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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存亡阵云高,狼烽夜举。
黄昏,不远处升起一股黑烟,盘踞在空中成了一片乌云。乌云压顶,如垂天之幕。
流星,数不清的流星,落进樊城,燃起了通天大火,将樊城变成一片火海。
燃烧在火海中的樊城,已经摇摇欲坠,但终究还是没有陷落。大火照亮了江面,像一面透彻的镜子。
襄阳城的头顶,也是阴云密布,飘洒着如开春时节般纷飞柳絮般的雪花,在城垛子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仿佛连城墙上的血迹都开始凝固。
樊城和襄阳隔江相望,汉水像一条白色的丝带,将他们隔开。一边是烈火焚烧的地狱,一边是绝望的冰天雪地。
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手按城堞,遥望着北方。
北方没有夕阳,只有在樊城燃烧起来的大火,将北方的天空照映地一片血红,红彻了天际。但是这里,好像就是天的尽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北方早已不是汉人的天地。对于南朝的子民来说,他们的天,到此为止。
汉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事重重。
“靖哥哥,今天才是大年初八,就上城头来察看樊城战事了?”身后走来一名四十多岁,貌美端庄的女子,关切地问。
这两人,正是名震中原武林的郭靖黄蓉夫妇。
江山危在旦夕,两人义不容辞,携全家老小,布衣客卿,助京西安抚使守卫襄阳。
郭靖将手往北一指,说:“蓉儿,你看,那道道流星,皆落樊城。我恐怕…
…”郭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那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甚至不忍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恐怕樊城会陷落?”黄蓉很快接上了他的话。
郭靖沉默,点了点头,目光从爱妻的身上移开,继续往北方眺望过去。
汉水北岸,乌云更加浓重,火势也更加猛烈。
“那是回回炮!”黄蓉说,“西域机石,能飞三百步,落则玉石俱焚。”
黄蓉如数家珍般地说着元军的攻城器械。
“回回炮……”郭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城垛子上的冰渣,说,“好厉害的杀器,当之无不溃烂成泥!”
黄蓉搂住了郭靖的腰,将头依偎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靖哥哥,你说……
我们这次能够守得住襄阳吗?”
“……”郭靖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地说了句,“放心!”这两个字像是安慰,又像是敷衍。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襄阳城廓的千步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建起了一道高墙,像一个巨大的水桶,把整座城池都罩在了桶里。高墙越筑越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高出了襄阳城墙。
围墙隔绝了襄阳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包括粮草水源和援兵。江面上,千帆张扬,封锁了襄阳援救樊城的道路。
想必,元军是要先破樊城,让襄阳彻底成为一座孤城。但是襄阳只能袖手旁观,任由唇齿相依的樊城自生自灭。
“若是守不住……”黄蓉仍然轻轻地说,“我们让襄儿、芙儿逃出城去,你和我在城里殉国吧……”
郭靖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北方的烽火,低头去看妻子。一个女人,能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话来,让他热泪盈眶。
忽然,远处杀声四起。
郭靖又朝着远方望去,浓烟中,无数兵丁举着火把,像成群的萤火虫一般,开始朝着樊城破败的城墙涌去。他们的头顶上,划着巨大弧线的流星火球仍然不绝,落在城头,迸射出无数耀眼的火光。
城头如飞蝗一般的火矢雨落而下。在烈火中,竟然还有忠义之士在殊死抵抗。
“蓉儿,别担心,我们可以守得住,”郭靖继续安慰道,“六年了,襄阳从未失守过。这一次,虽然艰难了一些,但肯定也能守得住的。”
远处元军开始登城,乒乒乓乓的兵器相交之声打成一片,如同一场送葬的水陆道场。
“嗯,我们可以守得住……”黄蓉笑着说,眼里不知不觉已泛出了泪花。
“蓉儿,你可记得,过儿当初送给我们的那把玄铁重剑吗?”郭靖忽然问道。
“当然,我放在房间里。”黄蓉抬起头说。
“那你可记得,你从桃花岛带来的《武穆遗书》吗?”
“傻瓜,那是为了帮助你守卫襄阳,我特地从桃花岛里偷出来的,怎么会忘了呢?”
“你说……”郭靖顿了顿,“《武穆遗书》乃是汉家兵法,若落到元人的手里,又该如何是好?”
“你胡说什么,襄阳不是……”黄蓉本想说襄阳不是好好的吗,可是抬眼就看到在烈火中摇摇欲坠的樊城,说话顿时没了底气。襄樊本就是一体,如果樊城失守,襄阳必定不保。
“当年岳武穆中兴宋室,横扫残虏,气吞万里。若是这遗书落在元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郭靖沉重地说。
“那……你的意思……”黄蓉问。
“独孤大侠的玄铁重剑,重逾八十斤,若将此剑熔了,把《武穆遗书》铸进其中,或能逃过一劫。”郭靖说。
“还有靖哥哥你的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都是天下武术绝学,绝不能让元人得到。蓉儿这就按你的意思,将遗书和秘籍铸进剑身之内。他日若是忠义之士重新匡正天下,或许有用。”黄蓉说。
“那就铸成一刀一剑,剑曰倚天,刀曰……”郭靖沉思道。
“屠龙!”黄蓉脱口而出。
“好!快去吧!”郭靖拍拍黄蓉的背。
“那你……”黄蓉又担忧地问。
“我再在城头站一会。”
事实上,郭靖的一会,就是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依然像一具雕像般,一动不动。
风雪仍在飘舞,在他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甚至连眉毛上,胡子上,都像是一夜之间忽然白了。
汉水对面的元军,像是疯了一般,不停地朝着樊城进攻,一个晚上几乎没有断绝过。樊城就像一个大火炉,火势也从未减退。城上城下尸积城上,血流成河。
“郭大侠,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干什么?”一个体态臃肿,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裹着厚厚的锦衣,仍冻得簌簌发抖地向他走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襄阳守备,京西安抚使吕文焕。
吕家的势力在整个朝廷中屈指可数,吕家的人也颇受皇上倚重。吕文德奉命驻守襄阳,吕文焕是为副使。可是不久前,吕文德病故,吕文焕成了襄阳守备。
。
郭靖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外强中干的中年男人,虽然外面包了一层锦绣华衣,但腹中却是一包稻草。若不是郭靖率着一帮大侠从旁协助,襄阳恐怕早已沦陷。
但是襄阳不可万。襄阳一亡,荆州的门户就被洞开,两湖之地不再为大宋所有。川陕、两淮之地就被分割,元军的水师可顺江而下,直取江南。长江天堑,便不再是天堑。
江南,大宋的心脏。或许此时,大宋的皇帝,正在临安歌舞升平。
郭靖依然一动不动,目光凝视着前方。城上和城下的将士,都已杀红了眼,不知疲倦,你死我活。
樊城,在发挥着他最后的光芒。一堆堆残垣断壁,像是在朝着他唇齿相依的兄弟告别,一缕缕升空的黑烟,像是他不屈的魂魄。
流星,仍然不停地落在城头。郭靖无法想象,一个危如累卵的城市,居然能足足烧上一整夜。樊城的城头,仍有死士在拼死抵抗。
“郭大侠?郭大侠?”吕文焕推了推郭靖的肩膀叫道。
“吕守备,”郭靖这才转过头,说,“你看,樊城的战事……”他的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他不想向这位草包守备宣扬消极思想。毕竟,他还是襄阳城里的主子,三军上下的旗帜。如果他倒了,襄阳很快也会溃散。
“樊城?”吕文焕眯着眼睛,朝着江对面望了望,忽然吓了一大跳,叫道,“这,这么多战船?”
郭靖说:“战船倒还是其次,你看看那鞑子的回回炮,所到之处,皆尽糜烂!”
吕文焕又看了看,说:“不就是投石器吗?我襄阳城里也有!”
“可是,”郭靖说,“大火在樊城足足烧了一夜,我怕继续这样下去,樊城会沦陷。”
“郭大侠,你的意思……”吕文焕后退了半步问道。
“请大人组织精兵,援救樊城!”郭靖忽然转身,跪倒在吕文焕面前。
“哎呀!郭大侠,你,你这是何苦?快快起身!”吕文焕很是倚重郭靖,急忙将他搀扶起来。
“元军擅长围城打援,前者两淮的张世杰,四川的夏都统,几次增援,都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此时我们再去增援樊城,恐怕也是一样下场!”吕文焕说。
“可是,难道守备大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樊城的兄弟们……”郭靖的话未说完,忽然从对岸传来一阵震天巨响。
“不好!”郭靖冲到城墙边上,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对面望去。
樊城的城墙,经受了一整夜的焚烧和炮击,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倾颓,露出一个几丈宽的口子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吕文焕总以为襄樊挺过了六年的围困和重击,这一次定然也能安然度过。樊城城墙的轰塌,将他从美梦中砸醒。
“岳父!”“父亲!发生什么事了?”耶律齐和郭破虏一起奔上城楼问道。
“樊城……樊城丢了……”郭靖悲愤地说。
“什么?”耶律齐和郭破虏大吃一惊,也俯上城墙观望对岸。
浓烟中,扬起一幕巨大的尘埃。尘埃和冲天的黑烟一起,翻滚着升到了天际。
流星火石依然不停地砸竟浓烟里,在黑幕般的尘埃中闪着火光。
又是一阵巨响。樊城的城墙终于完全倒塌,火势一下子更猛烈起来。
元军的号角和战鼓一起响了起来。陆地上是号角,战船上是战。密密麻麻的元军轻骑,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开始往樊城的缺口掩杀过去。纵马野战,是元军所长。
可令人惊奇的是,在樊城的废墟里,居然还有火矢抛出。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幸存者,还在为大宋的江山,作着最后的抗争。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元军的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地扫荡着整座城池。在骑兵后面,是一支更加庞大的骑兵步兵队伍。步兵的阵地上,旌旗飞舞,枪戟如林。
“守备大人,快派人去救,耶律齐愿为先锋!”耶律齐恳求着吕文焕。
吕文焕一动不动。
“齐儿,算了!来不及了!”郭靖急忙制止道。别说是这个时候,就算是刚才他求吕文焕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樊城的烈火实在太猛烈,能经得起一整夜的焚烧,已是奇迹。
樊城被围的这几日,郭靖也想过要去救援。可是元军水师统领刘整,率着当今天下最精锐的大元水师,拦在汉水中间。若是轻易带兵出城,势必要先和刘整的水师较量一番。即便能侥幸穿过江面防线,围着樊城的还有不计其数的陆上人马。纵然再次侥幸,冲破了重重防线,入援樊城,人马也是九死一生。
如此一来,襄阳必定空虚。能够进入樊城的勇士,在城里也无济于事,只能白白地承受炮击。回回炮威力惊人,聪明如蓉儿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事到如今,郭靖只能在襄阳城里作殊死一搏。
从城墙倾塌的缺口望进去,无数蒙古骑兵掠过城里的巷子,屠杀着城中的军民。
“该死!他们居然屠城!”郭破虏说。
“樊城丢了……樊城丢了……”吕文焕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口中不停念叨着。
“守备大人,为今之计,只能加固城防,抵御元军的回回炮,方能有一线生机!”郭靖急忙向吕文焕建议。
“来不及了……”吕文焕摇摇头,呆呆地朝着城楼里走去,“襄阳必定陷落……”
“岳父,这守备大人实在无用,不如一刀将他杀了。郭伯父自行当守备!”
耶律齐狠狠地说。
“住口,别胡说!”郭靖呵斥道,“他是朝廷御封的守备。我若是将他杀了,城中必定大乱!”
“父亲!”郭襄从城楼下跑了上来,说,“母亲知道父亲在城头观望战事一整夜,特在房里煮了姜茶,让父亲回房,暖暖身子!”
“襄儿……”郭靖深沉地将自己的女儿搂了起来。
“父亲,你怎么了?”郭襄显然有些吃惊。
郭靖指着泛白的东方,说:“襄儿,你要记住了。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如果……如果,我是说万一,襄阳保不住了,你一定要记得,往这个方向去。那里是临安,是大宋天子的行宫,是大宋国的都城!”
“好,父亲,我记下了!”机灵的郭襄用力地点了点头。
郭靖又回头望了一眼汉水的对岸。流星已经没有了,大火也渐渐小了下去,废墟上只有杀气和堆积的尸体,唯有浓烟依然在空中翻滚。
他永远也忘不了今日,是正月初九,樊城陷落之日。
第二章 流星坠落的天际
流星,万千流星,开始朝着襄阳城坠落。撞击在城墙上,爆炸出毁天灭地的威力来。襄阳城也开始燃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
黄蓉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从她的头顶上飞过,落在城内各处,所到之处,无不烈焰焚烧,草木糜烂。
元军攻克樊城几日后,就开始朝着襄阳城猛攻,同样是用回回炮攻打城墙。
当年孟珙大将军苦心经营的襄阳城,被时人称为固若金汤,在如今炮击之下,碎成了一堆堆废墟。
火石撞击在城楼上,城楼倾颓,撞击在城墙上,城墙千疮百孔。
一队被熏得面目漆黑的宋军将士慌慌张张地从城垛子上逃了下来。
黄蓉抽剑将他们拦住,喝问道:“你们干什么去?”
“女侠,你就放我们过去吧!城墙上到处都是大火,哪里还是人待的地方呀!”
宋军官兵诉着苦,完全不顾黄蓉的阻拦,从她的身边逃了开去。
“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黄蓉大声娇叱,“城墙上不能没有人!”
城头的戍卫一旦撤下,城防就空虚了。那样一来,元军可能根本不用回回炮,就能轻易破城。
“娘,让我们上城头守卫去吧!”郭破虏带着几十名丐帮弟子来到黄蓉面前。
黄蓉略一犹豫,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嘱咐道:“小心!”
“走!跟着我一起上城墙!”郭破虏大喊一声,对着身后的丐帮兄弟道。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震天的巨响,伴随着忽如起来的火光,落在了郭破虏的身后。爆炸的冲击将郭破虏和黄蓉一起炸开很远,同时还将五六名丐帮兄弟碾成了齑粉。
黄蓉只觉得耳里嗡嗡作响,眼前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头顶上像瀑布那般落下来许多灰尘,又将她的眼睛蒙蔽了。
“黄帮主!黄帮主……”黄蓉隐约听到耳边有许多声音在喊她。
她努力地支起身子,问道:“虏儿呢?”
“娘,我没事!”郭破虏看上去比黄蓉好得多,只是衣服上有些烧焦的痕迹,脸上涂满了黑灰。
看到郭破虏没事,黄蓉这才安了安心,问道:“你爹呢!”
“不知道!”郭破虏好像耳朵里也在嗡鸣,声音比黄蓉还大。
“黄帮主,我方才见到郭大侠了,他往二张庙去了!”一名丐帮六袋弟子说。
“快去把他找来!”黄蓉不知道郭靖这个时候忽然去二张庙干什么。
“是!”六袋弟子答应一声,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可是刚刚跑出两步,又是一颗巨大的火石从天而降,砸在地上,掀起七八块路面上的青石板。那丐帮弟子更是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娘,我去找爹爹!”郭破虏说。
“慢着,我去!”黄蓉阻止了郭破虏,“你带人上城头去,城墙之上不可无人!元军一轮炮击之后,定然要挥师夺城!”
“好!”郭破虏点点头,“娘亲千万小心!”
“你也千万小心!”黄蓉用打狗棒撑起自己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二张庙走去。
襄阳城已是一片火海,道路两侧的民居屋顶浓烟弥漫。黄蓉穿过几条巷子,到了襄阳城中心。
二张庙就坐落在一排民居中间,红墙金瓦。一年前,元军围困襄樊,义军首领张贵、张顺率三千武士增援,突破元军重围,杀进城里。围城五年,从未有宋军将士能够冲破元军的阻截,这一次,二张顺利入援,令襄阳城的军民士气大振。
可是不久之后,两人先后作战死。襄阳城的军民为了纪念这两位勇士,在城中设立二张庙,以示纪念。
庙里,十分安静。仿佛把外面的炮火连天都隔在另一个世界里。郭靖跪在二张的雕像前,一动不动。张贵、张顺的塑像,目光凝视前方,威武高大。
“靖哥哥,元军以用回回炮轰击襄阳,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黄蓉跑到郭靖的身边喊道。
“二位壮士,百死一生,入援襄阳,如此壮举,实为郭某倾佩!今日鞑子又临城下,襄阳危在旦夕,郭某唯有效仿二位,只求一死以殉国家!”郭靖回答黄蓉的话,却对着二张的雕像叩拜起来。
黄蓉见郭靖如此,也跪在一旁,对着二张的雕像磕头。
两个人行礼完毕,郭靖牵起黄蓉的手,说:“蓉儿,如今襄阳城已成强弩之末,破城是早晚的事。你我需尽快安排身后之事!”
这一次,郭靖不再欲言又止。襄阳城破迟早的事,他和黄蓉已都是心知肚明,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黄蓉眉目传情,温柔地望着郭靖,说:“靖哥哥,能与你死在一起,蓉儿也是心甘情愿!”
郭靖道:“倚天、屠龙可打造完成?”
黄蓉道:“神兵利器,需集天地日月之灵,方又奇效。蓉儿已令城内工匠,日夜打造,料想再过几日,便能出炉。”
郭靖点点头,说:“此事切不可让吕守备知晓!”
黄蓉说:“你放心,这事乃蓉儿暗中行事,莫说是吕守备,就算是宋军的兵将,也概不知晓。”
忽然,一声巨响传来,打破了庙里的宁静,整座庙宇都震动了一下。纵使二张神灵,怕也保不住襄阳城了。
“走!”郭靖拉起黄蓉,说,“我们去城头!”
两个人从二张庙里出来,却发现天也黑了。明明只是正午时分,为何天一下子就黑了?
郭靖、黄蓉抬头望去,只见从襄阳城里升起的浓烟,在空中积成了一团乌云,像几天前的樊城之战那般。乌云遮蔽了天光,如同天狗吞日,把整座襄阳城变成了黑夜。
“事不宜迟!快走!”黄蓉催促着郭靖。
两人施展轻功,躲避着从天而降的飞石和瓦砾,不一会儿已到了襄阳南城。
城楼上的官兵已乱作一团,奔逃的奔逃,呼救的呼救,剩下的几人,不是躲在墙角簌簌发抖,就是鼠窜而行。
“守备大人何在?”郭靖拉起一位顿在城垛子下的士兵问道。
“不知道……我没见到过大人……”那官兵显然已是吓坏了,连话都说不连贯。
“那胆小如鼠的吕文焕,定是又避到那个角落里去保命了!”黄蓉愤愤地说。
“郭大侠,黄女侠,快趴下!”刚才还在抖个不停的官兵,忽然朝着两人一扑,将二人推倒在地。
郭靖黄蓉的身子刚着地,整座城楼都开始颤抖起来。一枚火石撞击在城墙上,天崩地裂地燃烧起来。
黄蓉的背心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没回过神来,又见漫天飞舞的火石接踵而至,噼里啪啦地打在城墙和城楼上。
火石以摧枯拉朽之势,顿时将城楼打得千疮百孔。
“快离开这里!”黄蓉喊道,“这城楼马上就要塌了!”
她推开压在身上的那名官兵,不料却发现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满手鲜血。那官兵已被火石的碎片击中,流血而亡。
郭靖叹道:“又是一名忠义之士,殒命沙场!”
面对像天谴一般降落的火石,连他和黄蓉都感到害怕,别说这些士卒了。但是坚守襄阳六年之久,在最后关头还能舍命救下他们的,当然也是忠烈。
两人急急离开城楼。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城楼就在一次次的炮击下彻底坍塌了。
呜——元军的号角开始响了起来。稍顷,战鼓也擂了起来。
“不好!鞑子要夺城了!”黄蓉道。
“蓉儿,快去调集丐帮弟子,上城头守卫!”郭靖说。
“丐帮弟子都去了东城,已经没有人手可派了!”黄蓉跺着脚急道。
“郭大侠,让我们去吧!”几名满脸是血的官兵道。这些人刚才因为躲避炮火,逃到了城下,现在元军一轮回回炮打击之后,攻势稍缓,步骑紧接着要夺城,他们又要返回城头戍卫。
“好!”郭靖拍拍他们的肩膀,道,“保重!”
往往说保重的时候,都是离别的时候。郭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不能见到这些官兵的脸,他只想把他们的相貌都一一铭刻在心里。
几十名满身血污的官兵登上城墙,手执长矛弓箭,准备殊死一战。
天空中的乌云积得更厚了,像一块巨石,悬在襄阳城的头顶。
“靖哥哥,我们也上城墙!官兵人少,怕是挡不住鞑子大军的冲击!”黄蓉说。
郭靖点点头,尾随着那几名冒死登城的官兵上了城墙。
郭靖从城头眺望下去,襄阳城外还有一堵大墙。六年的时间,这堵墙越来越高,几乎把襄阳城的阳光都快遮蔽了。城墙与大墙之间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列着百余架回回炮,由于元军要夺城,继续发射炮火可能会误伤了自己人,此时这些回回炮已停止了发射。
密密麻麻的步骑已开始朝着襄阳城墙冲杀上来。
那些官兵见郭靖和黄蓉也登上城头,精神为之一振,但目光仍是呆滞麻木,仿佛他们知道,今天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官兵们拉满了弓,瞄准了城下。
“等等!”郭靖说,“等他们近了再射!”
元军的轻骑有如飓风一般,很快就杀到了城下。
“放!”郭靖大喝一声。
飞矢七七八八地射到城下,顿时城脚人仰马翻,一片哀嚎。但元军人多势众,很快就把云梯架上了城头。
郭靖往城下望去,城脚下蚁聚着许多敌兵,纷纷顺着云梯往上登城。
郭靖大怒,手起一掌,就把云梯又推翻下去。但是倒了一部云梯,紧接着又是几十部云梯架了上来。
郭靖虽然身负降龙十八掌绝学,但是也难敌人多势众。只见他双掌翻飞,却怎么也打不过来。
“靖哥哥,快让开!”黄蓉不知什么时候,推了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有一个大缸。
那些官兵见了,急忙一起帮她把大缸从车上抬了下来,抱到城墙上,往城下倾泼下去。
缸里俱是火油,火油一落地,黄蓉便搭弓上箭,箭头点起火来,一箭朝城下射去。火油遇到明火,瞬间烧成了一片汪洋。
蚁聚在城下的元军,顿时鬼哭狼嚎,葬身火海。
“好!”官兵兴奋地大叫,“让他们也尝尝被火烧的滋……”
话未说完,一枚火石撞破了城垛,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碾压着城头的士兵。
紧接着,火石炸裂,惊天动地,城墙又颤了一颤。
“不好!”郭靖大叫,转眼向城下望去。那百余架回回炮,又开始发射起来。
想必是元军见攻城不成,又开始炮击。
“快!到城下躲避!”郭靖大声疾呼。
黄蓉回过头,见到的场面令她花容失色。无数火石,拖着长长的尾巴,冒着黑烟,又朝着这边猛扑过来。
“靖哥哥,小心!”黄蓉一把拉住郭靖,施展轻功,飞跃下了城墙。
两人刚刚落地,就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巨响,流星火石像雨点一样落在城墙上。落地的火石借着惯性一番冲撞之后,紧接着爆裂开来,燃起大火。
“岳父!”耶律齐飞掠而来,“鞑子大军攻城甚猛,恐怕城墙挨不过多时了!”
黄蓉道:“齐儿,过儿和龙姑娘现在何处?”
耶律齐道:“与二武兄弟在西城组织义军抵抗!”
襄阳守城的官兵,伤亡惨重。郭靖早已意识到城防空虚,不得不调派人员,组织义军。
郭靖道:“好!齐儿,你来了便更好了!如今襄阳东城、西城、南城均遭回回炮轰击,官兵死伤不计其数。唯有北城,被刘整水师围住,未见动向。你且随我领兵从北门杀出,痛击鞑子的水师!”
“好!齐儿正有此意!”耶律齐已被回回炮的连番轰击气得牙痒,此时见郭靖要杀出城去,当然应允。
“郭大侠,你们做什么去?”吕文焕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身上披着好几层重甲,连走路都不甚利索。
“郭某有意要从北面杀出,痛击江面上的刘整水师!”郭靖道。
“不可!”吕文焕道,“城防已是空虚,哪里还有兵杀出去!何况这一去,败多胜少,得不偿失!”
“守备大人,我们不能在城里坐以待毙,唯有出城一搏,方有胜算!”黄蓉解释道。
“不行!不行!”吕文焕一跺脚,身上的铠甲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前些年,我兄长在时,几番突围,皆被击败。出城对战,唯有死路一条!”
他说的兄长,正是襄阳前守备吕文德。
“你若是执意要去,你便自己一个人去罢了!要兵,便是一个没有!”吕文焕又补充说道。
第三章 故技重施
“方才真该将吕文焕那懦夫一刀杀了才对!”黄蓉愤愤不平地说。
“蓉儿,算了!守备大人说得对,就算我领兵杀出去,胜算也很小!”郭靖沉默着开口。当初张贵、张顺兄弟二人,冒死突围至龙尾洲,被元军射杀。出了这襄阳城墙,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郭大侠,黄帮主,大事不妙!”一名丐帮弟子急匆匆地跑来,道,“鞑子又开始夺城了!”
元军似乎是一轮炮击,一轮夺城。如果夺城不成,紧接着又是一轮炮击,一轮夺城。此时,回回炮的炮击明显少了下去,城外又是号角和战鼓齐鸣。
“走,去看看!”郭靖说。
迎面跑过来一队浑身血污的官兵。黄蓉将他们拦住,问:“你们这是到哪里去!”
官兵领头的百夫长指指不远处的城墙,道:“南楼鞑子军的攻势稍缓,我等去西楼增援!”
郭靖道:“西楼驻有守卫,你们去做什么?”
百夫长道:“听说西楼上的兄弟们九死一生,伤亡惨重。我怕西楼有失,就带一队兄弟前去看看!”
襄阳西面,是元军攻势最猛烈的一方。元军统帅阿术正是坐镇在西面的元军大营里头。
郭靖感觉眼眶一热,拍拍他们的背,说:“保重!”
又是保重!
“郭大侠也保重!”百夫长没有行礼,却朝着郭靖和黄蓉点了点头。
官兵从城墙的马道登上了城楼。忽然,又是一枚火石从天而降,惯性碾压,随之爆炸。那一队官兵几十人,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惨叫连连。
可这还没停止。又是一连串的火石接踵而来,同时落在城楼方圆不过几十步的范围之内,让整座城楼顿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葬场。火海中,官兵撕心裂肺地惨叫,手舞足蹈地挣扎。
郭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他虽背负一身武功,依然没有办法在这座死神凝视下的襄阳城里,救出任何一条命来。
不一会儿,惨叫声渐渐息了下去。方才还是活生生的几十条人命,一下子全都变成了焦黑的尸体。
黄蓉忽然拉住了郭靖的手,说:“靖哥哥,如果他们知道登上西楼,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还会来吗?”
郭靖说:“南楼和西楼,又有什么区别呢!”
黄蓉点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郭靖问:“虏儿在哪里?”
“东城!”
“那我们就去东城帮助虏儿守城吧!”
郭靖和黄蓉、耶律齐三人,直奔东城。可是刚刚赶到城下,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烟尘漫天,像忽然之间起了大雾。
襄阳城墙终于抵挡不住连番的轰击,在发出一声巨大的哀鸣之后,轰然倒塌。
城墙上的士兵一下子被埋进了瓦砾碎石之间,连惨叫声都没有,顿时被压得粉身碎骨。
“虏儿!”郭靖和黄蓉同时大叫,飞升跃上坍塌的废墟,顶着炮火,寻找起儿子的尸首来。
“爹,娘,孩儿在这里!”襄阳城墙倒塌了一道百余步宽的缺口,所幸郭破虏并没有站在那道缺口之上,要不然,纵使他武功通天,也是逃不出这灭顶之灾的。
“虏儿!”郭靖、黄蓉同时跃上城墙,抱住了郭破虏。
死守襄阳,虽已作好了必死的打算,但若是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死在自己的面前,为人父母的又怎能忍心?
“爹,娘!我没事,可是城墙塌了!”郭破虏说。
郭靖手搭凉棚,朝着远方望望,回回炮还在发射。
“快,把这个缺口堵上!”郭靖说。
想必元军很是依赖回回炮,炸出一个缺口后,并没有急着进攻。他们要等一轮炮击完毕后,再继续夺城。
“大家快来!这里城墙坍了!”郭破虏对着身后的丐帮弟子大喊。
“郭大侠,黄帮主,郭少侠,丐帮弟子死伤过半,已是没有人手来堵城墙了!”
一名丐帮八袋弟子说。
“官兵呢!官兵去哪里了!”郭靖似乎有些愤怒,大声吼道。
“爹爹,你有所不知。东城的官兵,已被守备大人调去守备府防御了!”郭破虏说。
“城都不保了,光保守备府有什么用!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找吕大人理论!”
郭靖一甩袖子,就要往守备府走去。
“靖哥哥,”黄蓉拉住了郭靖,“来不及了!炮击马上就要结束了!”
密集的火石已经渐渐稀少下来,接下来,肯定又是一场席卷而来的夺城大战。
城墙已现缺口,如果这个时候元军杀到城下,就可以从缺口鱼贯而入。
“郭大侠,让我们来吧!”这时,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走到城下,“我们这里有工匠,有年轻力壮的汉子!”
郭靖说:“不行,你们是百姓,快回到城里去,此处危险!”
“郭大侠,城若是不保,我们皆是鞑子的刀下之鬼,到时焉有军民之分?”
百姓道。
“……好!有劳诸位父老了!”郭靖热泪盈眶。
“来,快到这里来!”郭破虏大喊,指着身下的马道,“从这里把石材拉上来,从上面往下填,先把缺口堵上再说!”
瘦骨嶙峋的马,瘦骨嶙峋的驴,瘦骨嶙峋的骡,还有同样瘦骨嶙峋的人,一齐用力,瞬间把几千石的大青石抬到了城墙上。
呜——元军的号角。
“快快快!”郭破虏大喊,“把石头都推下去,鞑子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轰隆一下,一车石材从城墙上倾斜而下,填进了缺口。
石材的尘埃未定,忽然又是一枚火石从天而降,炸得那帮百姓残肢断臂齐飞,哭爹喊娘。
“快躲下去!鞑子的炮击还没结束!”郭靖看到这些无辜的百姓,为了帮助重建襄阳城墙,死于非命,顿时心如刀绞。
可是后面又冲上来许多百姓,冒着炮火,将石材一车车地填进了缺口之中。
等到元军的步骑杀到城下时,襄阳的城墙又重新树立起来。
只是临时填补起来的缺口,毕竟不像泥土砌成的墙体。虽然碎石堆得比原来的城墙还高,但前后都有一个巨大的缓坡。元军便攀着城外的缓坡,开始登城。
“丐帮弟子,听我号令!放箭!”黄蓉大喊。
三三两两的飞矢抛射出去,虽然也射杀了不少元军士兵,但终究敌不过他们人多,已有几名蒙古勇士登上了城楼。
“郭大侠,请给我们一点兵器,我们帮你登城御敌!”刚刚填补完缺口的百姓,又一次主动请缨。
“好!”这一次,郭靖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如果不让百姓协助守城,恐怕襄阳真的要失守了。
百姓领了兵器,杀上城头,和络绎不绝登上城墙的元军厮杀起来。
“爹爹!元军从缓坡登城,人数越来越多,该如何是好!”身经百战的郭破虏也没了方寸,向郭靖求救。
“既然他们杀上来,我们就杀下去!”郭靖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好男儿,死又有何惧?”
郭破虏点点头。
郭靖父子几乎是同时纵身一跃,飞也似的往斜坡下掠了过去。
“宋人杀出来了!”元军中有人在大喊。
几十支长矛,朝着郭靖和郭破虏一齐刺了过来。
父子二人同时顿住身形,迎着那几十杆长矛,一掌拍了出去。
长矛齐断,元军纷纷惊恐地后退。
郭靖又是一个俯冲,在缓坡上自上而下,手起掌落,拍在了那个领头的元军胸口。
那元军哼也不哼,身子横飞出去,哗啦啦地撞倒了身后的许多士兵。顿时,十几名鞑子军滚作了一团。
城墙上的丐帮弟子和百姓们也没闲着,立时拉满了弓,朝着那滚在一起的人群就是一顿乱射。
元军被射得一片惨叫,死伤了七八名勇士。
“他就是郭靖,不能让他跑了!”元军又有人大喊,又是几十支长矛一齐戳了过来。
郭靖临危不惧,只见他双脚一点,飞身而起,从长矛之上翻身掠过,身轻如燕,落在那队元军之中。
元军只觉得眼前一花,待他们明白过来之时,郭靖已到了他们的身后。
郭靖又是噼噼啪啪一顿掌击,元军死伤枕藉。
“杀!——”忽然,喊杀声从四面响了起来。元军已见到郭靖从城头杀下,纷纷向他围了过来。
当当当!
元军的后营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鸣金声。
天色已晚,统领阿术见襄阳城尚未攻破,便鸣金收兵。顶着夜色攻城,难免会平添许多伤亡。此时的元军,胜券在握,已没有必要和宋军死磕。来日方长,襄阳终归有一天,会落到阿术的手中。
“靖哥哥,你没事吧?”黄蓉也掠在城墙,担心地察看起郭靖的身子。
“不碍事,都是些虾兵蟹将……”郭靖还没说完,忽然不远处又是一阵巨响,烈焰滔天。
“快,回城里!”郭靖拉起黄蓉,掠上了缓坡,避到城墙后面。
“爹爹,敌人已经鸣金收兵了,为何还有炮击?”郭破虏喊道。
郭靖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怕是今夜,这炮击是不会停歇了的!”
几天前,也是郭靖,站立在这襄阳城头,目睹着樊城的陷落。元军对樊城的炮击,比起今日之襄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整整一夜,回回炮的轰击从未停止过,最终才导致樊城城墙倒塌,城池陷落。
看来今日,元军是要故技重施,要彻夜地襄阳城轰击了。
城头的乌云丝毫不见消散,反而越积越厚,大有将襄阳城压垮之势。
一道道火光在浓烟中穿行,又重重地落到襄阳城里。滚压,爆炸,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郭大侠,鞑子是想毁了襄阳城啊!”一名民兵握着长矛,头顶似乎已受了上,汩汩的鲜血不停地流下来,让他整个脸面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们是要毁了整个天下!”郭靖说。
元军夺城的人马退去之后,夜色便越来越浓重。但是元军的炮击反而变得愈发猛烈,襄阳城像是神州大地上的一盏明灯,一直在燃烧,正如几日前的樊城一般。
“靖哥哥,”黄蓉的俏脸上,也是涂满了灰尘,“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她指的是回回炮的炮击。宋军面对炮击,竟然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纵使再坚固的城墙,也终有一日会被攻破。
“蓉儿,你说得对,”郭靖说,“如果不杀出城去,我们没有一丝胜算。”
黄蓉说:“我现在就和守备大人去说,让他派出精兵……”
“不,”郭靖急忙阻止道,“不行!吕守备胆小如鼠,一定不肯冒这样的险!”
“难不成坐以待毙?”黄蓉又急了起来。
在他们两人的身边,又是一颗火石落地,火光一下子冲天而起,照亮了黄蓉精致的五官。
郭靖伸手替黄蓉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说:“过儿和龙姑娘,这几日在城里组织义军,如果我们有了义军,就不必指望吕守备的官兵了。”
黄蓉终于露出了笑容,说:“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过儿了!”
郭靖挽了黄蓉的手,从掩体后起身,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过儿!”
两人刚要动身,忽然有一名官兵急急跑来,道:“郭大侠,吕大人有请,要去郭大侠一起商议军情!”
“哦?”郭靖一愣,显然他没有想到吕文焕会主动邀请他商议军情。
“郭大侠,请!”官兵让出一条路来,让郭靖和黄蓉先行。
官兵将郭靖和黄蓉领到了守备府门前。果然,整个守备府守卫森严,郭破虏说得没错,吕文焕已将东城的戍卫全都调遣过来,包围自己的府邸了。
郭靖见了吕文焕,问道:“不知大人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吕文焕的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他仿佛在沉思,又像是在发呆,见郭靖来了,笑道:“郭大侠,你白天说,想要杀出城去?”
郭靖道:“正是!”
吕文焕道:“那现在我给你五百死士,你还愿意去吗?”
“啊!”郭靖一愣,没有料到吕文焕的态度会忽然转变。
“回回炮连番轰击,襄阳只守不攻,终是不妥!”吕文焕说,“本将已经想过了,唯有毁了鞑子的回回炮,方能渡过此劫。”
“既然大人吩咐,郭某万死不辞!”
第四章 榷墙倒塌
郭靖点了五百精兵,到了城头,郭破虏和耶律齐已候在那里。郭破虏见了郭靖夫妇带着人马回来,急忙问道:“爹爹,娘亲,吕大人这番召你们前往,所为何事?”
郭靖把吕文焕让他出城偷袭之事一一说了一遍。耶律齐一听,道:“岳父,此去凶险异常,我随你一道去罢,也好有个照应!”
郭靖道:“不必,只让虏儿与我一道去便成!你与岳母一道在城头率领丐帮弟子继续守城!”
黄蓉没有作声,点点头。丐帮弟子虽然武功高强,但终究不像官兵那般训练有素。她和耶律齐是新旧两任帮主,如果他们两人不在了,保不准丐帮弟子群龙无首,难以应敌。
郭破虏一听,自己要随父亲一道前往敌营偷袭,大喜道:“如此甚好!”
郭靖指着拿出坍塌之后又重新堆积起来的碎石坡,对身后的官兵道:“兄弟们,若是打开城门,怕是让鞑子察觉,我们从这个坡上越过城墙而出。”
“但凭郭大侠吩咐!”官兵们早已对郭靖敬佩地五体投地,无不应承。
郭靖转身刚要走,黄蓉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郭靖回过头。
“小心,千万小心!”黄蓉似有千言万语,却被凝噎在咽喉里,只是重重地说了六个字。
郭靖将手覆在黄蓉的手上,说:“放心!”说罢,便将手从黄蓉的掌心抽出,带着人马登上了石坡。
郭靖在石坡上转过头对黄蓉和耶律齐道:“等下回城,以唿哨为号。若是来人不打唿哨,皆用弓箭射杀!”
黄蓉和耶律齐一起点了点头。
郭靖父子带着五百死士越城而出,悄悄地摸向元军阵地。
出了城墙,不远处的回回炮阵地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巨大的弓臂将火石不停地抛到空中,拖着浓烟滚滚的尾巴,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流星一般,坠落到襄阳城里。
郭靖抬头往天,天上见不到星星和月亮,只有一片低沉的乌云。乌云压得很低,让郭靖差点透不过气来。
五百人蹑足潜行,摸到了元军的阵地前。在一排回回炮的前面,筑着一道矮墙,矮墙是为了防备宋军起兵突袭炮军阵地所设。回回炮后面不远处,是一道榷场的围墙,围墙的墙角下,驻扎着一排元军的大营。隔着围墙,还有更多的连营。
郭靖带人躲避在矮墙后面,对郭破虏道:“虏儿,你率两百五十人,从右侧杀入。为父率两百五十人,从左侧杀入。你我以火箭升空为号,一齐发难,让鞑子左右不能兼顾!”
郭破虏从矮墙上探出头张望了一番,道:“爹爹,鞑子人多势众,我们一起杀出,怕是很容易惊动了贼人。”
郭靖道:“切记,休要恋战。只要烧毁了鞑子的回回炮即可!一旦得手,以锣声为号,撤回襄阳城里!”
郭破虏点点头,带着人马去了元军的右翼。
郭靖见郭破虏就位,令人点上一支火箭,对空射去。
郭破虏见到信号,大喊一声,率人翻过矮墙,势如破竹一般,杀进了元军的回回炮阵地。郭靖也不甘落后,立时从左侧杀入,对着元军的炮兵,没头没脑地就是一顿砍杀。
“不好!有个袭营!”正在不停发射炮弹的元军,见有宋军杀出,急忙四散奔逃开去。这些开炮的鞑子军,不能野战,顿时被宋军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郭靖见赶走了炮兵,急忙对身后的将士道:“快,烧了这些机石!”
宋军也不怠慢,从鞑子军的火石堆里,就地取材,将火油、硫磺、稻草统统丢在回回炮上,一把火放了。顿时,烈焰冲天而起,巨大的回回炮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在烈焰中轰然倒塌。
“快!那边还有几台!”郭靖喊道。
元军围攻襄阳,除了北面,东西南三面,各设了百余架火炮,一时半刻,根本不能尽数毁坏。
“爹爹,”这时,郭破虏率着人马,从另一侧杀了过来,与郭靖会合,“我在右侧毁了五六架火炮,可是这里数量实在太多,不能尽毁!”
郭靖道:“能毁多少算多少!赶紧,用火烧!”
宋军一边往着炮机上泼着火油硫磺,一边抛射着火箭,如火蝗漫天,顿时整个元军阵地上,成了一片火海。
“郭靖,你好大胆子,竟敢来袭我大营!”宋军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元军统帅阿术,他带着大队人马,从阵地后的大营里杀了出来。
“虏儿,快撤!”大出郭靖意料的是,元军的反应竟如此迅速,急忙让郭破虏的人马先行后撤,自己断后。
“想走?怕没那么容易!”阿术策马飞驰上来,手里的大刀朝着郭破虏的头顶直劈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郭破虏自幼随着父亲习武,降龙十八掌已练得纯熟,见敌将的大刀砍来,急忙将身子往旁边一闪,躲过来刀,双掌齐出,拍在了阿术的马颈之上。
这一掌威力惊人,竟把阿术连人带马,一拍推得往地上倒了下去。
阿术身为元军统帅,自然也不是庸手,凭空一个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
“乳臭未干,竟敢与本帅动手!”阿术大怒,提着大刀腾空而起,以劈山之势,对着郭破虏又砍了过来。
郭破虏眼见他来势凶猛,急忙双脚一踮,身子往后退去四五丈之远。只见他还未落地,双脚又是朝地下一点。急速后退的身子,忽然又朝前弹射过来,手中的掌风凌厉,照着阿术的面门直拍过去。
阿术那一刀很是沉重,切入地下三分,一时之间难以收回。只见他双臂往上一抬,将刀杆立直在地上,身子绕着直立的刀杆,陀螺似的盘转半圈,抬起脚朝着郭破虏踢来。
郭破虏人在空中,忽然掌心往下一沉,打在阿术的脚心。
以攻代守!
两个各自退出半步。
郭靖见儿子和敌将鏖战不下,心里急切,顿时一个飞掠,奔上前来,要去为郭破虏开路。
“站住!”忽然,他的身边响起了一阵大吼,元军副统帅阿里海牙也杀了过来,挽起雕弓,朝着郭靖劈面一箭。
郭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弓法自是纯熟。只见他不慌不忙,伸手一探,将那支雕翎箭凭空抓在手里,一个翻身,把箭镞又朝着阿里海牙射了回去。
阿里海牙拔出佩剑,将箭隔开,对着郭靖一指,道:“郭大侠,大汗甚是器重阁下。阁下为何不知好歹,屡次抗拒天兵?”
郭靖道:“将军此言差矣!郭某虽生长在草原,但终归是汉人。今日元军挥师南下,欲夺襄樊,大汗当年之恩,只能容郭某来世再报!”
“不识好歹!”阿里海牙道,“给我上,无论死活,将他拿下!”
当先两名元军,一枪一矛,朝着郭靖的左右两边刺来。
郭靖却是不慌不忙,一手拳,一手掌,从斜刺里朝着那两件兵器的杆子上打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枪杆和矛杆一起断裂。那两名元军已是震裂了虎口,掌心酸麻不已。
“快上!把他们围起来!”一旁的阿术见自己一时半会竟战不下郭破虏,暗赞其少年英雄。但终归是在战场上,钦佩归钦佩,真正厮杀起来的时候,还是你死我活!阿术身经百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让身后的士兵一齐上前。
宋军死士也立时掩杀上来,和元军一番混战。可宋军区区五百人马,又怎敌得过鞑子的千军万马,顿时被围在中间。
郭靖与郭破虏贴背而立。郭靖道:“虏儿,今日与为父战死沙场,可有遗憾?”
郭破虏道:“男儿理当效命沙场,何来遗憾之说!”
郭靖点点头,赞道:“好男儿!今日一战,你我当使出平生所学,能杀几个鞑子,便算他几个!”
“好!”
郭破虏的话音未落,迎面已是七七八八地许多长矛一道刺了过来。
好个郭破虏,张开右臂,护着父亲避开枪尖,左手一掌已拍了出去。掌心拍在枪杆上,十余杆长枪齐断。
这一面,郭靖也是如此,右臂护儿,左手出掌,一下子便打断了元军的许多长矛。
打断一撮长矛,又是一撮一齐刺了过来。父子二人四掌齐出,挡者披靡。只是纵使郭靖父子武艺高强,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的,已是大汗淋漓。
郭靖大喝道:“今日战死也罢!”身子已掠入了元军之中,使出了浑身解数,将一拨元军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武艺再高,也敌不过人多。郭靖虽然驱散了一队元军,但冷不防之下,已被一支流箭射中了手臂,血流如注。
“父亲!”郭破虏甩开纠缠着他的敌兵,飞掠过来,“你没事吧!”
郭靖道:“不碍事,还死不了!”
元军的喊杀声从四面响起,又是无数敌兵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郭破虏道:“爹爹,与他们拼了!”说罢,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郭伯伯,过儿来也!”忽然,人群之外,一声大喝。这声音虽不响亮,但像一把刀子一般,深深地镌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术大惊,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杀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却是一位独臂大侠。
“杨过!”阿术大惊。当年蒙哥汗率军攻打襄阳,正是丧命于这位大侠之手。
到而今,元军只要一听到神雕大侠杨过的名号,无不胆战心惊。
“鞑子!纳命来!”杨过没有持剑,持的却是一杆长矛。喊话的时候,手里的长矛已飞了出来。风驰电掣一般,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矛尖已到了阿术跟前。
“不好!”阿术急忙将身一侧,但为时已晚,肩膀竟被长矛贯穿过去。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身子甩出三四丈远。
“是神雕大侠杨过!”元军顿时乱作一团。
“快!救元帅!快,保护回回炮!”阿里海牙见阿术负伤,一边让人前去救援,一边让人马保护回回炮。
这时,郭靖父子趁着敌军慌乱之际,只凭着两对铁掌,杀出了重围,与杨过会合:“过儿,你来了?”
杨过点头道:“听闻郭伯伯率军出城,料想敌不过鞑子人多,过儿便率着义军,前来接应!”
“好!”郭靖绝处逢生,大感意外。
“龙儿也来了!”杨过道。
“宵小贼寇,也敢犯我疆土,今日便让你们来得,去不得。”一阵悦耳如银铃般的女声从天而降,带着一股清风,似乎将积压在战地上的乌云全都拂尽消弭。
小龙女确实是从天而降的,宛若九天之上飘落凡间的仙子,带着一袭白衣白裙,一尘不染,随风而舞。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元军已是看得呆了,却不知她是从何而降,只道真是仙女思凡,全都木立当场。
小龙女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从朱唇之间吐出,像琴声一般悦耳动听。若不是在这炮火纷飞的战场之上,简直令人怀疑这是在舞雪的江南,雪花落入一层轻纱般的薄雾之中。细听流水,是她那款款吟唱的句子。仰望白云,是她翩翩起舞的衣袂。
小龙女落地之时,马上打破了元军如梦幻般的迷境,手中的淑女剑迎风一舞,顿时剑气纵横,刮得那敌兵脸上生生作痛。
“快!快!杀了他们!”阿里海牙如梦初醒,大声疾呼。
杨过也取出了君子剑,纵身一跃,身子已离了马背,掠过百千元军的头顶,落到小龙女身边。
两边贴背而舞,君子剑和淑女剑同时画出一个半圆,茫茫剑气,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
元军顿时丢盔弃甲,伤了七八名将士。
“过儿,你在此处抵挡敌军,我去毁了他们的回回炮!”郭靖道。
“郭伯伯放心!”杨过淡淡地说道,仿佛对面的敌兵,不过是一群小儿罢了。
郭靖飞掠至一架回回炮前,开炮的元军见他杀来,早已丢下火石,顾自逃命去了。郭靖抬起双掌,掌落,气贯长虹。那巨大的回回炮,竟在他的掌击之下,轰然调转了方向。
“爹爹,你这是作甚?”郭破虏也赶了上来,问道。
郭靖一指那火炮阵地后的榷墙,道:“毁了这榷墙,打开襄阳的生路。”
“好!”郭破虏会意,也帮着父亲去推那回回炮。
官兵和义军一起杀上来,拉动炮架,将就近的十余架回回炮调了个方向。
“快填火石!射!”郭靖大喊。
原本对准了襄阳的回回炮,这时已尽数对着元军的榷墙。官兵和义军一道,在炮架的臂弓上,填上了火石。
流星,这一次坠往榷墙。比襄阳城墙还高的榷墙后面,还有无数元军大营。
流星撞击在榷墙上,烈焰、浓烟顿起,那榷墙竟晃了一晃。
榷墙虽然建得高过襄阳城墙,但只是为了围困襄阳而建,不及襄阳城墙那般厚实,厚不过六七尺而已。回回炮一发,重千钧,落地深七尺。
两轮炮击下来,那榷墙轰的一声,扬灰万丈,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榷墙一倒,墙后一片惨叫,想来是压死了不少鞑子。
“郭伯伯,”杨过和小龙女掠到郭靖身边,小龙女雪白的衣衫上,竟滴血不染,“鞑子军越来越多,义军难以抵挡,不如撤回城里,再做打算!”
郭靖点点头,道:“好!”马上令官兵烧毁了回回炮,带着人马重新杀回了襄阳城。
第五章 刘吕恩
怨暮云依旧低垂,压在襄阳城上,越来越低,仿佛要把整个襄阳城都压碎成齑粉。
杨过和小龙女两骑当先,领着义军和官兵回城。刚到城下,忽然迎面一阵飞矢射来,亏得杨过和小龙女身手敏捷,急忙挥剑格开。
这时,郭靖从他们的身后策马上来,打了一声唿哨,城头的飞矢才终于停了下来。郭靖道:“出城之前,我与你郭伯母有言在先,以唿哨为号,方能入城!”
杨过闻言,心中暗暗敬佩郭靖黄蓉处事谨慎。
一行人进了城。黄蓉见郭靖手臂上血流不止,顿时心痛万分,问道:“你不碍事吧?”
郭靖道:“无妨!”
杨过和小龙女先后见过郭靖夫妇,道:“可恨那鞑子,日日用回回炮轰我襄阳。这一战,终于毁了他们几十架大炮,打得着实痛快!”
“郭大侠,你回来了?战况如何?”吕文焕从城楼里走了出来。
“吕大人,郭某烧了他们几十架火炮,推倒了榷墙。不负大人所托,特回城缴令!”郭靖说着,就把令牌交给吕文焕。
“好!”吕文焕把令牌接在手里,“如此一来,襄阳……”
话未说完,忽然又是一枚火球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城墙上,顺着马道滚落下去。马道上正又两三名官兵走上来,被火球碾过,顿时只剩下一大片烧焦的痕迹和一滩血迹。
“妈呀!这是怎么回事?”吕文焕抱着头大叫。
郭靖急忙扑上城头,向元军的炮兵阵地眺望,只见刚刚被他烧毁的回回炮,很快又被新的替代上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继续朝着襄阳轰击。
“靖哥哥,”黄蓉握住郭靖的手,“鞑子还有备用的炮架!”
郭靖捣毁的回回炮,对于元军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新的回回炮不断被推到前线,继续向雨点一般,无情地抛射过来。
“快!保护吕大人!”郭靖大喊,“快躲到城下去!”
话音刚落,旁人还来不及反应,轰隆隆的火球,如天劫一般,又落在城头。
城头的火势更猛了,好像要把整个襄阳全都吞没。
“郭大侠,你,你随我来!”吕文焕说着,就被几名官兵护着,返回守备府去了。
郭靖对黄蓉和杨过、小龙女道:“你们在此候着,若是听到号角,就赶紧上城御敌!我去去就回!”
黄蓉不放心地道:“我随你一道去罢!”
郭靖没有办法,只有和黄蓉一起,到了守备府前。
两人刚要进门,忽被两名守卫拦下:“大人吩咐了,只需郭大侠一人进府!”
郭靖转身对黄蓉道:“蓉儿,你就在此等我。我与吕大人商议完大事,马上出来。”
黄蓉点点头。
郭靖进了守备府,黄蓉左等右等,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见郭靖背着一张宝雕弓从守备府里出来。
黄蓉一见那张弓,镔铁打造,上嵌金色龙雕,大惊道:“靖哥哥,你们在里头谈了些什么?你又为何背了一张御赐的雕弓出来。”
郭靖把雕弓从背上取下,拍了拍弓身,道:“蓉儿真是好眼力。这张弓,乃天子御赐之物,精钢锻造而成,能开三百石,射两百大步。天子曾将此弓赠予吕文德将军,可惜吕家开不了此弓,吕文焕便将此弓转赠于我。吕大人让我……”
“报!”郭靖正说着,忽有探子前来禀报,“吕大人,城头炮击暂停,北城刘整率水师登岸,停下城下,要与大人对话!”
吕文焕从府里出来,先朝着郭靖点点头,又对那探子道:“走,前面引路,去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蓉儿,走!”郭靖将雕弓重新背好,拉起黄蓉便走。
“靖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蓉感觉自己有些糊涂。
“到了城头,我再慢慢和你解释!”郭靖牵着黄蓉,一起迈开步子,往北城飞掠而去。两个人身怀轻功,自然一下子赶到了吕文焕的前头,躲藏在北城的城垛子下。
襄阳北城,依靠汉水。汉水虽然已经被刘整的水师封锁,但由于船上难以发射回回炮,因此只围不攻。北城的城墙依然完好无损。
郭靖和黄蓉隐身于西北夫人城上。夫人城,当年前秦苻坚挥师南下,与东晋刺史朱序战于襄阳。序母率娘子军登城御敌,屡挫强敌。后人因纪念序母韩夫人,便将此处城楼定名为夫人城。
郭靖和黄蓉坐下城垛子下,郭靖问道:“蓉儿,你可知吕大人与刘整的恩怨?”
黄蓉道:“如今的守备吕文焕大人,倒是与刘整无甚恩怨。只是前任守备吕文德大人,却是逼反刘整的罪魁祸首。”
郭靖点点头,接着道:“鞑子的水师统领刘整,原是赵方将军和孟珙大将军麾下的大将,善水战,曾率十二骑夺下金国的信阳城,人称赛存孝。后孟大将军病故,刘整归于吕文德统领。吕文德依附奸相贾似道,迫害刘整,方才使得刘整以泸州十五州之地降元。”
黄蓉道:“正是!刘整降元,全是吕氏所迫!”
郭靖道:“吕文焕大人虽与刘整无甚过节,但终归是自己的堂兄害得刘整走投无路。如今鞑子兵临襄阳城下,多是刘整为了报复,而出的主意。”
黄蓉惊问:“吕大人要你做什么?”
郭靖道:“射杀刘整!然后倾襄阳之兵,突破汉水防线,收复樊城!”
黄蓉道:“刘整为人谨慎,只怕没那么容易射杀!”
“城上的宋军听着!快让吕守备到城头一叙!”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城下有人大喊。
郭靖和黄蓉从城堞的口子上偷偷往下张望,只见距北边的汉门两百五十步之地,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名身高八尺,器宇轩昂的老将军。
刘整六十多岁,仍是精神抖擞,目光如炬。他的身后,仅跟了五六名随从。
“不行,靖哥哥,”黄蓉重新躲回城堞下,道,“距离太远了,纵使御赐的宝雕弓,也万万射不出两百五十步之远。”
“我道是谁在城下吆喝,原来是刘整刘大人,”说话间,吕文焕也登上了城楼,“刘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吕守备,今日刘某前来,无非是想奉劝阁下一句。大军围城,六年有余,襄阳岌岌可危。如今更有西域飞石,所到之处,无不倾颓糜烂,襄阳城破,指日可待。大人若是识时务,不如弃城投降。大汗必定大有封赏。”
“刘大人,”吕文焕道,“你自个儿当了叛国之贼,却也要说动本守备与你一道同流合污,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吕文焕一边说着,一边小声招呼郭靖:“郭大侠,快!快射他!”
郭靖摇摇头,道:“大人,距离太远,怕是射不到。”
“吕大人,此言差矣……”刘整又道。
“咳咳!咳咳!刘大人,江边风大,你说什么,本守备听不清楚!”吕文焕故意装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刘整又向前走了十来步,道:“吕大人,此言差矣!我大元薛禅汗……”
“咳咳!刘大人,还是听不清你说什么!”吕文焕又道。
刘整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却是再也不肯往前继续挪动半步。他本是宋将,知晓宋军的神臂弓,能射一百五十大步,他必须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要不然随时有可能被射杀。
“我大元薛禅汗甚是钦佩大人,若是守备大人纳城来投,定然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刘整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喊道。
黄蓉又把头探出城垛,往下望了望,对郭靖道:“靖哥哥,看那刘整,是死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现在摸约两百二十大步,你有把握吗?”
这一边,吕文焕又在不停催促:“郭大侠,快动手!”
郭靖对黄蓉道:“无甚把握!不过也只能试试!蓉儿,且把金箭给我。”
黄蓉马上摸出一支金箭,交给郭靖。郭靖把箭接在手里,搭弓上箭,把宝雕弓拉得满圆,弓臂吱吱作响。
“就在此时!”黄蓉大声叫道。
郭靖迅速将身子探出城垛,略一瞄准。弦响,箭出。
金箭破空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如闪电一般,直奔刘整的胸口而去。
“不好!有暗箭!”刘整正专心地跟吕文焕说话,哪里能防备暗箭。但是他身边的侍卫早已看在眼里,急忙往刘整的身上一扑。
郭靖纵使内力再刚猛,膂力再刚强,但相距足足两百余步,那侍卫也非庸手,已是在金箭射到刘整身上之前,护住了刘整。
噗嗤一声!金箭贯穿了那侍卫的后背,扎入刘整的胸前。
刘整和那侍卫一道,咕咚一声,滚落马下。
刘整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用手一摸,已是满手鲜血。大惊之下,急忙低头望去,只见金箭扎入胸口寸许。若不是那侍卫替他挡下了这一箭,恐怕他的胸口早已被箭镞穿透。
“御赐宝雕弓!”刘整一见胸口的金箭,认出是大内皇宫之物,惊叫道。
宝雕弓开三百石,射两百步,若非膂力过人,很少有人能拉开此弓。他万万没想到,郭靖曾是箭术大师哲别的弟子,竟真能将此弓拉开。而且,还在两百步之外伤了他。
“没错,正是御赐宝雕弓!”郭靖从城堞上喊话下去,“你这逆贼,今日郭某就替天子,赐你一箭!”
黄蓉急忙一拉他的衣袖,低声唤道:“靖哥哥,快,他还没死!”说着,又递给他一支金箭。
郭靖忙又搭弓上箭,嗖的一下,又朝着刘整射了过去。
但刘整身边的侍卫,早已将刘整护了起来。郭靖一箭射去,只射杀了挡在前头的一名侍卫。
剩余的几名侍卫,赶紧将刘整拖出三百步之外。
“吕文焕,你这卑鄙小人,竟敢暗箭伤人!”刘整怒不可遏,指着吕文焕骂道。
“刘整,你好自为之!”吕文焕还没答话,郭靖已把话头接了过去,“今日算你命大,若改他日,郭某必定取你性命!”
“郭靖?好,老夫记住你了!”刘整气急败坏,领着侍卫退回本阵去了。
“吕大人,请恕郭某无能,有负重托,不能手刃了刘整老贼!”郭靖急忙将宝雕弓呈上请罪。
吕文焕叹息一声,道:“郭大侠,此乃天意,怪你不得!二百二十大步之外,能伤了刘整,已是不易。”说罢,便垂着头返回守备府而去。
“靖哥哥,鞑子劝降失败,必定又是一番猛攻……”黄蓉的话还没说完,襄阳城又是一阵晃荡。
“鞑子又开始攻城了!”郭靖道,“事到如今,只能作死守计了!”
东城、南城、西城,又是无数流星坠落下去,惊天动地,火光冲天。这一回,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都靠了岸,无数鞑子军朝着北城城楼涌来。
“蓉儿,刘整那老贼是要报一箭之仇来了,你快去让过儿和龙儿把义军拉到此处防守!”郭靖道。
昨日元军猛攻东西南三面,吕文焕已将北城的人马,都抽调到三面防御。如今刘整忽然发起猛攻,官兵一时半会调度不过来,郭靖只能去请杨过和小龙女前来协助守城。
黄蓉走后,郭靖又看左右的官兵,无不伤痕累累。原来,这些都是从东西南三面城楼里调换下来的伤兵。
“郭大侠,鞑子人多势众,襄阳城会不会……”官兵道。
“不会!”郭靖马上接过话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精神萎靡的官兵,忽然振奋起来,高声呐喊道。
无数云梯架上了城头,元军开始登城。
襄阳城头飞矢滚石齐下,顿时杀上许多敌兵。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赶来。杨过问道:“郭伯伯,怎么回事?”
郭靖叹息,摇头:“吕大人令我射杀刘整,不料路程太远,竟被左右侍卫救下。如今刘整要报一箭之仇,已令水师尽数登岸,强行夺城!”
杨过往城下一望,自负如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汉水之上,船叠船,船靠船,淤塞了整个江面。汉水南岸,密密麻麻的人头像蚂蚁一般,簇拥在城墙下,纷纷攘攘地朝着城头爬来……6、血与火郭靖走下城楼,却见许多面无表情的官兵,抬着尸首,垒到一处,点起一把大火,将尸体付之一炬。
这些捍卫襄阳的勇士,很多人连名字都还不为人知,就全都化为了灰烬。
虽然城里到处焚烧尸体,但巷子里,城头上,仍然有许多刚刚战死的官兵,热血仍在不停地流淌。
郭靖叹息一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台阶上有一具年轻的尸体,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他紧阖双目,抱着长矛,僵硬地卧在中间。
要是换在以往,郭靖见到这样的尸体,必定会感慨一番。可是如今,鞑子大军合围襄阳,每天不知道又多少这样的好男儿殒命沙场,他早已麻木。
郭靖刚刚坐下,那具尸体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郭靖没有吃惊,反而感到喜悦。尸体睁开眼睛,说明他还活着。
“郭大侠……”那少年见到郭靖,似乎有些喜悦,但更多的却是疲惫。
少年不过是太累了,打了个盹。郭靖也是两天没有合眼了。
郭靖伸出手,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刘整刚刚那波冲击,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没看到吗?人山人海,城墙都几乎被挤垮了!”少年不停地说着,好像只有说话,才能减轻他心里的恐惧。
刘整被郭靖射伤,盛怒之下,将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部靠岸,冲击夺城。一番血战之后,刘整大军才稍稍退却,但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别怕!”郭靖朝着少年点点头,但是他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劝慰他。形势如此,就算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襄阳城迟早不保。郭靖早已作好了殉国的打算,但是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呢?
“你年纪这么轻,怎么就来从军了?”郭靖问。
“去年家里人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无以生计……”少年黯然地说。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站在这在血液中燃烧的城头,舍死奋战?
“郭大侠,襄阳的得失,和你并无干系,你又为何要来助守备大人镇守襄阳?”
少年显得有些老成,又有些幼稚地问。
“我不知道,”郭靖仰头望天,“可能是天命驱使吧!”
郭靖不想对少年灌输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但是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可以驱使他来奋战襄阳。
“郭大侠,你说……我们这襄阳城,还能守得住吗?”少年问。
郭靖说:“那你希望守得住守不住?”
少年说:“当然得守住呀!那晚我也看到樊城城破了,城里的百姓,都丧命在屠刀之下……”
忽然,北城城楼一震,瞭望台上的官兵拼命大喊:“鞑子来袭,赶紧备战!”
郭靖抬头一看,只见北城城楼上也燃起了大火。
回回炮!
刘整攻城,自然不能少了回回炮。虽然水师刚刚登岸,但是从几里之外的东城和西城调集几架火炮来,根本不是难事。
“失陪了!我要去守城了!”少年赶紧抱起长矛,往城楼上奔去。
郭靖忽然觉得这名少年有些可亲,他甚至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儿子郭破虏。
只是在这么小年纪的时候,虏儿何曾尝试过这等血与火的洗礼?
“郭伯伯,刘整老贼运来了回回炮,开始轰击北城!”杨过与那少年擦肩而过,快步走下楼梯,对郭靖道。
“北城墙厚,快让大伙避在城垛子下!”郭靖说。
郭靖刚说话间,一枚巨大的火球从他的头顶掠过,重重地砸落在巷子里,像受惊的野马一般,疯狂地碾压践踏起来。
适时,正有一队官兵赶来增援北城,从巷子里经过。火球碾压过来,避无可避,尽数被碾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此处危险!”郭靖道,“快随我上城楼!”
郭靖说着,拉着杨过一起登上了城楼,黄蓉早已在城头等候。
刘整的大军退后两三里重新列阵,正虎视眈眈地准备着下一次冲锋。
黄蓉拉过杨过,道:“过儿,我要你率着义军,躲藏于城墙后面,纵使城破,无论死伤如何,都不要回击!”
“郭伯母,这是为何?”杨过显然不能理解黄蓉的话。
黄蓉探出头,指着汉门道:“你知道这个城门,为什么被称为瓮城吗?瓮城,是为瓮中捉鳖。我要你不惜代价,不要回击鞑子,待鞑子轻敌,攻入首道城门之后,你和郭伯伯再领兵杀出,也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
“好!”杨过在纷飞的炮火中点了点头。
火石呼啸着撞击城墙,襄阳北面的城墙,也在烈焰之中颤抖起来。巨大的火石,一下穿透城楼的东西两面墙壁,将好端端的一座砖楼,砸了个透心凉。
一轮火石过后,城楼已是千疮百孔。
城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元军的号角,万马踩踏的脚步声,惊天动地。
杨过往城下望去,果然见许多元军,推着几架巨大的冲车,快速地朝着城脚蜂拥而来。眨眼时间,已攻到了城门之下。
黄蓉拉住杨过,道:“休要妄动!”
轰!轰!轰!元军的冲车撞击着襄阳城门,城门上的灰尘和城墙上的泥灰,顿时被撞得纷纷落下。
杨过已暗中指使弓弩手,埋伏在瓮城四周。
忽然,哗啦一下。襄阳的城门终于被攻破,元军丢下冲车,大喊一声,杀进城里。不料攻破了第一道城门,杀过一个天井,里头却还有一道城门。
“杀!”郭靖大喊一声,城头埋伏四起。
官兵和义军弓箭、弩箭一齐从四面墙头,朝着天井雨落而下。天井里的元军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惨叫震天。
鞑子们见中了埋伏,纷纷又往城外退去。谁知后部的人马,哪里知道前部遭遇了什么,只道襄阳城门被攻破,一心只想杀进城里,建功立业。后退的人马和从后面杀上前来的人马混到一处,互相冲撞踩踏,死者不计其数。
“蓉儿,快!往下浇火油!”郭靖大声疾呼。手机看片:黄蓉带着几十名义军,已推着车子,载了一缸火油来,往瓮城的天井里浇了下去。
瓮城四面皆墙,唯有前后两道城门可以进出。此时前头的城门紧闭,后头的城门虽被攻破,但皆被后进的人马牢牢地堵了起来,进入瓮城天井里的数百名鞑子兵,无处躲藏。
黄蓉一支火箭,引燃火油,整个瓮城里烈焰冲天而起,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鞑子们的惨叫之声愈烈,宛如地狱一般。
后面的元军,见瓮城之中火起,知道中了宋军的埋伏,急忙后退数里,让出空间,使进入瓮城里的前部可以退出。可是那些鞑子,早已葬身在火海之中,哪里还有命在!
“诸军将士,听我号令!快随我一道,杀出城去,将鞑子赶回江面!”
郭靖拔剑,大声呼喊道。
“靖哥哥!”黄蓉扯了扯郭靖的衣角。
“蓉儿,怎……”郭靖的话还未说完,城头忽然又是轰隆一声,碎石齐飞,炸得城墙上的官兵尸体横飞,血肉模糊。
“快!隐蔽!”郭靖来不及杀出城去,刘整的回回炮马上接踵而至。
这时,汉水江岸上,已列了十余架火炮,齐齐对准了汉门瓮城,就是一通胡乱的炮击。
刘整已将这场攻坚战看在眼里。老奸巨猾的刘整意识到自己中计之后,急忙下令炮兵,照着汉门猛轰。汉门有伏,势必有善战的宋将在瓮城附近,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十余枚火石一齐朝着城头落了下来。
一通炮击之后,刚刚稍退的元军,又是齐齐一声呐喊,朝着汉门冲击过来。
此时瓮城里的火势已经燃尽,骑兵踏灭了残余的火苗,从前部己军的尸体上踩过,攻到内城门下。
原本埋伏在瓮城四周的官兵和义军,在几轮炮击之后,已变得寥寥无几。四面城头,已躺满了尸体。剩下的幸存者,只能抛下屈指可数的飞矢,继续射杀敌军。
“兄弟们,快上城墙!”郭靖大声招呼避在城墙脚下的官兵和义军,让他们一道上城墙,抵御进攻的敌军。
放开外城,将元军引入瓮城之中,关门捉鳖,虽然烧死了许多鞑子,但也把外城城门拱手让给了刘整。如果再被敌军攻破内城,整个襄阳转眼之下便要沦陷。
几队官兵和义军听到郭靖的大喊,急急地握起弓箭,登上城头抗战。
轰!冲车已经被推到了内城门下,开始撞击城门。
“过儿!”郭靖对杨过道,“你在城头指挥官兵和义军抵抗,我去城下!”
“郭伯伯,你去城下作甚?”杨过问道。
“若是鞑子攻破城门,我自在门口堵着!”郭靖说。
“你要以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的冲击?”杨过问。
郭靖道:“城破,唯死而已。不如战死,来个痛快!”
轰!襄阳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郭大侠,小心!”郭靖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道。
郭靖回过头,见是那位刚刚与他聊天的少年,便点点头,道:“你也小心!
无论城破与否,你都要把命留住!“
这几日,襄阳城里已死了太多人。许多人都是死得其所,但也有许多,死得根本不值。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若是在混战中白白丢了性命,实属可惜。
可是又有多少家族的子嗣,都在这场血战中断绝了。
轰!整个襄阳城楼都颤了一颤。
“丑逆宵小,不自量力!”忽然,如古筝般悦耳的声音,像山间空灵的滴水声,荡涤了血染的沙场。
一袭白衣飘落,像一只风中飘荡的蝴蝶。
“龙儿,你干什么?”杨过见小龙女跃下城楼,急得大叫。
小龙女依旧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裙,手中的淑女剑已龙吟而出。剑光闪处,鞑子纷纷落马。
那元兵见小龙女忽然从天而降,急忙十余支长矛一齐朝她刺了过去。
小龙女双脚刚刚落地,身子又像风筝般飘了起来,跃过中敌兵的头顶,降落在他们的身后。元军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喉口一凉,血洒当场。
“快去助龙儿!她一人之力,定然难敌这许多敌兵!”郭靖道。
杨过和郭靖也是纵身一跃,从襄阳城头跳下。两人齐齐落地,杨过急着寻找小龙女,见着元军挥剑就刺,顿时元军人仰马翻。
郭靖一落地,就见迎面杀来一名大汉,看此人的装束,像是元军的千夫长。
那千夫长大喝一声,手中的长矛已朝着郭靖刺了过来。
郭靖不避不退,抬手就是一掌。他这一掌,是像耳光一样扇出去的,掌心灌注了降龙十八掌的真气。一掌之下,竟把那千夫长连人带马一起打了出去。
人和马一起在地上翻滚,撞倒了后面敌兵,直到一头撞到城墙上,头破血流。
郭靖一个箭步,赶到了城门下。冲车两侧,各有七八名元兵在操作着车上巨大的撞针,撞击城门。
郭靖大喝一声,飞掠上前,手起一掌,打在那根两人合抱的撞针上。沉重的撞针原本是朝着城门撞去,受了这一掌,忽然转了方向,朝着另一侧晃了过去,顿时把冲车那侧的七八名元兵,碰得四处横飞。
这一侧的元兵,见郭靖欺近前来,急忙拿了长矛,朝着他狠狠戳了过来。
郭靖见矛来,也不招架,手按冲车龙尾,一个翻身,翻到了冲车那侧。只见他双手暗运真气,猛地拍在冲车上。那巨大的冲车在掌击之下,竟平平地移了出去,移出一丈多远。站在附近的元兵,皆被撞得飞了出去。
“郭伯伯!”小龙女牵着杨过的衣袖,朝着这边掠来,一路青光乱闪,杀那些元兵卒子,犹如砍瓜切菜一般,“鞑子人马太多,光凭我们三人之力,怕是杀不过来!”
杨过与小龙女虽然一路如割麦般收割人头,但后面仍然紧紧地追来了一队凶悍的元军。那队元军追到近处,直直的一排,长矛又是刺了过来。
郭靖道:“过儿,龙儿,快助我!”
杨过和小龙女会意,剑光一闪,已切断了那冲车上吊着撞针的前后两条绳索。
绳索一断,还没等撞针落地,郭靖早已掌出如风,拍在那撞针的撞头上。撞针如一杆巨大的旋木,如飓风般横扫出去。那些元军的长矛还没刺出,已被撞针扫得七零八落。
这时,襄阳城门忽然吱呀一声大开,从城里杀出一对精壮的人马,见人就砍,逢马就斩,顿时杀得元军大乱,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城头的官兵见了,也弃弓换矛,杀下城来,把夹在瓮城里的元军统统赶出了外城。
郭靖长出一口气,已是大汗淋漓。再看杨过,也是浑身血污,甚至连小龙女雪白的长裙上,也染了斑斑血迹。
“师父,我兄弟二人来迟,请恕罪!”来者正是武修文、武敦儒兄弟两人。
郭靖道:“这几日为何未见你兄弟二人?”
二武兄弟道:“鞑子攻城,我等在城里招募义军,已召集数百人。今日听闻师父和杨大哥在北门大战,特赶来相助。所幸我等并未来迟!”
郭靖见二武兄弟召了一队精干的将士,心中大喜,道:“好!太好了!”
宴请元军被暂时击退,撤到了汉水岸边,重新列队,准备再次夺城。宋军关紧了内外城门,开始打扫战场。
郭靖在尸体叠了好几层的瓮城走过,心中不免失落。
虽然又一次抵抗住了元军的进攻,但下一次呢?
襄阳城墙已经越来越破败,如果城墙一旦倾颓,宋军的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抵挡蒙古铁骑的冲杀?他曾率领过蒙古铁骑和金国交战,自然对蒙古人的战斗力了若指掌。
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脸上抹满了黑灰,但是看上去仍像一个孩子。他正是大战前和郭靖聊过天的那个少年。
少年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真正死了。
少年手中的长矛,贯穿了一名百夫长的胸膛。可是百夫长手中的长枪,也同时贯穿了少年的身体。两个人几乎是同归于尽。
这个幼小的儿郎,如果长大成人,一定是一名七尺汉子。可现在他的身高不过六尺,他的对手,长得几乎像一头直立黑熊。
郭靖很难想象,当这矮小的少年面对凶恶的敌人时,心里有没有害怕?可是他终究是将手里的长矛刺了出去。当敌人身体被他刺进的瞬间,心中有没有震惊?
像他这样的年纪,本不该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搏命,可是现在,他却僵硬地倒在了郭靖的脚下。
忽然,郭靖有些后悔,当时坐在台阶上的时候,他竟然问这少年的名字了。
如果将来要在襄阳树立一座丰碑,可以将他的名字铭刻上去。但是现在,他成了无名英雄。
少年临死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现在虽然死了,凸出的眼珠子里,依然透露出一股杀气,但更多的是惊恐。
对面人高马大的百夫长,脸上却是一股不甘心和不敢相信。也许他没有想到,这个羸弱的宋朝官兵,会给予他致命的一刺。
只是简单的一刺,却刺中了百夫长的胸膛。这也是少年搏命的一刺,成了他最后的绝响。
“爹爹!爹爹!”忽然,郭破虏从东城跑来。
“虏儿,你不在城墙上守城,到这里来做什么?”郭靖站起身问道。
这几天,对于郭靖来说,全然没有好的消息,每次有人喊他的名字,都是城楼失守,将官阵亡。
“爹爹,鞑子撤兵了!”这一次,郭破虏带来的却是好消息。
“什么?”郭靖道。
“鞑子军收起了回回炮,人马都撤回榷墙后面去了!”郭破虏说。
当郭靖跟着儿子一起登上东楼城墙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鞑子军果真把几排炮架都收了起来,退回到榷墙之后。前面的阵地上,只留下了三三两两的几个营帐。
“父亲,鞑子是要撤退了吗?”郭破虏问道。
“不!”郭靖道,“若是要撤退,定是把榷墙也一起拆了。如今榷墙仍在,却不知鞑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黄蓉将打狗棒在残败的城垛子上不停地敲打着,打落了许多泥灰来。
“蓉儿,你在作甚?”郭靖问。
黄蓉指着那掉落下来的泥灰,道:“靖哥哥,你看!襄阳的城墙,已经几欲不支,光是棍棒在上面敲打,便打下这许多泥灰。若是用回回炮轰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她抬起头,对郭靖道,“城破,已是早晚的事!”
“蓉儿,你……你想说什么?”郭靖不明白黄蓉说的话。
黄蓉接着往下说:“鞑子肯定也知道襄阳守不了多久了。他们……他们或许是要招降!”
“做梦!”郭靖一拍墙砖,果真哗啦啦地坍塌了一大块,吓得他赶紧收手,“襄阳绝不会投降!”
黄蓉道:“那是靖哥哥你的想法,其他人呢?”
“娘,我也不降!”郭破虏道。
黄蓉道:“这恐怕是由不得你们降不降的……”
“蓉儿,你的意思是……”郭靖道。
黄蓉走近郭靖,低声道:“防备吕大人!”
“啊?”郭靖吃了一惊,吕文焕刚刚令他暗中射伤了刘整,怎么可能会有投降之嫌呢?
“你说,我什么时候算错过?”黄蓉不服气地望着郭靖。
“好!好!哈哈!”郭靖笑道,“女诸葛嘛!怎么可能想错呢?”
“快!赶紧修补城墙!”郭破虏见父亲和娘亲抱在了一起,不由地红了红脸,赶紧指挥工匠修城。如果敌人再行攻打过来,至少还能抵挡一阵。
“虏儿,”黄蓉从郭靖的怀里挣脱,“别费劲了,城墙怕是用不到了!”
过了几天,元军的营地里毫无动静,好像攻城暂告一段落。尽管黄蓉让郭破虏别再修城墙了,但郭靖还是不放心,让工匠重新把破败的城墙修了起来。
这一日,忽然从元军大营里,慢悠悠地走出十余骑来,扯着令旗,径直到了襄阳城下。
郭破虏急忙令将士用箭射住,喝问道:“来者何人?
城下的元军将官道:“吾乃元军前部将军大达立,携阿里、张宏前来拜见守备吕大人。还请少侠打开城门,我等有要事要与守备商议!”
“稍等!”郭破虏回头叫过两名官兵,对其中一人道:“你速去禀报守备大人,是否放行!”
那官兵急急赶去守备府后,郭破虏又对另一人道:“劳烦这位军爷,你速去找我父亲,将鞑子要见吕守备之事,告知于他!”
那官兵不敢怠慢,急忙去城内的营帐找到郭靖。
适时,郭靖正与黄蓉、耶律齐、杨过等人在帐内商议军情,忽闻有元军将领求见守备大人,众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黄蓉脸色一变。
“靖哥哥,当速去阻止元将入城!”黄蓉道。
“嗯!”郭靖虽然不明白黄蓉的道理,但他始终对爱妻言听计从,急忙带着杨过和耶律齐赶到东城。
“爹爹!”见郭靖赶来,郭破虏急忙迎了上来。
“元将何在?”郭靖问道。
“守备府里刚刚来了官差,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了!”郭破虏道。
“啊?”郭靖大喊一声,道,“怎可如此疏忽?”说罢,便又带着人,急急赶到守备府前。
府前的空地上,有几名官兵在把守。见郭靖等人赶来,用枪一横,将他们拦住,道:“郭大侠,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郭靖道:“此事事关襄阳存亡,烦请军爷让开一条道路,放我们进去府内!”
“不行!”忽然,身后走来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官兵,长得满脸络腮胡,手里提着双枪,道,“大人有言在先,我等当差的,岂能违背了大人的意思?”
“军爷……”郭靖还欲再说。
不料那百夫长双枪一指郭靖,喝道:“郭大侠,末将平日里敬你是个英雄,但若你要硬闯守备府,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末将奉劝郭大侠一句,速速离去,休让我等当差的难做!”
“不行!我一定要进去面见守备大人!”郭靖道。
“那好!既然你非要进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百夫长话没说完,手中的双枪已如两条灵蛇出洞,枪尖朝着郭靖身上点了过去。
郭靖无意与官兵动手,双脚一点,身子往后飞出数丈,避过了枪尖。
不料那官兵不依不饶,也是一个箭步,跃上前来,对着郭靖又是一枪刺去。
一旁的杨过看在眼里,急忙上前,一掌拍在百夫长的枪杆上,将他手中的两杆长枪径直打飞出去。
杨过道:“你这走狗,平日里只让兄弟们上阵厮杀,自己却躲在官府前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还敢阻拦我郭伯伯的去路,看我一掌毙了你的狗命!”说罢,暗运内力,上前就要去杀那百夫长。
“过儿,罢了!”郭靖一把将杨过拉住,道,“他也不过奉命行事,休要伤了他的性命!”
杨过见郭靖来劝,这才道:“你这狗奴才,若是再让你过爷瞧见你,必定要你的命!”
三人甩了官兵,冲进府里,却见守备府内,已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元将大达立、阿里和张宏坐在下首,吕文焕坐在上首,几个人全然不像是敌人的模样,反而推杯换盏,喝得十分起劲。
杨过一见,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大喝一声:“呔!你们这几个鞑子,杀我大宋子民,屠戮我同胞,今日还敢进城饮酒,看我不杀了你们,将你们的尸体丢在城里喂狗!”说着,就要上前去打那几名番将。
“杨过,你休得无礼!”吕文焕见状,拍案而起,呵斥道。
“过儿!”郭靖赶紧拦住杨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你将他们一起杀了,便是我等失礼,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杨过这才按下了怒火,立在一旁不出声。
大达立见杨过断了一条手臂,举手投足之间,武艺却是不凡,便笑道:“这位莫不是神雕大侠杨过?”
杨过道:“正是你家爷爷!”
“久闻大名,幸会,幸会!”大达立却显得很是大度,像是完全不为方才杨过的失礼计较,“当年神雕大侠击毙我蒙哥大汗,至今让我等心有余悸。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郭靖打断他的话道:“不知几位使者今日驾临城中,所为何事?”
大达立道:“这位……莫不是郭大侠?”
“正是在下!”
“果然也是好气度,不愧于哲别大师的得意弟子,”大达立道,“两百余步开外,竟然还能射伤刘整,怕这个天下,已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了。”
“既然几位大侠都来了,不妨一起入座,如何?”大达立邀请郭靖、杨过和耶律齐入座。
几人坐定,大达立继续说:“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入城,确是为了商议襄阳之事!”
“哦?不知来使有何高见?”郭靖虽然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但还是装作不知,请教对方。
大达立说:“自靖康以来,襄阳几经人手。如今几位豪杰协守襄阳,使我大元累年不能下。围城前后,已是六年有余。六年之间,诸位披肝沥胆,舍生忘死,已是尽了人臣本分。如今我大元幸得天佑,获回回巨炮,飞三百余步,入地七尺,襄阳纵使城厚池深,也经不住这累番打击。诸位已尽人事,破城乃是天命,诸位宜早作打算才是!”
“一派胡言!”杨过拍案道,“城池未破,胜负未定。尔等即便是嚼烂了舌根,我等也誓不投降!”
吕文焕见杨过如此无礼,不由地皱了皱眉。
大达立却道:“杨大侠,你虽忠义,誓与城共存亡。然吕大人有守土之责,既为州牧,当是代天子牧民。君不见樊城之屠,玉石俱焚。襄阳一旦城破,也是多少生灵,毁于一旦。此事还请守备大人与几位大侠共三思。”
郭靖道:“来使此言差矣。我等既为汉民,当以汉为尊。若是让驼酥羊酪执掌天下,安有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若城破,唯死而已!”
大达立道:“郭大侠,你声名远播四海,天下无不敬仰。若是你以一人之忠烈,换万人之屠戮,又岂是大侠所为?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介布衣,从未食君禄,又何需为天子卖命?天下谁主沉浮,又与郭大侠何干?”
郭靖道:“郭某虽不曾食君禄,却食的是天下之禄,自当为天下人效命。此时,还请使者不必再多言了。”
几个人又饮了几杯酒,大达立继续劝慰吕文焕和郭靖,郭靖却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见下风。唯有吕文焕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酒毕,大达立等人起身告辞,道:“某人建议,还请诸位三思。大元帅有令,以半月为限,若是半月之内,犹未见定夺,襄阳城必定又是灭顶之灾,还望守备大人为万民计,为己身计,早做打算。”
送走了使者,郭靖对吕文焕道:“大人,你有何打算?”
郭靖没有直接向吕文焕建议,却是问他心中所想,心中自然也是矛盾。大达立等人所言,也不无道理。纵然守城,破城也是早晚之事,却苦了全城百姓。
吕文焕道:“郭大侠有何高见?”
郭靖道:“大人若为天下计,当死守不出。若为襄阳百姓计,可纳了元使之言。只是大人既为襄阳太守,唯有以身殉国,方可全一世名节!”
吕文焕的脸色变了变,道:“此事容后再议,待我考虑再三,再作决断。”
6、血与火
郭靖走下城楼,却见许多面无表情的官兵,抬着尸首,垒到一处,点起一把大火,将尸体付之一炬。
这些捍卫襄阳的勇士,很多人连名字都还不为人知,就全都化为了灰烬。
虽然城里到处焚烧尸体,但巷子里,城头上,仍然有许多刚刚战死的官兵,热血仍在不停地流淌。
郭靖叹息一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台阶上有一具年轻的尸体,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他紧阖双目,抱着长矛,僵硬地卧在中间。
要是换在以往,郭靖见到这样的尸体,必定会感慨一番。可是如今,鞑子大军合围襄阳,每天不知道又多少这样的好男儿殒命沙场,他早已麻木。
郭靖刚刚坐下,那具尸体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郭靖没有吃惊,反而感到喜悦。尸体睁开眼睛,说明他还活着。
“郭大侠……”那少年见到郭靖,似乎有些喜悦,但更多的却是疲惫。
少年不过是太累了,打了个盹。郭靖也是两天没有合眼了。
郭靖伸出手,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刘整刚刚那波冲击,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没看到吗?人山人海,城墙都几乎被挤垮了!”少年不停地说着,好像只有说话,才能减轻他心里的恐惧。
刘整被郭靖射伤,盛怒之下,将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部靠岸,冲击夺城。一番血战之后,刘整大军才稍稍退却,但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别怕!”郭靖朝着少年点点头,但是他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劝慰他。形势如此,就算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襄阳城迟早不保。郭靖早已作好了殉国的打算,但是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呢?
“你年纪这么轻,怎么就来从军了?”郭靖问。
“去年家里人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无以生计……”少年黯然地说。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站在这在血液中燃烧的城头,舍死奋战?
“郭大侠,襄阳的得失,和你并无干系,你又为何要来助守备大人镇守襄阳?”
少年显得有些老成,又有些幼稚地问。
“我不知道,”郭靖仰头望天,“可能是天命驱使吧!”
郭靖不想对少年灌输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但是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可以驱使他来奋战襄阳。
“郭大侠,你说……我们这襄阳城,还能守得住吗?”少年问。
郭靖说:“那你希望守得住守不住?”
少年说:“当然得守住呀!那晚我也看到樊城城破了,城里的百姓,都丧命在屠刀之下……”
忽然,北城城楼一震,瞭望台上的官兵拼命大喊:“鞑子来袭,赶紧备战!”
郭靖抬头一看,只见北城城楼上也燃起了大火。
回回炮!
刘整攻城,自然不能少了回回炮。虽然水师刚刚登岸,但是从几里之外的东城和西城调集几架火炮来,根本不是难事。
“失陪了!我要去守城了!”少年赶紧抱起长矛,往城楼上奔去。
郭靖忽然觉得这名少年有些可亲,他甚至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儿子郭破虏。
只是在这么小年纪的时候,虏儿何曾尝试过这等血与火的洗礼?
“郭伯伯,刘整老贼运来了回回炮,开始轰击北城!”杨过与那少年擦肩而过,快步走下楼梯,对郭靖道。
“北城墙厚,快让大伙避在城垛子下!”郭靖说。
郭靖刚说话间,一枚巨大的火球从他的头顶掠过,重重地砸落在巷子里,像受惊的野马一般,疯狂地碾压践踏起来。
适时,正有一队官兵赶来增援北城,从巷子里经过。火球碾压过来,避无可避,尽数被碾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此处危险!”郭靖道,“快随我上城楼!”
郭靖说着,拉着杨过一起登上了城楼,黄蓉早已在城头等候。
刘整的大军退后两三里重新列阵,正虎视眈眈地准备着下一次冲锋。
黄蓉拉过杨过,道:“过儿,我要你率着义军,躲藏于城墙后面,纵使城破,无论死伤如何,都不要回击!”
“郭伯母,这是为何?”杨过显然不能理解黄蓉的话。
黄蓉探出头,指着汉门道:“你知道这个城门,为什么被称为瓮城吗?瓮城,是为瓮中捉鳖。我要你不惜代价,不要回击鞑子,待鞑子轻敌,攻入首道城门之后,你和郭伯伯再领兵杀出,也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
“好!”杨过在纷飞的炮火中点了点头。
火石呼啸着撞击城墙,襄阳北面的城墙,也在烈焰之中颤抖起来。巨大的火石,一下穿透城楼的东西两面墙壁,将好端端的一座砖楼,砸了个透心凉。
一轮火石过后,城楼已是千疮百孔。
城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元军的号角,万马踩踏的脚步声,惊天动地。
杨过往城下望去,果然见许多元军,推着几架巨大的冲车,快速地朝着城脚蜂拥而来。眨眼时间,已攻到了城门之下。
黄蓉拉住杨过,道:“休要妄动!”
轰!轰!轰!元军的冲车撞击着襄阳城门,城门上的灰尘和城墙上的泥灰,顿时被撞得纷纷落下。
杨过已暗中指使弓弩手,埋伏在瓮城四周。
忽然,哗啦一下。襄阳的城门终于被攻破,元军丢下冲车,大喊一声,杀进城里。不料攻破了第一道城门,杀过一个天井,里头却还有一道城门。
“杀!”郭靖大喊一声,城头埋伏四起。
官兵和义军弓箭、弩箭一齐从四面墙头,朝着天井雨落而下。天井里的元军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惨叫震天。
鞑子们见中了埋伏,纷纷又往城外退去。谁知后部的人马,哪里知道前部遭遇了什么,只道襄阳城门被攻破,一心只想杀进城里,建功立业。后退的人马和从后面杀上前来的人马混到一处,互相冲撞踩踏,死者不计其数。
“蓉儿,快!往下浇火油!”郭靖大声疾呼。手机看片:黄蓉带着几十名义军,已推着车子,载了一缸火油来,往瓮城的天井里浇了下去。
瓮城四面皆墙,唯有前后两道城门可以进出。此时前头的城门紧闭,后头的城门虽被攻破,但皆被后进的人马牢牢地堵了起来,进入瓮城天井里的数百名鞑子兵,无处躲藏。
黄蓉一支火箭,引燃火油,整个瓮城里烈焰冲天而起,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鞑子们的惨叫之声愈烈,宛如地狱一般。
后面的元军,见瓮城之中火起,知道中了宋军的埋伏,急忙后退数里,让出空间,使进入瓮城里的前部可以退出。可是那些鞑子,早已葬身在火海之中,哪里还有命在!
“诸军将士,听我号令!快随我一道,杀出城去,将鞑子赶回江面!”
郭靖拔剑,大声呼喊道。
“靖哥哥!”黄蓉扯了扯郭靖的衣角。
“蓉儿,怎……”郭靖的话还未说完,城头忽然又是轰隆一声,碎石齐飞,炸得城墙上的官兵尸体横飞,血肉模糊。
“快!隐蔽!”郭靖来不及杀出城去,刘整的回回炮马上接踵而至。
这时,汉水江岸上,已列了十余架火炮,齐齐对准了汉门瓮城,就是一通胡乱的炮击。
刘整已将这场攻坚战看在眼里。老奸巨猾的刘整意识到自己中计之后,急忙下令炮兵,照着汉门猛轰。汉门有伏,势必有善战的宋将在瓮城附近,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十余枚火石一齐朝着城头落了下来。
一通炮击之后,刚刚稍退的元军,又是齐齐一声呐喊,朝着汉门冲击过来。
此时瓮城里的火势已经燃尽,骑兵踏灭了残余的火苗,从前部己军的尸体上踩过,攻到内城门下。
原本埋伏在瓮城四周的官兵和义军,在几轮炮击之后,已变得寥寥无几。四面城头,已躺满了尸体。剩下的幸存者,只能抛下屈指可数的飞矢,继续射杀敌军。
“兄弟们,快上城墙!”郭靖大声招呼避在城墙脚下的官兵和义军,让他们一道上城墙,抵御进攻的敌军。
放开外城,将元军引入瓮城之中,关门捉鳖,虽然烧死了许多鞑子,但也把外城城门拱手让给了刘整。如果再被敌军攻破内城,整个襄阳转眼之下便要沦陷。
几队官兵和义军听到郭靖的大喊,急急地握起弓箭,登上城头抗战。
轰!冲车已经被推到了内城门下,开始撞击城门。
“过儿!”郭靖对杨过道,“你在城头指挥官兵和义军抵抗,我去城下!”
“郭伯伯,你去城下作甚?”杨过问道。
“若是鞑子攻破城门,我自在门口堵着!”郭靖说。
“你要以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的冲击?”杨过问。
郭靖道:“城破,唯死而已。不如战死,来个痛快!”
轰!襄阳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郭大侠,小心!”郭靖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道。
郭靖回过头,见是那位刚刚与他聊天的少年,便点点头,道:“你也小心!
无论城破与否,你都要把命留住!“
这几日,襄阳城里已死了太多人。许多人都是死得其所,但也有许多,死得根本不值。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若是在混战中白白丢了性命,实属可惜。
可是又有多少家族的子嗣,都在这场血战中断绝了。
轰!整个襄阳城楼都颤了一颤。
“丑逆宵小,不自量力!”忽然,如古筝般悦耳的声音,像山间空灵的滴水声,荡涤了血染的沙场。
一袭白衣飘落,像一只风中飘荡的蝴蝶。
“龙儿,你干什么?”杨过见小龙女跃下城楼,急得大叫。
小龙女依旧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裙,手中的淑女剑已龙吟而出。剑光闪处,鞑子纷纷落马。
那元兵见小龙女忽然从天而降,急忙十余支长矛一齐朝她刺了过去。
小龙女双脚刚刚落地,身子又像风筝般飘了起来,跃过中敌兵的头顶,降落在他们的身后。元军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喉口一凉,血洒当场。
“快去助龙儿!她一人之力,定然难敌这许多敌兵!”郭靖道。
杨过和郭靖也是纵身一跃,从襄阳城头跳下。两人齐齐落地,杨过急着寻找小龙女,见着元军挥剑就刺,顿时元军人仰马翻。
郭靖一落地,就见迎面杀来一名大汉,看此人的装束,像是元军的千夫长。
那千夫长大喝一声,手中的长矛已朝着郭靖刺了过来。
郭靖不避不退,抬手就是一掌。他这一掌,是像耳光一样扇出去的,掌心灌注了降龙十八掌的真气。一掌之下,竟把那千夫长连人带马一起打了出去。
人和马一起在地上翻滚,撞倒了后面敌兵,直到一头撞到城墙上,头破血流。
郭靖一个箭步,赶到了城门下。冲车两侧,各有七八名元兵在操作着车上巨大的撞针,撞击城门。
郭靖大喝一声,飞掠上前,手起一掌,打在那根两人合抱的撞针上。沉重的撞针原本是朝着城门撞去,受了这一掌,忽然转了方向,朝着另一侧晃了过去,顿时把冲车那侧的七八名元兵,碰得四处横飞。
这一侧的元兵,见郭靖欺近前来,急忙拿了长矛,朝着他狠狠戳了过来。
郭靖见矛来,也不招架,手按冲车龙尾,一个翻身,翻到了冲车那侧。只见他双手暗运真气,猛地拍在冲车上。那巨大的冲车在掌击之下,竟平平地移了出去,移出一丈多远。站在附近的元兵,皆被撞得飞了出去。
“郭伯伯!”小龙女牵着杨过的衣袖,朝着这边掠来,一路青光乱闪,杀那些元兵卒子,犹如砍瓜切菜一般,“鞑子人马太多,光凭我们三人之力,怕是杀不过来!”
杨过与小龙女虽然一路如割麦般收割人头,但后面仍然紧紧地追来了一队凶悍的元军。那队元军追到近处,直直的一排,长矛又是刺了过来。
郭靖道:“过儿,龙儿,快助我!”
杨过和小龙女会意,剑光一闪,已切断了那冲车上吊着撞针的前后两条绳索。
绳索一断,还没等撞针落地,郭靖早已掌出如风,拍在那撞针的撞头上。撞针如一杆巨大的旋木,如飓风般横扫出去。那些元军的长矛还没刺出,已被撞针扫得七零八落。
这时,襄阳城门忽然吱呀一声大开,从城里杀出一对精壮的人马,见人就砍,逢马就斩,顿时杀得元军大乱,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城头的官兵见了,也弃弓换矛,杀下城来,把夹在瓮城里的元军统统赶出了外城。
郭靖长出一口气,已是大汗淋漓。再看杨过,也是浑身血污,甚至连小龙女雪白的长裙上,也染了斑斑血迹。
“师父,我兄弟二人来迟,请恕罪!”来者正是武修文、武敦儒兄弟两人。
郭靖道:“这几日为何未见你兄弟二人?”
二武兄弟道:“鞑子攻城,我等在城里招募义军,已召集数百人。今日听闻师父和杨大哥在北门大战,特赶来相助。所幸我等并未来迟!”
郭靖见二武兄弟召了一队精干的将士,心中大喜,道:“好!太好了!”
7、宴请
元军被暂时击退,撤到了汉水岸边,重新列队,准备再次夺城。宋军关紧了内外城门,开始打扫战场。
郭靖在尸体叠了好几层的瓮城走过,心中不免失落。
虽然又一次抵抗住了元军的进攻,但下一次呢?
襄阳城墙已经越来越破败,如果城墙一旦倾颓,宋军的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抵挡蒙古铁骑的冲杀?他曾率领过蒙古铁骑和金国交战,自然对蒙古人的战斗力了若指掌。
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脸上抹满了黑灰,但是看上去仍像一个孩子。他正是大战前和郭靖聊过天的那个少年。
少年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真正死了。
少年手中的长矛,贯穿了一名百夫长的胸膛。可是百夫长手中的长枪,也同时贯穿了少年的身体。两个人几乎是同归于尽。
这个幼小的儿郎,如果长大成人,一定是一名七尺汉子。可现在他的身高不过六尺,他的对手,长得几乎像一头直立黑熊。
郭靖很难想象,当这矮小的少年面对凶恶的敌人时,心里有没有害怕?可是他终究是将手里的长矛刺了出去。当敌人身体被他刺进的瞬间,心中有没有震惊?
像他这样的年纪,本不该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搏命,可是现在,他却僵硬地倒在了郭靖的脚下。
忽然,郭靖有些后悔,当时坐在台阶上的时候,他竟然问这少年的名字了。
如果将来要在襄阳树立一座丰碑,可以将他的名字铭刻上去。但是现在,他成了无名英雄。
少年临死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现在虽然死了,凸出的眼珠子里,依然透露出一股杀气,但更多的是惊恐。
对面人高马大的百夫长,脸上却是一股不甘心和不敢相信。也许他没有想到,这个羸弱的宋朝官兵,会给予他致命的一刺。
只是简单的一刺,却刺中了百夫长的胸膛。这也是少年搏命的一刺,成了他最后的绝响。
“爹爹!爹爹!”忽然,郭破虏从东城跑来。
“虏儿,你不在城墙上守城,到这里来做什么?”郭靖站起身问道。
这几天,对于郭靖来说,全然没有好的消息,每次有人喊他的名字,都是城楼失守,将官阵亡。
“爹爹,鞑子撤兵了!”这一次,郭破虏带来的却是好消息。
“什么?”郭靖道。
“鞑子军收起了回回炮,人马都撤回榷墙后面去了!”郭破虏说。
当郭靖跟着儿子一起登上东楼城墙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鞑子军果真把几排炮架都收了起来,退回到榷墙之后。前面的阵地上,只留下了三三两两的几个营帐。
“父亲,鞑子是要撤退了吗?”郭破虏问道。
“不!”郭靖道,“若是要撤退,定是把榷墙也一起拆了。如今榷墙仍在,却不知鞑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黄蓉将打狗棒在残败的城垛子上不停地敲打着,打落了许多泥灰来。
“蓉儿,你在作甚?”郭靖问。
黄蓉指着那掉落下来的泥灰,道:“靖哥哥,你看!襄阳的城墙,已经几欲不支,光是棍棒在上面敲打,便打下这许多泥灰。若是用回回炮轰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她抬起头,对郭靖道,“城破,已是早晚的事!”
“蓉儿,你……你想说什么?”郭靖不明白黄蓉说的话。
黄蓉接着往下说:“鞑子肯定也知道襄阳守不了多久了。他们……他们或许是要招降!”
“做梦!”郭靖一拍墙砖,果真哗啦啦地坍塌了一大块,吓得他赶紧收手,“襄阳绝不会投降!”
黄蓉道:“那是靖哥哥你的想法,其他人呢?”
“娘,我也不降!”郭破虏道。
黄蓉道:“这恐怕是由不得你们降不降的……”
“蓉儿,你的意思是……”郭靖道。
黄蓉走近郭靖,低声道:“防备吕大人!”
“啊?”郭靖吃了一惊,吕文焕刚刚令他暗中射伤了刘整,怎么可能会有投降之嫌呢?
“你说,我什么时候算错过?”黄蓉不服气地望着郭靖。
“好!好!哈哈!”郭靖笑道,“女诸葛嘛!怎么可能想错呢?”
“快!赶紧修补城墙!”郭破虏见父亲和娘亲抱在了一起,不由地红了红脸,赶紧指挥工匠修城。如果敌人再行攻打过来,至少还能抵挡一阵。
“虏儿,”黄蓉从郭靖的怀里挣脱,“别费劲了,城墙怕是用不到了!”
过了几天,元军的营地里毫无动静,好像攻城暂告一段落。尽管黄蓉让郭破虏别再修城墙了,但郭靖还是不放心,让工匠重新把破败的城墙修了起来。
这一日,忽然从元军大营里,慢悠悠地走出十余骑来,扯着令旗,径直到了襄阳城下。
郭破虏急忙令将士用箭射住,喝问道:“来者何人?
城下的元军将官道:“吾乃元军前部将军大达立,携阿里、张宏前来拜见守备吕大人。还请少侠打开城门,我等有要事要与守备商议!”
“稍等!”郭破虏回头叫过两名官兵,对其中一人道:“你速去禀报守备大人,是否放行!”
那官兵急急赶去守备府后,郭破虏又对另一人道:“劳烦这位军爷,你速去找我父亲,将鞑子要见吕守备之事,告知于他!”
那官兵不敢怠慢,急忙去城内的营帐找到郭靖。
适时,郭靖正与黄蓉、耶律齐、杨过等人在帐内商议军情,忽闻有元军将领求见守备大人,众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黄蓉脸色一变。
“靖哥哥,当速去阻止元将入城!”黄蓉道。
“嗯!”郭靖虽然不明白黄蓉的道理,但他始终对爱妻言听计从,急忙带着杨过和耶律齐赶到东城。
“爹爹!”见郭靖赶来,郭破虏急忙迎了上来。
“元将何在?”郭靖问道。
“守备府里刚刚来了官差,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了!”郭破虏道。
“啊?”郭靖大喊一声,道,“怎可如此疏忽?”说罢,便又带着人,急急赶到守备府前。
府前的空地上,有几名官兵在把守。见郭靖等人赶来,用枪一横,将他们拦住,道:“郭大侠,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郭靖道:“此事事关襄阳存亡,烦请军爷让开一条道路,放我们进去府内!”
“不行!”忽然,身后走来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官兵,长得满脸络腮胡,手里提着双枪,道,“大人有言在先,我等当差的,岂能违背了大人的意思?”
“军爷……”郭靖还欲再说。
不料那百夫长双枪一指郭靖,喝道:“郭大侠,末将平日里敬你是个英雄,但若你要硬闯守备府,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末将奉劝郭大侠一句,速速离去,休让我等当差的难做!”
“不行!我一定要进去面见守备大人!”郭靖道。
“那好!既然你非要进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百夫长话没说完,手中的双枪已如两条灵蛇出洞,枪尖朝着郭靖身上点了过去。
郭靖无意与官兵动手,双脚一点,身子往后飞出数丈,避过了枪尖。
不料那官兵不依不饶,也是一个箭步,跃上前来,对着郭靖又是一枪刺去。
一旁的杨过看在眼里,急忙上前,一掌拍在百夫长的枪杆上,将他手中的两杆长枪径直打飞出去。
杨过道:“你这走狗,平日里只让兄弟们上阵厮杀,自己却躲在官府前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还敢阻拦我郭伯伯的去路,看我一掌毙了你的狗命!”说罢,暗运内力,上前就要去杀那百夫长。
“过儿,罢了!”郭靖一把将杨过拉住,道,“他也不过奉命行事,休要伤了他的性命!”
杨过见郭靖来劝,这才道:“你这狗奴才,若是再让你过爷瞧见你,必定要你的命!”
三人甩了官兵,冲进府里,却见守备府内,已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元将大达立、阿里和张宏坐在下首,吕文焕坐在上首,几个人全然不像是敌人的模样,反而推杯换盏,喝得十分起劲。
杨过一见,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大喝一声:“呔!你们这几个鞑子,杀我大宋子民,屠戮我同胞,今日还敢进城饮酒,看我不杀了你们,将你们的尸体丢在城里喂狗!”说着,就要上前去打那几名番将。
“杨过,你休得无礼!”吕文焕见状,拍案而起,呵斥道。
“过儿!”郭靖赶紧拦住杨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你将他们一起杀了,便是我等失礼,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杨过这才按下了怒火,立在一旁不出声。
大达立见杨过断了一条手臂,举手投足之间,武艺却是不凡,便笑道:“这位莫不是神雕大侠杨过?”
杨过道:“正是你家爷爷!”
“久闻大名,幸会,幸会!”大达立却显得很是大度,像是完全不为方才杨过的失礼计较,“当年神雕大侠击毙我蒙哥大汗,至今让我等心有余悸。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郭靖打断他的话道:“不知几位使者今日驾临城中,所为何事?”
大达立道:“这位……莫不是郭大侠?”
“正是在下!”
“果然也是好气度,不愧于哲别大师的得意弟子,”大达立道,“两百余步开外,竟然还能射伤刘整,怕这个天下,已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了。”
“既然几位大侠都来了,不妨一起入座,如何?”大达立邀请郭靖、杨过和耶律齐入座。
几人坐定,大达立继续说:“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入城,确是为了商议襄阳之事!”
“哦?不知来使有何高见?”郭靖虽然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但还是装作不知,请教对方。
大达立说:“自靖康以来,襄阳几经人手。如今几位豪杰协守襄阳,使我大元累年不能下。围城前后,已是六年有余。六年之间,诸位披肝沥胆,舍生忘死,已是尽了人臣本分。如今我大元幸得天佑,获回回巨炮,飞三百余步,入地七尺,襄阳纵使城厚池深,也经不住这累番打击。诸位已尽人事,破城乃是天命,诸位宜早作打算才是!”
“一派胡言!”杨过拍案道,“城池未破,胜负未定。尔等即便是嚼烂了舌根,我等也誓不投降!”
吕文焕见杨过如此无礼,不由地皱了皱眉。
大达立却道:“杨大侠,你虽忠义,誓与城共存亡。然吕大人有守土之责,既为州牧,当是代天子牧民。君不见樊城之屠,玉石俱焚。襄阳一旦城破,也是多少生灵,毁于一旦。此事还请守备大人与几位大侠共三思。”
郭靖道:“来使此言差矣。我等既为汉民,当以汉为尊。若是让驼酥羊酪执掌天下,安有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若城破,唯死而已!”
大达立道:“郭大侠,你声名远播四海,天下无不敬仰。若是你以一人之忠烈,换万人之屠戮,又岂是大侠所为?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介布衣,从未食君禄,又何需为天子卖命?天下谁主沉浮,又与郭大侠何干?”
郭靖道:“郭某虽不曾食君禄,却食的是天下之禄,自当为天下人效命。此时,还请使者不必再多言了。”
几个人又饮了几杯酒,大达立继续劝慰吕文焕和郭靖,郭靖却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见下风。唯有吕文焕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酒毕,大达立等人起身告辞,道:“某人建议,还请诸位三思。大元帅有令,以半月为限,若是半月之内,犹未见定夺,襄阳城必定又是灭顶之灾,还望守备大人为万民计,为己身计,早做打算。”
送走了使者,郭靖对吕文焕道:“大人,你有何打算?”
郭靖没有直接向吕文焕建议,却是问他心中所想,心中自然也是矛盾。大达立等人所言,也不无道理。纵然守城,破城也是早晚之事,却苦了全城百姓。
吕文焕道:“郭大侠有何高见?”
郭靖道:“大人若为天下计,当死守不出。若为襄阳百姓计,可纳了元使之言。只是大人既为襄阳太守,唯有以身殉国,方可全一世名节!”
吕文焕的脸色变了变,道:“此事容后再议,待我考虑再三,再作决断。”
8、襄阳沦陷
二月二十四,虽然已经入春,但襄阳的城头,依然飘扬着雪花。
雪花落得并不大,已经整整三天,地上却只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春寒料峭,雪天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冷气一道肺里,让整个人都不禁簌簌发抖起来。
“娘,这几日鞑子没有攻打襄阳,是打算撤退了吗?”郭襄包着厚厚的棉衣,跟在黄蓉的身后问道。
“不!”黄蓉回头看了看女儿,说,“襄阳城弹指可破,鞑子绝不会把含进嘴里的鸭子放跑了!”
“可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郭襄问。
郭襄长得一副甜甜的面容,和黄蓉有些相似。两道弯弯的柳眉,像夜空中的新月。当她皱起眉头的时候,好像一潭春水,泛起了一波涟猗。
“他们想要我们自己送上门去!”黄蓉说。
“黄帮主!黄帮主!大事不好了!”一名丐帮弟子急匆匆地跑来,“守备大人支走了丐帮弟子,打开城门,正在城下和鞑子盟誓!看样子,像是要投降了!”
“什么?他这人……怎么能这样?”郭襄一听这个消息,顿时花容失色。
黄蓉对此事虽然早有预料,但也不禁变了变脸色,问道:“耶律齐呢?”
丐帮弟子道:“耶律帮主得知此事后,明知事不可违,已率着丐帮弟子埋伏在城中小巷之内,准备和鞑子巷战!”
“好!”黄蓉急忙转身对郭襄道,“襄儿!你快去找你父亲!”
“娘,你去做什么?”郭襄焦急地问。
“我去城头,若是可能,定要阻止守备投降!”黄蓉说完,已急急地跑向城头去了。
郭襄跺了跺脚,道:“这该如何是好!”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郭襄急忙调转头,去找郭靖。
父亲在郭襄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像神一般的存在,只要有父亲在,天塌下来的事情,他都可以轻易化解。当年的金轮法王、霍都王子……郭襄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郭靖的大帐,却见郭靖并不在帐内,便问门口的守卫:“可瞧见了我爹爹?”
守卫道:“郭大侠方才往二张庙方向去了!”
二张庙,张贵、张顺的祭坛所在。
郭襄急忙又朝着二张庙的方向跑去。战火纷飞中的二张庙,已被狼烟熏得墙壁发黑,像是一座历经千年的古庙。庙顶的一处檐角,也被流星火石撞坏,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来。
郭襄推开山门,金顶下的张贵、张顺像,仍是目光炯炯有神,威武不凡。郭靖和郭破虏两个人站在神像前,像是在争论着什么。
“爹爹,”郭襄喊道,“守备大人出城投降了,你和弟弟还在这里做什么?”
郭靖紧蹙的眉头见到郭襄忽然舒展开来,笑着道:“襄儿,你来得正好!”
“爹!”郭襄大急,“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守备出城投降了!”
郭靖道:“你母亲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早来晚来,都是一样要来!”
“那爹爹不准备做些什么吗?”郭襄道。
郭靖道:“事到如今,爹爹也是无力回天了!襄阳城,势必沦陷,凭我与你母亲,定然无力回天。此事,只能依靠后来人了。”
“爹,你在说些什么?”郭襄大叫。
郭靖却没有理睬女儿,继续说:“爹爹毕生所学,最得意的不过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这两件武林绝学,决不能轻易落入鞑子手中。岳爷爷的武穆遗书,也是兵家法宝,断不可为贼人所用。因此,爹爹要你们将这三样东西,带出襄阳去!”
“这……”郭襄道,“爹爹,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出去?”
郭靖道:“守土有责,唯死而已……”
“爹,”郭破虏也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襄阳没了,我们还有荆州,鄂州,我们可以去那里!”
郭靖沉默了片刻,暗暗垂泪道:“爹爹已向二位张公发过誓,要与城共存亡!”
说罢,不容儿子和女儿再辩,对二张的雕像跪下磕了一个头,道一声“得罪了!”
说罢,起身,出掌如风。
降龙十八掌的内力拍到雕像上,立时将雕像拍得粉碎。原本威武的二张兄弟,一下子倾颓下来。
张贵的腹中,藏着一柄利剑,寒光万丈,是为绝世神兵。
郭靖跳上神龛,用一层破布将那柄宝剑包了,交给郭襄,道:“襄儿,此剑名唤倚天。”
张顺的腹中,是一柄大刀,同样锐利无比,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郭靖也将刀用布包了,交给郭破虏,道:“虏儿,此刀名唤屠龙。你们二人带着刀剑,从南门出城。”
他又将郭襄和郭破虏拉到近前,道:“你们二人若是出城,他日找个隐秘的所在,让刀剑相磕。刀剑身中,藏的正是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天下光复,便全靠你们了!”
“爹爹,我不想离开你!”郭襄已哭了出来,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垂落下来。
郭靖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和女儿,道:“切记,一定要守好刀剑,切莫落入鞑子之手!”
说罢,郭靖头也不会地走出了二张庙。
“爹!”郭破虏和郭襄不依不舍,紧跟在郭靖身后。
一直跟到城楼下,郭靖才回过头,道:“虏儿……襄儿……爹爹若不在你们身边了,你们要好生照顾自己!”
“爹爹,襄阳城不是还没破吗?为什么你要赶走我们?”郭襄道。
“襄阳城,已经破了!”郭靖将手往城下一指。
城楼下,吕文焕和元军统帅面对面站立着,两人同时折断了手中的雕翎箭。
只听阿术手拍胸口道:“我阿术,指天为誓,今生今世,必定保全吕氏一门上下性命。如有违背,遭天雷万火之劫!”
吕文焕也道:“我吕文焕在此立誓,从今而后,甘为薛禅汗效犬马之劳,永不违背!”
“看到了吗?守备已经投降了!”郭靖对儿子和女儿道。
“大人,请入城!”吕文焕忽然将身子一闪,让出一条路来,让阿术进城。
阿术趾高气扬地翻坐在马背上,带着身后望不到尾的元军,徐徐地向着城里开了进来。吕文焕俯首帖耳地跟在后面,样子像是一条顺从的家狗,哪里还有天国上臣的威仪?
阿术摇摇晃晃地穿过黑漆漆的门洞,忽见门洞前,站立着一排丐帮弟子和官兵。
这些人肩并肩而立,拦住了阿术的去路。
阿术皱了皱眉,回头去看吕文焕。
吕文焕赶紧策马上前,指着这群乞丐和官兵道:“你们都不想要命了吗?还不赶紧闪开!”
“大人!”官兵和丐帮弟子一齐跪下恳求,“大人,我们不愿投降!”
“放肆!”吕文焕大怒,喝道,“不要命的,只管不降!要命的,都站到我身后来!”
官兵和乞丐们皆是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混账,难道你们都要违抗命令不成?”吕文焕怒吼道。
这才有几名官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吕文焕的身后。
吕文焕对阿术道:“将军,不降之人,尽管……杀无赦!”
阿术点点头,一挥手,从他的身后,忽然冲杀上去两队元军士兵,拿起长矛,对着丐帮的弟子就是一阵乱戳。
那些丐帮弟子哪里有这许多防备,顿时被戳死数人。
一见冲突中死了人,其余丐帮弟子便不干了,也一齐拥了上来,和元军扭打在一处。
“靖哥哥,襄阳已经难保了,快让芙儿和襄儿她们先走!”黄蓉见吕文焕开了城门,纵使宋军再拼死抵抗,也是万万守不住襄阳了,便到了郭靖身边道。
“爹爹,娘亲,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郭芙也从大帐内赶了过来。
郭靖一把拉过黄蓉,道:“蓉儿,天意如此,非战之罪!方才虏儿说得没错,襄阳丢了,我们身后还有荆州、鄂州。你带着芙儿先找机会突围。我带襄儿和虏儿从南门冲杀出去,定要誓死护得他们周全。此番若是能突围成功,侥幸生存,你我便约定在鄂州会面,再图恢复!”
黄蓉点点头,道:“靖哥哥,你我各自小心!”说罢,便领着郭芙往东门而去。郭靖也领着郭襄、郭破虏往南门而去。
此时,元军已冲破了丐帮弟子的阻拦,冲进了襄阳城里,大街小巷上,皆是鞑子的身影和马蹄声。
郭靖与一双儿女,直奔南门。忽然,有鞑子见到了郭靖的身影,大喊道:“郭靖在此,莫要让他走脱了!”
话音未落,已有数十名元军,朝着郭靖一齐围了上来。
郭靖临危不惧,趁着鞑子的长枪还没一起刺过来,已是一个飞掠,纵进敌群之中,手起掌落,像拍苍蝇蚊子似的,顿时拍散了这伙敌兵。
“郭靖,休走!”阿里海牙纵马驰骋过来,身后跟着一员宋军的百夫长。
那百夫长生得满脸络腮胡,手持双枪,正是当日在守备府前阻挠郭靖入府参见的那位宋将。他见了郭靖,二话不说,手中的双枪已朝着郭靖刺了过来。
郭靖伸手一探,抓过那双枪的枪杆,用力地往回一拉。
那百夫长吃力不住,一个踉跄,朝着郭靖的怀里跌了过来。郭靖飞起一脚,便将那百夫长踢飞出去。
“郭靖,快快受死!”阿里海牙的身后,又杀出两名元军的万夫长,手里的长矛朝着郭靖就刺。
只见郭靖忽然一矮身,欺身向前,双掌左右开弓,拍在敌将的战马之上。那两名万夫长顿时连人带马,一起飞了出去。
元军素来骁勇善战,见郭靖如此神勇,也不畏惧,顿时又杀出几名千夫长来,长矛如雨点而下。
“慢着!”阿里海牙忽然喝道,“休得无礼!”
他刚喊完了话,就亲自策马上前,到了郭靖身前,拱手道:“郭大侠!那日城下一战,得见大侠双掌神威,实令某人钦佩之至。大侠神武,忠肝义胆,亦是天下楷模,万夫榜样。只是如今襄阳城门已开,宋廷大势已去。今日此时,非大侠之过。还望郭大侠明事理,断是非,审时度势,好自为之!”
郭靖道:“今日城破,郭某唯死而已,阁下何必多言?”
阿里海牙叹口气道:“郭大侠,某人实不愿取你性命!只是你一意孤行,便也怪不得我了!得罪了!”话犹未了,忽然纵身从马背上翻身而起,稳稳地落在地上。
那些元军见主将要亲自上阵,急忙一窝蜂地又赶杀上来,手里的长枪、长矛、钩刀,全往郭靖身上招呼过来。
郭靖纵使武艺天下无敌,但双拳难敌四手,急忙张开双臂,护住郭襄和郭破虏,双脚往后一蹬,三个人几乎同时向后窜了出去。
“走!”郭靖自知不可恋战,回头对郭襄和郭破虏二人道。
两人会意,急忙转身,直直地往身后的大街上逃了出去。
“走这里!”郭靖指了指身边的小巷,让郭襄和郭破虏一起往巷子里逃。
武艺和兵家,其实一脉相通,都要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方能取胜。郭靖见敌兵人多势众,若要死战,绝非对手。他自己身死事小,但郭襄和郭破虏的身上,背负着大宋中兴的希望,绝不能让他们出了任何差池。既要打斗,在大街之上和众多贼兵厮斗,绝非上策。
进了小巷,小巷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郭襄、郭破虏一前一后,拼命地在两边都是深宅高强的弄堂里奔跑,郭靖一人,只身在巷子口拦住敌兵。
“杀!”元军齐喊一声,拥到巷子口上,只能勉强并肩挤入两个人。为首的两名敌兵,长矛朝着郭靖,就是一阵突刺。
郭靖虽然很难打赢数百名敌兵,但对付两名小卒,还是手到擒来。只见他又是探手,夺过敌兵手中的长枪,将枪头调转过来,双手各持一枪,猛地刺了过去。
那两名小卒,顿时被刺得透心凉,身子往后摔了出去。还没等他们落地,又是两名敌兵杀了上来,也是长枪突刺,直取郭靖身上的要害。
郭靖握双枪在手,一手挑,一手格,将两名敌兵的长枪拨开。
郭靖的左右互搏已练得炉火纯青,手握双枪,似乎已将自己一分为二。两杆枪,便是两个人在作战。两杆枪,两边的招式也是各不相同。
郭靖拨开来枪,向前一步,双枪只各出一招,两名敌兵顿时身负枪伤,眼见不活了。
“让开!”忽然有人大喝一声。那刚刚被郭靖踢飞出去的百夫长,仍不死心,重新拣起了双枪,挤进人群,飞身把枪尖朝着郭靖身上点了过来。
双枪对双枪,郭靖也是浑然不惧。还没等他双枪刺到,郭靖早已一矮身,从那百夫长的身后钻了过去,左手的枪交到右手,空出左手来,抓住那百夫长的衣领,随手将他丢开。
双枪一开一合,又是伸手一丢,虽然繁琐,郭靖却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的工夫。
那百夫长飞出去的身子,不仅撞倒了身边许多元军,还把后面刚刚涌进巷子的鞑子一并撞了出去。
郭靖丢下双枪,无心再战,转身向郭襄和郭破虏追赶上去。
9、九死一生
黄蓉拉着郭芙拼命地往前跑,剧烈晃动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是她被泪水迷糊了眼睛,还是被积雪上的反光刺得失明?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力过,即便是火石如流星般坠落之际,也没有像如此恐惧。
“师母,这里!”忽然,有人在喊她。
黄蓉急忙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只见二武兄弟和耶律齐带着一帮幸存的丐帮弟子,正躲在一堵矮墙后面。
“芙妹,你没事吧?”耶律齐见到郭芙,急忙也将她拉到矮墙后面。
“我没事!”郭芙掸了掸身上的落雪,和耶律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黄蓉也往矮墙后一躲,问二武兄弟。
“岳母,”耶律齐放开郭芙,指着矮墙外道,“前面那座碉楼上,已驻守了数百元军。我们要是冲上去,很快就会被他们乱箭射成刺猬!”
黄蓉扒着几乎坍塌的残垣,露出脑袋,向耶律齐所指的方向望去。矮墙外,是一堆废墟,废墟上躺满了许多尸首,看服饰是官兵和丐帮弟子的。不到两百步开外,正是耶律齐所指的碉楼。
这其实是一座由民居改建而成的碉楼,两边都是高墙,只有中间一条小巷子可以过人。但是小巷子的上空,悬着三座过街天桥。天桥的顶部已经被掀开,露出半人高的矮墙作掩体。此时,天桥上已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元兵。
这处碉楼距离东楼城门仅有一步之遥,但是只能穿过了眼前的这条巷子,才能出得去城门。这是当初吕文焕怕元军突然攻破了城池,在城里设立的一处据点。
在回回炮如雨点般的火石狂轰滥炸之下,这处碉楼还能保存完好,并非没有道理。原本用砖石砌成的高墙,都用大块的青石加固起来。若非有目的性地轰击,实难撼动分毫。
耶律齐指着碉楼和矮墙中间的那些尸体说:“岳母,方才我令丐帮弟子冲锋了几次,却被元军用乱箭射回,白白折损了许多兄弟!”
黄蓉重新躲回矮墙之后,说:“巷子深八百步,每两百余步,皆有一座天桥。
纵使千军万马,想要通过那巷子,恐怕也是万难。“
“娘,那我们怎么办?”郭芙看起来已是害怕极了,抱着双臂簌簌发抖。
黄蓉问道:“你们可看到了过儿和龙儿?”
二武兄弟道:“师母,鞑子大军一进城,杨大哥便和鞑子战到了一处。怎奈鞑子人多势众,义军渐渐往南城退了过去!”
南城……黄蓉忽然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丈夫郭靖正往南面突围,若是能遇到杨过相助,定然无碍。
“现在我们这边还有多少人?”黄蓉问道。
“岳母,不愿投降的官军、丐帮弟子和招募过来的义军,加到一起,不过两三百人!”耶律齐说着,便朝着矮墙两边指了指。
躲藏在矮墙后的,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忠烈之士。
黄蓉道:“此处距离碉楼两百余步,鞑子的弩劲,能射一百六十大步。若是贸然冲杀上去,势必死伤惨重。况且……”黄蓉又朝着矮墙后张望了一眼,“天桥高两丈有余,即便冲到了桥下,也上不去桥,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岳母说得没错!”耶律齐道,“能冲到桥下,已是九死一生。奈何还是上不去桥,可端的是要急死人了!”
黄蓉道:“这里挑出几名死士,排成一列纵队,每人相隔十步距离。冲在最前头的,为后面的挡箭。若是前头那个倒下了,便由第二个挡箭。如是,或能冲到桥下!”
“师母,那又如何能杀到桥上去!”武敦儒和武修文一齐问道。
黄蓉道:“你们身上可带了硫磺火石?”
武敦儒和武修文各自拿出几个坛子,道:“火药已是所剩无几,只有这几坛了!”
黄蓉道:“最后的一人,持一坛火药,冲到桥下,用火折子引爆硫磺,丢到桥上去。桥上起火,鞑子必定四处乱窜,无心防备,到时便可从桥下贯穿而过,再下第二座天桥。”
“如何甚好!”耶律齐道。
“只是……”黄蓉看看身边的将士,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们去送死了,“谁愿冲在最前头?”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我!”“我!”“我去!”……黄蓉的话音刚落,不料却站出来几名官兵和丐帮弟子。
“不!你们都别争了,此事该是我去!”耶律齐道。
“少侠,该我们去才是!”几名满脸血污的官兵站到耶律齐的前头,道,“守卫襄阳,本就该是我等官兵之责。如今城池失守,我等已是汗颜,岂能再让少侠为我们去挡飞箭?”
黄蓉闻言,不由叹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你我皆是大宋赤子,又何来汗颜之说?”
黄蓉将手中的打狗棒递给了耶律齐,道:“齐儿,此番冲杀,九死一生。若是有缘,我们一家当在地下团聚!”
耶律齐忽然跪倒,道:“岳母尽管放心,齐儿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罢,接过了黄蓉的打狗棒。
“娘!”郭芙忽然拉住了黄蓉的袖子,道,“你怎的如此狠心,竟让齐哥去白白送死?”
黄蓉道:“芙儿,你看看这些官兵、义军和丐帮弟子,哪个家里没有老小,哪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国难当头,又有谁退缩了?天命如此,芙儿,愿你下辈子,生在承平年间!”说罢,抱着女儿的身子,差点眼泪就掉了下来。
耶律齐接过打狗棒,道:“兄弟们,今日某人能与大家同生共死,实属荣幸。
若有来生,自当再……“
他的话未忽然,依然愣住了。只见几名官兵已率先跃过了矮墙,朝着那巷子冲杀过去。
“唉!你们快回来!”耶律齐大叫。
官兵们见到黄蓉一家生离死别,已是纷纷落泪,自然不愿见到这一家活生生地被拆散了,已是不顾自己的性命,朝着天桥冲了过去。
大宋向来不缺忠勇之士,可偏偏是那些胆小懦弱者让这场战争输得一败涂地。
贾似道、吕文焕之辈,自当遗臭万年。
官兵刚刚跃出矮墙,奔走了没几步,就见对面的飞矢如雨点一般纷纷射了过来。顿时冲在最前头的那名官兵,已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紧随其后的那名官兵毫无惧意,依然埋头往前冲去。不料冲过了第一名官兵倒下的尸体没几步,也被乱箭穿身,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
一名丐帮弟子爬了过来,将装满了硫磺的坛子塞到了耶律齐的手里:“耶律帮主,官兵们马上死光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几个了。这个坛子你拿好,我们在前面为你挡箭,你一定要替我们拔了这座碉楼!”
说罢,还不等耶律齐回话,也是从矮墙后面一跃而出,跟在官兵的身后冲杀过去。其余的丐帮弟子见了,也大吼一声,杀出矮墙。
矮墙和碉楼之间的飞矢,像夏日的暴雨一般,一阵紧接着一阵,连让人透口气的工夫都没有。那丐帮弟子也的没冲出几步,便倒在了许多官兵的尸体中间。
耶律齐对郭芙道:“芙儿,有来生,我们再做夫妻!”说罢,将坛子在胸前抱紧了,就要往矮墙外去。
“齐哥!”郭芙忽然一把拉住了耶律齐。
“芙妹……”耶律齐一愣。
忽然,郭芙一把紧紧地抱住了耶律齐,说:“你一定要活着……我要你活着回来……”
郭芙虽然曾倾心于杨过,但在这生离死别之间,顿时又对丈夫难以难舍。
是啊……我当初多么愚蠢,眼里,心里竟然只有杨过哥哥……原来……我真正爱的人,一直在我身边,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耶律齐从郭芙的怀里挣脱,说:“芙妹,别说丧气话。我一定会活着的……”
耶律齐也想在郭芙的怀里多温存片刻,可是现在他一刻也耽搁不起。矮墙外,血流漂杵,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有许多官兵和丐帮弟子在丧命。
此时的温存,竟是如此昂贵,代价如此之大。
耶律齐冲着黄蓉点点头,眼中忽然流出血泪。嘴上是那么安慰郭芙,可是他知道,一旦他越过这道矮墙,生命就算是已经交给了死神。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意早已不言自明。
请替我好好照顾芙妹……黄蓉默然地点点头。
耶律齐一个翻身,越过矮墙。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也跟着一起杀了出去。
耶律齐放眼望向碉楼,可是他的目光里,看到的都是满地尸首。那些官兵的音容笑貌,似乎依然在他眼前。可是现在,他们已变成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
耶律齐的耳边不时地有飞矢呼啸而过。若不是冲在他前头的官兵和丐帮弟子替他挡下了迎面飞来的箭镞,现在他也早已和那些阵亡的将士一般,身上扎满了箭矢。
“齐兄!”武修文掠到耶律齐身边,“到了桥下,你放火去烧天桥,我去找碉楼的入口,若是能杀进碉楼里,便能事半功……啊!”
武修文的话未说完,忽然一支羽箭已直直地刺穿了他的胸口,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武兄弟……”耶律齐也停了下来,伸手要去扶武修文。
“二弟……”武敦儒也掠至兄弟的身边,伸手要去扶。他忽然见到耶律齐也停了下来,猛地一掌朝着耶律齐的胸口拍了过去。
“啊!你……”耶律齐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荡了出去,飞出十余步。
“齐兄,快冲!”武敦儒大喊。
耶律齐咬咬牙,扭过头继续冲了上去。忽然,他眼前一亮。挡在他身前的最后一名丐帮弟子忽然中箭倒地。
耶律齐的瞳孔在放大。他看到自己和碉楼,不过二十余步距离。二十余步,对于像他这样的高手来说,平时不过是一掠而至,可现在竟像是有天涯之隔……
耶律齐回过头。
芙妹……忽然他感觉身上被无数利刃穿透,一下子窒息起来,眼前也变得一片血红。
耶律齐又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几步,但是他没跨出一步,身上就多几支箭。
“齐兄……”武敦儒忽然冲了上来,扶住了耶律齐。
“妹,妹夫……火,火折子……”耶律齐一双带血的手,将一支火折子和那个装着硫磺的坛子塞到了武敦儒的手里。
“二哥,你不要死!”武敦儒大喊。
“照顾燕儿……照顾芙妹……”耶律齐甚至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说一句完整的话了。当他说完这八个字的时候,忽然猛地转身,张开双臂,护住了武敦儒。
武敦儒顾不及悲伤,拔开火折子,用力地吹了一口气。
火折子燃了起来,火苗摇摇晃晃。
武敦儒将整个火折子塞进了那个坛子,用尽了全身力气,把坛子抛了出去。
可是当他把坛子刚刚脱手的时候,迎面飞来了七八支羽箭,也射穿了他的身子。
“啊……妹……夫!”耶律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只比武敦儒早走了一步。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身子已轰然向后倒了下去。
耶律齐一倒,更多的飞矢都朝着武敦儒而来。武敦儒顿时被射成了筛子,倒在了耶律齐的身上。
被抛出去的坛子,砰的一声撞碎在天桥上,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一下子把整座天桥都吞没了,那些列队在桥上的元兵,顿时被烧得鬼哭狼嚎。
“杀上去!”黄蓉见二武兄弟和耶律齐先后阵亡,已是咬碎银牙。此时见天桥起火,马上大喝一声,带着仅存的百余名义军跃出矮墙,朝着碉楼杀去。
“齐哥!”郭芙悲痛欲绝,跟着黄蓉杀到天桥下,扑到耶律齐的身上痛哭不止。
原来……我爱的是齐哥……可是,为什么在我发现的时候,你竟然离去了…
…郭芙的心在一片片地碎裂,感觉世界一下子黑暗起来。
义军冲杀到天桥下,手挽长弓,朝着天桥上不停放箭。原本已被大火烧得到处乱窜的元兵,如下饺子一般,被义军纷纷从桥上射了下来。
大火很快蔓延到第二座、第三座天桥上,元军的碉楼里一片混乱。
黄蓉也无暇杀敌,一把拉起郭芙,朝着城门外冲出去。
城门外,是黑暗中的希望。大宋,没了襄阳,还是鄂州、荆州,更有江南的半壁河山。只要有希望在,大宋就不会亡……黄蓉刚刚穿过城门,忽然迎面射来无数飞矢,身边的义军不停地惨叫倒地。
黄蓉大惊,急忙拉了一把郭芙,又要退回城内去。不料,门洞的另一边,也杀出一群张牙舞爪的元兵。门洞两边的元军,将她们母女二人,紧紧地围困在中间。
“黄帮主,现在还看你往哪里跑?”说话的是一名身高八尺,面如锅底,长得一部络腮胡的威武汉子。
“伯颜……”黄蓉俊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恐惧。
10、郭靖殉国
郭襄和郭破虏一头冲出巷子,不料对面已有十几杆长枪在等着他们。元兵一见二人,二话不说,长枪、长矛便一齐扎了过来。
郭破虏侧身闪过,伸手朝着枪杆子上就是一掌,顿时将那几十杆长枪打得齐齐断裂。郭襄一个纵身,那些枪头还没落地,已将它们全都兜在裙里。
落地,扫裙,枪头顿时又飞了出去,那些元兵死伤一片。
“哪里走!”刚刚击退了一拨元兵,又是另一波元兵赶杀上来。见了郭破虏兄妹二人,更是不客气,长枪像雨点一般刺了过来。
忽然,郭靖也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一见几名元兵正朝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刺着长枪,顿时大怒,大吼一声,一跃而起,从排头元兵手中夺过一支长枪,刺了出去。
扑哧一下,这一枪竟贯穿了四五名元兵。郭靖随即将枪杆一甩,那几具像羊肉串似的被串在枪杆上的尸体,立时被甩了出去,哗啦啦的撞倒了一大群的正要扑上来的敌兵。后面的敌兵立时被尸首撞得头破血流,哀号不止。
“走!”郭靖双手提着枪,又一头扎进了大道对面的一条巷子里。郭破虏和郭襄紧随其后,一步也不肯落下。
巷子里,也有几名元兵正朝着这边冲杀过来。见到郭靖,立马就刺。
郭靖也毫不畏怯,又是两枪,将两名元兵刺翻在地。
“郭靖在那边,别让他跑了!”身后,有元兵在大声地囔囔。
郭靖停住脚步,对郭破虏兄妹二人道:“城里现在四处都是鞑子,而且还会越来越多。爹爹为你们开出一条血路,如果爹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兄妹二人要互相照应才是!”
郭襄差点眼泪又要掉出来了:“爹,你在瞎说什么?”
“走!”郭靖没有时间安慰女儿,只是拉住了她的手,继续在巷子里奔跑起来。
雪越下越大,在屋顶和地面上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三个人的步子也变得有些踉跄起来。
郭靖又冲出了一条巷子,正要往大道对面的另一条巷子里扎进去,忽然身子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整个人都飞出四五丈远,摔在地上又滑出四五丈。
正在大街上到处搜寻抵抗宋军的元兵见郭靖倒地,急忙赶上来四五人,枪尖朝着郭靖的胸口便刺了下去。
郭靖双手一撑地面,整个人便横着腾到了半空。他重重地将身体往旁边一倾,压在了那一排元兵的小腿上。
那些元兵哪里防备有这么一着,顿时都被压得跪倒在地。
郭靖顺手又抄起地上的长枪,还来不及掸去身上的落雪和灰尘,要往巷子里去。不料巷子口上,已立了一人。正是刚才趁着他大意,一脚将他踢翻的那人。
此人六十多岁,须发灰白。
“刘整!”郭靖道。
“郭靖,当日你射我一箭,今日便是你偿还的时候了!”刘整说。
“老贼,你我皆是汉人,今日襄阳城破,你又何苦步步为难?”郭靖不愿与刘整缠斗,一心只想尽快把儿子和女儿送出城去。
“吕文德、吕文焕二贼对我不仁,今日让他们尝到老夫的苦头,也是罪有应得!你们助他守城,使我累年不能下,也是其罪当诛!”刘整还是不能忘却他与吕氏兄弟的恩怨。
郭靖不想再与他多言,绕开了他的身子,又要往巷子里去。
“哪里走!”刘整忽然出手,一手搭在了郭靖的肩膀上。
郭靖反手一拉,将刘整整个身子都拉了上来,身子也不转,抬起脚向后直踢他小腹。
刘整似乎早就防备他有此一招,也是抬起脚,砰的一下。两人脚掌对脚掌,重重地撞在一起。
腾腾腾!刘整后退了三步,郭靖却巍然不动。
“襄儿,虏儿,快走!”郭靖用身子拦住刘整,让郭襄和郭破虏先逃进巷子里去。
“你找死!”刘整大怒,忽然亮出钢刀,对着郭靖的肩膀一刀砍了下去。
郭靖用余光扫到了刀光,忽然肩膀往下一沉,那刀锋便贴着他的肩头切了下去,将他的衣服都削出一个口子来。
郭靖虽然沉着肩膀,但手掌却空了出来,抬手就是一掌,朝着刘整的胸口拍了过去。
刘整大惊,急忙左臂上胸前一挡。郭靖的一张,正好拍在他的手臂上。刘整虽然挡下了这一招,但身子已被得后退了十余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降龙十八掌!”刘整面带惊惧之色地道。等他回过神来,郭靖父女三人,已逃得无影无踪。
“追!”刘整大喝一声。
“追什么?”忽然,阿术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刘整身后。
“元帅!”刘整急忙反手收刀,施礼道,“末将正在追杀郭靖!”
“别追了!”阿术稳稳地说,“他无论怎么跑,都是逃不出这襄阳城的。你我不如去城门口堵截他,来得方便。”
“元帅英明!”刘整急忙挥手招过自己的部众,道,“走,快随我一道,去襄阳城门下候着郭靖!”
阿术和刘整一道,率了千余人马,在南门列阵,只能郭靖一行人到来。
几个人在风雪中等了数个时辰,果然见郭靖浑身是血,带着郭破虏和郭襄跌跌撞撞地朝这边杀来。
纵使身负绝世武功,但以一敌众,力气犹有用尽之时。郭靖一路杀来,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元兵,才终于杀到了这里。眼看着就要出城,不料迎接他的,却是一队以逸待劳的元朝精兵。
“郭大侠,”阿术喊道,“今日你拼死一战,也算是为了宋天子尽忠了。如今守备吕文焕已经开城投降,你休要再负隅顽抗了!我阿术敬你是条汉子,只要你肯下跪投降,我便保你不死,还让你荣华富贵,今生享之不尽!”
郭靖转身对郭破虏、郭襄二人叮嘱道:“你们等下休要恋战,也莫要顾我,只管顾自己杀出去。”
郭襄这次没有哭,咬着牙点点头。郭破虏也使劲地点点头。
郭靖深吸了口气,忽然一下子将二人抱住,说:“若有来生,我们依然是父子!”
“郭靖,你哪里走!”那满脸络腮胡的百夫长,已提着双枪,带着宋军官兵,急匆匆地追赶上来。
“快跟紧了!”郭靖推开郭襄和郭破虏,转身便朝着阿术冲了过去。
“保护元帅!”元兵将郭靖舍死冲杀过来,怕元帅有失,顿时将阿术团团护了起来。
郭靖冲到近前,忽然将身形一折,朝着城门飞掠过去。
“拦住他!”阿术用马鞭一指,大喊道。
郭靖呼啦一下,杀进了元兵的人堆里,一对铁掌左右翻飞,不时将元兵打到空中。
刘整见了,怒气冲冲,仍不忘当日郭靖赏给他的一箭之仇。此时见郭靖要杀出城门去,顿时大喝一声,招呼士兵一齐围攻上去。
郭靖纵然神武,但百密一疏,忽然被一名元兵一枪刺中了肩膀。
郭靖咬牙折断枪杆,也来不及捂住流血的伤口,继续作战。
“盾牌兵!快上!”刘整大喊。
一队整齐的盾牌列成一排,举盾在前,如一道铁墙般,朝着郭靖推进过来。
郭靖一个箭步上前,双掌齐出,立时打飞了在他正前方的几名盾兵。但他还没收回掌,却发现两侧的盾兵已朝着他围了过来。他终究只有双掌,无法一下子对付这么些人。
数十名盾兵一起用力地朝中间挤着,直到把郭靖完全挤压在几扇盾牌的中间,连出手的空间都没有。
“刺!”刘整大喊。
“哎!等……”阿术刚想制止,盾牌兵已举起了手中的短枪,一齐朝着郭靖的身子捅了下去。
“爹爹!”郭襄见父亲被乱枪刺中,心中悲恸,不顾一切地飞掠上来。
忽然,银光一闪。一道比闪电更迅疾,比雷霆更威慑的银光。
阿术此前以为只有金光耀眼,不料这道银光更耀眼。他甚至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些盾牌兵早已齐齐地倒在了地上。更令他惊奇的是,这些盾兵,是连人带盾,一齐被削成了两半。
“杀!”元兵善战,又不顾死一般,冲杀上来。
郭襄手中一阵龙吟,所过之处,无不血肉夹着短枪齐飞,惨叫哀嚎声声不绝。
“这,这是……”阿术忽然变了脸色。如此神兵,足以令他胆战心惊。
刘整更是吓得后退了一步。郭襄手中的宝剑,已经不能用削铁如泥来形容了,简直是石破天惊。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对上这样的宝剑,又该如何?
“倚天剑……”阿术还是看到了铭刻在剑身上的题字,像丢了半条魂一般地念了出来。
“爹爹,爹爹!”郭破虏急忙上前,扶住了马上就要坠倒在地的郭靖。
“虏儿,别管我……”郭靖紧紧地握着郭破虏的手,“你和襄儿的身上,背负了家国复兴的重要责任!你们不要管我……”
“快!快去把那柄宝剑夺下来!”阿术大喊道。如此神兵,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如果他带着这把倚天剑冲锋陷阵,定然可以所向披靡。
“快!交出宝剑,饶你们不死!”元军重新又围了上来,大声叫嚣道。
郭靖忽然挣脱开郭破虏的搀扶,飞也似的又朝着城门外一头撞了过去。他纵使身中数枪,依然身轻如燕,仿佛不像是身负重伤之人。
那些元兵早已知晓郭靖的神威,哪里敢去抵挡,纷纷逃了开去。在他们的心目中,郭靖比任何神兵利器还要可怕。
“爹!”郭破虏跟在父亲身后,他见妹妹手中的宝剑如此厉害,也要伸手去拿背上的屠龙刀。
郭靖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道:“不!”他怕鞑子觊觎神兵,到时拼上许多性命也要夺走刀剑。
“放箭!”刘整疯了似的大喊。郭靖是死是活,与他毫不相干。他也想把郭襄手中的宝剑夺来,收为己用。因此,他想先杀了郭靖父子三人,再取宝剑。
漫天的飞矢,朝着郭靖父子袭来。
“襄儿!”郭靖忽然一把抱住郭襄,猛地转身,背朝飞矢的方向。
“爹!”郭襄大惊,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快走!”郭靖对郭破虏喊道,一掌朝着他的后背拍了过去。
郭破虏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一直飞出四五丈,才稳稳地落地。等他回过头来,却见飞矢已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郭靖的后背,顿时被射成了刺猬。
“爹爹!”郭破虏想要去救父亲,不料却见到郭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他摇了摇头。
“杀!”那络腮胡的百夫长提双枪杀了上来,却见郭靖已是双目涣散,显然已是死了。唯有郭襄,依然抱着郭靖的尸体,痛哭不止。
百夫长忽然上前,拉起郭襄,说:“你也快走!难道你想让你的父亲白白死掉吗?”
“啊?”郭襄呆呆得看着那百夫长。
“走!”百夫长也把郭襄朝城门外推去,只不过,他的手劲,显然不如郭靖那般有力。他回头望望郭襄和郭破虏,忽然笑了笑,“我也是宋人!虽说国破不能救,却也还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落入鞑子的手中!”
“你不要命了?”刘整对着那百夫长喝道。
“不要回头!”百夫长对着郭襄和郭破虏大喊,“要记着你们的爹爹,记着襄阳城里与城共存亡的将士!”说罢,双枪像大鹏的翅膀一般展开,拦住了追赶上来的元兵。
“看你们谁敢近前一步?先问过我的双枪再说!”百夫长说。
虽然,他的武艺并非十分了得,但是他却想凭一己之力,暂时挡住元军追杀的脚步。
“爹爹!大哥,不要……”郭襄想要去救那百夫长,这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儿,却甘愿献出性命,帮助他们逃走。
“别去!”郭破虏一把拉回了郭襄。他回过头,见到那百夫长也在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们逃出城门去。他的眼神里,都是绝望。可是绝望中,闪烁着像星星一般的亮光。
没错,那是希望。
仁人志士,不单单只有郭靖一个人。天下,都是!
郭破虏朝着他点点头,忍不住湿了眼睛。百夫长也朝他点点头,却没有流泪。
忽然,他大喊一声,杀进了像潮水一般涌来的元军之中。
11、身陷囹圄
伯颜,荆湖行省左丞相。
当年忽必烈亲率大军攻打襄阳,不仅被郭靖、黄蓉夫妇拒之城外,更被神凋大侠杨过飞石击杀了蒙哥大汗,导致元军败北。又过几年,忽必烈登上大汗宝座,稳定漠北,令伯颜为荆湖统帅,麾下阿术、阿里海牙等悍将,再攻襄阳。从头到尾足足守了数十年的襄阳,终于在伯颜的手中被攻破了。时襄樊守备吕文德已死,其从弟吕文焕出降,襄樊归入蒙古铁骑的版图之中。
伯颜的大帐立在榷墙之后,他乃是此番攻打襄樊的幕后指挥者。此时伯颜正坐在牛皮大帐里的虎皮交椅上,注视着手中两名美丽的女俘。
「黄帮主,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不凡,气质卓然,令本帅耳目一新,如沐春风!」伯颜先是对黄蓉夸赞一番,接着又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襄阳已破,守备吕大人也投降大元麾下,女侠何不效法之?」
自从榷墙建成,元军一直把襄阳守军困在城里,虽然吕文德、郭靖等人也屡次从城里杀出,企图突破重围,但黄蓉一直在城中调度,因此此番还是伯颜第一次亲眼见到黄蓉。
黄蓉和郭芙被元兵五花大绑,身上受了几处轻伤。几名元兵用力地推着两人的后背,喝道:「跪下!」
不料黄蓉和郭芙却把头一扬,道:「我等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岂能跪尔等丑类!」
伯颜挥挥手,令那些元兵退开,道:「无妨,既然黄帮主不愿跪,便也罢了!
只要女侠能令天下丐帮放弃抵抗,投效我大元,凡事都好商量!」
天下丐帮,足有百万之众,人人身怀绝技。虽然不像官兵那般训练有素,若是被郭靖那样的人组织起来,也足已令伯颜头疼。
黄蓉冷笑道:「想要我投降?我劝你不必多费唇舌了,如今既然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伯颜闻言,脸色不由一变,目光中顿时透出一股杀气来。
这时,阿术、阿里海牙、刘整等人相继进了大帐,禀告道:「启禀左丞大人,城内抵抗势力已被尽数铲除,襄阳城已尽入囊中!」
伯颜点点头,忽然问道:「郭靖、杨过等人呢?」
阿术道:「杨过、小龙女手掌义军,一路砍杀,已逃出城去。郭靖,已被刘大人诛杀!」说罢,一挥手,几名元兵抬起一副担架进来,上头躺着的,正是血肉模煳的郭靖。
「啊!靖哥哥……」黄蓉一见郭靖的尸体,顿时有如五雷轰顶,肝肠寸断,双目之中,竟流出两行血泪来。
几十年的夫妻,伉俪情深,想不到……几个时辰前的约定,成了两人最后的诀别!黄蓉只感到眼前一阵昏暗,倒退了两步,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爹爹!」郭芙也急忙扑了上去,伏在郭靖的身上放声大哭。
阿术望了一眼悲痛绝望之中的黄蓉,调侃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黄帮主,今日竟沦为了阶下囚。如今郭大侠已殁,中原的武林,想来已到了尽头!哈哈!」
黄蓉立时收住泪水,咬牙切齿地瞪着阿术,道:「天下忠义之士,你等丑逆即便生出三头六臂,也是杀不尽,屠不完的!」
阿术忽然走到伯颜身边,低下头在他耳边低语了很长时间。
伯颜一边听,一边眼里顿时射出精光来,忽然转头问道:「郭破虏和郭襄人呢?」
阿术道:「郭襄身负倚天剑,兄妹二人已一并逃出城去!」
「还不快去把他们追捕回来!」伯颜一拍帅案,暴怒而起道。他思忖,郭靖拼死也要让儿女护着倚天剑出城,只恐这倚天剑之中另有机密。
「遵命!」堂堂的三军统帅,在伯颜面前,听话得像一只小狗小猫,顿时低下头,往帐外而去。
黄蓉虽然正处于郭靖身亡的悲痛中,但伯颜和阿术的对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中这才有了些安慰。原来……虏儿和襄儿尚在人间……原来……倚天屠龙没有落入敌军的手中。只要有倚天屠龙在,武林就还有希望,大宋便尚可复兴。
等阿术一走,伯颜便招手叫过一名书童。书童的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一纸一笔一砚台。伯颜对黄蓉道:「黄帮主,你们一家人协守襄阳十余载。如今守备投降,城池已破,非汝之罪。实乃天下大势所趋,天命所致。郭大侠殒命,本帅遗憾之至。然郭大侠身后,尚有一子二女,想必你也不愿看到郭家断子绝孙吧?你若是肯写下一封书信,召还郭破虏、郭襄二人,令他们交出宝剑。本帅便放你们一家东去,如何?」
「娘!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宝剑?」郭芙泪流满面,抬起头望着黄蓉问道。
伯颜只道郭芙装傻,便没有理睬她,继续逼问黄蓉。
黄蓉对郭芙道:「没什么,只是柄锋利些的普通长剑罢了!」
郭芙道:「娘,我们家里多的是刀剑,他若是喜欢这些兵器,给他两把便是!」
黄蓉却把脸转向伯颜,道:「你当真是痴人说梦!你即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帮你把虏儿和襄儿召回来送死的!」
黄蓉虽然是对着伯颜说的话,但其实是有意无意地说给郭芙听的。并非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信不过女儿,只是今日不同往时,她们身陷敌营之中,生怕女儿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倚天剑和屠龙刀的秘密。事关天下兴亡,越少知道的人越好,所以,她并不打算将秘密告诉郭芙,假意把谈话的重心,从倚天剑转移到郭破虏和郭襄的性命上来。
伯颜道:「黄帮主,如今你已是阶下之囚。本帅对你如此客气,一不用你下跪,二不逼你投降,只需你将郭破虏与郭襄召回,本帅便放过你们一家。你为何执迷不悟,偏要与本帅作对?」
「娘!千万不要叫弟弟妹妹回来!」郭芙果然只道伯颜召回郭破虏和郭襄,是想要斩草除根,便大声对母亲说。
自从耶律齐阵亡之后,郭芙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现在虽然还苟延残喘,但她已是下定决心,要与鞑子同归于尽。
伯颜转头看看郭芙,目露凶光,又对黄蓉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让人把你女儿的衣服扒干净了,将她犒劳给全军将士!」
黄蓉闻言,美目一瞪,喝道:「你敢?」
伯颜不屑地道:「这天下翻覆,皆在我掌中,岂有本帅不敢之理?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他说着对左右将士道,「动手!」
「伯颜!我和你拼了!」黄蓉想不到伯颜身为堂堂左丞相,三军统帅,竟能做出这等无耻之事,实出意料之外。她勐地进了一步,要和伯颜去拼命。不料她身后的几名元兵,已死死得将她的身子制住。
黄蓉的武艺虽然算不上独步天下,但江湖上也算数一数二,只是现在她被捆绑了双臂,根本无力挣脱,纵使有再大的能耐,也完全使不出来。
又是几名元兵上前,二话不说,对着郭芙的衣襟就是用力地往下一扯。只听得嘶啦一声,郭芙的门襟从两个白玉般的肩膀上被撕了下来,惊得她顿时尖叫起来。
「哈哈哈!果然是一身细腻的皮肉啊,看来我们兄弟今晚可有得享受了!」
扒她衣服的元军士兵大笑道。
「啊!狗贼!休得放肆!」郭芙的身子从来也没有再陌生人面前如此袒露过,顿时羞得想用双臂去掩住胸口,可是她的双手被反扭在背后,无论她怎么挣扎,终究是无法如愿以偿。她只能拼命地侧过身去,不让自己的身子正面袒露在人前。
不料,那名元兵忽然一下子伸出双手来,隔着郭芙薄薄的肚兜,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乳房,使劲地揉搓起来:「好一对坚挺的奶子!若是只让耶律齐一个人玩,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啊!娘!救命啊!快让他们住手!」郭芙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没想到她迎来的并非死神,而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凌辱。在丈夫战死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崩溃,当见到父亲尸体时,更是如坠深渊。此时身子又被敌军污辱,她恨不得立时自尽,纵使粉骨碎身,也好过此时的屈辱。
伯颜走到黄蓉面前道:「怎么样,黄帮主,你可想好了么?如果你不召回子女,说出倚天剑的秘密,我就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本帅的百万将士凌辱!」
「娘!他到底在说什么?你快把什么秘密告诉他,求你了!」郭芙实在承受不了这巨大的羞辱,拼命地向她母亲哀告。在郭芙的心里,母亲向来都是最疼他们兄妹三人的,没有爹爹的那般严厉,更没有外公的那般冷漠,母亲是他们这个家唯一温暖的存在。而且,母亲足智多谋,即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总是能轻易化解。
所以,她最后的办法,只能求助于黄蓉。
黄蓉心疼得望望自己的女儿,眼中清泪汩汩而下,恨不能以身相替。她抱歉地对郭芙摇摇头,说:「芙儿,此事娘不能答应鞑子,更不能让襄儿他们回来送死。只能……只能委屈你了……」
话没说完,已经闭上了眼睛,扭过头去。
「娘!」郭芙绝望地喊道。她想不到一向慈祥的母亲,为何此时会变得如此绝情。她感觉自己的心上顿时被扎上了一刀。这一刀的凶手,不是伯颜,不是元军士兵,而是她的生身母亲。
伯颜叹口气,道:「只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位姑娘!」
黄蓉闭着眼,脑子却在不停地转动。可纵使再怎么足智多谋,事到如今,她竟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来拯救她的女儿。
女儿的惨叫,一声声的,同样像一把把刀子刺在她的心头,简直如同千刀万剐,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嘶啦又是一声裂帛的脆响,和裂帛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郭芙的惊呼和叫骂。那元军士兵已扯掉了郭芙上身最后的那块遮羞布,两只坚挺地像皮球一般的乳房,似乎充满了弹性,在她的胸前不停跳动。
帐外的襄阳城风雪如幕,燃烧在灰烬上的烈火被越来越厚的积雪覆盖,流淌在地上的血水也慢慢凝固起来。但是牛皮大帐内,几十个火盆烤得如春风般温暖。
郭芙身上的衣服被撕裂之后,一阵阵暖意朝着她后背心袭来。但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温暖,身子有如置身于帐外的风雪中,由内而外地凉彻。
郭芙在不停地颤抖着,站在他对面的元军士兵露出了淫邪的笑意,嘻嘻地望着他的身子,好像一头贪婪的巨鳄,随时都有可能一口将她吞噬了。
「娘……」郭芙仍寄希望于自己的母亲,绝望地喊着。此时,她除了能够依靠自己的母亲,还能依靠谁呢?
黄蓉感觉到自己的口中有一股咸涩的滋味,她已然咬破了银牙,血水溷合着心中的苦涩,往她的肚里直灌下去。
对不起,芙儿……不是为娘狠心……对不起……纵使历经万千劫难,我也要保证倚天屠龙的安全,绝不能让它们落入敌人的手里……
元军士兵扒开了郭芙的衣服,贪婪地注视了一会,便转身对伯颜道:「元帅,此女小人不敢擅专,还请元帅先行享用!」
伯颜回到虎皮交椅上一坐,对阿里海牙道:「大汗在大都已听闻你在襄阳城下的战绩,特晋封你为右丞相,圣意不日即到。本帅无以为贺,便将此女赠送给你如何?」
郭芙的美貌,早已被阿里海牙所觊觎。自从进了帐篷里,他的一双眼睛便直直地盯着她们母女二人。尤其是当那士兵扒开了郭芙的衣服,他的目光更像是一头饥饿的贪狼般射出了精光。此时一听伯颜赏赐,更是当仁不让,跨步出列道:「多谢丞相!」
阿里海牙谢完了,顿时抱起郭芙要走。
不料伯颜却喊住了他,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里海牙道:「自然是……回帐欢度春宵!」
伯颜道:「何需如此麻烦?你便在此帐内行事,也让大家瞧瞧,忤逆本帅的下场!」
「遵命!」阿里海牙说一声,便放下了郭芙,走到她的身前,伸手用力几下,便扯开了她下身的罗裙。
「啊!不要!」郭芙见自己腿上的裙子纷纷落地,急忙后退几步,本能地抬起脚朝着阿里海牙踢了过去。
阿里海牙眼见着郭芙一脚踢来,伸手一兜,便将她的整条腿都兜在了自己的臂弯里,使劲地往上一抬。
郭芙只有单脚着地,右腿被勐地朝上抬去,一个重心不稳,身子便重重地往后跌倒下去。阿里海牙也趁机往她身上一扑,将她死死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啊!救命!娘!快让她住手!」郭芙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地大叫。
阿里海牙却不管不问,拼命地撕扯掉了郭芙腿上残余的裙摆,暴露出紧贴在她下身上雪白的亵裤。
郭芙的双腿修长,肤色红润剔透。此时她的双腿早已精赤,只剩下遮掩着她最私密处的亵裤和蜷曲在她脚踝上的云袜鞋子。郭芙拼命地蹬着双腿,两个脚后跟差点在大帐的地面上刨出一个坑来,但仍是未能挣脱阿里海牙的魔掌。
「哈哈!黄蓉,你看到了吗?你不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吗?现在你的女儿在我身下挣扎,你怎么不来救救她呢?」阿里海牙一边疯狂地轻吻地郭芙的脸蛋和脖子,一边嘲笑着黄蓉。
黄蓉虽然闭着眼,但女儿的遭遇却感同身受,她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郭芙身上的鸡皮疙瘩比黄蓉耸得还要高,她感觉阿里海牙湿漉漉的舌头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不停滑动,让她恶心地几乎想吐。可她来不及吐,嘴已经被对方厚厚的双唇堵住了。
接着,郭芙感觉自己的亵裤也被阿里海牙撕开了。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绝望地哀嚎着。
齐哥……杨大哥……
忽然,她的眼前又闪过了自己曾经爱过的人的影子。
对不起,齐哥……
郭芙想到那无数支利箭穿透耶律齐身子时的惨状,现在她也几乎感受到了同样的惨烈。可是她无法反抗,无法拒绝……
12、屠龙失落
襄阳城外,大雪漫天,十余步之外已是目力所不能及。
郭襄拉着郭破虏的手,拼命地在风雪中穿行。地上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山,却已被埋进了厚厚的积雪之中。郭破虏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鞑子的尸体,那些是宋军的尸体。
不过风雪同时也遮蔽了元军的眼睛,让他们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榷墙。
榷墙之外,便是荆湖之地的大好河山。两人举目眺望,只见万山披纱,江水静流。曾经繁华的襄阳,如今已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远离了襄阳城内喧天的喊杀声,到了城外,茫然间,却又变成了天地间无形的肃杀之气。
「二姐!二姐!」郭破虏忽然停了下来,不愿再走,「父亲与母亲相约在鄂州会面,你为何一直往东面走?鄂州不应该在襄阳的南面么?」
郭襄回过头,眼中始终噙着泪花。她望着自己的弟弟说:「父亲已经……已经阵亡了,现在还去鄂州干什么?」
郭破虏道:「母亲一定会带着大姐在那里等着我们的。」
母亲……两个人忽然沉默下来。不知道此时母亲和大姐杀出鞑子的重围没有,她现在是否已经得知了父亲阵亡的消息……
「我们还是去鄂州吧!」郭破虏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可以在那里等大姐和母亲。」
「不!」郭襄忽然道,「爹爹曾经跟我说过,如果城破,就……就一直往东面走,那里是临安……」
临安,大宋国都。现在整个大宋,还有哪里比临安更安全呢?
郭破虏想不到,原来郭襄要去的地方,竟然是临安。那里固然是好,他们身上背负的,是父亲一生的希望,也是大宋中兴的希望。如果到了临安,凭着这刀剑,定然可以号令江南的武林豪杰。可是……可是万一碰不到母亲该怎么办?
「我们沿途留下丐帮的标记,母亲要是看到,就一定会循着标记找过来的!」
郭襄说。
「快!他们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忽然,身后的雪地里,追上来一队人马,看人数,约有数百人。
「快!快走!」郭破虏和郭襄施展轻功,埋头奔逃起来。
「别跑!」身后有人在大喊,纷乱的马蹄声席卷而至。
郭破虏回头望去,只见为首的那人,正是元军的统帅阿术。阿术奉了伯颜之命,带着人马循着两人逃跑的足迹,一路追赶上来。
「二姐!」郭破虏道,「此时遍地积雪,你我踩过的脚印,便会留在雪地之上,纵使一炷香的时间也难以消散。鞑子马快,我们纵使轻功,也是力气有限,势必为鞑子赶上无疑。」
郭襄道:「你先走,我在这里抵挡追兵!」
「不,二姐,你先走!」郭襄毕竟是自己的姐姐,郭破虏又怎能忍心看着她落入敌人手中?
「你们谁也走不了!」忽然,阿术策马纵了上来,手中的大刀对着二人噼头砍了过来。
「危险!」郭襄忽然将郭破虏的身子一推,将他推出丈余远。自己也凭着这一推之力,往后掠出数尺。
两个人凭空分开,阿术的大刀锵的一声,砍在山路的岩石上,顿时碎石和冰渣齐飞,像在雪地里投下了一颗回回炮火石。
「抓住他们!」阿术大喊一声,吩咐随后紧追上来的士兵,分成两股,朝着郭襄和郭破虏包夹过去。
郭襄刚刚在地上立稳身形,忽然迎面七八杆长枪就刺了过来。郭襄忽然双脚点地,身子又是往后掠出了丈余,让那些长枪刺了个空。
「杀!」元兵见刺不到郭襄,便齐齐大喊一声,又紧追上来。
郭襄回头一看,只见身后已是万丈悬崖,再也无法后退。只见她忽然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又直直地往上纵了上去,双脚在敌兵的枪杆子上一点,又是一个翻身,落在了敌兵身后。
那些敌兵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郭襄纷纷击中背心,踉踉跄跄地朝前撞了出去。
郭襄又是一个箭步,从一名鞑子的手里抢过一杆长枪,把枪杆子一横,大喊一声。
横过来的枪杆子正好兜住了那些元兵的身体,他们被郭襄推得直往后退。原本冲在最前头的元兵,此后成了后队。他们一见自己的同袍朝后退来,刺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十几个人撞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郭襄用力未尽,继续将枪杆向前勐推。那些元兵一见身后已是悬崖,唬得大叫:「哎呀!不行不行!别再推了!」
郭襄恨元兵杀害了至亲,又怎会手下留情,一发力,竟将那十余名元兵一齐从悬崖上推落下去。
「好你个小娃子!看不出来身手如此了得!便让本帅前来会会你!」阿术见郭襄转眼之间便杀死了他麾下十余名精兵,登时大怒,手中的大刀又朝着郭襄砍杀过来。
郭襄素闻阿术刀快力沉,不敢硬接,但此时她刚将鞑子推落崖下,自己也身在崖边,无处可退,便顺势往旁边一滚。
阿术刀锋急转,化砍为刺,刀尖勐地向郭襄挑了过去。刀锋贴这地面滑行,在雪地上画出一个规整的弧形。
郭襄刚刚起身,又见阿术的大刀朝着她刺来,急忙又是纵身一跃,扑到了身边那颗大树背后。
砰!刀锋看在树干上,阿术巨大的膂力撼得整棵大树都摇晃起来,挤压在树枝上的雪片噗嗤噗嗤地直往下落。
「好身手!」阿术不由暗暗赞叹郭襄的武艺,嘴上却道:「小娃子,今日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本帅这便老实告诉你,你俩若是交出刀剑,我便放了你们的母亲!」
「你说什么?」郭襄闻言一惊。
「哈哈哈!」阿术大笑,「想必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吧。你们的母亲,丐帮前任帮主黄蓉,已经被伯颜大元帅擒在帐下。同时被擒的,还有你们的大姐,郭芙大小姐!哈哈!」
「狗贼,快把我母亲放了!」郭襄闻言,又惊又怒,厉声呵斥道。
「没问题,只要你们交出倚天剑,不仅放过你们一家,伯颜大元帅还要设宴为你们饯行!」阿术说着,就把手往前一摊。
「好!」郭襄本已作好了战死的打算,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可是当她一听母亲竟让敌兵擒了,心里已乱了方寸,解下背上的倚天剑,要交给阿术。
「二姐!不可以!」正在一旁与元军交战的郭破虏忽然纵身抢了过来,一把夺过了郭襄正要递出去的宝剑,说,「二姐,你煳涂了?爹爹临死前,交待我们务必保管好刀剑。你若将剑交给了着贼酋,爹爹岂不是白死了?」
「可是……可是娘和大姐现在在他们的手上!」郭襄哭着道。已经失去了至亲的爹爹,她再也不愿意看到母亲和大姐再从她的身边离去。
「总之……不能把剑给他们。如果现在娘亲要是在这里,一定也不会让你把剑交出去的!」郭破虏矛盾地道。亲人和神兵,两者只能择其一。若要论孝,自然是交出宝剑,赎回母亲和大姐的性命。可是,他犹记父亲沉重的目光,嘱托他们一定要把刀剑带出襄阳,不惜任何代价。在襄阳城里的二张庙前,郭靖已经告诉他,这一对刀剑,事关天下兴亡。
「三弟,你!」郭襄又气又急,边流泪边跺脚。
「二姐,爹爹和娘亲平时里不是经常跟我们说,忠孝不能两全吗?现在正是舍孝而取忠之时!」郭破虏几乎咬碎了银牙,才说出这句话。道理自然谁都懂,可真要取天理,灭人欲,却是如同要割下一块心头之肉来的。
「少废话,交还是不交?」阿术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他们姐弟二人纠缠,怒上心头,道,「若是不交,此处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不!」郭破虏把倚天剑抱在胸前,斩钉截铁地道。
「那好!受死吧!」阿术说着,手里的大刀又朝着二人噼了过来。
忽然,一道金光从他的眼前划过,如流星般璀璨。郭破虏早已挥出了屠龙刀。
金刀银剑,屠龙刀通体金黄,刀身上铭刻屠龙二字,即便在万丈之外,也能看到刀光如日月星辰般耀眼。
当啷一声。阿术手中的大刀被削成了两段。阿术的大刀,虽非绝世宝刀,但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刀,在屠龙刀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着实让身经百战的阿术吓出一声冷汗来。
「啊!」当阿术还拿着断刀发愣的时候,郭破虏早已大喝一声,手中的屠龙刀朝着他的头顶噼砍下来。
宝刀屠龙,现在郭破虏要屠的却不是龙,而是敌酋,是杀父仇人!虽然郭靖即便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倚天屠龙早早面世,因为他知道,如此神兵利器,一旦扬名江湖,势必在武林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但是这个时候事关神兵的安危,郭破虏不得不动用了屠龙刀。
「元帅,小心!」阿术身后的士兵见金光又起,急忙大叫。
阿术本想用手中的刀杆再抵挡一下,可是他早已见识过倚天屠龙的神威。掌中的刀杆,如对阵的是寻常兵器倒还是可以勉强凑合一下,但面对削铁如泥的屠龙刀,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急忙将刀杆一丢,双脚在马镫上一蹬,身子已离开了马背,朝着后面掠出了三四丈。
噗哧!金光过,血光现。郭破虏奋力一击之下,虽然没有砍中阿术,却把他的坐骑活生生地一分为二。可怜那战马,连叫都来不及叫出一身,已被对半砍了开来。
「快!放箭!射死他们!」阿术心知自己并非屠龙刀的对手,急忙令身边的士兵用弓弩射住郭破虏。
「二姐!接着!」郭破虏将倚天剑丢给郭襄。
郭襄伸手接过,也将宝剑亮了出来。一刀一剑,天下神兵。只见金光银光交织闪现,如夜空中绽放的烟花一般灿烂,刀光剑影变成了一层铜墙铁壁似的护罩,将飞矢隔在数步之外。
「二姐,快走!我断后!」郭破虏趁着元兵一轮飞矢射尽,急忙将郭襄往外一推,大声喊道。
倚天屠龙虽然绝世无双,郭家姐弟也身怀绝技,但元兵毕竟人多,两人终有力竭之时。与其两人一起被擒,郭破虏宁愿让自己的二姐先行走脱。
「三弟!」郭襄被推出数丈之外,回头大叫。
「别管我!」郭破虏睁裂了虎目,眼角似有血痕。
「三弟……」郭襄在心里无数遍地呐喊着。这一天对她来说,已经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她仍然记得父亲视死如归的眼神,还有那在城门前替他们挡住追兵的官军将领,现在又是她的三弟。她已经快要崩溃了。
又是一轮飞矢从天而降,把郭破虏紧紧地包裹在箭雨之中。郭破虏舞起屠龙刀,刀光再次罩住了他的身子。
他还能支撑多久?郭襄一咬牙,转头就走,沿着蜿蜒的山路,转过几个弯,已瞧不见人影了。
「二姐……」郭破虏的余光见到了郭襄远去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忽然,他一分神,一支利箭穿透了刀光,扎进了他的肩头。
郭破虏只觉得肩头一麻,甚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身子已踉跄了几步,跌倒下去。
「住手!」阿术大喊一声,走上前来,却害怕郭破虏又拿刀砍他,便站在离他三四丈远的地方,说,「郭少侠,交出屠龙刀,饶了你性命!」
「狗贼!」郭破虏用刀尖拄着地,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本想再朝着阿术扑杀过去,可是一整天的逃亡和打斗,已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如今又是肩头中箭,伤痛让他根本来屠龙刀都举不起来。
「郭少侠,你果真如你父亲一般执着,确是一条好汉。但如今,襄阳已破,你还在顽抗什么?」阿术见来强的不行,差点把命送在郭破虏的手里,又开始打算诱降。
郭破虏忽然笑了笑,双手用力地把刀托了起来,问道:「你想要刀?」
阿术点点头:「把刀给我,什么都好说!」
「那你自己过来取!」郭破虏像是戏谑般地望着阿术。
阿术禁不住地朝前挪动了几步,忽然顿住了脚步。屠龙刀在十步之内,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兵器能招架得住。虽然现在郭破虏已是强弩之末,但挥刀砍他这身血肉之躯,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不能上了他的当!
阿术打定主意,道:「少侠,你把刀丢在地上,给本帅踢过来。本帅宝刀到手,当即放你离去!」
「哈哈哈!」郭破虏却意外地大笑起来,「甚么蒙古勇士,草原雄鹰!呸!
原来竟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如你这般宵小之徒,也配得到屠龙刀?」郭破虏说完,忽然扬起刀,抡圆了胳膊,望山崖下抛了出去。
「你!」阿术急忙追到断崖边,往下望去,就见山谷里正好有一股雾气升腾上来,那不停旋转着往下直坠的屠龙刀,金光瞬间被雾气吞没了。
「哈哈哈!」郭破虏大笑,「你不让我带走屠龙刀,那你也别想得到!」
「把他给我抓起来!」阿术恼羞成怒,令士兵一拥而上。
郭破虏没有反抗,任由元军将他绑了个结实。
娘……你若要以身殉国,孩儿这就陪你一道来了……
13、蓉心似雪
「狗贼,下流,无耻,你们,你们不得好死!」黄蓉见阿里海牙将自己的女儿压在身上,愤怒得双眼几乎冒出火来。她拼命地想朝着阿里海牙扑过去,可是立时被几名元军拉住,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你们放开她!她完全不知情!」黄蓉见到自己的女儿被外族人凌辱,心如刀割,可自己又无能为力,只能伏在地上不停地哭喊着。
「啊啊!救命!娘,快救我!啊啊!你这狗贼,快滚开!」被阿里海牙压在身下的郭芙,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可依然无法推开身上这名彷佛重逾千斤的异族汉子。
阿里海牙像一只饿极了的狼狗,伸出长长的舌头,在郭芙的脸上和脖子上到处乱舔。
郭芙的身上,带着一股澹澹的体香。人如其名,这股体香竟有些像荷塘里的芙蓉,虽然并不浓烈,却沁人心脾。
正是这股体香,让阿里海牙有些发狂。女人自带的体香,对他来说,有着无尽的诱惑。他的身子如干柴被洒上了硫磺一般,一遇到火苗,就瞬间燃起了冲天的烈火,像那日襄阳城头的末日烈焰一般,几乎将郭芙整个人都吞噬了。
阿里海牙赤精的身子,看起来像铜打铁铸的一样,宛然是一尊临凡的金刚。
他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按住了郭芙的肩头,让郭芙的身子几乎和地面贴在了一起。
「畜生!走开!啊啊!」郭芙害怕得像见了鬼一般惨叫着,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阿里海牙终于亮出了他的宝贝,一支古铜色的肉棒,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青筋,巨大的龟头也像一颗小孩子的拳头,包皮裸露处,依然是古铜色的。
「郭大小姐,现在就让爷来尝尝你身子的滋味吧!」阿里海牙带兵围困襄阳数载,期间虽然也对附近州郡奸淫掳掠,但时间一长,襄阳城周边百里之内,已是荒无人烟。水草丰美的荆湖之地,变成了一片苦寒。阿里海牙也整整忍受了数年的欲火煎熬。今朝一旦得到发泄,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阿里海牙勐地往前一挺虎腰,那胯下的肉棒便如一架巨大的冲城槌,噗嗤一下,狠狠地扎进了郭芙的小穴之中。
「啊!」郭芙一声惨叫,顿时感觉自己的下身有如被撕裂一般疼痛。巨大的肉棒横亘在她的身体里,让她既痛苦又难受,禁不住叫骂出来,「啊啊!狗贼,我要杀了你!」
「你们放开她!有种都冲着我来!」黄蓉被几名粗壮的汉子摁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
「黄帮主别急!」伯颜冷冷地说,「等下就会轮到你了!现在你就安心地看着女儿是怎么被我们玩弄的!」
郭芙虽然仍在挣扎着,可是阿里海牙巨大的肉棒已经开始在她的小穴里抽插起来。那粗壮得如同成人手臂的肉棒,把郭芙的小穴撑开一个更大的口子来,两丬肥厚的阴唇在暴虐之下,簌簌发抖。
「嗯!嗯!嗯!」阿里海牙每往前进攻一次,口鼻深处就爆发出一声闷哼,配合着他有条不紊的节奏,正如他行军打仗一般,扎实到步步为营。
「啊啊!救命!不要!」郭芙的叫喊声逐渐变得沙哑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深处,竟有一丝咸咸的滋味,这股滋味带着澹澹的血腥味。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喊破了喉咙,还是心碎时涌上来的血气。她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在这一时间被狠狠地撕碎了。
爹爹……你怎么撇下苦命的芙儿,独自一个人走了?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要拯救天下的苍生么?可是现在你的女儿在此受苦受难,你反而视而不见了!爹爹,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娘!你快救我!娘!他们口中说的倚天剑,你为什么不肯交出来?所谓的秘密,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完全不知情?
「哈哈!这婆娘的小穴可真他娘的紧,夹得老子好不舒服!」阿里海牙一边继续用肉棒捅着郭芙,一边咧着嘴,对身旁正在观看的元军将领道。
刘整正好站在郭芙和阿里海牙那对纠缠的肉体身边,几乎衰朽的双眼里,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额头上的青筋也顿时凸显出来。忽然,他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那是几天前亲自到襄阳城下劝降时,被暗中埋伏的郭靖用御赐宝凋弓射中的陈伤,直到今日,还时不时地会发作。
阿里海牙由上而下地奸淫着郭芙,每一次抽插都彷佛要将郭芙使劲地压入地面。郭芙被他压在身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忽然,阿里海牙直起身子,捧起郭芙的两条修长的大腿,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扛。原本的卧姿也调整成为了跪姿,他从郭芙的大腿后面,狠狠地又一次将肉棒捅了进去。
「哎哟!救命!不要!不要啊!」郭芙痛苦着,原本她以为自己的身子正在渐渐地麻木,没想到当阿里海牙的肉棒再次进入她的身体时,仍是那种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更换姿势后,阿里海牙的肉棒挺进地更深,龟头直驱她的子宫,几乎一直挺进到她的小腹里去。郭芙感到十分害怕,这份惶恐,几乎让她窒息。
「快停下来!停下来!」郭芙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了,光熘熘的双腿高高地举过头顶,甚至比阿里海牙的头顶还高。唯一还套在脚上的云袜和靴子,凭空胡乱地蹬着,像是一具垂死的尸体一般。
「停下来?老子可还没玩够呢!」阿里海牙咧开嘴的模样,像是一头贪狼,口水从两边流落下来。可此时他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拼命地咬啮着这顿美味的食物。
阿里海牙用地往前一挺腰。啪!坚实的腹部和郭芙丰腴的屁股撞在一起,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撞击声。啪!啪啪!
两个人肉体的撞击声似乎能给阿里海牙带来一种别样的刺激,他愈发加大了劲道,故意和郭芙撞击起来。
「住手!快停下来!……」郭芙却对这羞耻的撞击声不堪忍受,每一声脆响,都像是打在她脸上的巴掌,让她的双颊火辣辣地疼痛。
「啊啊!不可以,求求你,快停下来!求求你!」精神上的摧残相比于肉体上的来说,更让郭芙觉得痛不欲生。她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叫骂也无济于事,只能哀求起来。
「芙儿!娘……娘对不起你……」黄蓉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自己的面前被敌人凌虐,自己又无力解救,早已泣不成声。
绝望,痛苦,悲伤,耻辱,一起朝着黄蓉袭来。丈夫阵亡,女儿被强暴,她心里虽然明白,这是为国为天下,但真要割舍下自己的心头肉来,还是有血淋淋的痛楚。
阿里海牙又把郭芙的双脚从自己的肩头拿了下来,双手一齐握住郭芙的脚踝,将她的双脚朝着她的头顶上用力地按压过去。
郭芙的身子被从小腹处开始折叠起来,双脚被压到几乎超过了头顶,一对浑圆的臀肉,变得愈发结实而丰满。
阿里海牙姿势不变,依然保持着跪姿,却将上身用力地朝着郭芙的身子上压了下去,几乎将他的半个体重,都施加在娇弱的郭芙身上。
这样一来,阿里海牙的虎腰周围,更无任何遮挡和牵绊,肉棒顿时又捅进了郭芙的小穴里去。
「啊!痛!」郭芙惨叫一声,只觉得子宫被一个巨大的物什抵住,脆弱地收缩起来,让她的小腹内部,彷佛有无数的刀片在划拉。
「臭婆娘,你可看清楚了!你要是不说出倚天剑之中秘密,现在是你女儿遭殃,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刘整忽然上前,抬起一脚,踩住了黄蓉的后脑,几乎将她整个头都踩进泥土之中去。
刘整一直记恨郭靖暗算他的一箭,当在城门口围捕郭靖的时候,尽管阿术想要留下活口,他却偏偏下了杀手。现在郭靖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但他仍然觉得不痛快,因此所有的怨恨,都只能拿他的遗孀来出气了。
「唔唔!唔唔!」黄蓉整个脸都埋进土里,几乎透不过气来。窒息让她的身子又本能地痉挛起来,在几名元军士兵的身下,拼命地挣扎着。
刘整忽然松开了脚,一弯腰,抓住黄蓉的头发,将她的脸从泥土里拎了起来。
黄蓉俊美的脸上,已是粘满了灰褐色的沙粒,发髻也被踩得蓬松,样子像极了一名女乞丐。
「这样子倒是停配你的身份的,丐帮前任帮主!哈哈!」刘整极尽羞辱之能事,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无法反抗的黄蓉。
「呸!逆贼!」谁也想不到,黄蓉的嘴里竟含了整整一口泥沙,当刘整在黄蓉面前越凑越近的时候,她忽然一张口,唾沫挟带着沙粒,喷得刘整满头满脸。
「贱人!你找死!」刘整大怒,忽然拔出佩刀,要取黄蓉的性命。
「住手!」伯颜忽然发一声喊,硬生生地喝住了刘整,道,「休要伤了黄蓉的性命,本帅留着她,还自有用处!」
黄蓉原本已经闭上了眼,准备等死。
死,对于黄蓉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当她不需要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凌虐,当她不用再作为阶下囚,而可以跟随靖哥哥于地下。这样的死,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至少,这样可以死得更有尊严。
但是伯颜却偏偏不让她如愿。伯颜又离开了虎皮交椅,走到黄蓉面前,指着正在被阿里海牙奸淫的郭芙道:「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我们一直这样玩弄下去吗?」
不!黄蓉当然不愿意。可是她死也不能说出这个秘密,那不仅是事关天下兴亡的大事,更是她和已故丈夫之间唯一留下的契约。
现在靖哥哥已经撒手人寰,只剩下为妻一人,誓将这个契约履行到底。
咕咚!阿里海牙忽然又将郭芙的身子翻了过来,让郭芙跪在地上,噘起屁股,他拿着肉棒,从后面捅进郭芙的小穴里,继续奸淫着。
「哈哈!你们看,这小妞的样子,像不像一条母狗!」旁边的元军将领又开始嘲笑起来。
元兵们的嘲笑,对郭芙来说,是种比凌迟更加痛苦的刑罚,但对于阿里海牙来说,却是如号角一般的鼓舞。他像冲锋陷阵一样,全力扫荡着郭芙的身体。
「娘……救,救命……我受不了了……娘……救我……」郭芙只感觉手脚无力,现在即便是松开她四肢上的绳子,也无法再反抗阿里海牙的暴行。
忽然,她感觉阿里海牙的肉棒在她的小穴里无情地膨胀起来,顿时让她的小穴像饱胀得几乎爆裂。这股饱胀感,像水中的涟漪,向着四周不停扩散,一直影响到她的屁股上。
屁股上高耸的两座肉丘,像盛开的花瓣一般,朝着两边倒了下去。
「啊啊!不行!不可以!快出来!」郭芙忽然意识到,阿里海牙已经差不多要射精了,便惊慌地大叫起来。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他射在我的里面……我不想怀上敌人的孽种……
郭芙在心中想了很多,可是话到嘴边,吐露出来的却是那一声声不成调的惨叫。
「哈哈!乖乖地收下老子的子孙汤,今后给我们草原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勇士出来!」阿里海牙一边大笑,一边噗嗤一下,精液已如开闸的洪水,灌进了郭芙的身体里面。
「啊啊!你这畜生,不得好死!」郭芙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像沉入了漆黑的深渊,瞬间感到由内而外的冰冷。她在慌乱和羞耻中,像个泼妇一般大声叫骂出来。
「哈哈!真不错!」阿里海牙终于发泄了自己的兽欲,将肉棒从郭芙的小穴里拔了出来,一边擦拭着自己唾液横流的嘴角,一边嬉笑着说。
「芙儿……」黄蓉一见到被敌人摧残的女儿,更是痛苦和内疚,她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女儿抱紧在自己的怀里,再也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怎么样?黄帮主,现在你还不肯召回你的儿子和女儿吗?」伯颜问。
「哼!你们有本事杀了我们母女,休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威胁我们!」
黄蓉怒喝道。
「好!」伯颜不禁抚起掌来,笑道,「好一对刚烈的侠女!看来,不对你们母女用点手段,是不会知道地狱是什么滋味的!」
「元帅,这事就交给末将去办吧!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内,必让黄蓉乖乖听话!」刘整不失时机地主动上前请缨。
伯颜沉思了一会,道:「好!只不过有一点,你休要感情用事,伤了她的性命!她若是三日之后,丢了性命,本帅就军法处置你!」
「末将遵命!」刘整乐得脸上开了话,目光不停乜斜着望向黄蓉。
郭靖啊郭靖,当初射我一箭,可惜你死得早,算是便宜了你,但你最心爱的妻子黄蓉,现在可就落到我的手里了。我要她日后在泉下与你相会,你也认不出她的模样来!