人无法拒绝和放弃的魔力。
  他可以选择放弃,但至少应该先握着什么才有资格去放弃。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他着实忍不住这样的诱惑。
  “将军,我刚刚便说过,我对将军用情更深,你可安然等北伐,我却是等不了。未来之事……变数太多!”
  “那你便如那些狗男人一样,想要强迫于我!”沐妘荷激动的连市井之词都出来了。
  “我永远不会强迫你,我只做我想做的该做的事,而你永远都可以阻止我……你我之间,利刃永远都只会向着我这一边。”
  白风烈随后前倾身体,用自己的脖子去顶住沐妘荷那锋利的剑刃,只要剑锋移动分毫,他便会血溅当场。沐妘荷惊呆了,她看着白风烈的眼眶突然变得通红,漆黑的双瞳里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却带着一阵阵悲鸣般的哀嚎。她突然便看不透了也看不懂了,白风烈脖子上的缰绳明明一直是牵在自己手中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失去掌控。
  她慌张的配合着他探头的动作后撤着剑刃,直到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自己压倒在榻上,封住了自己的双唇。沐妘荷终究失算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白风烈仅当作一个男子去看待,也无法将他仅当成一个孩子去看待。她动情的那一刻,便已然输了所有。
  他说的对,自己有很多法子去阻止他,可她却一个也做不到,他仅仅只用了一个毫无希望的无畏眼神便击垮了自己的心智。
  也许从自己第一次放任他的轻薄开始,也许仅是从长街一瞥开始,有些后果便是注定。
  这十年的空白和孤独让她在这种纯粹至极而又不顾一切的深情之中总是难以招架。比如现在,她根本顾不得白风烈的一再侵扰,而只是努力将手中的剑刃摆平,就这么放在彼此跳动的心房之间。白风烈一手绕过沐妘荷的脖颈,紧握住肩头,上身则全力贴住了对方,以至于那柄剑根本抽都抽不出来。
  沐妘荷倒下的那一刻,手便卸了力,白风烈顺势伸下手掌。沿着稀疏的绒毛而下,四指贴合着皮肤的纹理和缝隙,沿着股沟两侧分开,最后缓缓汇于桃源洞口。他合拢手掌附在女子最后的清白所在,将其整个包裹住,只用指腹感受着那逐渐炙热的温度。这彷佛成了他的某种占有般的宣誓。
  沐妘荷只能睁大自己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孩子般的男人,连眨眼似乎都忘了。他吻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像是轻踩荷叶的蜻蜓一点一点的落在她的唇瓣上。
  而她依旧在想着她的剑,她正用力握住的这柄剑,她曾用这把剑斩下了许多对她意图不轨之人。可此刻一切全都变了,这把剑的剑身贴在彼此胸膛之上,剑刃朝向了外界,彷佛成了某种象征般的捍卫。
  白风烈慢慢抬起头,随后彻底将自己移上了她的床榻,抬头的片刻,几滴鲜血悄无声息的滴落了下来,从他的脖间,落在她的唇上,像是女子出嫁时抹的那一撇朱红口脂。
  她的剑常磨,所以剑刃很快……血与剑,沐妘荷彷佛短暂体会到了白风烈眼神中的无奈和绝望。她下意识想抽走已经被放松的长剑,可白风烈却先一步止住了她。
  “就放在这,我把我的命也放在这,不论我想做什么,你都可以随时阻止!”
  “你又受伤了……”沐妘荷不自觉的配合着此时的气氛,软下了语气,可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在潜意识里加上又。
  “皮外伤……值得……”
  白风烈说完,又伏下身子,从她的耳侧起默默舔吻着她的脸颊。而于此同时,他的右手手指缓缓的弯曲,将两个指头顶开花瓣,探入了已然微微开口的花径中。
  “不行……不行……”沐妘荷慌忙的开始了并不算猛烈的挣扎,白风烈再次抬头,扫了眼那把剑,淡然的说道,“我知道,你可以阻止。”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把剑有一天会成为她的阻碍。她也从未想过,当一个女人情动时,浑身竟会软弱至此。
  “我……我月事未褪……不可,不可……”
  白风烈一愣,他其实还只是个雏儿,只不过在坜国那彪悍开化的民风中早已见过太多男女交合之事。耳闻更是数不胜数。但关于女子月事,他确实是知之胜少。
  “为何不可?”白风烈的语气如孩童般好奇,惹的沐婉荷只能凝眉把脸瞥向一旁。
  “会染血,大不吉……”
  白风烈用两根手指在沐妘荷的花径中轻轻搅动了一下,随后抽出手来,当着沐妘荷的面,分开了两指,一条晶莹透明的蜜液在指尖缓缓拉成长丝。
  “明明无血……”白风烈轻声说道。沐妘荷刚想说话,可白风烈却突然将手指伸入口中,吮吸了几下。
  “你这又是作甚!”沐妘荷赶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手从口中抽了出来。她的脸颊已然滚烫如火,灼的双眼都有些模糊。
  白风烈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推的她的耳侧。笑的有些邪魅,又有些孩子气,“甘甜!”
  身体逐渐累积起的燥热被他这最后一个动作彻底点燃。她终于放弃了,血,剑,孩子般的笑容,不顾一切的执着,超乎一切的深情。沐妘荷轻吁口气,除了那只握着剑的手,卸去了全身的力气,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白风烈缓缓拉开了她的领口,将上衣从肩口剥下,露出高耸雪白双峰中那条诱人的沟壑。但却并没有除去上衣。因为她的剑刃太快,他不想伤了她。他继续着自己刚刚的动作,从耳畔浅吻而下,直到脖颈,她的皮肤并没有深闺女子那般细腻,盔甲将其磨的略微有些粗糙,但他却十分喜爱。他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剑刃,彷佛在一片荆棘中采撷娇花,可剑刃却还是挡住了她上身绝大部分的风采,亦如彼此的命运。
  掀开被褥之后,肿胀的下体让白风烈没有丝毫的犹豫,抬手便拎住了沐妘荷亵裤的两侧,沐妘荷此时也回过了头,伸手去扯自己的裤腰,她明明已然放弃了,可又不想如此容易便放弃。可奈何白风烈手脚太快,她的手还未至,亵裤便已然被褪到了膝处,随后便彻底离开了身体。
  面对如此精致的肉体,他只能尽力保持着理智,这是他的第一次,也是他们的第一次,他不想让她失望。她的双腿如胸脯一般,雪白无暇,可却不比一般女子那般纤细,但却更为修长,匀称而有力,入手饱满又极富弹性,总之只要是她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最好的。
  白风烈将手伸到腿弯处握住,随后缓缓上推,彻底暴露出了沐妘荷从不示人的桃源蜜穴,乍看一眼,粉嫩如三月桃花。两片晶莹的花瓣轻薄小巧悄然而合,含羞待放。白风烈双手再次用力,彻底打开了沐妘荷的双腿,拉扯之下两片娇嫩的贝肉间开了一个小口,晶莹的露珠便缓缓渗了出来。
  花瓣的顶端是一枚娇小的肉色珍珠,他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沐妘荷顿时便绷直了大腿。那里太过柔嫩,可自己常年握枪的手又太过粗糙。他只想了片刻,便探头向前。
  沐妘荷只觉得一股热气喷洒在了自己的私处之上,顿时连带花径直到心头都不免瘙痒了起来。她茫然的抬起头,却又晚了一步。白风烈已然将头埋进了她的股间,一口含住了她娇嫩的花瓣。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只有自己的柔软的唇舌才能配得上这娇美的蜜穴。
  可沐妘荷却是大惊失色,这与她所想的同房完全是两个样子。而白风烈舔吻的又是那么专注,从外至内,如同赏玩一般将每一处软肉和皱褶都舔舐的彻底,花径点滴的花露顿时汹涌了起来。源源不断的从深处渗出,白风烈照单全收的尽皆吸入口中,完全不顾自己发出的淫靡声响。
  这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和潮涌般的快感让沐妘荷失去最后一丝判断对错的机会。她最后的理智全都用在了阻止自己抬高香臀去迎合对方的爱抚。
  而白风烈却是被这源源不断的甘甜,和唇齿间滑腻绵软的口感所折服,他忍不住想吻的更深,于是便向前上了一步,抄过沐妘荷的臀部,将她的下身彻底抬了起来,抱在怀里,双手环绕而过握住她坚实丰满的臀部,不断捏揉的同时还拼命的往上抬,而头也配合着埋的更深,上下一同发力,将舌尖完全探入了蜜穴的深处。
  此时沐妘荷的私处完全被夹紧在了白风烈的臂弯和唇齿之间,花径通道中的嫩芽被他的舌尖撩拨的林立而起,不断收缩着想要缠住些什么。她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圈起腿弯,绕过对方的脖颈,娇媚的喘着香气。右手随后跟随身体本能的动作向下捧住了白风烈的鬓发。
  可即使如此却也还是释放不了身体里几乎要爆裂而出的快感。于是她左手用力一挥,胸前的长剑划着圈的飞了出去,直接扎在了案牍之上。
  突如其来的利刃声响把白风烈吓了一跳,他几乎是本能的松开了沐妘荷的下身,从榻上跳了下去将其挡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外面,于此同时还顺手扯过被褥将她盖住,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沐妘荷终于得到了暂歇的机会,缓缓喘息起来,双眼则默默看着白风烈的背影,心头的暖流并着快感的余温让她几乎想要抬手将其拉回到榻上。
  白风烈很快便发现了案牍上的那柄剑,回头看着脸颊一片潮红,眉眼迷离的沐妘荷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了片刻,沐妘荷却不知该说什么,但显然白风烈原本也没打算要说什么。他当着沐妘荷的面直接褪去了底裤,只穿着上衣,任凭阳具骄傲的挺立着,可却还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他抬手擦了擦满脸的蜜液。
  “夫人多汁,味美绝伦。”
  “你闭嘴!”沐妘荷咬着下唇愤恨的说道,她头一次这么烦白风烈说个不停。
  白风烈看见沐妘荷此时的脸色,自然明白她是羞了,赶紧捂了捂嘴,“好好,不说,不说,只做不说……”顺手又拉开了被褥,把自己整个都塞了进去。
  沐妘荷刚想反驳,双唇却又被堵了个结实。这一回白风烈算是有些驾轻就熟了,他侧过身,一手环过沐妘荷的后脖,一手则绕后再次握住了她的香臀,顺便贴紧了她软绵无力的身子。火热的阳具从两股间探入,顺理成章的贴住了花瓣穴口。
  随着他手掌的抚弄揉捏,花瓣与阳具便开始了亲密无间的磨蹭。沐妘荷短暂恢复的理智顷刻间又荡然无存,只能抬手搂住他的后背,任凭他在自己的身子上挤压交缠。
  她的嘴被堵住喊不出声,只能将心头这一股热气借有唇齿传递。两人来回撕咬着彼此的唇瓣,吮吸着舌尖,像是一场无言的战斗。
  而沐妘荷私处的蜜液早将白风烈的阳具浸湿,彼此摩擦的速度也愈发猛烈。白风烈先一步招架不住了。他还是初次,怀抱如此佳人,能折腾这么久已然是上天给了面子。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这第一股阳精射在外面。
  于是他翻身而上,将沐妘荷压倒在床铺之上,移开唇舌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夫人,得罪了,我可还是处子,若有不周,还请担待……”
  沐妘荷的蜜穴早已湿成了一片,那娇小洞口也已尽可能的绽开了一条缝隙。她知道自己阻住不了他,可能也并不想阻止。她原本便就是敢爱敢恨的性子,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他对自己是全心全意早已看在了眼里,仪表堂堂又是大将之才。既然情投意合,年岁之差又何足挂齿。就遂了这小子的心愿,迟早嫁与他吧。而眼下既然决心要嫁,又何必在乎这床第之欢,反正正如他所言,自己早已失节,非他不嫁了。
  “你可想好了……若你进去,此生便再不可有别的心思,或是念着别的女子,三妻四妾更是想都别想。否则剑刃之下,薄情丧命!”
  “遵命!”白风烈连连答应,却默默在心头念叨,即便娶不了你,此生我也不会再要别的女子了……
  他伸手扶住阳具对准洞口,开始还缓缓刺入,挤开拢聚遮挡的两片贝肉,卡在那紧致的缝隙之中却再难进一步。蜜穴幽深重门叠户,越是难进,白风烈的心头便越是痒痒。
  他初次为之,自然不得章法,于是干脆一鼓作气,卯足了力气猛然一刺入底。沐妘荷脸色顿时苍白,眉间一凝,忍不住的想要曲起身子。她久不经人事,就算外体再强韧,花径软肉也是娇嫩,这一顶直到深处,如重锤砸在了花蕊之处。蜜穴的软肉僵硬的包裹着阳具,简直要将其勒断一般。
  “痛了?”
  “无妨。”沐妘荷咬着牙,此份疼痛还不足以让她变颜变色。
  白风烈倒吸了口气,“可我却有些痛,夫人里面可真是紧实,紧包细裹,我举步维艰啊。”
  沐妘荷抬手扯住他的耳朵用力拉了下来,“要做便做,再废话就把你割了。”
  白风烈憨笑着,缓缓用力拉出半程又重新送了回去,这一出一进便已然顺畅了几分。
  于是他伏身贴紧,用胸膛挤压着沐妘荷身前的软肉,不住舔吻她的耳垂,轻声细语道,“夫人可舍不得……”
  就这么缓慢的进出了几个来回,花径便适应了阳具的尺寸,沐妘荷的身子跟着慢慢软了下来,他活动的也越发顺畅。一旦顺畅,刚刚彼此温存的快感便以百倍席卷而来。他初次与女子交合,这腔道中的温热和四面而来的挤压让他根本无从坚持,只能任凭自己的本能尽可能的猛烈冲击,每一次抽插都是破竹而入。
  而沐妘荷微闭着眼,只是闷哼,偶尔发出“嗯啊”的呻吟,虽面色红如滴血,却并没有露出一丝寻常女子的骚态,可即便如此对于此时的白风烈而言却也是足够受用。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明明娇弱温热的花径却极为耐受,任凭他雨打芭蕉,如何凶猛的冲刺,那股强烈的包裹和反握都未曾松懈半分。这快感着实太过强烈,以至于他还没动多久,甚至还未来的及告知沐妘荷,一股浓稠的初精便尽数射了出去。
  对白风烈而言,射的着实有些不情不愿,因为他还未尽兴,他趴在沐妘荷的身子上,不愿起来。沐妘荷自然也未尽兴,但心里却是高兴,因为如此看来,这家伙没骗自己,他确实还是个处子。
  “出都出来了,还不起身?”她抬手拍了下白风烈的后背。
  “可我还未尝够夫人之色。”沐妘荷无奈的笑出了声,听他这委屈的语气却又瞬时成了一个孩子。
  “那你还想怎样?”
  白风烈想了想,扭头讨好的说道,“今夜想与夫人共眠,共效鱼水之欢,人事之美。”他说着话,悄悄抬手放在了刚刚无暇照顾的酥胸之上,轻轻按揉起来。沐妘荷的双峰平时被盔甲所掩,此时摸了才发现,自己一手根本无法握全。
  沐妘荷全无动作,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语气突然有些许担忧。
  “你如此年少,如此轻易便让你得逞,天长日久你还会珍惜么?”
  白风烈轻抚沐妘荷滚烫的脸颊,“为承美人恩,我几欲倾尽一切,何谈轻易?只要你的剑还握在手中,我的命便在你手中……”
  沐妘荷反复咬着下唇,眉目低垂,睫丝轻卷,半响后终于低声说道,“北伐事大,只此一夜……”白风烈得令,双眼顿时放光,他腰背一挺,将沐妘荷直接抱起了身。于此同时,下身也恢复了再战之风。
  他跪坐于床榻之上,沐妘荷则分腿坐在他的身前,私处紧密相合,不留一丝缝隙。彼此就这么深情对视了良久,白风烈抬手将她交领褪至肩下的上衣缓缓剥了下去。那两团白似雪,绵如纱的双峰顿时便傲然挺立在他的眼前,两枚粉嫩的乳尖也已从淡红的一圈乳晕中抬起了头。整个乳胸丰润而不坠,娇艳欲滴如初阳的第一滴晨露,精致的如同剔透的玉器。
  而那对饱满玉兔之下却是盈盈一握无一丝赘肉的腰肢,身形由丰至窄,曲线平滑极赋洛神之美。
  白风烈有些看痴了,沐妘荷含着笑意垂下头,顶住他的额间,轻声问道,“这身子可是老了?”
  “只此一夜……足慰平生!”白风烈动情的喃喃,随后便将那小巧的乳尖含入口中细细舔弄起来。沐妘荷只是淡淡的笑着,她伸手搂住了白风烈的头顶,用指尖挑拨着他披散下的发丝。此时她竟有些恍惚,分不清怀中含住自己的究竟是男子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直到下身被对方逐渐肿胀的阳具填充满,她才回过神,身体的燥热便紧随其后而来。
  白风烈双手并上,将沐妘荷酥软的娇乳拖起,随之放肆而随性的揉捏起来。他只觉自己的手掌陷入了一团云中,任凭他如何纵情,皆能化百炼刚为绕指柔。乳尖在他的口中逐渐膨胀,等熟透后他便又去含住另一个。
  下身久久未动,自然难以平复,他只得松开一只手,探到沐妘荷的臀下,托住她一侧的臀瓣,助其上下蠕动私处。
  沐妘荷四处受袭。已然情动难忍,配合着白风烈托起的动作,蜷其双腿,上下动了起来。
  “烈儿……烈儿……”她含着嗓子略有娇嗔的喊道,可能还是心念着彼此十多年的岁差,情欲之下的亲昵爱称却还是只能叫出烈儿二字。
  “我在……”白风烈匆匆移开唇舌,敷衍的回了一句,便敢忙又低头咬住,他已不满足于只舔弄乳尖,而是将整个乳晕都含进了嘴里吮吸拉扯。
  “嗯啊……烈儿……不可……不可……负我……啊……”随着白风烈放开了双手,双双拖住她的臀瓣上下拉扯,她便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高仰着雪白的脖颈,紧紧将白风烈的脑袋按向自己的乳胸,整个身体紧紧贴合,脸色更是千娇百媚,让人欲罢不能。
  两人交合的速率越发猛烈,蜜穴中的软肉彷佛活了过来,极力包裹缠绕着肉龙,每次臀部落下砸于胯间之时,他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阳具突破了一切包夹顶住了那枚柔嫩的花蕊。一时间,爱液迸流而出,沿着彼此的股沟肆意流淌。
  可如此动作终究满足不了一位少年征战四方的野心,他松开手,再次怀抱住沐妘荷的身体,将其放倒在床榻上。连根抽出,随后重重的插到最深处。
  “啊……烈儿……不许如此……欺负我……”
  沐妘荷很快便意识到了对方接下来如火如荼的可怕攻势,她并不是承受不住,她只是怕自己忍不住喊叫出声来。于是她拉扯着白风烈的耳朵,将这个仍在自己胸前孜孜不倦耕耘的小家伙提到自己脸前,随后捧着他的脸重重的吻了上去。
  白风烈的脑袋被沐妘荷死死固定住了,只好暂时放弃那对他根本欲罢不能的玉峰,再次投入彼此间忘我的唇舌之爱。
  而下身在限制得以全部释放后,已彻底陷入了癫狂。每一次抽出插入都如战场之上取人心窝一般大开大合。每每连根抽出都会带动着蜜穴口的两片贝肉花容失色,随后又被紧随其后的冲击带入穴中,花房中爱液喷溅而出,星星点点落的满身。
  他将沐妘荷紧紧抱在怀中,任凭对方撕咬着自己的下唇。下身则一次又一次不顾一切的冲击着她的花蕊,彷佛永远也不知疲惫。
  沐妘荷的身子越发红润,原本坚实的臂膀腰身在如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之下逐渐恢复了女子该有的柔美。此时此刻,理智已荡然无存,她们将战场搬上了床榻,彼此相杀,杀的血流成河。
  不知抽插了多久,沐妘荷终于又一次绷紧了身子,一股暖流再次从花蕊中喷涌而出,浇灌在白风烈的肉龙之上。她已不知道自己泄身了几次,但这一次却是最为猛烈,感觉整个心神都随着花径的热流一同喷洒了出去。
  白风烈纵使再舍不得,也已经到了极限。他放开沐妘荷的唇舌,终于给了彼此大口喘息的机会,随后抬起身,按住沐妘荷的两团已被他胸膛压的泛红的双峰,用尽最后的力气,全力抽插了几次。随后低哼了一声。全数射进了沐妘荷的花房深处……
  云淡风轻了许久,白风烈才滑下沐妘荷的玉体躺在她的身旁,头顶着她的锁骨。沐妘荷一身香汗淋漓,本想起来擦一擦。可白风烈的双臂却依旧固执的把她搂在怀里。
  她挣扎了两下便微叹口气,转而侧过身,将下巴架在白风烈的头顶上,抬手轻柔的摩擦着他的后背。白风烈便进一步贴上去,任凭沐妘荷将其抱在了怀中,于是男子又成了孩子。当他在自己的身子上征战时,她能感受到一种对她近似疯狂的爱恋,可此时当他安静的卧在自己的怀中时,她又能感受到一种不可理喻的依恋。这两种感情交叠在一起,让她的身心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欣慰。
  从豆蔻之年到如今这半老徐娘,她几乎完整错过了一个女子最为珍贵的时光。可只因为这个“胆大妄为”却又一往情深的孩子,她突然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
  而怀中的白风烈却是完全另一种心情,他每每下定的决心在这个女人面前总是那么不值一提。今夜原先根本就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只是想来见她最后一面,只是想默默的告个别。可他又一次高估了自己。他明明就知道,自己面对沐妘荷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只要看见她,他就只想再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彼此穷途末路……
  和自己的老师一样,她才是真正心系天下,有着宏图大志之人,她才是应该垂名青史之人,她和自己不同,她有信念,有抱负,这样的女子不应该被伤害,被阻拦,被失望。
  而自己,只是为了杀一人罢了,渺小的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被命运遗弃的孩子,在尸堆中熬了三日,为了活命,喝过人血,咬过人肉。他与狼同居,荒野相伴,从小到大满眼中只有荒漠和风雪,还有自己垂垂老去的恩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不爱任何一个国家,不关心任何一场胜败。他的善良只源于对自己身世的共情,他不希望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变得和自己一样,仅此而已。约束他的从来都不是自身的信念,而是恩师赐予的枷锁。而这枷锁却带刺入骨,让他无法违抗。
  这是老师的智慧,他用十多年的光阴雕琢了他的心,剥离了感情,却留下了宿命……
  而眼前这个女人是他此生第一次爱上的东西,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想要不顾一切去守护的人。无关于礼教道德,人伦约束,就只是单纯的,我想守护你……
  于是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在白风烈的心头萌芽。
  “睡了?”
  “没有。”
  “在想什么?”
  “想夫人……”
  白风烈说完,又再次收拢手臂,将沐妘荷抱的更紧了一些。
  “已然入怀了还要想?”
  “想着时辰尚早,等我休息片刻,再与夫人较量。”
  “三句便没个正经。”
  “夫人……”
  “嗯?”
  “记住我今晚说过的话……”
  “……好……若是平日不许叫我夫人!”
  “……喏”
  
  此一夜两人如同干柴烈火,稍稍一擦便是忍不住的天雷地火,白风烈几乎将沐妘荷全身都欺负了个遍,而沐妘荷更是泄的满塌蜜露,直到二更天后,沐妘荷才精疲力尽的沉沉睡去。
  白风烈安静的躺在沐妘荷身边,抚摸着她的睡颜,从额间到嘴角,每一处他都想要铭记在心头。离开大帐时,他不知道回头看了多少眼。原来一夜并不够,可能此一生对他来说都不够。
  回了自己帐后,简单收拾了东西,随后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沐妘大营。他不敢回头去看,只能一个劲的往前冲。
  等到四更时分,他就已经到了石波镇,守镇的军士并不认识他,又费了阵工夫才进了拓跋野的大帐。此时的拓跋野正光着上身卧于榻上,两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全身赤裸的睡在他身旁。
  “皇弟为何深夜前来?”拓跋野一脚将面前的女子踹翻在地,随后踩着她柔弱的身子走下了榻台。
  “玩够了,便回来了。”白风烈目光如炬的看着他。
  拓跋野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后半侧着身子,笑道,“玩够了好,只不过那沐妘荷,皇弟打算如何处置?”
  “寒云关下一决胜负。”
  “寒云关?哈哈哈哈哈……”拓跋野笑的张狂至极,惹得白风烈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皇弟不是开玩笑吧,如今此女唾手可得,你竟要放虎归山?难不成,皇弟当真动了情?”
  白风烈沉默片刻,尽可能冷静的回道,“沐妘荷乃世之良帅,若如此胜她,胜之不武。我要与她正面交锋,光明正大的胜了她,已服天下!”
  拓跋野又倒了杯酒,一步步走了过来递到白风烈手上,“皇弟,这可不像武圣弟子会说的话,战阵之间,不厌诈伪,何来光明正大一说。”拓跋野说完,又是话风一转,“皇弟年纪尚轻,沾色则迷也是情理之中,但你需明白,无论何种女子,终究只是取乐的工具罢了。大丈夫立于天地,岂能为美色所迷?”说完,拓跋野突然抽起了一旁的砍骨刀,转身便甩了出去。正砍在床榻之上,那趴在地上的女子顿时花容失色,大声尖叫起来。可随着拓跋野转身一瞥,赶忙用手捂住了嘴,抖筛般缩在榻角。
  “记住了皇弟,女子,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说完,他转身走到女子身旁蹲了下来,掐住女子的下巴,“别怕,我不会杀你,我还没玩够呢。去榻上等着……”
  白风烈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便出了帐,没一会,拓跋野披着紫红色锦缎大氅便跟了出来。
  “皇弟若是实在下不了手,那便由我来吧。”
  “皇兄何意?”
  拓跋野屏退了左右,压低了声线,“皇弟可知沐妘荷下一步将要去哪?”
  “兖州已定,自然是去崇州。”
  “呵呵,皇弟果然还是年轻啊,这女人心可比天大,永远都是出其不意。我告诉你,她打算借道熠国,由渭水北上,穿盲鹰谷入我大坜,而后直插定南国都。崇州六城,她怕是根本看不上。”
  白风烈呆住了,这确实是沐妘荷会想出的策略。比起沐妘荷,他的格局终究是小了,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强悍的多。他在脑中快速演算着。眼下熠国已被沐妘荷打的人心涣散,即便借道想来也是畅通无踪,而如今西北乃是牧期,大批军士都于西北深处迁徙放牧,只有他手握五万轻骑游弋于崇州,定南空虚已是定局,若沐妘荷真的天降定南,那大坜王都必是荡然无存。老师说的可真是太对了,入城则亡,若是没有这座城。又哪里会有如此明确的目标。
  “皇兄何处得来的消息,此处距定南差不多有一月路程,她会胆敢孤军深入至此?”
  “从十年前那些惨败后,我便明白了一点,正面与沐妘荷为敌,必是凶多吉少。而她最大的敌人其实并不在我大坜,而是在她沄国,于是这十年来,我只做了一件事,便是尽可能多的安插眼线在大沄,她沐妘军虽然忠君无二,可王献勋手下的那些人可就未必如此了。此条进军线路乃是线人在她的沙盘上所见。整个沙盘,只有渭水到盲鹰至定南,有一条细微的指尖划痕。至于她如何进兵,我却不得而知。”
  白风烈心头一阵悲鸣,奈何沐妘荷再神机妙算,也终究抵不过背叛二字。
  “我原本以为皇弟另有妙计可擒沐妘荷,还特别让你部下阿刻依选派了两万将士在九牢边待命,以供皇弟用兵。不曾想,皇弟居然要正面与之相抗……哎!”
  “你让两万断牙守在了九牢另一边?”白风烈气息有些不稳了,拓跋野这已然是公然越权。
  “皇弟莫要动怒,我不过怕你身陷敌营,无法用兵,故而才自作主张。若是皇弟决意不肯动那沐妘荷,便带着那两万人回崇州去便是,我自当设伏擒她,不过届时,沐妘荷入得可便是皇兄我的紫金大帐了。”
  拓跋野似笑非笑,安然的等着白风烈的答复。
  “皇兄不用操心此事了,我自会领断牙……伏击……沐妘荷!”
  “如此甚好!”
  白风烈一刻也不想停留,见了断牙的哨探后叮嘱了片刻,便让哨探给断牙千长传令去了。而眼下,原定的计划已被打乱,他思前想后,只得再次上马,往沐妘大营赶去。
  白风烈不是傻子,眼下的情势如何,他已然非常清楚。从一开始,他在沐妘荷身边的种种事迹恐怕早就传到拓跋野的耳中。十年前拓跋野被沐妘荷打破了胆,除了煮熟尸骸泄愤外,便再无半点办法。如今虽说装作成竹在胸,可事实上,拓跋野根本不敢与沐妘荷交锋,甚至不敢露面,即便是伏击也并非万无一失,因为对于那个女人来说,就没有绝境二字。
  于是拓跋野将断牙也扯入了战局,逼着他除掉沐妘荷。如此一来,他所背负的就不再自己一人的身家性命,而是二万断牙的生死。若是他真的放走沐妘荷,按坜国军令,这两万人头怕一个也保不了。
  拓跋野知道自己动了情,这个已过不惑的中年人彻底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于是他想尽办法来激怒自己。虽然白风烈已然明白了一切,可他依旧不敢冒险,他不敢拿沐妘荷的性命去冒险。由他伏击,至少能保住她的清白和性命。毕竟这盲鹰谷口窄内宽,简直就是伏击的绝妙之地。若是真的交给拓跋烈,万一沐妘荷有失,后果是他完全不敢想象的。
  事到如今,他算是真正认识到了拓跋野是个怎样的人,可站在坜国的立场上,却又不能说拓跋野错了。到头来也只有誓死跟随他的那五万断牙是无辜的。
  白风烈回到沐妘营地后不久,沐妘荷便召集了全部将领于中军帐议事。
  沄军接连大胜还斩了敌国主帅,如此天大的军功,沐妘荷却只是三言两语便一笔带过了。她命王献勋继续镇守兖州及渭水边新入的三城。周慕青和秦无月则率军两万连夜出发,沿九牢山一线火速赶往寒云关,步卒辎重随后进发。
  “将军,那之前援救郑起年的坜奴如何应对?”周慕青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他们已经退去了,毕竟兖州大局已定,攻城掠地并不是他们所擅,而且依我看来,那些也不像是崇州的断牙军,若是那拓跋烈麾下的断牙只有如此本事,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沐妘荷的语气简直不可一世,可在场无人有异议,即便是白风烈也发自心底的认为沐妘荷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来。
  之后白风烈在一旁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调令,心里顿觉不安。众将散去后,他便多留了一步。
  “将军让众将皆去寒云,自己却不去?”
  沐妘荷双手撑在沙盘之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地势,而如今的沙盘已然大了一倍。听见白风烈的发问,才淡然的抬起头。
  “我为何要去寒云。”
  “收复兖州,将军不亲自坐阵么?”白风烈跟上一步,略有急躁的问道。他由衷的希望沐妘荷可以改变计划。
  “收复兖州?你,我还有五千最精锐的沐妘铁骑,难道只能去夺那几座城么?”沐妘荷说完,将一只黑色的信旗飞速的插在了沙盘之上。
  白风烈转头一看,心便沉到了底。
  “将军是要借道熠国,沿渭水上游走盲鹰谷穿过九牢,然后由西向东,直插定南?可路途如此遥远,非一月不可达啊。而且万一出现变故,将军孤军深入,岂不有大险!”他用手指沿着沙盘的地势划过,蜿蜒曲折的最后一点正是定南城。
  “二十日便可,我这五千人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如今盛夏之时,沿路自给自足不成问题。这一路皆是平原戈壁,就算有变故,想要在如此庞大的战场上围歼我,哪有那么容易。我此举虽有些冒险,但只要经此一战便可踏定乾坤!”
  看来她从出征的第一日便已经想到了今天。白风烈读懂了她的心思,她就是要重复沐妘柔的路线拿下定南。
  沐妘荷意气风发的说完,双瞳中光辉闪耀,随后又低下嗓音,意有所指的说道,“某人不是等不及北伐事成么,眼下只消二十日不知他还等不等得。”说完便背过身去,不再看白风烈。
  白风烈心头一疼,接着便狠狠咬着下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将军……”他脱口而出,想要提醒她,可突然却哑了口。
  拓跋野为何摒退四周,只将此事事无巨细的告诉他一人?一则是要自己率军伏击,二则便是堵住了自己的口。若是此时事迹败露,无论是不是自己所言,于拓跋野而言,他都难逃干系,而他的断牙和他的群狼也都要连坐承罪。此人心机可真不是一般的深,看来老师的谋略他未学精,大沄的官斗之术倒是学贯南北了。
  “有什么可是的……你昨夜说的话,我都还记得。去吧,只消安心跟着我。此战必成!”
  白风烈看着沐妘荷笔直的背影,仰头闭起了双眼,随后默默的离开了大帐。
  雨季的兖州天色总是变化莫测,明明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之间竟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来,白风烈站在雨中再次回头看了眼大帐,终于还是一撂罩袍转身而去,男子多薄情,深情总相负。他白风烈也不过是个辜负佳人的极恶之徒罢了。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1/12 03:16:46

下(上)
  「陛下,军前密报。」
  白锦之放下手中的羊脂龙凤玉佩挥了挥手,几个侍卫便赶紧上前搬走了殿中的两箱珍宝。殿下熠国和使再三跪拜后踏着碎步而去。
  他这几日来兴致颇高,不仅大宴群臣,还在云阳放了百花灯为沐妘荷庆功。
  可当他接过信袋,展开了布绢看了几眼后,脸上的惬意却僵在了脸上。他前后看了三遍,几乎快要将布绢看穿,才完全确定信中所言之事。
  「简直荒唐!」他将布绢揉成团重重的拍在了龙案之上。
  「传旨,传旨!让武英候连夜回……」
  「陛下,丞相求见。」
  白锦之的手漠然指着北方,而后又带着重重的鼻息放了下来,「宣。」
  片刻后,韩丞相上殿叩首。
  「爱卿何事?」白锦之紧锁眉头,不断揉搓着手中的布绢,此刻他正在脑中拼命想要勾勒出一个虚幻的男子模样,一个素未谋面,却想要夺他至宝的男子。
  「陛下可知武英候与那拓……」白锦之听到这话顿时抬手压言,随后眼神示意左右退去。
  「丞相如何知道此事!」
  「陛下,武英候这些时日与一翩翩少年朝夕相处,还特请陛下封了他一个游击将军,每每分兵而战必与此少年同行,此事沄军中早已人尽皆知。更有甚者,据传武英候手臂负伤休养之时,两人曾于大帐中孤男寡女共度了一夜。只是却不知那少年竟是坜国大都尉拓跋烈。如此一来,其中奥妙,恕老臣难以揣摩,故而急奏陛下定夺。」
  韩勤石一番描述,不多不少,正掐住了白锦之的咽喉。他在朝多年,自然比谁都清楚陛下的心思与脾气。
  白锦之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让,但唯独此事乃是龙之逆鳞。虽然沐妘荷已是前皇后,可椒房殿空置至今未有其主绝非是他无意。他在等,等她胜了,亦或是累了。这十年间,他寻遍了所有的借口都未见得她一面。可他依旧在等,等这椒房殿唯一的女主,天下唯一的皇后回来。
  她可以不属于自己,但不能永远不属于自己,更不能属于别人!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扶着龙案稳住自己的身形。「妘荷冰魄雪魂,一心为国,断不会有失仪之为。应是求胜心切,受其蒙蔽罢了。」
  他刚刚明明怒不可遏的想要急招沐妘荷回都,可此时冷静之后却不得不为她说起话来。她若失节,失的便是天子颜面,大沄颜面。
  韩勤石并不争辩却只是附和,「臣想来也是,武英候心中所念便只有北伐二字,又怎会与一黄口小儿有染。只是武英候盲鹰谷遭伏,五千人尽皆被放了回来。
  她独自一人面对两万断牙居然全身而退。另据守城士卒所言,武英候归来之时…
  …」韩勤石有意越说声音越弱。
  「如何?」白锦之颤着嗓音问道,「衣甲不整,双眼红肿,目光呆滞,满脸泪痕……」
  「够了!」白锦之就手拿起龙案上的玉佩摔了个粉碎。
  「陛下息怒!」韩勤石目的达到,一拜到底。
  「让她回来,让她马上给我回来!」
  「陛下,万万不可!」韩勤石低声说道。
  「有何不可,那是朕的女人,岂容他人污蔑觊觎!」
  「陛下,如今军中已是流言四起,不堪入耳。而武英候与五千沐妘俱以奔赴寒云关。此时若将其召回,岂不应了那些流言,不仅坏了大将军清白,也于战事不利。」
  韩勤石不慌不忙,每一句话都顺着白锦之的龙鳞而下,字里行间也皆是为沐妘荷着想。
  白锦之缓缓坐了下来,怅然的问道,「那依丞相之意呢。」
  「陛下只需下令命武英候取了那拓跋烈的首级,收复兖州,届时流言岂不不攻自破。陛下如若还不放心,可以训练羽林之名召回秦无月,这秦无月和周慕青素来与武英候私交甚深,只要将其中一个攥在手心再加上沐秦周三族性命。届时无论武英候心头究竟是如何思量,那拓跋烈也只得是必杀无疑。陛下既出了心中这口气,也平息了流言,亦可振奋我大沄国威,于公于私皆为上策啊!」
  一盏茶后,韩勤石面带微笑走出了大殿,云阳的无形大手已然伸了出去,他和对面的博弈也借此拉开了序幕。
  沐妘荷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他要她赢,也要她死……
  寒云关北三十里,阿刻依正焦躁的在帐外踱着步子,盲鹰谷一战早已传回了定南,可到现在都没传下旨意来,有时候无旨远比有旨更为可怕。可大都尉自从回营之后,除了让他准备些许的大铜镜外,几乎没多说过一句话。
  原本散开的断牙已经全都招了回来,虽说身后有新拿下的崇州六城,可拓跋烈却早就下令让城中百姓休养生息,不作打扰。而先前补给和截获的粮草余数已不算多,怕是最多也就能坚持月余。
  眼下断牙宛如被困在了寒云前,进退都是遥遥无期,阿刻依只得每天眼巴巴的盯着拓跋烈,希望他能下几道军令,至少能告诉他进退的时日。
  可等到最后,拓跋烈的军令未等到,却等来了定南王上的特使。大帐中,特使板着脸,吹胡子瞪眉毛的看着心不在焉的拓跋烈。若不是拓跋烈有皇子身份,他怕是早就拍起了桌子。
  「烈皇子,你助沄国击我大坜盟友熠国之事该如何解释。」
  「此事去问拓拔野便是,我却不知狼群何时与羊成了盟友……还有,军营重地,特使还是称我大都尉更为妥当。」拓跋烈端起茶牛饮了一大口,丝毫不为特使所动。
  「好,好,大都尉,盲鹰谷一战又作何即使,难不成你当真私放了那沐妘荷?」
  「私放?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一同落的水,何来的私放。她身为一女子,要与我单打独斗,我若不应战,岂不丢我大坜脸面?至于她麾下的那五千人,可算是我给她的聘礼,不过卖个人情罢了。」
  「聘礼,人情?」特使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撇八字胡差点都气直了。
  「大都尉,两军交战岂是儿戏,沐妘荷曾多次让我大坜吃尽了苦头,如今千载难逢之际,你竟不除去此患,还谈什么人情?别忘了,你可是大坜王子,大坜子民心中的武圣!」
  拓跋烈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沐妘荷乃是大沄军神,又是天下绝色,娶了她不比杀了她更能振奋我大坜国威?」
  特使死盯着他看了半天,随后烦闷的在帐中左右踱着步子,他是奉了王上密令,来查个虚实,故而连随从都被丢在了帐外,王上嘴上虽未说什么,可心里却对他私放沐妘荷一事甚微恼怒。眼下特使只希望拓跋烈能给他交个底,让他可以回去交差。
  「离入冬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奉王上之命,大都尉还是班师回都吧,无论如何,崇州也已拿下,至于其他,还请大都尉自己去和王上解释。」特使怕自己问不出个结果,还是干脆让他自己面君去吧,届时这五万人是杀是放便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特使先回,待我拿下寒云,杀了太子,自会带着大沄供奉回定南复命。」
  拓跋烈转而又拿过一个橘子,拨开皮丢了一片进嘴里。结果入口便是一阵激酸,气的他起身后大步流星走到帐前,掀开帐帘,连装橘子的果盘一起扔了出去。
  特使一听猛然间便却来了兴致,跟在他左右问道,「大都尉要打寒云关,何时?」
  「快了,估计就这十来日吧。」
  「可有胜算?」
  拓跋烈眉头一皱,扭头看着特使反问道,「若无胜算,难不成是去寻死?」
  「我自然是希望大都尉可以得胜而归,如若真能拿下寒云关,那么在王上面前,之前的种种便不足挂齿了。」
  「如此正好,特使便请回吧,静待佳音便是。」拓跋烈回身坐下,准备送客了。
  特使想了想,又回头说道,「希望大都尉不要食言,纵使大都尉年轻气盛,也还请别忘了跟随你纵横厮杀的断牙将士们。」
  拓跋烈只是挥了挥手,却在特使快要出帐之际默默的补了一句,「回去告诉他,我定会和沐妘荷决一死战,让他宽心。」
  这天阿刻依终于接到了密报,兴冲冲的跑进了大帐,拓跋烈正坐在炉边看着手里的白绢,这些日子他几次想将其投入火中,有一次甚至已经丢了进去,可却又闪电般的伸手挑了出来,白绢的一角烧成了焦黑。他暗自运气,却不知这气该往哪出。
  见阿刻依进来后,他迅速将白绢捏成一团。
  「大都尉,她到了!」阿刻依刚一进账,便大声喊道,他并不害怕沐妘荷,但他也确实不愿去攻打寒云。但眼下无论如何也总比伺候一个性情突然阴沉的主帅好。
  拓跋烈没有丝毫的动作,只是默默算了日子,低声自语道,「五日的路程她竟走了二十日……」
  「是啊,走的比粮车都慢,大王子那边的探子说,这一路都是走走停停,沐妘荷连马都未骑,全程都只坐的车辇,看着像是生了场大病……」
  阿刻依加重了「大病」二字,他并无没有其他心眼,只是借此想提醒拓跋烈,这可是攻打寒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病了……」拓跋烈再次默念,依旧未动身形。阿刻依还想说什么,拓跋烈却挥了挥手让他上前来,随后摘下自己的佩刀递到他的手上。
  「去准备吧,十日后攻打寒云。」
  「十日?」
  「去吧……」
  他们之间必有一战,也只有这一战……
  傍晚时分,拓跋烈独自一人登上安斜岭远远的望着飘渺的寒云,一直看到深夜。阿刻依有点不放心,远远的跟在了后面。他这个大当户着实是辛苦,既要安抚断牙,又要筹备军务去搞些不知何用的铜镜,还得操心这个年轻气盛的主帅。
  而最要命的是,他们真的要去攻打那座嵌于山间的堡垒了。在他的眼里,那是一座天堑,是一座能够轻易吞噬所有断牙的魔鬼之门,彷佛根本就看不到一丝赢的希望……
  沐妘荷带着五千铁骑和粮草押运车终于抵达寒云关下,她刚从车辇上下来,周慕青便铁青着脸而来。
  「大将军……」
  沐妘荷看了看斑驳高耸的关隘,轻声问道,「有多少坏消息。」
  周慕青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凤鸣,顺势屏退了身后的卫尉。叹着气说道,「就没好消息,太子军里传了一片,说什么的都有,我前几日当众杀了三个,算是压住了,陛下圣旨前些日子便已到了寒云,旨意里只字未提盲鹰谷之事,只是再三强调让将军杀了拓跋烈。还有便是……」周慕青顿了片刻,满脸的愁苦,「无月被陛下召了回去,说是要训练新的羽林。陛下在旨意中大加赞赏将军之功,还特别强调要重赏我等三姓族人。大将军,陛下这是在以我等全家老小的生家性命逼你杀了拓跋烈,自证清白。」周慕青本不想把话说的这么直,可既然拓跋烈将她们众人都骗的团团转,就连自己也深受其害。杀他而后快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当她看到沐妘荷的第一眼,心里便慌了。因为大将军的眉宇中不经意间露出了只属于女子般的幽怨。
  清白?沐妘荷听到这两个词,只觉得是莫大的讽刺。他征伐她的身子如同开疆扩土,毫无保留,而她的体内也早已被他灌满了。她一路走回城时,下体还在不断往外渗着粘稠的男子元阳,属于她亲儿的元阳。
  她本不该站在这里,她本该让自己这下作的身体凋零,腐化,就这么烂在渭水旁。可她舍不得,她舍不得她唯一的孩子。
  「寒云关眼下如何。」
  「主副两关皆已由沐妘军换防,哪怕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太子那边,日日只在主关城中会宴宾客,饮酒作乐。据说那些歌姬皆是晔州官吏们孝敬的,隔些时日便会送来几个。」周慕青只是阐述,并未添加一丝多余的语气。
  「以你看太子联军战力如何?」
  「战力?除了人多简直一无是处,还比不上王将军那边的沄军,那里的沄军好歹是他这些年悉心调教的。而太子这边除了云阳的五万人外,余下的联军皆是各州东拉西凑而来,不少都是强拉而来的农夫,走卒,弓都拉不开。每日都有偷偷逃走的士卒,军容松散,军制不整,各军之间连人数都难清点,简直就是乌合之众。若不是这寒云天堑在,我北方门户怕是早就大开了。这都是大沄这些年重文轻武的恶果啊。」
  「去看看。」沐妘荷扭脸便走,周慕青召回卫尉紧随其后。
  「太子殿下好兴致。」沐妘荷一脚踹开了殿房的大门,身后的卫尉则拦住了守门的兵卒。
  此时太子浑身只穿了件锦袍,趴在一半身赤裸的歌姬身上,以口喂酒玩的不亦乐乎。听见了沐妘荷的声音后缓缓站起了身,随手拉了拉袍带,一边看着沐妘荷微笑,一边用手掌擦去了嘴角的酒渍。
  「不知母后驾到,有失远迎。」太子起身,屏退了歌姬,迈着浪荡的步子走到沐妘荷身前,上下贪婪的打量着。他此生唯爱两件事,一是权,二是色。远在云阳的白锦之并不知道,他的朝堂上早已有一大半臣工乃是太子党羽。
  如今的他已算是可得天下绝色,却唯独得不到眼前之人。
  沐妘荷猛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将其拖到身前,「白恒,你与我听好了,一者,我不是你的母后,军营之中你应称我为大将军。二者,你脑中那些龌龊之念我心知肚明,你应明白,若是惹怒了我,便没有我沐妘荷不敢干之事。三者,前方即将有大战事,今日你便迁出主关,滚去晔州。届时你如何荒淫皆与我无关。」
  有那么一刻,沐妘荷真的希望拓跋烈可以杀了他。
  「将军身上可真是香……」
  同样的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真是天壤之别。从白恒口中说出,她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些玩笑话?」沐妘荷冷声反问道,「恒儿不过是实言罢了,若是将军不悦,恒儿以酒赔罪。」说完,他狼狈的弯下腰,端起桌上一杯酒来,递到沐妘荷面前。
  沐妘荷单手接过了酒,手掌猛然向上,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将酒灌了进去。
  力量之大,差点连酒杯都一同塞进嘴里去了,紧接着抬腿便是一脚将其狠狠踹了出去。
  「沐妘荷!你竟敢打当朝太子!」白恒捂住疼痛小腹涨红了脸,腹中的酒食顺着口鼻便喷了出来。
  「将军……」周慕青在身后轻声喊了一句。她原本便知道沐妘荷甚是厌烦太子,可还从未如此冲突过。
  沐妘荷闻言,噌的一声拔出剑来,上前两步横在他的脖子上。
  「我此次前来打得是大沄江山,你乃大沄未来之主,若你不能胜此重任,我便是背上个千古骂名也不会让大沄天下毁于你手。白恒,你别忘了,云阳皇室众多,白姓子嗣可不只你一个。更何况陛下正值壮年,等得起!」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恒儿知错了,恒儿知错了。」白恒想都没想便跪地磕起了头。沐妘荷毕竟曾是皇后,这个头他自然是磕的毫无顾忌。他原本以为自己经营多年,已可与沐妘荷掰掰手腕。可不曾想这女人上来便是抽剑抵脖,根本没有与他周旋的意思。
  「噌」的一声,长剑归鞘。
  「不,你不是那么容易知错的人,算了,后面几日还是委屈你在这主关中待着吧,以免在它处又生事端。」白恒狼狈的站起身,往前进了两步但最后还是站定了。
  韩丞相的话确实有理,沐妘荷他来不得硬的,也来不得软的。而且眼下他还需要借助她的力量,他需要军功,需要一场大胜来稳住他的位置。
  「恒儿真心知错了,只是大敌当前,恒儿也想上阵杀敌为大沄尽绵薄之力。
  烦求大将军带恒儿一同出征,便是个马前卒,恒儿也认了。」
  「你杀了一匹狼?」沐妘荷并未回答他,只是冷眼看着他床榻上的一张上好狼皮。这张裘皮绒毛茂密通体雪白,就那么搭在榻尾泛着渗人的光泽。
  「都是前两年的事了,恒儿九牢游猎,碰巧遇上了这只落单的畜牲,它虽后脚伤了,却是凶猛无比,身中数箭仍不倒地。故而杀之取皮,也沾沾威武之气。
  大将军若是喜欢,尽可拿去作件裘袍。」
  白恒自顾自的说着,根本没注意到沐妘荷颤动的嘴角和再次紧握剑柄的手掌。
  白恒说的没错,这原本不过是只会伤人的畜牲,可现如今它却是亲儿的义弟,那不就是自己的义子?她几乎在一瞬间就代入了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悲痛和愤怒之中。
  「将军,不可!」周慕青上前瞬时握住了沐妘荷紧绷的手臂,声线虽低却极其紧张。她不知道将军到底怎么了,但有一点她很是熟悉,那便是沐妘荷双瞳中的杀意。
  沐妘荷被这低喝拉回来心智,缓缓松开了剑柄。
  「去收了那张裘皮。」她低声吩咐着周慕青,随后再次上去,一步步逼进了白恒。周慕青这时候哪敢去扯皮,只能跟在一旁,时刻注意沐妘荷腰间的长剑。
  白恒也是一样的迷惑,但此时沐妘荷已经完全激不起他的一丝淫欲,他被这女人可怕的气势惊的根本不敢与其对视,她进一步,他便不自觉的退上一步。直到被床榻绊倒,坐在了榻上。
  沐妘荷走到近前,抬脚用力的踩在床板之上。
  「你想上阵?你可知前方之敌为何而来?」
  白恒的嗓子被这居高临下的恐惧堵的严严实实,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只能茫然的摇摇头。
  「他要你的命!就因为你身后这张皮。」沐妘荷的呼吸越发急促,忍耐了许久之后猛然转身,甲胄碰撞的哗啦声惊的白恒赶紧爬上了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沐妘荷咬着牙恶狠狠的甩下了这句,随后迈步便走。
  周慕青松了口气,上前抄起裘皮跟着出了门。
  沐妘荷走了几步,又看到了那几位正在屋外瑟瑟发抖的歌姬。
  「给她们些银两,让她们滚回自己的地方,自甘堕落。」沐妘荷再次恶狠狠的骂道,脚下的步子踩的也越发重。
  周慕青一头的冷汗,她不明白大将军为何只因一张裘皮便失了原本应有的冷静,变得如此怒不可遏。
  「大将军,您刚刚不会真的想杀了太子吧?」
  沐妘荷默不作声,只管往大营走。
  「眼下太子的命可不单单只是一条,无月还有……」
  「我知道。」沐妘荷长呼了口气,默默的打断了周慕青。
  「我只是威吓,免得之后掣肘。」她略显无力的解释着,她恨白恒,若不是他杀了自己的义子。她与拓跋烈之间也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可现在却是不同了。
  为了那三族老小和无月的性命,她必须护住白恒,而拓跋烈又必须杀了白恒。
  对此她丝毫不怀疑拓跋烈的决意。因为她明白,自己有多想杀了拓拔野,他便有多想杀了白恒。
  这一路她想了许多,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明白了拓跋烈的决断和残忍,因为这是个死局,无棋可解。她也想过回都面君,告诉他,他的儿子没死,可那又能怎么样。
  谣言四起的现在,就算白锦之勉为其难的信了,可难道要让他舍了太子的性命却博取另一个皇子的欢心?将大沄的未来赌在敌国的统领身上,简直是笑话。
  更何况白锦之原本就有些多疑,想来他也是不会信的,除非……
  入夜后,阿刻依忙碌了整整一日,这才挨上了床榻,可明明身体疲倦至极,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末了,他只能爬起身,灌了两口烈酒,披了件裘袍出了营帐。一路就这么走到了安斜林,站在了拓跋烈平日所站的地方,这里可以将极远处寒云关的全貌尽收眼底。
  他顿时便知道自己为何睡不踏实,因为这座关,这座根本无法逾越的关隘。
  他于黑暗中尽力拉长了视线,关隘上四处都是灯火,远远望去,灯火飘摇,如同鬼影,而这些火光则勾勒出了一个庞大的如阿修罗之门的可怖建筑。
  九牢山脉在天泽这一段山势极为险峻,山壁如刀砍斧剁一般齐整,自上而下如摊开在天地间的一副暗黄锦帛,而寒云关则鬼斧神工般嵌在了天泽山此段唯一的鞍部。
  寒云关分主副两关,主关嵌在了天泽山中,城门三丈来高裹着铜皮敲着数不清的铜钉,光是城门甬道的进深便足有八丈。门外两条夯土路左右而下并入山脚下的副关。
  副关乃是一座巨大的瓮城,被大半圈的雉堞牢牢围住,正北是一座三层的箭楼,城门有两重,前有门闸,后有对开铁叶。城中还有四道券门,数十个藏兵之洞,除此之外,据说关中还设了诸多陷阱。
  这庞然大物完全融入了天泽深灰的背景之中,成了一柄利刃,彻底斩断了南北间的通路。即便强如断牙,攻下崇州后也只得望关兴叹。
  「哎……」阿刻依茫然着看着寒云,重重的叹了口气。
  「何故长叹?」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阿刻依一跳,他回过首才发现,拓跋烈正盘腿坐于树下,一袭黑袍与树荫融成了一体。
  「大都尉!」
  「睡不着便过来坐坐吧。」拓跋烈语气安然,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兴奋。自从去了一趟沄国,大都尉似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他也不客气,走到拓跋烈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营内怕是有不少微辞吧。」
  「微辞不敢,兄弟们只是不解罢了,但只要大都尉下令,刀山火海自然是不会眨一下眼。」阿刻依本就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自是有什么说什么。
  半响,拓跋烈都未作回应。阿刻依则一直看着拓跋烈透亮的双眼,可越看越是觉得变扭。原本雪豹般的锐利双瞳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温润,像是河滩边的黄羊,而且拓跋烈虽也看着寒云,可思绪分明就在别处。
  阿刻依着实憋不住了,「大都尉,当真要攻打寒云?」
  「是,也不是……」拓跋烈轻声说道。
  「恕属下冒犯,寒云不比其他关隘城池。此一战断牙怕是要死伤惨重,可就怕我等拼死攻下那瓮城,可又如何去的了主关?主关居高临下,我等在瓮城中不过是活靶子。届时就正应了大沄的俗话,成了那沐妘荷的瓮中之鳖。」
  「瓮中之鳖?呵呵……」拓跋烈突然就笑了出来,笑的却有些干,并无多少少年的风雅。
  「大当户无忧,至少厮杀的战场不会在寒云,沐妘荷定会出城与我们一战。」
  「大都尉何来如此确定,她有这天堑不固守,怎会出城相杀。」阿刻依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拓跋烈。攻城和城外鏖战对断牙而言无异是化劣为优。
  「就凭她是沐妘荷……」拓跋烈说着这句,嘴角的笑意却更加丰盛。
  「这……」
  「但这关我迟早还是要拿下的。」拓跋烈说着话站起身。
  阿刻依刚松下的心顿时又被揪了起来,「这又是为何?」
  「因为她是沐妘荷。」话毕拓跋烈抬腿便离开了,只留下一脸茫然的阿刻依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而此时寒云关头,独自站在城垛上看着月色,吹着寒风的沐妘荷轻绕了两下鬓丝,却依旧盯着一片荒凉的原野默默出神。她这几日动了些小心思,拓跋烈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母命为大,有些事就算暂时委屈他也得做了。总不能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嫁是嫁不得的,纵使自己……可杀又绝不可杀。如此一来,便只有委屈他了,若能安然带回云阳与陛下相认,再寻个金枝玉叶让他彻底安下家,也许一切会有别的出路?
  金枝玉叶……沐妘荷的眉头默默凝了起来,心头突然有些酸涩,此天下有能配的上自己儿子的女子么?
  次日一早,寒云关沐妘大营中,偏将急冲冲的往中军帐而去。
  「禀报大将军,坜国特使前来,送上了……送上了……」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一旁的将军先一步训斥了偏将,在座都看出来沐妘荷眼下心情极坏。
  「送来了聘书,聘礼还有战书……扬言坜国断牙大都尉拓跋烈欲迎娶大将军,以结两国欢好……」
  参将话音刚落,整个中军帐便炸开了锅,跺脚拍桌骂声一片,沐妘荷眉目低垂,只觉得吵闹,又觉得委屈,这个不称心的儿子,非要折腾出如此阵仗来。
  「特使在哪,先让我去砍了那狗东西。」一位中郎将叫嚣着往外冲。在沐妘军的心中,沐妘荷便是不可侵扰的神明,哪能让敌方主将羞辱至此。
  沐妘荷接过战书,展开匆匆扫了一眼,随后发令道,「遣返特使,带来的东西也尽皆退回。让他带话拓跋烈,不用十日,五日后长柳坡前一叙。」
  「喏!」
  众人一愣,但很快便归位站好,他们从来都猜不透沐妘荷的想法,自然也就不必去猜,反正最后的结局永远也只有一个。
  待偏将走后,沐妘荷走到沙盘前,背对众人冷声说道,「五日后,我等将主动出关迎敌,此战目的只有一个……」
  与此同时白风烈正在中军帐内坐在火盆前,他面沉似水,伸手用火钩拨弄着炭块。其他的断牙将领则围坐一圈,等待着大都尉的号令。
  「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愿去攻打寒云,但你等可以放心,她定会出关与我们一战,而此战目的只有一个……」「
  一个关上,一个关下,沐妘荷一掌砸在沙盘之上,白风烈则丢下了手里的火钩,两人隔着数十里,身处于彼此的大帐中,却异口同声的说道,「生擒拓跋烈!」
  「生擒沐妘荷!」
  
  五日后,拓跋烈带着两万断牙来到了距寒云西北三十里外的柳坡,他还没想明白沐妘荷为何将决战之地设在此处。此处虽叫柳坡,但却只能算是个小小的土疙瘩,背后不远便是崇州惠城,西五里外乃是越水,难不成沐妘荷想将自己困死在这柳坡上。
  他原以为自己到的够早,可远远便已看见了沐妘的黑色大旗。她麾下的军容一如既往的整齐划一。等近前时才发现,坡上摆了一张案台,沐妘荷身着玄甲独自一人站在坡上,沐妘军则安静在坡下等待着,看上去她就只带了一万人。
  拓跋烈微微叹了口气,「你等在此稍后。」
  说完跳下了马,一步步的走向那个与自己命运纠葛的女人。
  等走到沐妘荷面前,他才发现,这案台上居然有个棋盘,棋子已然备好。他微微皱起眉,两军一触即发之时,她难道要与自己手谈?
  沐妘荷微微抬起头看着他,随后有些变扭的展了一个笑颜。她远远看见拓跋烈的那一刻心就开始不知名的狂跳起来。多日来她夜夜前往关顶吹着寒风静心,可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对自己妥协,她很想他,很想……
  眼下各自的军队离得够远,并不能听见。可他们却没有开口,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对方。
  「大将军这是作甚。」
  拓跋烈先行打破了沉默,语气有些冲,有些急,也有些乱。
  「陪我下一盘吧。」
  「两军阵前?岂非儿戏?」
  沐妘荷收回目光转而拿出自己的佩剑放在案边,又伸手捡起一枚黑子,视线则全都投向了棋盘,声色却平淡似水。
  「你也可以就此杀了我。」
  拓跋烈的拳头捏了一半,随后又松开,他一撩罩袍坐在了对面,捡起白子看了她一眼,随手落在了小目上。
  沐妘荷揉了揉手里的黑子,小心翼翼的丢在了天元上,拓跋烈双眉微蹙的看着她。
  沐妘荷转而一愣,「此处不能落子?」
  拓跋烈憋着口气没去理她,又在星位补了一子。沐妘荷不住的揉着棋子,看看棋盘,又看看拓跋烈的表情,最后跟着目外落了一子。
  十来手间,沐妘荷就跟着拓跋烈落子,黑子如春雨毫无章法的落在白子周围,很快这一角的黑子便大多失了气,成了死子。
  之后的数十手拓跋烈眉头越来越深,沐妘荷反倒是下的愈发有劲。
  「嗨……」拓跋烈终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眉头跟着也舒展了开来。
  「怎么?」沐妘荷还捏着黑子认真思索着棋局。
  「将军明明不善手谈,又何必设此一局。」
  沐妘荷头也未抬,淡淡的回应道,「你原本也不善装作恶人,还不是装到如今!」
  拓跋烈闻言,转而将手里的白子扔进了棋盒中。
  沐妘荷则先他开口之际,冷静的打断了他,「又打算说些什么伤人之词?」
  拓跋烈一愣,蹙着眉又合上了嘴。
  「如今见到我,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了么?」沐妘荷的声音不自觉的压低,带着极其陌生的幽怨和责怪。她自知不该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的儿子交谈,可此间猛然相见,她却是控制不住。
  「是将军请我来一叙,倒为何逼我开口?」拓跋烈冷冷的回道。
  「我就是来听你说话的,那日你丢我一人在河岸边,又说了一堆诛心之词。
  让我这些时日痛不欲生,如今我只是好奇,你还会说些什么。」沐妘荷的脸明显瘦了,下巴都尖了一些。
  「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既然各为其主,还是用刀剑说话吧。」
  「当真如此绝情?昔日你所说的话我都还记得呢。」沐妘荷说着话,丢下棋子,缓缓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将剑鞘丢在了一边坡下的断牙顿时便躁动了起来,拓跋烈抬手后又下压,止住了断牙的不安。
  「记得更好,免得临阵优柔寡断,胡思乱想。我可不想胜的那么容易。」
  沐妘荷默默垂下头,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会杀了我么?」
  「不会……」
  「若我不愿嫁你,也不愿杀你,为了你的深仇大恨,为了你的忠孝仁义,你会么?」
  拓跋烈听完,微微出了口气,,「若你当真如此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我保证会把你和你身后的沐妘军全都埋在九牢山下!你若犹豫不前,沄国必灭!」拓跋烈的语气变得有些急躁,逐渐失去应有的冷静。
  「他们也曾与你并肩而战过,你当真下的去手……对我,你真能下的了手么?」
  「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你沐妘荷不也曾为国献子么……」拓跋烈的嗓音免不了年少的高亢,但却夹杂着荒漠的风雪。
  沐妘荷微微一怔,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眉头紧蹙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来,那两个梨涡像是盛满了苦酒,一直苦到拓跋烈心底。
  「烈儿,再给娘一次机会好么?这次娘一定会保护好你。再信娘一次,好不好!」
  「沐妘荷!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拓跋烈脸振的发紫,声如闷雷一般。
  「我早已说了,你不是我娘,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更不会是。你儿子已经死了,无论是威逼还是胁迫,你都早已做了选择,既如此,这选择便会跟着你一生一世。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曾与你共欢鱼水的男子。你已失节于我,杀或嫁,除此之外别无它路!」
  沐妘荷脸色顿时铁青,她缓缓收起笑意,不自信的回道,「……不知者不罪。
  你我仍可摒弃那些……做一对……」
  「够了!你今日若是只来与我说这些废话,那大可不必。我对此儿女情长之事无甚兴趣。眼下我唯一感兴趣的,便是提着大沄太子的人头登上寒云关,闯进云阳皇宫。」
  沐妘荷希望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迟疑,一丝犹豫。可他所给的只有凶狠和绝情。
  「两军决战,太子竟躲在关里,你还真是将他护的周全。」拓跋烈嗤笑着,转头再次扫了眼沐妘荷身后的沐妘军阵。
  「大将军约我一叙,声泪俱下,可真是感人肺腑,只可惜一直伴将军左右的周将军却不见踪影。许是将军怕其按捺不住,冲上来要了我的命?还是让她一同守在了关内,护住你们那位尊贵的太子?」
  沐妘荷微吸口气,「你已猜到了?」
  「我不该猜到么?」
  拓跋烈意味深长的回道,随后扭头远远看了眼东侧的陇南岭,彷佛已经听到了那里的厮杀之声……
  昨夜散帐后,拓跋烈却单独留下了阿刻依。
  「沐妘荷约我明日阵前一叙,你可知为何?」
  「阿刻依驽钝,不懂这些战场礼数。」拓跋烈挑眉看了他一眼,轻声笑了。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敢说,这些时日,营中将士猜的天花乱坠,我知道都是你压下去的,辛苦了。」
  「不敢……」阿刻依硬生生的回道,他就是这样,不会阿谀奉承,也没什么城府,高兴便是高兴,生气便是生气。亦如此时,他怎么都觉得拓跋烈是在用断牙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阿刻依,你需明白,坜国的未来定不会如城中的几位大王设想的那般壮美,我们拿下了兖州,他们便奉我为武圣传人,而双眼却已然看向了云阳。我是他们手里最锋利的矛,终将会被用于刺穿最坚实的盾。我和她早晚都会有一战,而且无论胜负,于这天下而言,都是喜事一件。」
  阿刻依似懂非懂,「喜事?」
  「对,喜事!」
  拓跋烈起身走到了地形图边,摆了摆手,阿刻依顺从的跟到了身前。
  「明日战场一叙,你并不用将其当作什么礼仪,因为从此刻开始,这场仗便已然开始了。我来告诉你,沐妘荷将会做些什么。」
  阿刻依的双眼终于散出了光芒,他就知道,大都尉不会像塔玛老爹家养的蛮牛,只顾着往前冲,他是整个坜国唯一明白运筹帷幄的人!「
  拓跋烈用手在狭长的崇州划了一个圈,慢条斯理的说道,「崇州居于陷地,山势东西相抱,六城皆为小城易攻难守,由南向北曲线而去。虽跑马平地甚多,但亦不乏纵向狭隘之处。丘陵河流交错,本就不是易守之地。而九牢山系贯通东西,西侧直插熠国,东侧余脉上行直挂我大坜东北角头,乃是大沄天赐屏障。故而沐妘荷才将寒云关立在了这陡峭的天泽山上,而舍了崇州的外防。如今我们拿下崇州,孤军深入至寒云关前。若是兵败欲退,崇州六城,丘陵河流,皆会阻我之速。因而,往返大坜的唯一也是最便捷的通道,便是东侧的拢南通路。于沐军而言,只要据此咽喉要道,进可长驱直入,绕后封我等出崇州之路,与主军前后夹击;退可趁我攻寒云之际,穿插而来,取我断牙大营。所以明日一叙之际,沐妘荷必会派人先取陇南。」
  「既然陇南如此重要,我们为何早不派军守住?」阿刻依疑惑的问道,「我自然早早就守住了,只是未用断牙罢了。断牙皆是轻骑,擅长突袭游击,设伏打围,若是在陇南下寨示敌,沐妘荷会有数不清的法子让守军全军覆没,故而我们只能用而示其不用,有时候先下手并不为强,反而为困。沐妘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也在按兵不动,这个女人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也从不会用将士的生命去冒险,明日约谈,只是为了牵制我的大军,给沐军穿过岭南取我后路拖延时间。」
  「原来如此!这女人心机可真是深,到时候看我不活剥了……」阿刻依恍然大悟的敲了下拳头,恶狠狠的说道,可话还没说完,一股寒意便迎面而来。
  拓跋烈的眼神变得极其冷冽,只是匆匆扫了他一眼,便让他不寒而栗。
  「下面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必须听个仔细明白,这关乎到明日之战成败与否。」
  阿刻依从未想到,这场大战的关键居然在自己身上,他不住的吞咽着口水,许久后才用力点了点头。
  拓跋烈长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好在她回来的时间太短,又求战心切,许多事可能都无法安排周全。来,你坐下,之后所有的计划与应对之策你都要牢牢记住……」
  寒云关下,两方的将士站的都已然有些疲惫,可却无人敢有一丝怠慢,只是他们不明白两位主帅究竟有何事可以叙的如此之久。
  沐妘荷原本便猜到拓跋烈可能会识破她的用意,如今得到证实后不知为何,她竟是有些高兴,可能是她已经疯了吧。
  「看来将军早就下了决意要取我性命,这番虚情假意倒是演的不错。」
  沐妘荷听完撇了撇嘴,不免有些生气。她此生的真情怕是都给了眼前这个混小子了,结果却换来一句虚情假意。
  「我此生宁折不弯,从不会演戏,虚情假意的也从来都不是我!儿子不愿听话,做娘的只能给些教训!你应明白,狭长地段,你的断牙不是沐妘的对手!」
  「或许吧……」拓跋烈回想着那个单手便可将自己拖出大帐的彪悍女将军,慢条斯理的回道,随后又信手往棋盘上落了一子。
  而于此同时的陇南岭,沐妘军早已和断牙接上了火。
  陇南是贯通崇州的唯一大路,两侧皆是丘陵。两方都被告知会有一场恶战,可战在何时,何地却都不知晓。沐妘将领的目的是打通陇南,扫平埋伏,等五万太子沄军抵达接防扎寨依托山势而守后,转而便要长驱直入。
  而断牙目的自然也是一样,弓手,轻斧早早便已然埋伏于入陇南十多里的两侧林中。按拓跋烈的交代,一千弓手分作十队藏于山间,从入谷道开始,便齐射制敌,为的便是拖慢沐妘行进的速度。
  可真当沐字大旗出现在陇南时,这些弓手却是傻了眼。因为冲在最前面的清一色都是全副武装的重骑,就连马都是盔甲齐备。而且令这些百夫长不解的是,沐妘的重骑身外居然都披了一层厚实的毡袍,原本这么远的距离,箭砸在重铠上,就已然没什么威力,再加上这身毡袍,箭挂着身上,像刺猬一样,可却丝毫阻止不了骑兵的前进。而已然暴露的弓手,却被藏在重骑中的轻装沐妘抓了个正着,这些沐妘都是挑选出的神射手,他们就地取材,从重骑身上摘下羽箭,几轮瞄射后,断牙的弓手便没几个能站着的了。
  活下的断牙弓手火速撤离,并将沿途所有埋伏的弓手都拽了回去……
  「既然明知不敌,为何还要让将士流血牺牲,据说所知,你并不是那样的人。」
  沐妘荷说着话,注意力似乎又转到了棋盘上,她蹙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投下一子。
  「断牙却是不善守战,但这战场上并不只有断牙。」拓跋烈这边似乎并不用作太多思考,只是跟着沐妘荷落子。
  沐妘荷用手抵着下巴,漫不经心的回道,「你的狼群也在那是么?如果它们死在了沐妘手里,你会不会也找我报仇?」
  「不会,既然上了战场,便是战士,为国捐躯乃是国事,不是私仇。」
  「倒是恩怨分明……」沐妘荷会意的点了点头,发现此间一角已无处可落,转而又把视线投到了另一角上,干脆的丢下了一子。
  沐妘重骑击退了断牙的弓手,紧接着便是长驱直入,重骑的速度不快,像一队雄壮的公牛稳稳的往陇南深处挺进。
  可等他们走了数十里,却再未看见一个断牙的将士,就在迷惑之际,前方的探马来报,陇南前方数十里处居然被巨石和断木阻去了大路。
  「可你的表情太淡然了,所以我猜你的狼群也不在那。」沐妘荷的目光瞬时锐利起来,一边说,一边落下一子。
  拓跋烈毫不退让的也丢下了一子,针锋相对的回道,「也许吧,如果周将军也不在陇南的话。」
  「为何这么觉得?」
  「周将军乃是你麾下最善战的将军,这样的将士你多用于奇袭或是埋伏,以少敌多,出其不意才能发挥她最大的作用,若是明知有阻断和苦战,倒不如派上其他将军按计划徐徐推进。而陇南地势狭长,我若守或伏,必会用弓制敌。你必然早就明白这一点,既如此看来,会出现在陇南的大概是你从未在我面前使过的沐妘重骑吧。」
  沐妘荷微微拉了下嘴角,默默点了点头,「既然你早已猜到这个地步,那重骑那边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是我还想不到,你手中有何棋子能吃下我那几千全副武装的重骑?」
  拓跋烈渐渐也轻松了几分,「将军说笑了,我哪有如此好的胃口,能吃下沐妘的重骑,只不过让他们暂时歇歇罢了。」
  「混小子,你是说你封了他们的进路和退路?陇南通道你不要了,破釜沉舟只为了与我一战?」
  沐妘荷重骑此时正打算撤出陇南,可不曾想,来时的大路也被巨石断木给阻断了。他们这一身重甲,自然是爬不得山,当然也弃不得马。
  「我并不想见识将军的重骑,他们对断牙而言是个巨大的威胁,只能以此法让他们暂歇了。至于退路,万一我赢了将军呢,那整个大沄不都是我的退路?」
  沐妘荷又陷入了对棋局的沉思,「那你觉得慕青会在哪?」
  「不知,正如你不知我的狼群在哪一样。」
  拓跋烈自信的说道,沐妘荷闻言微微苦笑,「你说的对,我确实不知你的狼群在何处,与野兽为敌,我也是头一次。不过我可以试着猜一猜……嗯,就下这吧。」
  沐妘荷不知是懒得思考还是有了思路,落子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奔我而来显然不够明智,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你有狼群,势必有所防备,这一点你必然会顾及,若是欲埋伏袭我后路,也无处可循。毕竟……」
  「毕竟此处地势宽旷,一马平川,根本无处设伏,倒难怪夫人会选此地决战。」
  沐妘荷浅浅的笑出了声,意味深长的说道,「某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和自己交战。不亏是我的……」
  「我不是你儿子,我只会是你夫君!」
  沐妘荷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只得重重喘了口气,「娶母为妻,你当真一点内疚负罪之情都不会有么?」
  拓跋烈被这猛然的一问,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末了咬咬牙吐出了一句,「与将军鱼水之欢甚美,不思其他。」
  「你……不肖子。」沐妘荷泄愤似的骂了一声,可语气却又带着些许羞涩的异样,一时间两人都有些窘迫。
  沐妘荷落下一子后,猛然抬头看着拓跋烈,「你小子不会让你的狼群去攻关了吧!」
  拓跋烈闻言看了眼天色,敷衍的拉高了一侧嘴角假笑了一番,「沐妘大军皆已出城,此时不攻寒云,更待何时。这时间,瓮城怕是已经拿下了。狼可不比人,它们是会爬山的。」
  说完,他又封了一子,这棋下到现在对他来说已有些索然无味了。
  此时,阿刻依带着狼群已经登上了瓮城城墙,兵士也已然躲进了藏兵洞中。
  沐妘大军全军出击,余下的太子军根本抵挡不住从山脚爬上城垛的巨狼。
  而入了瓮城之后,阿刻依便遵照拓跋烈的吩咐将先前准备的几百块一人高的铜镜全都立在了翁城各处,主关上的守军,哪怕只是低头看上一眼,都会被铜镜反射的强烈白光照的头晕目眩,别说是射箭,就连瓮城目前的情况也无法得知。
  「没想到我此生专断人后路,临了自己的后路却被亲生儿子给断了。」沐妘荷此时的表情根本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无奈。
  「只是即使你拿下了瓮城,主关的陡壁即使是狼群也攀不上去吧。更何况我还留了火油和雷木。实在不行,烧了瓮城也未尝不可。」
  「确实如此,所以我并不打算去攻主关,我只想要封了你的退路,此时的崇州是我的地盘,这广袤的平原之上,以少敌多你的沐妘不是我的对手,而你也已经回不去寒云了!」
  拓跋烈直到昨夜才把命令传到阿刻依那里,阿刻依则连夜带着亲信安排相关事宜,而正因如此,直到出军前,都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此行的真正目标。见识了沐妘荷的鹰盲之困,他越发明白机密的重要之处。
  「所以你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太子?」
  「而是你……」
  拓跋烈说完,将手中的白旗扔进了棋盘之中。
  「怎么不下了?」沐妘荷有些诧异的问道,「我已占了两百余目,你早已输了,还下什么?」拓跋烈没好气的说道,沐妘荷看着满盘的棋子,明明自己的白子也不少啊,怎么好端端的就输了?
  「何为目?」她依旧盯着棋盘,颇为认真的问道。
  「沐妘荷!」拓跋烈差点忍不住站起身来,他并不是对沐妘荷此时的冷静而惊讶,而是对沐妘荷的棋艺深感无奈,亏她明明一窍不通还能下的这么认真。
  沐妘荷看着他,随后也丢了手里的黑子,淡然的说道,「好吧,今日这盘你赢了。说起来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输,也是唯一一次。」她说着便笑起来,笑的春意盎然,两枚梨涡也跟着绽放开来。拓跋烈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沐妘荷的意思。
  「你指的是这棋?所以此战你仍是必胜?」
  「是。一胜一负,你我也算是平手。」
  拓跋烈凝眉了许久,低声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沐妘荷理了理罩袍,稳稳的站起了身,随后信步走到了坡边,「……因为这崇州已然不是你的了。」她说完,扭头看向了柳坡北方的惠城。拓跋烈跟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将军何意?」
  沐妘荷转过身,她舔了舔下唇,不住的用手理着被风吹起的鬓角,似乎在斟酌着接下来的用词。
  「崇州已复,你怕是回不了定南了。」
  「你是说崇州六城……何时?难道是……」拓跋烈脸色瞬间苍白,气息也变得越发混乱起来。他前前后后整理着思绪,最后猛然抬起头看着沐妘荷。
  「将军可真是深谙人心兵道!是我太自负了,原本真的以为你因我背弃而悲伤了多日。如今看来,自你我林中一别,你便已然谋划了这大局。」
  沐妘荷明显听出了拓跋烈语气中的不悦甚至是愠怒,她像做错了事的姑娘,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我确实悲痛至今,只是若不早下决断,之后便更加难以挽回……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几乎猜到了我的每一步,也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你真的是娘戎马至今所见过的最出色的主帅。只是你年纪尚轻……」
  「够了!」拓跋烈暴躁的打断了她。
  「所以车辇中根本不是你,五千沐妘护送着粮队拖延了二十日,你就用这二十日收了崇州六城?竟还未透出一丝的消息?」
  沐妘荷试探般的往前走了两步,拓跋烈并未阻拦,但却用眼神阻止了她的靠近。沐妘荷只得停下步子,搓了搓手指,轻声道来,「你想知道,我自然不会瞒你。自那日你走之后,我便已然决定要将你带回身边。回城后我休养了三日,其实是让探马赶上慕青,偷偷带着一万沐妘折返了回来。晔州的粮监便是坜国安插的细作吧,所以我故意让五千沐妘和他的粮队同行,并在他眼前上了车。随后与慕青偷换了行头,让她代替我前往了寒云。而我则带着一万沐妘,趁夜再次穿过了鹰盲山,急行至崇州北方门户息城。你令百姓休养生息,不做打扰,故而城中防范本就不高。算是娘钻了你善心的空子。于是五日内,我便已拿下了头尾息惠两城。三日前王将军麾下抽调的五万将士也已绕行而至息城,如今六城已被我六万大军所据,寒云里还有十万沄军,故而此刻你已然……」
  沐妘荷说不下去了,眼神则夹着紧张和期盼。
  「而后你又独自穿过崇州,半途混入车辇,随大队一起入了寒云,神不知鬼不觉一般。我猜你入寒云的第一日,周将军就已然接替你,前往六城指挥了吧。
  可你如此大的动作,为何一点消息都未走漏?前几日,断牙还去过各城采购军姿。」
  「慕青是我到后第三日出的寒云,眼下她就在我们身后的惠城之中。至于守城将士皆已换衣伪装,大队军马则分散驻扎在了谷地山林之中,除断牙进城以外,各城皆是戒严,只进不出,故而没有走漏消息……你只是未曾想到,不然定会有蛛丝马迹可循的。」
  拓跋烈听完长长的出了口气,这女人瞒天过海,带着大队兵马踏入坜国,竟然没有直取定南,而全都朝自己而来,这用心未免太苦。
  「你在我眼下摆了如此大局,我竟浑然不知,看来你沐妘荷无论何时都不会松懈半分,真不亏是军神。」
  「只是比你多打了几年仗罢了,待日后你年纪稍长,娘怕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一生傲慢的沐妘荷眼下在拓跋烈面前却是无比的谦逊,似乎生怕触动了他年轻气盛的敏感神经,此情此景不禁让拓跋烈觉得有些可笑。前几日她明明还在他的身下承欢,只一转眼便成了娘。就连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都变得似乎不像她。
  「我已然又长了见识,事已至此,你我各自归阵,决一死战吧。」拓跋烈说完,转身便要走。沐妘荷不免一怔,顾不得其他,赶忙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拓跋烈顿时甩手,后退了数步,随后凝着眉看了眼坡下的沐妘军。
  「将军自重!」
  「你还要与我一战?」沐妘荷并未理睬他的话,只是急迫的问道,「那是自然,纸上谈兵终是空。你我两军兵马未动,岂能就此定下输赢?」
  「倘若开战,惠城慕青立刻便会出兵封你东去之路,而此处地势平坦,无遮无拦,西五里是越水绝地,北有惠城所阻,南有一万沐妘铁骑。你这两万人根本毫无胜算,即便你能突围,汇合了援军,可陇南通路已被我重骑所塞,你又还能去哪?事已至此你还要与我为敌?」
  沐妘荷加重了语气,将所有的安排都合盘托出。她不愿与拓跋烈动手,倘若自己伤了他一心培养起的断牙,那他们母子之间的结怨不是越发难以解开。
  「那依将军之见,我该如何?倒旗纳降,归顺大沄?」
  「……我不用你归顺,只要你与我一起回云阳,便可还你皇子身份。届时你若不愿为大沄出力,我也随你。只是,你决不可与娘为敌!」
  这是沐妘荷想到的唯一解法,趁着拓跋烈还未闯下大祸,只要带回云阳,给陛下看了他的胎记,皇子身份定然可以拿回。至于之前母子间的阴差阳错,待她报了妹妹之仇,收复了定南后,也只有以死谢罪了。只是如此一来他的狼弟之仇便只能另作他图。
  她知道这样的安排与他而言并不公平也有违其志,但眼下她已经别无选择,她是位母亲,她不能伤害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儿子与自己为敌。
  拓跋烈站在原地,脸上的躁怒慢慢的褪去了,他高高扬起了头,恢复了原本的冷冽。此时的神情简直像极了那天街市偶遇时,坐在踏雪上的沐妘荷。
  「呵呵……」拓跋烈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一步步走到沐妘荷的身前,平原上的风呼呼的吹,将他的大氅高高卷起,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旧冲破了风势的阻隔,如号角般震的她头颅发颤。
  「将军,你回头看看,无论大沄还是大坜,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场决战,我们之间的胜负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决定了天下山河的命运。事到如今,你我对阵于此,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时意气么!不……你我不过是被摆上棋局的棋子,各自被身后黑幕下的巨手牢牢的捏住,除了一战根本别无选择!而你若是在战场之上对我留情,于我而言不过是奇耻大辱罢了!」
  拓跋烈如同狂傲的头狼,带着不符其年纪的磅礴气魄一字一句的质问着,而他闪耀的双瞳却又透着看淡生死的坦然和决意。
  沐妘荷恍惚了,他的意气风发和少年老成疯狂的拨动着她的心弦,原本已然沉浸了多日的母性被这铺面而来的锐气撕得粉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对面前这个少年或是男人的感情究竟为何样,是舐犊之情还是爱慕之意。
  「所以,沐妘荷,丢去那些私情吧,我们之间的决战从来就不是为了争个胜负,比个高下……」拓跋烈说完后,长吁了一口气,眼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自鹰盲谷后,沐妘荷便再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毕竟,自那日长街一遇时起,你我便注定都输了……」
  说完,他猛然转身大踏步的往山下而去,沐妘荷情急之下还想说什么,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来得及喊了声「烈儿」。
  拓跋烈微微顿了顿脚步,半转了头,似提醒似警示的回了最后几个字,「敢问无月将军何在?」说完不等沐妘荷回答,便步履带风般的回到了本阵。
  沐妘荷怔了许久,最后漠然收回棋盘山的长剑,转身也下了坡,转头看了眼这一万沐妘铁骑,沐妘荷微微闭起了双目,再睁开时,原本心头的柔软便已然被铁锁封进了心底深处,这是战场,她已别无选择。
  「沐箭合击,冲其本阵,盾骑策翼,展旗发令。」
  「神弓展翼,袭其边尾,狼骑徐进,以缓冲势。」
  两人站于阵前,神情漠然的下着指令,可目光却牢牢的锁着彼此。片刻后,随着两方号角齐鸣,这场天下瞩目之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沐箭营万马当先,朝着拓跋烈奔袭而去,于此同时,断牙的神弓骑卫,分作左右两边两边四队,如大雁展翅一般,在战场上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断牙狼骑的展开,整个阵势便缓缓将沐妘包围起来。
  坜国马快弓长,神弓侧翼一轮齐射,天空便是漆黑一片,如同铁雨,沐妘侧翼的盾卫将马盾举过头顶,以阻箭矢。可还是有人不断的被射倒于马下,而冲至最前的沐箭,在听到几声号角后突然便散作了三队,两队直冲狼骑两侧,只留下中间一队继续冲杀。
  「沐妘荷要截断雁翅根,左弓拉回,右弓袭后。狼骑全速,袭其中队」拓跋烈神色严峻的下着命令,令官赶忙挥动令棋。
  很快,手握弯刀的狼骑便与急速冲锋而来的沐箭撞在了一起。
  「左右沐箭合围,右侧盾骑殿后,收缩本阵,不可与断牙长弓比马力。」
  沐妘荷的神色同样不轻松,拓跋烈说的多,他们都是被逼上战场的,两军只要接刃,便会有无数性命被他们的军令捏于手中,目前她是以少敌多,断牙军战力绝非郑起年之流可比拟,而她的这支沐妘也比不了曾经的那一支。
  两人都不敢轻易的闯入战阵,他们还需要时刻关注场面的变化。
  左右沐箭分开之时,断牙的狼骑和神弓已然主动断了交叠,狼骑收缩后,左右沐箭自然扑了个空,但狼骑后方却瞬时空虚。无需多时,三路沐箭便可将狼骑合围其中。
  而此时,左路的神弓已经拍马折回,在五十步的距离外,神弓几乎是弹无虚发,中路沐箭死伤惨重。而狼骑后段因沐箭合围也是节节败退。
  此时骑兵已然交着在了一起,除了将士自身血性,军令已无大用。少了一半兵力的沐妘荷依靠盾卫的协防和逼迫,依旧保持着阵型不散。
  断牙的战力确实让她刮目相看,他们冲入战场后便没有各自为战,而是以两至三人为一小队同时对付一个敌人,得手后便迅速寻找下一目标,如此一来,虽然攻击的频率少了一倍,可是以多击少,击杀效率却是高了不止一倍。而断牙的小队多是父子兄弟,无论默契亦或是信任都更胜一筹。
  一番混战之后,沐箭的将士不断的被斩于马下。沐妘荷的心被揪成了一团,她银牙一咬,双眼一闭,猛然挥了手。于此同时一阵恒长的号角声顿时响遍了战场。
  西北处一柄沐妘大旗顷刻便展了开来,转眼之间周慕青便带着大队沐妘从惠城周边冲杀了出来,原本勉强处于平衡的战局瞬间便倾斜向了沐妘军。
  「大都尉,敌势浩大,这样下去断牙怕是难以阻挡,怕是要被困死在这柳坡了。若不然,大都尉先行后撤,我等挡住沄军,待与大当户合流之后再战便是。」
  一名千户跑到拓跋烈身前,声嘶力竭的喊道,在他心中,千户那里还有三万断牙,尚有一战之力,而这两万人便是拼个同归于尽也是赚了。
  周慕青带了三万人,一入战场便将断牙狼骑团团围住,神弓队四队瞬时散作十队,虽死伤不多,可如今骑军混战,也只能游走外围散射,再不能齐射了。
  拓跋烈摇了摇头,「我不能丢下他们……」说完,他挺直腰身立于马背之上,鼓作了一口气仰头长嚎了一声。
  这一声惊的不少军士转头观瞧,而此时,远处地面原本一片平整的黄土地突然动了起来,拓跋烈的狼群居然早早就在这片松软的土地上刨了深坑一直匍匐在平原的杂草之中动也不动,大地融为了一体。
  沐妘荷目光急速收缩起来,她真的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想法子让他的狼群在此地设伏了。若是她没有拿下崇州,没有慕青后援,战局一旦不利,她必要往东而去,那届时,她便是自投狼爪。
  听到长嚎之后,那头银鬃的巨狼瞬间起身,回应了一声狼嚎后便点燃了整片平原。很快一片银白泛着透亮的光泽,如一道瀑布般倾泻而下。
  「是狼,是狼!这到底是些什么狼……这是狼还是虎啊!」沄军中夹杂了不少王献勋麾下的兵士,看到此番情景顿时乱了阵脚。
  狼群一到,根本无需拓跋烈指挥,它们从四面八方冲杀而去,速度极快,马背上的枪刃根本触之不及。而最重要的是,座下的马匹彻底被狼群惊了。它们顾不上主人的牵扯,拼命的想找地方逃窜。
  巨狼的行动干净利落,冲至马脖前,扭头咬倒马匹,或是一掌击碎马首,随后便用利爪尖牙撕开将士的胸膛,一击完成便立刻寻觅下一个受害者。
  很快东南面的包围就被活生生的撕开了一个口子,沐妘荷看着眼前一幕,银牙都快要咬碎了,直到今日她才体会到拓跋烈趋狼而战的可怕之处,寻常战法根本无济于事。
  「沐骑后撤,盾卫弃马!」沐妘荷在第一时间下了军令,待外围王献勋的将士死伤大半后,狼群终于直面了盾卫。
  盾卫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成了三纵长列,长盾插于地下,随后每人掏出了一个火折,一声令下后,便将长盾点燃。显然盾的材质特殊,多半还淋了火油。而将士则抽出弓箭,在一条火墙后瞄准了跃跃欲试的狼群。
  拓跋烈微微笑了起来,不亏是沐妘荷,她果然早有准备。排头的几匹狼意图越过火盾,可盾上火势太猛,稍稍靠近,便被燎去毛发,即使凶猛如恶狼,也对火有着天然的恐惧。
  可沐妘荷一直都未下令放箭,虽然刚刚两人棋局上说的漂亮,可她真的担心那小子言不由衷,要是真伤了陪他长大的狼群,到时候秋后算账那可就麻烦了,毕竟他可是为了一张狼皮就要去杀太子的混人。
  「传令,碎星!」说完,拓跋烈便带着亲随狂奔而去,路上他又短促的嚎了两声,为首的巨狼看了他片刻,随后便带着狼群拔腿而去,来去都如同一阵狂风。
  令棋上下平举又左右摇晃,最后直接偃了旗。原本被围困的狼骑顿时会意,从刚刚被狼群撕开的口子狂奔而去,随后便与周围的长弓一起,散成了几人一组的小队,以突破口为圆心,朝着四面八方完全不同的方向碎烈开来。沐妘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
  此时沐妘荷的目光却牢牢锁住了带了几十人往东南而去的拓跋烈,她知道瓮城还有他三万断牙,若是让他们汇合,必然是件麻烦事。
  「慕青,驱尽散敌跟上,你们先跟我追。」她一声令下,带着一队沐箭朝着东南而去,两方前后隔着数百步,不远不近还能看见。
  但没过多久,拓跋烈一众突然窜进了一片树林。沐妘荷连忙勒住了缰绳,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若是贸然闯入林地,不会自投罗网吧。
  可按理来说,穿过这片树林确实是最快到达寒云关的路。沐妘荷有些犹豫不绝,从心而论,她并不怕被拓跋烈抓住,也并不在乎所谓军神的名声,因为对面是自己的儿子,输在儿子手里对她而言根本毫无所谓。
  只是,万一这小子真的把她绑回到营中,对外宣扬娶了自己,那届时该如何是好,想到这,她竟然有些脸热。
  「走,去寒云!」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前往寒云,就算他们在瓮城合流,无非也就是再战一场,他还是必输无疑。如此说来,倒不如等慕青一起,一击而定。想到这,她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周慕青那边和散敌周旋了半天,这才带着大军赶上。等到了瓮城,已快至傍晚。
  城墙内确实有战斗的痕迹,可守城的却是太子军。看到沐妘荷前来,瓮城的大门早早便开了。
  「将军,小心有诈!」
  还未待沐妘荷回应,太子骑着马神采飞扬的跑到沐妘荷身前,「恒儿恭迎大将军凯旋!」
  沐妘荷的视线穿过白恒看了眼翁城中,满城都是水迹,顿时恼怒起来。
  「没有我的命令,你竟私放了水牢?」
  白恒一惊,赶忙解释,「大将军莫怪,今早将军出征后不就,坜奴便带着狼群袭击了瓮城,守城将士无一幸免,万分情急之下,这才越权放了水牢,淹了瓮城,将坜奴驱逐了出去。」
  「主关居高临下,以箭退之便可,何须动用水牢。」
  「将军有所不知,那坜奴带了数百面一人高的铜镜,立于城内,将士在关上,往下瞧上一眼,便双目刺痛,头晕目眩,那还能射得了箭。因此,坜奴拿下瓮城后所作所为我等根本无法探查,恒儿生怕他们借机侵扰主关,这才下令动了水牢机关。」
  沐妘荷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可嘴角却忍不住的扬了起来,「……铜镜,真亏他想的出来,尽是些野路子。」
  「……将军……」周慕青尴尬的在一旁小声提醒着她,沐妘荷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语气实在太过宠溺。还好声线较低,没有被旁人听见。
  可白恒说的下一句话却彻底让她惊了……
  「将军勿忧,坜奴之首拓跋烈先前已被孩儿活捉了!」
  「你说什么!」沐妘荷瞪大了双目,嘴都快合不拢了。就连周慕青也忍不住长大了嘴。
  「不瞒将军,恒儿之前就接到了密报,若拓跋烈兵败必借道紫林前来瓮城与攻城坜奴汇合。于是便命人在紫林设伏,生擒了他。当然此功恒儿必然不敢独占。
  若不是前方将军大胜,后方水牢机关驱敌。恒儿也擒他不得。」
  沐妘荷一夹马腹,上前两步,依旧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当真擒了拓跋烈?」
  「这还能有假,人已关在牢中多时。我派了数队人马埋藏在紫林以逸待劳,虽说伏击之时费了些周折,但还是有一队人在紫林深处将他绊下了马捉了回来。
  恒儿好歹也从军多年,在将军眼里难道就真的如此不济?」
  沐妘荷死死攥紧了缰绳,她设想过无数的结果,可从来没想过这一个。她那出类拔萃的儿子居然被这么一个废物生擒了。她心里突然一阵难受,忍不住的为自己的儿子委屈。
  她再也等不得半分,立刻进城,白恒紧随其后,一脸的讨好。一路上,沐妘荷依旧在不断思索。
  「你在断牙里安插了内线?」沐妘荷稳了稳心神后问道。
  「嗯,是拓跋烈的侍卫,此人父亲乃是大沄人士,流落在外被迫娶了坜奴为妻。因而其子早有归顺之意,所以拓跋烈的一举一动都难逃掌握。不过军机大事,恒儿不敢以此一人消息为准,因而未曾告知将军。」
  沐妘荷没再回应,她此生真是恨透了细作二字。
  「你们在外等候便可,我自己进去。」沐妘荷以命令的口吻喝阻了白恒的跟随,独自一人进了地牢。
  白恒脸上带笑,心里却恨的咬牙切齿,沐妘荷一进地牢,他便转身而去。信步回到住处后,院中那十多个擒拿拓跋烈的将士还在等着赏赐。
  「你们原是何处军籍?」白恒几天没碰女人了,心头痒的很,说话也是心不在焉。
  「禀告殿下,我等本是豫州军。」
  「嗯,此次你们立了大功,想要何赏赐。」白恒的语气愈发轻浮,心也早就飞到了前几日的那几位歌姬的香肌雪体上去了。
  「只愿能誓死追随太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众人异口同声的回道,太子心头更是飘飘而起。
  「那你们以后就入我侍卫营吧。」
  「喏!」
  白恒回到屋里,一边想着美人,一边又想着沐妘荷。没想到在此荒芜之地多日,大功竟不费吹灰之力,来回踱步之后,他来到案桌之上,提起笔,思索了片刻,落下了几个字,「韩相赐启……」
  沐妘荷独自一人快步穿过地牢隔间,下了两层后没行几步,便听到尽头牢笼中的皮鞭声。她心头一紧,顾不上将军威仪,快步飞奔而去。
  「住手!」
  狱卒一愣,转头一看,顿时吓的跪倒在地,「大将军!」
  沐妘荷抬头看了眼被绑在立柱上的拓跋烈,他无力的垂着头,内衬的白衣已被染成了血红。
  她手握长剑,几次想要拔出剑鞘但好在都压住了。
  「出去吧……」她压低了嗓子,低沉如断气般的给几个狱卒下了令。她不敢去看他们的脸,否则总有一天她会亲手宰了他们。
  「可太子……」
  「滚!」
  一顿嘈杂声后,狱卒们赶忙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很快,地牢里便空空荡荡的,安静的如同午夜的坟地。
  她一步步走到拓跋烈面前,颤抖着手,想要去捧他的脸颊。
  「别碰我。」明明连头都无力抬起的拓跋烈,声音却稳如泰山。
  沐妘荷的手指在虚空中僵住了,他是在怪自己么,他是不是已经恨上自己了。
  拓跋烈说完,抬起了头,虽然一身都是伤,可双目却亮如星辰。
  「我无大碍,刚刚只是装模作样,不然那些憨货打个没完,烦的很……」
  尽管拓跋烈说的轻松,可这满身上下的条条血痕却如芒刺扎在了沐妘荷的心头。
  「别哭……烦的很!」
  沐妘荷委屈的撇撇嘴,赶紧仰起头止住了眼眶中的泪,她原本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居然会这么怕得罪一个人。
  「你渴不渴,饿不饿?」
  「无需将军操心,我必不会吃你军中一粒米,喝一滴水。」拓跋烈梗着脖子叫道。沐妘荷刚准备去拿水壶的手只得默默的收了回来。
  「呵呵,你若真是心疼,不妨陪我一起,看看你我忍饥挨饿之能孰优孰劣!」
  沐妘荷抿抿下唇,轻声回了个,「好……」
  拓跋烈倒是觉得沐妘荷的回答有些无趣,四下看了一圈后,毫无感情的问道,「他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沐妘荷犹豫了片刻,反复斟酌着用词,「这与你无关,是你的侍卫做了他的内应,无论你再有本事,也难防自己人的。」
  拓跋烈挑着眉,似笑非笑的回道,「将军这是在说鹰盲谷还是鹿隐山?」
  沐妘荷被噎了个瓷实,不免有些恼怒,「你就不能好好和娘说说话么?纵使我千错万错,我也还是你娘,我也从不曾想过要害你!」
  「想让我好好说话?」拓跋烈丝毫不理她的申辩,依旧语气轻浮。
  「那也不难,只要将军叫我一声夫君,我便以夫妻之礼,与将军相敬如宾。」
  沐妘荷重重的吸了两口浊气,泄愤似的转过身,「干脆打死你算了!」
  「谋害亲夫,可是要凌迟的。」
  拓跋烈紧接着便补上了一句,沐妘荷背对着他并没有应声,她隐约察觉到,拓跋烈如此言语,完全就是不想和她深谈。
  「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带我回云阳?将军就不怕我当众和陛下抢女人。」
  沐妘荷依旧没有说话。
  「还是将军打算偷偷跟我私奔,若是能用太子人头做礼,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可沐妘荷除了给了他一个笔直的背影外,完全是毫无反应。她的发髻高耸,长发结成一线,安静的垂在脑后,玄甲满是风尘,遮盖了甲鳞的光泽。那柄曾经横在彼此胸前的长剑配合着主人的低落,默默的垂于如约素般瘦削的腰间。剑刃悄悄的点在了地牢湿滑的泥地上,随着她的转身轻柔的划了个半圆。
  他见过她的柔软和脆弱,以及她此刻浑身散出的孤独和无助。
  拓拔烈适时的闭上了嘴,原本轻浮的眉眼渐渐凝起,一旁刑桌上的油灯将两人的虚影投在了一列列的刑具之上。沐妘荷只要再往前走上一步,就能让这虚影摆脱束缚。
  可她沉默了许久后,还是转过了身,动作轻柔的连衣甲的响动都不曾有,她往拓跋烈的身前又走了几步,直到两人虚影融在了一起,一同藏进了皮鞭和枷锁的阴影下。
  「我们终究都会败是么?」沐妘荷的声音从未如此失落和无助过。她彷佛回到了曾经的深宫冷苑,抱着她唯一的孩子承受着所有人的威逼。
  拓跋烈只看了她一眼,便垂下了头,任凭乱发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他已经死了,与其死在背弃和仇杀中,还不如死在凤鸣下,至少那样还能有活过的印记和应有的尊严!」
  沐妘荷倒吸了一口长长的凉气,直到快要窒息时才忍不住喘息。片刻后,她再次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牢门外走去。直到尽头拐角处,才听见拓跋烈大声喊道,「沐妘荷,若我能活,此生非你不娶……若我死了,此生不可再嫁!」
  沐妘荷只是微错了脚步,随后便消失在了尽头……
  沐妘荷回到歇处,连衣甲都未褪,便径直倒在了床榻之上。她终是想的太简单,他本就不只是十七八的孩子,这些年他所学的,所经历的早已远超常人。
  他说的对,十多年前无论是否被迫,她都做了选择,为了大沄,为了苍生百姓,现如今再想扭转,又谈何容易。
  此一战,断牙统帅被擒,坜奴奔逃四散,太子的请表早已送去了云阳,眼下只待陛下下旨,是就地斩杀还是带回都城当众正法。算算时间,最多六七日便会有个结果,而沐妘荷和拓跋烈也仅仅剩下这六七日。
  战事已定,白恒自然天天是大宴宾客,寻欢作乐。沐妘荷则将自己关在房中,诸事皆废,她只是叮嘱周慕青托话好生照看拓跋烈,却再没去看他,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出这牢笼和注定的败局。
  两日后的深夜,沐妘荷依旧卧在榻上一动不动,双眼无神的望着屋顶,脑中回忆的全是这短短两月来彼此间的过往。
  想来不免可笑,三十年来,唯一入得自己法眼的男子到头来竟是自己的儿子,可如此英姿勃发的儿子到头来竟被猪一般的太子给擒了,而自己的儿子给她的选择竟除了嫁便是杀。
  此番种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将军!大将军!」正当沐妘荷神游之时,周慕青急切的拍门声传来。
  沐妘荷缓缓起身,打开了门,一眼就发现不太对劲,原本应是寂寥的边关深夜入耳却是一片隐约的嘈杂。
  「出了何事,你如此惊慌?」
  「将军,今夜子时过后,偶有关中将士腹痛难忍,原本并未引人注意,可不曾想,短短半个时辰后,整个寒云的将士皆有此状,具大夫诊断,乃是中了毒。」
  沐妘荷原本无神的双瞳顿时明亮了起来,「中毒?何人何处下毒可曾查明?
  有无幸免者?」沐妘荷一边发问,一边赶忙撤回屋中披挂带甲。
  「还未查明下毒之人,应是水源之中下了毒,毒性很强,但却不致死,只是来势汹汹。因五千沐箭一直秉承食不同釜,饮不同源,故而幸免,至于其他沐妘便……」
  沐妘荷猛然怔住了,「你若真是心疼,不妨陪我一起,看看你我忍饥挨饿之能孰优孰劣……」先前狱中拓跋烈的戏言顿时跳入脑中,她这两日确实未进一水一米。
  「将军,怎么了?」
  「生擒拓跋烈的将士何在?」沐妘荷抬头质问道,「属下这就去查!」周慕青一拱手扭头就走,沐妘荷便立刻往关顶而去。
  片刻后,周慕青已然赶到,这次却比之前更为匆忙,「关中乱作一团,那些人现在一时找寻不到!现瓮城及主关门已被人打开,坜奴已然进了瓮城,直奔主关而来!如今沐箭正从关下赶来,关上除亲随外已无人可用!水牢也尚未填满。
  将军,眼下该如何是好!」周慕青脸色惨白,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沐妘荷听完,轻哼了两声,随后突然便笑了起来,「烈儿,烈儿,你可真是,我就知道你怎会被白恒擒住……我早说过,他是不世出的帅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擒住他的那些将士乃是断牙假扮,他们知道太子军编制混乱无度,又知我不会轻易进那树林。他以自己为饵,将这十多断牙送进了我等的腹地!」沐妘荷越说越兴奋,回头看着周慕青大声喊道,「你说他是不是天才,人心军政无一不通,你说他是不是疯子,哪有主帅以自己为饵,去演苦肉之计的!」
  「将军……」周慕青有些哭笑不得,眼下大军压境,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时又有亲随来报,「禀将军,坜奴先头已有数百人闯进主关之中了!」
  「不过几百人,慌什么,先放下龙门闸,阻挡后军。其他人随我先去地牢!」
  沐妘荷刚下完令,又立刻举起手掌,「不,随我去太子寝宫!」
  主关门洞中端有一道青铜铸造,厚约半丈的巨闸,此闸一旦放下,没个几十工匠折腾个几日,便休想升起一寸来。
  此时,拓跋烈早已从地牢里出来,内应的断牙带来了他的龙啸和铠甲,穿戴整齐后,便直奔太子寝宫而去。
  「大都尉,沄军放了铁闸,瓮城的断牙被堵住了!」
  「让他们撤吧……」拓跋烈没有丝毫犹豫的回道。
  「撤?如今寒云空虚至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为何不一鼓作气夺下此关?」
  拓跋烈顿了下步子,微微转头,嗤笑了一声,「夺下此关?你可知沐妘荷尚在寒云,她一人便可抵过二十万大军,咱们瓮城里才多少人?若不早撤,恐怕就撤不了了。别废话了,快去发令,瓮城断牙全部撤走,让大当户按计划行事!」
  众将很快便来到太子住所,白恒已然收到了消息,正慌忙的穿着衣物。出门之时恰巧与拓跋烈碰上。
  太子殿内的水食均是晔州专供的,故而还有百十个侍卫无恙。两方一碰,根本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厮杀在了一起。
  白恒乘乱骑上马,径直往关下而去,拓跋烈顾不得其他,夺了一匹马,赶忙追了上去。
  两人两骑一路冲下了山,白恒常年游猎,马术倒是极为在行,加上胯下乃是宝马良驹,一时间拓跋烈竟追他不上。只是下山后,白恒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林地之中,马速也不得不慢了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才缓缓拉近。
  拓跋烈的眼中此刻只剩下前方白恒的背心,他握紧龙啸,耐心的等待着最后一击。
  「烈儿!」沐妘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拓跋烈微微提了嘴角,心想这女人来的倒是快。
  还没等他追上白恒,沐妘荷已然快要追上了拓跋烈,两骑只隔了半个马身。
  沐妘荷一边追赶,一边大呼,「烈儿,你不可杀他,无月,慕青还有我三族老小性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若他现在身死,会有很多无辜的人遭受牵连。」
  「与我何干,白恒今日必死无疑!」拓跋烈恶狠狠的扭头回了一句。
  「烈儿,你不要逼我!」沐妘荷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必须拦下拓跋烈,不然不仅仅是身后三族,就连拓跋烈自己,也定无生路。
  「你若真有本事,便救他试试!」拓跋烈大喝一声,枪尾猛击马臀,顿时又近了一大步。
  而前方的白恒已经吓得神魂俱碎,慌乱之际,竟纵马踩上了一根断木,顿时马失前蹄,栽倒在地。
  拓跋烈眼前一亮,双脚夹紧马腹,手肘后撤,直冲而去,白恒躺倒在地,正对上拓跋烈恶鬼一般的双曈,手脚并用,往后滚爬着。
  冲到位置后,拓跋烈一勒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带动马身扭转一边,将早已饥渴难耐的龙啸让了出来。
  就在此时,紧随其后的沐妘荷,死盯着龙啸的走势,眼下她已来不及挑枪挡住龙啸了,她只有一个机会,便是出枪击中龙啸枪杆,只要拓跋烈此一击未中,她便可拦下他。于是,沐妘荷也勒住了缰绳,踏雪以同样的动作让出了凤鸣来。
  随着两匹骏马的嘶叫后,瘫在地上的白恒,看着眼前一黑一白的马蹄左右划过后,便是腾空而起如天神般的两人以及两柄破风而去的银枪。他被此情此景压的动弹不得,只得亲眼见证自己宿命的走向。
  千钧一发之际,拓跋烈突然在马背上站了起来,尽力的向前倾着身子,在最后一刻扭转了身形,将右手的龙啸送的更远,同时将自己的胸膛转向了沐妘荷并伸出了左手自下而上,将凤鸣的枪尖上抬了一尺。
  拓跋烈的龙啸一举击碎了白恒的护心境,将他的身体牢牢的钉在了地上。白恒绝望的看着月空,慢慢扩散了瞳孔。月亮随后从云层中弹出了头,慷慨的洒下一片银光,照在了马背上如雕塑般僵直的两人身上。
  除了枪刃穿破血肉的撕裂声外,沐妘荷已然再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了,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银枪被一只手往上拨弄了一下,接着便劈风斩浪般刺入了主动送上前来的胸膛之中。
  拓跋烈尝试着想把龙啸拔出来,可枪扎的太深,他顶着剧痛几次用力都未能如愿,末了,他松开了握枪的手,擦了擦自己嘴角不断渗出的血迹。微微扭头给了沐妘荷一个爽朗的笑容。
  「对不住了夫人,我还是没来得及学会你的枪法……」
  沐妘荷的颤抖从握枪的指尖开始,逐渐扩散到全身,她缓缓松开凤鸣的枪尾,枪杆随之弹起,拓跋烈却被这微弱的弹动击溃了身体的平衡,径直向后栽倒了下去。
  「烈儿!」直到拓跋烈的身体发出沉闷的落地声后,沐妘荷才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声线带着血泪,如末日将至的哀嚎,将林中的鸟儿惊的四处慌逃。
  沐妘荷滚落下马,跌跌撞撞的跑向拓跋烈。
  「……别……过来!别……让人看见……」白风烈尽力抬起头,想阻止沐妘荷的靠近。可沐妘荷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跪倒在他身边,双眼茫然,浑身战栗,不知该怎么触碰他。
  白风烈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整个上身都微微躬起,沐妘荷赶紧捧住他的肩,将他的头架在自己的双膝上,嘴里却只是夹杂着哽咽,不住闷哼着,根本说不住一句话来,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兽。
  「从来不愿听我的话……」吐出污血后,白风烈反而赶紧轻松了一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可自小饱经风霜的身体自然有着更为坚韧的耐受力,这样也好,可以再多看她几眼。
  沐妘荷依旧是断断续续的闷哼,双手虚停在她亲手刺中的伤口上不住的晃动着,却迟迟不敢按下。
  白风烈心里一阵疼,他慢慢抬起手捧住了沐妘荷的脸颊,「带着……我的人头……去救无月和你们的族人吧……然后以为太子报仇之名……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杀你最想杀的人……」白风烈的声音很轻,带着曾经的温柔和爱慕。
  沐妘荷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还在想该怎么处理这个伤口,她偏了三寸,偏了,一定偏了,偏了么?有没有偏?往哪偏的?怎么偏的?偏了么?
  豆大的泪滴一粒接一粒的砸了下来,任凭白风烈的拇指如何去挡都无济于事。
  「夫人……看着我……」
  沐妘荷闷哼的声音越发急促,她换乱的移动着视线,强迫自己看着白风烈同样满眼血迹的脸颊。
  「……不可伤心过久……你的孩子早已去了……只是上天垂怜……命我来陪你月余而已……勿忧……勿念……」
  沐妘荷很想说些什么,可她的嗓子完全失去了控制,白风烈绽着微笑,从她的眉间,一直看到嘴角,而后默默补上了两个字,「……勿嫁……」说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沐妘荷的后脖,将她早已被泪水沾湿的脸颊轻轻带到自己的眼前,缓缓吻住了她的双唇。
  闭上双眼前,白风烈在她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们注定会输……但我会让你赢!」


大棒槌 / 发表于: 2023/01/12 03:17:15

下(完)
  你似春风百花闻,一掠山河万木生。
  
  夜已深了,四下死寂一片,一匹黑色的战马睁着迷惑的双瞳安静的看着远处的灌木,它寻不得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新主人,因为他已然与那匹健硕威武的白马一起消失了。
  战马刚刚往后退了几步,因为身前有一具尸体穿着华美的绸缎,戴着名贵的玉器,可却没了头颅。就在白马离开不久后,突然来了三个人,砍下了尸体的头颅随后便闪进了林地的黑暗中,惊的它又连退好几步。
  马鞍还在背上,它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是等那个马术精湛,却从自己身上摔下地的主人,还是等另一个新的主人,它不知道。
  眼下它只关心为何远处的灌木时不时的会抖动一下……
  沐妘荷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披星戴月的在这片林地里穿行,奔向未知的目的地。
  她刚刚砍断了跟随自己二十余年的凤鸣,只留下了枪尖一段。一手抱着怀中生死未卜的男子,一手拉着踏雪的缰绳。也许是因为他就在怀里,所以心虽然提着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自从沐妘柔离开后,她便学会了在大喜大悲中以最迅速的姿态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一路奔出了树林,在某个山洼处终于找到了一个村庄。随便寻了一户人家,丢下踏雪,便抱着白风烈冲进了院里,随后便一脚将木门踹了开来。
  「谁啊!」黑暗中,一对略显苍老的声音惊慌的喊道。沐妘荷已经失声很久了,她尝试着张开了嘴,可依旧说不出一句话。
  老夫妇一骨碌的翻下了榻,赶紧点起了油灯。沐妘荷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已然冰冷的白风烈放在了榻上。
  包裹伤口的白布已经被染红了,油灯下只能照出伤口周围一片斑驳的黑暗。
  「你们是沄军吧,这孩子怎么伤的这么重?」老农在看见沐妘荷的玄甲后短暂的安了心,于是拿起油灯就近照了照。农妇躲在他身后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情状。
  老农伸手摸了摸白风烈垂在榻边的手臂,瞬间又缩了回来,「呦……这么凉,许是已经死了吧……」
  沐妘荷顿时扭头恶鬼一般的瞪着他,吓得老农差点连油灯都没拿稳。但没过一会,她的眼泪便啪哒啪哒的落了下来,随后双腿顷刻间卸去了力气,径直倒了下去。
  老农赶紧伸手想去扶,可又忌惮她放在剑柄上的手。
  「这位女将军,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此话一出,沐妘荷连上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走,依靠着床脚,无声的痛哭起来。
  「没……还有点气呢……」农妇微弱的声音适时的传了过来,下一瞬,床边的老农便被推到了一边,他甚至没看清沐妘荷是如何起身的。
  她颤抖着手放到白风烈的鼻息前,果然,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老头,赶紧去找大夫来吧,晚了怕就真没了。」
  老农连连点头,随后跑出了门去。
  片刻后,村里的大夫便到了,诊断之后,还是摇了摇头。沐妘荷一把扯过他的肩膀,死死的盯着他,并张嘴努力比了口型。
  「孙大夫,别见怪,这女将军是个哑巴,她也是着急,您老别光摇头,说说咋回事。」
  「他吼间还提着一口气,算是命垂一线,可这胸口的利刃我是断不敢拔的,只要拔了,他这口气怕是就要泄了。」
  「就没啥别的法子?」农妇被沐妘荷刚刚的哭泣扰了心神,也凑上去追问道。
  「除非能有颗百年的老参,捣碎了先喂到嘴里帮他提住这口气,只要拔了刃给我片刻时间盖住伤口,兴许还能有救。只是这百年的老参……」
  此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下来,沐妘荷一个劲的干着急,扯扯这个,又扯扯那个。
  「将军,您别扒拉了,这百年老参寻常家里哪会有,倒是村头赵家庄里有,可那赵二虎是个出了名的恶霸,怕是怎么也不会给你啊。」
  沐妘荷听完转身便走,出门还听见大夫喊了一句,「若是他愿舍参,将军可要尽快回来。」
  一个快字占据了沐妘荷心头所有,她上马便直奔村头,敲开了赵家庄的大门也不顾看院家丁的阻拦,径直闯进了堂院中。
  赵二虎慌慌忙忙的穿着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嘴里则骂骂咧咧的不停。沐妘荷二话不说,抽出剑,在中堂的红木立柱上刻下了百年老参四个字。
  「呵,谁知道这天上那块云彩有雨,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跑到赵家庄上来要东西,你还是头一个……还是个将军,呦呵,居然还是如此美人啊……」
  仅仅半盏茶的工夫,沐妘荷便带着百年老参走出了赵家庄的门,还好赵二虎跪的快,被踢废了下身后仅仅断了一手一脚。
  回到老屋,沐妘荷还没进门就先将老参扔到了榻上。
  大夫惊讶的扭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沐妘荷期盼而焦躁的目光,他赶紧回头将老参须切下,放进杵臼中,加紧捣起药来。
  沐妘荷三步上前,拿起剩下的老参,一口咬断了参须,几下嚼完后,便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用舌尖顶开白风烈额口舌,将参泥塞进了他的吼间深处。
  此一幕太过突然,余下的三人睁大了双眼,连非礼勿视都忘了个赶紧。
  「既如此,那老夫拔刃了……」
  
  断牙大营里,阿刻依神情决然看着手里的布绢,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看不见那位把他们从漠北带出来的少年英雄了。可即便如此,将令就是将令,他先前对他说的每一条,他都依然要坚定不移的完成。
  此时所有的断牙将领大大小小的都站在了他的面前,等待着他的指示。可心里都觉得憋屈,在他们眼里,离拿下寒云不过一步之遥。可眼下若不是有太子的人头在,此战简直是一无所获。
  「你们两个连夜带人将太子人头还有这份密信带回定南交于王上,这样应该还可以给我们争取一段时间。」阿刻依对面前两个百夫长说道。
  这时,一名跟随白风烈许久的近侍突然开了口,「还争取什么时间,大都尉早就弃我们于不顾了,他眼里只有那个女人,根本没有我们这些弟兄。」
  阿刻依瞬间脸色就变了,他一把扯过近侍的领口,怒喝道,「你这个挨千刀的杂碎,你忘了是谁把我们从贫瘠的漠北带出来的,你们的家人现在不用忍饥挨饿,有吃有喝又是因为谁。大都尉如今孤身一人生死未卜,而你我都在这里烤着火,喝着马奶,吃着羊肉。你这该死的杂碎,应该把你的皮剥下来挂在漠北的石窟上。来人!给我重重打这个畜生。」
  很快近侍便被人拖了下去,原本寂静的夜里顿时就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并不认可近侍的话,只是觉得大当户的处罚未免太过凶狠了。散帐后,被打的皮开肉绽的近侍独自一人安静趴在帐子里。突然帐帘被拉开了,随后走进了一个黑影。
  「沙木克,你还好吧。」
  沙木克艰难的伸出手挥了挥,「没事,漠北的狼崽子没那么娇贵。」
  「你是大都尉身边最强大的侍卫,整个大坜都知道。但我知道,你不仅仅拥有雄鹰般的力量,还有沙狐般的机敏。这次你一定要让大皇子相信你!」黑影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掌。
  「我明白,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大皇子那边正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沙木克虽然无力,但语气却依然自信。
  「很好,之后的计划就拜托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总是有他的理由。这点我相信你我都很清楚!」
  沙木克沉寂了片刻,低声问道,「大都尉真的死了么?」
  黑影捏了捏他的手掌,「我不知道,但他的狼群还在……他是我们的神,我们必须相信他……」
  五日后,晔州西南青遇山中一座略显简易的木屋内,沐妘荷正坐在一旁呆呆的看着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子。这五日,除了吃喝换药,她便一直这么看着他,等到了夜深,便借着月色躺在他的身旁,看着他的侧颜直到入睡。
  山林野大夫的药效果却也独到,她甚至能看到伤口的愈合,可白风烈依旧未醒。沐妘荷有时也会有些气恼,似乎他就只顾着自己躺的舒服有人照顾。
  但更多的依旧是庆幸,他没死……
  这几日,关乎于大沄所有的事都被她抛在了九霄云外,似乎与眼前的男子相比,根本没有什么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只是她为何早早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呢。明明从一开始她就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放在了心头最重要的位置上。
  一转眼,夜又深了,她默不作声的散开发髻,解开深衣,安然的躺在他身旁不足三尺的地方,侧过身继续看着他。她还是说不了话,也许这辈子她都要做个哑巴了。
  「你何时……才能听我……一次呢!」沐妘荷朦胧中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有些虚弱,但却是那么动听。梦中的她心头一阵难受,忍不住将身子又往前靠了靠,直到额间挨上了略硬的肩头,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她才又重新安稳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似乎感到自己的头顶传来了一阵温热,有些暖又有些痒。
  她轻轻睁开眼,缓缓扬起自己的下额,河倾月落,叶上初阳,她疑惑的双眼正对上一双漆黑的星曈。那目光有些心疼,有些悲伤,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为何要救我?」白风烈的双唇依旧苍白,脸颊上也并无太多的血色。但很快,沐妘荷就再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面庞,泪光而致的朦胧中她缓缓张开口,说了她原本早就该和他说却未来得及说的话。
  「与其独自赢,我宁愿和你一起输……」原来她没有哑,只是这第一句便只能说与他听……
  又过了几日,白风烈已然可以慢慢的半坐在榻上了,这几日他们很少开口,明明彼此都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最后还是默默依偎在一起,就那么平平淡淡的换药,用餐,休息,闲暇时便看着窗外的花谢花开,日出日落。直到第三日夜,白风烈终于微微扭身,凝眉看着沐妘荷,一脸的无奈。
  「夫人,你毁了我这最后一计,以后又当作何打算?」
  沐妘荷靠在他的肩头,只轻声回了两个字,「不知……」这样的沐妘荷,他着实有些不习惯,她不该不知,她应该永远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原本我若孑然而去,所有问题便都可迎刃而解,更何况原本我便是罪孽之身,死不足惜,夫人当初又何必意气用事,眼下该如何是好。」
  「迎刃而解?那为何死的不能是我?」沐妘荷的声音波澜不惊。
  「你的大仇未报,拓拔野可要比白恒阴险的多,你若不北上,恐难寻机会报仇。更何况,无论如何你必然是不能死的……」
  「为何?」沐妘荷扭过头,加重语气问道,「我与子通奸难道便不是万死之身?」
  白风烈被沐妘荷一瞪,心头一紧,再加上他怎么也没想到沐妘荷会如此直白的说出那四个字来。他只得移开目光,语气略有顿挫。
  「不知者不罪,更何况……更何况你是被我逼迫的,罪责自然在我。夫人才智超群,宏图大志……不可被儿女私情绊足。」
  「你可知,活着的人才更为痛心疾首,你舍我一人苟活,究竟是爱惜还是憎恨。」
  「夫人……」白风烈有些接不下话来,沐妘荷说的并没错,换作他,若是沐妘荷有半点闪失,他怕是早就人鬼不分了。
  「呵呵,便是要死,都未忘记让我勿要再嫁。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白风烈,你是要以自身性命换做血肉枷锁,困我一生一世么?」
  「……」虽然白风烈被噎的说不出话,可沐妘荷越说却越发坦然起来,「我自小到大,从不受制于人,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能破例。便是你真的死了又能如何,我自当跟去便是了……」沐妘荷最后一句说的云淡风轻,却让白风烈的心头一阵阵的发寒。
  长久的沉默后,白风烈突然便笑了起来,笑的干净而爽朗,渐渐的便一扫了沐妘荷情至深处的悲凉之意。
  她凝起眉瞅了他一眼,「你笑些什么?」
  白风烈扭过脸,「我笑自己终是赢了,即便你我困境如此,夫人依旧对我痴心一片,我原本以为夫人自此只会记得自己另一个身份了。」
  沐妘荷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不禁就急了起来,「何来什么痴心一片,你我乃是母子,我与你自然只有娘亲一个身份,何来其他身份,倒是你不分尊卑长幼,言辞动作数数侵扰于我……」她激动的说着,白风烈也不反驳,就只是挂着笑意看着她,以至于沐妘荷越说心里越没底,声线也逐渐微弱下来。
  「……还给我下什么聘书聘礼,闹得天下沸沸扬扬,明知你我关系,却还要立志娶母,简直……简直大逆不道……」
  沐妘荷自然看不见她自己此刻的表情,双眼透亮,蒙蒙带着些水雾,双耳通红,双腮微粉,朱唇晶莹透亮。
  白风烈还未等她说完,别再也忍受不住了,顾不得伤口扭动的疼痛,抬手扶住她的脸颊,重重的吻了上去。
  沐妘荷一惊,刚刚打算后撤,白风烈紧跟而上的另一只手便已然绕到了她的脑后,帮着她紧紧贴住了自己。她足足坚持了几个弹指的理智,便融化在了白风烈炙热的亲吻之中。自那次河边分别后,便只有在他将死之时才得到了一个宽慰般的浅吻。以至于她已然有些忘记了眼前这个分不清是儿子还是男人的家伙,亲吻起来是如此的霸道和强烈。
  沐妘荷配合着张开了贝齿,白风烈便见缝插针将舌间顶进了她的口中,紧紧的缠绕住了她的香舌。
  等沐妘荷喘息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内衬的白衣早已被这急不可耐的猴崽子从肩上褪到了腹部。裹胸的心衣也被扯了下了一半来,自己一侧的温香软玉早已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掌中,正肆无忌惮的揉捏着。
  她赶紧伸手去推白风烈,可却只敢去推他半边的肩膀,毕竟左胸的伤口是一点也受不得外力的。
  「烈儿……你别胡闹……我是你娘……你我不可再行此事!」
  白风烈彷佛没听见一般,他伸手搂住沐妘荷的腰身,将她往自己的面前一带,低头便含着了那颗久违的蓓蕾。沐妘荷浑身顿时一阵酥麻,只能一手轻轻抵住他手上的肩膀,防止他碰到伤口,另一手则被迫抱着他的脑袋。
  「烈儿!烈儿!母子通奸,天地难容……不可……」她真的有些慌了,因为自己的心防已然是摇摇欲坠。于是她用力抬起白风烈的脑袋,想把他顶出去。而白风烈却如同蛮牛般,硬是含着她的乳尖死不撒口。就这么来回一拉扯,沐妘荷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不自觉的用了左边胸背之力,剧烈的疼痛在短短一瞬便抽在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闷哼了一声,缓缓皱眉抬起了头,倒在了一旁。
  「烈儿,烈儿,你没事吧,让你不要胡闹,若是再碰了伤口又该如何是好。」
  沐妘荷根本顾不得整理自己混乱的衣衫,赶紧扶着白风烈躺了下去。
  白风烈瞅见了她满脸的担忧之色,于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扯平了自己的眉头,又微微笑了起来。
  「亏你还笑得出来,你可知你的伤势有多重,只差一点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这我自然知道,能挨凤鸣一枪还活着的,我怕是第一人了。虽然我扯动了枪尖,而入体那刻,夫人还是抖了枪身,偏了几寸吧。」白风烈嘴上说着,可手上却依旧不老实,他偷偷抬起手,又往沐妘荷的胸口探去。
  沐妘荷想都没想就用力给他拨了下去,「还不老实?刚刚究竟是谁说自己罪孽之身,要以死谢罪的。」
  白风烈傻笑着放下手,但却又牵住了沐妘荷的十指,这下任她挣扎也不肯松开了。
  「之前,我却是如此想的,做下如此天理难容之事,以死谢罪不足挂齿。而我也确实那么做了,胸口这一枪算是已然给了上天交代吧。可心意终究是如此,曾经我为了逼你杀我,告诉你我欲娶你,可如今却是不同了。」
  「有何不同?」
  白风烈看着她,说的极其认真,「我却是爱慕夫人,爱至极,故而如今我是真的想要娶你,普天下万千女子,可我想娶的唯独你一人,已然死过一次,我又何必再去骗自己的心意呢。此生造化弄人,已是如此,又何必去期盼来世轮回。
  若是真能如愿与夫人长相厮守,纵使死后真要去地狱走一遭,那又有何不可?」
  说完,他将沐妘荷的手掌微微举起,「夫人,愿领鬼将魂兵,陪在下炼狱一行么?」
  沐妘荷的心头万千悸动,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何根本骗不了眼前的男子,纵使她是自己生的,纵使他明明还只是个少年,可她却早已沦陷了,如今他大难不思,两人又能在这乱世中求一处一刻的偏安,已是极不容易,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却折磨彼此……
  「将来某日,你不会悔么……」
  「你我皆是真情切意,何来悔意,不过是造化弄人,你我又何必认输?你和我是会认输的人么?」
  沐妘荷微微闭眼,随后倒吸了一口气,「好,我陪你……但纵使你我有此异情,我仍是你娘,若你以后再敢胡闹……我……我还是要教训你!」
  「我早说了,只要夫人答应我,届时你想做娘还是妻,便都随你……」白风烈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他和沐妘荷皆是戎马之人,无论何种决断,既然下了便是干脆了当。
  「不过,有一事不明,还请夫人指教。」
  沐妘荷撇撇嘴,「又有何事。」
  白风烈趁着沐妘荷分心,再次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酥胸,「既已为夫妻,如此可算胡闹?」
  沐妘荷不只是生气还是无奈,竟一瞬间被气笑了起来。
  「之前也不见你色心如此之大,重伤在身,便是几十日也等不了了么?」
  「几十日?」白风烈瞪大了双眼反问了一句。
  「夫人天下第一绝色,半裸上身立于身前,你却让我等上几十日,纵使在你心里,我与其他男子不同,可也不至于不同到如此地步吧……」白风烈苦着脸大声数落着。
  「说着说着却又像个孩子似的,可你的伤口若要行动自如必然需要几十日的恢复呀。乖,听娘的话,好好的养伤,有什么事,等养好了伤再说。」沐妘荷探下身子,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关切而宠溺的说道。
  可她身子一探,双臀必然就抬了起来,白风烈便乘机将手绕过衬衣的下摆,伸到了她的两股之间,又一次紧紧贴在了她的桃源之处。
  「夫人下身都已然玉液横流了。」
  「烈儿你!快拿出来!」
  白风烈转手便轻轻将两个手指塞了进去,随后一脸坏笑的说道,「我还未进去,如何拿出来。」
  「……你别胡闹,伤口……伤口不得大意!烈儿!」
  白风烈凑到沐妘荷的耳边,讨好的说道,「先前总是我在夫人身上驰骋,今日便由夫人纵横吧,如此便不怕伤口受扰,也可解你我相思之苦。」白风烈说完,轻轻含着了沐妘荷耳垂,手指从两边贝肉间不断划过,带动着滑腻的水珠如同在鱼池间细细,时而便进花房侵扰几分,又拨弄着花径的嫩芽交错挤压,不到片刻,沐妘荷的呼吸便软绵起来。
  「你今日不折腾为娘便过不去了是么?」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夫人,我真的好想你,从离开你的那一刻便开始想……」
  沐妘荷长长吁了口气,抬头哀怨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在白风烈手掌的轻柔拉扯下,将一条雪白的玉腿撑过他的身前,随后便缓缓坐在了他的两股间。
  白风烈的下身早已硬如铁器,而眼前沐妘荷的花房也是雨露芬芳,他的手掌配合着沐妘荷少有的羞涩表情,将她的双腿微微抬起,引导着彼此慢慢的融为了一体。
  当白风烈彻底连根没入沐妘荷的花径中时,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轻叹了一口气,彷佛倦鸟归巢,孤船入港,迷兽返林。
  「夫人之美,一如既往……」白风烈感慨的赞叹道,沐妘荷已然轻轻上下起伏起来,但还是轻吐了两个字回应道,「闭嘴!」
  与曾经白风烈主导的惊涛骇浪,纵横驰骋不同,沐妘荷双手叠在他的小腹处,只是有节奏的缓慢套弄挤压着。阳具每每吞吐而入都彷佛在与精致的花径拔河一般,每一寸肌肤都受尽了嫩芽的挤压与摩擦。
  很快,白风烈就有些不满足,他忍不住想抬起下臀,去迎合沐妘荷不急不缓的起伏。可每到这时,沐妘荷便会一坐到底,用手抵住他的双跨。几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有些凶恶的开了口,「你不许动!」
  白风烈有些尴尬的鼓动着腮帮子,委屈的点了点头。
  沐妘荷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向前伏下身子,双手撑在他的身侧,只是把脸凑了上去,却丝毫不碰他的上身。
  他们彼此相隔数寸看着对方的眼眸,看着看着,白风烈就平静了下来,到最后,两人竟不约而同的微笑起来。
  慢慢的他便开始感受到沐妘荷如此温柔的起伏插入所带来的完全不同的快感,来自于包容与安宁的快感。
  他伸出手,一上一下,左手就近轻揉沐妘荷垂下的饱满乳胸,右手则搭在了她健硕而极有弹性的臀瓣上,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起伏。随着插入的时间越来越长,和他按压胸臀的动作越来越重,沐妘荷便有些承受不住了。整张脸红的如漫天的晚霞,她微微喘着粗气,死死咬住双唇,垂下脑袋,顶住白风烈的额头,可上身却依旧如铁板般纹丝不动。
  白风烈知道欢爱之时,她不喜出声,可如此憋着自然难受,于是便高高扬起脑袋,用双唇去采她唇瓣的花蜜。
  四唇相碰,舌尖相缠后,沐妘荷下身的速度明显便快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花蜜因她激烈的起伏而倾洒下来。以至于之后每动一下都能听见彼此碰撞的水浪声。
  终是许久未尝花香,控制权又在对方手中,自然是难以抵挡。就在沐妘荷到达顶点之间,白风烈也配合着接近了临界点。
  随着沐妘荷高高抬起香臀,又重重的落下后,白风烈的手掌也加大了力道,五根手指几乎都要按进她挺翘的臀瓣之中,而左手因受伤口所致无法用上力,只得轻轻捏住乳尖顶进乳肉之中。而双唇则死死的咬合在一起,彼此都在用力吮吸对方的口香。
  逆势而上的阳精和喷涌而下的蜜液交汇碰撞,在彼此的性器之间融合蔓延开来……
  「还是让你得逞了……」沐妘荷侧过身,轻轻伏倒在他右侧的肩臂之上。
  白风烈扭过头,抬手整理着她凌乱的鬓发,满脸都是心满意足。
  「夫人,我领悟了一事……」
  「何事?」
  「我真的再也舍不得死了……」
  「……」
  
  自那一夜之后,他们似乎才终于真正认识了对方,没有阴谋阳谋,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前程往事。沐妘荷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作他的什么,白风烈也说不清,但因为他们此刻正依偎在一起,所以也许并不重要。
  沐妘荷和他说起她记忆里沐家曾经的样子,沐家传承百年的家训,她幼年时的生活,她的哥哥,她的妹妹。她会带着浅笑告诉他那个怀抱中的他是如何的粉嫩讨喜,又是如何的让她无从下手。
  白风烈则告诉她九牢的荒漠和繁荣,那片人迹罕至的贫瘠之地教会个他怎样的生存法则,他会说起他的老师,那个有些倔强又很爱吟诗颂词的糟老头子,会说起陪他长大的狼群,他第一次的狩猎和第一口的生肉,他是如何因为会驱狼而成了漠北百姓心中的神,又是如何拉起了只属于自己的断牙。
  只要待在一起,他们似乎可以不眠不休有着说不完的话,但默契的是,彼此都没有提起沄坜之间的纷争和眼下一片混乱的天下大势。
  他们在编造着一个只有彼此的虚幻世界,彷佛他们一直就住在着深山之中从未离开过,人间的纷扰连同他人的期许和迫害都从未出现过。他们住进了飘在微风中的气泡里,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辉,所以他们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戳破这样的美梦。
  每到了深夜,白风烈便会带着少有的贪婪渴求着沐妘荷的身体。沐妘荷却总是念念不忘他的伤口,可即便再三阻挡,却依旧难免让他得手。她这具身经百战的躯体却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变得绵柔似水。
  「夫人,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这天白风烈再次得手后,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他揉捏着沐妘荷仍然软弱无力的肩头轻声问道。
  「……不会……」沐妘荷顿了片刻,轻声回道。但很快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
  「怎么?」她扭头寻觅着对方的表情。
  「我总觉得夫人在骗我。」
  「你总要在这个时候用孩童般的语气和我说话么?是还想让娘来哄哄你?」
  白风烈听完噗嗤的笑了出来。
  「有么?」他轻笑了两声又恢复了平静,「可能是成了习惯,军神,武圣,呵,每听一句都会去思考背后的深意,每说一句都彷佛藏了千句万句,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呼……」
  白风烈说完用力吐出口气。
  「累了?」他的这句话似乎也碰了沐妘荷的心弦,疆场上虚虚实实,皇宫内尔虞我诈,确实是不堪其累……
  「嗯,累了,虽然仅仅才不到两年,我还真是不适合做这个统帅。」白风烈说完扭过头看着沐妘荷,「若是我们彼此之间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有深意,喜便是喜,忧便是忧,出你的口入我的耳,你心里如何想,我便会如何听到。心喜则笑,心烦则闹,心怨则怒,心疼则泣。互无秘密也无猜忌,就如同……」白风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仰着头支吾了半天。
  沐妘荷轻启檀口,低声帮他补上,「如同一人……」
  白风烈双曈泛起光但很快光芒便逃逸出了眼眶。
  「对,如同一人……却是很难吧,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了。」
  「是啊,很难……」沐妘荷附和道,但很快便察觉到了白风烈语气中的低落,她抬起玉指摸索上肩牵住了他的手掌。
  「娘许你,若有来生,若你我还有缘相见,若我……」
  「来生定会相见!」白风烈凝着眉略显激动的说道。
  「呵呵,孩子气……无论如何,娘许你,来生再不会对你说一句虚言。若是不能说便不说,但凡所说必为实言。」
  白风烈听完依旧有些不满足,「那此生……」
  沐妘荷扭过身子,将他的头轻轻拉了下来,随后将前额贴了上去。
  「睡吧……」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白风烈才醒了过来。他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双眼,随后便在榻上摸索起来,身旁的位置已然是冰凉一片,他不顾伤口的隐痛赶忙爬起身,一张布绢安静的躺在沐妘荷的枕上。
  白风烈无力的垂下头,随后狠狠砸了一下床榻。
  「烈儿,想必你已然猜到了。可算起来,你已骗了娘多次,而娘此生却只骗你这一次。此月余在这山间野地,虽布衣蔬食,却是娘此生最难舍之日,即便你至今也未喊过我一声娘。娘也好,妻也罢,我沐妘荷都依了也认了。虽然只有月余,但于你我已然胜过一生,我儿当知足。你定然明白娘为何不辞而别,此生已然罪孽深重,恕娘不能再害无辜。娘此生只求过大沄陛下一次,那便是求他收回成命勿让我们母子分离,可他让娘失望了。如今娘再求你一次,待你伤好之后,勿要再回大坜,你大仇已报,世间再无牵挂,外人眼中你生死不明,借此机会便回九牢去吧。至于娘,若是上天垂怜,一切平定后,娘定会去九牢寻你,娘此生只求你这一次,切勿再让为娘失望……」
  白风烈看着手中的布绢,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之声,默不作声的坐了许久许久……
  云阳朝堂之上,白锦之面沉似水,众官依旧如排排的坟头默不作声。已然月余,沐妘荷依旧毫无消息,他的耐心早已被耗尽了。这些时日收到的噩耗让他彷佛瞬时便老了十岁,头上的白发一根根的都冒了出来。
  「明日午时,先斩周……」
  「陛下!」司隶校尉周蒙从后排站起来身,与往常不同,此刻他的声线却是极其的沉稳。
  白锦之侧目瞅了一眼,有些厌恶的摆了摆手,「休要多言,我现只杀周慕青一人已是开了天恩,她不是誓死不愿供述一句么,那朕便随了她的意。」
  「陛下三思!周将军乃是武英候爱将,如今武英候下落不明,若是待她归来之日,周将军身死,岂不再造嫌隙!」周蒙红着眼,脑中的身影却是挥之不去。
  「更何况,坜奴还未根除便杀大将,倘若敌军来犯,如何应对!」
  白锦之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一直唯唯诺诺的周蒙今日居然句句都铿锵有力的顶在他的软肋之上。
  「我大沄就非得要这几个女人去护?」龙颜大怒之际,除了周蒙,所有人都不禁往后又缩了一步。
  「陛下,武英候虽下落不明,但据各路消息汇集,她与敌国统帅私通,叛国弃军已成定局,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眼下若是留着周慕青,秦无月等人,倘若投敌,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臣以为,周慕青其罪当诛,如此才可正我大沄法度。」
  韩勤石再次出手,前方的战局第一次让他有些看不清形势,眼下沐妘荷不知生死,她的左膀右臂便不可再留,否则久之必成祸患。
  「哈哈哈哈哈!」周蒙听完哄堂大笑,随后一步步走出坟堆,成了唯一一个还算活着的人。
  「私通,叛国,韩丞相倒是说的绘声绘色,若是武英候真的叛国,那当初何不大开寒云关门,放那些坜奴进来。你可知那龙门闸只有武英候下令才可放下。
  更何况武英候为人重情重义,爱将一家老小皆在云阳。她当真会舍了他们的性命于不顾。陛下,在你眼中,武英候当真是如此背信弃义之人?「
  「你大胆,竟敢如此对陛下说话!」韩勤石也站起了身,指着周蒙的鼻子大声嚷嚷起来。
  「那周慕青乃是你胞妹,周大人怕不是恐受牵连故而在此妖言惑众!」
  「够了!」白锦之沉声喊道,「周慕青身犯数罪,死不足惜,看在她往日功绩的份上,我已留她性命多时。今日我必要斩其首,泄我心头之恨。」
  周蒙听到这话,轻轻抬起了头,竟与白锦之四目而对。身旁关系较近的大人顿时被吓了一跳,拉扯他的衣襟不住的小声念叨。
  「周大人,朝堂之上,仰面视君,你不要命啦,快回来!」
  周蒙却一甩衣袖大踏步的往前走了两步,白锦之脸色一变,怒目喝道,「周大人,你意欲何为!」
  「陛下,于公,周慕青断不可杀,即便陛下再不信武英候与沐妘军,眼下留她性命于武英候而言亦是最大约束,若杀则必然后患无穷。在臣看来,此朝堂之上,即是如今武英候亦是我大沄第一忠臣。而他韩勤石才是祸乱朝纲的第一大逆臣,陛下断不能再受他蒙蔽!」
  「周蒙,你胆敢血口喷人!」韩勤石气的胡子都立了起来,可周蒙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于私,慕青乃是我妹,虽我文治武功皆不如她,可此生无论如何我都要护她周全,若是护她不住,却也不能死于其后。若陛下心中恶气实在难出,周蒙便以死相谏,以明其志!」说完,周蒙牙关一咬,转身便奔向殿中立柱而去,一路高声疾呼,「陛下三思,明辨忠逆,切勿做仇者快而亲者痛之事!」喊完最后一句话,他便纵身而跃,闭起双眼,嘴角却微微扬起,心中默默念叨,「小妹,欠哥的来生再还吧……」
  白锦之双腿一软,跌坐在了龙椅之上……
  
  沐妘荷回云阳乃是周蒙死谏的第二日,她刚入城,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守城的将士便围了上来,「是武英候!」
  「什么武英候,他是朝廷钦犯,来人啊,把她给我拿下!」
  沐妘荷冷眼扫了一圈,压着嗓子吐出两个字。
  「试试!」
  片刻后,沐妘荷在一圈兵卒的包围下信步往天牢走去,听闻消息的大理一边派人往宫里送消息,一边连忙往天牢赶去。
  等他赶到之时,沐妘荷已然挑好了一个最里的牢房,自己走了进去。
  「武英候,您这是……」大理难揣圣意,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劳大理费心,只需向陛下传话,钦犯沐妘荷在天牢等着他。」
  而等白锦之赶到之时,已至傍晚。他在天牢外站了片刻,才屏退了跟随,独自进了牢中。
  他一路都在猜想沐妘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一句。
  「陛下若要杀便杀我吧,此事与慕青及沐妘众将无关!他们为国鞍前马后,不可错杀无辜。」
  「沐妘荷!我……我……」白锦之我了半天,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沐妘荷看着他,只觉得一阵悲凉,「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白锦之在牢房里来回转了两圈,「他人呢,拓跋烈何在!」
  「他死了……我杀的。」沐妘荷云淡风轻的说道,可白锦之的眉头反而缠的更紧了。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你去抢了别人的百年老参,难道未曾想到他会报官?」
  沐妘荷一愣,随后无奈的干笑了两声,「事态紧急,确实未曾想到,早知便不该留他性命。」
  沐妘荷在一瞬间便彻底释怀了,她原以为白风烈的生死无人可知,借此说不定还能说服白锦之。可眼下他怕是什么都知道了,那么她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便就此算了吧,一月之幸已是足够,又何必奢求其他呢……
  「所以,你刺了他,却又救了他?为何,是为何!」白锦之声嘶力竭的喊道,沐妘荷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望着白锦之的双眼,似乎在思考,末了还是移开了视线。
  「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陛下还会信么?你原本便是多疑之人,信也只会信你自己。总而言之,我对大沄问心无愧,若有机会出去,我仍要北伐,为我妹报仇。只可惜怕是没有机会了……」
  白锦之第一次厌恶眼前这个女子,他厌恶她的坦然,她的满不在乎。
  「你和他当真……」
  沐妘荷又扭过头看着白锦之的双眼,这次思考的时间显然更长,末了却轻声笑了。
  「陛下心中不是早已有了定论,你起了杀心,我已然猜到了,只可惜这杀心却不是为了大沄,而是为了你自己。你依然在想,我还是你的皇后,还是你的女人。你得不到,又怎能留给别人。白锦之,你何时才能记起,你乃一国之君,乃是天下百姓的希望。」
  「沐妘荷,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你自己做下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毁我大沄国誉君威,竟还能如此泰然,简直,简直是令人发指!」白锦之真的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伸出手,想掐住沐妘荷的脖颈。
  沐妘荷微微侧身,抬手便将他的手掌拨到了一边,「休要碰我!」
  「你!你!我乃一国之君,天下都是我的,便是你又如何碰不得!」
  沐妘荷突然想起那晚白风烈的感叹,累了,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确实是累了,既然他已知道,他已认定,那还何必去掩饰去藏匿呢……
  沐妘荷微微转身,表情有些窘迫,声音却是少有的温柔,「即便如此,你也不得碰我,否则他会不悦……」
  「沐妘荷,你这恶妇,你竟敢如此对朕!」白锦之气的将牢中仅有的木桌踢翻在地,可潜意识里却真的不敢再去碰她。沐妘荷早就明白,他只是个懦弱的帝王。
  「白锦之,大丈夫言出必行,可你呢,当初你明明允诺留下我儿,可仅仅过了一日便反悔了。你我夫妻一场,缘分早已尽了,我离宫之时,你是如何说的,放我纵横天涯,此生再不叨扰,可如今你又是如何做的?我孑然一身,就算爱慕他人也并非偷情,何来伤风败俗,难不成做了一阵的皇后,我就定要孤独终老不可么!」
  「可……可他是敌国统帅!」白锦之被沐妘荷堵的一时找不到词来,只好又用两国说事。
  「呵呵,若他不是,我怕是早已嫁了!」沐妘荷挑着眉,略有赌气的踩着话尾巴回道。
  白锦之终于被沐妘荷一连串的打击浇灭了心中仅剩的期望,表情变的从未有过的阴冷和可怖。他终是帝王,可以轻而易举毁掉一切,即便是曾经的武英候。
  「既如此,那你又何必回来,你应明白你回到云阳的下场。」
  「我生乃大沄子民,死亦大沄英魂。况且这大沄不仅仅是你的,亦是天下百姓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白锦之冷笑了两声,「事到如今,你竟还能堂而皇之的说出如此狂妄之言。」
  「今日该问的你都问了,我只希望陛下回宫后能冷静片刻,抛开前尘旧事,奸臣耳语,儿女私情,好好想一想我大沄如今处境。我自知罪孽深重,杀剐皆由你,只是慕青,无月乃我大沄左膀右臂,定鼎之将,断不可去。陛下若还念就你我曾是夫妻一场,这一切的罪责便皆有我担下。」
  白锦之缓缓转身,打开牢门后却又站了许久,最后无力的抛下了一句,随后便消失在了通道的一片黑暗之中,「妘荷,休要怪我无情!」
  沐妘荷回到云阳后没几日,以韩勤石为首的各路官员便不断的上谏书,请求白锦之即刻赐死沐妘荷,篇篇皆是忧国忧民,用情至深。
  白锦之从来没有怀疑过沐妘荷对大沄的忠心,直到现在他依旧未曾改变,只是他却是无法接受,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如此轻而易举的便投入了另一个素未谋面的怀抱之中,而且竟如此义无反顾。
  太子惨死,尸首分离,佳人背弃,转投他人,他心中这口怨气迟迟得不到舒缓。如今朝中又是百官沸腾,他甚至有时希望可以在这一堆堆的奏折里找到一份为沐妘荷求情的来,可墙倒众人推,竟无一人敢为沐妘荷说话。
  身为帝王,他第一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
  沐妘荷归来的第六日,白锦之终于下了令,三日后子时,百花宫赐死沐妘荷。
  下完令后,他感受到了莫名的轻松,只是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了干净。算了吧,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女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至于周慕青和秦无月,皆官复原职,只是暂且赋闲在家。
  得到消息的沐妘荷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的接受这一切,可当深夜来临之时,那张稚嫩而总是带着些许沉重的面容出现在脑海之时,她还是忍不住无声的落下泪来,她多想在临死前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可命运总是如此,每一个转身的离去都可能是此生再难相见的永别……
  次日一早,白锦之带着满面的寂寥上了朝堂,刚坐定没过多久,一名信使便连滚带爬的跑进了殿中。
  「陛下,陛下,寒云关!寒云关!」
  「寒云关如何?」白锦之被信使满身的污泥吓的浑身一凉。
  「寒云关被坜奴破了!」
  「怎会!我大沄第一雄关怎会被……」白锦之颤颤巍巍的问道,「坜奴前几日攻打崇州惠城,将王将军手下军士赶至寒云,诱我主关大军出城接应,随后又趁惠城残兵入关之际突然杀出,夺了瓮城,却将……将主关大半人马堵在了关外……」信使灰头土脸,简直是一脸的丧气,「这帮蠢货,蠢货,怎会如此轻易中了埋伏?」
  「那些坜奴身着茅草黄衣,早早便趁着夜色匍匐于瓮城两侧的山脚土路边,怕是足足待了一个昼夜。关门一开,便一同杀了过来,还有漫山遍野的狼群,瓮城军士根本无力抵挡。而后,坜奴便像疯了一般的猛攻主关,虽死伤无数却毫不退缩,没有武英候在,关中机关释放混乱,毫无章法,收效甚微,主关将士坚守了一夜之久还是没能挡住……如今坜奴大军已入晔州,现与晔州军在雾鸦岭处对峙,还望陛下早派援军支援。」
  白锦之倒吸了口凉气,「王献勋呢,王献勋在哪!」
  「……王将军原本奉命坚守崇州六城,如今……如今却被挡在了寒云关外,已然进不了晔州了。」
  「简直是荒唐至极!我大沄自己的军队竟然被自己的关隘挡在了外面?」白锦之气急败坏之余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问道,「坜奴统帅是何人?难道又是拓跋烈?」
  「不,坜奴统帅乃是大当户阿刻依!拓跋烈如今生死不明,暂未有其行踪。」
  这时韩勤石赶忙起身,「陛下,既统帅非拓跋烈,那我大沄将士应可抵挡。
  如今还是要早下决断才是。」
  白锦之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沐妘荷,可随后便放弃了,他昨日才赐死沐妘荷,今日便请她上阵拒敌,岂不令天下人嗤笑。
  可周慕青,秦无月自然也是派不得的,沐妘荷还有两日便被赐死,此时若给她们兵权,着实太过危险。思来想去,他只得又看向了孙太尉。
  「孙太尉,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孙太尉早早就缩成了一团,可不曾想还是被点了名,他四下扭头,果不其然,重臣皆在偷偷瞧他。
  「……咳,嗯……老臣以为,晔州乃我云阳门户,必不可失,应增派最强战力入局,一战可定乾坤,故而,老臣以为,可将新训羽林军派往晔州,让豫州及宣州派兵接替拱卫云阳。」
  眼下,按照秦无月多年所定制度训练下的羽林军确实已是除沐妘外的最强战力了。既然要战,必然要倾尽全力而为。
  「坜奴入晔州有多少人马?」
  「前前后后应当不下五万人。」
  白锦之听完,心一横,手一挥,「三万羽林,两万沐妘都给我派去晔州,太尉你亲自带军,务必将坜奴一网打尽!」
  孙太尉咽了咽口水,有些干涩的回了个喏。
  「速速退朝,事不宜迟,明早便出军……」
  沐妘荷眼下已然入住了百花宫,安然等待着两个昼夜后的死期,可前线的兵情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陛下当真下令出兵了?」沐妘荷神色紧张的问道,「是,明早大军便会出征。」打探消息的侍女回道,沐妘荷凝着眉,来回转了两圈,猛然砸了下手,嘴里轻声骂了起来。
  「这个混小子,总不让人省心!」
  「武英候,您这是骂谁呢?」侍女疑惑的问道。
  「你别管了,速速去把陛下叫来,说我有急事相商。」可沐妘荷的急事在白锦之耳中却是另一个样子,他以为沐妘荷找到了出头的生机,便急不可耐的寻他过去。另一方面,他身为男子,急需一个机会证明自己,证明他不需要沐妘荷也能守好大沄江山。
  于是尽管侍女苦苦哀求,他却依然不为所动,最后还命人赐了侍女十个耳光。
  沐妘荷得到消息后,只能无奈的叹息,她几乎已经预料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
  第三日清晨,原本是沐妘荷留在人世的最后一日,可大沄的朝堂上却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自称坜国使节,却还是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英姿勃发的站在大殿之上。
  而龙椅上的白锦之却早已瘫坐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的大军刚刚派出一日,可云阳却突然被不知何处而来的五千坜军给围了。
  「陛下,断牙大都尉的意思我已传达清楚,军情紧急,聘书聘礼皆以齐备,按大都尉的意思便是,无论如何,明日他要迎娶沐夫人,一是陛下派人送她出城,二是他亲自带着断牙进皇宫寻人,不过若是让他进来,那恐怕难保云阳的和气。」
  信使说完,接着一躬到地,随后扫视了大殿一圈,转身便扬长而去!白锦之望着手中的聘书和殿中数箱的聘礼竟连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下朝后,他便怒气冲冲的到往百花宫,刚一进门便将手中的聘书扔在沐妘荷面前的地上。手指着沐妘荷咬牙切齿却依旧吐不出一个字。
  沐妘荷弯腰捡起聘书打开扫了两眼,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陛下在气什么?气我么?」
  白锦之大声喝到,「明知故问!不然我又该气谁?」
  「陛下不该气,要气也只该气你自己。」
  「沐妘荷,你不要得意,大不了鱼死网破,明日我便将你的尸首送于他!」
  白锦之已经彻底失控了,双眼布满血丝,像是随时都要扑过来咬她一口。
  可对面沐妘荷却是满面的悲凉之色,她扬起头不免长叹。
  「陛下,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我自然明白,我明白的很,你们这对奸夫淫妇,都该死!」
  沐妘荷再也控制不住了,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双眼垂泪,语气凄凉至极,「陛下,我这一跪,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大沄百年基业,为了天下黎民,求陛下睁开眼好好看一看大沄吧。」
  白锦之被沐妘荷这一出弄了个猝不及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你……你这是作甚。」
  「陛下,你还不懂么,就在刚刚,我大沄已然亡国了啊!」
  「你说什么?」白锦之汗毛骤起,却依旧不领其意。
  「如今五千大军围城,陛下竟还在愤恨儿女私情之事,你难道没想过,若是他不宣而战,此时怕早已带兵站在我大沄朝堂之上了,届时,别说是我一个女子,便是整个大沄都是他囊中之物。陛下当真不后怕么!」
  白锦之晃悠着身子,摸到一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如此国难浩劫,若是只需我一人便可化解,陛下难道不该庆幸么?你生我的气,可难道这大军围城是我围的么?坜奴多为轻骑,人简马快,入关后既不快马加鞭去往富饶的宣州刮掠,又不分兵多路,南下合围,竟在晔州与晔州军对峙?
  这岂不是错失良机,既如此那又何苦费尽心力攻关?拓跋烈摆在眼皮子底下的调虎离山之计,结果你等一转眼便将云阳的防务撤了个干净。他真的已经看透了我朝中无人,竟使出如此随意的手段。更可笑的是,满朝文武竟然无一人识破。陛下!」
  事到如今沐妘荷已然彻底放弃表明白风烈身份的心思,如今的朝局和人心已经够混乱了。她只有抓住这最后一个机会去改写整个大沄的命运。
  「我大沄朝堂断不可如此啊!」白锦之被沐妘荷红着眼的这一句嘶喊彻底给怔住了。
  「大沄可以没有沐妘荷,但不能没有贤臣干吏,否则即便有百个千个武英候,将整个天下打入版图,也是守不住的。如今一纸聘书给了大沄第二次机会,也给了陛下第二次机会,若是此时还在纠缠儿女私情之事,那我大沄就真的再无希冀了。」
  「妘荷……」
  「韩勤石之流的弄臣祸国殃民,扰乱视听,孙太尉之流的庸臣,故步自封,明哲保身,如此朝堂对我大沄百害而无一利。整顿官吏,广募人才,文武兼修,固国强兵刻不容缓。今日云阳之危算是罪臣引来的,那么罪臣自当化解。只愿陛下再听我一次,只此一次,必可保大沄十年安稳,之后便看陛下这十年中的文治武功了。」
  白锦之终于明白了自己是多么愚蠢,嫉妒心让他险些丢了整个天下,他赶紧起身走到沐妘荷面前,双手平摊,让她起身。
  「妘荷,你说吧,朕必当听之……」
  半晌后,白锦之恋恋不舍的走出了百花宫,驻足回望了一眼后,回想着彼此间的最后一个问题,「那他为何要这么做?」
  「因他明白,大沄若亡,臣必不苟活!」
  他摇了摇头,到头来自己还不如一个敌寇懂她心思,感慨之后他牙关一咬,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让周慕青将军去百花宫,一切听武英候安排。」
  周慕青到百花宫时已是深夜,沐妘荷见到她时不免吃了一惊。
  「慕青……你……」
  周慕青理了理鬓发,笑容有些干涩,「许久未着女装,还是没有甲胄穿的踏实,将军见笑了。」此时的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百褶流仙裙,裙摆一直挡到了脚踝,乌黑的青丝用红线在尾端扎了个发结,任凭其披散在脑后。双手交叠于下腹,大袖如蝴蝶双翼展于身前。
  「对不起,慕青,我回来晚了,你哥他……」
  周慕青缓缓摇了摇头,「此事与将军无关,外人眼中,他不过是个懦弱之人,其实在我眼中亦然,只是他此生只勇敢了两次,皆是为我,第一次,他不愿让我出嫁,头一次顶撞了父亲,后来我才知道,他竟暗自喜欢自己的亲妹妹,可真是个傻子。第二次,不愿让陛下杀我,又头一次顶撞了陛下。他此生立志要护我周全,他做到了,只是……」周慕青说了半句,抬手擦去了滴落的泪珠可却还是说不完后半句。
  「这件华服是他为我买的,我一拖再拖,却从未穿与他看……」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我明白。」沐妘荷上前将周慕青抱在怀里,不住轻声安慰着。
  片刻后,周慕青轻轻推开沐妘荷,随后抱拳单膝跪地,「我知将军寻我来必有大事要办,时间紧急,请将军指示,慕青万死不辞!」
  「慕青,我知你聪慧,只是因有我在,故而有些懈怠。往后,沐妘大旗便要落在你的手上了,我这里有北伐十二策,你权且收好,一旦时机成熟便挥师北上,陛下那边我已说服,他会助你。」
  慕青有些迷惑的抬起头,但很快双瞳便清晰起来,「难不成,将军你是要…
  …」
  沐妘荷浅笑着摇了摇头,「你需记住,北伐乃我平生夙愿,但却不是你的。
  若是以后朝中情势不对,千万不可勉强。」
  「慕青明白了……」
  「去吧,替我和无月道个别,她心思重,见不得离别,上次一别……哎……
  你去吧。」
  送别了周慕青没多久,宫中侍女便送来了凤冠霞帔,沐妘荷心头一热,烈儿,你可真是娘的克星。
  次日一早,白锦之便下诏,封沐妘荷为荷裳夫人,赐婚坜国二皇子拓跋烈。
  云阳城外,接亲的礼队早早便等在了路边,城门大开后,还未等身着喜服的礼队看清,一位身穿玄甲的女将军已然骑着一匹矫健的白马率先冲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接亲的礼官吓了一跳,可仔细一看,除了一人一马外,身后只有两个身着襦裙的侍女。
  沐妘荷走到礼官身前,止住不停打着响鼻的踏雪,「我便是沐妘荷,拓跋烈人在哪,带我去见他!」
  礼官看了看身后的轿子,又茫然的转过头,「荷裳夫人就打算这么嫁于我家皇子?」
  「少废话!」说完她挺直了腰背,一副桀骜不驯的神色,「你们以为他今日当真是娶妻么?我告诉你们,他今天便是娶了个娘回去!快走!」说完,一拍马臀便扬长而去。
  礼官摊开手,「这,这荷裳夫人怎么如此说话……也太没有礼数了……」
  沐妘荷一路上拼命催促着疲于赶路的礼官直奔断牙大营而去,刚到营口,几名护卫便挡住了大门,沐妘荷抬眼一看,整个营帐竟真的张灯结彩,挂满了云锦丝带。而身旁的礼官则拼命摆手,「闪开,闪开,这就是大都尉要娶的女人!」
  沐妘荷鼓着腮帮子一脸的寒霜直接纵马冲入了大营,直奔那最大也最为艳丽亮眼的主帐。
  「你们主子呢!」下马后,沐妘荷随手扯过一名军士,大声喊道,那军士不明所以,却还是被来人凶神恶煞般的眼神吓了个激灵,赶忙进帐去了。
  只片刻后,主帐的帐帘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双漆黑的双瞳。
  「偷看什么,给老娘滚出来!」
  四周的断牙皆悄然的围在了大帐不远处,伸长了脑袋看着,连议论都忘了。
  白风烈轻咳了一声,随后掀开帐帘气宇轩昂的走了出来,直到沐妘荷前躬手便拜,「拓跋烈在此恭迎夫人……」
  他今日应景穿了件淡金色深衣,外套鲜红的云纹大氅,发髻梳的整整齐齐立在脑后,一举手一抬足还真像个新郎的样子。
  原本一肚子怒气的沐妘荷,只看了他一眼,便已然有些忍俊不禁了,但还是咬住下唇拼命忍着。
  「你刚刚叫我什么?」沐妘荷冷着脸问道,「……夫人啊……」
  「夫人?你可还记得先前你是如何说的?」沐妘荷继续反问道,「啊……」
  白风烈有些摸不着头脑,傻愣愣的睁大了眼睛,可刚一抬头便看到外面围着的乌泱乌泱的军士,顿时一头两大。
  他赶紧悄悄挥手,想让侍卫把人都赶走,可挥了半天才发现,他那几个近侍看的比大帐外的人还精神。他只好凑到沐妘荷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夫人,你别闹了,随我进账吧……」
  沐妘荷微侧脸颊看了看,心想毕竟都是他的部下,还是给他留些面子吧。于是先一步往帐内而去,抬步前还撂下了一句,「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待沐妘荷刚一进帐,白风烈立刻大喊起来,「看什么看,都给我滚蛋!」众将士嬉笑着往后退去,他则赶紧灰溜溜的跑回帐中。
  礼官整了整自己的礼帽不住的摇头,「这荷裳夫人可真是诚不我欺,大都尉这哪是娶亲,分明就是接了个娘回来么……」
  白风烈进账后,沐妘荷正站在他的地图前默默看着,他想都没想便跑过去从身后一把将沐妘荷搂在了怀里。
  明明才十多日未见,可这相思之苦却已是煎熬许久了。
  「松开!站一边去!」
  沐妘荷侧脸怒气冲冲的喝到,白风烈有些恋恋不舍,可又着实害怕沐妘荷此时的语气,只好退到了一边。沐妘荷转身走到床榻边,扭身以军容之姿坐了下来。
  「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未回答。」
  白风烈一头雾水,不知沐妘荷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么快就忘了,那我便提醒提醒你,某人曾说,只要我嫁了,届时当妻当娘皆由我自便。如今算是被你娶了吧……」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白风烈打断了,「什么叫算是啊……我亲自上大沄朝堂送的聘书,又得大沄陛下亲封,我就是把你娶了!」话音刚落,沐妘荷抄起一旁果盘里的短刀,蹭的一声便扎在了他身旁不远处的立柱上。
  「你竟还有脸提起,你可知他是你生父!居然逼你生父将……将……哎!」
  沐妘荷重重的砸了下床板,气的声音都走了形。
  白风烈不自觉的吞咽着唾液,他也知道自己这回玩的有点过了。可他也没办法,总不能真的看着沐妘荷死吧。如今除了顶着头皮上,也没其他法子了。
  「那岂不更加名正言顺,反正他原本也配不上你……」白风烈完全失去了以往面对沐妘荷时的从容,说话都有点小嘟囔。此情此景与他原本设想的大婚简直大相径庭。
  「呵,名正言顺?我告诉你什么叫名正言顺,不管外人怎么看你我,总之应你的话,我现在就选做你的娘,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夫人,你不是跟我……」
  「嗯?」沐妘荷鼻音一哼,仰着眉头咬着牙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
  「跪下!」
  白风烈这下真的是乱了,他凝眉看着沐妘荷,不住的挠着后脖颈,最后还是迫于她眼神中给予的压力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结果这一跪便一直跪倒了夜里,沐妘荷着实狠了一次心,这糟心的儿子实在太不听话了,期间有侍从叫门,都被白风烈尴尬的打发走了。明月当空之时,沐妘荷终于满脸怨气的开了口,「相认至今,天天夫人长,夫人短,竟一句娘都没叫过我,如今你先叫我声娘,我们再说其他的。」沐妘荷说完一叉手,扭脸转向了一边。
  白风烈跪在她面前,彷佛直到现在都还没进入状况,他今天原本兴高采烈的是打算当回新郎官的,结果新娘身披甲胄前来也就算了,结果一进喜帐居然直接就成了娘?新字哪去了?
  先前互无关系之时反而如夫妻般恩爱,眼下成了亲反而变成母怨子惧了?他越想越觉得憋屈。
  「夫人……」可他刚说两个字就被沐妘荷恶鬼般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可他张开嘴尖顶着上颚,满脸的痛苦神色,可就是发不出音节。废了半天的劲却也说不出那个「娘」字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沐妘荷扭脸看着他纠结的表情,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最后终于气呼呼的站起身,「哼!」
  随后就往帐外走!白风烈赶忙起身拉住她,「夫人,夫人,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是不愿叫你,只是不知为何,却是喊不出口来,而且我这心里也……也……
  夫人,今日你儿大婚,还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沐妘荷撇里撇嘴,虽然没听到那声娘,但好歹他总算承认是自己的儿子了。
  「算了,看你那为难的样子,不过叫与不叫,你都算是认下我了,那我这娘就做得了。」
  「别……别啊……」白风烈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我都还没洞房呢,不然你明日再做吧,也不急着一时么?」沐妘荷难得听见白风烈说话如此的语无伦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明日再做?今日若是让你得手了,明日我还做得么?」
  「做得,做得,只要你愿意,一辈子也做得。」白风烈连连答应,无论如何总得先把这大婚给应付过去。
  「你啊,也是学坏了,和那些男子一般口不择言。」虽然话里数落,沐妘荷却依旧扭头走了回来,顺手还摘下了衣甲上的披风。白风烈立刻上前想帮她卸甲,却被沐妘荷一把打落了手。
  「作甚?我说要脱了么?」
  白风烈明白了,今天沐妘荷不把他玩死是不会罢休的。
  「先坐好,娘问你些事!」
  白风烈原本想坐她身边,被她一脚结结实实的踹了出去,只好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我问你,娘临走前给你的信看见了么?」
  「……看见了……」
  「那你为何不听娘的话,娘说的还不够诚挚么,你这逆子,娘可是平生第一次求你。你竟然还敢违背!」
  白风烈现在已经有些摸不清沐妘荷到底是真气还是假装了。
  「可我总不能看着夫人被赐死吧……况且月余相处也只是夫人觉得够了,于我却是不够的。」
  「你我身份窘境在此,月余却还不够?那你还想多久?」
  白风烈舔了舔下唇,笑容变得有憨有些傻,「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沐妘荷凝眉盯了他半天最后也只能轻声吐出四个字来,「贪得无厌。」继而她又有些惆怅的说道,「你我原为母子,可却又有了夫妻之情。有此月余已然是三生有幸了,今日你若放我去了,你自可归隐山林,逍遥此生。天下大事,朝堂束缚皆与你我无关,这样不好么?」
  「不好!你不可死,决不可!」白风烈蹭的一声站了起来,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气魄。
  「若是一死可解,当初你又何必救我?」
  「你是我儿,我身为娘,怎能白发送黑发!」沐妘荷也站了起来,硬着嗓子顶了上去。
  「那于我而言又有何不同……」白风烈说完,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僵持片刻后,沐妘荷只好丢下此事,「你今日不顾一切破了寒云,死伤惨重,如今仅仅得我一人,便要回去大坜。大坜之王能饶了你么?」
  白风烈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根本骗不了她,此番入关算是孤注一掷,「我不知道,但总不至于杀了我吧。我已然顾不了许多了,只能先救你出来。」
  沐妘荷轻敲脑门,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早就觉得,坜国的朝堂并不比大沄好上多少,「你啊,可真是年轻气盛,如今你我又该如何收场,若我们回返大坜,前途未卜,可若我们私逃而去,那你手下这些将士怕又是性命难保。」
  「眼下只能先返定南了,此战虽无收获,但也算扬了大坜国威,罪应不致死吧。」
  沐妘荷听完默默摇了摇头,可却没有接话,她知道情况可能远比白风烈设想的坏得多,没有一位国君会愿意留下一个不听将令,肆意妄为的统帅的。
  此时,白风烈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泛黄的布绢,递到沐妘荷面前,这是我前几日在龙啸的枪尾里找到的,应是老师留于我的遗物。
  沐妘荷连忙展开观瞧,看完后才明白当初的一切原委,原来救下白风烈的并不是拓拔靖越,而是她一同派去的女卫尉,当时流民中有一妇人怀中之儿不堪颠簸,早已夭折,可这妇人却一直不肯放下,流民遇害后,卫尉乘乱换了婴童信物,便带着白风烈往九牢的方向逃去。她当时身中数箭,临终托孤给了正巧下山的拓拔靖越。
  而拓拔靖越便将他送至白家村一户人家收养,可不曾想白家村又遇山匪,幼小的白风烈在死人堆里活活待了足足三日,才被赶到的拓拔靖越给救下了。自此,拓拔靖越便收其为关门弟子,悉心教导。
  沐妘荷看完后,眼泪不自觉的便落了下来,她一想到自己幼小的儿子趴在死人堆里,便心如刀绞一般。
  白风烈上前收走了她手中的布绢,随后又抬手擦了擦她的眼眶,这一次沐妘荷却并未躲闪。
  「老师不愿我入仕,他希望我永远伴着狼群在荒野中驰骋,狼群便是我的骑兵,我便是他们的统帅,可不曾想最后还是下了山来,还阴差阳错的遇见了夫人。
  也许我生来便是注定要做你的夫君的。」
  沐妘荷一开始还听的动情,可白风烈说着说着就变了味,更重要的是,他已然坐在了她的身边,伸手抄过了她的腰后,正偷偷摸摸的解她玄甲的系带。
  沐妘荷没好气的摇了摇头,随后便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扭到了身后,白风烈忍不住的嗤了一声。
  沐妘荷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扭的是他的左手,连带着的便是他的左胸。她赶忙松开手,慌张的去查看他的伤口。
  「弄疼了?谁让你毛手毛脚的,伤口还未痊愈就出来折腾,这下该如何是好?」
  白风烈看着身前的沐妘荷,微微笑了起来,此一举虽然冲动,但终究是值得的,还有什么能比的上她就在眼前呢。他抬起右手,扶住沐妘荷脸庞,将她的脸颊抬起,随后轻轻吻了上去。紧接着便将其带倒,彻底躺在了榻上。唇间的交缠也更加放肆起来。
  沐妘荷被他一吻,神智短暂的朦胧起来,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于是抬手捏住白风烈的耳朵,将他的脑袋拽了起来。
  「你便是如何都忘不了你的洞房花烛是不是?」
  而此时的白风烈正全神贯注的用手去解沐妘荷的衣甲,嘴里忍不住发着牢骚,「这到底是谁绑的,怎么这么紧……」
  沐妘荷看着他拼命忙活的着急模样,心一下就软到了底,她松开手,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发丝。
  「起来,起来,我自己解,整日毛手毛脚的……」白风烈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赶紧爬起身,乖巧的坐在一旁。
  沐妘荷越看他便越想笑,一边摇头,一边褪去了自己的衣甲,同时也散开了自己绑至头顶的发髻,青丝如九天银河般瞬时铺满一背。
  她刚解完衣物,白风烈便迫不及待将她拉进怀里,又躺倒了下去,沐妘荷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娘我靴袜还未褪呢……这才几日,怎变得跟饿狼一般?」
  「我来褪,我来褪。」白风烈快速起身,去帮沐妘荷褪靴去袜,嘴里感叹的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都多少日了。」
  扔掉靴袜,白风烈刚扑上去准备亲吻沐妘荷,嘴却又被她用手给遮住了,「以后听不听娘的话。」
  白风烈赶紧点点头。
  「那以后还惹不惹娘生气了?」
  白风烈赶紧又摇摇头。
  「我是你娘……亦是你妻,此生皆是,你不可负我!」沐妘荷动情的说完后撒开手,先一步抬头吻了上去……
  这一吻却并不像以往两人要分个高下般的干柴烈火,却是恬淡而悠长。白风烈躁动的心因沐妘荷饱满双唇的微蹭慢慢缓和了下来,他撤回自己在下面一个劲不老实的手掌,如遇珍宝般轻轻捧着沐妘荷的脸颊,配合着她的动作略过每一丝唇纹,最后停在了唇珠处安然的衔了许久才慢慢顺着下额吻到了脖颈。
  他微微抬起身子,自上而下一点点轻吻着沐妘荷的每一处肌肤,尤其是遇到伤痕处时,他总会吻的更加仔细。
  直到最后鼻尖顶住了她下身的贝珠,这才张开嘴含着了两瓣贝肉,将舌尖探了进去。
  这个洞房之夜因沐妘荷的一吻,彷佛就与之前的天雷地动相隔绝。所有的一切都变的轻松而柔和,平淡而真实。
  白风烈也没再如往常那般饿虎扑食的匍匐在沐妘荷腿间进入,而是乖巧躺在了她的身边,轻轻抬起她的一条玉腿,侧身一点点的挤破玉门,重回圣境。他用手抬起沐妘荷的头,将手臂垫在她的颈下,手掌则握住她已然松软的香肩,随着下身舒缓的挺动,另一只手则轻柔的按压着她微微颤动的乳尖。
  两人彼此深望,白风烈嘴角含笑,眼神温柔,沐妘荷则微咬下唇,飞霞一片。
  眼中似有嗔怪,似有无奈,但到最后都化作了一缕只属于女子的柔情。
  此时此刻于彼此而言所珍贵的并不是洞房花烛的娇羞,亦不是两人赤身交合的欢爱,而是他们自从相遇时便一直在心中默默渴求的平淡,没有军神,没有武圣,没有天下大事,没有黎明百姓,只有一对骄横母子,一双新婚夫妻,和那说不清道不明却汹涌澎湃的爱意。
  台上的红烛已然燃去了一半,也许只有这一晚,那么便贪恋这一晚吧……
  
  「禀大都尉,王上旨意到了!」日上三竿之际,帐外突然有人隔帘喊了一嗓。
  沐妘荷立刻睁开了双眼,蹭的一声便赤身坐了起来。而白风烈却一勾身子,搂住了她的腰身,用脸贴着她的侧臀依旧睡的踏实。
  沐妘荷拍了拍额头,这孩子温柔起来舒心是舒心,可也是麻烦事,毕竟这样行一次房时间拉得太长,而他又不是一次就能喂饱的主。
  「禀大都尉,王上旨意到了,请大都尉接旨!」帐外又忐忑的催了一遍。沐妘荷赶紧去摸自己的衣物往身上套。
  「烈儿,烈儿,别睡了,圣旨到了!」
  白风烈将眼皮撑起了一线,朦胧中瞄了眼沐妘荷曼妙的曲线,随后一抬手又把她拽了下去。
  「……什么圣旨……娘……我好困……」
  沐妘荷顿时倒吸了口气,双眼闪着星辉如湖水般不住的摇曳着双瞳。
  「烈儿,你刚刚叫我什么……」
  可白风烈却并没有回应她,彷佛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困,他已然又睡着了。
  这时,帐外的催促声适时的响了第三遍,声音虽然有些虚但语气却显得很着急。
  沐妘荷想都没想,就朝外大声喝到,「知道了!别嚷了!」而原本贪睡的白风烈却被沐妘荷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吓醒了,他单手撑住立起上半身,迷瞪着双眼赶紧四下看了看。
  「烈儿,烈儿,你刚刚叫我什么了?」沐妘荷心衣搭了一半也顾不上系带,急切的追问道。
  白风烈抓了抓发丝,一脸的疑惑,「我刚刚叫你了么?明明是夫人大喊一声,吓了我一跳。」
  沐妘荷顿时被浇了盆凉水,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掀开被子抽回光洁的大腿,对准白风烈的屁股,一脚就踹了出去,直接把白风烈蹬下了榻。
  「哎呦……」
  「大都尉,您……您没事吧……」
  白风烈看了眼一早起来便怒气冲冲的沐妘荷,也不敢多问,「没事,没事,待我更衣……」
  片刻后,一脸陪笑的白风烈和一脸黑气的沐妘荷穿着齐备的甲胄走出了大帐。
  坜王的旨意很简单,他们此时已到大坜边境的燕山城,急召白风烈前往。
  白风烈看了沐妘荷一眼,知道此事已耽搁不得,不管前方是风是雨都得趟一趟了。
  「你可知坜王为何会前往最靠近崇州的燕山。」路上,白风烈与沐妘荷并肩而行,如今两人已然一体,有些事自然是要彼此都知晓的。
  「燕山不过小城,但胜在四通八达,往西南十五里便可入陇南通道,直取寒云关。你先前破了寒云,又围了云阳,击溃大沄,统一半壁天下几近唾手可得,他在定南还如何能坐的住。我估计他应该已经到了一段时日了。」沐妘荷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而一直以来两人关于战事的对话总是极其轻松的,可谓是心有灵犀。
  白风烈无奈的苦笑了两声,沐妘荷看了他一眼,也无奈的摇头干笑着,「眼下倒好,你用半个天下却只换回了一个女人……我要是坜王怕是都饶不了你。况且此事于情于理都说之不通,倘若真是只为了一个女人,那大破云阳后,整个大沄都是囊中之物,又何况一个女人……」
  白风烈赶紧回道,「我那是因为……」
  「我知道,你原本就没打算攻下大沄,因为你害怕我会国破自裁。」沐妘荷轻声说道,可脸色却更显怅然若失,「可此事在坜王那便不好交代了,说的轻了,可谓是受我蛊惑,再加上年少气盛,一时神志不清。可若是说重了,那便是叛国通敌之罪……所以我早就说过,你根本不该做这百害无一利之事,你我母子原本山间月余已足慰平生,从此各自超然有何不好!非得费尽心机弄这么一出,眼下简直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沐妘荷越想越气,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子早已经回到九牢,重回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去了。
  「你一死了之,自是超然……留我独活人间,受相思之苦……若是这么说,先前你若不救我,那我早就超然了……」白风烈扭过脸,小声嘟囔着。
  沐妘荷只得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说了半天又绕了回去。
  「你说的真对,自从你我相遇,不,因是从你出生起,我俩就必输无疑。」
  白风烈想了想,扭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断牙,「他们的父母亲眷都还在漠北,我必然要带他们回去。不然夫人你自己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反正我娶也娶了,一人冒险总好过两人。不过我还是有个请求……夫人你可不得改嫁……」
  沐妘荷想都没想,抬手就给他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战盔都打翻了,差点掉于马下。
  后面跟着的卫尉,吓的赶紧扯了下缰绳,心想大都尉娶的这媳妇也太野了。
  「整日便会说些无用的废话……」
  白风烈整理好帽盔,小声抗议道,「夫人,我毕竟一军统帅,至少在外您能不能稍稍温柔点……」
  沐妘荷冷笑了一声,「一军统帅又如何,一军统帅也有娘,温柔?你还是等下辈子吧。」说完,一鞭砸向马臀,加速冲了出去。
  到燕山外已是傍晚,大军安营后,消息便多了起来,此次坜王算是倾巢出动,几乎将坜国所有军马都带了出来,由他和拓拔野共同执掌。
  如今坜王正在外游猎,约好明晚夜宴众将。而拓跋野的大军此时就在城外安营。
  这一路沐妘荷想了许多,如今之计便只有赌上一把了。到了晚上,她早早便将白风烈劝上床休息,一番鱼水欢爱后,白风烈照旧沉沉的睡了过去。
  随后沐妘荷便偷偷爬了起来,坐在了铜镜前,望了许久后轻轻叹了口气,她并不善于梳妆打扮,于是只是净面梳发点了朱唇,随后又从私物中取出了一件岚锦华服,这件华服是她带来的唯一一件女装,大袖长裙,银线滚边,一只金凤自对襟斜穿衣摆,着衣后既雍容华贵又光彩照人。
  穿戴整齐后,沐妘荷想了想,拉起裙摆,在大腿处绑了柄短剑,又用银鞭扎了腰带,这才觉得舒服了几分。
  拓跋野此时正在营中饮酒,跟在坜王身边,他不得不检点一些,正觉无趣之时,突然有人送来了书信,他展信后先是大喜过望,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随后犹豫再三,还是带着亲随出了大营。
  大营往西的山坡上有座矮亭,拓跋野远远看见亭中亮着灯火,等稍稍凑近后便发现,亭上只有沐妘荷和两个侍女。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皆是荒地,并无风吹草动。于是便叫停了众人,只带了两个亲随登上了矮亭。
  借着亭上灯火和漫天星月,拓跋野只瞧了沐妘荷一眼,便要走不动道了,面容,身线,无一不是世间极品,再加上那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简直要了他的命。
  一瞬间,他便恨疯了自己的义弟,居然有如此机缘可以娶到如此女子。
  沐妘荷侧身屏退了两位侍女,趁机摸了摸自己腿上的短剑,帮助自己压下仇敌近在眼前的愤慨和怒气。
  拓跋野一见侍女左右而退,顿时会意,只一人进了亭中。
  「荷裳夫人果真是天下绝色,也难怪我那皇弟会如此不惜代价娶你回来。」
  沐妘荷不想耽搁太多的时间,她害怕白风烈会醒来,若是寻不见她,届时又惹麻烦。
  「大皇子,长话短说吧,明日夜宴,坜王打算如何处置他?」
  「夫人,想必你也知道,此次皇弟玩心着实有些大了,竟舍天下而娶一女子,虽然我这个做兄长的能体察其情,可父皇就未必了。这些时日,父皇天天游猎,其实不过是拿那些野兽撒气,明晚皇弟恐怕是凶多吉少……」
  沐妘荷被他看的心头一阵恶心,于是便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你身为他的兄长自然有法可想吧。」
  「夫人可是高看我了,父皇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想当初皇弟不过拿了块虎符一封信便得了皇子的名位,在场众臣可就连一句异议都不敢提的。皇弟明日安危只能看其造化了。」
  拓跋野继续打着太极,虽然他从听沐妘荷说第一句话时便已然知道了此次会面的意义,可他还是要等,等的越久,收获便越多。
  可沐妘荷却一刻也不想再拖延了,她现在满心都是大营榻上的白风烈。
  「你本是坜人,说起话来却比我大沄那些酸腐还要啰嗦,我要救他,你出价便是。何来那些废话!」
  拓跋野贪婪的舔了舔嘴唇,低声问道,「敢问夫人想让我怎么救他?」
  「留下性命便可。」
  「便是贬为庶人,夫人也能接受?」拓跋野试探的问道,「只要留下性命,贬为庶人,令他重回山中自生自灭便可。」
  「若是如此,在下倒可尽力一试,只是夫人打算如何回报在下呢?」沐妘荷冷笑一声,狐狸尾巴露的可真是快,「不是尽力一试,是必须成功,至于如何回报,你说便是!」
  拓跋烈往前走了两步,声线突然就恢复了往日的浪荡和轻浮,「我要夫人留在我的宫里,做我的宠妃。」
  沐妘荷沉默了,可她并不是真的沉默,而是此时此刻,她必须沉默片刻以显示自己内心的纠结。于是她缓缓低头,除了注意后方近了两步的拓跋野外只是神游起来。
  许久之后,按耐不住的拓跋野轻声问道,「夫人可考虑清楚了?」
  她这才轻声反问道,「留我这样的女人在身边,你就不害怕么?」
  拓跋野听完哈哈大笑,「若是留下武英候在身边,我必是寝食难安,可若留下的是荷裳夫人这样的绝色女子,我又有何可怕的。夫人请放心,我会很爱惜夫人的。」
  沐妘荷再次沉默,拓跋野多疑,她不能答应的太过容易。
  「夫人,你应明白,即便坜王不处罚皇弟,即便没有我,你和皇弟也绝不可能善终的。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国之主希望军神和武圣两人手握重兵且同居一室。」
  沐妘荷听完,无声的苦笑着,随后仰起头,哀怨的说道,「好,我答应你,但你还要告诉我,我大沄朝堂之上叛国通敌者究竟是何人?」
  拓跋野双眉微蹙,「如今还有这必要么?难不成夫人还打算传信回去?」
  「如今坜国军力强盛,大沄名将青黄不接,我传与不传又有何意义,我只是想知道我这多年北伐究竟是何人掣肘,也算是了个心愿罢了。」沐妘荷说的很惆怅。
  「夫人不必难过,你之将才天下人无不钦佩。但我早就说过,你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大坜,而是你大沄的朝堂,我和韩丞相早已暗自相交多年。你还未踏入天下纷争之时,他便已然开始暗中私吞州县税银,且多次由我南下侵扰为掩护,这些年你大沄杀了不少勾结敌国的重臣,其证据也皆是我所伪造的。各为其主,各取其利,夫人可勿要怪罪。」
  沐妘荷终于忍不住冷笑出了声,「利用敌国铲除异己,中饱私囊,你们可真是谋臣帅才啊……不过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那是自然,来往书信皆是凭证。夫人若是想看,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夫人如今只是嘴上答应了我,万一明日我救下了皇弟,夫人届时反悔又当如何?」
  「明日城中晚宴,我会和他一同去必会留宿燕山,宴间只要你让坜王下令,贬他为庶人,遣散断牙,回漠北放牧。我便会先借口离开回房等你,你带着书信前来便是。燕山城尽在你手,届时若我反悔,想必你也有的是办法除掉我们俩。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需设法拖住他……我不想让他看见。」
  「那是自然,那书信夫人明晚便要看?」拓跋野还在权谋,自己如此和盘托出只为一夜美人恩,是否值得。
  这时沐妘荷转过了身,微微拉高了嘴角,浅笑着说道,「我也需见你诚意,万一你诓骗我,让我余生恨错了人岂不贻笑大方。况且不过几封书信,难道我不配看么?」
  此回眸一笑,天下倾倒,拓跋野最后紧绷的神经自然也被彻底击溃。燕山,自己的国,自己的城,自己的大军,她沐妘荷不过区身一人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不如先取她一夜,便不愁日后将她收为私宠,武英候说到底也不过就只是一个女子罢了。
  「如此便与夫人说定了。」
  沐妘荷微微点头,「那我便先走一步。」说完,沐妘荷召回侍女,转身便往山下走,出亭之际,拓跋野在身后突然喊道,「当年在下年轻气盛,柔将军一事还请夫人谅解。」
  沐妘荷连步子都未停,只丢下四个字便扬长而去。
  「旧事勿提。」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帐中时,白风烈正蜷着身子睡的真熟,沐妘荷默默松了口气,随后赶忙褪下衣物,返回榻上硬生生把自己挤入白风烈的怀抱之中。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小声说道,「只待明日为娘最后一计成功,你我便可全身而退了。」
  白风烈自然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把怀里的沐妘荷抱的更紧了些,睡的也更加踏实了。
  次日晚,夜宴还未开始之际,拓跋野便找到了坜王,他知道坜王对白风烈并无多少父子之情,只是念其将帅之才不忍动手,可此番大坜错失千古良机,按理来说已是罪无可恕。而且近些时日,坜王总感觉到这个义子和自己的皇兄越发的相似,这一点着实让他心神不宁。
  白风烈这边则早早带着沐妘荷去往了燕山,在馆驿房中略有忐忑的等待着夜宴。沐妘荷则是不是的安慰他。可他还是放不下心,他不知道万一坜王动怒,沐妘荷这边又该如何收场。
  夜宴之前,坜王的表情就显得极其阴沉,他并未绕什么圈子,三言两语便将白风烈的功绩和过错都点了出来,直接下令要处死白风烈以正军法,沐妘荷冷冷的看了眼对面的拓跋野,拓跋野微微一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上前便和白风烈跪在了一起,痛哭流涕的为皇弟求情,最后坜王才松了口,贬白风烈为庶人,断牙全军则遣返漠北各自放牧去了。
  沐妘荷只是淡淡的陪着白风烈谢了个恩,他知道坜国这对父子俩不过是在唱双簧罢了。
  而后坜王又让三人归位,今日最后一聚,酒席结束,白风烈便可收拾行装自行离去,此生不可再回定南。
  白风烈只得又举杯谢恩,沐妘荷看时辰不早了,便借口身体不适,先一步离了席,刚一出门,便快步往房中赶去。
  她所带的两个侍女乃是跟她一同戎马多年的卫尉,她命其中一个立刻离开燕山,回断牙大营报信,说王上赐他们返回漠北与家人团聚,即刻出发,不可延误。
  随后便回到房中等待着拓跋野的到来,仅一盏茶的工夫,拓跋野便急不可耐的带着两名随从摇摇晃晃的赶了过来。
  将随从留在门外后,他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而沐妘荷正坐在桌前等着他。
  此番拓跋野再也顾不得伪装他的狼子兽心了,几步上前便打算绕到沐妘荷身后抱住她。
  「慢!」沐妘荷冷声喝止了他的步子,随后看了眼对面的凳子,「大皇子请先就坐。不知书信可曾带来与我一观?」
  拓跋烈淫笑着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时间匆忙,只带来一部分,不过也够夫人甄别了。」
  沐妘荷接过书袋打开后,连连读了几封,双眉顿时便立了起来。
  「如此夫人可见我心意?」沐妘荷收好书信放于一边,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绕到了拓跋野身后。
  「大皇子心意我已见到了,现在便轮到大皇子见见我的心意了……」
  一炷香后,房门被打开了,沐妘荷信步走了出来,对门口唯一的侍女说道,「都解决了?」
  「嗯,扔井里了。」
  沐妘荷将其唤道身边,在她耳边不住的轻语,随后拍了拍她的肩吩咐道,「我说的话,你需记牢,定要私传陛下。进去收拾一下,然后便去吧。」
  「喏!」
  沐妘荷此时又回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旧事勿提,因为我从没忘记过…
  …」
  白风烈正在宴间被两位将军缠着问一些军法布阵之事,突然从身旁上来一个侍从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脸色顿时就变了,赶紧推开两人,「禀告王上,夫人腹痛难忍,恐是水土不服,贱民先行告退了。」
  坜王看了他一眼,随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呼来一旁侍从,端上了两杯酒。他拿起酒杯下台走到白风烈身前递过了一杯,「临行前,孤王敬你一杯,你莫要怪孤王狠心……」说完他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白风烈只是默默摇头,却并未回答,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随后躬手拜退。
  一出门便快步往驿站而去,刚进院子,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抱着个盒子从偏门消失了。他顾不上其他,赶紧冲进房间,「夫人,你没事吧……血腥味?」沐妘荷看他来了,便将一个大布包塞进他怀里,拉着他就往外走。
  「夫人,你不是……」
  「闭嘴,别耽误时间,赶紧走!」白风烈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被沐妘荷拖了出去,因为陛下有旨,酒席散了,白风烈就得离开,因而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阻碍。
  他骑着马跟着沐妘荷,一路上细思便已明白了大概。
  「你杀了拓跋野?」
  沐妘荷骄傲的扭过脸笑的极其灿烂,「用不了几日,他的人头和韩勤石通敌的铁证就会摆在大沄的龙案上,如今你我全身而退,包括你的断牙,而我又大仇得报,如何?还是娘厉害吧!」
  白风烈却依旧凝着眉,「可你是如何让他孤身去你房间的呢?」
  沐妘荷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动怒?」
  「用了美人计?」结果她还没说,白风烈已经先一步说出了口。沐妘荷撇了撇嘴,「可我一根指头都没让他碰,你别胡思乱想。」
  白风烈的双眉依旧没有松开,只是略有敷衍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你不会的。
  只是……」
  「只是什么?」
  白风烈微微叹息道,「他应该比坜王更希望我死才对,因为我活着对他来说永远都是威胁,虽说断牙被遣散回漠北了,可只要我下一道归星令,他们随时都可以集结。他不应该会这么轻易的让我活着……」
  「那便是他得意忘形失算了,总之你我已然出城,等他们发现异状之时,我和你怕早就不知所踪了。你显月余不够,如今一生都给你,总够了吧!」沐妘荷的声音清亮,带着夜风中的惬意如同夏日的清泉。
  白风烈却没有作任何回应,他缓缓扭脸看向沐妘荷,随后一缕血迹便慢慢从口角溢了出来。
  「那杯酒……」
  片刻后,两人已经弃马彼此相对跪倒在了湖边,沐妘荷早已哭成了泪人。而白风烈则艰难的挤着笑意安慰着她,「别哭,你已然做的很好了,只是与虎谋皮总要付出些代价。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也许从我鹰盲山抗命开始,人头便已经被记上了。」
  「都是娘……都是娘……」沐妘荷根本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这荒凉的北方大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无处去寻解药。
  「走,娘带你回燕山,便是抢我也要把解药抢来。」
  白风烈摇摇头,「我们走的太远了,我毒中的太深,来不及了。况且回去不也是自寻死路么。」
  沐妘荷转而哭的更加撕心裂肺,因为这次她是真的彻底陷入了绝望。上次的枪她偏了三寸,可这一次的毒却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的儿,她的男人这一次真的就要死了……
  而白风烈心头的煎熬一丝一毫也不比她少,他还想陪着她,陪很久。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沐妘荷接下来的打算,他不敢去想。可无论他怎么安慰,沐妘荷都无法停止哭泣。
  他硬生生将口中血腥吞进了肚中,五脏六腑被搅了个天翻地覆,痛的他甚至连跪姿都难以保持。于是他只好将脑袋架在了沐妘荷的肩上,轻声喊了一句,「……娘……」
  沐妘荷的抽泣戛然而止。
  「别哭了……没事的……月余……大婚,够了……」
  片刻后,她抬起双手捧住白风烈苍白的脸庞,轻轻抚摸着,哽咽的回道,「好,娘不哭了,没事的,我的烈儿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你等娘一会。」
  她松开摇摇欲坠的白风烈,跑向不远处,用尽全力抱回一块沉重的顽石。随后才重新面对白风烈跪坐好,将顽石置于彼此双腿间。随后抬起白风烈的略显沉重的脑袋,用额头撑住了他的额头。
  「……娘……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么,娘自幼习武,什么都会,可就是不会水……带着它,一会咱们走的时候娘就不会挣扎的太厉害……我可不想让你看到娘那个样子。」沐妘荷的声线已经彻底回归平静,彷佛只是在谈论两人即将要去的远行。而她这近乎撒娇般的平和语气却显现出了磐石般不可转移的决心。
  白风烈知道自己再劝说什么都已然无济于事。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
  「即便如此,娘还是要与你相识。」沐妘荷打断了白风烈,声音越发的轻柔,「此生如此,娘已无憾了,只是若有来世,你便好好做娘的儿子好么?」
  「……好……若有来世……我定然做一个好……好儿子。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仍要娶你……」
  沐妘荷只愣了一刻便浅浅的笑了起来。
  「娘……那湖里的是……荷花么?」
  沐妘荷扭过脸看着空无一物只有阵阵波澜的湖水,轻轻颔首,「是,是荷花。」
  「真美……」白风烈说完,转过脸蹭着沐妘荷的额头又轻声念叨了两个字。
  沐妘荷也跟着念了两个字,随后两人彼此相拥,在撩人的夜色之下,义无反顾的侧身化入了湖水之中,彷佛就此踏入了时光的长河,奔向了未知的彼岸。
  「风止……」
  「荷落……」
  
  深夜十点多,我正拿着笔坐在桌前,一边看着校友发给我的一篇关于混淆梯度的论文,一边不断的在笔记上写写画画。
  正入神之际,突然听见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风远……」
  「嗯?」我顺口答应了一声,快速写了几笔,然后转动了椅子,结果椅子刚转过去,一根闪亮的长条物体突然就飞了过来,我下意识的接在了手里,低头看了眼才发现是根铝合金的晾衣杆。
  我疑惑的抬起头,发现沐婉荷就站在我面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我之前找人专门定做的齐眉棍。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淡粉色棉质睡裙,头发有些蓬乱的绑在脑后,双眼微红,脸色铁青,嘴唇不停的微颤,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妈,你这是……」
  沐婉荷笨拙的提着棍子走到我面前,把棍头举到我眼前,原本我以为她只是表情委屈,可没想到一开口,那声音更是委屈至极。
  「来吧,动手吧……」
  「动手?动什么手?妈,你到底怎么了?」我越发的迷糊起来。
  「来母子相残,以命相搏啊,你不就喜欢这个么,来吧……今天我们……我们……」沐婉荷突然就有点卡壳了,好像是有啥准备好的台词给气忘了。片刻后,她突然双瞳一亮,「我们既分高下……」
  「也决生死?」我不自觉的就脱口而出,这下可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了,沐婉荷气的用力跺了下脚,随后提起棍子就往我身上捅。我那根齐眉棍可是用白蜡杆特制的,纯实木的玩意就算没手艺捅身上也挺疼的。
  我赶紧起身闪到一旁,将那破晾衣杆顺手扔了,「妈,妈,你冷静点,你刚刚说什么母子相残呢……」
  「你自己写的东西你还问我!」沐婉荷再次提着棍子「杀」了过来,我赶紧凑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妈,这实木的,打人可疼了,你就算要家暴,也不能使这个啊……妈,你偷看我写的东西了?」
  沐婉荷看了看手里的棍子,瞬间就卸了手里的力,转而又抬头看着我,「偷看?你的什么我不能看?」
  我一想也对,但我确实不是写给她看的,我那不过就是无聊的自娱自乐而已。
  我趁机赶紧先摘掉沐婉荷手里的「凶器」,轻声安慰道,「妈,那都是我瞎写着玩的,你怎么还能当真啊……」我此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想着打几个马虎眼就能把我的沐婉荷大人哄好。
  沐婉荷垂下头,抬手用力把我的手给拨了下去,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出了门。
  差不多两秒左右,我就反应了过来。在沐婉荷关上房门,准备反锁的最后一刻,拧开了门把手,侧身闪进了门里。
  沐婉荷看我挤进来了,也不理我,转身爬上床掀开被子就把自己塞了进去。
  我挠挠头,也跟着爬上了床,掀开被子后,小心翼翼的贴了上去了,结果沐婉荷一扭身就把后背留给了我。
  我搓搓手,又往前偷偷蹭了两下,随后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结果还没说话,沐婉荷便一抖肩膀,把我的手甩了下来,气呼呼的说道,「别过来,不给你!」
  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也不给……后天也不!」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了行不行,真就是我瞎写着玩的。」我是肯定不能让沐婉荷气一夜的,毕竟气大伤身。就算软硬兼施我也得给她哄踏实了。
  沐婉荷侧过脸,语气依旧极不和善,「瞎写,那你为什么不写点好的,为什么偏偏就要写我们杀的死去活来的,居然还写我差点捅死你!我是那样的妈妈么?」
  沐婉荷说着说着,小情绪又上来了,她转过身,弓起背抬起脚就把我往被子外面踢。
  我抓着她的小腿,赶忙辩解,「那不是我主动凑上去让你捅的么,又不是你故意的,妈,你别瞎想啊。」
  「我根本就不会拿东西往你那边捅!」沐妘荷奋力的抽动着自己的小腿,极其顽强的在床上和我「搏斗」,好像刚刚拿棍子捅我的事已经全忘了。
  「被子……被子要掉下床了,停停,妈你先听我说一句,那就只是个虚构的小说,你别代入感那么强啊,怎么都我啊,你啊的了……」
  沐妘荷停止了脚下的挣扎,把脑袋移了过来,连珠炮般的逼问道,「我代入感强?母子失散,母子相恋,沐妘荷,白风烈。你虚构什么虚构,你尽来源于生活了,连名字都懒得换个。你说我怎么可能代入感不强,这世界上看到这东西的人里还会有比我代入感更强的么?那明明写的就是我和我的混蛋儿子!」
  我被她这一连串发问震的头皮发懵,结果她转而就又抛来一个问题。「说吧,为什么故意写个悲剧来气我。」
  「故意?妈,你这可冤枉我了,我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啊。好吧好吧,是这样,之前不是和你聊天随口说了那么一句么,结果有天晚上就做梦梦见那些场景了,于是我一时兴起就写了呗。而且按这剧情就是这么顺下去的呀。况且咱俩在书里都已经做到最好了,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可当时的环境就是那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
  「你还敢说做到最好?顺着剧情明明可以就写成喜剧,你就是故意不那么写!」
  沐婉荷脸颊涨的通红,毫不退让的申斥道。
  「不是,妈你得看时代背景啊,他们身上各自都有枷锁,不能随心所欲的。」
  我猜想沐婉荷肯定是觉得我和她其中之一可以抛下一切枷锁肆意妄为。
  「别扯那些,根本就不是那回事,你就是故意的,在你书里我明明就是什么军神,可我根本就不够厉害,还犯了那么蠢的错误!」
  我愣大了眼睛,转而松开了沐婉荷的腿,直接盘腿坐了起来,「妈,咱说话凭良心啊,你还不够厉害?这里面就你的人设最强了,战场上打谁不跟遛狗似的?」
  沐婉荷也跟着将两条修长的玉腿侧叠在一起,半坐在我对面,和我僵持起来。
  「好,那我问你,就在你把我丢河边然后自己去寒云关以后,我干嘛去了?」
  「你明里让人假扮你坐车,暗地里偷偷带兵穿过了鹰盲谷绕到我后面去了啊,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崇州都收复了么?」我如实的叙述着她的丰功伟绩。
  「这还不够蠢?」沐婉荷大声的反问道。
  我简直一头雾水,「这怎么就蠢了?」
  沐婉荷深吸了两口气,伸出手指一边在床单上比划一边气呼呼的说道,「我明明都穿过了鹰盲谷,还跑去崇州干嘛,难道不应该直接北上去偷袭定南么?之前你也写了,路上二十天就差不多了,时间上不是足够。既然要绕后,我干嘛不绕个大的,直接灭了你的国顺带杀了那个恶心的大皇子。到那时候你连国都没了,和你老师的约定还不就直接作废了。再加上我又在千里之外,没人管的了你,你直接破了寒云关,杀了太子,把你的仇也报了。那样的话,咱们的愿望不都完成了,最后直接弃官找个地归隐就是了,用得着杀来杀去的么?这难道不是名正言顺的喜剧?」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个愠怒的女人,最后满心佩服的轻吐了两个字,「卧操……」沐婉荷眉头一簇,抬脚就给了我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口误,口误。」
  可我这神却还没彻底回来,把沐婉荷刚刚的一番剧情理了半天,发现确实没什么漏洞。沐婉荷的这脑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怎么总给我一种智商被碾压的感觉呢。特么军神就是军神啊,转世了脑子也这么好用么……
  「没话说了吧,我就不信你想不到这一点,什么枷锁,责任,都是骗人的,你就是故意写成悲剧来气我的。」沐婉荷说着说着就开始四下摸索,我猜她应该是在找称手的「兵器」。果不其然,她抄起了枕头,跪在床上,挺直了腰板就开始对着我一顿猛烈输出。嘴里还止不住的数落着,「我做你妈容易么……什么都给你了……我哪对不起你了……把我忘了个干净……让我滚……找假女朋友……
  说我恶心……还想自己偷偷的去死……对了,还和自己的女老师去鬼混……现在写个东西还一个劲的来气我!」
  果然即使如沐婉荷这样的仙女,只要生气失去了理智,就会不断回忆起对方过去所有的罪孽,以至于越想越气,在沐婉荷的断断续续的描述下,我基本和一个渣男没什么区别了……
  我抱着头只能不停的讨饶,却一下也没躲。过了一会,沐婉荷终于打累了,叉着腰一个劲的喘着粗气,上下起伏的鼻翼配合着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再加上那满是粉霞的精致脸颊,看的我居然非常不合时宜的有点心动。
  我缓缓凑到她面前,低下头,趁其不备,吻了下她的双唇想看看反应,结果沐婉荷并没有给我什么特别的反应,我这才发现,她眼眶居然红了。
  我赶紧一个箭步杀到她旁边,把她搂进怀里,「妈,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怎么又想哭了呀。」
  沐婉荷扬起下颌,还真就滴下泪来,「风远,你心里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
  「我心里?我想什么了啊?」
  「母子相恋,最后就只是个一同投河的悲剧收场,你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么?」
  沐婉荷的声线再次变得极其委屈。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我怎么也想不到一篇消遣之作会特么有这么可怕的副作用。这谁能猜到,沐婉荷会这么去想……
  「什么跟什么啊,怎么会呢,我就是随手写的……哎呀,妈我真没想这些啊!」
  「越不是故意的,就越表示你潜意识里是这么想的……那你还非缠着我干嘛!」
  事实证明,不作死就不会死真是至理名言。我恨不得连楼上的电脑都直接给扔了,你说我好好写这个干嘛。
  现在好了,无论怎么劝,效果都很一般,沐婉荷似乎认定了我就是觉得我们在一起没好下场一样,眼眶越来越红,眼看就要决堤了。我最受不得沐婉荷这个样子,对我的肉体心灵乃至灵魂都是致命一击。
  慌乱中,我赶忙辩解道,「对了,刚刚一直被你带着走了,我也没说我写的就是悲剧啊。」
  「都抱石头沉塘了,还不够悲剧?你是不是真想气死我啊!」
  「……我……我还没写完……你看我写了全文完么,没有啊……」一步错步步错,我只好就地瞎编。
  「都死光了,还写什么?写我们两个地府历险记么?」我听完一愣,憋了半天,尽管很不合时宜,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好了好了,不笑不笑,我们就没死呗,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你别骗我了,好端端的哪有人来救,你这才是硬生生往回圆,少给我来这套。」沐婉荷抱着曲起的膝盖又把脸扭到了一边。
  「……谁说的……我前面,有伏笔的,对有伏笔的。」
  「什么伏笔?」沐婉荷转过脸扑闪着大眼睛。如果我现在是台电脑的话,我的大脑cpu 眼下就是在依靠满满的求生欲供电,已经超频到冒烟在工作了。
  「说啊,什么伏笔啊!」
  「那个……就是那个……那个……」沐婉荷有些期盼的眼神在我那个那个的消磨下又开始变得幽怨起来。
  「……对了,我的那个被大当户打跑的近侍,不就是用的苦肉计去大皇子那当间谍去的么,他早就收到了消息知道他们要给我下毒,只是一时没机会告诉我,所以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解药,一路追我们来着,我们跳河他都看见了,马上就会把我捞上来给我解毒的!」
  我说完赶紧接着假咳偷偷喘了口气,总算是给我圆回来了,好家伙,就这么一会儿比写篇论文还累。
  可沐婉荷似乎还不满足,「那我呢,我又不会游泳,抱块大石头早淹死了啊. 」
  「救你的人会不就行了,再说你都看见我被人救了还会抱着石头么,你又不是傻子。」
  沐婉荷皱了皱眉,看了我两眼,咬着半边下唇问道,「真的是这样?你真的没写完?」
  我赶紧把她抱紧,在她脸上吻了好几下,「真的,真的,都幸福着呢,书里的我们活得很好,现实里我们也会活的特别好。」
  「那你去写完……」沐婉荷低声说道。
  「好,明天一早我就去写。」
  「不行,现在就去。」
  「妈,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好好,我现在就去,那你自己先睡。」
  下床后,我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反身凑到沐婉荷身边问道,「对了,这么说的话,那我们俩那几次那个……你也都看了?」
  沐婉荷听到这话彷佛断电了一般,立马侧身倒下,顺手就把被子盖过了头顶……
  
  ……
  三年后夏尾某日,定南皇城里,一名女将军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步履坚毅,神情却有些怅然。她径直走到最高处虎皮装点的王座之上,从腰间拿出一柄长枪的断刃,大喝一声,用力插进了王座之上,随后回退了数步,单膝跪地。
  「北伐已成,属下周慕青复命!」
  ……
  晔州西南淮水两侧是绵延千里的山脉,其中有一座名曰青遇山,巍峨高耸,山中树木花草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山腰向阳之处不知何年何月多了一间隐秘的竹屋,藏于花林树影之间。
  此时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和一个稍大些的女孩正趴在屋内的石桌上摆弄着手里的石块。
  「我的沐箭兵分三路,截断你的两翼,冲击你的中阵。」女孩兴致高昂的喊道。
  男孩紧紧锁着眉头,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我散开左右神弓,直奔你后阵,齐射你殿后中军,狼骑收缩挡你中路沐箭。」
  「嘿嘿,我中军皆是盾卫,你射不着……」
  「那我狼群从后方踹你屁股。」男孩不服气的喊道,「你的狼群刚刚被我用火攻围在了这片林子里,根本来不了!」
  「就能来,他们跳过火阵来的……」
  「你吹牛,爹和娘都说过,狼群怕火!」
  「……我……我才没吹牛,我的狼比爹的狼厉害!」
  「那我的盾卫也比娘的厉害,不怕你的狼!」
  「你耍赖!」
  「你才耍赖!」
  原本玩的好好的两人突然就变了脸,一前一后气呼呼跑回了竹屋。女孩进门便大声喊道,「娘,弟弟又耍赖!」
  「我没有……」
  此时,屋内一男一女正对面而坐,虽都穿着素衣,但依旧挡不住男子的气宇轩昂和女子的国色天香。
  女子此时正紧咬着下唇,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棋盘,听见呼唤头也不抬,「去去去,别烦我,娘忙着呢。」
  她手里攥着黑子,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男子,随后试探性的往下放,接着又收了回来,男子一脸温润,叉着手,带着笑意看着她。
  女子看他一身惬意不免来气,直接便落了子。
  「夫人,你确定就落这了是么?」
  「是又如何?」
  「你真确定了么?」
  「少废话,别想乱我军心,我就下这了,你能怎么着吧。」
  男子点点头,在另一边轻松落下一子,随后躬手笑道,「夫人,承让了,愿赌服输,今晚……嘿嘿!」
  女子一个劲的出着闷气,「再来一盘,我就不信了!」
  「那咱们可得说好,这盘赌的是明晚的。」
  到了晚间,孩子在隔壁屋已然睡熟,而主屋里,大战才刚刚打响,男子趴在女人身上,双手从肋下绕到女子身后搂住她已然柔若无骨的雪肩,四目相对之际,男子得意的小声说道,「娘,今日又是我在上面,这都是第四日了,看来你想翻身怕是难咯。」
  女子虽然双眉立着,可却是杏眼刘波,桃腮飞霞,「明日我们比射术,你得意什么,日子还长着呢!」
  男子低头舔吻着女子的耳垂,轻声回应道,「对,日子还长着呢……」
  (番外完)
  
  我再次回到卧室时,沐婉荷已然抱着枕头睡着了,我换好衣服,爬上床,把枕头小心翼翼的抽走,然后将她纳入怀中,盖好被子。
  可还没睡一会,怀中的沐婉荷突然微微抽动起来,搂着我的手也开始逐渐发力,我低头一看,发现她眉头紧锁,双唇不住的开合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把耳朵贴在她的唇边,终于听见她的梦呓之音,「风远,妈妈把一切都给你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我转而一愣,回神后,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好!」
  很快,沐婉荷的双眉便舒展了开来,手上的力量也卸去了,再次进入了甜美的梦香中。
  而我却久久未能入睡,果然,现在的沐婉荷真的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